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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15:26



「南嶽一奇」百練羽士高徒韋松十年藝成歸家,發覺家門慘變:父親「金劍神鏢」韋如森、母親、表妹徐文蘭及友好等七人同樣不明不白死去。他從其中一具屍體中發現萬毒教主田秀貞的君山邀函。

韋松於是持此書函,匆匆趕到君山以尋找線索,赫然見到田秀貞的容貌竟與表妹徐文蘭極為相似。青城、終南、華山掌門及派中高手等亦應邀而至,唯於席間同遭下毒,迷失神智,同為操縱;韋松被迷失神智的眾派高手圍攻,被打下山崖,於跌入洞庭湖前又為拯救蒼生,服下劇毒地心火毒,以免湖水受汙染。韋松瀕死,幸得東方異兒子及女兒於湖中救起,帶返家中請父親醫治。神手頭陀適時於東方家作客,因愛惜韋松正義人品,不惜犧牲一甲子功力,自去武功,為他療傷。


  韋松武功由是大進,受神手頭陀所託,重入江湖。途中竟重遇已死去的徐文蘭,以為她是田秀貞,失手將她打傷。懊悔之際,後來又誤將田秀貞當為表妹。田秀貞將計就計,誘使韋松到魯家堡,殺害堡主魯伯廷,並放火焚堡,嫁禍與韋松,韋松遂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傲嘯山莊莊主「宇內一君」康一葦意圖稱霸武林,與萬毒教爭一日長短,又佯裝正義,傳言江湖,聲討韋松「惡行」。百練羽士無可奈何,只得應允神手頭陀所求,逼迫愛徒韋松自廢武功。
韋松恪於師命,無法不遵,只得照辦,從此江湖魔焰高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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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56:48


  追魂學究好生不悅,重重哼了一聲,道︰“老朽與你師父亦是平輩論交,自然讓你先出手。”

  韋松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放肆了。”

  他一提左臂,真氣彌漫掌心,虛空一揚,忽然又放落下來。

  原來韋松心地純厚,自知此時得三聖合授“逆天大法”,功力較之先前,何異陡增數倍,金豪雖然號稱高手,未必能承受全力一擊,想想追魂學究並非惡行昭彰之人,自己怎好傷他?

  思念及此,內力松去大半,二次舉掌,只用了三成力道,遙遙推出一掌,拿出時沈聲喝道︰“師爺國神了!”

  那一掌在韋松來說,已經微乎其微,然而掌出之際,暗勁排湧,依然有飛石揚沙的威勢,掌力淩空旋*,宜到迫近金豪前胸,才發出‘蓬”地一聲悶響。

  一陣回轉強猛勁力揚起,金豪不避不讓,胸膛一挺,硬接了一掌。

  韋松定神看時,只見他渾身衣衫獵獵作聲,分明一掌正中前胸,卻分毫無損,仍然挺立在原地。

  這一來,頓使韋松興起一陣迷惑,暗道︰好個追魂學究,果非浪得虛名。

  他左臂一收,右掌又出,這一次,功力已貫注到五成以上,大喝一聲,揚手揮出。

  “蓬!”

  又是一聲震耳暴響,勁力回蕩,連遠在七八尺以外的追風四刀,都被余力震得拿椿不穩,踉蹌後退,反觀金豪,除了身子搖晃了一下,只是臉色肅穆,仍然無甚損傷。

  韋松不覺恐慌起來,一連兩掌無功,難不成當真把兩本秘錄雙手送給傲嘯山莊?他怎麼對得起三聖?怎麼對得起藍如冰?

  一急之下,惡念頓起,暗吸一口真氣,逆天大法反序而生,左後托住右肘,掌心一發,十成逆天神功,飛送而出。

  掌起處,微風不揚,亦無破空之聲,但對面五尺的追魂學究金豪,身子好像被極大暗力所引,先是向前一移,緊接著迫胸暴起一聲轟雷似的巨響,饒他身上穿著能避任何內家掌力的“七彩寶衣”,仍似被重錘當胸擊中,只震得內髒一陣翻湧,悶哼著登登登直退出一丈左右,才算拿樁站穩。

  金豪心膽懼凜,強自按捺住血氣掀騰,露齒一笑,道︰“能夠三掌將老朽震退一丈以外的,普天之下,你算得第一個人。”

  韋松卻像泄了氣的皮球,黯然道︰“能夠挨我三掌不死的,普天之下,你也算得是第一個了。”

  金豪笑道︰“現在,該輪到老朽出手了。”

  韋松無可奈何地點點著,垂首而立,死心塌地準備也挨他三掌。

  但他知道,金豪既然能不避不讓硬接三招逆天神功,修為已是第一流高手,自己雖有罡氣護體,今天這場賭賽,眼看是落敗的居多了。

  他自己料不到,金豪所持,只是一件‘七彩寶衣’,不然的話,便有十個金豪,也傷在逆天神功之下啦!

  追魂學究緩步走回,目注桌案上那兩本曠世奇書,忽然長嘆了一聲,道;“老朽不為已甚,那三掌權且記下,三日之後,希望你帶書親來黃山傲嘯山莊,一並了結,你願意嗎?”

  韋松一時大感詫訝.道︰“今日之事,今日了結,為何又興三日之約?”

  金豪笑道︰“屆時你自知原故,反正你已三拿無功,賭約只有敗,沒有勝,這樣總沒有叫你吃虧?”

  韋松想了一下,道︰“在下未必就接不了你的三掌。”

  金豪點點頭,道︰“不錯,但是那三掌之約,不止關系這兩本秘錄,更關系你父親一段往事,相信你不會失約的。”

  不待韋松回答,向追風四刀低喝一聲︰“走!”五條人影掉頭疾奔,轉眼已投入夜色之中。

  韋松怔怔地不解其故,看看桌上秘錄,又望望金豪消失在夜幕下的身影,搖頭喃喃自語道︰“奇怪,他分明已經有勝無政,為什麼反要另約三日之會呢?”

  忽地,一個蒼勁的聲音接道︰“虧你自負聰明,連這點淺顯的道理都想不出來?”

  韋松霍地旋過身子,只見江岸邊,不知何時立著一個雙臂過膝,目射綠光的黑衣老人。

  他一眼認出那人特長的雙臂,碧綠的眼珠,大喜叫道︰“原來是檐枷耶彌老前輩!”

  檐伽耶彌含笑走了過來,又道︰“孩子,月余不見,你的武功又增強了許多,可喜可賀。”

  韋松拱手道︰“老前輩過譽,前在岳陽,多蒙老前輩為東方姑娘等賜藥傷,晚輩尚未拜謝。”

  檐伽耶彌笑著攔住道︰“些許微勞。何足掛齒,咱們一見投緣,原該彼此互助,只怕老朽將來還有許多仰仗你的地方呢!”

  韋松謙謝不止,又問︰“方才老前輩說,追魂學究突然改約,內中有何理由?”

  檐伽耶彌冷笑道︰“道理再簡單不過,他剛才全仗身上一件七彩寶衣,才沒有傷在你掌下,但已內髒震蕩,自知無力在三掌之內勝你,這才故示大方,改約三日之期,要你攜書前往黃山傲嘯山莊,不過是欲藉康一葦之力,使你連人帶書,送上門去的詭計而已。”

  韋松恍然而悟,跌足道︰“這麼說,我竟上了他的當了。”

  檐伽耶彌笑道︰“你雖疊獲奇緣,得了一身玄功,卻哪知江湖之中,奸詐百出,有些事情,並非單憑武功就能應付的。”

  韋松道︰“既已識破他的奸謀,我大可以不去應約!”

  櫓伽耶彌正色道︰“大大夫一言既出,赴湯蹈火,義無反顧。何況,傲嘯山莊雖是龍潭虎穴,以你一身修為,大可不必懼怕。只是,他所說那樁關系你父親的秘密,顯然另有陰謀,不可不防。”

  韋松忙問︰“老前輩猜想,那是一樁什麼秘密呢?”

  檐伽耶彌目光一瞬,笑道︰“老朽妄測之辭,對與不對,你可以不必放在心上。”

  韋松連連點頭道︰“這是自然”

  檐伽耶彌臉色一正,緩緩說道︰“數十年來,傲嘯山莊雄視武林,康一葦儼然以武林盟主自居,但如今萬毒教嶄露頭角,漸漸有後來居上之勢。依老朽猜測,金豪所謂關系令尊的秘密,八成是要嫁禍于萬毒教,使你和萬毒教,以死相拼,他們卻坐收漁人之利。”

  韋松沈吟道︰“果真如此,那倒大可不必,在下與萬毒教早已勢同水火,何勞他們再從中擋撥。”

  檐伽耶彌聽了這話,臉色忽然變得十分難看,許久,才強自笑道︰“天下有些事,不能全憑直覺判斷是非,萬毒教行為是正是邪?老朽不願置啄,但是,假如你能將心比心,設身處地替花月娘想一想,她之所以仇視武林,創立萬毒教,未嘗就沒有值得體諒之處-----”

  韋松未待他說完,早已搶著道︰“無論她曾受了多少委屈,仇恨只限一二人,怎能借口茶毒天下,在下與萬毒教血仇如海,這是萬難化解得了的。”

  檐伽耶彌默然不語,過了好一會,才黯熱點點頭,道︰“但願你記住這句話,天大的仇恨,只限一二人,有朝一日,還盼你多存厚道,劍下超生許多無辜,老朽言盡于此,咱們就此暫別。”

  說完,一拱手,轉身飛馳而去。

  韋松目注他迅速遠去的背影,忍不住搖頭嘆道︰“他屢次示恩結納,苦口相助,總離不開替萬毒教作各種辯護,這倒是一樁令人費解的事。”

  仰望天色,月移中天,已到子丑之交。

  韋松一面收起兩冊秘錄,一面暗自忖道︰總算黑暗時阻止了一路,還得設法使萬毒教也放棄三聖島之行才成。

  取出一錠銀子,放在白木桌案上,向遠處茅屋招招手,道︰“趙老大,多謝借用燈桌,來收了去吧!”

  話落,一鶴沖天而起,展開身形,徑向北方掠逝。

  四口四

  天色將明,海寧城北天王觀中,燈火兀自未熄。

  大殿上,神像神案都已搬開,迎門排放著兩列圓凳,正中設一張虎皮交椅,圓凳左右各三靠近交椅的兩只,坐著歐陽雙煞,三四只凳上,坐著一男一女,俱都垂頭喪氣,正是淩鵬和盛巧雲,第五又圓凳空著,最末一只,卻是一個神情木然,背插奇形雙劍的少女。

  十余名勁裝疾服大漢,高舉火炬,肅立兩側,殿里雖有數十人之多,卻寂然無聲,人人面上,都是現出不安之色。

  歐陽 手正把玩著一張字條,時而注目條上字跡,時而撇嘴冷冷而笑,但也沒有出聲的。

  歐陽琰目光緩緩投注在淩鵬身上,最先開口,道︰“觀後竹林,乃是淩老師負責,光天化日被人欺近觀牆,留下宇條,淩老師難道毫無所見?”

  淩鵬臉上一陣紅,訕訕笑道︰“淩某自信未曾疏忽,也許那人不是從觀後竹林進人的-

  一”

  歐陽 突然抬起頭來,精目一聚,道︰“淩老師怎知來人不是經由觀後竹林?”

  淩鵬偷偷掃了盛巧雲一眼,越發紅得連脖子也紫了,扭怩半晌,才道;“因為,今日午後,在下曾和盛姑娘在竹林里談過一陣話,一直沒有發覺有外人潛近-一”

  盛巧雲聽了,羞得粉頰緋紅,螓首低垂,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了進去。

  坐在最末凳上,那背插奇形長劍的綠衣少女,突然冷冷岔口道︰“但不知淩老師和盛姑娘有什麼話,不好在人前談論,竟要躲到竹林中去?”

  盛巧雲芳心大震,急得仰起頭來,叫道︰“許姑娘,咱們沒有開罪你的地方,請你不要亂說!”

  綠衣少女抿嘴笑道︰“我亂說了什麼?”

  淩鵬嘿嘿干笑道;“許姑娘真會多心,彼此同為教主效力,還有什麼話不能在人前談論?今日午後,在下往觀後巡查,恰巧盛姑娘也到竹林中散步,大家不期而遇,所以談了一會兒。”

  那綠衣少女卻不甘心,仍笑道︰“這樣說來,難怪淩老師沒有發現有人潛近天王觀了?”

  淩鵬臉色微沈,道︰“許姑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綠衣少女明眸一轉,舉目望著屋頂,不屑地道︰“淩老師林中遇美,神馳意迷,只顧著說私心話,自然不會再注意其他了。”

  淩鵬眼中凶光一閃,但旋即鎮靜下來,朗聲笑道︰“許姑娘真會說笑話,世上除了許姑娘,誰還當得上美人二字,除非在下遇見的,是你許姑娘還差不多-一”

  綠衣少女見他出口輕薄,臉色一正,道︰“淩老師,現在不是開玩笑,你既說觀後決無外人潛入,怎的我會在觀牆上發現這張字條?若說有人從前觀偷入,卻到後觀牆上去留字,那只有鬼才會相信-一”

  正說到這里,觀外忽然疾如飛鳥掠進一條人影,舉步直入正殿,這一來,沒有說完的話,只好就此頓止。

  那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靠,年約三十余歲,背插一對虎頭鉤,滿臉精悍之色,跨入殿門,朝歐陽雙煞微微一拱手,便徑向第五張圓凳上坐下。

  歐陽 沈聲道︰“韓老師,事情怎麼樣了?”

  黑衣人應聲答道︰“屬下奉命踩探傲嘯山莊行動,今夜三更,那追魂學究金豪率領追風四刀從城外匆匆返店,豪未耽誤,立刻收拾動身,返回黃山去了。”

  殿上眾人齊都詫訝地一動,歐陽 接口問︰“韓老師確知他們當真回黃山去了?”

  黑衣人道︰“屬下曾暗中跟蹤五人西行將近余杭,才折返歸報,看他們形跡,必是回返黃山無疑。”

  歐陽 沈吟道︰“這就奇怪了,他們不辭千里,遠遠追躡咱們到海寧來,怎會突然夜半離去?難道傲嘯山莊之中,發生了什麼變故不成?”

  歐陽琰忙問︰‘他們出城何干?韓老師可知道?”

  黑衣人道︰“屬下悄赴海寧城時,他們業已不在客店中,據客店夥計說,日間有一個藍衣少年,曾往客店尋找追魂學究,約他夜里初更,到江邊一較勝負-一”

  歐陽琰駭然道︰“如此看來,金豪一定在較技時吃了虧,無臉多留,才連夜回返黃山——”

  歐陽 也變了色,道︰“那藍衣少年必是三聖門下,以追魂學究一身功力,竟吃虧在三聖島一個年輕人手中,這真是一件駭人聽聞的事。”

  那黑衣人帶回來的消息,頓時在眾人臉上全染上一層愁容,歐陽雙煞一向目中無人,也變得神情沈重異常,許久許久,沒有再說話。

  忽地,一名勁裝大漢搶步奔進,高聲道;“稟二位護法,教主聖駕到了。”

  歐陽雙煞如釋重負般松了一口氣,同時站起身來,向眾人擺手道︰“教主來得正是時候,各位快隨同迎接聖駕。”

  一行男女六人,疾步迎出觀門外,晨曦微露中,只見一行人簇擁著一頂軟轎,正緩緩登上土坡。

  轎前兩列八名侍婢,各捧琴劍蓮步姍姍,行雲流水似來到天王觀前。緊隨著又是八名侍婢,合抬著一乘軟轎。那些侍婢最大也不過二十歲,個個花容月貌,秀麗艷俗,看似連風也能吹倒,然而,抬著軟轎,步履輕盈從容,卻沒有一絲吃力的感覺。

  軟轎直入天王觀,在大殿上停住,侍婢們挑起轎簾,田秀貞緩緩舉步,登上那張虎皮交椅,八名侍婢分別椅後,軟轎復又退去。

  殿上所有萬毒教下徒眾,一齊跪了下去。

  田秀貞目一掃,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擺了擺手,道︰“免禮了吧!”

  歐陽雙煞含笑道︰“我等計算行程,教主今夜將到,特在此恭候。”

  田秀貞微笑道︰“老教主對東海之事,十分急切,催我連夜趕路,只盼能早些趕到三聖島,不知二位護法已將船只準備妥當了嗎?”

  歐陽 笑道︰“船只均已備妥,只是,這兩日情勢已有變化,我等正候教主親自裁決呢!”

  田秀貞笑容立時收斂,問道︰“難道傲嘯山莊有何變故?”

  歐陽 把那黑衣人的話,復述一遍,同時,取出那張字條,雙手呈上,道︰“事情演變,俱出始料之外,我等正感彷徨無計,教主看了這張字條,便知梗概了。”

  田秀貞接過字條,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字諭萬毒教匪知悉︰奇珍異寶.惟有德者居之,吾島向不履及中土,與世無爭,與人無尤,三聖島地,豈容擅闖?望你們速絕貪婪之念,斂息凶焰,尚可苟全性命。否則,登舟之時,亦爾等喪命之日,生死存亡,決于一念,勿謂言之不預也。三聖島門下奉命留字。”

  田秀貞看罷宇條,粉面上突然綻開一絲不屑的冷笑,側目問道︰“這字條在哪兒見到的?”

  那背插奇形長劍的綠衣少女應道︰“是屬下今日黃昏前,在本觀後牆上發現的。”

  田秀貞目光又轉注歐陽兄弟身上,問道︰“二位護法以為這留條之人,是何來路?”

  歐陽琰脫口道︰“條上寫得很明白,除了三聖島,還會有誰?”

  田秀貞冷笑著搖搖頭,道︰“依本座看,那留條之人,必非三聖島門下,而是另有其人,假冒三聖之名。”

  這話一出,殿上眾人齊都一驚,大殿外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突然輕輕震抖了一下,只是那聲音十分輕微,殿中眾人誰也沒有察覺。

  歐陽琰不以為然地道︰“今夜初更,傲嘯山莊追魂學究金豪,亦曾與一個藍衣少年,約會較技,吃了暗虧,連夜折返黃山,留字示警的,極可能就是那藍衣少年-一”

  田秀貞笑問道︰“就算是他,護法又怎能確定那藍衣少年,就是三聖門下?”

  歐陽琰臉上脹得通紅,答道︰“三聖門下,盡著藍衣,這是任人皆知的事,何況,如非三聖絕世武功,追魂學究怎會落得鎩羽而退?”

  眾人都情不自禁暗自點頭,心道︰這話很對,除非是三聖絕學,否則.誰能一舉挫退金豪,其中尤以淩鵬深悉金豪的厲害,更對歐陽琰的推斷,深信不疑。

  但,田秀貞卻獨持異議,微笑說道︰“左護法只稍細審這字條文句,便不難看出其中矛盾之處,試想,三聖門下,既然向不履及中土.他們怎會知道萬毒教有意奪取‘逆天秘錄’?我們此次聞訊出動,前後不過數日.三聖門下遠居海中,消息怎會如此靈通?這顯然是有人畏懼秘錄被我捷足先得,故施桅謀,欲死我心志嗎?”

  歐陽琰拱手道︰“教主闢論精微,令人佩服,但那金豪奉康一葦之命,連夜趕到海寧,搶出高價在買船只,其志也在逆天秘錄,他又怎會自甘放棄,狼狽遁走?”

  田秀貞傲然笑道︰“這字條只怕就是金豪弄的玄虛,也未可知?”

  歐陽琰不禁語塞,垂頭不再說話。

  右護法歐陽 接口道︰“如今無論此條究系何人所留,本教東海之行,勢如箭在弦上,惟三聖一門,武功深湛,不可輕侮,教主可有決勝妙計?”

  田秀貞冷笑道︰“三至武學,不過虛有其名,此次本教東海之行,奪取秘錄,僅只舉手之勞而已,本座不但已有制勝把握,更連三島虛實,盡都了然于胸,各位一大可放心好了!”

  歐陽雙煞聽了這話,面面相視,頗有不信之意。

  田秀貞回頭問道︰“現在什麼時刻?”

  一名捧劍侍婢低應道︰“寅末卯初天色已明。”

  田秀貞道︰“你去觀外稍候,那人到時,領他進來見我。”

  侍婢躬身應諾,嬌軀微擰,飄然出觀而去。

  歐陽兄弟和眾人都不知她葫蘆賣的什麼藥,卻又不便動問,大家默默等候,一時間,殿上竟變得寂然無聲,落針可聞。

  田秀貞明眸一轉,掠過淩鵬,笑容忽然一斂,似乎頗有厭惡之意,冷冷道︰“淩香主!”

  淩鵬忙站起身來,叉手當胸,俯首答道︰“屬下在!”

  田秀貞冷笑道︰“若論淩香主往日行徑,本座殊難容忍,惟老教主因你獻呈半部秘錄,甚為高興,才摒除前嫌,拜為香主。你要知道一入本教,便當終身不貳,倘若再有異心,須知本座執法,毫無寬貸。”

  淩鵬驚得渾身冷汗,忙道;“屬下知道了,此番竭誠投效,願為教主舍命以供策馳,怎敢心懷貳志!”

  田秀貞哼道︰“知道了就好。”

  正說著,那名侍婢已領著一個二十五歲的藍衣少年,大步而人。

  藍衣少年劍眉斜飛,頭束武士巾,身佩長劍,風姿颯颯,宛如玉樹臨風,除了目光閃爍,散射著狡詐光芒,可說得上是個軒昂、灑脫的美男子。

  他隨著傳婢穿過院落,昂然踏人大殿,萬毒教眾人都覺眼前一亮,殿外那棵大樹之上,頓時泛起一陣枝葉落抖。

  田秀貞含笑令人在歐陽 右首增添了一只圓凳,然後向眾人引見︰“這位霍少俠,雙名劍飛,數日之前,才從蘭聖島來到中原!”

  歐陽雙煞等人都不禁輕呼出聲,個個瞪大了眼楮,顯得驚愕莫名。

  田秀貞繼續又道;“正是天意要本教掃平三島,領袖武林。霍少俠自幼生長三聖島,不但武功已得三聖神髓,對島上一草一木,俱都了若指掌,此番因他父親被島主迫害,無可容身,才私行逃離三島,與本座于浙北莫干山麓不期而遇。本座因延聘霍少俠加盟,故而晚到了半日,但萬毒教得霍少們入盟,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喜事。”

  歐陽雙煞聽了,欣然大喜,急著上前與霍劍飛見禮敘坐,其余眾人見教主如此推崇,誰不曲意結交,其中只有兩個人,面笑心愁,神色陰晴不定。

  那兩人,一個是淩鵬,另一個卻是被稱做“許姑娘”的綠衣少女。

  霍劍飛抱拳還劄,緊挨著歐陽 下首落坐,朗聲道︰“在下幼居海島,孤陋寡聞,被迫逃到中原,多承教主抬愛,許以加盟本教,在下得此棲身之處。圖報無門,願將三島虛實,盡情陳于諸位,倘得掃平三島,不但本教從此倡大,在下也報卻父仇。”

  話聲微頓,又道︰“三聖武功,雖有盛名,但自從十八年前練功不慎,走火人魔,功力業已全失,十多年全仗家父置理島務,竭誠維護三島盛名于不墜,含辛茹苦,勉有勛勞。誆奈三個老東西輕信讒言,竟將家父多年勞苦之功一手抹煞,後宮暗訂毒計,反將家父害死,在下得悉變故,倉皇奪舟出走,才算逃得住命。蒙教主情邀入教,誓助各位掃平三島,奪取秘錄,在下但求報卻殺父之仇,于願已足。”

  歐陽 含笑問︰“少俠謂三聖武功盡失,如今令尊又被害,島上高手,還有何人?”

  霍劍飛曬笑道︰“詳論起來島上已無人堪稱高手二字。”

  忽然面容一肅,微嘆又道︰“不過,有一個姓韋的小輩,近日才由中原前往三島,不知他用何蠱術,已將三個老東西說動,據雲已得到逆天大法精奧之學,功力不可輕侮,家父便是失手在他手中。”

  歐陽 駭然一震,道︰“那小輩是不是叫做韋松?出身南岳百練羽土門下?”

  霍劍飛點頭︰“正是他。”

  歐陽琰怒目切齒道;“這小子屢次三番,與本教作對,只恨在西岳地底石府中,沒有把他燒死!”

  田秀貞卻詫問︰“聞說他在岳陽,已經自斷心脈,破除真氣,時隔不久,怎會突然又獲得功力?”

  霍劍飛道︰“在下也頗感不解,那韋松初至三島,確實毫無一點內力,先後僅二三日時間,突然獲得一身驚人功力,除非依仗‘逆天大法’,決難達此境界。”

  歐陽 駭道;“逆天大法真有如此驚人的功效?”

  于是,霍劍飛便信口開河,極力暄染鼓吹,直把半部逆天秘錄,吹噓得如仙家妙術,一旦奪獲練成,便可無敵于天下-一

  歐陽雙煞等人傾耳靜聆,個個眉飛色舞,心中躍躍欲試。

  只有田秀貞。自從聆霍劍飛提到韋松,一直默不做聲,秀眉緊鎖,貝齒不時咬住樓唇,顯得心事十分沈重。

  轉眼天色大亮,田秀貞立起身來,傳話道︰“兩位護法請代本座招待霍少俠,船只加緊準備,事不宜遲,今日午刻,咱們便動身吧!”

  雙煞同聲應諾,率眾就送田秀貞轉入後殿休息,立即吩咐備酒,大夥兒圍著霍劍飛,問長問短,對天外三聖種種,全有無限興趣。

  這時候,殿外大樹上倏然輕煙般掠起一條藍色人影,飄落在神殿屋脊上。

  那人影略一停頓,足尖輕點檐角,竟于曙色朦朧中,一鶴沖天,上拔五尺,懸空一翻,落人後觀畫廊下。

  他,正是連夜從海寧趕來的韋松。

  回廊直通後觀一排雲屋,八名侍婢在前引路,田秀貞正娉婷而行,柳腰款擺,搖曳生姿。

  韋松貼身藏在轉角處,目注田秀貞姍姍進人一間雲屋,不禁記起她一只左腿已斷,整膝以下,裝以木制義肢,暗嘆道︰好一個倔強好勝的女人。

  他捷如狸貓般,躡蹤掩到雲屋窗外,側耳傾聽,只聽田秀成正吩咐侍婢們︰“我有些累了,你們自去休息,讓我靜靜躺一會吧!”

  其中一名侍婢道︰“婢子替教主更衣。”

  田秀貞道︰“不用了,你們顧自己去,午後登船,還有一番顛簸,不叫你們,不必再來。”

  侍婢們應著,魚貫著退了出去,隨手帶攏房門,各自分頭休息。

  韋松暗喜,輕輕舔破窗紙,湊眼一望,只見房中設著素幾錦榻,陳設雖然簡單,卻收拾得一塵不染,錦榻上,羅帳虛掩,斜倚著一個彩衣美人,正是田秀貞。

  田秀貞並未更衣休息,只是嬌慵地靠在榻上,用一柄精巧的小銀刀,漫不經心地修著縴縴玉指。

  韋松正尋思是否該現在下手,突聽房中田秀貞輕輕冷笑道︰“男子漢,大丈夫,既然敢來,何必躲躲藏藏?”

  韋松駭然一驚,卻估不透是不是說他,仍然隱在窗外不動。

  田秀貞忽地“噗嗤”一笑,隨手從榻旁拾起一條絲巾,縴手一揚道︰“窗子外面那一位,裝什麼蒜?”

  絲巾之上,被她貫注內力,決如箭矢,嗖地一聲穿窗射出。

  韋松無法再躲,翻手一握,接住絲巾,拍開窗檻,閃身而入,冷哼道︰“田秀貞,想不到你眼力倒不錯。”

  田秀貞聳肩而笑,秋波輕轉,凝視了韋松一眼,淺笑道︰“我若眼光不夠,怎能結識你這位少年英雄呢?”

  繼而擺擺手,指著壁下一張錦凳,道︰“坐下吧!我的大英雄。”

  韋松怒目道︰“你不用跟我來這一套,我要問你,知道我此來之意嗎?”

  田秀貞井不生氣,仍然低頭用銀刀修著指甲,頭也沒抬,慢聲道︰“還用猜嗎?你那張字條上,不是寫得明明白白了?”

  韋松心底暗暗吃驚,哼了一聲,道︰“你倒認出是我的筆跡╴╴”

  田秀貞忽然欠身坐起,秀目中放射出喜悅而熱情的光芒,嫣然笑道︰“難道你忘了,那次咱們一起去魯家堡,在客店中商議暗語記號,你的字跡,我已深印腦中,一輩子也忘不了。剛才一見那字條,便知必是你假冒三聖島名字寫的。”

  韋松沈聲打斷她的話,道︰“那麼,你現在究欲如何?”

  田秀貞間道︰“你是指東海之行和半部逆天秘錄的事?”

  韋松哼道︰“你何必明知故問!”

  田秀貞臉上笑容漸漸消失.黛眉輕皺,嘆道;“韋松,這件事乃是我母親的意思,你知道,我是無法違拂她老人家的╴╴╴”

  韋松冷笑道︰“你是堂堂一教之主,竟說出這種話來。”

  田秀貞幽怨地道︰“真的,我娘自從失意中原,遠走苗疆,忍辱多年,為的就是要在中原揚眉吐氣,她老人家性情固執,說出來的話,是不由人駁回的。”

  她偷偷瞄了韋松一眼,又道︰“譬如說,這一次洞庭之會,使百忍師太慘死,我曾經力勸無效,終于-一唉!我知道你一定恨透了我,也許還等著機會向我報復呢!”

  韋松怒哼道︰“血債血償,自然放你們不過,但我現在要問你的,只是三聖島的事,我可以坦白地告訴你,盡我之力,不惜血濺天王觀,也不容許你們踏上三聖島”

  田秀貞道︰“你跟三聖島是何關系?聽說你在岳陽已經自廢武功,怎的又恢復了從前功力?我真替你高興。”

  韋松退了一步,仰面道︰“這就是我不能讓你們踏上三聖島的原因,三聖待我恩同再造,你如一定要前住,除非先把我殺了。”

  田秀貞垂下頭道︰“從前你把我錯當你的表妹,那時候我要殺你,只不過舉手之勞。老實說,幾次三番我都想下手,又總被自己強行壓制了下去,我如要殺你,何必等到現在。”

  韋松冷笑道︰“但如今你我勢同水火,你不殺我,我遲早也會殺了你的。”

  田秀貞目蘊淚光,淺笑說道︰“生死之事,我並不放在心上,咱們好久不見面,為什麼總說這些話呢?這樣吧,你如願意跟我一同到三聖島去一趟,我可以下令不許損傷島上一草一木,取了逆天秘錄,立即折返-一”

  韋松嘿嘿冷笑道︰“想得未免太天真了,你以為我沒有辦法防止你們嗎?”

  田秀貞正色搖頭道︰“老實說,東海之行,如箭在弦,無論如何也不能中止,船只已經準備妥當,午刻一到,便要動身了。”

  韋松揚眉道︰“假如午刻以前,歐陽雙煞突然發現教主失了蹤,他們大約不會自願出發了吧?”

  田秀貞眸子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要現在將我劫持而去?”

  韋松攸忽欺近一大步,錯掌沈聲道;“你以為我辦不到嗎?”

  田秀貞注視他一陣,忽而嫣然笑了起來,竟出人意外點點頭,道︰“唔!”這倒是個主意,但是現在天色已亮,天王觀中高手如雲,你自信能出得去嗎?”

  韋松傲然道︰“區區歐陽雙煞,井不在我眼中。”

  田秀貞又道;“但你可不能小視了霍劍飛,他的武功不在你之下!”

  韋松嘿地一哼,道︰“連他父親亦不過手下敗將,何況是他!”

  田秀貞又道︰“但我們萬毒教以毒著名,你不怕咱們用毒?”

  韋松怒目叱道;“君山之上,一瓶地心火毒,你們毒死了我麼?”

  田秀貞聳聳肩頭,道︰“這麼說來,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今天我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但是,你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卻是個殘腿的女人,大白天,你準備怎樣帶我離開這座天王觀呢?”

  是啊!光天化日,男女有別,怎能劫持她離開?這卻把韋松難住了。

  怎麼辦?——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55:59


  快部乘風鼓浪,向西疾駛。

  第二天,天色方亮,韋松便爬上舵樓,攏目向海面上細細搜尋,整整一天,除了三數偶爾低回棲息水面的海鷗,海上一片茫茫,並不見任何船只。

  第三天正午,霍劍飛沒有追到,船卻駛抵一處海岸。

  移舟泊岸,一打聽,已到了象山縣屬錢倉鎮境,韋松暗暗跺足忖道︰霍劍飛狡詐奸猾,若被他逃入中土,天下之大,何處不可藏身,再想從茫茫人海中尋他,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恩忖再三.使問那駕舟的三聖島水手道︰“霍劍飛逃來中土,必須尋找落腳的地方,你們知道他可能先向那個方向去嗎?”

  那些水手面面相覷,都搖頭答道︰“三聖島向不與中原往來,小的們實在猜不出他會逃向何處?”

  韋松長嘆道;“中土幅員廣闊,縱橫數萬里,這麼看起來,要追他實很困難了-一”

  水手之中,有一個年紀較大的舵手忽然接口道;“少俠問起,小的倒想到一處可供追查的地方,咱們三島雖不與中土往還,有時卻仍有沿海漁民,前來島側捕魚或求些施舍。因此,沿海漁民,鮮有不知藍衣三島的,其中尤以玉盤洋附近漁民最多。霍劍飛初抵中土,最先登岸之處,大約總在玉盤洋左近的可能性最大。”

  韋松心中一動,道︰“唔!這話十分有理,想我此次前往藍衣三島,便是在海寧覓的船只,那船上水手不僅熟悉三島規例,而且隨時準備有藍衣,這就是證明。”

  當下盤算途程,若是乘船繞過舟山,反而緩慢,不如舍舟登岸,穿越天台、四明,從會稽山往杭城,正好可以截住錢塘江來船,沿途多山.可以盡量施展快速身法趕路,也許反而早些趕到。

  打定主意,當下便遣發原船仍回三聖,臨行對水手們道︰“回去之後,代我回報三位老菩薩,無論天涯海角,韋松誓要尋到藍如冰姑娘,將她送回三聖島來。”

  水手們羅列拜辭,道︰“少俠放心,小的們一定回報島主,靜待少俠佳訊。”

  韋松揚揚手,收拾了簡單的行囊,飛身離船,踏上了陸地。

  他,終于又回到中原,去時弱不禁風,歸來時卻氣宇軒昂,不但恢復了失去的功力,更得藍衣三聖合力傾注的驚人內力,從此傲睨天下,幾成武林中絕頂高人。

  但是,此時的韋松,卻並無一點喜慶之意,單人孤劍,加上一只小包裹,邁步直奔,步履反倒感覺沈重。

  一路之上,除了渴急饑甚,可說甚少休息,北天山‘神行縮地之法’韋松從前僅能施展到七成速度,現在功力運增,行徑曠里之地,盡情施展,已超過十二成功力,奔行起來,真個快逾飛馬,淩風追月。

  日夜兼程之下,第三天午刻不久,韋松已經再度立身在錢塘江口。

  他先在江邊勿匆瞥覽,沒有發現三聖島船只,不覺有些失望,于是,重新找到那艘載他往三聖島去的船家,那船老大見了韋松,連連揉著眼楮,訝異萬分地問︰“公子,你居然活著回來了?”

  韋松含笑道︰“怎麼?你以為我已經死了嗎?”

  船老大道︰小的素知藍衣三島嚴禁外人擅人,那日公子登上浮寨,小的親眼看見公子被他們上綁,押往本島,現在公子怎會無恙脫身?這,這簡直是奇跡!”

  韋松無心跟他解釋,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道︰“承你關心,這點小意思,聊慰海中辛苦,另外我還有點小事,要麻煩老大!”

  那船老大一聽,神色激變,低聲道︰“公子敢情又想往三聖島去?”

  韋松笑道︰“不!我只是托你打聽一樁事-一”

  船老大松了一口,道︰“什麼事用得著小的,公子只管吩咐,這錠銀子,萬不敢受。”

  口里說著,手已經把銀了接了過去。

  韋松道︰“其實,也沒有什麼重大之事,我只是想打聽一下,最近幾日附近可曾有三聖島的船只進泊停留過?”

  船老大接口道︰“這件事,公子不須打聽,近日錢塘江中大小海船,都已經被人包租下來,港中並無船只出入,自然更不會有三聖島的船進泊了。”

  韋松訝問道︰“是誰包下全部海船?包下來做什麼?”

  船老大神秘地向屋外張望了一陣,才低聲對韋松說道︰“說起來,這是一樁秘密,那包船的客人再三叮囑,不得對人泄露,公子既不是外人,小的告訴了你,你可不能再告訴人家-一”

  韋松點點頭,道︰“放心,我決不會告訴別人”

  船老大壓低了嗓子,輕輕道︰“聽說那包租船只的客人,乃是新近在江湖中崛起的一個大幫派,名叫什麼‘萬毒教’

  韋松聽到這里,駭然一震,脫口叫道︰“萬毒教?他們包下這許多船只做什麼?”

  船老大以指壓唇,輕“噓”道︰“公子小聲一些,那些萬毒教的客人,個個都很凶惡,前日先來了兩個老人家,據說是教中護法,出手十分豪闊,全港海船,一體包租,不準出海,小的多方打聽,隱約聽說,他們教主這兩天就要到了,包租船只,是準備到一個島上,索取一本什麼天書,據說隨教主去的,有男有女,個個都是武林中嚇壞人的高手。”

  韋松大吃一驚,心念電轉,忖道︰“萬毒教傾巢出動,莫非正是為了三聖島那半部‘逆天秘錄’?假如是,這消息怎生走漏的?三聖功力已失,怎能抵擋萬毒教大舉進犯?唉!這件事可不能等閑視之,援救藍姑娘只好從緩了。

  于是也低聲問道︰“你說萬毒教派來兩位護法包雇船只,他們現在什麼地方?”

  船老大面有難色,吞吞吐吐道︰“這個-一公子務必請多擔待,那兩位護法說過,他們的住處,決不準對人泄露,否則,會殺光小的全家老少-一”

  韋松立刻又摸出一錠銀子,塞在船老大手中,道︰“你只告訴我一個人,我不說出去,誰會知道?”

  船老大捏著銀子,猶豫不決,遲疑許久,才毅然將銀子揣進懷中,道︰“那護法包租船只,不過十兩紋銀一艘,小的已得他定洋五兩,再蒙公子厚賜二十兩,索性把消息告訴了公子,然後全家遷離錢塘,依附小的妻舅去!”

  韋松拍拍他肩頭,笑道︰“好主意,你快說吧!我再加你十兩,以作程儀。”果然又給了他一錠銀子。

  那船老大千恩萬謝,低聲說道︰“兩位護法就住在十里外一座名叫天王觀的道觀中——”

  韋松又問︰“此去天王觀,怎生走法?”

  船老大道︰“出海寧向北,不到斜橋鎮外一個土坡上。”

  韋松道了謝,正要告辭,剛回頭,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急迫的打門之聲。

  那船老大登時瞼色嚇得蒼白,匆匆摸出那三錠銀子,塞在床下,又覺不妥,揣在懷中,又怕露了痕跡,急得在房子里團團亂轉。

  門外一個呼吸促迫的聲音叫道︰“陳老大,快開門!”

  船老大聽了這聲叫喊,長籲一聲,一顆心才定了下來,應道︰“是李二狗子不是?”

  門外道︰“正是小弟,陳大哥快開門,又有怪事來啦!”

  陳老大對韋松笑道︰“公子不要怕,是小的結拜兄弟二狗子。”

  韋松道︰“你去開門吧,我也要走了。”

  陳老大剛抽開門栓,一個黑矮漢子一頭便沖了進來,也沒注意屋中還有外人,脫口就叫道︰“老大,怪事!怪事!剛才船幫管事來通知,又有一處客人要包租-一”

  說到這兒,才發現韋松,連忙又住了口。

  韋松本要辭出,聽了這些話,當時已變了主意,含笑道︰“不要緊,你盡管往下說,我和陳老大是朋友。”

  陳老大也道︰“這位公子前些日子,曾雇了我的船去三聖島,二狗子,你忘了?”

  李二狗子恍然道︰“對!是有這麼一回事,公子難道又欲雇船?”

  韋松道︰“不!上次遠行,多煩了陳老大,我是特來致謝的。”

  李二狗子突然正色問道︰“公子,請問你和三聖島有何關系?是朋友呢?還是仇人?”

  韋松心中一動,笑道︰“既非朋友,也非仇人,我是受一位朋友之托,去那兒看望一位老前輩,李二哥問這個則甚?”

  李二狗子道︰“假如公子和三聖並無關系,小的就可以放心說出來了,這一次,三聖島只怕就快有大禍臨頭了!”

  韋松駭然大驚,忙問︰“這話從何而起?”

  李二狗子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說道︰“公子哪里知道,近日海寧城中,怪事疊出,前些日子有人出高價,包租了此地所有海船,今天又來了一批人,也是要包租船只,每艘競出價到五十兩,而且,據說這兩起客人,都是要到三聖島韋松脫口問道︰“這次又有誰要包船只?”

  李二狗子遲疑地望望陳老大,似有些作難,陳老大道︰“你只管直說,這位公子不是壞人。”

  李二狗子這才正色說道︰“剛才聽船幫管理事的說。前一批的客人,是什麼萬毒教,本來已將此地船只全部包租下來,近日就要動身,不想今天又來了一批客人,乃是武林中頂頂有名的傲嘯山莊康大俠手下,也向船幫雇租船只,出價高過萬毒教五倍,船幫管事,正在為難呢!”

  韋松又是一驚,道︰“你可知道傲嘯山莊的人,租船往三聖島何干?”

  李二狗子嘆息道︰“據說是為了三聖島上,有一本奇書,不知怎的泄露了消息,前後兩起客人,都是要往三聖島爭奪那本奇書。”

  韋松嘿地冷哼道︰“萬毒教野心勃勃,原是貪婪凶殘之徒,欲奪秘錄尚有可說。傲嘯山莊康一葦號稱宇內一君,平素俠名遠播.以中原武林第一人自負,怎的也覬覦起份外之物來?”

  李二狗子低聲道︰“公子說的不鍺,傲嘯山莊平時對江湖中混口飯吃的朋友,總是關顧護翼,向來受人敬重,因此,船幫管事才覺得此事十分為難。”

  韋松正色道︰“你們海寧附近船只,也曾屢次受三聖島恩惠,難道也甘心載運三聖島的仇家,去島上尋仇生事嗎?”

  李二狗子垂頭道︰“小的雖有感恩之意,無奈既在船幫,自是要聽船幫的調動。”

  韋松霍地站了起來,道︰“船幫管事在什麼地方?我一定要阻止這件事。”

  李二狗子詫異地看看陳老大,似乎弄不懂這位和三聖島並無關系的公子,何以突然要置身其中,阻攔此事。

  陳老大想了想,笑道︰“公子,船幫管事,也是為了咱們船家的生活,有了雇主,哪能放下生意不接?依小的看,公子要阻止此事,最好還是直接見見萬毒教和傲嘯山莊的人。”

  李二狗子連連點頭道︰“傲嘯山莊金師爺,現在就住在城中招安客店,公子要尋他,極是方便。”

  韋松頷首稱謝,昂然走出了陳老大的茅屋。

  他此時心中半是憂慮,半是氣惱,行經錢塘江邊,不禁駐足尋思,眼望著滾滾江水與湖水相擊澎湃之聲震耳欲聾,終于把心一橫,自語道︰“無論如何,我也要設法打破你們的陰謀,那怕再開罪康一葦,也顧不得了。”

  主意一定,掉頭徑向海寧城奔去。

  進人城中,天色不過晌午,海寧城中往來最多的,都是來錢塘觀潮的遊客,這時潮水正漲,城里遊客大多去了憋子門,倒顯得有些冷清清的。

  韋松獨自尋了一家酒樓,叫了兩壺酒,喝得頭腦半昏,熱血沸騰,然後仗著酒勁,問明招安客店所在,大踏步闖了去。

  一個店夥迎上來問︰“公子敢是要住店?”

  韋松正沒好氣,怒目一 ,道︰“住什麼店?我問你,這幾住著一個姓金的沒有?”

  那店夥被他一聲呼喝,嚇了一跳,忙道︰“原來公子是傲嘯山莊的人,小的不識,公子多原諒-一”

  韋松又是一聲冷哼,叱道︰“誰是什麼傲嘯山莊的人,我只問你,那姓金的現在哪兒?

  你怎麼不快說?”

  店做尚未回答,突地,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接口道︰“你要找姓金的何干?”

  韋松聞聲揚起醉眼,只見廳廊好入口處,卓然立一個身材瘦削的儒衫老人,一手持著旱煙袋,一手撫著胡須。

  韋松不識“金師爺”何人?但一眼已認出那老人大陽穴墳起甚高,目光炯炯有神,分明是個內功極有根基的人物。

  他一則仗著酒性,二則不肯示弱,于是冷冷答道︰“我要看看傲嘯山莊的人物,究竟是些什麼掛羊頭賣狗肉的東西?”

  儒杉老人神色攸忽一變,精芒怒射的目光,在韋松身上周而復始打量了一遍,臉上怒容才略為效減,冷哼兩聲,道︰“以你這般年紀,有這身修為,已算得難能可貴了,但是,傲嘯山莊也並非畏事之徒;只要你報個名上來,少不得會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是羊頭?什麼是狗肉?”

  韋松也冷冷道︰“聽閣下口氣,敢用也是傲嘯山莊的人?”

  儒衫老人道“不敢,只是宇內一君帳下一個微不足道的無名小卒而已。”

  韋松嘿地重哼一聲,道︰“既然如此,你不妨轉告你們那位姓金的師爺一句話,今晚動更,我姓韋的城外江邊恭候!”

  說完,轉身向店外便走。

  那儒衫老人陡地肩頭微晃,搶攔在門前,詫訝地問︰“你叫韋什麼?”

  韋松昂然答道︰“韋松!怎麼樣?”接著灑開大步,揚長出店而去。

  儒衫老人眉頭緊皺,許久許久,才用力搖撼著腦袋,喃喃道;“他就是韋松?這真是怪事!怪事-一”

  韋松舉步如飛,出得北門,一路疾奔,不過頓飯光景,已距斜橋鎮不遠,揚目果見右首有個小小土坡,坡頂萬竿修整,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林中檐牙微露,閃現出半座巍峨道觀。

  他仗著酒意,一口氣奔到土坡下,方待揚長直扣觀門,忽然心念一動,連忙停住了腳步,暗自思忖道︰“萬毒教人多勢大,又兼出名險詐,現在天色尚早,必在天王觀四周設有樁卡眼線,我若盂浪撞上去,別吃了他們的暗虧。

  當下打量那上坡地勢,見觀後竹林生得較密,土坡左側,有一條淺溪,于是;伏腰低頭,沿著土坡繞到溪邊,掠身躍過淺溪,迅若飛鳥,直投觀後竹林。

  竹林甚密,風過時,沙沙之聲不絕,正可掩蓋腳步聲,何況韋松提氣而行,落腳時點塵不揚,更加不易暴露出形跡。

  片刻之後,他已穿過竹林大半,來到一列高約丈余的紅磚圍牆外。

  韋松停步傾聽,忽然發覺有人正快步向竹林而來,連忙旋身疾閃,攸又掠退到竹林茂密之處,不多一會,兩條人影已一先一後出現在圍牆邊。

  那兩人是一男一女,好像正低聲論著什麼事,腳下迅捷,轉眼便進人林中,韋松從竹隙中偷眼望去,不覺心中吃了一驚,原來那兩人竟是曾在桐柏山尋仇放火的淩鵬和玉門三英合傳弟子盛巧雲。

  “奇怪!他們怎會在此地出現?”這念頭在韋松腦中一閃,于是屏息躡足,悄悄跟著兩人。

  淩鵬和盛巧雲直入竹林深處,方始停步,四周望了一眼,盛巧雲低聲道︰“你去看看,會有人偷聽咱們談話不會?”

  淩鵬笑道︰“放心,田秀貞還沒有到,此刻無甚可資防備,觀後警戒,由我負責,閑雜人是不會到這兒來的,有什麼話,你盡管說。”

  盛巧雲皺著眉頭道︰“鵬哥;我已經把身子交給了你,生生死死,全是你淩家的人,但是,有一句話,我說出來,你可不要生氣。”

  淩鵬微感一怔,隨即笑道︰“雲妹妹,這是什麼話?你我既屬夫妻.有話自可直言,我怎會生你的氣呢?”

  韋松隱身材中,見他虛情假意,心中暗罵不已。

  只是盛巧雲卻不知淩鵬乃是調情能手,幽幽一嘆,道︰“我知道你對我是真心.但是,我總覺得你這人有些見異思遷,得到手的,總比不上得不到手的,見了新人,便忘了舊人-

  一”

  韋松聽得不住點頭.心道︰他本來正是這種卑劣小人,但是你卻把清白的身子給他糟蹋,這又怨得誰來-一

  淩鵬不待她說完,連忙正色搶著道︰“雲妹妹,我對你一片癡心,可表天日,你怎會有這種傻想法?”

  盛巧雲幽怨地道;“初投萬毒教時,我看你對我那位年輕的教主很有些野心,以後來了一個許麗珠,你又對她眉來眼去,十分有情的樣子-一”

  淩鵬嘿嘿一陣干笑,打斷了她的話,道︰“人家都說;女人心,海底針。當真是難以捉摸,醋意大大!雲妹妹,你試想想,姑無論咱們已經早有夫妻之實,縱或沒有,憑那田秀貞一代妖女,陰狠毒辣,許麗珠庸俗脂粉,我淩某人會看上她們?那簡直是笑話。”

  說著,又揚聲得意地大笑起來。

  盛巧雲臉上掠過一抹羞喜之色,嬌嗔道︰“死人.笑什麼,別把觀里的人驚動了,我現在還不想讓人知道咱們的關系。”

  淩鵬揚揚眉頭,道︰“怕他們干什麼?說句良心話,現在,咱們是來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等到東海三聖島之行,‘逆天秘錄’下冊到手,那時候,哼!”

  盛巧雲輕嘆道︰“你先別太高興,咱們雖然在獻出上冊之前,已經私下抄錄了一本副冊,但‘逆天大法’全部精華,都在下冊之中,就算萬毒教能夠在得下冊。咱們未必能從他們手里再奪過來。”

  淩鵬冷笑道︰“你真是死心眼,三聖島武功已是世上絕學,又得下冊精華,萬毒教雖然難纏,天外三聖也不是好招惹的,你想,咱們憑什麼要把上冊雙豐奉獻給田秀貞。”

  盛巧雲搖搖頭道︰“我真弄不懂你的心意。”

  淩鵬陰笑道;“這叫做一石二鳥之計,等到他們二虎相爭,兩敗俱傷,那時候,豈只‘逆天秘錄’,甚至那一部‘碧羅毒經’,也是咱們囊中之物了。”

  正說得高興,忽地,林中傳來一聲冷笑,道︰“只拍未必那麼容易。”

  淩鵬和盛巧雲同時一驚,臉色頓變,雙雙旋身,盛巧雲已在旋身扭轉的剎那,玉腕輕探,“嗆”然一聲,撤出了雙劍。

  韋松躲在林中,也不知那冷笑之聲從何而來,但他卻因盛巧雲抽劍快逾電閃,暗地吃了一驚,心忖道︰難怪她一身劍術詭異難測,原來逆天秘錄上冊,卻在玉門三英手中,淩鵬啊淩鵬!饒你奸詐百出,豈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這時候,淩鵬和盛巧雲已經分頭掠入竹林,四處搜索,韋松一貫真氣,腳下虛空踏影,竟悄悄躡在盛巧雲身後。

  兩人迅速在竹林中繞了一匝,並無所見,盛巧雲神色緊張地道︰“糟了,剛才發話的人,如果是歐陽雙煞,咱們就完了。”

  淩鵬沈吟了一下,道︰“我看必不會是歐陽雙煞,假如是他們,豈會只發聲冷笑,卻不現身?”

  盛巧雲道;“他們也是陰險之人,也許暗記心頭,另用手段算計咱們?”

  淩鵬搖搖頭道︰“如果他們要暗中下手,剛才又何必出聲,做打草驚蛇之事?我看,那偷聽之人,必不是萬毒教門下。”

  盛巧雲越發失驚,道︰“你不是說林中決不會有人麼?現在咱們的秘密整個都泄露了,怎麼辦呢?”

  淩鵬心中已經煩亂,被她一頓抱怨,不覺惱羞成怒,沈著臉道︰“都是你——嗦嗦,要到這兒來談什麼鬼話,現在卻怪起我來!”

  盛巧雲眼眶一紅,委屈地流下淚來,道︰“我還沒有嫁給你,你已經對我這麼凶,原來你說你如何愛我,全是假話。”

  一面數落,一面嚶嚶啜泣不止。

  淩鵬頓足道︰“不要哭,不要哭,越哭心里越亂,你先回去,讓我追出林子查看一下,好歹要把對偷聽秘密的家夥追上殺了滅口。”

  說著,也不管盛巧雲答應不答應,腳尖一點地面,身形已穿林疾馳而去。

  韋松仗著一身絕世神功,悄沒聲息隱在近處及見淩鵬離去,盛巧雲仍在林中啜泣,心念一動,取出一幅汗巾,圍在面龐,扯亂發梢,掩了額角,只露出兩只眼楮,輕“咳”一聲,緩步走了過去。

  盛巧雲聞聲霍地擰轉身子橫劍一看從林中施施然踱出一個藍衣蒙面人,駭然大驚,脫口叱道;“你是誰?”

  韋松故意從喉中進出一串冷笑,漫聲吟道︰

  “家住飄渺白雲間,

  萬里煙波映彩帆,

  遺民早疊名和姓,

  三聖一家盡衣藍。”

  盛巧雲聽了,臉色頓時大變,身不由己倒退了一步,囁嚅道︰“你-一你是三聖島的人-一?”

  韋松飄然抬腿,行雲流水般又欺近一步,道︰“不錯,在下特地為你們送秘錄下冊來的!”

  盛巧雲更是一驚,道︰“剛才偷聽咱們談話的,就是你嗎了”

  韋松聳聳肩道︰“在下不敢居功,另外還有一位朋友,此刻只怕已去觀中飛報歐陽雙煞了。”

  盛巧雲臉色一片蒼白,咬咬牙說道︰“事情既已鬧開,盛巧雲也不是怕事的人,但我與你們三聖島並無舊仇新怨,你待要如何?”

  韋松冷笑道︰“並不如何,適才聞得你有一本‘逆天秘錄’上冊,這話是真?”

  盛巧雲想了片刻,終于點頭道︰“有雖有,現在已呈獻給萬毒教主了。”

  韋松笑道︰“哪麼,就是副冊,也無不可。”

  盛巧雲怒目道︰“你想用強搶豪奪將全部秘錄都佔為己有?”

  韋松爽然點頭道;“不錯,你們先有謀奪之心,在下也難免有獨佔之意,好在秘策上冊武功,你久已熟練于胸,留那書冊何用?不如索性成全了在下吧!”

  盛巧雲默然片刻,緊捏著雙劍,心中尋思處置脫身之法。

  韋松又笑道︰“我勸你還是快些拿出來,從此遠走高飛,尋一個可靠男人嫁了,尚可安穩過活一世,似此猶疑不決,等到歐陽雙煞趕來,只怕就不像在下這般好說話了。那淩鵬奸詐淫邪,出身名門,卻敗辱師門清譽,這種人,你怎能寄以終身-一”

  盛巧雲突然嬌聲叱道;“住口,你以為只憑一襲藍衣,幾句歌謠,便能假冒三聖門下,來此唬人?老實告訴你,三聖門下向來不履中土,你這冒名索詐的詭計,別想瞞得過姑娘。”

  韋松暗暗點頭,心道︰好個精明的丫頭。于是笑道︰“是不是一試便知,在下猜測,逆天秘錄下地落在本島手中,這消息決非空穴來風,你們定是曾經見到三聖島的人,才從他們武功上,看出逆天大法。”

  盛巧雲答道︰“不錯,但那是一個女人,在岳陽城中被咱們發現她施展逆天大法療治內傷,才一路跟蹤,查出系三聖島脫逃的門下,可是,你卻並不是她!”

  韋松冷哼一聲,道︰“你知道逆天大法武功特殊之處,那就容易了。你看著!”

  聲落時,左腳斜踏半步,雙掌一陰一陽當胸暗合,腕間一扭,突然揚起左手,向竹林中拍出一掌。

  但見掌勢虛虛擊出,破空毫無一絲聲響,及待韋松掌勢收斂,突然“波”地一聲脆響,竹林中平地卷起一股狂風,由外而近,競將竹枝刮得直向韋松立身之處傾折倒曳不止。

  盛巧雲見了,駭然大驚,頹然嘆道︰“果然是逆天大法‘回旋流光’-一”雙手一松,兩柄劍無力地垂柱地上。

  她久受玉門三英訓晦,知道‘逆天秘錄’武功,幾乎全在下冊,上冊中僅只一套逆天神劍和幾項人門基本心法,實難仗之與下冊武功相較。韋松一出手,已使她明白這位蒙面三聖門下,修為不知高出她多少倍?縱欲負隅,也難相抗衡了。

  韋松手一伸,道︰“拿來。”

  盛巧雲無可奈何地從懷中取出一本薄薄的羊皮書冊,一聲不響,遞給了韋松。

  韋松略一翻閱,點點頭,揣進懷里,笑道︰“看在這半本秘錄份上,桐柏山放火燒屋之罪,權且饒過,只要你抽身是非圈外,往日恩怨,一筆勾消.再見!”一閃身,掠登竹梢,踏枝而去。

  盛巧雲一怔,失聲道︰“咦!他怎會知道桐柏山的事?”

  但等她揚目四望,韋松早已去得無影無蹤了。

  口口

  當晚,錢塘江邊。

  濁渡粼粼,濤聲陣陣,慘淡的月光,照著江邊一張白木方桌。

  那張桌子孤零零放在江岸邊數尺遠一片泥地上,桌上點燃一盞風燈,燈火映著月華,可以看見方桌正中,平平穩穩放著兩冊薄薄的羊皮書冊。

  書冊封面,赫然竟是“逆天秘錄”四個篆體字。

  江岸邊,韋松穿一件藍色短衣,負手面江而立,狀似癡呆。

  其實,他表面雖然平靜,卻正傾神貫注.察聽四周百丈以內任何一絲微弱聲息。

  初更剛過,耳中突然響起一陣輕微的衣袂飄風之聲。

  韋松心中暗暗冷笑一聲,仍是不言不動。

  片刻間,五條迅速絕倫的人影,從海寧城中飛馳而出,不過眨眼工夫,已到了江邊。

  人影故處,現出“追魏學究”金豪和“追風四刀”。

  韋松緩緩回過身來,冷電般目光向五人一掃,冷冷道︰“金師爺真乃信人!”

  金豪首先掠了那白木方桌一眼,書冊封面四字一入眼簾,神情突然一變,訝然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

  韋松微笑道︰“金師爺何必明知故問,這兩冊秘錄,難道不是金師爺夢寐以求的東西嗎?”

  金豪一時語塞,頓了頓,才極力鎮靜下來,並不直接回答,反冷冷問道︰“韋松,你就是出身南岳一專門下的韋松?”

  韋松平靜地答道;“一點也不錯。”

  金豪忽然陰笑兩聲,道;“這麼說,你倒是一位拜師的專才,既出自百練羽士門下,又得北天山神手頭陀收列門牆,第三次,投靠了萬毒教,不想如今又變成三聖島的人了!”

  韋松並不生氣.仍然平靜如恆,淡淡一笑,道︰“謠啄專言,不值一顧,正如傲嘯山莊俠名久播,想不到一樣貪婪無厭,竟然起心欲往三聖島,謀奪逆天秘錄一樣。在下若非適逢其會,縱是說破了嘴,天下有誰會相信呢!”

  金豪臉上頓時一紅,嘿嘿笑道︰“好個巧言善辯之徒,姓金的沒有工夫跟你斗口,今晚約唔此地,你意欲何為?”

  韋松昂然道︰“金師爺果真不明白?還是假作癡瞎?”

  金豪尚未答話,身邊馬異已厲聲喝道︰“小輩大膽,竟敢對咱們師爺如此說話?”

  韋松朗聲大笑道︰“各位不是正在覓雇船只,要往三聖島謀奪奇書嗎?這真是巧事,在下適從三聖島返來,兩本秘錄,恰在身邊,各位豈不少了一場跋涉之苦?”

  金豪冷哼一聲,道︰“黃口孺子,竟然吐此大言!”

  韋松用一指桌案,接口道︰“兩本秘錄,都在桌上,金師爺如欲取去,不過舉手之勞,但是,在下卻有個不情之請,尚盼師爺先行俯允!”

  金豪道;“什麼請求?”

  韋松臉色一沈,厲聲道︰“很容易,只要傲嘯山莊從此公告天下,在日作為,全屬虛詐偽善,康一葦更換‘宇內一君’的名號,今後就叫作‘人間一魔’-一”

  話聲未落,追風四刀已同聲叱喝,‘嗆嗆’連響,四柄刀一齊出鞘。

  追魂學究金豪陰沈沈咳嗽一聲,道︰“要活的,不可傷他!”

  四刀各自點頭,刀光閃掠而出,分指韋松前後左右十余處大穴,倏忽間響起一片銳厲的破空之聲。

  寒光罩體而至,韋松仰天一聲長笑,雙袖一掄,罡風勁氣排湧飛出,一雙短短的衣袖,迎風振揚,竟硬得宛如兩片精鋼打造的盾牌,眨眼與四柄沈重的鋼刀相接。

  只聽“當當當’一串金鐵交嗚聲響,追風四刀一齊挫腕收刀躍退,低頭檢視刀口,業已鋒刃倒卷,變成四條鐵棒了。

  追魂學究看得心頭大震,暗想道︰聞說這小輩武功已廢,難道是傳言不實麼?

  繼而又搖搖頭,飛忖︰就算他盡得南北雙奇絕學,也不可能在舉手投足之間,便將四件兵刃鋒口震卷-一

  未容他忖念完畢,追風四刀一退又進,揚起四把鈍刀,瘋狂般撲上前去。

  追魂學究身形微挪,低喝道︰“住手,退後!”手持旱煙袋,緩步而出。

  韋松腳下不丁不八,負手而立,傲然道︰“聞得師爺有追魂學究之名,如欲賜教,在下頗感榮幸。”

  金豪眼角一掃桌案,冷笑說道︰“老朽向不屑跟小輩動手,但觀你方才所施手法,決非南北雙奇本門武學,倒不禁有些技癢,咱們姑以三招為限,你若接不住老朽三掌,兩冊秘錄暫存傲嘯山莊-一”

  韋松接口道︰“要是師爺接不住在下三招呢?”

  金豪冷漠地一笑,道︰“那也不會要你吃虧,傲嘯山莊從此退出秘錄之爭,而且,老朽還願意奉告一件關于你父親當年一樁秘密。”

  韋松神色一動,忙問︰什麼秘密?”

  金豪嗤道︰“那就要看你能不能禁受得住老朽三招追魂神掌了。”

  韋松聽說那樁秘密關系著父親,當下毫不遲疑,脫口道︰“好!只不知道你能替康一葦作主嗎?”

  金豪道︰“康莊主對老朽言聽計從,豈能反復。”

  韋松朗聲長笑,毫無畏怯之態,向前邁了一步,道︰“那麼,師爺請先動手……”那神情簡直未把名震武林的追魂學究放在眼中 ——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55:14


  刀光起處,劍氣襲人。

  “錚錚”兩聲刺耳的金鐵交鳴,人影乍合立分,霍劍飛飄然抽劍躍退,劍尖上,已染上一絲絲殷紅的鮮血。

  李二仍然怒目挺刀而立,但前胸臨近“幽門”死穴三分之處,衣襟碎裂,露出一個血肉模糊的深洞。

  另三名大漢尚未發覺李二已經身中劍傷,兀自低聲贊道︰“李二哥,好刀法,姓霍的小雜種險些中了一刀!”

  李二面上肌肉一陣牽動,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緩緩道︰“真的!我-一我差一點就砍中那小畜生了?”

  那人道︰“可不是麼!我看得清清楚楚,二哥左手刀掠過小畜生腦側,只差一分,就砍中了,虧他烏龜頸縮得快-一”“咦!李二哥,你怎麼了?”

  隨著詫訝驚問之聲,李二身形搖搖晃晃,眼看就要栽倒,三名大漢渾忘了己身傷得不比他輕,慌忙伸手將他扶持住。

  李二嗆咳了幾聲,嘴角緩緩滲出一縷鮮血,喟然嘆息道︰“可惜!可惜!唉!可惜差了這一分----”

  語半日漸低,一顆頭,已緩緩搭垂下去。

  那三名大漢見此情景,心中大亂,七手八腳便想將李二扶入宮中,一時竟忘了宮門前尚有許多虎視眈眈的叛賊!

  李二突然又揚起頭來,雙目圓睜,大喝道︰“放下我,兄弟們,還-一有一個半時辰,絕-一絕對不能讓叛賊沖進丹室!”

  話完,挺身一掙,身軀彈射而起,“蓬”地滾落宮門石階前.手腳一陣抽動,眼見已經斷了氣。

  霍劍飛目注李二死去,“嗆”然一聲,長劍還鞘,揮手道︰“沖!”

  數十賊眾如夢初醒,大喝一聲,蜂擁直撲宮門。

  宮門前只有三個遍體鱗傷的大漢,雖然奮力死戰,哪里抵擋得住數十人猛撲,不多一會,三個人又死去兩人,剩下的一個,全身密密麻麻盡是刀削劍痕,幾乎變成一個血人,兀自揮刀力戰不退。

  正當危急,驀聞一聲震耳大喝︰“誰敢踏進三聖宮門一步,叫他試試我的虎頭刀!”

  那大漢循聲望去.但見一簇約有十余人飛步而至,為首一個虯髯彪形大漢,手持一柄厚背虎頭刀,撲到宮門前,虎頭刀一陣揮掃,登時砍傷了三四個賊眾,另外十余人也同時動手,眼看即將沖進宮門的叛賊們,立被迫退!

  大漢力竭氣盡,一個踉蹌退坐在宮門側,喘息道︰“李-一管事,來得正好-一島主有令,一個半時辰內,務必死守宮門-一”話說完,兩腿一伸,閉目逝去。

  虯髯大漢一按刀柄,搶上一步,伸手探探李二鼻息,眼中熱淚湧現,哽咽道︰“老二,死得好慘!死得好慘!”

  霍劍飛約束賊眾,挺身越出,厲叱道︰“李勇,你不在浮寨把守,誰的命令,叫你回島的?”

  虯髯大漢緩緩轉過身子來,目注霍劍飛,切齒作聲道︰“霍劍飛,你再敢叫我一聲李勇?”

  霍劍飛一怔,曬然道︰“你的名字,本來就叫李勇”

  虹髯大漢突然雙目暴睜,厲叱道︰“霍劍飛!你忘了是誰從小把你抱大的了?二十余年來,你敢叫過我一聲李勇?”

  霍劍飛竟然被他叱喝得瞼上一紅,但隨即倔強地道︰“你以前待我不錯,但我爹爹也沒有虧待你,要不然,怎會派你把守浮寨-一”

  虯髯大漢怒發戟張,宏聲喝道︰“虧你還敢巧言爭辯,試問島主待你父子又有什麼虧負之處?你今天率眾叛亂。圍攻三聖宮,劍斃我幼弟,這些,就是你報答我姓李的恩情?”

  霍劍飛默然半晌,才道︰“島主昏庸,自應由我爹取代,你弟弟不識時務,抗拒義軍,依律當死-一”

  虯髯大漢虎吼一聲,厲叱道︰“住口!今日但有我李某人三寸氣在,必不容你父子逞狂肆虐,十八年來,你們也橫強得夠了,你若尚有一分良心,立即跪在三聖宮前俯首認罪,李某念在從小親眼看你長大的情份,自當向島主求赦你父子叛門重罪,否則,往日情誼,盡止于此,你如有這膽量,也照樣給李某人一劍。”

  霍劍飛低聲對一名手下吩咐了幾句,那人匆匆而去,然後動一動腰中長劍,面帶詭笑答道︰“看在多年情份,我不跟你動手,但是,姓朱的氣數已盡,你一定上要逆天而行,少時禍生肘腋,那是咎由自取。”

  李勇冷哼一聲,虎頭刀一振,便想出手,身邊一個少年低聲道︰“管事別上他的當,那廝已譴人飛報霍守義,血戰將臨,管事何苦徒費真力。”

  李勇點點頭,于是冷冷一笑,道︰“大約是‘逆天大法’把你父子弄顛倒了,竟然將叛師滅祖,當作順應天命,將上報師恩,看作了逆天行徑了,任你花言巧語,今日終要報應臨頭。”

  他拿定主意蓄勢養力,以備應戰霍守義,是以只動口,不動手,雙方都在虛耗時間,但這樣一來,對李勇來說,只能說利害參半。

  因為,以他所率十余人的力量,擋住宮門,能拖延一刻,固對三聖有利,然而,霍守義武功修為,不在三聖之下,等到他親自趕來,那將是一場吉少凶多的死戰!

  但明知是死,李勇等十余人卻毫無畏懼之色,只默默搬開散倒在宮門內外的屍體,十余人分作四層,並肩立在三聖宮門口。

  鋼刀出鞘,長劍離鞘,霍劍飛和李勇四目對視,其余手下,也遙遙相對,血戰之前,竟顯得出奇地安靜。

  李勇橫刀屹立,心里默然算計著時刻,遙望天宇,滿目黑沈沈一片,他暗暗告誡著自己。

  “半個時辰!十條性命,無論如何也要換取這最後半個時辰-一”

  思忖未已,突然身後一名大漢低聲叫道︰‘霍守義來了!”

  李勇霍然一震,手中刀陡地一緊,揚目前望,對面叛賊人群疾分為二,果然,霍守義親自帶著三十余人,大步而至。

  霍劍飛迎著父親,低低說了幾句,霍守義僅只哼了一聲,便舉步直向宮門走來。

  李勇沈聲吩咐道︰“我死之後,不可自亂陣腳,務必要死守宮門-一”

  只說了這兩句,霍守義已經挺立在宮門前,閃著兩道攝人心的鷹目,冷冷叱道;“李勇,你想死嗎?”

  李勇昂然應道︰“不錯,大丈夫但求死得其所,老當家如要入宮,請先殺了李勇。”

  霍守義臉色瞬息數變,突然嘿嘿笑道︰“李勇,咱們霍家待你甚厚,竟不料值此關頭,連你也敢叛離老夫。”

  李勇接口道︰“忘思負義之事,是李勇拜受老當家燻陶所致。”

  霍守義哼道︰“老夫最念故舊之情,你若願從老夫,事成之後,你就是本島總管,豈不強似橫屍宮門,抱恨以終?”

  李勇朗聲笑道;“李某但知上報師恩,不知借命苟全,老當家不必多費唇舌了。”

  霍守義沈吟了一下,點頭道︰“既然你冥頑不悟,休怨老夫掌下無情。”

  回頭向賊黨們招招手,道︰“隨老夫進宮,抗阻者格殺無赦!”聲落時,腳下一抬,欺身直向宮門闖來,群賊吶喊一聲,一湧而上。

  李勇不再出聲,掄刀疾揮,當先擋住了霍守義!

  刀光乍起,霍守義一聲冷笑,錯步橫移三尺,身上藍袍無風自動,反手一抖,袍角“唰”地一聲卷向李勇虎頭刀刀口。

  李勇不敢硬接,健腕疾翻,刀鋒向下一沈,一式“雲拂掃花”,貼地攻向下盤。

  他隨招變式已可稱得應變神速,哪知霍守義竟然比他更快,虎頭刀才遞出一半,猛聽霍守義一聲斷喝︰“撒手!”飛起左腳,正踢在刀柄之上。

  李勇悶哼了一聲,手背腕骨盡被踢碎,虎頭刀脫手飛出一丈以外,“嗆啷”墜落地上。

  他死志早決,驀地發一聲大吼,人如瘋虎,雙臂論動,呼呼兩掌震倒了三名沖近宮門的叛黨,突然躬腰俯身,一頭向霍守義撞了過去。

  霍守義旋身出掌,“蓬”地一聲響,掌力正迎著李勇頭顱,剎那間,血光崩現,骨肉腦漿,散流了一地,可憐一條鐵錚錚漢子,竟連哼也沒有哼一聲,便斷了氣。

  霍守義怒目揚聲道︰“誰還敢阻擋老夫?”

  喝聲方落,第二列五名大漢一齊並肩邁進一步,幾乎同一個聲音應道︰“還有咱們五個。”

  聲出招發,五柄鋼刀卷起一片雪亮光芒,攻向霍守義上中下三處要害。

  霍守義嘿地一聲暴喝,雙掌有如彩蝶飛舞,但聞一連串‘錚錚錚’脆響,一招之下,五名大漢又已橫屍當場。

  他正要舉步邁進宮門,忽見第二列又是五名大漢各擎鋼刀,疾湧而上,揚刀就是一陣亂砍亂剁!

  霍守義飛掌又斃了五人,目光過處,卻見宮門前還有五名大漢,正昂首挺立在“三聖宮”的金匾之下。

  頃刻之間,連殺十一人,霍守義雖然凶殘,也不禁有些手軟,冷冷掃了那最後五人一眼,口氣竟變得出奇地溫和,道︰“你們真的不怕死麼?”

  那五人怒目而立,並不答話,但,從他們堅毅不屈的目光中,已經表露出許許多多無聲的回答了。

  霍守義聳聳肩頭,笑道︰“老夫何在乎多殺五個人,但你們分明知道無法阻攔得住老夫,縱然如願而死,又有何益?你等一腔愚忠,頗令老夫喜愛,只要你們願意棄刀投順,從此就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何樂而不為?”

  那五人既不回答,也不棄刀,只是個個屹立擋在宮門前,對這番利誘之詞,充耳不聞。

  霍守義忍不住輕嘆一聲,道︰“憨不畏風,令人可敬可嘆,這是老夫教化不及,竟未能早些收羅了這些人。好吧!今天就成全了你們吧!”

  說著袍袖一拂,一股巨大無形勁力,當胸飛撞而出。

  那五人明知難以抗拒霍守義如山內力,卻又不甘退離宮門,竟然不約而同,各自將手中刀脫手向賊黨群中飛擲過去,五人手挽著手,不避不讓,硬受了霍守義一拂之力。

  鋼刀飛擲,刺傷了三數人,但霍守義的內力拂過,五人雖然挽臂連手,也各自悶哼了一聲,一齊張口,噴出了五道殷紅的血箭。

  鮮血,灑落在夥伴們倒臥的屍體上,五人搖搖晃晃,復又前沖數步,方才撲倒地面.在他們身下,是先死的夥伴屍體,上面,正是那塊鏤著‘三聖宮’三個金字的匾額。

  他們總算死得其所,也算沒有辜負李勇臨終時的叮囑。

  三聖宮前,除了一片死屍,已經見不到活人,霍守義仰天一聲狂笑,袍袖揮動,當先闖進了宮門。

  叛黨們低頭疾步緊隨而人,但各人心中,宛如重鉛沈壓,已不復有先前跋扈猖狂的神態了。

  轉過三聖宮正殿,是一條長長的回廊,穿過四重月牙洞門,才是後宮禁園。

  霍守義率眾奔入回廊,揚目遙望,已可瞥見後園中扶疏茂蔥的花木,但廊下靜悄悄無一人影,園中也不見有人扼守。

  他乃是老奸巨猾之人,眉頭微皺,低聲道︰“劍飛,觀此情景,三個老東西功力喪失的傳言,也許有幾分可信了。”

  霍劍飛道︰“爹爹安知不是老賊們誘敵之計?”

  霍守義傲然笑道︰“倘是誘敵,怎會令人死守宮門?依爹爹看,他們必是已求得復功的方法,只因咱們發動太快,使他們不能從容練功,才有宮門口這場死戰。”

  霍劍飛忙道︰“既然如此,咱們下手須快,千萬別讓三個老東西-一”

  正說著,忽然一個持刀大漢從宮外飛奔而入,喘息著向霍守義屈腿一禮,急道︰“稟總管,藍姑娘回來了!”

  霍氏父子同時一驚,駭然問道︰“什麼?哪一個藍姑娘?”

  “就是藍如冰姑娘!”

  霍劍飛連聲又問︰“現在在什麼地方?有沒有人同來?”

  那大漢定了定神,才-一答道︰“藍姑娘獨自雇船趕回,先到浮寨,因寨上李管事率眾擅離,所有快艇都駛回本島,藍姑娘親自放出號箭,守衛下塘碼頭的弟兄不敢發船去接,特來請老當家的示下。”

  霍守義沈聲道︰“既然尚未發船去接,你們怎知道是她獨自一個人回來?又怎知道是她親自施放號箭?”

  那大漢答道︰“這是下塘了樓上弟兄,用千里鏡看見的,藍姑娘不但獨自一人,而且,神情十分虛弱,好像身上負了很重的傷-一”

  霍守義‘悟’了一聲,道;“劍飛,你快帶幾個人迎上浮寨去,如果那丫頭果然孤身一人,井且身負重傷,這倒是個絕好的機會”

  霍劍飛未等父親說完,早已拉步便跑,才奔了幾步,霍守義又將他喚住,叮囑道︰“只要她落在咱們手中,再不怕插翅飛上天去,來日方長,此時不許憐香惜玉,知道了嗎?”

  霍劍飛應諾,臉上不禁浮現出無比欣喜之色,領著五六名親信,疾步如飛而去。

  霍守義望著愛子那迫不及待的神情,也不覺展現出一抹猙獰的笑容,揮揮手,親自率領叛黨,直人後園。

  經回廊,穿後園,沿途死寂沈沈,不見人影,但是,當他們蜂湧著撲向三聖丹室,卻被兩個手執長劍的少女迎面攔住。

  不用說,那兩名少女,正是楊紫英和侍女珠兒。

  珠兒一見霍守義親領叛黨直撲後宮,芳心登時一陣黯然,因為,這等于明白地告訴她們一一李二等人,已經殉難捐軀了。

  珠兒眼眶中充滿激憤的淚水,當先橫劍搶出一步,站在紫英面前,冷冷地叱道︰“霍守義,你想干什麼?”

  留守義冷目電掃,已瞥見那兩扇緊緊閉著的丹室門扉,心下暗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于是,傲然一笑道︰“島主昏庸,群情沸騰,霍某順應民情,詣宮求見,三位島主可在丹室中?”

  珠兒冷笑道︰“好一個群情沸騰,總管如欲晉謁島主,何不按島規在正殿擊鼓請駕,竟敢率領叛黨直闖後宮,這是什麼原故?”

  霍守義不屑地聳聳肩頭,道;“繁文俗禮,難應急需,你不必多問,只替老夫通報,請三位島主即出相見,或許有轉回之地,否則,哼!嘿-一”

  珠兒厲聲道︰“否則你又敢怎麼樣?”

  霍守義吃吃笑道︰“血洗後宮,群情難抑,那時就怪不得老夫了。”

  這話一出口,楊紫英首先忍耐不住,挺劍喝道︰“霍守義,你疊承島主厚恩,才有今日,不思報償,反謀叛逆,畜牲不如的東西,還敢在聖地狂言猖獗,你以為三聖島主制服不了你嗎?”

  霍守義卻不生氣,反而冷冷笑道︰“要說負義忘本,你這丫頭吃里扒外,受老夫眷養,反助外人,就該淩遲處死才對,你們以為拿島主兩個字,就能嚇唬得住老夫?很好!你們就請他們出來試試?”

  珠兒道︰“島主正值閉關,不願見你”

  霍守義哈哈大笑道︰“閉什麼關?不過是躲在房中,妄想修復失去的功力罷了。”說著,笑聲突然一斂,雙目凶光閃射,厲叱道;“來人,替老夫破門進去,捉那三個老廢物出來。”

  賊黨們哄然答應,刀劍紛舉,一湧而上。

  珠兒掄動長劍,匹練盤空繞的,虹芒過處,悶時連響,舉手之間,劈翻了三四人,嬌聲斷喝道︰“還有哪一個不怕死的,只管過來!”

  群賊被她出手一劍威勢所攝,一個個不由自主頓住了腳步。

  霍守義閃著一雙銳目,盯住珠兒打量了好一陣,哼道︰“原來三個老東西果然藏私,連貼身宮女,也習得上乘劍氣,這些年來,倒是老夫走了眼了。”腳下一邁,倏忽間閃電向珠兒欺去。

  只見人影一晃,霍守義左掌右指一齊攻出,“呼’地一聲,直取珠兒上中二盤。

  珠兒疾沈玉腕,長劍迫胸橫劃,嬌軀半轉,踉蹌向後倒退了一步,劍氣繞體而生,低叫道︰“紫英姐姐,緊守室門,小妹自能料理這老賊-一”

  顯見她雖然被*退了一步,卻從容避開了一掌一指,仗著手中多了一柄長劍,足堪抵擋得住霍守義數十招以上,楊紫英半驚半喜,果然退守丹室室門。

  霍守義一招落空,臉色微變,雙掌提舉平胸,擰身又欺近一大步,錯掌之間,勁風立生,一連又攻出兩招淩厲絕倫的內家掌力,冷笑道︰“丫頭有多大能耐,居然口出狂言!”

  珠兒悶聲不響,展開長劍,真力*于劍尖,招式展動,劍尖發出一陣陣嘶風裂帛之聲,竟然跟霍守義放手激戰起來。

  以她的修為,自然不會是霍守義的對手,但她此時義無反顧,招招狠惡,只守不攻,一時之間,卻勉強支撐住未曾落敗。

  丹室之前,人影閃晃,激戰正烈,然而,丹室之中,卻仍然沈寂如死,不聞半點聲響。

  時間慢如蝸步,珠兒舍命奮戰,好容易支持了二十招以上,力道已顯然不繼,一步一步被*退到室門前

  楊紫英看得心驚膽裂,暗算時刻,距離三聖吩咐的時間,仍有大半個時辰,珠兒氣喘噓噓,分明無法再支撐得那麼長久了。

  她突然一橫心,忖道︰與其眼看著被叛賊沖進丹室,不如助珠兒舍命一拼,先死在丹室門外。

  這念頭在她腦中石火電光般一閃,正待掄劍出手,猛可里,突見霍守義左臂反掄逆揮,快加迅雷,一只手竟然撩開珠兒長劍,右手聯指遙點.指風穿透劍幕,珠兒輕哼了一聲,機伶伶打個寒噤,一松手,長劍墮地,人也仰面栽倒。

  楊紫英大吃一驚,奈因事出倉促,已經來不及搶救,驀聞霍守義仰天發出一聲震耳大笑,揮手叱道;“沖進去,取得老賊首級的,賞千金,晉升總管!”

  群賊如風似狂,揮刀掄劍向丹室門前疾沖了過來。

  楊紫英只剩單人只劍,明知萬難阻擋賊眾圍攻,趕緊退貼在室門之前,百忙中忽然觸手踫到懷中那只象牙小盒。

  她這時靈光一閃,飛忖道︰這只盒于是霍劍飛*著韋公子面呈三位島主,盒中心定放的歹毒之物。

  心念及此,眾賊已呼嘯而至,楊紫英銀牙一挫,探手從懷里掏出小盒,也不管盒里是什麼東西;揚手便向賊眾也擲了過去。

  當先一名揚賊見她擲出一只白晃晃的東西,只說是暗器,揮刀一砸,不料鋼刀砍在盒上,‘噗’地一聲輕響,盒蓋應手碎裂,卻從盒中飛濺出許多碧綠色的液計。

  那些液汁臨空飛灑,剎時間濃煙四起,焦臭之氣彌漫,凡是被沾上一滴汁液的,莫不慘叫連聲,五十余名繞黨,登時有一大半拋了兵刃,掩面抱頭,倒地亂滾,不過頃刻光景,竟被毒斃了三十人。

  余汁流落地面,堅硬的花崗石也冒起一陣白煙,紛紛斷裂腐碎。

  這一來,不但賊眾驚惶後退,連楊紫英也目瞪口呆,才知那盒中所放,竟是如此歹毒的烈性毒汁!

  霍守義勃然大怒,袍袖一抖,揚掌向紫英劈出一股淩厲絕倫的掌風。

  紫英正被毒汁所驚,猝不及防,肩頭上被掌力掃中,只感一陣椎心折骨般刺痛,登登倒退兩步,“蓬”地一聲,背心正撞在丹室扉上-一室門應聲而開,忽的,一條手臂從後疾探過來,恰好托住了她的身子,輕輕將她放落地上-一

  楊紫英內腑已被掌力震傷,強忍痛楚扭頭一望,那人卻是韋松。

  她一時又驚、又喜、又悲、又慰,只叫得一聲︰“韋公子”以下的話湧到喉邊,未及出口,便昏了過去。

  韋松暗嘆一聲,舉步跨出室門,反手又將門扉掩上。

  霍守義僅看見室門撞開,跨出來一個人,原當是三聖現身,情不自禁倒退了兩步,及待定神認出竟是韋松,心里不禁一跳!

  原來這時的韋松,神采飛揚,目蘊炯炯神光,已和初來三聖島時的文弱之態,大不相同了。

  韋松背向丹室門扉,首先從墨角下扶起珠兒,一試腕脈,知她已被陰寒手法點斷了“天泉”主穴,劍眉登時一皺,揚起頭來,冷冷瞥了霍守義一眼,問道︰“是你下的毒手?”

  霍守義見他眼中殺機湧現,竟不知不覺又退了一步,強自鎮靜笑道︰“她犯上抗拒老夫,罪在不赦!”

  韋松點了點頭,轉面卻對那毒汁下逃相殘命的十余名叛黨朗聲說道︰“你們聽見了嗎?

  犯上抗拒之人,罪在不赦,我想,你們誰不是世代沐蒙島主大恩之人,今日受姓霍的蠱惑,迫于淫威,才做出這種忘恩負義逆天犯上的惡行,島主聖恩廣被,特予一線悔改之機,還不趕快棄刀跪來天恩,真要臨死不悟嗎?”

  那十余名叛黨聽了這話,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霍守義卻勃然怒道︰“韋松小輩,你算什麼東西?竟敢大言不慚,欲圖搖撼老夫親信!”

  韋松對他的叫嚷,仿佛全未聽見,仍然緩緩對賊黨們道︰“反樸歸真,回頭是岸,你們都有妻兒父母,久居島上,今日附從亂黨,肩負叛惡之名,十年百年之後,拿什麼臉面在九泉之下,去見你們的祖先父母-----”

  這番話猶未說完,其中已有三數個天良未滅的愫然醒悟,當當各自拋了手中刀劍,疾奔過來,撲跪在丹室門外!

  霍守義一見,怒火上沖,驀地一聲大喝,揚手一掌便向那三名變節叛黨劈了過去。

  他掌力方起,韋松“嘿”地一聲冷笑,身形一閃,早已橫身擋在室門之前,沈腕曲肘,雙掌一翻,遙遙一掌反推而出。

  掌力一觸之下,狂風激揚,暗勁橫流,“蓬”地一聲震天大響,韋松肩頭微微一晃,霍守義卻向後倒退了兩步。

  霍守義駭然大驚,注視韋松,卻見他氣定神閑,昂然挺立如故,分明毫無損傷。

  這一來,他不禁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韋松來到三聖島,不過短短三數天時間,從前他縱然習練過武功,既然心脈已斷,真氣已破,怎會在一夜之間,非但恢復了失去的功力,而且變成了絕世高手?

  霍守義雖然老奸巨猾,但卻無論如何也猜不過其中緣故,心忖道︰就算他突然恢復了失去的功力,又怎能跟我數十年苦修相比,方才那一掌,必是太大意了。

  登時惡念隨起,矮身錯掌,雙臂半提,施展“逆天大法”,將畢生修為力道,全放運集在雙掌之上,獰聲道︰“小輩,你敢跟老夫再拼三掌嗎?”

  韋松曬然笑道︰“便是三百掌,在下也不懼。”

  霍守義突然吐氣開聲,斷喝一聲“好!小輩接掌!”

  雙掌平胸向外疾翻,倏伸倏縮,連推三次,雙腳一頓,兩只腳踝,已深深陷入地中半寸左右。

  韋松未見蓄勢提氣,只是輕聲冷哼,掌心疾若奔雷馳電,也是平胸推送三次,雙腳向下微沈,只在地面上留下兩個清晰的腳印。

  兩人瞬息間對推了三掌,既無動氣爆空聲響,也未見掌風沖擊回蕩,然而,三拿一過,霍守義突然大叫一聲,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一樁不穩,登登登踉蹌直退出一丈以外,終于一跤跌坐在地上。

  直到這時候,空中一連串爆發出“蓬蓬蓬’三聲震耳巨響,狂風橫飛怒卷,那十余名賊黨站在七尺以外,也被勁力掃得東倒西歪,滾滿了一地。

  韋松目注一丈外重傷倒地的霍守義,眼光炯炯有如利矢透射,一動不動直過了半盞熱茶之久,才籲出一口氣,舉步

  向他走去。

  霍守義面如金紙,全身已看不出一絲血色,見韋松走近,猛可挺身從地上躍起,踉踉蹌蹌又退了四五步,指尖顫抖,遙指韋松,喘息地道︰“說!說!小輩從何習得’逆天大法’-一”

  韋松距他五尺處停步,平靜地答道︰“你已死在眼前,就讓你做個明白鬼吧!你以前猜測得不錯,三位老菩薩自從十八年前一氣之下,真氣閉塞,功力全失,不得不忍痛將島上總管重任,付授給你,這些年,三位老人家無時無刻不在提防著你,幸而上天護佑,一直未被你發覺-一”

  霍守義聽到這里,長嘆一聲,一顆頭緩緩垂落下去,嘴角也開始滲出汩汩鮮血。

  韋松繼續又說道︰“但是,直到昨天夜晚,三位老菩薩得‘返魂丹’之助,窮一夜時光,以“逆天大法’才將閉塞的穴道打通,不過,十八年真氣塞阻,三位老人家的功力,已經大不如前,各人只能練復從前七成功力了”

  霍守義突又揚起頭來,駭詫地望著韋松.神情顯得十分激動。

  韋松嘿地笑道︰“你且別高興,三位老菩薩雖然無法練復全部功力.難以制作,但他們卻將這曠世難覓的厚恩,賜給了區區在下。”

  霍守義猛然厲喝道︰“你怎麼樣?你怎麼樣?快說!”

  韋松淡淡一笑,道︰“在下承三位老菩薩成全,以逆天大法,共同為在下續接斷去的心脈,而且,各將畢生修為內力,轉注在下體內,則令區區在下,合三聖之力,替老人家們除你這叛師欺祖,卑劣無恥的叛徒,天幸未曾虧負重托,總算也讓你傷在‘逆天神功’之下,現在,你明白了嗎?”

  霍守義聽完這番話,恍然大悟,忽地仰天狂笑道︰“天意!天意!這真是天意!”

  韋松從懷里取出一卷薄薄的書冊,抖手展開,又道︰“老賊!索性再讓你看看,這是什麼東西?”

  霍守義一望,臉色登時脹得一片血紅,脫口叫道︰“逆天秘錄,逆天秘錄”

  韋松”唰”地收攏秘冊,含笑揣人懷中,道︰“現在你更明白了吧!可笑你癡心妄想了整整十八年,這本秘錄一直就在三聖宮中,何曾被人攜離本島-一”

  霍守義又氣又怒,愧恨交加,驀然大叫一聲,雙掌向自己太陽穴上一合,‘噗’地一聲,整個頭爆裂開來,灑了一地血水,雙膝漸漸虛軟終于跪倒

  那僅余的十余名叛賊驚得目瞪口呆,及待驚覺,一聲狂叫,紛紛奪路如飛向宮外逃去。

  韋松並沒有攔阻他們,只是略帶惋惜地向霍守義屍體頷首低語道︰“一念貪婪,落得如此下場,總算你臨死已悟前非,終于向三聖宮下跪求恕了。”

  他衷心本甚仁厚,目睹霍守義以絕世高手,竟落得屍骨不全,不禁代他深感不值,悵然良久,天色已漆黑得伸手難辨五指

  忽然,一陣喧雜的人聲由遠而近,一列火把急急穿進宮門,飛一般向後宮奔來。

  韋松揚眉旋過身子,昂然挺立而待,剎時,一大群藍衣漢子,高擎火把燈球蜂湧而至。

  那群人個個衣衫碎,神色慌張,有的拿著鋤頭,有的舉著柴刀,也有極少數懸著刀鞘.手里卻沒有兵刃。

  大夥兒高舉火把,見霍守義已死,齊聲歡呼起來,為首一個年約六旬的藍袍老人激動異常,率眾跪伏在丹室門外,喜極而泣,向韋松訴說道︰“咱們都是島主的子民,不隨霍家父子反叛,被他們毆辱囚禁在牢里,方才叛賊們風傳事敗,咱們才破牢出來,少俠大恩,三聖島民永志不忘!”

  韋松苦笑道︰“各位快起來,在下也是沐蒙島主天高地厚之恩,才得僥幸除此叛賊,現在不是敘禮的時候,就煩你們分頭收拾掩埋死屍,派人把守住前後宮門,霍守義雖死,還有他兒子霍劍飛未見,須防他反噬偷犯宮闕。”

  藍施老人叩頭爬起,道︰“少俠只管放心,凡事自有小老兒分派,小老兒姓李名元標,乃是李二的叔父。”

  韋松“啊”了一聲,當下將各事委托了李元棟,自己急急回到丹室,推開室門,只見楊紫英仰面昏倒在門後,遠處壁角錦塾之上,盤膝坐著三個面容枯們的老人,正是‘藍衣三聖”。

  韋松輕輕掩上房門,先塞了一粒”返魂丹”在楊紫英口中,暫時仍讓她倚躺在門後.自己卻輕輕走到錦墊之前,屈膝跪倒。

  三聖緩緩睜開眼簾,望了韋松一眼,三張憔悴枯槁的臉上,緩緩浮現一抹淺淺笑容,首聖嘴角微動,輕聲問道︰“那叛徒怎樣了?”

  韋松道︰“晚輩將他震傷,看見秘錄之後,他已經羞憤自碎太陽穴而死!”

  二聖聳聳肩頭,道︰“便宜了那畜生。”

  韋松雙手捧著那冊“逆天秘錄”送到三聖面前,三位老人臉色同時一動,異口同聲道︰

  “收下!收下!咱們已成了三個老廢物,還要那撈什于則甚?”

  韋松道;“晚輩蒙賜絕世功力,續接心脈,重獲武功,受益已多,這份秘錄萬不敢再取。”

  首聖正色說道︰“咱們替你續接心脈,乃是償還你那三粒返魂丹,渡授內力,乃是要你代殲叛徒。方才咱們內力枯竭,行將就木,又耗去你三粒靈丹,這半部秘錄,恰好抵消欠情,你一定要還給咱們,難道再要咱們還你三粒靈丹不成?”

  韋松肅容道︰“三位老前輩再造之恩,晚輩已粉身難報,獲此不世奇緣,正苦酬償無門,老菩薩留下秘錄,可以借以教誨三島弟子,晚輩安能貪得無厭,致遭天譴。”

  二聖搖頭道︰“真是迂儒之見,一報一償,兩不吃虧,咱們平生不欠人情,你不必再說廢話了。”

  正這時候,室外突然響起一陣叩環之聲。

  韋松霍地立起,沈聲問道︰“是誰?”

  門外傳來焦急的聲音道︰“韋少俠,請出來,李元棟有急事面陳。”

  韋松揣好了那冊“逆天秘錄”,閃身出了丹室。

  片刻之後,韋松重回室中,臉色已變得十分凝重,屈膝跪道︰“晚輩原承三位老菩薩大恩,本當留待三位老前輩復元之後才走,無奈藍姑娘現身陷險境,萬難耽誤,必須立即馳救,現在就需拜別。”

  三聖霍然驚問道︰“藍丫頭怎麼樣了?”

  韋松道︰“適得消息,霍家父子叛宮之時,藍姑娘正好趕回島來,據說看似負了極重的內傷.霍劍飛假作迎接,竟將她禁制在寨上,後來聞得其父事敗喪命,便率領十余死黨,將藍姑娘擄劫而去-一”

  三聖聽了,神色齊變,道︰“他將藍丫頭撈到什麼地方去了?”

  韋松道︰“現在尚難確知,不過,據稱霍劍飛去時,曾帶了數天干糧和大批財物,極可能是逃往中原去了。”

  首聖黯然嘆道︰“藍丫頭真是多災多難,此地事情已了,你不必再顧我們,快些追去,總要設法救她回來。”

  二聖接口退;“那冊秘錄,本是她父親之物,你帶在身邊,要是追上,就給了她吧!這秘錄共有上下二冊,上冊不知失散在何處,如能尋獲上冊,方能造就她繼承她父親一身藝技。”

  韋松唯唯受教,一面命李元棟立即備船,一面急急救醒楊紫英,暗地又交給了她三粒“返魂丹”,道︰“三位老菩薩為了給我渡力,精髓枯竭,我雖然已經呈送過三粒丹藥,現因急于追趕霍劍飛,不能親待他們復原,假如一時不能趕回來,這三粒靈丹,煩姑娘代我呈獻,務必要求三位老人家服用,否則,縱在萬里之外,我也難以心安。”

  楊紫英十分難過地點點頭,道︰“韋公子,你能不能也帶了婢子,同去援救藍姑娘呢?”

  韋松沈吟一下,道︰“本來並無不可,但島上新遭叛賊騷攪,三位島主又未復原,你若再離開,此地要依靠誰呢?”

  楊紫英垂首無語,默默替他整理些應用之物,韋松依依不舍,拜別三聖,懷著滿腔異樣的心情,踏上李元棟特派的快船。

  八名健壯的水手,搖櫓揚帆,馳舟離岸,岸邊上,成千島民舉燈結伴相送,楊紫英夾雜在人叢中,頻頻揮手,也頻頻揮淚。

  快船航行漸漸加速,船頭指向正西,那兒,正是中原。

  韋松立在船尾,目不轉楮注視著逐漸模糊的“藍衣三島”,回憶數日之前,舟中怪夢,久之,久之,才低頭長嘆了一聲,呢喃自語道︰“唉!真像一個可怕的夢,也是個令人永難忘懷的夢”

  一陣海風拂面而過,朦朧中,仿佛又聽見遙遠島上飄送過來的數聲︰“家住飄渺白雲間,萬里煙波映彩帆,遺民早疊名和姓,三聖一家盡衣藍-一”

  歌聲漸渺,韋松雙目一閉,頰上滾落兩滴感慨而悲論的淚珠…… ——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54:27


  韋松孤零零站在那間密不透風的密室中,等了約莫半盞熱茶光景,紫英笑嘻嘻探過頭來.道︰“公子快來,老菩薩已經答應了。”

  韋松大喜,急急奔進丹室,只見三位老人面上,都帶著欣然笑容,首聖向他點點頭道︰

  “我等已同意暫時借用你三粒返魂丹,但你必須答應,一日一夜之後,我們仍要還給你。”

  韋松聽了,不禁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暗想︰靈丹療疾,只有吞下肚去,既然吞下肚去,短短一日一夜,他又怎能再找三粒返魂丹來還我?三老秉性怪異旦別逆拂他的意思,先答應了再說。

  主意一定,便爽然道︰“三位老菩薩吩咐,晚輩謹遵就是。”說罷,取出“返魂丹”

  盒,雙手呈上。

  三聖相視一笑,竟不再客氣,各取了一粒丹丸,投人口中,然後揮揮手道︰“回去吧!

  明夜此地,咱們仍在這間密室相候。”

  韋松不便再問,唯唯告退,仍由紫英帶領,循那秘密甬道,回到後園石屋,天色恰好發白。

  他武功失去之後,體力已與常人無異,一夜未眠,這時面會三聖,陳言獻藥,心中舒暢,再無牽掛,倒頭一覺,睡得竟十二分香甜。

  直到晌午時分,朦朧之中,突被一陣冷笑聲驚醒,韋松翻身下床,卻見外間飯桌上,已放滿熱騰騰的酒菜,霍劍飛面含冷笑,叉手立在床邊,雙目炯炯,瞬也不瞬*視著他!

  韋松連忙陪笑道;“霍兄好早!”

  霍劍飛道︰“早?午時已過半刻,韋兄尚高臥未醒,難道昨天晚上沒有睡好嗎?”

  韋松心頭一跳,忙道︰“睡是睡得很好,只是在下想及島主嚴限二日,今天便須離島,而那位藍家姑娘迄來歸,祖傳翡翠無法贖還,心中耿耿,前半夜竟未入夢,是以懶散了半日。”

  霍劍飛揚揚眉頭,道︰“你怎知今日便須離島?”

  韋松詫道︰“這-一不是昨日老島主親口吩咐的嗎?”

  霍劍飛不屑地冷笑一聲,道︰“他說他的,你住你的,沒有咱們命令,只怕你想走也走不了呢!”

  韋松訝然道︰“這是怎麼說?”

  霍劍飛轉身先向外間走去,漫聲道︰“先別多問,咱們~邊吃,一邊再談。”

  韋松不知他何以突又改變了態度,懷著滿腹驚疑,匆匆抹了一把臉,趕到外間相陪,但見桌上菜肴甚豐,另有兩壺陳年花雕,卻不見紫英在旁侍候。

  霍劍飛一改昨日暴怒之態,親自替韋松斟酒,舉杯道︰“昨日殿上,萬不想三位島主竟對韋兄不諒,家父與小弟返宅之後,深感不平,整整氣惱了一天,招待諸多簡慢,韋兄不要介懷。”

  韋松慌忙致謝道︰“不敢當,不敢當,因小弟這不速之客,使賢父子受窘,心實不安。”

  霍劍飛道︰“昨日之事,韋兄當已看出,敝島三位島主,一意孤傲,竟不由韋兄解釋,立即下令逐離本島,這種偏激傲慢的做法,非但小弟深為韋兄不平,合島上下,人人都被島主這般橫蠻無理的壓制,久已不滿,近日內,只怕會激起什麼意外變故!”

  韋松驚道︰“真有如此嚴重麼?據小弟局外人的看法,三位島主武功蓋世,手創三聖島,足不履中土,而盛名遠播海內,如此成就,世上能有幾人,故而心高氣做,目無余子.或許是有的,至于說,因此激起變故-一”

  霍劍飛重重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頭,搶著道︰“這是本島內部的事,韋兄自然很難了解,小弟今日聊備粗肴水酒,乃是有一樁小小的要求,希望韋兄賜允合作。”

  韋松心下暗驚,口里卻故作不懂,問道︰“霍兄的意思,是要小弟依限離島?”

  霍劍飛揚聲大笑道;“錯了,小弟之意,恰好相反,乃是盼望韋兄能長留島上,永為本島上賓-一”

  韋松一驚,出了一身冷汗,失聲道︰“要我永遠留在三聖島上”

  霍劍飛道︰“正是。”接著笑容盡斂,正色又道︰“自從韋兄蒞臨,為我如冰師妹帶來訊息,小弟感佩無由報償,咋日和家父一再細商,韋兄心脈斷後,真氣雖破,但家父親習‘反序逆天大法’,正可替韋兄接續震斷的心脈,經小弟苦求,家父已經答應了,所以,島主雖有限期離島之命,愚父子已決定大膽違忤一次,私下作主,將韋兄留在島上,全力管你接續心脈,恢復失去的內力,不但如此,家父更願將本島獨門武功相授,使韋兄成為武林中絕頂高人-一”

  他說得口沫橫飛,滔滔不絕,韋松聽在耳里,卻越來越愫然驚心。

  暗想,自己來到三聖島,不過兩天,霍氏父子對自己的態度,前後已反復過三四次,時而視之如囚徒,時而待之如貴賓,由此可見,霍氏父子陰懷詭謀,絕非虛言了。

  既然他們已存反叛之心,大可一刀殺了自己,為什麼又這般故似親密呢?

  越是表面親密,也許用心就越是毒辣。

  韋松愫然驚覺,連忙截口問道;“賢父如此錯愛,實令在下問心難安,霍兄如有須用在下之處,敬請明言,只要力之所及,自當效勞。”

  霍劍飛立刻浮現出詭異的笑容。連點頭道︰“韋兄不愧聰明人,當真是玲瓏心竅,一點就透,實不相瞞,小弟有一事相托,要請韋兄鼎力相助。”

  韋松暗自冷笑忖道︰果然不出所料。臉上卻故作誠摯,道︰“霍兄只管吩咐。”

  霍劍飛從懷中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象牙小盒,輕輕放在桌上,低聲說道︰“這只象牙小盒,乃藍師妹閨房中存放心愛物件的盒子,韋兄請妥為收藏,但千萬不可私自掀啟盒蓋。今三更時侯,家父當再稟告三位島主,就說適有便船,將送韋兄離島,但是,韋兄因在中原與藍師妹相遇時,藍師妹曾托韋兄帶來一只小盒,囑托必須面呈島主,你既然即將離去,故而懇請當面向島主辭行,兼呈托帶之物-一”

  他話尚未完,韋松已駭然岔口道︰“什麼?今夜三更?藍姑娘托在下帶來一只小盒,要面呈島主?霍兄說的,就是這一只象牙小盒嗎?”

  霍劍飛笑道︰“不錯,正是這只小盒。”語音一變,冷冷又道︰“島主對藍師妹素來喜愛,聞說有物面呈,必然會應允再見韋兄一面,那時候,韋兄就將這只小盒,當面呈交三位島主,其他的事,就不必韋兄費心了。”

  韋松聽罷,登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他目不轉瞬望著那只精致的盒兒,心里既驚又怕,思潮紛湧,不用猜,盒中必定藏著什麼毒物或陰謀,霍氏父子欲借他之手,暗害三聖,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事。

  但他膽心的,是時間上的匆促,三聖約他今夜三更再于密室唔面,而霍劍飛也約他三更的時候,假稱辭行,面呈象牙小盒,要是這消息不能立即送達後宮,一時被霍劍飛挾持行事,他已失去反抗的力量,三至也未能及時打通阻塞的“七坎”重穴,霍氏父子無人能制,那後果當真是不堪設想。

  他萬想不到霍氏父子竟會發動得這麼早,而且,會惡毒地要他下手,是以,只顧驚慌駭詫,竟不知應不應該答應。

  霍劍飛見他怔忡不語,頓感不悅,冷冷道︰“韋兄敢情是不願意嗎?”

  韋松忙道︰“啊!不!在下的意思,正因不知霍兄怎會突然要在下呈交這只小盒?因為-一因為,藍姑娘實際並沒有-一”

  霍劍飛霍地冷笑一聲,道︰“這個韋兄就不必多問了,反正事成之後,自有你數不盡的好處,事若不成,于韋兄也沒甚不利,小弟言盡于此,其實也由不得韋兄不肯。”

  立罷,站起身來,傲慢地又加了一句!

  “三更時候,小弟再來相請。”便揚長自去了。

  霍劍飛去後,韋松暗罵不已,心道︰好個叛師欺祖的狗賊,姓韋的豈是貪生畏死之人,這一次,算你們父子走了眼,韋松拼卻一死,也不會為虎作倀,于這無恥的勾當-一想到這里,一把抓起那只象牙小盒,便欲向牆上摔去。

  誰知手才觸及盒面,倏忽間人影一閃,一個人悄沒聲息低頭而入,卻是楊紫英。

  韋松大喜,不覺脫口道︰“姑娘來得正好”

  楊紫英突然以目示意,自行低頭收拾殘肴盤盞,韋松一回頭,才見一個挎刀大漢,正倚在房門口。

  那挎刀大漢一臉淫邪奸笑,冷聲道︰“正好如何?難不成韋公子還有意叫她到房里去溫存一番?”

  楊紫英粉面登時緋紅,怒目嬌嗔道︰”趙老大,請你嘴里放干淨些!”

  持刀大漢越發得意地哈哈笑道︰“啊喲!我的楊姑娘,瞧你那份三貞九烈的模樣。說句不怕你臉紅的話,姓趙的早看出你心里的鬼念頭了,平時咱們摸一下也不肯,這兩日盡跟這臭小子眉來眼去,你是想他帶你去尋你那主兒麼?老實對你說,那是空心湯圓,早死了這條心。”

  楊紫英被他譏消嘲諷,氣得粉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似甚有顧忌,不敢再出言頂撞。

  韋松突然心念一動,立刻接口笑道︰“姑娘真有意要跟在下到中原去嗎?那容易,等一會在下對霍少當家說一聲,討了你一起上船,你看可好?”

  一面口里調笑,一面假作風流,探手一把,拉住楊紫英的縴手,輕輕捏了一下。

  楊紫英駭然一驚,仰臉匆匆掃了韋松一眼,眸中充滿迷惘詫訝之色,猛可掙脫了手,嗔道︰“公子請放尊重些!”

  那趙老大咯咯笑道︰“他媽的,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居然還色迷心竅快活!”

  韋松毫不為忤,反笑著拿起桌上象牙小盒,塞在楊紫英手中,道︰“這東西是霍少當家付托的,替我好好拿到房里去,小心了,千萬不能打破了!”

  楊紫英自然認得那只小盒是藍如冰房中之物,心知必有緣故,低頭接了,移步姍姍向臥房走去,韋松腳下一錯,卻又將她去路攔住,一手搭住她香肩,竟和她並肩相摟,湊過鼻子向她頭上一陣嗅,連道︰“唔!好香!好香,姑娘擦的什麼油?”純是一副色迷迷的紈挎公子神態。

  楊紫英只羞得從玉頰直紅透頸子,卻又不知他如此做作,用心何在?只好低垂螓首,不聲不響。

  韋松借著嗅聞發香,手上輕輕又捏了她一下,湊在她耳邊,急急低聲道︰“楊姑娘,你自信能殺得了這姓趙的麼?”

  楊紫英駭然一震,驚詫地掃了他一眼,微微頷首。

  韋松忙又揚聲笑道︰“好!我一定向霍少當家說,帶你同到中原去逛逛,哈!中原風光,真是說也說不盡-一”

  偷眼一溜趙老大,恰好正被門簾擋住,看不見房中情景,忙又低聲道;‘快下手,時間已經迫不及待,快下手殺了他!”

  楊紫英雖然不明原因,但見他神情緊張,決非戲言,當下假作掙紮,用力一扭,掙脫了韋松擁抱,沈聲道︰“韋公子,請你老實一些好不好?”

  韋松哈哈笑道︰“害什麼臊,等我告訴過霍少當家,你就是我的人,還有什麼好害躁的!”

  一面胡說,一面張開兩臂,滿臉邪笑,向楊紫英撲抱過來。

  楊紫英連連後退,轉瞬已退到房門邊.突然驚呼一聲,扭身向外便奔,似有意,似無意,竟一頭撞在趙老大懷里。

  趙老大何曾防備,心里一陣蕩漾,正待趁機摟住也揩揩油,軟玉溫香剛一人懷,突感脅下“期汀’重穴之上,被重重戳了一指。

  可憐他笑也沒笑出聲來,哭也沒哭出聲來,身子一陣抖,已經木偶般不再動彈。

  楊紫英反手一抄,迅快無比將他拖進房里,摜在牆角,向外張望,幸而並無旁人,便急問韋松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韋松氣急敗壞,大略將霍劍飛脅迫之意,說了一遍,道︰“如今時已迫切,今夜三更,霍氏父子必然發動,你必須立刻將這消息,飛報後宮三位老菩薩。”

  楊紫英略一沈吟,切齒道;“好!看來只有硬拼一場了,公子快隨我一起去吧!”

  韋松急急從趙老大身上剝下衣服,自己扮成他的模樣,楊紫英駢指點了他的死穴,將屍體拖人臥室,放在床上,面向床里,用被蓋好,做成熟睡的樣子。

  兩人收拾妥當,楊紫英順手將那只象牙小盒揣在懷里,疾步穿過後園,打開園門,一前一後,低頭循街疾行。

  這時候,街道上來往盡是身著藍衣,腰懸彎刀的年青壯漢,個個神色匆匆,低頭疾行,誰也沒有注意到誰。

  轉入那間民房,恰值紫英的哥哥楊治和少年李二都在房中,大家聽說事已有變,不覺盡都失色。

  楊治道︰“園中監視韋公子的人,每三個時後輪換一次,你們殺死趙老大,最多能隱瞞三個時辰,必被查覺,只怕霍守義不會再等到三更以後了。”

  韋松駭然道︰“這可怎麼辦?當時在下竟沒想到這一點!”

  楊治毅然道︰“人已經殺了,遲早也拖不過今夜,這樣吧!我現在就去請求接替趙老大的班,能獲見準,就能拖延一些時候;李二哥趕快召集人手,護守後宮;妹妹仍舊帶韋公子循密道進宮,看看三位老菩薩閉穴已經打通了沒有?從現在起,不必再回石屋去了。”

  分配定當,各人立即開始行動。紫英和韋松奔入地道,一路向宮中趕,韋松心急,只覺那地道似比前一次長了許多,好半晌,還未走到盡頭。

  忍不住輕聲問︰“紫英姑娘,令兄囑咐李二哥召集人手,護衛後宮,你們共有多少人?

  能不能抵抗得住霍家父子?”

  紫英毫不思索應道︰“我們連宮中近侍,大約共有二十幾人,護衛後立,盡夠了!”

  韋松駭然道︰“共僅二十余人,怎能與霍家父子對抗?”

  紫英道︰“咱們雖然人少,但人人均抱必死之志,可以以一當百.拼命死戰,霍守義雖有死黨,但他們未必真正同心協力,何況欺師叛祖,必底總難免有所恐懼,三位島主失功的事如果不泄露,霍守義也不敢正面跟三位島主為敵,怕只怕----。”

  話未說完,忽然聽得前面地道中,傳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響。

  紫英頓時住口,‘噗’地一口,吹滅了火炬,拉住韋松貼壁而立,同時,從腰間輕輕拔出一柄匕首-一

  火光一滅,對面奔來的腳步聲也遽爾靜止,一個氣急敗壞的嬌柔之聲問道;“是紫英姐姐嗎?”

  紫英長籲一聲,收了匕首,應聲道︰“原來是珠兒妹妹,把我嚇了一大跳。”接著又燃亮了火折子。

  光亮復明,韋松才看見一丈以外,立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正是昨夜在地道口接應自己進宮的宮女。

  珠兒也看見了韋松,喜得拍手道︰“韋公子也在這兒,真是太好了,三位老菩薩正要通知姐姐,設法請韋公子入宮一見哩!”

  紫英驚喜道︰“老菩薩們閉穴已經通了麼?”

  珠兒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從昨夜你們走後,三位老菩薩便連夜閉關行動,直到剛才,忽然啟關,要我急請韋公子相見!”

  紫英迷惘地回顧韋松,道︰“公子那三粒藥丸,不會有甚差錯吧?”

  韋松道︰“決不會有甚失錯,那是在下親手從華山地底石府中得到,並且已經先後救治過三大門派掌門人.怎會差錯。”

  紫英含笑頷首,道︰“假如不是藥丸有錯,那就一定是三位老菩薩閉穴已通,神功已復,謝天謝地,咱們不用懼怕霍守義了!”

  珠兒問道︰“霍守義他們怎麼樣了?”

  紫英拉住她的小手,笑道︰“好妹子,別耽誤時間,一邊走,姐姐一邊告訴你-一”

  三人走完地道,密室中暗門早已開啟,珠兒尚未來得及通報,韋松已經迫不及待,徑自奔入三聖丹室。

  觸目所及,只見三聖仍如昨日一般,並肩坐在三只錦凳上,三個人面上肅穆端正,既無法看出功力恢復後的喜悅,也看不出有何尤戚或不快。

  韋松搶前一步,屈膝跪倒,垂頭道︰“拜見三位老菩薩!”

  三聖同時頷首,同時擺手,幾乎也同時開口,道︰“坐下吧!孩子!”

  韋松如命落坐,正想問候服藥後效力,首聖卻搶先說道︰“昨夜老朽三人服過返魂丹,經六個時辰以逆天大法運氣反沖’七坎’穴閉塞的穴道,直到今日上午後,才算打通了閉穴,使閉阻了十八年的真氣,可以上行暢達全身。”

  韋松和紫英聽了大喜,不約而同跪下道︰“恭賀三位老菩薩神功修復-一”

  二聖搖搖手,道︰“你們先別高興,剛才話才說了前一半,還有後一半沒有說!”

  韋松激浪道︰“怎的還有後一半?”

  二聖苦笑了一下,道︰“讓老朽來接下去吧!經過整日六個時辰,老朽三人發現閉穴雖借藥力打通,但因‘七坎’重穴阻塞過久,這十八年來,無法提練真氣,三人的武功,等于荒蕪了十八年,是以穴道雖通,咱們兄弟一身功力,已各只剩下七成,不復有當年充沛了。”

  “啊”紫英等不禁同聲發出一聲低訝。

  韋松忙道︰“晚輩這兒尚有丸藥甚多,三位老菩薩不妨再用幾粒,助長真氣,功力不難復當年同樣深厚!”

  三聖微笑搖頭道︰“不能!三粒靈丹,老朽等已生受太多,豈能再浪費奇藥?何況,這是老朽等年邁,真力趨于衰弱.縱然浪費珍物,未必便能重獲昔年功力。須知練武一途,有如為學之道,恰似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的美意,老朽等只好心感。”

  楊紫英忍不住岔口道︰“以三位老菩薩如今已有的七成功力,制服霍守義父子,不知能不能?”說到這里,忽然住口,未再往下直言。

  首聖自然明白她的含意,輕嘆一聲,緩緩說道︰“欲雲︰道消則魔長,霍守義已得我等全部真傳,十八年來,朝夕磨礪,武功想又大進,似此如欲一舉將他制服,只怕力難從心。”

  楊紫英粉臉剎時變色,脫口道︰“這一一這怎麼辦?”

  二聖卻微笑道;“你們不必擔心,制服叛徒之法,我等已有成算在胸,但不知韋少俠願不願意依計而行?”

  韋松不假思索,應聲道︰“只要晚輩力之所及,雖赴湯蹈火,決無反顧。”

  三聖聽了這話,同聲贊道︰“能得少俠一諾,大事便可成了,少俠請過來。”

  韋松滿懷訝詫,如言起身,行到三聖面前。

  首聖對向珠兒和楊紫英揮揮手,道︰“緊守丹室門戶,三個時辰之內,任何人都不許進來驚擾!”

  珠兒和楊紫英互望一眼,迷惘而為難地道︰“老菩薩,現在霍守義”

  二聖臉色一沈,打斷了二人的話,道;“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三個時辰之內,決不許有人進人這間丹室。”

  兩女不敢再說,襝衽低頭退了出去。

  丹室之門,“呀”然而閉,室中只剩下三聖和韋松。

  首聖命韋松取來一只錦墊,鋪在壁角地上,叫韋松卸去外衣,僅余內衫,二聖和三聖,分握他左右腳踝內側“照海、“中封”兩處穴道,首聖盤膝坐在錦墊前端,兩只手掌,緊緊與韋松雙掌相抵。

  這番動作,怪誕得令人莫測高深,韋松忍不住輕問道︰“三位老菩薩,要”

  首聖突然掌上一緊,兩股強猛的內力,循著韋松掌心直通而入,同時沈聲道︰“孩子,謹記,‘逆天大法’精華所在,乃是五雷聚元,反脈渡力神功,趕快放松百骸,開敞丹田,百零八穴,十二重樓,清濁二氣,交互施為,切莫阻抗隨著語聲,二聖和三聖一齊立了起來,竟將韋松頭下腳上,倒倚在牆角。

  這一來,韋松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但,事實已不容他再作拒絕,因為當他身形倒豎的剎那,手足四肢,已如浪如濤般湧進來四股狂猛無濤的勁力,迅速透過玄關紫府、期門和百匯、風府等督脈經,齊聚在他已經點斷的心窩“天池’、‘堅絡三焦”等劍傷之處。

  他感到心脈裂斷的地方忽然一陣巨痛,腦中”轟”然一聲,便失去了知覺-一曰口四

  時間在死寂中緩緩流過,一刻,二刻,半個時辰,一個時辰-一丹室外,天色已漸漸暗了。

  楊紫英和珠兒焦急不安地交叉來往踱著步子,不時停下腳步,側耳傾聽一下室中動靜。

  起初,丹室中不聞一絲聲息,到後來,卻逐漸透出一陣陣重濁的喘息之聲。

  楊紫英搖搖頭,輕聲道︰“三位老菩薩行事總是詭秘難測,他們把韋公子留下丹室中,難道要傳他三聖門中獨門武功?”

  珠兒道︰“依我看,只怕不止傳他武功而已-一”

  紫英驚問道︰“難道你已經知道老菩薩的用心?”

  珠兒點頭道︰“猜著啦!午後三位老菩薩令我去找你的時候,我曾經聽見他們在低聲嘆說︰“如冰那丫頭性子偏激,難望大成,不如成全了他,既報他贈藥盛情,又可由他制服叛徒,否則後果委實堪慮一”,我只聽了一半,便奉命從地道來尋你和韋公子了。”

  楊紫英驚道︰“照你聽來這些話,三位老菩薩莫非正合三人之力,在替韋公子續接已斷的心脈?”

  珠兒抿嘴道︰“也許不止為他續接心脈呢!你試想,三位老菩薩雖然借藥為打通“七坎’穴,功力僅復了七成,無法制服霍守義,假如他們同時將內力轉注在韋公子體內,豈不是可由韋公子一人運用三位老菩薩合並的功力,霍守義怎會再是敵手-一”

  楊紫英駭然道︰“這主意雖好,但霍守義父子如今隨時都可能發動,萬一在他們行功未畢的時候發動起來”

  誰知這句話才說了一半,猛聽得外宮暴起一陣喊殺之聲,人聲足音,亂成一片。

  珠兒順手從廊下壁間摘下兩柄長劍,一柄遞給楊紫英,一柄提在手中,沈聲道︰“姐姐守住室門,小妹去看看!”

  她身形剛動,只見幾條人影如飛奔來,為首一個手擎雙刀的少年,正是李二。

  楊紫英立刻迎上前去,急問道︰“李二哥,怎麼樣了?”

  李二哥喘息著道︰“事情不好了,楊治大哥請求接替趙老大的班,不但沒有獲準,反引起霍劍飛的疑心,親往後園查看,秘密因而泄露,現在,楊治大哥已經-一”

  楊紫英心頭一震,搶著問︰“他怎麼了?”

  李二傷感地抹一抹眼角淚痕,道;“紫英妹子,不要難過,楊大哥已經為老菩薩盡了力量,被霍劍飛那小賊掌劈在後園石屋前-一”

  楊紫英嬌哼一聲,腦中金星亂閃,連忙扶著牆壁,定了定神,銀牙狠狠一挫,切齒吞聲罵道︰“好啊!霍劍飛,小賊!殺兄之恨,我紫英要連本帶利要回來!”

  李二拍拍她的香肩,無限關懷,只恨難以言語形容,停了停,道︰“現今叛賊業已發動,賊黨已開始進撲內宮,咱們時間太倉促,人手尚未聚齊,須得即稟三位老菩薩。”

  珠兒搖搖頭,低聲道︰“島主吩咐,三個時辰以內,無論什麼人,什麼事,都不能進丹室驚擾。”

  李二驚呼道︰“但是”

  珠兒接口道︰“李二哥,老菩薩如此吩咐,咱們怎能違拗?”

  李二毅然一頓足,回顧身後另三名大漢道︰“好吧!李二受島主厚恩,今日正是報答之時,兄弟們,勢迫至此,你們-一你們還是早些退出宮去吧-一”

  三名大漢同時厲聲道︰“李二哥,這是什麼話?你不怕死,難道我們倒要活命?”

  李二贊道︰“難得!難得!二位姑娘好好護衛後宮,咱們有四個兄弟,至少,還能在宮門口擋它一陣!”

  他毅然倒身向丹室遙遙拜了三拜,“嗆”地雙刀一擊,喝道︰“兄弟們!走!”

  四條人影貼地掠起,奔撲前官,尚未抵達宮門,迎面已蜂湧進來一大群吶喊人群。

  那群人約有五六十人之多,一路叫喊著揮刀撲進宮門,為首一人,是個瘦削禿頂中年漢子,手里倒提著一對護手鉤。

  李二緊一緊手中雙刀,低聲道︰“你們不要輕動,看我先殺了張禿子,再一齊出手,務必拼死堵住宮門。”

  說罷,雙刀一翻,突然厲聲大喝道︰“島主聖駕在此,張禿子,你要造反嗎?”

  這一聲喝,宛如晴天霹靂,剛踏進宮門的人,都不由一驚卻步,禿頂中年漢子駭然抬目,但見寒刀一閃,李二的刀鋒已飛臨胸前。

  他一身修為原本不弱,怎親遽聞“島主聖駕”四個字,一時驚慌失措,及待要論鉤封架,竟慢了一步,慘呼一聲,刀光繞身而過,上半身和下半身立即分了家。

  那兩柄護手鉤“當當”連響,墜落地上。

  其余眾人盡被先聲所奪,呼嘯著一齊倒退,向宮門外湧去。

  跟隨李二的三條大漢同聲暴喝,鋼刀飛舞前撲,退得慢些的,登時又被砍倒三四人,李二橫刀擋住宮門,大叫道︰“島主待你們不薄,誰敢反助叛賊的,張禿子就是榜樣!”

  眾人踉蹌退出宮門,始才站住腳步,群情惶惶,竟無人再敢出頭,宮門前雖然集結了數十人,卻靜得沒有一絲聲息。

  李二雙刀交叉護胸,厲聲又道︰“霍守義父子反恩為仇,欺師叛祖,罪魁禍首,你等雖被威脅,島主卻深知你們情非由己,聖恩浩大特令李二曉諭!凡是倒戈擊賊的,不但不究既往,掃平叛賊後,尚可論功行賞,自認仍是三聖門下的,站過這邊來。”

  叛眾中本多盲從之人,聽了這話,有些果然開始猶豫起來,其中有幾個本性比較善良的,早身不由己,都攜了兵刃,向李二奔來!

  誰知那幾人才到宮門前,突然紛紛棄了手中刀劍,一個個撲倒在地,掙了兩掙,登時氣絕。

  眾人大聲嘩叫,驀聞一聲冷笑,一條人影快似電掣般掠空而至,人彭飛處,竟是少當家霍劍飛。

  霍劍飛手按劍柄,首先橫目掃了眾人一眼,冷冷道︰“還有誰要跟這幾個心志不堅的東西作伴?”

  眾人囁嚅地低下頭去,無人敢應,霍劍飛目光一揚,復對李二冷笑道︰“難怪那姓韋的小輩竟能從容遁走,敢情竟是你的主意?看你不出,平時裝傻賣愣,今日居然螳臂擋車,當眾誣陷我霍某父子。李二,你的膽子倒不小!”

  李二抗聲道︰“你父子身受島主教養重恩,不思報償,反行此欺師滅祖勾當,三聖門下之人,誰都可以得而誅之,何況我李二!”

  霍劍飛不屑地笑道︰“我父子忠心謀事,辛苦經營三聖島已有二十年,無奈島主昏庸,盡受你們這般鬼祟之輩蒙蔽,今日正要殺盡你們這些倚勢欺人之徒,以清君側”

  李二斷喝道︰“你父子狼子野心,覬覷島主寶座,陰謀已然敗露,尚敢花言巧語,煽惑人心?”

  霍劍飛曬笑道︰“三聖島本是無主之地,姓朱的既能據為己有,現在姓霍怎就不能取而代之!”

  李二氣得臉色鐵青,罵道︰“好個叛師欺祖的無恥小人,虧你還有臉站在三聖宮前說話,島主天威如昔,豈是你們父子卑劣之徒所能搖撼,今日諒你難逃天譴。”

  霍劍飛哈哈笑道︰“姓李的,我勸你還是識時務者為俊杰,別再想用島主來嚇唬人,咱們已有最可靠的消息,那三個老東西,早就無法提氣運功了,你還在此耀武揚威,不過自取死路而已。”

  語聲一落,回頭對那五六十人叱道︰“老當家怎樣對你們說的?誰取得島主首級,今後便是島上總管,還不動手!”

  這句話,確有無比誘惑力,喝聲甫落,叛眾齊聲吶喊,刀劍紛舉,一齊湧向李二沖了過來。

  李二領著三條大漢,五柄刀掄開,舍命在宮門組成一道刀牆,賊眾雖多,卻都死戰不退。

  喊殺之聲,響徹雲霄,激戰約有頓飯之久,三條大漢已經渾身是傷,血滿衣襟,李二也負了三四處刀傷,但四人並肩昂立在宮門口,仍舊死戰不退。

  霍劍飛見手下傷亡將半,連宮門也闖不過.劍眉一皺,探臂一揚,“嗆’地一聲,拔出了長劍,叱道;“沒用的東西,退下來。”

  群賊才退,霍劍飛長劍迎胸半圈,身形已欺到李二面前,劍尖一振,寒芒激射,一擰手腕,登時灑開三朵劍花,分刺對方前胸三處要害。

  李二深知霍劍飛劍術武功,俱都不是自己所能抗衡,但想到後宮中三位島主,若不能盡量拖延時間,被他沖進了宮門,三聖島就算毀了。

  想到這里,熱血奔騰,竟忘了自已安危,大喝一聲,雙刀並舉,猛向霍劍飛疾砍了過去。

  他純是抱定兩敗俱傷的打法,不封敵劍,卻徑行揮刀反擊,那意思,自是拼著換上一劍,也要叫霍劍飛挨上一刀。

  但是,他卻沒有想到,這辦法對付跟他武功相若的人,固是一著狠招,而霍劍飛卻不知比他高出了多少…… ——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53:53


  那持刀大漢在距離石屋十丈外停步,仍舊按撫刀柄,閃入廊下不見,只剩那個丫環,提著食盒,低頭邁進石屋,一言不發,默默將盒中食物,安放桌上,返身而出。

  韋松已偷眼認出,她,正是昨天送食物來的同一個人。

  但他猶不敢輕率冒昧,默默吃了,趁她二次進屋收取盤盞之際,從懷中取出招疊好的紙條,假作大意,拋在地下。

  那丫環一見,臉上頓時變色,幾次要想俯身拾取,又怕被人發覺,目注韋松,一片焦急駭懼之色。

  韋松認定不至錯誤,這才迅速拾起紙條,遙遙一擲,投進食盒中。

  那丫環微一頷首,如飛掩上盒蓋,扭轉身,疾步而去。

  韋松目送她轉過園門,消失在廊下,才長長籲了一口氣,倒在床上,合目小睡。

  他實在太疲倦了,這時精神略感松懈,倦意立刻壓上眼簾,不多久,竟酣然入夢,竟睡得十分香甜。

  一覺醒來,日已過午,連忙端正起身,出得房門,抬眼一望,桌上已經安放好熱騰騰的酒菜,兩份碗筷,兩把椅于,其中一張椅子,意外地竟坐著霍劍飛。

  霍劍飛一見韋松,急忙笑著站了起來,道;“聞得屬下失禮,小弟特來向韋兄陪罪,不想韋兄竟高臥未起!莫非昨夜睡得不適麼?”

  韋松心里暗驚,忙笑道︰“哪里!只因船上頗受了些顛簸,身體微感困頓,倒叫少當家久候。”

  霍劍飛爽朗地道︰“為了替屬下失禮之處,略表歉意.今日特地抽暇奉陪韋兄喝幾杯,順便也有一點小事,想請韋兄金諾!”

  韋松聽了,又是一驚,暗想︰他還有什麼事要我允諾的?敢情傳遞字條的事,被他知道了?

  但轉念一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索性放下心,坦然就坐。

  霍劍飛回頭向門外叫道︰“紫英,進來替韋公子斟酒!”

  隨著叫聲,一個丫環低頭而人,韋松一見之下,心頭猛可一跳,原來正是送食傳訊的那個使女!

  霍劍飛又像根本不知內情,含笑對韋松道︰“這丫頭做事倒很伶俐,只是不大喜歡開口,韋兄客居寂寞,若不嫌她粗陋,留下她在此侍候,飲食需用之物,也可有人承應,強似與那粗人拌嘴。”

  韋松自然明白,他所稱“那些粗人”,乃是指昨日跟自己頂撞爭吵的挎刀大漢,但他卻想不透,這霍劍飛分明親自下令將自己看管軟禁,不許行動,為什麼今天突又態度大變,顯得前倨而後恭呢?

  當下顫然警惕,連忙推卻道;“在下出身貧苦,不慣使喚下人,少當家只要一日三餐著人送來,在下就感激不盡了。”

  霍劍飛點點頭道“也好,小弟就將這丫頭撥歸韋兄,茶水飲食,但有所需,韋兄盡管吩咐她。”

  那紫英默不作聲,低頭敬酒,甚至連眼角也沒膘過韋松一眼,韋松也不敢顯露痕跡,只顧喝著悶酒,心里雖有許多疑問,卻不便開口詢問。

  三巡酒過,霍劍飛突然提出一個意外的問題,道;“記得令兄昨日曾囑托小弟,有意見一見本島三位島主,是嗎?”

  韋松訝道︰“在下確有此意,但,少當家不是說,三位老前輩此時正值閉關之期-一”

  霍劍飛笑道︰“三位島主玄功超凡人聖,閉關之期,可久可暫,昨日晚間,據家父告訴,三位島主已經出關,小弟一心惦記韋兄,便立即代韋兄安排晉謁之事,今日業已妥當,飯後小弟就陪韋兄往三聖宮謁見三位島主-一”

  韋松大喜過望,連道︰“啊!那真是太好了!”

  霍劍飛道;“這也是韋兄福緣不淺,不過,在未謁見三聖之前,小弟都有一樁不情之請,要韋兄金口一諾!”

  韋松忙道︰“少當家只管吩咐,在下力之所及,無不應命。”

  霍劍飛滿意地笑笑,然後一斂,故作嘆息之狀,說道︰“這件事,須得從頭說起”

  “本島三位老菩薩,成名在五十年前,自從隱居海島,雖然過著神仙似的生活,但因神功所限,都無法成家,三聖一系,並無後代。其後,三位老菩薩為了一身玄功不致失傳,便在島民之中,精選了兩位資質俱佳的傳人,各將本門武功,傾囊相授,冀期延續武學,不使三聖絕學,歸于斷折。那兩位傳人,一個姓藍,名巨彬;另一個,姓霍,名守義,便是家父。

  霍藍二人,盡得三聖真傳,武功猛晉,尤以家父精研玄功,修為幾乎已不在三聖之下,後又巧獲福緣,無意中在島上發現半部前人所遺武學秘發,名叫‘逆天秘錄。我說‘半部秘老’,是因那‘逆天秘錄’共分上下二冊,上冊以詭異劍掌招式見長,不知流落何處?而全書精華,幾乎全在下冊,竟在為家父所得。‘逆天秘錄’下冊,以反序逆天大法為全書精華,習之,武學大出常規,這在一個毫無武學根基的人來說,或許不過藉此練成一種詭異武功,但對家父來說,卻正可將已有的三聖武學,截長補短,變為至善至美的曠世絕學。

  家父巧得秘本,並不獨佔,曾將書中’反序逆天大法’,與藍世彬共修同參,因而,師兄弟都同領秘連,接著,便都娶妻成家了。但是,韋兄,你卻想不到人心有多奸詐,那藍世彬得了家父如許厚意,非但不思報償,竟然心懷猜忌,總以為家父對他藏了私,沒有把秘錄中全部武功全告訴他,于是,陰謀劫奪秘錄,並且慫恿三位老菩薩,借口秘錄武學有違三聖玄功宗旨,要想從家父手中,奪取‘逆天秘錄’霸為己有。所幸事機不密,奸謀未遂,便被家父識破,藍世彬在羞惱之下,索性放手胡為,欲要劫書殺害家父,獨霸三聖島繼承之權,家父被迫無奈,只得出手將他打傷。

  起初,家父尚念同門之情,僅只傷他,不願取他性命,期盼他還有悔改革心的一天,不想藍世彬竟趁家父防範疏忽,悄悄輸了那本‘逆天秘錄’,獨駕小舟,逃出了三聖島。

  藍世彬逃走那年,他妻室已懷身孕,家父仁心厚道,並不追及妻女,反而收養他妻子,待她產下一個女嬰,取名藍如冰,後來如冰之母死于瘟疫,又將那孤女收養在身邊,仍以藍姓當姓,吃穿用度,跟弟並無兩樣,小弟待她,亦如同胞兄妹,並無半點親疏之別。

  藍如冰比小弟年輕兩歲,今年也有十八歲了,常言道︰女大十八變。那丫頭漸漸成人,卻不知是哪個搬弄是非之人,暗暗將她父親盜書出亡的事告訴了她,藍如冰一聽,從此跟我們霍家勢同水火,就像仇人一樣。家父和小弟也曾百般開導她,無奈她總是不肯相信,口口聲聲,必要尋找父親,家父拗她不一過,只好干冒‘三聖門下不入中原’的大不韙,暗中用船送她往中土尋父,為了這件事,家父擔著莫大責任,險些被三位老菩薩廢了。”

  霍劍飛一口氣說到這里,又是一聲長嘆,親切地握著韋松的手,又道︰“韋兄,你在老君山附近所見的藍衣少年,八成化是我那任性負氣的師妹,小弟和她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自她離開三聖島,可說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之中,現在天幸韋兄傳來她的消息,你,就是小弟的恩人了!”

  韋松聽了,遍體冷汗,連忙笑道︰“在下竟不知其中有這許多曲折因由,若是早知道,那日在酒店之中,便該勸那位藍-一藍姑娘早些回島才是。”

  霍劍飛笑道︰“這也不能怪韋兄,我那位師妹自幼嬌縱,任性得很,你就是勸她,她未必就會聽從,但,如今既有三月之約,相信她不久自會來的。”

  韋松問道︰“少當家適才說,有事需在下效勞,不知是指什麼事?”

  霍劍飛‘哦”了一聲,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皆因如冰師妹,自幼極得三位老菩薩喜愛,等一會韋兄見到三位老菩薩,務必要瞞他們一下,免得老人家傷心!”

  韋松詫道︰“少當家之意,要在下怎樣蒙騙三位島主呢?”

  霍劍飛道︰“簡單得很,韋兄只要注意小弟,無論島主問你什麼,小弟點頭,韋兄就說‘是’,小弟如果搖頭,韋兄就說‘不是’。”

  韋松聽了,頗覺為難,他既然已知霍家父子包藏禍心,此次突然允應他謁見三聖,必有詭謀,要是遽爾答應下來,設或言出違心,造成什麼不幸後果,他怎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怎能對得住師父的囑咐?

  霍劍飛見他遲疑不決,登時把臉一沈,冷笑道︰“韋兄不必想得大多;小弟之意,不過欲藉韋兄之來,使三位老菩薩思念藍師妹的心,略作絕望,不致因而終日落寞寡歡,純出一番善意,韋兄如覺不願,謁見之事,只好作罷了。”

  韋松尚未回答,突見那丫環紫英端起酒壺,滿滿在他杯中斟了一杯酒,藉著斟酒之際,頻頻以目示意.似要他趕快答應下來。

  他心性本極靈敏,心知必有緣故,連忙舉杯笑道︰“霍少當家吩咐,在下敢不應命,三聖威名顯赫,中原之人,思慕之情,如饑如渴,在下惟恨不能早謁慈顏,干了這杯,就請應少當家導引一往吧!”

  說著,一仰頸,喝干了杯中酒液。

  霍劍飛這才重露笑容,也陪著干了一杯,推杯吩咐上飯,紫英先遞給韋松一碗飯,卻在替霍劍飛盛飯之時,假作失手,整整一碗飯,全倒在霍劍飛身上。

  霍劍飛怒叱道︰“你瞎了眼嗎?”

  紫英急忙轉身過來,彎腰替他收拾,有意無意,身于恰好擋在韋松和霍劍飛之間,玉婉一折,將一方小紙,拋在韋松懷中。

  韋松翻掌壓住,迅速地塞在懷中,泰然舉箸,和霍劍飛同用了飯,當即起身,出了石屋。

  霍劍飛領著他遙奔一處戒備森嚴的宏偉大殿,登上約百級石級,老當家霍守義已在殿門前佇立等候,見了韋松只冷漠地點了點頭,沈聲問霍劍飛道︰“妥當了嗎?”

  霍劍飛笑道︰“妥當了。”

  霍守義傲然唔了一聲,轉身前導,穿進殿門,里面是一條長廊,兩側盡是持刀大漢分立,整個大殿,卻肅靜無聲。

  韋松步至正殿之前,偶一仰頭,殿上一方金字橫匾,赫然寫著“三聖宮”三個大字,再向四周細看,一色青石為壁,森森泛著寒意。

  他忽然心驚不已,暗忖道︰青石壁、三聖宮---啊!這和夢中情景,怎的這麼相似!-

  一腳步到了宮門,不禁遲疑不敢遽入。

  霍劍飛在旁輕輕搖了他一下,沈聲道︰“韋兄,跟我來,三位老菩薩已經升座了。”

  韋松愫然一驚,疾步而入,目光一抬,果見正面一處三尺高的石台上,並肩放著三張交椅,三個白發老人,狀似入定,垂目而坐。

  霍氏父子略一躬身,便算行過了禮,一左一右,登上了石台,韋松卻誠心敬意,在距台一丈左右,倒身下拜,道︰“晚輩南岳門下韋松,拜謁三位老菩薩。”

  座上三個老人,仍舊垂首合目,一動也不動,但韋松耳邊,卻飄進一陣悠緩清晰的語聲道︰“起來吧!孩子!”

  韋松再拜之後,起身垂手側立,心中忐忑,暗想道︰怪事!怪事!不但地方像,連三聖傳音問話,怎的都如夢中一樣?

  思忖間,耳中語聲又起︰“你既是衡山門下,怎會眼神散漫,語無中氣,不像習練內家功夫?”

  韋松惶然答道;“晚輩本習玄門內功,近因忤逆師恩,業已自斷心脈,破去了真氣-

  一”

  一句話未完,座上三個老人突然一齊抬頭張目,六道冷電般目光,一齊投注在韋松臉上,正中一個老人厲聲道︰“原來你是個叛逆師門的東西?”

  韋松愧柞不敢出聲,霍劍飛似比他更顯得焦急,連忙搶著道︰“老菩薩,這位韋兄自破真氣,必有不得已的委屈,三位老人家怎不問他原因,便遽爾加以責備呢?”

  老人重重“哼’了一聲,道︰“老夫平生最恨叛師欺祖之人,無論什麼理由,都不能掩飾大惡,這種人,不見也罷,退座!帶他下去!三日內遇有便船,立刻驅他離島。”

  說罷,三老一齊從交椅上起身,舉步向殿後而去。

  霍守義大驚,袍袖一拂,屈膝攔住,道︰“三位老菩薩,難道也不問問他,關于藍如冰在中原的所作所為了嗎?他曾在鄂境遇見過如冰,帶來許多消息-一”

  為首老人怒聲叱道︰“這種人連師門恩都能辜負,縱有言語,必然也是假的,守義,照我的吩咐做,不必多說了。”

  霍守義眼睜睜看著三老轉人壁後,木然半晌,竟說不出一句話,好一會,才懶洋洋的站起來,聳聳肩,道︰“一番心思,不想竟全屬白費,三個老東西,居然頑固如此。”

  霍劍飛更是怒容滿面,冷笑道︰“爹!他們不容置辯,拂袖而去,難道咱們就不能用強-一”

  霍守義臉色一沈,斷喝道︰“噤聲!”左右望了一陣,又道︰“帶他回去,為父自有他計。”

  霍劍飛沒有好氣地踢了一腳,吼道︰“滾吧!還待在這幾惹氣麼!”

  韋松挨了一腳,終于忍了一口氣,低頭退出“三聖宮”,心里卻反感一絲安慰,因為,他雖不獲諒于三聖宮,最少還沒有為虎作倀,幫助霍氏父子,作什麼虧心之事。

  回到石屋,暗暗取出紫英拋給他的字條,展視之下,只見條上寫著︰“今夜三鼓,守候窗下,婢將導引夜人後宮,晉謁三聖,脫身並非無望,萬盼忍辱耐心,毋忤逆霍爺子。”

  看了這張字條,他仰面籲了一口悶氣,恍然忖道;啊!原來三聖竟是故作如此,那一腳,挨得真是太值得了。

  這一下午,韋松總無法使自己平靜下來,時而負手徘徊,時而躲在窗後向外偷窺,整整半日,紫英並未再送飲食來,而廊下花後,仍有兩名挎刀大漢,遙遙守望著石屋。

  天色慢慢暗了,寒風吹動園中樹枝,陰影婆婆,有如鬼魅。

  韋松困處石室,一面算計著時刻,一面卻暗暗替紫英焦急,皆因園中守望臨視之人始終不斷,用什麼辦法才能偷進園來?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黑盡,遠處已傳更鼓響。

  韋松緊捏雙拳,匆匆束紮衣襟,一顆心,險些要從口腔里進跳出來,接著,是二更-一三更-一

  驀地,窗外已響起極輕微的叩擊之聲。

  韋松心頭一陣狂跳,撥開窗檻,月光下,果見紫英渾身勁裝,背插長劍,站在空外花樹叢中,向他不住招手。

  韋松翻身跨出窗口,蹲身隱在花叢中,忍不住低聲問︰“姑娘,你怎能偷進園里來呢?”

  紫英沈聲道︰“今夜園中巡邏守望的,是我哥哥和他的好朋友,三更才換他們值夜,所以不要在初更,但咱們務必須在天亮之前,悄悄趕回來。”

  韋松松了一口氣,又道︰“三位老菩薩所居之處,戒備森嚴,只怕全是霍氏父子爪牙,怎能進去?”

  紫英探手拉住腕肘,低聲道︰“公子只管跟我來,腳下放輕一些。”

  韋松被她握著手腕,躡足貼牆而行,掩掩遮遮。繞到園門,黑暗中突然竄出一個挎刀大漢,沈聲問︰“是紫英妹子麼?”

  紫英頓住腳步,悄聲道︰“哥哥,怎麼了?”

  大漢湊身過來,向韋松點頭為禮,道︰“霍守義正在上房密議,暫時不致查問。妹子快去快回,千萬不可耽擱,萬一暴露,咱們都沒有命了。”

  韋松感激地道︰“多承大哥鼎力成全,但能脫身,必不忘大哥厚恩。”

  紫英道︰“這是我哥哥楊治,今天夜里,後園歸他巡守。”

  楊治急聲道︰“快去吧!秘道口,我已囑李二哥等候多時了。”

  韋松跟著紫英,疾步出了後轉園,順著風火牆向北轉過一條橫街,一閃身,進入一家燈光昏暗的房舍,紫英掩上房門,拉了韋松,徑奔內室。

  房舍中陳設極為簡陋,內室中也只有一床一桌,這時,已有一個二十余歲粗壯少年,等候在房里。

  那少年見了紫英,一句話沒說,雙手握住床沿,用力一掀,“軋軋”一陣輕響,木床翻起,露出一個陰暗的地洞。

  紫英向他點頭示謝,徑自拉住韋松,循石級進人了地道,那少年緊跟著又拉動床榻,封閉了洞口。

  紫英長籲一聲,這才松了韋松的手,從懷里取出火把子,點燃了在前引路。

  地道曲曲折折,地勢漸漸上升,韋松一面低頭行走,一面惘聲問︰“姑娘,這地道是通往三位島主居處麼?霍家父子久居島上,難道他們不知道?”

  紫英應道︰“這是近一年內,由我哥哥和少數幾位不甘心附從霍守義的志士,偷偷挖掘而成,原來準備萬一有變時,可以護衛老島主脫身,今無公子是第一個使用的人。”

  韋松又問︰“霍守義父子既然早有野心,三位島主為什麼不下手除了他們?”

  紫英輕嘆道︰“公子哪里知道,那霍守義盡得三位老菩薩真傳,又習過‘逆天大法’,一身武功,已難有匹敵,這些年來廣樹黨羽,其勢已固,何況,老島主年紀已經大了,一旦正面沖突。未必更能一舉制取得了他。”

  韋松道︰“這麼說,今天霍劍飛所說的話,竟是真的?”

  紫英冷笑道︰“他口里怎會吐出真話來,‘逆天秘錄’,確有其事,但是,經過情形,全不是他說的那樣。”

  韋松忙道︰“姑娘可願為在下一述?”

  紫英一邊走,一邊道︰“他告訴的話,可說恰好與事實相反,藍霍都是三位老菩薩傳人,這是不錯的,但逆天秘錄,卻根本不是霍守義所發現。”

  韋松問道︰“那麼,是誰發現的呢?”

  “藍世彬。”紫英接口道︰“當時,藍世彬毫無私心,欣然將秘錄呈現于三位老菩薩,經過老菩薩體悟秘錄武學,才發現逆天大法,正可補各種武功之短,譬如三聖本門武學,習後不能成家娶妻,若得逆天大法為補,就可以無礙結婚生子,老菩薩一喜,便有意將三聖一門,由藍世彬繼承。”

  “後來為什麼又生變故呢?”

  “那是因為霍守義年齡較大,又為首徒,老菩薩怕他不服,為示公平,便同時將‘逆天大法’,分傳藍霍二人,約定以二年為期,一年之後,二人同時娶妻,第二年,再考驗二人修悟進度,誰的修為好,誰便是三聖島的繼承者。”

  韋松脫口道︰“這辦法很公平,難道霍守義反對?”

  紫英冷哼道︰“當時他怎敢反對,但霍守義為人奸詐,心里已暗萌歹念,他心知師弟武功修為在他之上,于是,等到一年之後,雙方都已娶妻,便暗下毒手,趁藍世彬練習逆天大法之際,用歹毒的‘石虎香’磨粉,撤于師弟練功室中,使他內腑中毒,偶一倒運真氣,竟走火人龐,半個身子,陷于麻痹。”

  韋松驚道︰“啊!好毒的手段。”

  紫英繼續說道︰“歹毒手段還不止此呢!藍世彬中了暗算,明知是師兄做的手腳,但卻顧念同門之情,不肯拆穿他的虛偽面目,便向三位老菩薩坦承真氣練岔,無法如約與師兄競爭繼承之位,三位老菩薩大失所望,不得已,只好將‘當家’的重任,付托了霍守義。”

  韋松道;“那他總該是滿足了?”

  紫英憤憤道︰“霍守義卻心猶未甘,總是疑心生暗鬼,以為三位老菩薩必對師弟藏了私,未肯將‘逆天秘錄上的精粹武功,向他公開,一再*問師弟,藍世彬無奈,只得獨自駕舟,離開了三聖島。”

  韋松慨然道︰“這樣,他總該罷手了?”

  紫英冷笑道︰“他不但不肯罷手,從此更起惡念,立意謀奪三聖島島主寶座,表面上收養藍家孤女,實則開始廣布黨羽,準備逆師叛祖。”

  韋松插口道︰“他的野心,三位老菩薩知道?”

  紫英道︰“自然知道。”

  韋松訝道︰“那,為什麼不趁他未成氣候,早些下手,除此禍根?”

  紫英喟嘆道︰“老菩薩不是沒有除禍之心,實則心有余而力不足。”

  韋松道︰“為什麼?難道憑三位老菩薩的絕世玄功,還制服不了霍守義?”

  紫英搖頭道︰“這是一樁絕頂秘密,天可憐見,這些年,尚未被霍氏父子知悉,否則,三聖島早該改名霍家三島了。”

  韋松正要追問原因,不想已行抵地道盡頭,紫英滅了火褶子,貼耳在底壁上傾聽了一會,又屈指輕彈了三長兩短暗號,片刻,石壁“呀”然而開。

  跨出地道,置身處境是一間密不透風的密室,室中僅有一名十四五歲小丫環掌燈而待,低聲道︰“三位老菩薩已經等了許久,韋公子快隨我來。”

  韋松慌忙肅容整襟,緊隨那少女,轉往密室後一間羅幔低垂的臥室,一腳跨進門去,眼前頓時一亮,只見室中設有三張錦凳,三至已赫然端坐凳上。

  韋松俯首而入,緊行幾步,屈膝跪倒,輕聲道;“晚輩韋松,叩請三位老菩薩金安。”

  三聖睜目注視他半晌,目光竟充滿慈祥和親切,于白日殿上迥然不同,仍是當中的一位開口,柔聲道︰“孩子。日間殿上,委屈了你了。”

  韋松垂首道︰“晚輩愚魯,未能有為菩薩分憂,愧作實深。”

  老人搖搖手道︰“好孩子,起來說話。”

  韋松應命再拜立起,目光微抬,三位老人都對他注目微笑,不約而同贊道;“好一個資質俱佳的天縱之才,可惜一身真氣,竟被破了。”

  左首老人感嘆道︰“我就說吧!如冰那丫頭眼高于頂,既是約來的朋友,豈會庸俗?”

  右首老人也接口道︰“孩子,你在什麼地方遇見如冰?快說出來.說得越詳盡越好!”

  其余二老也同聲催促,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韋松便將自己途中缺少盤纏,竟欲押當母親故物,跟藍衣少年相識經過,詳詳細細述了一遍。

  三老聽了,不住地嘆息!

  “那丫頭,人本聰明絕頂,但她負氣一走,對老夫三人毫無思念之心,難道她心里還怨恨著我們?”

  紫英在傍接口道︰“依婢子看,如冰姑娘不但時時思念著三位老菩薩,而且,現在只怕正兼程趕路,要回來看望三位老菩薩呢!若不然,她為什麼跟韋公子相約三月為期,又什麼一見面就道出三聖島身份?”

  左首老人點頭道︰“這話也有道理,我說如冰丫頭絕非負情寡義之人,她一定會回來。”

  右首老人轉面又問韋松道︰“好孩子,你再說說,好端端地怎會把一身真氣都破去了?”

  韋松黯嘆一聲,從十年藝成返家,遭逢慘變說起,以後君山趕會,中毒得救,如何錯識田秀貞.蒙受不白之冤,岳陽城中遇見恩師,無法表白心跡,自斷心脈破除真氣這段經過,扼要簡練的陳述一遍。

  三聖聽了,個個聳然動容,坐在正中的首聖憤憤道︰“這麼說來,其錯全在那北天山神手和尚,識人最貴知心,他既然信不過你,當初就不該以本身真力,助你祛毒,一旦援以玄功,就該全予信任,怎能被幾句讒言謠言所惑,就硬*你自斷心脈廢去武功,這和尚真是太豈有此理了。”

  韋松連忙跪下,俯首道︰“人言如刀,往往令人百日莫知,此事只怪晚輩閱歷粗淺,徑顧一意孤行,以致不諒于天下。萬毒教更趁機推波助瀾,欲陷害晚輩于萬劫不復惡名,那時武林中人人如此宣揚,親如授業恩師尚旦難以剖解,何況神手老前輩。”

  二至愛憐地頷首長嘆道︰“中原武林,是非最多,彼此勾心斗角,爾虞我詐,最是令人齒冷,所以三島子弟,向來嚴禁踏入中土!”

  韋松心中一動,借機忙道︰“老菩薩聖明洞燭世情,晚輩衷心敬服,但三位老菩薩亦是中土人氏,讓他萬毒教肆虐,武林蒼生蒙辱,唇亡則齒寒,三位老菩薩何忍坐視。”

  二聖連連搖頭打斷他的話︰“中原武林都死光了,與老夫何干?天降劫運,定數難逃,正該那些奸詐傾軋的匹夫,好吃些苦頭。”

  韋松朗聲道︰“老菩薩之言,畢竟流于偏激。晚輩想,中原盡多忠義正直之士,歷代武林豪俠,慨擲頭顱.豪氣千秋,可歌可泣之事,豈能因三數小人劣跡所掩蔽。再說,君子小人,普天下何處沒有,就如霍守義父子-一”

  首聖突然一聲斷喝︰“住口!”

  韋松怵地一驚,頓感失言,連忙垂首身道︰“晚輩一時失禮,老菩薩務賜願諒。”

  三聖默默相對,好半晌,不言不動,但神情卻顯得十分激動,六道冷電般目光,不住在韋松身上掃視,足足過了盞條光景,首聖最先閉目擠落兩顆晶瑩的淚珠,長嘆一聲。

  “唉”

  接著,二三聖,也不約而同黯然發出一聲嘆息︰“唉”

  韋松惶恐萬狀地道︰“晚輩輕率.實在該死-一”

  三聖仰起臉來,嘴角泛現一絲苦笑,道︰“孩子,你的話沒有錯,武林興亡,匹夫有責,但是,唉”

  首聖面上肌肉一陣牽動,接著道︰“霍守義父于逆謀叛師,我們焉有不知道的,但,孩子,你可知道我們為什麼隱忍著不肯發作?”

  韋松頻首道︰“晚輩愚魯,正想叩問老菩薩”

  二聖揮手示意,囑紫英和那小丫環先向室外巡視一番得確知無人竊聽。這才慢慢地對韋松道︰“這件秘密,我們隱瞞了足足十八年,要是早被霍守義那逆徒知道,此時已沒有我等三人的命在了!”

  首聖迅即接口說道︰“實對你們說吧!十八年前,老夫三人神功已失,霍守義如果一旦發動,合我三人這力,也難以勝他!”

  韋松駭然大驚,不覺失聲道︰“三位老菩薩怎會失去神功?”

  首聖喟嘆道︰“這話應該從十八年前說起,你知道我們最鐘愛的二徒藍世彬麼?”

  韋松道︰“晚輩聽紫英姑娘說過,關于‘逆天秘錄’的事。”

  首聖感慨地仰面望天,幽幽道︰“十八年前,也是這間練功室,也是天色未明的深夜,為了半部‘逆天秘錄’,霍守義師兄弟相殘,*迫如冰爹爹遠遁離島,消息傳到此地,正值老夫三人運行逆天大法的緊要關頭,陡被那令人震驚的消息所擾,一口直氣走岔,‘七坎’穴上,突覺血行滯阻,運氣已無法暢能,一身功力,再也無法施展-一”

  二聖接下去道︰“當時,老夫三人俱已看透了霍守義陰謀奸險的用心,自知如使他發覺我等功力已難施展,三聖島上,橫禍立生,迫不得已,只好隱忍未發,為了安撫他,更忍痛將島上事務,盡行交他掌管-一”

  三聖繼續說道︰“但老夫何嘗不明白,似此下去,終難免有一天被他識破真相,于是,便采取三件步驟。第一︰收藏了“逆天秘錄退居後宮,不再聞問島上事務,表面卻聲稱︰

  秘錄已被藍世彬盜走,以絕他謀奪之心;第二︰全心將我等三人畢生所學,傾囊授與藍如冰那丫頭;第三︰暗地潛修逆天大法,希冀打通滯阻的七坎重穴,這樣,才算安穩渡過了十八年。”

  韋松聽了這番話,又驚又駭,忍不住問道︰“這些年來,三位老菩薩已經重新打通了閉塞的穴道了麼?”

  首聖搖頭嘆道︰“練修武功,不能有分毫之差,一旦失手,十余年彈指即過,如冰丫頭既未能盡得我等之長,閉塞的穴道,也始終無法打通,要不然,又怎容霍守義父子倒行逆施,一迄于今!”

  韋松惶然又問道︰“三位老菩薩僅只七坎穴閉塞,真氣無法暢通,並非走火人魔,論理應不至無法打通閉穴,其中莫非有怎麼為難之事?”

  二聖點點頭,道;“打通閉穴,本非難事,但我等窮十余年時光,竟沒事倍功半,只因缺少一種稀世難覓的奇藥為輔!”

  韋松忙道︰“敢問須要何物,始能成功?”

  三聖答道︰“那藥縱在中原,也難尋覓,何況海島,如冰丫頭獨自前往中原,名雖尋父,實則也是欲替老夫三人,尋找一種名叫‘返魂香’的奇藥!”

  “什麼?返魂香?”韋松險些從地上一躍而起,急問︰“敢問那返魂香,是否生長難見天日的陰濕山谷,睫高三尺,約粗二分,葉分三叉,枝葉邊緣,呈血紅之色,不開花,但遠聞卻有異香?”

  三聖同時一震,詫問道︰“正是那種形狀,你-一你難道在哪里見過?”

  韋松急聲又道︰“假如沒有返魂香,卻有用返魂香揉奇藥百種,煉成的‘返魂丹’不知可有效用?”

  三聖又是一震,同聲道︰“那自然更好,你知道何處有那東西?”

  韋松長籲一聲,躬身道;“三位老菩薩洪福齊天,晚輩身邊,正有近百粒‘返魂丹’。”一面說著,一面取出鐵匣,雙手呈上。

  首聖接過藥匣,掀開匣蓋,一見之下,眼中精光閃爍,竟簌簌流下一串熱淚,神情激動地喃喃說道;“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十八年忍辱歲月,從此可以一揮而去了。”

  韋松道︰“這些奇丹,晚輩得自華山地底石府,本為解散六大門派中毒之人的需用,好在數量尚有許多,三位老菩薩盡請取用。”

  二聖也熱淚盈眶,連聲道︰“但得三顆,便已足夠,如此珍物,怎能暴殄”

  首聖伸出顫抖的手指,正想取丹,右首錦凳上的三聖突然沈聲道︰“大哥且慢!”

  首聖一怔,停手問道︰“三弟有何高見?”

  三聖右臂疾探,從首聖懷中接過鐵匣,‘啪’地掩上匣蓋,正容說道;“無功不受祿,這孩子尋求這匣靈丹,不知遭遇了多少艱難,原為拯救大大門派之人,我等無寸功,怎能平白受他的靈藥。”

  韋松忙道︰“不!六大門派實際不須使用許多,三位老菩薩千萬不必拘泥俗節。”

  三聖輕嘆道︰“孩子,你知不知道,返魂丹功能助長內力,洗經伐髓,你心脈雖斷,真氣雖破,有這百粒靈丹,也不難修復失去的功力,你為什麼不肯留作自用,卻願轉贈我等?”

  韋松垂首道︰“晚輩不過武林中俗子凡夫,何敢與三位老菩薩相較?靈丹關系武林命脈更不敢暴殄天物!再說,晚輩心脈截斷,也並不是返魂丹所能療治的。”

  三聖道︰“一粒靈丹,可抵三十年苦修,你心脈雖斷,至多多用幾十粒,焉知不能療愈截斷的脈絡?”

  韋松搖頭道︰“晚輩怎能為一己之私,浪費奇珍異物。”

  三聖臉色一沈,將鐵匣仍舊交還韋松,道;“你不願浪費奇珍,老夫三人何能居此厚福。你還是拿去吧!”

  韋松捧著那只鐵匣,一時愕然失了主意。

  紫英瞧著不忍,輕聲道︰“三位老菩薩念在他一片真誠,就收下三粒吧!”

  三聖冷冷搖頭,毅然道︰“不!老夫等得了十八年,何嘗不願神功早復,但如此飛來福緣,卻不願承受。”

  首聖忽然低聲道︰“三弟,為兄倒有個兩全之策。”

  向韋松擺擺手道︰“孩子,你先往隔室少待,讓我們老兄弟私議一下。”

  韋松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卻又不便拒絕,只好拿著鐵匣,獨自退到隔室。

  首聖打的什麼啞謎?——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52:27


  那船老大見韋松迷惑的神情,于是含笑道︰“藍衣三島定有嚴律,凡是欲登浮寨的,必須換穿藍衣,小的船上只有這一套短衫,公子就將就用一次吧!”

  韋松推窗一望,天色果已發白,時間約莫已有寅刻左右。

  他不便拒絕,只好依言換上短衣,順手將東方鶯兒給他那塊銀牌,掛在頸上。

  盟洗舒齊,用過早點,緩步踱出艙面,揚目一望,心里不禁陡然一動。

  只見遠處一脈青山島嶼,映著綠水,遙望過去,山水掩遮,似有一層薄薄的氤氳籠罩,這時旭日未起,天幕低垂,海面島上,一派寂靜,那情景,當真與世外的桃源,神仙居處一樣,令人塵念俱消。

  他尚未踏上“三聖島”,但心靈中已被這番莊嚴肅穆的氣氛所感染,不期然暗暗發出一聲贊嘆!

  ‘天外隱三聖,看這氣概,果然不差!’

  但是,他又想到船老大所說“斷頭送屍”的話,景仰之中,無形又蒙上一層憂慮,按理三聖隱居海島,不用猜,當年必是失意于中原,是什麼原因使他們憤世嫉俗,嚴禁門下踏人中土?不許外人擅入三島呢?再說,三聖門下既有“不入中原”的戒律,自己遇見的藍衣少年又是什麼人?

  沈思之際,船速已減慢下來,薄霧蕩開,三島上景物依稀可辨,距岸十里處,有一排五艘紅漆大船,用鐵索連鎖,船上鋪著木板,搭建著一棟房屋,四周遍插刀槍長戟,一支藍色大旗迎風獵獵招展,旗上繡著斗大兩個字浮寨。

  船老大早已取出一面小小藍旗,親立船頭,高舉過頂,大聲道︰“小的杭城東域漁家許五,搭載一位姓韋的公子,欲赴三聖宮朝謁,懇請開寨檢驗!”

  “三聖宮”?韋松驀地心中又是一動,陡然記起自己夢中所見青石宮殿,可不正是“三聖宮’嗎?當下驚疑之心頓起

  隨著呼聲,浮寨上閃出一列腰懸長刀的藍衣人,個個手按刀柄,橫立浮寨邊沿,其中一個好像頭目模樣的虯髯大漢宏聲道︰“停船!系頭纜,下尾錨,等候查驗!”

  海船上應一聲,嘩啦啦一陣鐵鏈響,船尾拋下一只大錨,那船老大親執纜繩,拋上浮寨,頃刻間,船頭貼近浮寨,船尾則伸向外海,算是停靠妥當。

  那虯髯大漢手撫腰刀,輕輕一邁步,身法輕靈,竟從浮寨上一步跨登船頭,接過船老大手中藍旗,展視之後,點頭微笑著拍拍船老大的肩頭,道︰“許老大,辛苦了!”

  許五躬身笑道︰“托三位島主洪福,一家粗堪溫飽,小的無事不敢擅近水域,只因載送一位韋公子,欲要-一”

  虯髯大漢打斷他的話頭,問道︰“人呢?

  韋松不待船家介紹,舉步迎上前去,含笑拱手道︰“在下韋松,造訪貴島,希賜接進!”

  那虯髯大漢上上下下向他打量了一遍,淡淡笑道;“韋公子欲往敝島有何責干?”

  韋松道︰“特來應一位友人之約!”

  “應約?”虯髯大漢詫異地瞅了他一眼,微笑道︰“公子只怕弄錯了吧?是應三聖島之約?”

  韋松正色道︰“不錯,正是東海三聖島。”

  虯髯大漢聳聳肩,道︰“敝島隔絕中原,向與中土人氏絕無往來,公于究竟是應誰的約會?”

  韋松道︰“那位朋友是何名姓,在下並不清楚,但他確曾明告乃是三聖島的人,大約不會弄錯,煩請將在下來意通報,也許那位朋友會對在下說明的。”于是,便把藍衣少年如何取去翡翠,押借黃金,訂三月之期備贖等等經過,大略說了一遍。

  虯髯大漢一面聆聽,一面臉色不時轉變,時而皺眉,時而陰沈,等到韋松說完,輕‘哦’一聲,突然把臉一沈,冷冷道︰“韋公子,我看你文質彬彬,年紀也輕,前程不可限量,是以,有句冒昧的話,不知你願不願意聽?”

  韋松一怔,一時間不知他何出此言,忙道;“大叔有所指教,在下敢不洗耳恭聽。”

  虯髯大漢見他態度謙和,臉色也平靜了許多,輕喟道︰“公子若願聽我勸告,那件翡翠,還是不要了吧!最好原船回去,免得將來徒招悔恨!”

  韋松驚道︰“大叔這話,是何意思?”

  虯髯大漢又聳聳肩頭,道︰“反正絕非惡意,我看你氣度風姿,都非凡俗,又不像是武林中人,才出此肺腑之言,實在對你說吧!若是你定要前往本島,一個不好,只怕會招致殺身之巨禍!”

  韋松聽了這話,心頭猛可一震,脫口道︰“在下誠意應約贖取祖傳故物,並無干犯貴島之處,殺身之禍,何由而生?”

  虯髯大漢冷冷笑道︰“信不信由你,在下職司浮寨驚警之責,其實大可不必多費口舌,這些話,純是為了公子著想,假如你一定要傳報入島,我也不便攔阻,公子不妨慎重考慮,再作決定好了。”

  韋松聞此沒頭沒腦的話,心下大感傍惶,暗忖道︰聽他口氣那位藍衣少年確是三聖島上之人,這是不容置疑了,但他與我無仇無怨,怎會無故使我千里趕來,反惹殺身之禍?不!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繼而又想道︰我此來名雖為了贖取祖傳故物,實則欲試圖探詢天外三聖對中原武林所臨危機的態度,他的話縱非虛詞恫嚇,難道我竟甘心半途而廢?

  想到這里,心里遂決,昂然笑道︰“大叔關顧之情,在下心感,但那翡翠.乃在下亡母遺贈之物,無論如何,必須贖取,所以……”

  虯髯大漢頗顯不悅,冷冷接口道︰“所以,你仍然要前往本島?”

  韋松毅然道︰“正是。”

  虯髯大漢斜睨他一眼,又道︰“你寧可為了區區一塊翡翠,甘送寶貴性命?”

  韋松怔了一怔,笑道︰“生死有命,在下不敢強求-一”

  虯髯大漢哼了一聲,道︰“好!那你就不要怨人了。”

  說著,朝寨上揚揚手,寨後立即“蓬”地暴響,登時一枚紅色號箭,沖天而起,直向島上射去。

  虯髯大漢雙拳當胸,沈著臉道︰“請公子登浮寨換船!”

  韋松連道︰“不敢當!有勞大叔!”隨著他跨上了浮寨。

  那虯髯大漢自從勸告韋松,未獲信任,一直就沈著臉不再開口,登上浮寨,韋松客氣的拜問姓名,他也不理,寨上巡邏者解去纜繩,許五的船只即退走。

  韋松環顧浮寨,暗中估計,寨上約有二十多名守望之人,個個沈默寡言,竟無人再與他搭訕,寨後並系著一列四艘快艇,艇上各有四名水手,持槳而待,好像隨時隨地,都在準備駛離浮寨。

  他被安置在木屋前一張椅上,既無人跟他說話,只好自己想著心事,看這情形,三聖島的確透著十分古怪,他們好像對任何行客,都采取敵視的態度,這一趟東海之行,也許會吉少凶多了。

  不過,他自信井無開罪三聖島之處,依禮拜謁,諒來總不至真像那虯髯大漢所說,莫名其妙招來殺身之禍吧!

  回頭望望,許五那只船,業已去得只剩下一點小黑點,他把心一橫,暗道︰反正退路已斷,管它龍潭虎穴,我韋松也要闖它一闖-一正想著,忽見島上也飛射出一溜紅色信號,那紅色光連發出三次,最後,一股黑煙緊隨升起冉冉漫向空際。

  虯髯大漢見了,面上忽現詭笑,轉身進寨,取來一根牛筋粗繩,向韋松點點頭道︰“韋公于,委屈你一下了。”

  韋松望著他手上長繩,訝然問;“大叔是何意思一”

  一句話沒完,旁邊飛也似竄上來兩名持刀大漢,一人一只手膀,登時將他架了起未,虯髯大漢擲下長繩,喝道;“綁了!”寨上人七手八腳,當時將韋松綁了個四馬躦蹄。

  韋松大叫道︰“在下按禮拜謁,大叔怎的這般對待?’虯髯大漢笑道︰“島主有命,綁押前往,只好委屈你一下。’臉一沈,揮手道︰“押上船去。’

  兩名大漢不由韋松分說,一左一右抬了起來,重重向一艘快艇上一摜,可憐的韋松無法運氣護身,直被摜得兩眼金星亂閃,險些昏了過去。

  艇上水手一齊*槳駛動,快艇宛如箭矢,如飛向島上劃去。

  韋松躺在舟中,就像一堆肉球,滿肚子怒火,欲泄無處,想罵也找不到對象,翻著兩眼,只有苦笑的份。

  這時候,天色業已大亮,一輪紅日,從東方緩緩升起,海上風平浪靜,碧波粼粼,刺眼的陽光,照得他兩眼發花,陡然間,他又記起神手頭陀臨別告誡他的話三聖島三個老怪物,向不與中原往來,此去能行則行,不能成功,千萬不可勉強-一他不禁在心底嘆息道︰這-一這怎能怪我勉強?他們無緣無故,不由分說,便下令上綁,誰又料得到竟是這種遭遇呢?

  舟行快捷,不過頓飯光景,四只槳漸漸慢下來,耳旁人聲熙攘,已抵岸邊。

  一個二十六歲左右的藍衫少年,領著六名刀手,大步登上快艇。

  韋松愉眼望去,只見那藍衫少年生得劍眉朗目,頭柬武士巾,腰懸長劍,風姿英發,宛如玉樹臨風,只是神情之中,略帶陰沈狡猾,一雙目光,浮而不實,顯得十分精明干練。

  少年身份似乎頗高,一現身,人聲立即沈寂了下來,艇上水手一齊立起身來,向他躬身為禮,異口同聲道︰“參見霍少當家!”

  少年傲慢地微一頷首,目光斜垂,打量了韋松一眼,冷漠地問︰“要見島主的,就是這個窮酸麼?”

  水手們答道︰“正是,浮寨李管事,已經奉命將人上綁,由小的們飛送本島。”

  姓霍的少年頷首‘唔’了一聲,探下身子,一把將韋松提了起來,五指搭扣在他腕脈上,略一沈吟,便驕傲地笑道︰“李勇越來越膽小了,只是一個毫無武功的酸丁,何必小題大作,松了綁,諒他插翅也逃不出去。”

  一名刀手抽刀上前,替韋松挑斷牛筋,松開粗繩,扶他站起來,喝道︰“快謝少當家恩典!”

  韋松一面扶著手,一面施禮道︰“謝謝少當家-一”

  娃霍少年斜睨著笑道︰“你姓什麼?哪里人氏?欲見島主何事?”

  韋松道︰“在下韋松,世居湖北,只因曾在鄂境老君山附近,缺少盤費欲以祖傳翡翠為質,蒙貴島一位朋友,押借二百兩銀子,約期三月贖取,在下特地備銀晉謁,親贖故物!-

  一”

  那姓霍的少年未待他說完,笑容忽然消失,插口問道︰“你見到的那人,可是一位姑娘?”

  韋松一愕,忙道︰“不!是一位年輕少年書生!”

  處霍的少年目光連轉,‘噢’了一聲,道︰“他有沒有告訴過你,他叫何姓名?果是三至島的人?”

  韋松道︰“雖未直言姓名,但他曾念過一首詩,詩中有一句‘遺民早疊名和姓,三聖一家盡衣藍’,並且曾囑在下,只消到東海之濱,隨意登上一艘船,告訴駛向‘藍衣三島’,就可見到。”

  姓霍少年聽了這話,忽然又露出喜色,接口道︰“他果真對你說過,三月之內,願在三聖島候你贖取故物?”

  韋松點點頭道︰“當時他確是這麼說的。”

  性霍的少年一把拉住他的手.笑道︰“好!你且跟我去見我爹爹!”

  韋松被他拉住,只覺性霍的少年五指有如鐵箍,雖然應扣在他手腕上,但舉步之間,一股內力,竟循著指尖宜透過來,迫使自己不能不跟著他快步疾走,絲毫慢不下來。

  他不覺駭然,暗想這少年年紀不比自己大了多少,一身修為,不在自已之下,難道他也曾有過奇遇,由武林高手渡過內力?

  他忍不住偷偷向那姓霍的少年望去,只見他面含微笑,似乎十分興奮,拉著他直向內島飛步而行,穿過一條大街,街上男女,盡著藍衣,服裝式樣,卻跟中原頗不相同。

  那些男女百姓,都用詫異的目光,遠遠往視著他,神情之中,又是好奇,又是關切,又像有些畏懼這位霍少當家似的。

  韋松一肚子疑團,無法偵破,譬如說︰霍姓少年是不是三聖的子孫?為什麼他一聽自己來赴那位藍衣少年三月之約,便突然變得欣喜和高興呢?

  于是,他忍不住問道;“敢問霍少當家,令尊是三聖中哪一位?”

  姓霍的少年笑道︰“你弄錯了,我爹爹乃三聖嫡傳首徒,現掌三島事務,替三位島主分憂,我叫霍劍飛,襄助爹爹總管島務!”

  韋松懷著忐忑的心情,又問︰“那麼,少當家可知道那位慨借在下銀兩的朋友,他是島上什麼人?”

  霍劍飛陡地停步,臉上笑容忽又沈斂,不悅地道︰“你問他姓名作什麼?”

  韋松詫道︰“在下受他援手之恩,理應知道他的姓名稱呼啊?”

  霍劍飛哼了一聲,道︰“但是,我要警告你,你如想留得性命回去,最好別再追間他的姓名來歷,你要翡翠,三聖島上車載斗量,隨你拉幾件並非難事,其他的。你就不用多問了。”

  韋松愕然驚忖︰這人喜怒無常,其中必有蹊蹺。于是正色道︰“在下那塊翡翠,雖不珍貴,乃是家母遺物,怎能以它物抵換?”

  霍劍飛想了一下,忽又詭橘笑道︰“這件事,且等一會再說,現在先見見我爹爹,也許他老人家有話要問你。”拉住韋松的手,疾步奔向一座青石圍牆的莊院。

  踏進前院廊下,霍劍飛才松了手,回頭吩咐道︰“好好看待韋公子。”自己便急急進人上房。

  韋松吐了一口氣,展目四望,心里不禁吃了一驚,原來這棟高大房屋,全是用色碧青石砌成,院落之中,有一根短短的樹樁這情景,竟跟他在船上所做惡夢的夢中景象,十分相似。

  想起夢中經歷,余悸猶存,使他不期然泛起陣不樣的預感!

  正在驚愕詫訝,霍劍飛又匆匆奔了出來,招手道“韋兄,快請過來,爹爹正等著你呢!”

  韋松懷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只得硬著頭皮,跟他跨進上房。

  房中肅立著四五個丫環使女,兩列桌椅,收拾得一塵不染,正面一張金碧輝煌錦榻上,斜斜靠著一個五十左右的藍袍老人。

  這間上房,排場相當考究,那老人左手把玩著一只鳥籠,右手撚須作態,一名丫環捧著煙袋,一名丫環跪在榻前,掐著一雙紛拳,輕輕地替他捶著腿。

  上房之中,寂然肅靜,除了那鳥籠中一雙翠鳥吱吱喳喳輕鳴,簡直落針可聞,連大氣也役人敢喘一聲。

  韋松自幼過慣樸實無華的日子,居然踏進這麼富麗的房間,當真是眼花撩亂,連忙規規矩矩垂手而待。

  一名丫環奉上香茗,輕聲道︰“公子請坐!”

  令松喏喏連聲,不敢就坐,但自他進人上房,榻上那藍袍老人,卻連頭也沒有回過,兀自張口就著丫環手上,呼呼地吸著煙。

  霍劍飛快步上前,湊在藍施老人耳旁,輕輕說了幾句話,藍袍老人微微頷首,順手將鳥籠遞給捶腿的丫環,慢聲道︰“你們都退下去!”

  丫環們悄然退去之後,那藍袍老人才緩緩回過頭來,兩道銳如利刃的目光,一齊投注在韋松臉上。

  韋松頓覺從心底冒起一股寒意,但他腰間一挺,並無絲毫畏縮之態。

  霍劍飛道︰“這位就是家父!”

  韋松肅然拱手,道︰“拜見霍當家!”

  藍施老人從鼻孔里‘唔”了一聲,目光仍然瞬也不瞬相視著韋松的面龐,冷冷道︰“罷了!坐下再說吧!”

  韋松大感不悅,心想︰你不過是三聖座下一名總管當家,怎的竟如此跋扈?一氣之下,重重坐在一張靠椅上。

  藍施老人又從鼻孔里冷冷嗤了一聲,傲然問道︰“你是誰人門下?”

  韋松不解他何以突然問起這句話,忙答道︰“在下是南岳門人!”

  藍施老人瞪了霍劍飛一眼,道“我說你看走了眼吧?要是一個毫不會武的俗子凡夫,他怎會約以三月之期,他又怎敢踏上三聖島的土地!”

  霍劍飛尷尬地道︰“孩兒曾試過他,連一點內力也沒有。”

  韋松忙接口道;“在下雖曾隨師習藝,奈資質粗俗,未得長進,近日已自破真氣,所以,已經算不得武林中人了。”

  藍袍老人訝道︰“南岳一奇百練羽土,也算得在中土小小有些名氣,你為什麼會自破真氣呢?”

  韋松聽了“也算小小有些名氣”這幾個宇,心里越加不悅,若在平時,只怕當時便要拂袖而去,但想想此來任務重大,才勉強忍住一口悶氣,冷冷頂了一句,道︰“這是在下私事,與師門聲譽無關。”

  藍袍老人頗感意外,微微一怔,也沒有再問,話題一轉,道;“你說曾在鄂境見過一位藍衣少年,是他約你前來本島?”

  韋松道;“正是。”

  藍袍老人又道︰“你可知道那少年從何而來?欲往何處?同行有沒有其他的人?”

  韋松道︰“他與在下僅在酒店中匆匆一面,便徑自離去,欲往何處,在下並不知道,但看起來,好像並沒有人跟他同行。”

  藍抱老人又跟霍劍飛互相交換了一下目光,再問道︰“那是多久的事?”

  韋松道︰“大約一個半月以前。”

  藍施老人語聲一住,沈吟許久,竟沒有再開口。

  霍劍飛忍不住,低聲道︰“爹?既然已經發現她的蹤跡,孩兒想立刻束裝起程,也到中原去-一”

  藍施老人搖頭道;“不行!中原廣幅萬里,僅憑一點消息,你到哪里去找她,她與姓韋的既有三月之約,現在時已過半,只怕她馬上就要回來了-一”

  霍劍飛迫不及待地問︰“爹!你看她真的會回來?”

  藍袍老人詭笑道︰“爹早料她必會回來,所以總叫你耐心一些,這件事不可用強,能夠使她俯首,帖耳,乖乖連人帶東西一並奉獻出來,才是上策。”

  霍劍飛道︰“但,那個丫頭會甘心就範麼?”

  藍袍老人掃了韋松一眼,揚聲笑道︰“傻孩子,現成香餌就在眼前,還擔心她不乖乖到咱們掌中。”

  霍劍飛也回頭望望韋松,忽然領悟地大笑起來,道︰“爹,你老人家真是神機妙算,孩兒自負聰明,竟沒有想到這一點!”

  藍袍老人重重拍著兒子的肩頭,笑道︰“論年紀身體,爹也許及不上你,但要論心計奇謀,孩子,你就差遠了!”

  父子兩人說得高興,一齊縱聲大笑不止。

  韋松呆呆坐著,聽了這些無頭無腦的話,茫然不解,但他從霍劍飛父子的神情上,卻仿佛感覺到他們正計議著一件不光明的事。

  三聖聲譽,如日中天,他們手下的總管,怎麼心懷叵測,設計陷害他人?

  韋松略一沈吟,站起身來,拱手道︰“霍老當家,在下千里而來,志在贖取先母故物,不知那位朋友,現在是不是在島上?能否賜引一見?”

  藍袍老人笑道︰“不瞞你說,那跟你相約的少年,雖是三聖島中人,但你卻比他來得早了一步,他還沒有回來呢!”

  韋松忙道︰“但不知他是島上什麼人?在下得承厚德,迄今尚不知道他的姓氏名諱。”

  霍劍飛接口道︰“這個你暫時下必問,既然遠來,少不得多住幾日,等他回島,一切自然都明白了。”

  韋松為難地道;“可是,他要什麼時候才回來呢?”

  霍劍飛臉色一沈,冷冷地道︰“你不是跟他約定三月為期嗎?少不得再等上半個月,自然就回來了。”

  藍袍老人揮揮手,道︰“咱們三聖島,數十年不與中原武林來往,韋公子千里赴約,也算得不世福緣,屈駕多住幾日,咱們父子還有借重之處。劍飛,你帶韋公子下去,替他安排住處,不可怠慢了人家。”

  霍劍飛應了一聲,便欲領韋松離去,韋松甫一移步,忽然又轉身道︰“在下久慕東海三聖之名,既登仙島,願求一見.老當家可肯成全麼?”

  藍袍老人和霍劍飛一聽這話,同感一愕,眉宇之間,竟莫名其妙泛起不悅之色。

  頓了片刻,藍袍老人才冷冷答道︰“公子來得不巧,三聖正值閉關之期,且待以後再說吧!”

  說著,以目示意霍劍飛送客。

  韋松踫了個軟釘子,訕訕跟著霍劍飛退出上房,心里卻疑雲重重,按說,一個武功達到相當境界的人,為了進修參悟更深武學,不時閉關,本是情理之常,但,韋松不是傻瓜,那藍施老人吞吞吐吐的神情,已經顯明的告訴了他所謂三至正值閉關,必是推卸之詞!

  為什麼要推卻?霍家父子計議要算計的人是誰?這是他心中深感不解的兩個疑團。

  霍劍飛領著他繞過廂房,來到後園一棟獨立的石屋,推開屋門,里面只有一明一暗兩間簡陋的房間,椅榻雖全卻蒙著薄薄一層塵土,顯然是間無人居住的空屋。

  霍劍飛客氣地送他進人房中;含笑道︰“島上向無外客光臨.客室不及備辦,這間石屋,是我從前住過的練功房,韋兄將就暫住一夜吧!”

  韋松不便推辭,笑道︰“錯蒙禮遇,已覺難安,少當家不必太客氣了。”

  霍劍飛笑道︰“韋兄舟行辛苦,想已勞累,等一會,我叫丫環準備點吃的東西,韋兄用後,只管休息吧!也許還有好些日子等候哩!”說罷,告辭欲行。

  韋松送他出屋,忍不住又叮囑道︰“在下久慕三聖盛名,今入仙島,渴思一見,還望少當家多予成全協助,藉了心願!”

  霍劍飛閃爍地道︰“再說吧!島主閉關之期,誰也不便驚擾,韋兄亦是武林中人,想來總能體諒。”

  說到這里,忽然話題一轉,正容又道︰“本島島規極嚴,島上居民,向來不與外人交往,韋兄務必記住,千萬不可擅離這間石屋,假如有什麼意外,愚父子就過意不去了。”

  韋松連忙答應,黴劍飛又拍拍他的肩頭,這才揚長自去。

  過了不多久,一名年輕丫環,手捧食盒,低頭而人,默默從食盒中取出幾盤菜肴食物,放在桌上,一句話沒有說,又默默退去。

  韋松見了,不禁有些迷惘。看那幾樣菜肴,只是普通小菜,飲食簡陋,全不似待客之道,而且,丫環送進來,連請字也沒說一個,這,哪兒像招待一個遠來的客人,簡直就跟牢房分送牢飯有些相似了。

  但他秉性忠厚,總不願向壞處著想,坦然用了些飯,剛吃完,那丫環低頭而人,默默地收拾盤殘。

  待她剛要走出房門,韋松忽然故意叫道;“多謝姑娘。”

  那丫環一只腳已經跨出門外,聽了這些話,陡地吃了一驚,竟似受了極大驚駭,兩手一松,“嘩啦”一聲,盤殘墜地,盡都跌碎。

  韋松頗覺後悔,忙上前幫她抬取碎物,一面笑道︰“在下真是該死,不想竟驚了姑娘-

  一”

  正說著,突見一名持刀大漢大步奔了過來,揚手就給了那丫環一記耳光,怒叱道︰“賤人,你魂到哪兒去了,這樣蠢手笨腳的,仔細少當家剝你的皮!”

  那丫環淚如雨落,頰上立時紅腫起來,卻又不敢出聲,低了頭,急急地搶拾碎盤破碟。

  韋松不悅,忙道︰“這是我的不好,你怎好如此重責于她?”

  那大漢冷笑一聲,道︰“我勸公子安份一些,死在眼前,還憐香惜玉則甚?”

  韋松遽聞此言,大吃一驚,怒目道︰“在下是貴島客人,你-一你怎說出這種話來?”

  那大漢不屑地一甩手,道︰“哼!客人?等著瞧吧!”那丫環拾了破碎盤殘,一溜煙早去得不見人影了。

  韋松勃然大怒,撩衣舉步向外便走,那知甫一舉步,那大漢竟然按刀柄,橫身攔住,問道︰“你要到哪里去?”

  韋松氣得渾身顫抖,昂然道︰“我去問問你們少當家的,這是什麼待客之道?”

  大漢聽了,聳肩笑道︰“公子,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回去睡覺把!少當家的有令,不許公子離開這石屋一步!”

  韋松駭然道︰“他真的這樣說過?”

  大漢冷笑道︰“沒有吩咐,咱們敢信口胡謅不成,索性告訴你明白些,三星島快要換島主兒了,公子,你來得不是時候!”

  韋松機伶伶打個寒噤,不由自主,縮身退回石屋。

  那大漢得意地冷笑兩聲,“蓬”地反掩了房門,腳步沙沙遠去。

  門一閉,屋中頓時陰沈下來,韋松呆呆站在門後,只覺寒氣透體而過,回憶所見所聞,這才恍然而悟,自語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一”

  他怔怔地移動腳步,默默回到內間臥房,長嘆一聲,坐在床沿上,心里忽然有一種難以描述的空虛之感一切都出乎他意外,于是,他又不知不覺想到那場離奇的惡夢。

  他一連在海上顛簸了一天一夜,精神本已疲憊,但此時坐在床沿,卻沒有絲毫睡意,更不知道窗外天色,已漸漸由明而暗,又到了夜晚。

  這一整天,石屋外靜悄悄地,並沒有人再送飯食來,霍劍飛也沒有來過,但是,有一天時間,韋松已經把紛亂的思想,整理出一點頭緒。

  首先,他判斷了一點,那就是,三聖島內部已有明顯的危機,霍劍飛父子總攬大權,很可能正陰謀奪取三聖島主的寶座。

  第二,天外三聖必然沒有閉關,或許已經被霍劍飛父子所害,或許也跟他一樣,被軟禁在一處隱密的地方。

  第三,霍家父子商議要陷害的人,極可能就是他在老君山附近邂逅的藍衣少年,而且,那藍衣少年也許正是三聖嫡親,才被霍家父子視為眼中釘。

  有了這些概念,他已經不難預測自己處境的艱險,不過,有幾點,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譬如︰霍氏父子不干脆殺死他,卻把他軟困在後園中則甚?假如三聖尚未被害,他們怎會對霍家父子的跋扈行為,不聞不問呢?

  他猛又記起霍老頭曾對兒子說過一句話︰“能夠使他俯首帖耳,乖乖連人帶東西一井奉獻出來,才是上策。”-一人,可能是指的藍衣少年,那麼,東西,又是指的什麼?再說,那藍衣少年曾欣然的他三月之內,到三聖島贖物,這樣看來,他一定當時井不知道島上已發生了變故,唔只怕這就是霍家父子要留下他來的原因了。

  然而,他雖然猜測出這些,又有什麼用?他武功已失,如今手無縛雞之力,被禁石屋,寸步難移,就算霍劍飛把真實情形都告訴了他,除了束手待斃,他又能做什麼?

  想到這里,一股淒涼之感,油然而生,情不由己,喟然一聲長嘆。

  “唉”

  嘆息之聲才落,突然,窗外一起一陣極輕微的扣指聲響嗒!嗒嗒!

  韋松渾身一震,跳起身來,只見窗上黑影一閃而沒,窗檻上,卻留著一張折疊的方紙。

  韋松掩到窗後,攏目四望,屋外靜寂如死,那人早不知去向,取下那方紙,展開一看。

  上面竟有字跡。

  他自從失去武功,目力已大不如前,但此時既不敢燃燈,只好捧紙就近窗前,借著昏暗月光,細細辨認,費了許久時間,才認出紙上只有簡單的幾個字︰“島上將有巨變,務必覓機逃生。”

  字跡娟秀,顯系出自女人手筆,韋松略一思忖,便想到日間為自己送飲食來的那個丫環。

  捧著這張充滿關切的字條,韋松卻只有苦笑的份,心里暗暗嗟嘆道︰好心的姑娘,我何嘗不想脫身,但怎麼逃呢?

  這一夜,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腦中反復思索,終無脫身之策,直到天色大亮,才決定暫時隱忍,先設法探探霍劍飛的口氣再覓良機。

  于是,他尋到紙筆,匆匆寫好一張紙條,小心翼翼揣在懷里,拉開房門,緩步踱了出去。

  果然,未走幾步,一名持刀大漢迎面將他攔住,問︰“公子要往哪里去?”

  韋松見並不是昨天那一個人,便裝出笑臉,拱手道︰“敢問大哥,能為在下請一請霍少當家嗎?”

  那大漢向他凝視片刻,也笑道︰“公子身有事,盡可由我轉告,少當家今日甚忙,只怕沒有時間前來奉陪公子。”

  韋松推笑道︰“多謝大哥,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事,在下奉少當家指令,暫住園中,只命不得擅離後園,少當家並沒有說不給食物!-一”

  那大漢點點頭道︰“不錯,難道他們沒有給你送食物來?”

  韋松故作苦笑,道︰“不瞞大哥說,自從昨日晨間,吃過一次東西,到現在,粒米未見,在下乃虛弱之人,大哥能不能行行好,替我轉稟少當家,一日仍賜兩餐,藉維一飽?”

  那大漢心腸頗軟,見韋松苦狀,便笑了笑,道︰“好吧!公子請回房去,不可擅出房門,我這就替你傳達上去,少當家只吩咐公子暫居後園,不得輕離,倒並沒吩咐不供飲食,想必是廚下疏忽了。”

  韋松連聲道謝,退回石屋,湊眼窗後,遙見那大漢舉掌輕擊三聲,一叢花後,立即竄出另一個挎刀漢子。

  兩人低聲說了幾句,一個仍回花叢後掩住身子,另一個匆匆而去。

  韋松看得明白,但卻決不妄動,不多久,果見那大漢領著一個提食盒的丫環,遙遙向石屋而來  ——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51:52


  慧心所說的,乃是鐵劍書生馬森培臨死時的慘狀,是以居然又被往事觸及內心深處創痕,笑聲頓止,突又大哭起來。

  韋松驚慌失措,急急搖動她的手臂叫道︰“師妹!師妹!師妹!”

  慧心驀地疾退兩步,怒目指著韋松叱道︰“歐陽 ,你這老賊!”

  韋松搖手道︰“師妹,你認錯了,我是韋松,不是歐陽 ”

  誰知慧心不待他說完,沈聲暴喝道︰“老匹夫,你還想抵賴,我跟你拼了!”說著呼地一掌,竟對韋松當胸劈來。

  徐文蘭瞥見韋松仍然屹立如故,不知閃避,駭然大驚,飛身搶了上去,叫道︰“師妹!

  快住手。”

  呼叫聲中,一條人影閃電般越過徐文蘭,左手一撥韋松,右手斜劃,‘蓬’然一聲,卸去她的掌力,緊跟著發指連楊,分點慧心‘氣門’、‘玄機”、‘華蓋’三處穴道原來是百練羽士。

  慧心掌勢受滯,更加勃然大怒,嬌軀急擰,原地疾轉兩匝,竟將百練羽士的三縷指風閃開,嬌叱一聲,掄掌又撲了上來。

  百練羽土似乎被她的深湛武技吃了一驚,大袖飛卷,左拂右格,雖然將她一輪狂攻擋住,腳下卻倒退了一步。

  神手頭陀大叫道︰“牛鼻子當心,這女娃兒手法,只怕是徐家一脈!”

  百練羽士何嘗看不出來,但他遽睹這種手法,心里卻泛升起無數疑問,諸如︰她怎會徐家手法?百忍師大是誰?少華山茹恨庵跟劍聖徐昌有何關系?

  自從岳陽城中見到韋松,雖聽他說過少華山百忍師太,但百練羽士和神手頭陀卻萬不料百忍師太,就是當年的徐雪珠。

  疑雲叢生,于是只守不攻,慧心如瘋似狂,雙掌翻飛,搶撲不休,百練羽土從她的招式掌法之中,越加證實果與自己的猜疑相等。

  他雙掌一收,左腳斜踏半步,一式“霸王卸甲”,使慧心掌力落空,身法一變,突然易守為攻,大袖虎虎風生,一連十招,也是施展的徐家“連雲掌”,畢竟慧心年輕,偶一失措,左手臂彎‘曲地’穴,已被扣住。

  百練羽土迅即拍閉她的氣門,韋松迎上前來,雙手扶住,將她安放在木榻上,老道士長籲一聲,舉手抹抹額汗,嘆道︰“這孩子年紀輕輕,卻身負如此精湛的絕世武學,他日成就,未可限量,可惜竟因連遭巨變,心志已迷,豈非上天好妒,何致如此!”

  回頭向徐文蘭道︰“姑娘請領路,貧道欲往骨灰塔一觀究竟。”

  神手頭陀拍拍百練羽士肩頭,道︰“牛鼻子,既皈依三清,何必回繞往事情孽?你去吧!我和尚是走不動了。”

  百練羽士也不回答,獨自隨著徐文蘭,匆匆直奔後庵骨塔,徐文蘭雖不知神手頭陀話中含意,卻直覺百練羽土的神色有些不對。

  兩人繞過崩塌的佛堂,一座小小石塔已呈現眼前,徐文蘭剛要舉手推門,百練羽士卻攔住她道︰“姑娘請回廂房,貧道自會進去。”

  徐文蘭躬身道;“姑姑曾中劇毒,遺體已難辨認,老前輩如須燃燈,火種油燈就在門後木幾上。”

  百練羽土點點頭.眼中充滿了瑩瑩淚光。

  等到徐文蘭去後,他才深深嘆了一口氣,舉起顫抖的雙手,“依呀”一聲,推開塔下陳舊木門。

  門開處,一股腐潮之氣沖鼻而人。

  塔中井無窗孔,黑沈沈有如一間地穴,百練羽士邁步而人,雙腿已不禁顫抖。

  他運集目力,怔立片刻,塔中情景,已清析可辨,只見那空蕩蕩的石室中,四周盡見封塵瓦罐,罐上各有紙筆,注明年月姓氏,靠內壁鋪著一張床褥,想必是徐文蘭新移進去的,褥上仰臥著一具女尼的屍體。

  那屍體身形高矮,正是他多年前最熟悉的影子,可惜手面和五官,已經開始潰爛,陣陣腥氣,散溢全室。

  百練羽士靜修多年,平時心靜如水,七情六欲,已摒諸思維之外,但此時一眼觸及那屍體的面部輪廓,心頭卻深深一震,兩行熱淚,滾滾直落。

  他緩緩移動腳步,走到牆角下,好一會,才從喉中擠出一縷顫動的聲音︰“雪珠,雪珠!二十年來,你恨的是什麼?愛的又是什麼?”

  百忍師太靜靜仰臥在黑暗中,自是永遠也不會回答他的話了,腐肌毒水,卻依然掩不住她那倔強而任性的神態。

  百練羽士突然掩面吞聲,屈腿跪在地上,喃喃又道︰“雪珠,你爭強一生,也未曾料到今天會這樣孤獨地躺在此地?你說‘永不再見’,這句話竟果成簽語,可是,你又怎能盡怨世事跟蹉跎了你的雄心,你雖然尋獲了失寶,練就了舉世難敵的武功,但又掙得了什麼?難道你要的,就是少華山二十年淒苦歲月?或是洞庭湖一戰殞滅?我何忍在此時此地再責怪你,可是,一別竟成永訣,再逢已人神殊途,這情景,如果你換成了我,你又能不悲傷腸斷麼?雪珠!雪珠!你也未免太倔強了,二十年竟不使我再見你最後一面-一”

  呢喃如蚊,淚落如雨.輕輕的低訴,已不能盡情吐露他心底的悲哀,只有點點淚珠,滴落襟前,仿佛將他深沈的追恨,沖洗去一絲絲,一點點!

  “師父!”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輕呼,百練羽士驀地一驚,霍然回顧,卻見韋松站在塔門外,滿臉淚痕,癡癡望著他。

  百練現士好生詫訝,他自忖修為已臻上乘,百丈內落葉飛花,都難逃過自己耳目,不想韋松只是個失去武功的平凡人,竟已走到近處,尚未被自己查覺,唉!如非感傷太甚,這簡直是不可能的。

  他驚然收斂起破碎的心神,借著起身之際,迅速地拭去了淚痕,漫聲道︰“你不在廂房中看顧傷者,又到這兒來則甚?”

  韋松墮淚道︰“松兒-一特來看看姑姑-一”

  百練羽士幽幽一嘆,道︰“唉!她已經去了極樂世界,自在逍遙,強似你我,還在紅塵中受苦受罪-一”

  口里雖如此說,語聲卻哽咽淒楚,聞之令人鼻酸。

  韋松亦是性情中人,回想起在雲崖之上,若非自己,百忍師太怎會仗義離山?若非自己,百忍師太更不會慘死在洞庭湖中,一切惡果,皆因自己而起,一念及此,更是悲從中來。

  他緩緩移步走進了骨塔,朦朧淚眼中,幾乎不能分辨任何東西,只覺那陰森森的石室中,到處都是百忍師太太的影子,才進塔門,便身不由己跪了下去,失聲哭道︰“姑姑!姑姑!是松兒害死了你老人家-一”

  師徒兩人在塔內黯然唏噓,一個哭得淒慘欲絕,一個垂首飲泣,淚盡血隨,一時間,幾乎渾忘了前庵還有許多等候著的人。

  過了許久,百練羽士才輕撫著愛徒肩頭,淒聲道;“孩子,別太難受了,死者已矣,你內功遽失,不宜哀傷過度。”

  韋松拭淚起身,泣道“師父,咱們不能讓她老人家長久露骨在這兒,松兒想快些盛殮,奉靈回到少華山,使她老人家重返居住了二十年的故居。”

  百練羽上沈吟了一下,道︰“她素性灑脫,並不拘于俗禮,依師父看,倒不如暫居此地,咱們需做的事正多,且待萬毒教滅後,再為她奉靈返回少華,比較妥當!”

  韋松道︰‘松兒武功已失,師恩父仇,今生已無法報償,如果師父見允,松兒想陪伴慧心師妹,奉靈前往少華山,從此,就在她老人家墓前盡孝守制-一”

  百練羽士臉色一沈,道︰“方今武林亂源已著,正該奮力圖強才對,你怎說出這種喪氣話來?”

  韋松垂首道︰“但是,松兒一身真氣,已經-一”

  百練羽士毅然道︰“年輕人,些許挫折,焉能頹廢,為師本有意攜你揣返南岳,閉山靜修.以度殘年,但現在,連師父都改變了主意,人生百年,不過一死,孩子,要珍惜這短短歲月,能為武林盡一分力,就盡一分力量,你真氣雖破,尚有雙手雙足,難道就甘心以殘廢自居了不成!”

  韋松聽了這番話,凜然出了一身冷汗,默默低下頭去,不敢再說。

  百練羽士帶著他仍返前庵,其時,馬夢真已替東方小虎包妥傷口,苗真和魯克昌也掩妥殘屍,大家都聚在東廂房中,正勸解抱頭痛哭的東方鶯兒姊弟。

  韋松取出“返魂丹”。,喂了一粒給終南掌門鐵拐婆婆,眷她解開穴道,百練現士便招集眾人商議行止.依一班年輕人的意見,自是恨不得立即前往萬毒教總壇,替死者復仇雪恨,但百練羽土獨排眾議,慨然說道;“萬毒教惡跡昭彰,人神共憤,但他們能在短短時間中,一舉制服六大門派,聲勢震撼中原武林,卻絕不是僥幸的事,花月娘陰毒狡詐,歐陽雙煞武功修為已經臻化境,如今又奪去‘碧羅秘冊’,其勢不可輕侮,何況,西漠半人檐迦耶彌態度暖昧,宇內一君康一葦又在岳陽阻近現身,武林中是福是禍,殊難預料,是以,在尚無絕對把握之前,不可輕舉妄動。”

  他語聲停頓了一頓,包含深意的望望韋松,接著又道︰“當前,我們應該做的,共有四件事︰

  “第一件︰治療傷者,調養瘋癲之人,必須盡快尋到神手鬼醫艾長青。

  第二件;援救六大門派,擺脫萬毒教迷魂毒水控制,必須設法救出飛龍禪師。

  第三件︰聯合武林,合力對付萬毒教,必須分遣人手,同時進行,而且,要在合適的地方,設這一處聯系的總樞,然後分邀武林各派,定期會聚共議行動。

  第四件︰營葬死者,並且立刻離開岳陽,因為今日萬毒教匪敗去,歐陽雙煞決不會甘休,久居此地,難免為他們所乘,多造許多無辜殺孽。”

  他的話聲才完,神手頭陀立即開口道︰“不管你們計議什麼?我和尚今天就動身,天涯海角,必要尋到龍涎石乳,使松兒恢復失去的功力,其他的事,和尚懶得多管。”

  東方小虎忙道︰“姐姐,我們也跟和尚伯伯去,為韋大哥尋求復功靈藥。”

  苗真和魯克昌邑望一眼,一同起身道︰“我二人願意負責分趕各派,聯系天下英雄,共同對付萬毒教。”

  馬夢真拭淚說道︰“晚輩有意潛入洞庭,一則援助飛龍禪師脫險,二則-一也要去君山,祭祭亡兄的孤墓-一”

  徐文蘭應聲道︰“好!馬姑娘,我陪你一起去。”

  韋松激動地道;“我-一我也去,我要去見見悔斐梅大哥”

  百練羽士卻搖搖頭,道︰“松兒和蘭兒,都是萬毒教最熟悉的人,不宜再人湖涉險,倒是馬姑娘。從未與教匪們照過面,可以化名投靠萬毒教,暗攜‘返魂丹’,與梅斐聯絡,合力援助飛龍禪師出險。”

  徐文蘭道︰“那麼,蘭兒願意護送慧心妹妹,回返雲崖,就便晉謁家師,請她老人家為武林出一分力。”

  百練羽土道;“這樣最好,令師獨臂神尼正是得力好幫手,不能讓她老在星子山享清福,應該辛苦她一趟了。”

  說著,眉頭一皺,又道︰“不過,慧心遽遭慘變,心志已亂,單只你一個人,恐怕無法將她安全送到少華山,這卻是一樁為難之事。”

  忽然,一個蒼勁的聲音接口道︰“道長不必擔心,老身承蒙再世厚恩,這件事,就交給我老婆子好了。”

  眾人循聲回顧,原來竟是終南掌門人鐵拐婆婆,正從木榻上坐起身來。

  百練羽士大喜,道︰“慕容施主遣返終南,正是順道,能得施主沿途呵護,貧道就放心了。”

  鐵拐婆婆起身與眾人相見,感慨地道︰“君山之上,一時失足,這些日子,恍如做了一場惡夢,各位不嫌老身倒行逆施,慨賜靈藥,老身得脫苦海,這條殘命,終南全派弟子,皆願為武林重光,殺身報償。”

  眾人連忙謙謝勸解,于是,又替慧心也解開穴道,慧心睜開眼來,仿佛早將先前之事都忘得一干二淨,瞅著大家只是傻笑。

  徐文蘭上前執著她的手,柔聲問︰“師妹,咱們回雲崖去,你願意麼?”

  慧心愣愣地道︰“雲崖?雲崖不是在雲端里麼?咱們怎麼去?”

  徐文蘭含笑道︰“你忘了靈猿巧巧了麼?它會用吊籃接咱們上去,以後,咱們就在崖上竹林里談天,逗大黑熊玩,好不好?”

  慧心低低念著“巧巧”、“大黑熊”這些名字,腦中忽然靈光乍現,笑道︰“對啊!竹林里有好多門路,我領你去看,只是,別被師父知道了-一”

  忽然笑容又斂,霍地站起身來,道;“師父,師父,我要去找師父.問她什麼時候準我蓄發?我要去問問她!”

  徐文蘭大驚,連忙將她按住,笑道︰“別去!妹妹,她老人家已經睡了,不能去驚動她了!”

  慧心一怔,道︰“師父睡了?她不讓我蓄發跟韋師兄去了麼?她一定忘記了,昨天她還叫我別忙刺去頭發,說是要再等三天,韋師兄就會來接我呢!”

  韋松聽了,心里一酸,淚水突又奪眶而出。

  徐文蘭安慰她道︰“放心吧!只要你安安靜靜的,韋師兄就要來接你了-一”

  慧心忽然嘴兒一抿,哭了起來,道︰“可是,師父睡了,她老人家不會再醒了,我怎能離開她呢”

  眾人遽聞這話,個個熱淚盈眶,都黯然垂下頭去。

  百練羽士喟嘆一聲,悄悄向徐文蘭遞個眼色,道︰“蘭兒,你和慕容前輩帶她動身吧!

  別讓她看見你姑姑下葬時,又引發了瘋性,此去見到令師,就請她同往雲崖,咱們就以少華山雲崖,作為聯絡聚首之處,以後接待之責,全交給你了。”

  徐文蘭含淚應了,當即跟鐵拐婆婆慕容卿一左一右扶了慧心,辭別眾人,先行離開了千佛庵。

  韋松目送她們步出庵門,情不由已,舉步也跟了過去,卻被百練羽士攔住,道︰“松兒,你要住哪里去?”

  韋松咽硬道︰“松兒去送送慧心師妹-一”

  百練羽士搖頭嘆息道;“她才安靜一些,你別去招惹她吧!男子漢,要提得起,放得下。”

  韋松後退兩步,熱淚又遍布滿瞼,仰起淚臉道︰“師父,求你老人家答應松兒,讓松兒負責去尋艾老前輩,請他到雲崖,為慧心師妹療疾治病!”

  百練羽士道︰“尋找神手鬼醫,自有為師負責,雲崖已為我等聚首會議之處,你早晚總會見到她的。”

  韋松道︰“師父真以松兒為廢人,不願給一件事讓松兒去做?”

  百練羽士微笑道︰“不!師父正要你去做一件最重要的事。”

  韋松忙道︰“一是什麼事?你老人家快說!”

  百練羽士攜著他重又坐下,然後肅容道︰“你不是說過,曾在老君山附近一處小鎮上,因為身無旅費,卻將母遺翡翠,典當銀兩,可有這回事?”

  韋松急道;“正是,那日松地原要尋一家當鋪,不料後來被一個身穿藍衣的少年,用二百兩銀子押了去,曾約松兒三月之內,到東海去贖取。”

  百練羽士含笑道︰“那藍衣少年不是告訴過你一首詩;家住飄渺白雲間,萬里煙波映彩帆,遺民早疊名和氏,三聖一家盡衣藍?”

  韋政連連點頭,道︰“一點也不錯。”

  百練羽士笑容忽然一斂,正色道;“等一會待掩葬了你姑姑,你就須即刻上路,攜帶銀兩,前往東海三聖島,一則回取租傳之物,二則奉請東海三聖,為武林一伸援手,師父料那藍衣少年,必是三聖島中人物,此去能否成功,就看你和他的緣份如何了。”

  韋松聽了,又驚又喜,忙道︰“松兒一個人上路?”

  百練羽土道;“東方姐弟和神手老前輩可以送你一程,但前往東海,卻須你獨自一人了。”

  江南初冬,雖不如北地嚴寒,但霜霧籠罩,百景凋零,已不復有鶯飛草長的碧綠風光。

  錢塘江口,憋子門惻,這時候,正有男女老少四人,冒著寒風,仁立在岸邊殷勤話別。

  一條海船系靠在江邊石澱上,舟上風帆槳櫓,俱已準備端正,五名水手各執纜頭,眼巴巴望著岸上四人,看來已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但,岸上老少四人,卻似猶依依難舍,仍在低語不止。

  其中一個水手望望天色,終于忍不住揚聲叫道︰“公子,天色不早了,再不起孩,等一會潮水退盡,就不容易駛出海去了。”

  韋松回過頭來,應了一聲,含淚向神手頭陀施禮,道;“松兒就此拜別,此行如能順利,三月期內,一定設法趕回少華山雲崖,老前輩和兩位珍重了。”

  神手頭陀噙著兩眶熱淚,上前一步緊緊又拉住韋松的手,顫聲道︰“好孩子,放大膽去吧!能成固好,不能成千萬不可勉強,三聖島個老怪物向來不與中原武林往來,要是他們不肯,你就先行回來,待和尚找到龍涎石乳,替你恢復了武功,那時候,咱們揪也要把他們揪了來。”

  東方小虎抱拳說道︰“韋大哥,要不是道長囑咐只許你一個人去,我我-一真想跟你一塊兒-一”

  他年紀甚小,心無城府,說了這幾句話,自覺意猶難盡,但卻含著兩眶熱淚,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韋松也不善辭令,千言萬語擁塞心頭,只能緊緊握著他的手,用力搖撼著道︰“好兄弟!好兄弟!”

  神手頭陀忽然伸手挽了東方小虎笑道︰“時間不早了,你有什麼話要跟鶯兒丫頭說的,趕緊快說吧!小虎子和我先到那邊柳樹下等著。”徑自拉著小虎子,退到數丈之外。

  韋松心知自己和東方鶯兒的婚事,徐文蘭已經代稟過百練羽士,名份已定,只差未能行禮,但,神手頭陀如此說,卻使他不期然有些羞怯,俊臉登時脹得通紅。

  東方鶯兒何嘗不是一樣心思,自從雲崖療傷,清醒之後,她是早已芳心默許,所以後來見到韋松,往往會腮泛桃花,這些日子同路東行,幾乎不敢私下里和他說一句話,當此情景,越發嬌羞不勝,直把一顆頭,險些垂到胸前。

  兩人癡癡對立著,一時間,竟誰也沒有開口。

  海船上的水手們,瞧得十分不解,又揚聲催促道︰“公子,如果沒有什麼話說,就請早些登舟起碗啦!”

  韋松聞聲抬目,恰好東方鶯兒也偷偷溜過來一瞥怯生生的目光,四道眼神一觸,大家都心弦猛可一震。

  最後,倒是東方鶯兒先開了口,輕輕道︰“海上風寒,公子要多保重身子!”

  韋松輕嘆一聲,道︰“謝謝姑娘,你和神手老前輩北行出關,北方氣候寒冷,也須多多珍重。”

  東方鶯兒眼楮紅紅地強顏嫣然一笑,道︰“老前輩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凡事不可強求,公于此去。務必隨遇而安,千萬不要觸怒了人家。”

  韋松點點頭,道︰“我知道,神手老前輩一番苦心,不惜萬里關山,遠走失外去尋那曠世難覓的東西,其實,唉!你們這番奔波,不去也罷!”

  東方鶯兒道;“公子身負血海深仇,雙肩挑武林命脈,吉人天相,相信我們不會空手而返的。”

  兩人簡單地談到這里,水手們又在大聲催促了,韋松黯然道;“鶯姑娘,我-一我要去了!”

  東方鶯兒含淚點頭.韋松頓了頓,暗自嘆息一聲,轉身向船邊走去。

  水手們伸出跳板,接他登舟,立即撤纜拔篙,船身趁著潮水,緩緩向海口退去。

  離岸將及三丈,東方鶯兒忽然拔步追了上來,一揚手,擲出一件銀光閃爍的東西,叫道︰“公子留著這東西,不要失落了-一”

  韋松伸手一接,接在掌中,攤開看時,原來卻是東方異臨終時所留那帶練小銀牌。

  牌上余溫猶存,仿佛尚留著一股少女特有的體香,字跡、龍紋、清晰依舊,他握住銀牌,登時回憶起華山水窟、雲崖孤墳,以及灼穴療傷-一各種往事,不覺陣陣心酸,淚水簌簌而落。

  淚眼模糊中,只見岸上的東方鶯兒,猶自向他揮動著縴手,漸漸地,人影、江岸,已經越來越遙遠了-一

  船出鱉子門,海風加劇,浪潮洶湧,船身開始起伏顛笸。

  韋松癡癡立在船舷邊,也漸漸感到暈眩欲嘔,他自從失去武功,身體已如常人,站在這從來乘坐過的海船上,自然有些支持不住。

  船老大含笑道︰“風浪大了,公子請到艙里歇歇吧。”

  韋松一面應首,一面扶著板篷,鑽進艙里,和衣靠在榻上,才覺心里翻騰得好些,那船老大十分殷勤,緊跟著送一壺茶水來,韋松便留住他問道︰“此去藍衣三島,須走多久海程外?”

  船老大嘿嘿笑道︰“順風順浪,一日一夜差不多了,要是逆風,說不定要行三數天。”

  韋松又道︰“你這只船,去過藍衣三島沒有?島上風光如何?”

  船老大神秘地聳聳肩,道︰“沿海海船,沒有不知道‘藍衣三島’的,但是,公子要問誰去過,只怕沒有一個人答得上來。”

  韋松微詫︰“為什麼?”

  船老大道︰“藍衣三島的人,向例不許舟船駛近三島周圍十里,他們從不到大陸來,也不許人踏上島去,誰要是不相信,準被用麻袋裝了,扔在海里喂魚,前年劉拐子不信邪!獨自駕了~艘小艇,偷偷溜進了藍衣三島,從此一去不回,據說他媳婦只在海邊撿到一顆沒有手足的屍體,頭臉五官,都叫大魚給啃得認不出來了。”

  韋松駭然道“這麼說,你又怎能送我到島上去呢?”

  船老大笑道;“這卻不須公子煩心,咱們只消送你到島外十里浮寨上,他們自會另用快船,接你到島上去。”

  韋松方才松了一口氣,于是又問︰“三聖島的人,為什麼要這樣霸道?莫非他們暗中在島上干著什麼不法的勾當?”

  船老大聽了,連忙搖手道︰“公子快別這樣說,藍衣三島雖然規行極嚴,卻是大大的好人,咱們沿海漁民百姓,誰不沾他們的光,嚴冬淡季,魚蝦無著,或是天旱荒年,藍衣三島大筐大簍的布施米麥,賑濟錢財,公子爺,您老可千萬不能冤枉了好人!”

  那船老大嘮叨半晌,又自去*舟干活,韋松吃用了些茶水,胃里翻騰,食難下咽,便獨自躺在榻上出神。

  從船老大口中,探知三聖島的一鱗半爪,始終無法在他腦海里塑成輪廓,若說藍衣三島乃是遁世隱者,為什麼對待偷入島上的百姓,如此嚴刑峻法?好端端在名聲之上,加上一層神秘的外衣?

  若說三島中都是冷面寡情的人,又為什麼荒年施賑,澤被漁民,博得人口交贊?

  是什麼原因,使三島中人,發誓不履中土?假如藍衣三島決心與世隔絕,那麼,他在老君山附近小鎮上,遇見的藍衣少年又是誰呢?

  這樣看來,藍衣三島必然蘊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們連往來海上的漁民百姓都不準踏上島岸,又怎會同意一個陌生人的造訪?如果,他們根本不許我踏上三島,我又該怎麼辦呢?

  這些事,越想越煩,加以船入大海,風浪洶湧,船身有如搖籃,他竟在不知不覺中,患然進了夢鄉。

  一睡醒來,時已黃昏。

  韋松掙紮著爬起來,似覺暈眩和顛簸都減輕得多了,步出船艙,但見海平如鏡,滿天夕陽,光波粼粼,情調十分迷人。

  船老大見他出艙,忙笑嘻嘻迎了上來,道︰“方才準備好午飯,只因公子睡得正香,因此沒敢驚動,不料一轉眼天就黑了,午飯和晚飯,只好一並端上了。”

  韋松笑道“不妨,我初次乘船,不耐風浪,到現在還不覺得餓哩!記得才出海口,風浪很大,怎的現在卻這般平靜?”

  船老大道︰“這就是公子洪福啦!晌午過後不久,天就變了,似這種順風順水天氣,人冬之後實在難得遇到,要是再得一夜順風,明日一早,就可以到了。”

  韋松“哦”了一聲,心里十分暢快,船老大替他搬來一張靠椅,當下就在艙面閑坐觀看日落景致,一會兒,船家奉上晚飯,韋松憂悶略舒,也約略用了兩碗。

  這一夜,他躺在艙中,一則白天睡得太多,二則滿腹心事,竟反復難以人睡。

  直到丑刻已過,方才朦朧合眼,不多久,仿佛自己到了一處寬敞的大廳,廳上全用冰冷的青石砌成,四壁火炬通明,許多赤著上身,腰圍虎皮的彪形大漢,跨著明晃晃的鋼刀,正中三張虎皮交椅上,坐著三個白發銀須的老人。

  韋松暗自心驚,偷眼打量,只見廳前懸一巨匾,寫著“三聖宮”幾個斗金大字。

  他訝忖道︰原來船行快捷,已經抵達三聖島了,那椅上三位老人,八成必是所謂“藍衣三聖”了吧?

  正在遐思,突聽一個陰沈的聲音唱道︰“韋松,你好大的膽子,偷人三聖宮,擅闖三聖堂,依律該當死罪,你還有什麼話說?”

  韋松連忙抬頭.不料對面虎皮交椅上,三個白發老人狀似入定,個個垂目合眼,竟不知這話是哪一個問的。

  忽然,一個彪形大漢走上前來,狠狠在他背上踢了一腳,叱道;“島主問你的話,你怎的不快些回答?”

  韋松忍著疼痛,連忙答道︰“上啟島主,在下乃是有事特來貴島拜會一位藍衣少年,並不是有意觸犯島規。”

  那三位老人仍然不聞不動,但方才陰沈的聲音卻又在耳邊喝道︰“你要找什麼人?找他什麼事?那人叫何名諱?與你什麼關系?”

  韋松駭然忖道︰這豈不是武林至高秘學“傳音入密”的神功麼?于是,忙道︰“那人曾在中原與在下不期而遇,用二百兩銀子,押存著在下一塊祖傳翡翠,當時曾約三月為期,在下特備銀兩來此贖取故物,只是,在下並不知道他叫何名諱。”

  陰沈的聲音厲叱道︰“胡說,我藍衣三島門下,向來不人中土,你這小子既說不出他姓名,焉知他就是三島中人?分明有意借詞潛探本島機密,居心叵測,來人呀,把他的頭砍下來,身子和麻袋裝了,丟在海里喂魚!”

  登時大步走過來四名大漢,各抓手足,一齊將他從地上抬了起來,向廳外便走。

  韋松大叫道︰“島主客稟下情,那位少年姓名雖不知道,但他曾留下一首詩,詩中有一句話,是‘遺民早疊名和姓.三聖一家盡衣藍’,難道這還不夠證明他是三島門下嗎?”

  廳上傳來咯咯一陣大笑,陰沈的聲音突然一變,笑道︰“姓韋的,你再看看我們是誰?”

  韋松猛然回顧,不覺大吃一驚,原來大廳上三個老人,一齊伸手向臉上一抹,剎時都變成了慧心。

  他驚惶無度,失聲叫道︰“師妹,師妹,你何苦作弄我,快放我下來!”

  三個慧心一齊揚眉,一齊張口,同聲說道︰“放你?哈!哪有那樣簡單,你忘記了,在雲崖的時候,我怎樣求你,那時你怎就沒有絲毫憐惜之心?”

  韋松黯然道︰“師妹竟至今仍不諒我?那時候,為了東方姑娘療傷之事,我已決心一死,自然只好辜負師妹一片真情了。”

  三個慧心冷笑道︰“既然決心一死,你現在為什麼仍然偷活世上?嘿!你當咱們不知道,那時候,你一顆心里,只有東方鶯兒和蘭表妹,何曾把咱放在眼中.沒的說,快推出去砍頭。”

  大漢應聲舉步,直出廳外,將韋松縛在一根短木樁上,解開衣領,準備行刑。

  韋松神傷長嘆,忖道︰慧心師妹已經瘋了,她如決心殺我,我亦死而無怨,只是不知她何以突然又做了三聖島的島主?這卻難解。

  才想到這里,慧心突又跟了出來,三個人圍著木樁,一面大哭,一面手舞足蹈翩翩而舞,果然病態畢露。

  韋松心里十分難過,不願仰視,垂頭偷偷墮淚不已,過了片刻,身邊突然有人拍拍他的肩頭,道︰“松兒,男子漢,大丈夫,死就死吧,何必落淚!”

  韋松聽那語氣不似慧心,猛抬頭,卻見神手頭陀正含笑站在面前,連忙應道︰“松兒無法完成任務,實覺愧對您老人家一番苦心,只因屈死海島,壯志難酬,是以落下淚來。”

  神手頭陀笑道︰“不要怕,你死之後,天下尚有奇能異士,可以為我行道鋤奸,你武功已失,留在世上已經是廢物一個,倒不如死了的好。”

  說罷,哈哈大笑不止。

  韋松見他全不以自己生死為念,反以嘻笑出之,不禁大感心灰意冷,垂頭不再開口,暗中死念已決。

  過了半晌,神手頭陀笑聲漸遠,忽然“噗”地輕響,一件東西擲落地上,竟是母親給他那塊碧綠翡翠。

  緊接著,一只腳邁進面前,一腳踏在翡翠之上,韋松霍然上望,竟是那不知姓名的藍衣少年,正立在他近前,向他冷冷而笑。

  韋松驚呼道;“呀!你果然是三聖島的人,快還我翡翠。”

  藍衣少年不悄屑地聳聳肩頭,冷冷道︰“你是來贖這塊翡翠嗎?這塊破東西,實際一分錢也不值,你卻為它遠遠跑來送命,未免也大傻了!”

  韋松道︰“物件雖微,乃是家母所賜,自然要贖取回來。”

  藍衣少年道︰“我特地以此設計,正是你來自投羅網,現在東西就在你面前,可笑你命都不保了,要它又有何用?”

  韋松抗聲道︰“你和我素不相識,無怨無仇,為什麼設這圈套,要害死我呢?”

  藍衣少年冷笑道︰“你跟萬毒教作對,就是跟我作對,我殺你自是千該萬該!”

  韋松吃驚道︰“萬毒教和你們三聖島有何關系?”

  藍衣少年揚眉笑道︰“實對你說吧!我不是別人,正是萬毒教教主!說著,一掀藍衫,扯去頭上文士巾,露出一身女裝和滿頭青絲。

  韋松一見之下,機伶伶打個寒戰,失聲叫道︰“啊!你是田秀貞!你是田秀貞!到現在我才明白-一”

  田秀貞從懷里掏出一柄尖刀,獰笑說道︰“現在知道,已經晚了,我在宏升客店時,本想殺了你,但又不忍下手,誰知道你這薄情寡義的負心人,見到真正的徐文蘭,就把我這假冒的徐文蘭忘得一千二淨,幾次三番反要害我,現在我先剖開你的心來,看看是什麼東西做的!”

  說著,手起刀落,一刀直向他心窩插了進去-一韋松大叫一聲,從榻上一躍而起,惶然睜眼四顧,原來自己仍在海船艙中,那船老大正捧著一包衣物,直挺挺站在榻前發呆。

  方才經歷,竟是南柯一夢,回憶夢中情景,猶覺余悸不已,遍體冷汗。

  他揉揉眼楮,詫異地問︰“現在什麼時候了?”

  船老大道︰“天色已將大亮,最多還有半個時辰,就可抵達藍衣三島浮寨,請公子更衣,準備過船。”

  更衣?他茫然不解為何要更衣?目光掃過船老大手上包裹,竟是一套藍色細布制成的短衫…… ——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51:15


  喝聲落時,韋松情急之下,雙掌霍地急翻,如山掌力直如排山倒海般洶湧而出。

  那知就在他內力甫發的剎那,突然一個嚴肅的聲音喝道︰“韋松,你想于什麼?”

  那聲音對他竟是十分熟悉而親切,是以一聞之下,不由自主撤掌收招,揚目望去,大街上正並肩站著一僧一道。

  他一眼觸及那僧道二人,眼中熱淚突然盈眶欲墮,失聲叫道︰“師父-一師父-一”

  他這兩聲‘師父’同樣聲音,卻包含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因為那一僧一道,一個是教養他十年的授業恩師百練羽士;另一個卻是甘毀數十年玄功,將畢生艱辛修為,全部轉注給他的救命恩師神手頭陀。

  教養之恩,德比天高,但毀身成全,將他從死神手掌中搶在出來,更使他一夜之間.躋身武林高手之列,這份雲天厚義,又該用什麼來衡量?

  韋松隨著滾落的淚水,雙腿一屈,跪在大地上,仰起頭來,又強自按捺悲傷,在淚痕之中,強顏綻開一絲微笑,輕聲哽咽道︰“師父!師父!松兒總算追上你老人家了-一”

  可是,話聲未落,神手頭陀卻已面罩寒霜,大踏步走了過來,搶著叱道︰“韋松!你還認得我和尚是誰嗎?”

  韋松猛地一怔,道︰“松兒怎會不知恩師是誰?”

  神手頭陀又叱道“你還記得桐柏山上,和尚是怎樣對待你嗎?”

  韋松聽了這話,冷汗遍體,吶吶道;“老人家活命授功之恩,松兒粉身碎骨,也不會忘記-一”

  神手頭陀冷哼道︰“好,既然還記得,就低下你的頭。”

  韋松不明緣故,卻又不敢動問,只得順從地俯下了頭。

  神手頭陀陡地熱淚泉湧,驕指如戟,大喝一聲,直向韋松腦後“玉枕”穴上戳了下去!

  馬夢真見他突然對韋松下此煞手,駭然大驚,疾擺動長劍搶上前來,不意身形才動,苗真和魯克昌竟然一齊出手將她截住,叱道︰“站住,不許動-一”

  說時遲,那時快,呼喝之聲未已,神手頭陀指尖已落,正點在韋松穴道之上但是,他指尖落下,卻軟弱無力,一連猛戳幾指,非但未曾戳破韋松真氣,甚至連血脈亦未截住。

  神手頭陀淚水縱橫,咬牙切齒揚指連點不休,口里不住罵道︰“我要毀了你,我要毀了你,我要毀了你一”

  等到憤怒隨著咒罵漸漸消失,他才看清韋松仍然無恙地俯跪著,他舉起自己的手,湊在眼前,透過朦朧淚光,這才驚覺自己竟是那麼軟弱無力,顫抖的手指,像一條曲扭的麥筋。

  手!手?

  他堂堂名自武林的神‘手’頭陀,用盡平生之力,竟連一個俯首順從的人也無法毀掉?

  陡然間又記起“宇內一君”康一葦對他的鄙視!英雄末路頓共辛酸之感,淚水,像泉湧般級級而落。

  衡山百練羽士自從開始時叱喝了韋松一次,以後就一直沒有再開口,但他一雙炯炯眼神,始終注視著韋松,須臾未離,此時見神手頭陀激動得混身顫抖,韋松俯首無言,兩人都是涕淚縱橫,無限淒苦,這才緩步走上前來,柔聲說道︰“和尚,何必自苦如此?收徒卑劣食是貧道失察,待貧道親手廢了他,為武林除此敗類,也就是了。”

  神手頭陀揮淚吼道;“不!你雖然是他授業恩師,但他一身功力,卻是我和尚所賜,不須你插手,和尚要親自廢了他!”

  百練羽士談談一笑隨即沈下臉來,冷冷對韋松道︰“畜生.還不自斷心脈,真要等為師下手?”

  韋松仰面泣道︰“師父,你老人家難道也-一”

  百練現士沈聲道;“不許多說,你若尚以南岳門人為榮,從速自斷心脈,廢去武功,立即返回行山,從此深山思過,清泉茅屋,松濤雲海,度卻殘生,為師體念你十年苦學,師徒情厚,答應你仍然身列南岳門培,你還有什麼不願意的?”

  韋松聲淚俱下說道︰“恩師十年耳提面命,松兒長記在心,未嘗片到或忘,奉命省親高山,也未嘗敢逾份半分,損及師門聲譽,但是-一”

  百練羽士目中精光,陡射斷喝道︰“你既知師門思重,就該進命行事,哪有許多狡辯之辭?”

  韋松聽了這話,心如刀割,垂下頭來,道︰“松兒謹迎恩師嚴命。”

  說罷,跪在地上,向百練羽士和神手頭防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左腿一提,將下襟抖蓋在膝蓋上,襟角翻轉,然後,伸出右手,指如龍頭上翅,力貫指尖,天對準自己心窩,滿面熱淚,進如滾滾長河。

  他這番蓋膝掩神的舉動,正是初人師門領受師恩列入南岳門下時所行禮數,從那時開始,他,從一個平凡純真的孩子,叩拜師門.踏人武人疆域,其心情自是欣喜狂熱虔誠而興奮。

  但如今,他未得一語申辯的機會,便被嚴命自廢武功,師恩浩大,他固然不敢不遵,可是當他重行這番劄數和規矩,卻等于最後辭謝師門重思,從此退出武林,其心情之沈痛淒慘,自是與從前泅然而異了。

  滿腹委屈,雙肩血仇,已往的壯志,未來的孤寂,這一剎那,都如逝去不復回的年華,盡化作滾滾熱流,漫過眼簾,奔放在他木然癡呆的面頰上。

  淚水,是威澀的,但若與他此時心中的苦澀相較。又算得了什麼?

  一股顫抖的真力,緩緩從丹田上行,象重樓,過紫府,力道全都聚集在翹起的拇指之上,使指端呈現出輕微的跳動。

  韋松最後一次仰起臉來,想再看看師父,百練羽士頭一扭,故作透視遠處,但只這一剎那,韋松已看到他眼中晶瑩盈眶的淚光。

  他一咬鋼牙,曲肘向懷里一收,指尖正要撒向心窩‘七坎’大穴,暮聽得馬夢真驚叫道︰“韋公子,你忘了百忍師太和客棧中的死傷之人了麼?”

  韋松猛地從心底泛起一陣寒意,指尖停留在心脈之前,顫聲求告道︰“師父!師父,你老人家能不能容松兒再說一句話?”

  百練羽土並未回頭,僅幽幽答道︰“南岳弟子唯知師命如山,不知巧辯全命。”

  韋松點點頭,舉目掃了馬夢真一眼,猛可指尖反戳,重重點在‘七坎’穴上。

  指力透穴而過,耳中嘶然長鳴,兩眼一陣花,真氣已破。

  隨著他指尖的點落,馬夢真掩面失聲,百練羽士和神手頭陀不約而同渾身一震,東方小虎、魯克昌、苗真,卻黯然垂下頭去。

  他(她)們幾乎全未料到,韋松果真會為了表明心跡,自斷的心脈,廢去了全身難得的武動。

  一指之力,雖非干鈞一發,但是,卻包含了若許委屈和血淚,設非他耿耿此心,可對日月,設非他甘心以這超人毅力,來換取對汙名的洗刷,他焉肯在這種情形下,含淚廢去全身功力?

  指尖落時,真力盡破,從此,他重又變成一個平凡的俗夫,但這一指,卻像是戳在在場每一個人心頭,使他們既驚又愕,茫然有如失落了什麼?

  這一瞬間,大家的呼吸都突然停止了。

  韋松緩緩垂下手臂,無力地頓坐在地上,好一會,才長長籲了一口氣,心潮竟相反地變得平靜如死,他盡到了所有的努力,從此恩恩怨怨,都離他遠去,他仿佛居然從囂嚷的紅塵,又變成倍懂無知的嬰兒。

  又過了好一會,百練羽士才本然地回過頭來,當他一眼看見韋松蒼白的面容,失神的眸子,頓時心酸難禁,熱淚進流,舉步而上,探手將韋松從地上扶起,咽哽道︰“孩子,做得好!不愧是我南岳門下-一”

  下面的話,他已無法再說,兩臂一收,將韋松緊緊摟在懷里,不住地輕輕撫摸著他那淩亂的短發。

  愛憐之情,溢于言表,他固然自知這樣做得過分,但是,卻因損失了愛徒一身武功,為衡山門中換來光比日月的清譽,在他來說,傷感和慰藉是參半的。

  韋松反而綻出純真的笑容,虔誠地道︰“師父,你老人家答應仍然收容松兒嗎?”

  百練羽土老淚縱橫,不住點頭道︰“好孩子,為師知道你不會叛師欺祖,做那反復無義的小人,但是,你如今滿身惡名,除了師父一個人,天下誰能信你呢?孩子,你不怪師父*

  你過甚了麼?”

  韋松嘆道;“松兒一身武功,全蒙恩師和神手老前輩所賜,兩位老人家尚且被謠讒所惑,松兒縱有絕世武功,有何臉面生于天地之間,只是-一”他喟然又嘆了一聲,住口不再多說。

  百練羽士含淚道︰“說下去,孩子.現在你盡可暢快的說了,世道險詐,人言如虎,你痛痛快快說完,咱們便回衡山去,從此,為師也偕你歸隱,不再入世了。”

  馬夢真突然擲了手中雙劍,撲奔過來,緊緊抱住韋松,聲嘶力竭的哭叫道︰“你不能帶他走,你們不能帶他走-一”

  百練羽上眉頭微皺問道︰“松兒,這位姑娘是”他並不認識馬夢真,剛才全神注意著韋松,竟無暇顧及這少女和韋松的關系,此時見她攔阻韋松,越加疑雲滿腹。

  韋松尚未回答.東方小虎已搶著答道︰“她姓馬,名夢真,和她哥哥鐵劍書生馬森培同稱‘荊山雙秀’,上次還幫我們截斗過韋松,不知為什麼現在又幫他了。”

  百練羽士微微一怔,道︰“馬姑娘,是這樣嗎?”

  馬夢真邊哭邊道︰“韋公子一腔俠義,忍受許多羞辱委屈,千里尋藥,拯救鶯兒姑娘,贈丹解救少林青城二派掌門人,為了神手老前輩,二上桐柏山,現在百忍師太波萬毒教陷害,鶯兒姑娘和其他姊妹全負重傷,困住在城中悅賓客棧待救,我們連夜趕來,不料竟被你們半途攔截,不容分說,反害他廢去了全身功力。

  你們有的是他師父,有的是他恩人,何況又都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輩,但是,你們為什麼連一句分辨的機會也不給人家,你們為什麼不肯讓他先見百忍師太遺體一面,就忍著他自廢武功?韋公子豪義干雲,以一己之身,跟萬毒教龐大勢力周旋,你們身為尊長,有沒有幫過他一絲忙?有沒有給過他一絲鼓勵?非但沒有,現在竟反而*迫他將辛苦的努力,半途而廢,滿肩血海深仇,從此永遠也沒有機會報復了。不錯,我和哥哥從前不知他為人,曾經誤聽魯少堡主的話,參加攔截過韋公子,但是,現在我們已經知道過去的錯誤,我兄妹不過武林中微不足道的人,可是我們卻知道識人賢愚,我哥哥為了追隨百忍師太,已經慘死洞庭湖中,你們空有謬譽虛名,你們為天下武林做了什麼事?你們對得起許許多多被萬毒教迫害的正道中人?你們對得起韋公子?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她越說越激動,不顧韋松一再示意阻止,揮著淚,將韋松如何被田秀貞欺騙,如何力救東方鶯兒,西岳求藥,少華敘舊,血戰華山總壇,以及雲崖情變,桐柏應援-一切經過,滔滔不絕詳述了一遍。

  這番話,只聽得樂方小虎等愧然俯首,神手頭陀目瞪口呆,臉上熱淚,越加如潮如濤,流個不止。

  他顫抖著搶近兩步,一把握住韋松的手,顫聲道︰“你一你怎不早說。”

  馬夢真脫口道︰“你*他那麼急,何曾給他說一句話的機會?”

  神手頭腦機伶伶打個寒顫,突然帶淚仰天大笑。叫道︰“金豪!金豪!你好歹毒的詭計!”

  話聲一落,驀地低頭躬腰,疾步向城牆上踫了過去。

  百練羽士手腕疾探,一把將他扣住,喝道︰“和尚,你要干什麼?”

  神手頭陀奮力掙紮,不能得脫,一顆頭虛垂下來,只是流淚,竟無法出聲。

  百練羽士長嘆道︰“流言如刀,傷人無形,可恨咱們偌大年紀,竟都被流言所感,不過,和尚你也別大難過,好在松兒功力雖失,尚未不明下白送掉性命,總算不幸中之大幸了。”

  神手頭陀吞聲不已,一味地搖著頭。

  韋松捧著他的手,輕聲道;“老前輩務請釋懷,松兒遭蒙不白,別說老前輩,天下之人,都已為松兒已經變節投靠了萬毒教,這不能怪誰,只怪田秀貞用心可誅,也怪松兒年輕識淡,未能設法辯白冤屈,松兒得老前輩活命授功厚恩,無法報答,才真正感到慚愧和悔恨呢!”

  神手頭陀泣道︰“好孩子,好孩子-一”

  韋松又道︰“松兒雖然失去功力,能重獲師父和老前輩信任,井非毫無代價,松兒還年輕,十年二十年後,未嘗不可以把失去的功力練復,老前輩何必自苦!”

  神手頭陀心中忽然一動,急問道︰“你們離開桐柏山時,不是和艾老兒一路麼?怎的現在不見他在此?”

  韋松喟然道︰“松兒和馬姑娘正因一路護送艾老前輩同來湘北,行得甚慢,不想那日途經雲夢附近,艾老前輩竟趁我們不注意時,俏俏離去,我們連夜四出追尋,耽誤了二日三夜,終于沒有找到他老人家,因此遲到,今天才趕到岳陽。”

  神手頭陀仰天長嘆道︰“艾老兒性情古怪,卻是個好人,他那老婆子表面冷酷寡情,亦是面冷心熱之人.他們好端端躲在桐柏享福,都怪我和尚為他們帶去災禍,以致弄得家破人亡,連一棟茅屋,也被火燒了。”

  他說著說著,淚水又簌簌而落,頓足道︰“我和尚真是個不祥之人,唉”

  百練羽士慰藉地道︰“禍福無常,緣由天定,人之作蛹,不過千中之一而已,和尚又何必自責過甚呢?”

  神手頭陀挽著韋松的手道︰“在桐柏山時,艾老兒曾經說過,如能覓得龍涎、石乳,配以返魂香草練成的藥丸,再加三位內功超凡高手渡力,可使失去的功力恢復,我和尚厚顏苟活,留此殘生,無論踏遍天涯海角,定要為你尋得那幾件稀世珍藥,使你恢復失去的功力-

  一”

  韋松感激泣零道︰“老前輩,但願你老人家能得到那些珍藥,松兒不求復功,卻願你老人家能恢復往日雄風!”

  神手頭陀臉色一沈道︰“這是什麼話?我和尚如有私心,早已離開桐柏山去尋藥了,還會陪著艾老兒借酒澆愁,度日如年麼?”

  百練羽土苦笑道︰‘好啦1眼下不必爭論這些,咱們還是趕快到悅賓客棧去看看負傷的人要緊。”

  神手頭陀心意既定,感情上的負荷無形減去不少,默默站起身來,挽著韋松,舉步向城中走去。

  兩個微弱的身體,緊緊依偎在一起,步履之間竟穩健從容,毫無虛弱之象。

  馬夢真在前引路,百練羽士和東方小虎等緊尾在後,一行人穿越大街,不多久,尋到了悅賓客棧。

  馬夢真緊行幾步,向櫃上間道;“請問有一位老年女尼,和三位年輕姑娘,住在貴店幾號客房?”

  那掌櫃的推了推老花眼鏡,向她和後面僧道俗大群人打量了一眼,臉上頓時變色,連忙起身出櫃,作揖打躬道︰“回女英雄的話,小店昨日不知他們竟是教中漏網殘敵,糊里糊塗留住了一宵,今日一早,已經把她們趕出店去了。”

  馬夢真駭然一驚,一把扣住他腕肘,喝道︰“什麼?你把她們趕出店去了?”

  那掌櫃的吃吃半晌,嚇得舌頭打結答不上話,臉色變得鐵青。

  馬夢真五指一收,又叱道︰“快說,你把她們怎麼樣了?”

  那掌櫃殺豬般叫了起來,叫道︰“姑娘請松手,小的不敢瞎說!,小的不敢瞎說-一”

  百練羽士含笑上前,示意馬夢真松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道;“掌櫃的,不要怕,咱們並不是萬毒教的人,你只管直說出來。”

  掌櫃的聽了,臉色更加修白如死,‘噗’地跪下,哭道︰“道爺不是萬毒教的人,小的越發不敢說了”

  百練羽士微詫道︰“那是為什麼?這兒又沒有萬毒教的人,你怎的倒不敢說了?”

  掌櫃道︰“小店昨夜不知究竟,收留了那幾位姑娘過夜,今天晨起,已被教中一連派人查詢了三遍,現今猶在追查,小的實在承當不起。”

  百練羽士點點頭,探手人懷,取出一錠紋銀,塞在他手中,笑道︰“店家,放心吧!咱們並非教中追查之人,但與那幾位姑娘,卻是朋友,你只悄悄把她們下落告訴貧道,咱們立即便走,絕不使你為難就是。”

  掌櫃見了銀子,又見百練現土語氣詳和,思索了一會,便把銀于塞進懷里,親自奔到店門口,向左右張望了一陣,最後才神秘地將百練羽士請到一邊,低聲說道︰“道爺若是那幾位姑娘朋友,就請趕快去救她們吧!再遲,就來不及了!”

  百練羽士一驚,忙道︰“為什麼?你快說!”

  神手頭陀等人都瞧見他臉色肅穆,,個個暗驚,不約而同一齊圍了上來。

  那掌櫃囁嚅說道︰“昨日夜半,一位姓徐的姑娘,獨自帶著三位病人前來投宿,那三位之中,一個年老尼姑,兩位年輕少女……”

  百練羽士沈聲道︰“你長話短說,不必形容,只說他們下落何處?”

  掌櫃連連點頭,道︰“她們住了一夜,今日天才亮,那位徐姑娘便急急雇車,將病人全搬走,才走一會,萬毒教巡按堂一連來過兩三批人,惡言厲色,要追問她們下落。但是,道爺,你知道咱們做生意的,怎會做這種傷陰德的事,所以,小的就一直推說不知道,萬不料,東街二狗子,喪盡天良,一口咬定那位姑娘臨去時,曾經告訴小的,她們遷居在的地址.弄得萬毒教的人要打要殺,小的差一點沒送了老命。.....”

  韋松心急如焚,偏生這掌櫃羅羅嗦嗦,盡在訴苦,說的都是不關緊要的話,忍不住插口喝道︰“究竟那徐姑娘,有沒有告訴過你地址?”

  掌櫃爭得面紅耳赤,結結巴巴道︰“說雖說了,但徐姑娘吩咐,要小的轉告一位姓韋的公子,並沒有叫小的告訴萬毒教,小的得那姑娘許多賞賜,死也不肯承認,誰知那天殺的二狗子……”

  韋松接口道︰“你不用再提什麼二狗子了,我就姓韋,你快把徐姑娘的去處告訴我!”

  掌櫃聽了,大喜笑道︰“啊呀!我的天,您就是韋公子?千盼萬盼,如今總叫小的盼到了,唉!韋公子,你要是不說,小的怎樣也猜不到呢-一”

  韋松急得頓腳,叫道︰“你怎的恁般嘮叨,我只問你,那徐姑娘去了什麼地方?”

  掌櫃搖搖頭,道;“真要命,明明說得清清楚楚,小的真該死,竟一時記不起來,好像是-一好像是什麼庵-一什麼庵一-”

  馬夢真悄悄又塞給他一錠碎銀,道;“掌櫃,你別急,仔細想想,是什麼庵。”

  銀子一入手,登時引起了掌櫃的靈感,脫口道︰“對了,小的記起來了,那位徐姑娘,已經去了東門外千佛庵”

  韋松未等他說完,扭身便走、東方小虎也疾步出店,叫道︰“東門外千佛庵,那地方我知道!”領著韋松飛步而出。

  馬夢真、魯克昌、苗真等三人,也緊跟著奔出客棧,大家擁著韋松,一陣風似的,直奔東門。

  百練羽士畢竟閱歷較豐,臨去之前,回頭沈聲又問道︰“掌櫃的,那位徐姑娘去處,你可曾向萬毒教的人吐露過?”

  掌櫃忙聲辯道︰“道爺明鑒,這可不是小的喜歡多嘴,實在被二狗子那賊娘養的*迫不過,才說了一句-一”

  百練羽土微微點頭,探手握住神手頭陀,低聲道︰“和尚,如此看來,事正急迫,咱們非得快些不可了!”

  說著,五指微緊,真力循著指尖,直透和尚肩臂,神手頭陀精神一振,南北雙奇並肩邁步,灑脫如飛,不一會便追上了前面五人。

  大夥兒穿城而過,轉眼間出了東門,一齊放開腳步,徑向千佛庵而來。

  約莫行了盞茶之久,千佛庵已經在望,小小佛庵之前,但見人潮胸湧,喊殺連天,遠遠望去.大約總有百余名勁裝疾服的萬毒教徒,正擁塞在庵門口,跟兩個披發仗劍的少女血戰方願,為首卻是一僧一俗,竟是峨嵋掌門飛龍禪師和終南掌門鐵拐婆婆。

  東方小虎第一個認出,那兩個少女,正是自己姐姐東方鶯兒和那面貌酷似田秀貞的徐文蘭。

  東方鶯兒果然健在,這一來,疑慮、誤會,剎時消除得一干二淨,他拉著韋松的手臂,用力搖撼著道︰“韋大哥,我-一我太對不起你了-一”

  韋松卻淺笑道︰“好兄弟,現在是客套的時候麼?”

  東方小虎含淚頷首,雙手疾探,撤出兩輛鋼斧,擰身一縱,直人人叢,大叫道︰“姐姐,不要慌,小虎子來了!”鋼斧擇處,萬毒教紛紛倒退,片刻間,已被他砍開了一條血路。

  苗真回顧魯克昌一眼.道︰“師弟,咱們也別閑著。”

  魯克昌宏聲一喏,翻腕一揚,長劍出鞘,苗真抖動九環刀,兩人也雙雙撲了過去。

  馬夢真忙也抽出子母雙劍,但她才向前奔出幾步,忽然住足沈吟一下,又默默遇到韋松身邊,仗劍而立。

  韋松問道︰“馬姑娘,你怎的無意出手?”

  馬夢真笑了笑,道︰“有他們三位出手,已經足夠了,我還是陪著你好些!”

  韋松不覺黯然垂下頭去,因為他知道,馬夢真不敢離開他,正是怕他在功力失去之後,被亂賊所傷。

  他,堂堂七尺之軀的男子漢,此時竟依賴一個女孩子的保護,這一份羞慚和難堪,直使他心如刀刺.熱血沸騰。

  然而,馬夢真一番好意,他又怎能拒絕呢?自從真力破去,這是他第一次為自己的居弱而悲哀。

  百練羽士和神手頭陀也站在他身邊,尤其神手頭陀,與他並肩而立,伸過手來,輕輕拍著他的肩頭,感傷而又淒涼的笑著道;“松兒,如今咱們是同病相憐了!”

  韋松聽那‘同病相憐’四個字,心里不期然一陣酸楚,淚水險些奪眶而出,但他又怕因而引起神手頭陀的感慨,連忙扭過頭去,假作垂目低視,將淚水滴落在泥地上。

  其實,他這番舉止,全部落在百練羽士眼中,老道士在心里長籲一聲,黯然忖道;如此佳徒,要是任他就此廢武憂郁度過漫長歲月,休說我愧為人師,老天也不會容我,但是,龍涎石乳,又到那兒去尋?那兒去找呢?

  正在遐思,猛聽人叢中暴起一聲厲喝。

  四人一齊縱目望去,只見東方小虎等,業已殺出重圍,但沖到庵門外時,卻被飛龍禪師攔住,而東方鶯兒重傷初愈,遽見胞弟,悲喜交集,偶然大意,竟被鐵拐婆婆大喝聲中,掃中一拐,踉蹌直退人庵里。

  鐵拐婆婆運拐如風,趁機已經闖進了千佛庵庵門,後面萬毒教眾吶喊一聲,分而復合,紛紛搶進庵內,徐文蘭孤掌難鳴,正當危急。

  百練羽士修眉微皺,低聲吩咐馬夢真道;“姑娘留此守護,貧道須得助她們一臂之力。”

  說罷,大袖一拂,身形已冉冉騰升而起。

  神手頭陀目不轉楮注視著,見百練羽士灑然淩空上拔,其勢徐而不急,宛如御風而行,舉步之間,即有一丈六七,施展的竟是武林至高“履空蹈虛”身法,當時吃了一驚,脫口道︰“好呀!牛鼻子,敢情這些年你竟藏了私?”

  百練羽士無暇回答他的話,身形虛空一頓,雙袖交揮,一個身子,卻因飄然掠過人叢,飛落在千佛庵門內。

  腳一落地,老道士身形電轉,右手大袖反身逆拂,一股罡風起處,“轟”然一身,竟將已沖進庵門的十余名萬毒教徒震得倒滾了出去。

  百練羽士左腳一探,恰巧攔住雙眼未然直視的鐵拐婆婆,含笑道;“慕容施主,別來無恙?”

  鐵拐婆婆神情一震,直覺那一聲輕呼,徑透心弦,腦中剎時閃現一線靈光,腳下頓止。

  但,只可惜那一線靈光,也只是剎那之間,隨又被昏沈沈的一片空白思想掩去,目注百練羽土道怒喝道;“你是誰?”

  百練羽士稽首道︰“施主怎如此健忘,難道連衡山棋友都記不起來了,貧道百練,施主請再仔細想一想!”

  鐵拐婆婆晃了晃頭,道︰“什麼百練?什麼衡山?老身不懂。”

  這時,徐文蘭正掩護東方鶯兒退到側廊下,聽說來的竟是南岳一奇百練羽土,又驚又喜,慌忙接口叫道︰“老前輩不必多問她.她已經被萬毒教迷魂毒水迷失了本性,從前的事,全記不起來了。”

  百練羽士含笑點點頭,道︰“貧道知道,姑娘只管安心護住傷者,御敵之事,交給貧道就是。”

  鐵拐婆婆叱道︰“老身奉命擒這幾個丫頭,雜毛既敢出頭,你就行吃老身一拐!”

  話聲甫落,鐵拐夾著勁風,摟頭直劈而下。

  百練羽士喟嘆一聲,道︰“無量壽佛,為了施主早復靈光,貧道只好放肆了。”

  身形一側,閃過拐頭,兩只大袖一卷,左掌豎切拐身,右掌‘橫擔千斤’,立時還了一招。

  鐵拐婆婆大吼一聲,雙手一抖,那鐵拐呼地彈起三尺,就勢一振,一條重達七八十斤的生鐵拐杖,竟被她抖得宛如一根竹藤,“嗡”地一聲,反圈疾吐,飛點百練羽士正面十三處大穴。

  百練羽士見她毫無醒悟之意,居然全力死拼,暗地興起無限感嘆,只里又低暄一聲“無量壽佛”兩臂一抖,左右指驕指遙遙點出。

  指尖揚處,十余縷內家真氣,嘶嘶破空飛射,每一指,都恰好點在鐵拐拐頭上。

  空際一陣“錚錚”連響,鐵拐婆婆虎口微麻,招式滯阻,全被銳利指風將鐵拐蕩了開去。

  百練羽士毫不遲疑,十指交彈,趁機施展挪移身法,人影疾閃,穿進拐風之中,左腕一圈,已牢牢扣住了拐頭。

  鐵拐婆婆大喝一聲;“撒手!”運足內力,奮起向懷中一帶。

  好個百練羽土,就在這一瞬之間,旋身疾轉,右掌飛快地一按拐身,左手趁機棄拐,整個身子,恍如陀螺般向側一轉,跟鐵拐婆婆錯肩而過,隔空揚指,猛然拂中她左後肩“曲垣”、“秉風”二穴

  ‘當啷啷!一聲響,鐵拐墮地,終南掌門慕容卿,身子一軟,撲地跌倒。

  百練羽士回頭向徐文蘭招招手,道;“姑娘先將她抬到房中,好好安頓,不可傷她!貧道還須再留住峨嵋飛龍禪師。”

  徐文蘭連忙答應,和東方鶯兒合力抬著鐵拐婆婆,進人禪房。

  百練羽士舉步迎出庵門,掃目一瞥,庵門外卻不見了飛龍禪師和萬毒教眾的人影,東方小虎坐在地上,肩頭鮮血泉湧,苗真和魯克昌正在替他裹傷。

  苗真惶恐地站起身來,垂手道︰“晚輩等無能,竟被教匪們打傷東方兄弟逃走了。”

  百練羽上詫問道︰“那飛龍樣師神志昏迷,怎知趨惡避凶,見機退走?”

  苗真答道︰“萬毒教匪在利用各大派門掌門人應敵的時候,都派有得力爪牙,混在人群中指揮,方才老前輩施展神功人庵,已被教匪認出,是以匆匆遁去。”

  百練羽士悵然嘆道︰“一因一緣,莫非前定,想是峨嵋派災日未滿.致有此失,天幸貧道未曾猶豫,總算留下了鐵拐婆婆。”遂即吩咐馬夢真看護東方小虎,苗真和魯克昌清理教匪遺屍,自己親扶神手頭陀,帶領韋松,回進千怫尼庵。

  庵內佛堂崩塌,只剩下東西兩處廂房,徐文蘭和東方鶯兒等都在東廂,韋松一腳踏進房門,只見迎面一張木榻,上面仰臥著鐵拐婆婆,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四只淚水盈盈的眸子,怔怔地注視牆角,原來牆角一張木椅,坐著一個雙目直視的少女,竟是慧心。

  韋松一人房門,便感氣氛有點不對徐文蘭和東方鶯兒仿佛沒有看見有人進來,房中又不見百忍師太的遺體,而且,那慧心呆呆地獨坐牆角,臉上卻掛著奇特的的癡笑。

  韋松緊行一步,低聲叫道︰“東方姑娘,蘭表妹-一”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緩緩轉過頭來,凝視韋松一陣,忽然都撲簌簌流下淚來,徐文蘭黯然向百練羽士和神手頭陀斂衽為禮,終于嗚咽失聲,拉住韋松哭道︰“韋表哥,你-一你來得大晚了-一”

  韋松扶住她的香肩,顫聲道︰“一切經過,我已經知道,若不是為了艾老前輩,延誤行程,也不致使你們遭此慘變,唉!我真該死!”

  頓了一頓,含淚又問︰“姑姑的遺體呢?”

  徐文蘭墮淚道︰“昨夜我們脫險逃回岳陽,姑姑遺體已開始腐爛,我害怕城中營葬不易,稍一不慎,必會被萬毒教查出行蹤,所以連夜來這兒踩探,這兒是姑姑蒞止岳陽時下榻的地方,因為佛堂無故倒塌,原有的幾個女尼都逃了,地點比較清靜偏僻,今天一早,才將她老人家遺體運到這方來,現在存藏在庵後骨灰塔里。”

  韋松一面聽,一面點頭,熱淚順腮而下,早已滿面淚痕。

  徐文蘭又把洞庭血戰經過,簡略述了一遍,當她述說到檐迦耶彌深夜訪諫,百忍師太帶傷只身趕約,洞庭君山追逐脫險,連神手頭陀也聽得一會兒驚詫,一會兒嘆息,一會兒又頷首贊賞不已。

  韋松抱拳向東方鶯兒致謝道︰“若非姑娘巧計退敵,姑姑遺體實難運回岳陽,護靈大恩,在下終生銘感。”

  東方鶯兒羞怯地低垂粉頸,輕聲道︰“我和蘭姊姊趕到洞庭,她老人家已經中毒瀕危,援救無方,追恨無及,還談什麼恩不恩,謝不謝呢!”

  說著,眼圈一陣紅,向牆角努努嘴,道︰“公子該看看她,她才是天下最可憐的人。”

  韋松慌忙轉到屋角,看看慧心,慧心也看看他,眼神散亂無光,竟如白癡一般。

  韋松心驚不已,拱手輕叫道︰“師妹”

  慧心也忙拱手,竟然笑道︰“師妹”

  韋松見此情況,駭然大驚,回頭望望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卻見她們都掩面而泣,扭開頭去。

  他只覺鼻酸難禁,淚水滾滾而落,又歉又悔,道;“師妹,是我害著你了!”

  慧心並不難過,反而嘻嘻笑道“師妹,是我害苦了你了!嘻!有趣,有趣!天下的人,都被我害苦了哈!有趣!有趣-一”

  她越笑聲音越大,陡地從木椅上站了起來,雙手捧著韋松的面龐,笑著端詳許久,問道︰“你是誰?我好像在哪兒看見過你啊!”

  韋松淚水滂泊,卻不得不強顏露出一絲苦笑,答道︰“師妹,你連我也記不得了?我是韋松!”

  慧心笑音突斂,仰面呢喃道︰“韋松!韋松!韋什麼松?啊!我記起來了,我記起來了!”

  韋松急道︰“你記起來了什麼?”

  慧心忽然一松手,撫掌縱聲狂笑,道︰“我記起來啦!你姓馬,名叫馬韋松,人稱鐵劍書生,可是,你的鐵劍呢?你連鐵劍都沒有,還叫什麼鐵劍書生?”

  韋松聽了她這些語無倫次的瘋話,心中直如刀割,回頭問徐文蘭道︰“她來時好端端一個人,怎會落得這般慘狀?”

  徐文蘭尚未回答,慧心突又接口道︰“是啊!他好好一個人,怎會落得這般慘況?你們沒有看見麼?他左臂被砍斷了,汩汩流著鮮血,還在浴血奮戰,他為的什麼?你們說!你們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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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50:32


  岳陽城西,悅賓客棧,一間寬敞客房中,盡夜亮著燈光。

  房中一張大床上,並排仰躺著三個人一個已死的老尼,面部已開始潰爛化膿,一個重傷的少女和一個喃喃不休的短發女郎。

  徐文蘭剛換過干衣,但卻不敢休息,正疲憊不堪地坐在床邊,端著一碗溫酒,一口口緩緩喂給昏迷不醒的東方鶯兒。

  東方鶯兒硬接歐陽 一掌,內腑被震離位,由徐文蘭扶到這一家悅賓客棧,業已奄奄一息,幸好徐文蘭新得火蜊角,連夜輾末合酒,灌了她一大碗,總算護住內腑,散去遊血,保全住一條性命。

  但是,四人之中,一死二傷,徐文蘭只有一雙手,實在不知應該先治傷者,還是先葬死者?

  夜色將盡,這一整夜,慧心總是不停地喃喃叫著韋松和馬森培,叫一陣,抽咽一陣,然後又昏睡一陣。

  喂過藥酒,徐文蘭長長吐了一口氣,神情萎頓地倚在床邊,目注那一燈熒熒,心里翻騰著許多思慮。

  首先,她必須設法找到韋松,因為以她一個人兩只手,既要照顧慧心,又須治療東方鶯兒,已經不勝兼顧之責,而百忍師太的遺體已開始毒發潰爛,也不能長遠放在客棧中。

  但,人海茫茫,岳陽雖然不大,卻不知韋松趕到了沒有?假如找不到他,自已行蹤反被萬毒教偵察出來,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她不期然又想起那座尼姑庵來,可惜那地方已經被萬毒教發覺,否則,倒是個絕好的藏身之所。

  想到這里,心中忽然一動,飛忖道︰“對啊!萬毒教彩舟迎賓,岳陽誰能不知,韋表哥如到岳陽,難道不會先到千佛庵去探問,唔!對,趁天色還沒有大亮,鶯妹妹又剛剛服過“火蜊角’藥酒,我何不到那兒去留下點信息,讓韋表哥知道咱們住在此地!”

  打定主意,強振精神,略為結束一番,吹熄了燈,輕輕推開窗戶,擰身竄上屋頂。

  她凝目靜待片刻,見客棧中寂然未現異狀,這才認準方向,越出院牆,消失在夜色之中。

  然而,徐文蘭雖然仔細,臨去之際,卻未發現客棧後院一株梧桐樹上,正倒掛著一個短小精悍的黑衣人。

  那人頭下腳上,倒懸樹丫之上,一動也下動,就像是一只休息中的蝙蝠。

  徐文蘭才離開了客棧,黑衣人雙目一睜,眸中碧光閃射,微微一挺腰,淩空倒翻,毫無聲息從樹上飄落下來,腳尖輕點,已掠過屋頂,從窗口進人房中。床上三人,依然如前,東方鶯兒昏迷未醒,慧心吃語一陣,也沈沈人夢。

  那人目光從三人身上緩緩掃過,最後投注在百忍師太遺體上,忽然搖頭發出一聲深長的嘆息,喃喃道︰“可惜!可惜!一代俠女,卻落得如此下場。”

  接著,又-一檢視東方鶯兒和慧心傷勢,不住喟嘆,撩衣取出一只錦盒,打開盒蓋,里面是一粒龍眼大的藥丸。

  那人捏碎藥丸封皮.就在案上取了些剩余溫酒,將藥丸一半喂給東方鶯兒,另一半喂給了慧心,然後探掌分按兩人背心‘靈台’大穴,閉目凝神運起功來。

  片刻之後,那人已滿頭汗氣蒸蒸,又過片刻,額上汗珠滴滴而落,將黑衣浸透了一大片,顯見他以一人之力,同時替兩個負傷的人渡力,本身真力耗損極大。

  足過了將近半個時辰,窗外已現曙光,那人才收掌喘息了一下,揚掌輕輕在東方鶯兒和慧心背後“鳳眼’及“左右風府穴’上各拍一掌。

  經過這番作為,那人神情已疲累不堪,與先前進屋時相較,簡直判若兩人,但他卻未再耽擱,從案上尋到紙筆,匆匆寫了幾行字,推開窗戶,閃身而出。

  他身形剛落在屋外天井中,忽然一縮肩頭,疾退一步,背心貼在窗下,這時,屋頂上陡地出現另一條人影。

  那條人影卻是個身材瘦削的儒衫老人,手提早煙袋,在屋脊上只是略一住足,長衫飄拂,身形竟如行雲流水般,向西北方如飛而去。

  黑衣人冷眼瞥見那儒衫老人絕世身法,心中猛然一動,顧不得真力已竭,擰身上屋,遙遙跟在那老人身後。

  儒衫老人筆直越出岳陽北門,來到郊外一所破廟前,一名勁裝大漢早已在廟門躬身等候。

  老人仿佛不耐贅言,身形一頓,便搶著問︰“事已如何了?”

  大漢沈聲答道︰“馬大哥和韓老四已在十里外將人截住,無奈那小輩十分紮手,韓老四已經負了傷,如今趙三弟也趕去協助了,只請師爺快一些-一’儒衫老人重重哼了一聲,道︰“虧你們追風四刀,第一次出手,就連個後生小輩也留不住,真夠替莊主增光了,人在那兒?”

  “挎刀大漢羞愧地道︰“十里外柳林坡!”

  儒衫老人叱道︰“還不領路!”

  那大漢躬身一供,掉頭直向西北方奔去,儒衫老人恨恨一頓腳,鼻孔里冷哼一聲,灑開大步。大即不離,飄逸地隨在後面。

  黑衣人暗自付道︰那“追風四刀”身手已然不弱,儒衫老人更是一身玄功已達爐火純青的境界,憑這幾人身手,竟截留不住一個‘後生小輩’?

  一念及此,猛吸一口真氣,展動身形,也悄悄跟了下去。

  十余里路,眨眼就到。

  前面一條小溪,來峰兩行垂柳,溪邊是一片斜土坡,這時候,土坡上正有兩名大漢圍著一個藍衫少年,十丈外草地上,另有一個大漢正盤膝跌坐調息,地上灑了一灘鮮血那藍衫少年看樣子最多十七八歲,赤手空拳,和兩個榆刀大漢相搏,竟然瀟灑從容,攻多守少,十個指尖時而並若鋼戟戰,時而挽如蘭花,拂胍點穴,截紅封招,十分詭異難防。

  那兩名無刀大漢,想必就是‘馬大哥’和“趙三弟”了,只見他們雙刀左退右進,劈空生風,威猛而強悍,刀法也精練純熟,堪稱武林高手,但卻費盡力氣,刀鋒連人家衣角也無法沾到,不用說,業已落在下風。

  至于另一個盤膝而從而,正在運動調息的,想必就是所謂‘韓老四’了。

  情勢很顯然,那藍衫少年猶未盡出全力,“追風四刀”已經堪堪不敵。

  儒衫老人掠登土坡,一見這般情形,面上微微變色,沈聲叱道;“住手!”

  兩名大漢聽見喝聲,各個虛晃一刀,閃身後退,氣喘如牛,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藍衫少年雙掌疾收,身形如山岳定立,氣定神閑。

  黑衣人遠遠望見,情不由己在心底喝一聲采︰“好身法!”

  儒衫老人雙肩微晃,橫身擋在少年面前,閃著兩只精芒四射的眸子,向少年打量了一遍,忽然轉過頭來,向兩名大漢冷冷問道︰“你們沒有弄錯人吧?他姓韋?”

  馬老大喘息一陣,才氣結答道︰“馬異奉令攔截姓韋的小輩,初見此人深夜獨行,施展上乘輕功趕路,一時心疑,上前動問,不想他-一”

  下面的話,他咽住了沒說,卻用目光望望那位趙三弟,趙三弟立刻接口道︰“不想這小子十分橫蠻,非但不肯通報名姓,反出手打傷了韓老四。’儒衫老人聽罷,又重重哼了一聲道︰“蠢材,退下去。”

  馬大哥趙三弟滿面羞愧,收刀躬身而退。

  那儒衫老人叱退手下,緩緩轉頭掃了藍衫少年一眼,卻見他負手而立,舉目望天,一副傲然不屑的神情。

  老人恍然似有所語,喃喃說道︰“啊!難怪!小兄弟一身藍衣,敢情是來自’少年目光由上而落,居然投注在老人臉上,似笑非笑,截口道︰“既然知道,就不該攔路無禮。”

  儒衫老人一怔,隨即仰天笑道;“三聖島武功名震天下.但也不能說絕世無匹,小兄弟這麼說,不嫌太狂了些?”

  那少年笑容突斂,怒目道︰“你敢小覷藍衣三島?”

  儒衫老人道︰“遁世高人,令人仰慕,狂妄小輩,卻不值得斂服。’少年聞言,氣得哼了一聲,道;“老東西,你報個名來。”

  儒衫老人冷冷道︰“老夫金豪,傲嘯山莊中一個無名小卒。”

  少年微訝道︰“原來你是仗著康一葦那點虛名?”

  老人突然厲聲叱道︰“小輩,你也太不知禮數了,康莊主身為武林泰山北斗,地位身份武功,久受萬人尊崇-一”

  少年微笑道︰“那只是中原無人,才輪到他趾高氣揚罷了。”

  儒衫老人勃然大怒,喝道︰“好一個不識尊卑,夜郎自大的東西,老夫少不得替你尊長教訓教訓你。”

  那少年未等他動手,竟然一閃身直欺過來,穿胸一掌,疾然劈出,掌起之際,才出聲叱道︰“咱們看看誰教訓誰?”

  那一掌,勢若驚虹奔電,迅快絕倫,叱聲方才出口,掌影已遍罩金豪前胸上腹十余處穴道。

  隱藏暗處的黑衣人駭然一驚,險些發出輕咦之聲︰“啊!天羅神掌!”

  心念甫動,陡見懦衫老人金豪長笑一聲,竟然不避不讓,旱煙袋向上一收,反向那藍衣少年肩頭敲去。

  他如此托大,委實大出武學常規。

  蓋因高手過招,往往毫厘之差,生死立判,對面那藍衣少年施展天羅神掌,尤其以快速詭異見稱,等閑之人,要想從掌影中全身而退,已屬不易,而金豪竟敢不閃來招,出手反擊,除非他有絕對的把握,自己旱煙袋必定後發先至,否則,這一招不但白費,更難逃一掌之災。

  那金豪看來不是庸俗之人,怎的竟出此笨招,自取其辱呢?

  黑衣人暗暗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心忖道︰傲嘯山莊久享盛名,原來也只是有名無實-一那知念頭猶未轉完,場中突然傳來一聲輕哼,兩條人影,乍合又分。

  事實的演變,竟大大出人意料。

  那藍衣少年出掌如電,攸忽之間,‘蓬蓬’兩掌,業已拍在金豪左胸“將台”和右腳“水突”二處大穴之上。但,金豪居然恍如未覺,旱煙袋如飛探出,反在少年左肩上重重敲了一記!

  少年哼了一聲,腳下一連幾個踉蹌,向後倒退了四五步,用手按著肩頭,目光中又是驚駭,又是憤怒。

  金豪傲然一笑,道︰“你現在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藍衣少年臉色瞬息數變,憤憤道︰“姓金的,你仗持護身之物,幸勝一招,算得什麼人物?”

  金豪大笑道︰“讓你開開眼界,你就知道這點教訓大大值得了。”

  說著,撩起衣角,登時一片光華,耀眼生花。

  “啊!”

  藍衣少年和隱身暗處的黑衣人,幾乎全被這燦爛奪目的光芒所震動,不約而同,在心底發出一聲狂呼。

  黑衣人心頭卜卜狂跳,兩只長手,互相緊緊捏搓,一面極力壓制內心的沖動,一面自己在心底喃喃私語道︰七彩寶衣!七彩寶衣!原來落在他手中!

  那藍衣少年從驚訝中清醒過來,指著金豪道;“諒你一件七彩寶衣,未必便保全得住性命,咱們三聖島必有回報,你要仔細些!”

  話落時,擰身一旋,藍衫飄舞,已越過小溪,飛馳而去。

  金豪目注地迅速遠去的人影,笑聲漸漸低斂,最後竟輕輕發出一聲嘆息。

  馬異低聲問道︰“師爺,何不留下他,免遺後患?”

  金豪道︰“三聖島門下極少出現中原,此人獨至,必有緣故,咱們不可替莊主多樹強敵。”

  說到這里,突地嘿嘿冷笑又道︰“七彩寶衣一旦露眼,只怕又有許多不畏死的,要效那撲火的燈蛾了!”

  那黑衣人心中怦然而動,但卻隱忍住未曾出聲,因為,這時遠處已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

  金豪神色微微一變,凝神傾聽了片刻,領首道;“唔!兩人兩騎,尚在五里之外!”

  馬異突然緊張地問︰“師爺看,是“點子’來了麼?”

  金豪道︰“深夜鑽程,顯是武林人物,不管是不是,且攔住查問一下。”

  說完,轉身當道而立,自己並無掩蔽身形的打算。

  馬異見師爺親自出頭,膽量頓豪,揮揮手,其余余騰。趙森各個擎刀躍開,分立左右,將一條狹窄的官道,擋得死死的。

  轉瞬間,兩騎快馬由遠而近,馬上坐著一男一女。

  那女的年約十三四歲,一身黑色勁裝,肩頭閃露出兩只劍柄;男的貌在中年,斜背一口奇形長劍,左邊衣袖,卻是空空蕩蕩,原來僅只一條獨臂。

  金豪一眼瞧見那男的身形,臉上頓時流露出無限不屑,冷淡之色,冷哼了一聲,傲然轉身退後,卻對身邊馬異吩咐道︰“那男的是北天山叛徒淩鵬,你們不防截住他問問,他如不服,盡可折辱他一番,有老夫在此,諒他不敢逞強!”

  馬異應了,手中刀一擺,橫身挺立在官道中央,兩眼瞪著對面飛馳而至的男女,直如半截鐵塔插在路中。

  男女兩騎才到近前,馬異突地悶雷般一聲暴喝︰“什麼人?給老子站住!”

  兩騎馬聞聲收韁,啼幸去一聲長嘶,八只蹄子一齊頓止,淩鵬和那黑衣少女從馬背上一齊閃身飄落下來,身手竟十分矯捷。

  淩鵬初被喝阻時,頗有含怒之意,及至眼角一掃負手做立一旁的金豪,登時怒容轉化驚訝,駭然一怔,連忙換了一副笑臉,道︰“原來金老前輩在此,晚輩淩鵬,跟金老爺子請安!”

  金豪負手望天,充耳不聞,毫不理會。

  淩鵬表情十分尷尬,自己解嘲地笑了兩聲,又道︰“盛姑娘,讓我替你引見,那邊就是名震天下的金大俠金老前輩。”

  他一見金豪仍未理會,忙又接著道︰“金老前輩七十四手追魂奪十絕招,堪稱天下無匹,跟家師素稱莫逆,尤其最喜提攜後進,姑娘不可錯過請益良機!”

  這番話,明是推崇金豪,實則暗示盛巧雲,要她加意防範,這位‘金大俠’不是易與的人物。

  馬異回頭見金師爺依然未理,忍不住又沈聲斷喝道︰“姓淩的,屁放完了沒有?大爺問你,這女娃兒是誰?你引誘少女深夜奔馳,要往哪里去?”

  淩鵬這才發覺語氣不善,連忙笑道;“各位既與金老前輩一路,便是在下兄長,不知尊號如何稱呼?”

  馬異冷笑道;“你終日行走江湖,難道未聽過傲嘯山莊追風四刀的名諱?”

  淩鵬一聽‘傲嘯山莊’四個字,臉色頓變,飛快地又望了金豪一眼,忙道︰“原來竟是黃山高人,在下有眼無珠,失敬得很!”

  馬異叱道︰“不須故作卑顏詔笑,大爺問你的話,你耳聾了不成?”

  淩鵬連番被他叱斥,不禁暗怒,但因金豪在旁,又不敢發作,只得低聲下氣問道︰“兄台是問這位盛姑娘師門?提起來,也非無名之輩,盛姑娘乃系玉門三英合傳弟子,芳名巧雲,近日奉令下山,原意是-一”

  馬異冷冷打斷話頭,插口道︰“三凶門下,自然不會出什麼正經人,難怪會跟你”

  一句話未完,盛巧雲雙目一瞪,怒聲喝道︰“你說什麼?”

  馬異倒跨一步,橫刀答道︰“大爺說你出身不正,難怪會跟淫邪之徒.沆瀣一氣!”

  盛巧雲勃然大怒,雙手反握劍柄,正待發作,淩鵬急忙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這幾人俱是宇內一君康一葦手下,那邊姓金的尤其心狠手辣,號稱追魂學究,十分難斗,姑娘何不暫忍一時,且等加人萬毒教後,還怕沒有報復的機會麼?”

  盛巧雲手按劍柄,皺眉說道︰“你曾跟萬毒教主交惡,怎知他們一定會收容咱們?”

  淩鵬奸笑道︰“敵之敵即為吾友,只要志同道合,些許微隙,怎會記恨在心,何況姑娘還有那件不世之寶,備作進身之禮,我敢說他們非但不會記恨前仇,還會將咱們待為上賓哩!”

  盛巧雲嘆了一口氣,松開劍柄,道︰“可惜我這兒僅只上冊。”

  淩鵬沈聲道︰“姑娘噤聲-一”

  然後,轉過身來,向馬異含笑一禮,道︰“兄台乃一君門下高弟,我等自難比擬,如果兄台別無他事指教,我等就此告辭了。”

  馬異冷笑道︰“閣下計議許久,竟能忍下一口惡氣,倒令馬某人佩服,似你這種厚顏無恥之人,咱們實在不屑計較,大爺再問你一句,你們匆匆而來,欲往何處去?”

  淩鵬信口道︰‘這位盛姑娘本是湘南人氏.從師習藝多年,未晤慈親,在下特陪她返里探親。’

  馬異不屑地笑道︰“看你不出,倒是個多情種子。”

  淩鵬忍住惡氣,視腆笑道︰“馬兄過獎!”

  馬異“呸”地一口唾沫,吐在淩鵬臉上,道︰“無恥之徒,你還有臉笑?”

  淩鵬心中怒火如焚,但仍極力忍住未敢發作,舉起衣袖,想拭去臉上唾液!

  馬異叱道︰“你還敢拭擦?敢不服氣嗎?”

  淩鵬垂手道︰“是的,在下不試就是。”

  馬異見他居然如此低聲下氣,一時倒不知該再怎麼折辱他才好,揚目望望金豪,金豪微微頷首.示意放他過去。

  馬異冷笑道︰“好個欺師叛宗的厚顏小人,咱們不想替你師父清理門戶,算你命大,滾吧!”

  淩鵬躬身應著,方要扳鞍上馬,余騰又叱道︰“你的膽子不小,還敢當著咱們揚鞭乘騎?”

  淩鵬一只腳已踏上馬蹬,聞言又收了回來,心里咬牙切齒,面上卻唯唯答應,果然忍氣吞聲,和盛巧雲牽著馬匹,緩緩從“追風四刀”身邊走過。

  才走出數丈,馬異突又喝道;“站住!”

  淩鵬和盛巧雲聞聲停步,兩人互望一眼,那盛巧雲銀牙緊挫,嘴唇顫抖,淚水在眼眶中滾滾欲墜,顯見已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她幼居深山,埋首練武,初次涉足江湖,自然想不到世間竟然有這般屈辱之事,若非淩鵬屢次以目光勸阻,只怕當場就要翻臉動手。

  淩鵬心中何嘗不氣,但他卻因忌憚‘追魂學究’金豪在場,不得不忍辱受屈,但求早些脫身。

  他暗暗咽了一口唾沫,轉過身時,臉上已堆了一臉陰笑,問道︰“兄台尚有何事見教?”

  馬異哈哈笑道︰“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告訴你前去湘南,途中最好謹慎些,北天山神手頭陀剛在岳陽現身,你要是踫上了,說不得鴛鴦夢就吹了!”

  淩鵬聽了,又驚又怒又愧,點點頭,道︰“多承兄台關顧之情。”

  向盛巧雲一揮手,兩人擰身上馬,狠狠一鞭,如飛而去。

  追風四刀一齊仰天放聲大笑,但他們卻沒想到,因為這番淩辱,盛巧雲和淩鵬懷恨在心,後來追魂學究金豪和追風四刀,竟慘死淩鵬之手,這是後話。

  一陣折騰,天色已明。

  這時官道上,已有早起趕路的客商行旅,遙見坡上屹立著幾個橫刀大漢,都不敢進前,遠遠駐足.交頭接耳,私相驚向原故。

  馬異道;“師爺,咱們還要守候那小輩麼?”

  金豪沈吟了一下,道︰“老夫算定他昨夜之前,應該趕到,這樣看來,莊主一番苦心,也許要白費了。”

  馬異道︰“百忍老尼昨日便已人湖,韋松迄今未至,顯見是故意規避,叛師之事已明,莊主何苦再為此事*心?”

  金豪擺擺手道︰“莊主的用心,你等怎能體諒-一好吧!咱們回去吧!”

  馬異唯唯應諾,招呼余騰趙森,負了韓立,隨金豪離開了柳林坡。

  一行人離去之後,那黑衣人才緩緩從藏身的大石後走出來,但他井沒有離開,獨自沿溪上行,找了一棵柳樹下,盤膝坐了下來,一面歇息,一面靜靜等候著。

  漸漸日輸上升,已到辰牌三刻,官道上蹄聲如雷,飛一般來了兩騎快馬。

  馬上坐著,也是一男一女。

  男的雙十年華,劍眉朗目,虎腰猿背,直如玉樹臨風,女的大約十八九,瓜子臉上,斜挑兩道柳眉,肩頭劍披風,嫵媚之中,又有幾分英颯之氣。

  這兩人策馬驅趕,馬身人體,都沾滿了汗漬塵土,那男的雙眉緊緊皺著,不時從馬背上昂起頭來,向岳陽城遙望不已。

  不用說,他們正是從桐柏山兼程趕來的韋松和馬夢真了。

  韋松神情焦急,一會兒揚目遠眺,一會兒輕聲嘆息,但他們所騎兩匹馬,卻已經遍體汗漬,直噴白氣,顯見是奔馳不動了。

  馬夢真無限關切的安慰他道︰“岳陽眼見就到了,急也不在一時,公子倒是放寬心些,讓牲口先歇息一會兒。’

  韋松搖頭道︰“不!咱們不能再耽誤,我總覺心驚眼跳,只伯等咱們趕到,已經-一唉-一”

  馬夢真道︰“怎麼會呢?公子懸念過分,所以才會煩躁不安,試想師太武功何等了得,慧心姑娘又已經先我們趕去,縱有意外變化,也不至于一”

  韋松道︰“但願不致有甚意外!”

  不想話聲未畢,座下那匹棗色快馬忽然前蹄一閃,跌跪地上!

  韋松一驚住口,兩腿微分,輕按馬頭,人已就勢從馬頭上掠過,飄落地面!

  馬夢真見他坐騎閃跌,吃驚之下,猛力一收絲韁,那馬奔得正快,突然長嘶一聲,矗立起來,一個急旋,也把馬夢真從鞍上拋落下來。

  兩人腳落實地,低頭看時,兩匹馬一橫一堅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氣喘咻咻,業已不堪再跑了。

  韋松道︰“岳陽不遠,咱們舍了馬匹,步行趕路,也許倒快捷些!”

  馬夢真無可奈何地點點頭,俯身從馬鞍上解下包裹,忽然眼光掃過草地,失聲驚叫道︰

  “韋公子,你看,這兒有一灘血!

  韋松疾步上前,蹲下身來細細看了一會,額首道︰“唔!血跡尚呈鮮紅,必是不久之前,有人在這兒動手,那受傷的被重手法震傷內腑,才吐了一口淤血。”

  馬夢真道︰“你看,會不會是我哥哥他們跟萬毒教遇上了?”

  韋松道︰“不像,他們早離桐柏山大半天,要是途中沒有耽擱,應該在昨天以前趕到岳陽,而這血跡卻是半個時辰前留下來的。”

  馬夢真松了一口氣,道︰“如果他們能在昨天趕到,咱們就更不必耽心了!”

  正說著,突然從坡下傳來一聲嘆息,接口道︰“正因為他們昨天一早趕到,才落得兩死兩傷,險些全軍覆沒!”

  兩人聞聲齊吃一驚,搶著掠下山坡,見那黑衣人獨自席地坐在溪邊柳樹下,正閃著一雙碧綠眼珠,向他們露齒微笑。

  韋松駭然對馬夢真道︰“快跟我上前謁見西漠異人檐迦耶彌老前輩。”

  馬夢真緊隨韋松,上前恭恭敬敬施禮拜見,檐迦耶彌擺擺手,道︰“不必贅禮,老夫守候已久,何不坐下來詳談。”

  韋松恭敬地道︰“晚輩正因急事,趕往岳陽,不想竟在此地得遇老前輩,前次的活命療傷厚恩,尚未拜謝-一”

  槽迦耶彌苦笑首道︰“老夫不悉禮數,最煩虛套,咱們閑話不提,老夫只要問問,你們此來,可是為了百忍師太跟萬毒教的生死約會?”

  韋松驚道︰‘正是,老前輩因何得知?’

  格迦耶彌長嘆道︰“老夫守候你們已久,一則是知道你們正在凶境,準備必要之時,對你們有所協助,二則是想親口告訴你們一樁消息,三則老夫有一個不請之求,希望韋兄弟念在當日療傷之情.答應成全老夫,不知你能夠麼?”

  韋松忙道︰“老前輩大謙了,有何吩咐,盡請賜示,韋松無有不遵!”

  簾迦耶彌道︰“不!這件事也許會使你十分為難,你卻不可答應得太早。”

  韋松道︰“那麼就請老前輩一件件賜告吧!”

  簾迦耶彌輕嘆道︰“在老夫未說出那件消息之前,希望你們必須冷靜,須知天下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而你們如今正被惡名所汙,身在險境,隨時隨地都可能有危險變故,再大的不幸消息,都應鎮靜承受,你們能麼?”

  這番話,明顯地給了韋松一種不祥之感,愫然一驚之後,垂目道︰“願進老前輩訓誨!”

  檐迦耶彌注全良久,不禁贊嘆道;“難得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心胸,你既然承受得住,老夫就直言了吧!迄至今晨為止,百忍師太已經確確實實在萬毒教總壇捐軀歸西了。”

  韋松和馬夢真同時顫抖著跳起身來,熱淚盈眶,失聲道;“當真?”

  檐迦耶彌點點頭道︰“老夫不久前曾親睹師太遺體,因為毒發,面目已開始潰爛,你們等一會自能見到的-一”

  馬夢真未等他說完,早已“哇”地哭出聲來,韋松雖未痛哭失聲,淚水卻沿著臉頰蔌蔌而下,顫聲哽咽道︰“老前輩-一她老人家-一在-一在哪兒?”

  檐迦耶彌道︰“遺體已運返岳陽,你們不可過分哀傷,還有許多事待你趕到,才能開始呢!”

  于是,便把自己受夜赴千佛庵諫阻無效,百忍師大孤身應約,以及以後慧心等先後急援,業已遲了一步,百忍師太仙逝,馬森培力竭捐軀,存慧心和東方鶯兒俱負重傷-一這些經過,-一詳細說了一遍,其中發生在洞庭湖的情節,一樣不漏直如親眼目睹一般。

  經過述完,馬夢真已哭得淚人似的,韋松緊握雙拳,咬著嘴唇強忍那滂沱淚水,唇破血流,仍然抑制不住如湖般熱淚。

  血和淚,淚滲血,順著腮邊,幾乎染紅了他整個前襟。

  好半晌,才從牙縫里進出來一句話︰“田秀貞,你好狠毒的手段!”

  檐迦耶彌驀地神情一震,道︰“其實這事,未必全怪田秀貞-一”

  韋松沖口道︰“怎的不該怪她?晚輩全家慘遭毒斃,東方老前輩家破人亡,魯家堡暗下毒手,如今又害死了姑姑-一這些血仇,總有一天要萬毒教一件一件清償。”

  說到這里,他突然發現檐迦耶彌的神色,竟變得十分不自然,冷漠地扭過臉去,好像頗有不悅之意,一怔之下,連忙拱手答聲道︰“老前輩,請原諒晚輩言語失禮。”

  檐迦耶彌長嘆一聲,似笑非笑,牽動一下嘴唇,說道︰“這也不能怪你激動,萬毒教倒行逆施,人天共憤,已不容置辯,但是-一唉-一”嘆息一聲,竟未再往下說。

  韋松忙道︰“老前輩有何賜示?懇請明告!”

  檐迦耶彌搖搖頭道︰“沒有什麼了,你們去吧!師太遺體和幾位負傷姑娘,都在西城悅賓客棧。”一面說著,一面站起身來。

  韋松急道︰“老前輩不是說,還有一件事需晚輩效力的嗎?”

  檐迦耶彌聳聳肩道;“算了吧!現在還提它則甚。”

  轉身走了幾步,忽又駐足道;“此去岳陽,務必當心,欲與你們作對的,已經不止萬毒教而已,老夫言盡于此,盼你們珍重。”說完,揮揮手,一頓足掠過小溪,揚長而去。

  韋松悵立不語,心里卻充滿迷惘,乃因他適當檐迦耶彌轉身之際,發現這位名震武林的“西漠異人”,眼中竟充滿淚光。

  他不禁記起,當他第一次見到檐迦耶彌的時候,檐迦耶彌曾向他打聽一個人‘千毒叟’田烈,難道說,檐迦耶彌曾和萬毒教

  唔!這是很可能的,他若不是和萬毒教有所關聯,怎會吞吞吐吐?似有難言之隱?

  但是,他既然明知我與萬毒教勢如水火,為什麼又特地來告訴百忍師太惡耗?

  韋松怔怔地思索著這些不解謎團,久久不言不動,倒是馬夢真在旁催促道︰“韋公子,時候不早了!”

  韋松猛可從迷惘中驚醒,一把拉住馬夢真的手,泣道︰“馬姑娘,咱們來得太遲了!”

  馬夢真點點頭,又搖搖頭,淚如潮湧,簌簌不絕。

  兩人滿懷悲傖,相對飲泣一陣,提著行囊,徒步向岳陽城趕去,途中顧不得驚世駭俗,盡量展開輕身之術,如飛行。

  不多久,已抵城門。

  韋松當先奔進城口,不料迎面也有三人疾步從城中出來,兩下奔得都急,險些撞個滿懷,韋松一抬頭,登時一愣,原來那三人竟是東方小虎、九環刀苗真和魯家堡少堡主魯克昌。

  東方小虎等一見韋松,呼嘯一聲,當時各撤兵刃,上前圍住,叱道︰“姓韋的,不要走,大爺們正要尋你。”

  韋松叉手問道︰“在下現有急事,不知各位欲尋在下何干?”

  東方小虎一揚鋼斧,摟頭蓋臉直劈下來,喝道︰“尋你何干?你的報應到了,要你給我姐姐和魯家堡百余人口抵命。”

  韋松倉促出招化解,叫道︰“小虎兄弟,請聽我說-一”

  話猶未完,苗真和魯克昌也各挺九環刀及長劍,一齊出手,刀光劍影,疾卷而上,同時叱道︰““有話等到閻王殿再說吧!”

  三個人三般兵器,不由他分說,竟在城門邊動起手來。

  韋松一則心急,二則被*無奈,倏忽間厲聲大喝,雙掌一分,還攻了一招。

  東方小虎等更是大怒,丁字形特韋松緊緊圍住,馬夢真恰好趕到,見狀大驚,嗆地撤劍在手,嬌叱道︰“大家快停手!”

  魯克昌回頭一望,喜道︰“馬姑娘來得正好,快快幫忙擒住這娃韋的,今天不容他再撒野了。”

  馬夢真腰間一折,穿落在韋松身邊,反而橫劍擋在前面,大聲道︰“從前的事,全出誤會,韋公子並未投放萬毒教,也沒有害死東方姑娘,你們不可這般無禮-一”

  魯克昌大感詫異,沈聲喝道︰“馬姑娘,怎倒幫他說話?姓韋的叛師投敵,千夫所指,已是鐵一般事實,如今神手老前輩和他業師南岳百練前輩都已聯袂趕來擒他,你卻反替他強辯?”

  馬夢真含淚道︰“此事一言難盡,各位如信得過小妹,請隨我們到悅賓客棧去一趟,是非曲直.一見就明白了。”

  苗真冷冷道︰“原來馬姑娘已經跟姓韋的沆瀣一氣了,咱們只信事實,其他花言巧語,一件也信不過。”

  東方小虎歷聲道︰“說的是,馬姑娘如念舊誼,請你置身事外,不必插手,要不然,咱們連你也只好得罪了。”

  馬夢真道︰“你們怎能一意橫蠻,不容人辯解?”

  東方小虎怒目圓睜道︰“幾百性命都屈死了,還有什麼可辯解的!”說著,鋼斧一論,重又撲了上來。

  馬夢真一挫銀牙,揮到格擋,一面焦急地問韋松道︰“怎麼辦?”

  韋松眼含熱淚,低聲道︰“他們不肯容人剖白,唯一辦法,只好突圍先走,待找到客棧,自然一切都不辯自明了。”

  馬夢真點點頭道︰“既然如此,咱們只好撞一條路再說了。”

  兩人主意一定,一劍雙掌頓時加強威力,硬向城中沖去。

  東方小虎等見馬夢真果然幫助韋松動手,個個大怒,刀劍斧越加如瘋似狂,舍命搶攻。

  無奈韋松掌力渾厚,招式沈穩,加以馬夢真以長劍相輔,東方小虎等怎能攔擋得住?刀劍飛舞中,戰圈已緩緩向城中移去。

  韋松一心惦念客棧中的徐文蘭等人,糾纏過久,甚感不耐,低產對馬夢真道;“似此糾纏,何時能了,你隨著我早些破圍如何?”

  馬夢真只得點點頭,兩人各自旋身,互換一個位置,變得韋松獨擋前方。

  韋松大聲喝道︰“各位再不肯讓路,休怪韋松要以重手法突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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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49:55


  東方鶯兒緊握劍柄,屏息靜氣貼壁而立,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過了片刻,洞外突然有人尖戶叫道︰“在這兒了,這塊大石下泥土留有移動痕印,歐陽護法快請過來看看!”

  隨著叫聲,許多人一齊都到了洞口。

  東方鶯兒心頭怦然狂跳,緊緊握著劍柄,目光卻滿含求助的回頭向梅斐望去。

  但她甫一回頭,卻發現梅斐正屹立在自己身後,表情凝重,宛如一尊石像。

  東方鶯兒雖是江湖位女,此時孤掌只劍,眼看強敵將至,一樣難掩女孩子嬌弱本性,有一個男人站在身邊,便不由自主產生出依賴之心,輕聲道︰“怎麼辦?他們已經發現洞口了!”

  梅斐略一沈吟,道;“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闖進洞里來,你身上有沒有霸道些的暗器?”

  東方鶯兒道︰“姑姑身上,有少華山獨門‘閉穴銀須針’,不知道合不合用?”

  梅斐道︰“快去取些來,越多越好。”

  東方鶯兒將劍交給梅斐,自己奔人內洞,匆匆從百忍師太屍體取了一大把銀針,又順手取了慧心的三刃劍,重又奔回洞口。

  這時,洞外大石已在緩緩移動,顯見歐陽泌在運功搬動大石,準備人洞搜查。

  梅斐見道︰“閉大銀須針”細如牛毛,一把足有千百支。”

  大喜道︰“咱們熄了火光,洞中黑暗,歐陽 必不敢冒然進入,你躲在黑暗中,見人就發銀針,不可作無益消耗,萬一發射不及,便咳嗽為號,由我用劍劈他出去。”

  兩人剛剛商議妥當,只聽‘嘿’地一聲,一股亮光激射進來,封洞大石,已被歐陽 掀開。東方鶯兒心里一驚,腳下疾退兩步,縴掌揚起,一蓬銀針約有十余支,業已向洞外電射而出。

  梅斐急道︰“珍惜銀針,每次只發一枚,千萬不可多耗!身形一轉。舉劍貼壁而待。”

  那一蓬銀針射出洞外,悶哼聲處,一名萬毒教徒應聲跳滾開去,洞外人聲喧嘩,都叫道︰“注意暗青子,洞里果然有人!”

  歐陽 揚聲喝道;“小輩們已成釜底遊魂,還不乖乖出來受死,尚敢負隅抗衡麼?”

  東方鶯兒輕聲問︰“喂,咱們要不要罵他一頓?”

  梅斐忙噓道︰“別理他,也別說話-一”

  歐陽 怒罵一陣,見無人回應,低低吩咐另一名身手比較矯捷的手下道;“見我揮手的時候,沖進洞去,掩守洞口。”

  那名大漢點頭應了,抱一柄厚背鬼頭刀,悄悄掩到洞口側面蓄勢而待。

  歐陽 大聲叱喝道;“百忍賊尼已死,你等困守死洞,遲早難逃本教掌握,不如皈歸,老夫保證你等安全,都不失厚祿重位,何苦守著那老賊尼死屍,大好青春,與山士同朽。”

  一面說著,一面揮手示意,那大漢刀身一掄,快如石火電光,沖進了洞口。

  東方鶯兒緊捏著一支銀針,只見人影閃晃,立即屈指彈出,那根針細如牛毛,破空無聲,不歪不料,正射著大漢咽喉。

  梅斐及時飛起一腿,‘蓬’地踢中那人小腹,那人哼也未哼一聲,仰身側翻出洞,摔在地上,早已直挺挺斷了氣。

  歐陽 檢視屍體,勃然大怒,喝道︰“第九舵舵主,率舵下弟子沖進去。”

  一個黑衣壯漢躬身一禮,揚手招了招,另外十五名大漢迅即躍出,整整齊齊排成一列,第一名執劍,第二名提刀-一以後一柄劍一柄刀,立刻組成一支形如蜈蚣的縱隊。

  歐陽 提起那具死屍,交給第九舵舵主,說道︰“用他作盾,以擋暗器。”

  那現主接過屍體,用左手挽著死屍腰帶,掩護身形.長劍一揮,低頭疾向洞中沖去,後面十五名舵下徒眾,左刀右劍,揮動起來,就像百足蜈蚣一般,緊隨著沖進洞口。

  東方鶯兒連發三針,均被死屍擋住,那舵主大吼著當先撞進洞口。

  東方鶯兒咳嗽了一聲,挺劍而上,和梅斐二人同時出手,兩柄劍一絞,那舵主只顧前面暗器,措手不及,一條左臂登時被海斐砍落。

  他痛哼著扭頭一看,認出竟是水師堂堂主,驚得失聲大叫,轉身便跑。

  無奈身後現下徒眾正跟蹤沖入,兩下迎個正著。

  梅斐咬牙道︰“留你不得!”長劍就勢一送,那舵主慘叫一聲,被劍尖透胸而過,登時氣絕。

  其余徒眾大亂,紛紛自相踐踏.奪路奔逃,後面的無路可逃,又死了三四人.前面的連滾帶爬退出洞口,一個個心膽俱落,狼狽不堪。

  歐陽 直氣得頓足怒罵不休,從腰間撤下龍須帶,便想親自出手。

  一名教徒低聲稟道︰“護法暫請息盛怒,洞內狹窄,敵人又死守洞口,難以硬攻,不如堆集蘆葦,放火燒他們出來。”

  歐陽 想了想,道︰“那就快些動手,同時派人回船,矚令多遣人手前來協助,今天捉不到幾個小輩,我即不姓歐陽。”

  東方鶯兒在洞中聽見,焦急地道;“怎麼辦這石洞是個死洞,如果真被引火燻燒,如何是好?”

  梅斐道;“不要緊,咱們可以在地上挖坑,閉住呼吸,把鼻口俯伏地上,或者用布巾浸濕,掩住呼吸,只要挨到天黑,就不怕了。”

  東方鶯兒道︰“好人雖然能忍耐,受傷的人怎擋得煙火燻燒?”

  正無主意,徐文蘭突然在內洞叫道︰“鶯妹妹,快來一下。”

  東方鶯兒順手將‘閉穴銀須針’交給梅斐,轉身奔人內洞,卻見慧心正吃語喃喃,身軀蠕動,似乎要醒過來的樣子。

  徐文蘭低聲道︰“她在吃語中,一直反復叫著韋松哥和馬公子的名字,假如清醒過來,咱們怎麼向她勸說才好呢?”

  東方鶯兒道︰“當然實話實話,不必隱瞞”

  徐文蘭道︰“但她自幼隨姑姑長處深山,名為師徒,情誼不遜母女,現在姑姑死了,咱們怎忍眼看她為情踐揚,一至于此。”

  東方鶯兒道︰“不忍也得忍,眼下咱們都處境殆危,能不能活著離開君山,誰也不敢預料,怎能顧得這些兒女傷情之事。”

  忽然語聲一頓,又道︰“依你說,該怎麼辦呢?”

  徐文蘭嘆道︰“處境殆危,我何嘗不明白,但我寧可自己替她死,也不顧再看她心碎腸斷時的淒慘景況,所以找你來商議,最好編個說兒,暫時瞞瞞她,就說馬公子並沒有死,只是重傷垂危,現在被萬毒教擄走,你看可使得?”

  東方鶯兒沈吟道︰“唉!想不到她多年悶居荒山,壓抑得太久的感情,竟至一發不可收抬,從前為了韋少俠一句頑話,負氣離開少華山,如今馬公子為她而死,自然難怪她悔恨難泄,要是暫時瞞一瞞她,自是很好,可是”她回頭望望外而馬森培的屍體,面有為難之色。

  徐文蘭道︰“彼此都是女兒身,她的心境,咱們不難體會,依我說,只好先把馬公子的屍體掩埋-一”

  東方鶯兒毅然跳起來,道︰“好吧!我去掘個坑。”

  她走到外洞石壁下,開始用三刃劍鑿掘泥土,這時候,洞外火光閃閃,傳來一陣劈劈啪啪的輕響,歐陽 已經點燃了蘆葦,濃煙隨著風勢,一股股向洞里漫湧進來。

  東方鶯兒運劍如飛,拼命加速鑿掘,掘到兩尺深處,劍尖突然觸及一片堅硬的鐵塊,心中大奇,忙叫道︰“梅少俠,請來幫幫忙。”

  梅斐正被濃煙燻得淚水迸流,聞聲摸索過來,探手到土坑里一試,竟摸到一只生滿銹跡的鐵環,敢情那塊鐵板,原是一副蓋子。

  兩人都覺詫訝不已,合力清除了四周泥土,梅斐手挽鐵環,向上一提,卻未提動。

  東方鶯兒道︰“我-一我來幫你一下-一”她也被濃煙嗆迷,語不成句,繞過來握住梅斐的手腕,兩人一齊用力,‘噗’地一聲,那鐵蓋霍然而開。

  他們竟不及防,拿樁不穩,雙雙迎面跌倒,東方鶯兒正摔在梅斐懷中。

  但這時誰也顧不得嗔羞,一骨碌爬起身來,齊齊探頭向坑中望去。

  這一望,兩顆心不約而同怦怦狂跳。

  原來鐵蓋之下,竟是一條石板嵌成的甬道,甬道口約有五六級石階,道中黑黝黝不辨深淺,大約可供一個人俯身行走。

  最使他們驚喜的,是那甬道中有一股緩緩吹上來的微風,頓使洞中濃煙淡了許多。

  東方鶯兒大喜道︰“有風吹進來,可見不是死洞,咱們有脫身的希望了。”

  梅斐道︰“這兒也許是從前湖匪安排的逃身地道,地道中是否藏著凶險,還難預料,最好先由一人踩探明白,再定行止。”

  東方鶯兒道︰“還踩什麼?留在這里一樣凶險,不用擔心,咱們就走吧。”

  于是,仍由東方鶯兒背負百忍師太屍體在前開路,徐文蘭抱著慧心居中,梅斐負著馬森培斷後。

  東方鶯兒用衣帶將百忍師太的屍體綁在背後.左手扣著“閉穴銀須針”,右手提著三刃劍,當先落下石級,俯著身,壯著膽,一步一步向地道中摸索而進。

  那地道高不及四尺,必須彎腰伏地而行,好在地勢尚稱平坦,一路筆直,也沒有轉彎的地方,倒也不難行走。

  三人緩緩前行,越向里深人,空氣反而越新鮮,和上面滿洞濃煙相較,這里竟覺舒暢得多。

  走了十幾余丈,地勢霍然開朗,竟到了一間石室。

  東方鶯兒伸直腰,吐了一口氣,道︰“千萬別跑到另一個死洞里來才好,燃個火折子看看!”

  梅斐取出火種,剛打了一下,火星甫閃;突然一丈外“嘶”地一聲,一條奇快無比的黑影,掠空直向梅斐電射而至。

  徐文蘭首先警覺,柳腰一挫,左拿就勢翻劈了過去,同時嬌叱道︰“梅少俠仔細了!”

  梅斐聞聲之際,身軀向側一旋,欲待閃避,不想那黑影被除文蘭掌力拍中,竟然激怒,淩空一折一卷.“啪”地脆響,梅斐左頰上立被一條又膩又滑,形如軟鞭的東西,重重掃中了一下。

  這一下,打得十分不輕。

  梅斐只覺臉頰上一陣火辣辣劇痛,眼中金星亂閃,跟蹌連退三四步,手中長劍和背上馬森培的屍體也掉落了下來。

  那形如軟鞭的東西貼地一卷,就住一根活動繩套,緊緊京住梅斐的雙腳,而且越來越緊,竟似生生要將他足踝絞斷。

  梅斐雙手去扯,才發現那東西通體滑不留手,微微有一股腥氣。

  東方鶯兒盾聲上前,問道︰“梅少俠,怎麼了?”

  梅斐呻吟道︰“那東西纏住我的雙腳,十分有力,拆它不開。”

  東方鶯兒道︰“是什麼東西?”

  梅斐道︰“好像是一條細蛇!”

  “呀!蛇?”

  東方鶯兒一聲尖叫,不但不敢上前,反向後急退,出聲道;“蘭姐姐,你去幫他吧!我-一我最-一最怕蛇-一”

  徐文蘭沈聲道︰“快把劍給我!”

  東方鶯兒顫巍巍把三刃劍遞過去,自己遲到七八尺以外。

  徐文蘭一手抱著慧心,一手持劍,喝道;“梅少俠松手!”劍尖一指,徑向梅斐腳下挑去。

  那細蛇應劍而斷,頓時一股惡臭撲鼻。

  梅斐松了一口氣,雙腳直如齊踝折斷了一般,竟站立不起。

  東方鶯兒低聲問︰“蛇死了沒有?怎的氣味這麼臭?”

  徐文蘭道︰“不要亮火,讓我看看是什麼形狀。”

  用劍尖撥開蛇屍,凝目看了一陣,脫口道︰“呀!是‘獨角蜊’,這東西體蘊巨毒,雌雄每每同踞一處,附近必定還有一條。”

  東方鶯兒驚呼道︰“還有一條麼?在哪里?在哪里?”

  徐文蘭道;“你別亂叫,蛇就不會找你,來,抱著慧心姑娘,讓我引它出來。”

  東方鶯兒接過慧心,提心吊膽道︰“好姐姐,你把它引得遠些,千萬別在我附近動手。”

  徐文蘭暗暗好笑,也不理她,一手提劍,一手拾起火石火種,退到另一邊壁角下,取出火折子,迅速地一閃火星,將火折點燃。

  火折一燃,徐文蘭縴手一揚,早將火折子向上拋起,腳下卻斜退兩步。

  果然,火光才現,室角黑影中‘嘶’地一聲,一條長約八尺,細如拇指的奇形怪蛇,已向火折子破空射去

  徐文蘭左掌護胸,擰腰半轉,右手三刃劍迎著那細蛇只一圈,惡臭隨起,那“獨角蜊”

  七寸處應劃而斷。

  東方鶯兒掩口疾退,直到看清蛇已斬斷,才長長松口氣道︰“我的老天,這蛇好像見不得光亮,總是向火光追撲?”

  徐文蘭收劍重新燃亮火折子,高舉一照,笑道︰“好啦,不會再有蛇了。”

  梅斐首先謝了解救之恩,然後看那兩條奇形細蛇,不禁噴噴稱奇,敢情那蛇既細又長,粗看就和一根細繩毫無異樣,頭生一角,眼細如絲,通體血紅,斬斷之處,卻不見一滴血汙。

  徐文蘭用一片衣襟,小心翼翼將兩顆蛇頭包好,放在懷中,然後笑道︰“這種怪蛇,名叫‘獨角蜊,蜊本無角,但這種異種卻生有獨角,常年蜷伏陰暗石穴中,天性最忌光亮,一見火光,必然飛撲追擊,所以又叫做“火蜊’,如此奇珍,卻被我們無意得到。

  東方鶯兒詫問道︰“這東西有什麼好處呢?”

  徐文蘭道︰“火蜊之角,是配制內傷聖藥最難得的主料,用雌雄雙角輾末,合以溫酒,能起沈痾,散于血,助內腑復位,從前我師父遍歷名山大川,只找到一對,誰知我們輕輕易易就踫上一對,真是緣份。”

  梅斐道︰“這東西雖然細小,力量卻大得驚人,而且斬斷後只有惡臭,並無血汙,是什麼道理呢?’

  徐文蘭道︰“火蜊住藏在古墓深穴中,只食水份,僅以腐骨上所生屍菌為食,是以體外滑膩,體內卻沒有血汙。”

  東方鶯兒駭然道︰“照你這麼說,這石室中也有腐屍墓穴了?”

  徐文蘭點點道︰“依理的確如此,咱們可以仔細找一找。”

  東方鶯兒忙道︰“好姐姐,別找了,快走吧!等會再引兩條火蜊來,豈不糟糕!”

  徐文蘭笑道;“不會的,火蜊總是一雌一雄整居,同一地點,決不會有第三條。”

  正說著,猛聽地道中傳來一聲暴喝︰“小雜種們還沒有走,都在地洞里!”剎時人聲沸騰,已有人落下地道,向石室而來。

  東方鶯兒大驚道︰“快走!歐陽 已經找到地道了。”

  三人匆匆拾起兵刃火種,這才想起找尋出路,誰知六只眼楮四面亂掃,卻意外地發現這間石室,只有一個人口,並無出口。

  三人齊感駭然,都不禁冒了一身冷汗

  梅斐目光掃過石室角落,沈聲叫道︰“有風的地方,必有出口,二位姑娘請隨我來。”

  他們不敢再亮火折子,一個跟著一個,向室角奔去,徐文蘭順手拾起一截其臭無比的火蜊屍體,抖手向地道中擲去。

  地道中立刻傳來呼喝之聲道︰“當心!洞中惡臭,必有毒蟲藏匿,大家仔細!”

  三人匆匆奔到室角,似覺氣流由上而下,仰頭一著,離頭頂三尺左右,有一個破損的黑洞,一陣陣微風,正由洞中吹來。

  東方鶯兒仍將慧心交給徐文蘭,縱身探手,攀住洞沿,嬌軀一挺,當先翻上洞沿。

  她縮身鑽進洞里,只覺腐臭難聞之至,硬著頭皮向前一摸,登時失聲尖叫,整個身子又從洞口跌落了下來。

  徐文蘭急忙探臂接住,問道︰“怎麼一回事?”

  東方聾兒上下牙齒捉對兒廝打,顫抖著道︰“手-一手-一只手-一”

  手?一只手?

  這兒是地底石穴,怎會突然出現一只手?

  徐文蘭連忙將慧心又交給東方鶯兒,自己接過三刃劍,左手輕搭洞沿,腰間一擰,翻身而上。她暗中已生警惕,上半身才探過洞口,三刃劍迎面一絞,護住要害。

  那知劍身揮過,噗噗連聲,塵土木屑紛飛,左上角突然透進一縷陽光。

  借著光亮,徐文蘭才看清上面竟是一座敗塌的墳墓,只因墓穴正建在右室之上,年月過久,墓底便塌陷下來,東方鶯兒不察,恰好伸手摸著墓中腐骨,是以嚇了一大跳。

  那破洞之上,正是墓中棺木底層,濃重的腐臭味沖鼻欲嘔,但那一縷亮光,卻給了徐文蘭無限生機。

  這時候,她也顧不得害怕,一手托住棺蓋,一手運劍猛劈了幾劍,吐氣登掌,將那本已腐敗的棺木一掀而開。

  墓穴外斜陽如火,金波瀅瀅,原來這座墳墓,正建在君山盡頭,下臨頭,下臨絕崖,距離那片蘆葦湖崖,只有十余丈高。

  徐文蘭縮身退回墓穴中,接運東方鶯兒和梅斐-一登上崖頂,三人伏地眺望,蘆葦邊余火仍然未熄,萬毒教徒聚積約有百人,正忙碌運水滅火,誰也沒注意到頭上竟有人藏匿。

  梅斐低聲道;“趁他們全心在洞里追查,咱們翻上崖去,正好奪船脫身。”

  東方鶯兒道︰“總得先填平這個墩墓,別讓歐陽 發現我們的去向才好。”

  梅斐點點頭,堆土先填了墓底破洞,然後清理出棺中腐骨,東方鶯兒見那棺木破得並不多,用眼角偷偷望了慧心一眼,低聲道︰“蘭姐姐,咱們要不要-一”下面的話,她沒有說出來,只向梅斐背上鐵劍書生馬森培的屍體指了指。

  徐文蘭沈吟一下,道;“好吧!這地方背山面水,風水絕佳,將來就算讓她知道了,咱們也不能說辱沒了死者。”

  于是,東方鶯兒將鐵劍書生的屍體解下來,安放在破棺中,三人默然挽首示哀,最後才掩上泥上。

  東方鶯兒長吐一聲,道︰“連碑志也不必了,這兒很好記。”

  徐文蘭道︰“時候不早,咱們該動身了。”

  她約略打量了一下地勢,又道︰“歐陽 調集人手圍堵山洞,船上必然單薄,咱們出其不意,奪船脫身應該沒有問題,梅少俠最好不要出手,煩你照管師太遺體和慧心,鶯妹妹跟我負責搶船,假如得手,趁便把其余船只毀掉,以絕他們追趕。”

  東方鶯兒道︰“蘭姐姐,你不礙事了嗎?”

  徐文蘭搖搖道︰“調息很久,已經不礙事了,快些動身吧1”

  三人循著山崖,躬身疾行,瞬息已越過突崖,脫離了下面視線,東方鶯兒協助將百忍師太的屍體縛在梅斐背上,又將慧心也交給他,然後取一幅布巾,替他掩了面龐。

  結束妥當.灑步沿岸疾奔,不多久,已遠遠望見萬毒教船只,約有二十八余艘,一字兒泊一處淺灘邊。

  徐文蘭量度形勢,附耳對鶯兒道;“注意那艘快艇,咱們不必搶大船,有一艘小艇就夠了。”

  東方鶯兒點點頭,三人悄悄掩到近處,見每艘船上,不過留下三五名水手,心里暗喜,各自凝神提氣,猛一長身,宛如三級輕煙,直向最近的一隊快艇撲去。

  艇上水手初時尚未警覺,及待發現來的是一男二女,方才嘩然大叫,紛紛拔取兵刃.解纜開船。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那容他們駛船離岸,兩柄劍倏起倏落,慘叫連聲中,早砍倒了三五個。

  梅斐背負屍體,懷抱傷者,踴身一躍,當先登上小舟。

  其余萬毒教徒齊聲吶喊,卷了上來,刀劍紛舉,七八十人將二女圍住,有的人立即放起號箭。

  東方鶯兒展開三刃劍,左劈右刺,一口氣又砍倒十余人,徐文蘭長劍有如雪片翻飛,踫上的,不是人死,就是個亡。

  她們都明白此時此地,絲毫不能存心仁厚,一陣猛攻,那些教徒怎能抵擋得住,哄叫著紛紛後退。

  東方鶯兒又搶了一條快船,殺散船上水手,卻想不出用什麼方法才能將船弄沈,正無計較,抬頭見岸邊有塊大石,匆匆搬到船上,“轟”然一聲手起石落,將船底砸了個大洞,抹頭又去搶另一艘大船。

  正殺得有勁,忽聽徐文蘭失聲叫道︰“鶯妹妹,快停手,歐陽老賊追來了。”

  東方鶯兒揚頭一望,果見遠處人頭蠕動,一眾人疾奔而回,為首一人健步如飛,正是歐陽 。

  她心頭暗罵︰老賊好快的消息,但此時不將船只毀去,縱能奪得一條小艇,也難逃出洞庭湖。

  心念一決,大聲叫道︰“蘭姐姐,你們先走,別顧我,我要放一把火,燒了他們這些船。”

  于是,不再理會徐文蘭叫喊,獨自提劍前沖,凡逢大船,便放火焚燒,遇見小艇,便搬石頭砸破,一會工夫,被她弄沈的有十艘之多。

  但她究竟只有一個人,又要燒船,又要殺人,一時那里兼顧得來,燒了十來艘,其余的早已解纜退離岸邊。

  東方鶯兒見已無船可燒,恨恨的正待回頭,不料揚目一望,徐文蘭和梅斐早已駛船先去,而歐陽 卻已追到岸邊。

  她孤身落在岸上,心里卻毫不慌亂,三刃劍橫餃口中,嬌軀一折,“噗通”一聲鑽進了水里。

  東方鶯兒自幼生長湖邊,水性極佳,閉住一口真氣,飛快地潛泅數丈,悄悄泳到一條快艇尾後,猛可冒出水面,淩空一躍,搶上船尾,手起劍落,將艇上三名水手砍翻落水,仰天大笑,親自*槳,向湖心而去。

  歐陽 眼巴巴望著她毀舟、搶船,只氣得頓足怒罵,等到余下的船只靠岸接他上船,東方鶯兒已駛出數十丈以外。

  歐陽 怒叱道︰“全速疾追,今天說什麼也要捉住那丫頭。”

  快船上眾槳齊動,船行如箭,劃破湖面,緊緊追上前去。

  洞庭湖上,成了三只快艇一條線追逐,徐文蘭和梅斐在第一艘快艇,東方鶯兒獨駛第二艘,歐陽 率領八名槳手,在第三艘快艇上。

  徐文蘭和梅斐全力運槳,船速尚不算緩慢,東方鶯兒獨自*舟,任她水性船技再好,終嫌太慢,怎抵得歐陽 八槳如飛,個個都是年輕力壯駛舟好手,是以,不盞茶光景,已漸漸追上了東方鶯兒。

  梅斐回頭望見,大驚失色,跌足道︰“不好!東方鶯兒姑娘獨力難支,只怕無法逃出歐陽 的手掌了。”

  徐文蘭急聲道︰“可是,我們帶著死傷的人,不能回頭去救她,這該怎麼辦才好?”

  梅斐凝神片刻,突然扯下面巾,道︰“姑娘請駛舟緩行,略為等東方姑娘,在下設法阻止歐陽 !”

  徐文蘭詫道︰“你有什麼辦法?要是你被他認出來,那就-一”

  梅斐聳聳肩,曬笑道;“兩害相權取其輕,姑娘保重,見到韋松時,請代梅某人致意問候。”

  徐文蘭驚叫道︰“你-一你要怎樣一-”

  誰知一句話未完,那梅斐頓足一登船舷,竟然縱身落水,向徐文蘭揮手示意,便鑽進了水里。

  小舟上只剩下徐文蘭伴著百忍師太遺體和吃語不休的慧心,自離地穴,慧心一直似昏似醒,口里雖不斷呢喃,卻總未睜過眼楮。

  徐文蘭不禁有些著慌,遠望岳陽,只能望見隱約的影子,而歐陽 的快船,卻距她不及百尺,離東方鶯兒船尾,只有三十丈遠近了。

  東方鶯兒拼命地搖著槳,著看實在無法脫出追逐,一橫心,索性扣了兩把“閉穴銀須針”立在船尾,揚聲罵道︰“老賊,你以為姑娘怕你麼?今天不分出你死我活.誰也不要罷手!”

  歐陽 在船頭哈哈大笑道︰“掌底遊魂,尚敢逞口舌之強?識趣的束手就用,老夫體上天好生之德,也許留你一條小命。”

  兩艘船一停一進,轉眼已首尾相接。

  歐陽 喝令停槳,大袖一拂,身形淩空而起,直向東方鶯兒撲了過來。

  東方鶯兒見他躍離船頭,悶聲不響,左手一揚,一把銀須針從他腳下穿過,徑射那八名水手,同時柳腰低折,蓮足輕點船板,人如掠波乳燕,反躍到歐陽 的快艇上。

  歐陽 一撲落空,耳中只聽得慘叫連聲,沈氣定身回頭,這個氣可就大了。

  原來東方鶯兒施展聲東擊西之計,趁他騰身拔起的剎那,竟跟他換了一艘船,掌劈、腳踹、針射,八名水手,整整被她收拾了三對,余下兩人,顧不得*槳,一齊翻身跳進湖里。

  歐陽 勃然大怒,厲吼一聲,身形一仰,快如電掣,重又撲回快船。

  但他身子才離開小艇,似聞東方鶯兒冷哼一聲,道︰“老賊,你又上當了。”

  歐陽 不愧閱厲豐富,冷笑之聲才一人耳,陡然想起了東方鶯兒手中的“閉穴銀須針。”

  急促中,驀地舉腿躬身,雙掌遽發,一齊拍向湖面!

  ‘蓬’地一聲,水花四濺,歐陽 卻借那水面反震之力,居然向上平升五尺。

  果然,他剛剛彈射升起,一大篷銀針,已從他腳下疾射而過。

  歐陽 旋空翻轉,雙腿一挺一伸,仍舊不變方向,飛落在自己那艘快艇上,但等他定身下來,卻發現東方鶯兒已隨那蓬銀針,躍回到小艇之上。

  他一身絕世武學,兩次打擊落空,不但未傷著東方鶯幾,反丟了八名槳手,連自己也險些被銀針射中,胸中一口惡氣,無處可泄,一聲大喝,遙遙一掌,向前推去。

  人在盛怒之中,功力無形倍增,掌起處狂嘯之聲應手而生,一股破空銳嘯,徑奔東方鶯兒和那艘小艇。

  以歐陽 深厚的內家功力,這一掌如果打實,那艘小艇,登時便得粉碎。

  東方鶯兒自知萬不能硬接,但如閃身避讓,腳下這艘小艇勢必破沈,皮之不存,毛槳焉附,一橫心,雙掌一合,掌心突然側翻,施用“卸”字訣,準備半接半卸,擋他一掌!

  掌力遙遙一觸,平空爆起一聲悶響。

  只見東方鶯兒好像疾風中的草禾.一連兩個翻滾,眾船尾直滾到船頭,余勁未止,“轟’然一聲,連人帶船,箭一般被推送到十余丈外,兀自滑退不停。

  但,這一來,歐陽 卻無法再發第二掌了。

  他眼見小艇飄遠,怒火猶未稍滅,回頭向湖中尋找那兩名落湖水手,說也奇怪,那兩名水手躍人湖水之前,分明並未受傷,這時卻雙雙浮屍湖面,胸前都被利刀穿透,蕩漾著絲絲血水。

  歐陽 駭然一怔,同時便發覺船只漸向下沈,艙中竟破了一個大洞,冰冷的湖水,正向里灌湧。

  到這時,滿腔怒火,化為驚怖,他遠遠望見東方鶯兒已被徐文蘭接運到快艇上,正緩緩向岳陽駛去,寬闊的湖面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和一艘即將沈沒的破船。

  遙遠的湖面,無法飛渡,他站立在船頭,只氣得狂瘋怒罵,湖水由艙中汲浸到足踝,再由足踝簡到膝蓋、大腿、腰際、前胸、咽喉、-一喝罵之聲,隨著湖水的蔓延,漸漸低沈下來。

  歐陽 英雄一世,不想栽在一個年輕輕的女孩子手中,變成了狼狽的落湯雞,洞庭湖中往來甚多教中船只,他雖不致死,但如被教中徒眾發現護法泡在水中,他歐陽 還有什麼面目見人?

  徐文蘭的快艇漸去漸遠,終至渺不可見,天色地暗下來,水寒風涼,那滋味是頗不好受的。

  歐陽 扶著沈船,不住地唉聲長嘆,恨起來以拳擊水,蓬然有聲,但那樣對他又有什麼益處呢?

  夜暮低垂,寒風傲骨。

  歐陽 又氣又羞又怒,忍不住低聲咒罵︰“這些蠢物,怎的竟沒有一條船尋到這兒來?”

  忽然,依呀聲順風傳人耳中,同時,有人大聲呼叫道︰“歐陽護法!歐陽護法-一”

  歐陽 大喜、顧不得身份尊嚴,連忙應道︰“在這兒!我在這兒!”

  一艘小艇穿透夜幕,如飛而至,艇上只有一個人,卻是水師堂堂主梅斐。

  梅斐混身是傷,衣衫盡濕,吃力地搖著快艇駛來,將歐陽 救上小艇,歉然地道︰“屬下負傷被擒,好不容易乘船沈時脫身,尋到這艘空船,特來接應護法,不想-一”

  歐陽 無心聽他所說,揮揮手道︰“別再提了,咱們這次雖然弄死了百忍賊尼,教中死傷累累,所得未必償失,大家全是一樣,都被那幾個丫頭鬧得灰頭土臉,唉”

  梅斐也嘆道︰“聽說護法已將她們困在君山,不知怎的,竟被她們脫逃了,確是可恨!”

  歐陽 恨恨道︰“小輩們死傷也很重,雖然一時被她們脫逃,諒她們離不開岳陽,令日之恨,遲早必報-一”

  說到這里,伸手拍拍梅斐肩胛道︰“梅堂主,援應之德,老夫不會忘記,但這件事,最好別對旁人提起,你就說遇見老夫的時候,那丫頭重傷逃去,快船上水手也傷亡甚重,下得已,咱們才棄了快船,改乘小艇-一知道了嗎?”

  梅斐含笑頷首道︰“屬下知道。”

  歐陽 臉上一陣紅,苦笑道︰“好!咱們回總壇去!” ——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49:13


  百忍師太奮力血戰,斬首近百,整個人就像屹立在屍堆中,渾身僧衣,盡被鮮血濺透,恍如血人一般。

  但是,也正如花月娘所說,此時內力將竭,已呈強弩之末。

  她一直緊閉一口真氣,壓制住丹田之下那股灼人熱流,堅毅倔強的意志,使她仍舊能揮劍血戰,屹然不動。但古秋霞奉命而出,大聲喝退了歐陽兄弟等人,情勢一松,百忍師太那堪堪尚能勉強支撐的一口直氣,突然像一根繃得太緊的琴弦,“錚”然而斷。

  剎那間,丹田下那團熱流破圍而出,迅速地循著“陰交”、“分水”諸穴,向全身蔓延開去。

  熱流過處,體內酸麻,如蟲咬蟻啃般刺痛。

  百忍師太知繭毒已發,頹然長嘆一聲,暗道︰悔不聽從蘭兒的話,不想果真把老命斷送在萬毒教中-一。

  萬般無奈,鋼牙一挫,駢指如前,自行點閉了右腰下“章門”大穴。

  “章門”乃通心要穴,一旦封閉,真氣隔阻,固然能夠暫阻繭毒蔓延上攻心肺,同樣也使她整個下半身陷于麻痹,等于被人攔腰砍斷。

  花月娘望見,滿懷舒暢哈哈大笑道;“賊尼姑今天死定了!”

  古秋霞倒提鋼拐,站在百忍師太面前七尺外,心里猶覺膽顫,強自襝衽為禮道︰“老身奉教主令諭,特來領教師太超凡入聖的內家功力。”

  百忍師太以劍往地,冷眼打量這老婆子,見她眼神銳利,太陽穴鼓起甚高,心知必是內家好手,不覺泛起一絲冷傲而淒涼的笑容,緩緩道︰“你自信能接得住嗎?”

  古秋霞道︰“上令差遣,由不得自己,師太劍下留情。”

  百忍師太仰天長笑,道︰“好得很,看在你一派謙和,老婆子就死在你拐下,也不枉稱雄一世,來吧!盡管放手施為吧!”

  說著,腕間一收,平劍橫胸,身子卻不由自主搖了兩下。

  古秋霞見此情景,反倒一愣,擎著鋼拐道︰“師太若是力量不繼,不妨調息片刻,老身寧願等候。”

  百忍師太聽了這句話,一股熱血猛往上沖,藿地精神大振,冷嘿道“老婆子自解人事,從不知‘死’字有何可怕,你別看我真力將竭,少華山不傳之寶’閉穴銀須針’還足夠取你性命,你自己留神些的好。”

  古秋霞點點頭,鋼拐一舉,橫跨兩步,道︰“那麼老身就遵命出手了,教主有令只限十招,師太若能接得住十招,老身立劾拜退。”

  花月娘見她忽然對百忍師太十分恭敬,大感不悅,揚聲道︰“既知奉令行事,還不快些動手,盡說廢話則甚。”

  古秋霞不再言語,沈聲大喝,鋼拐運足全力,扭頭砸了下去。

  百忍師太長劍一翻,不避不讓,一招硬接!

  劍拐相交,金鐵之聲大震,古秋霞臂上一陣麻,腳下連退兩步,方才拿樁站穩。

  她駭然仰起頭來,卻見百忍師太端立原處,毫未移動,只是頰上一片血紅,額上冒著蒸蒸汗氣。

  古秋霞心頭一寒,鋼拐一頓地面,淩空下擊,喝道;“好一個‘金鋼定地’身法,師太再接這一拐。”

  鋼拐挾著淩厲罡風,破空直落,百忍師太怒目陡張,振臂又是一記硬架,“當”地一聲脆響,兩人同時震退三步。

  古秋霞胸中血氣翻湧,連忙納入一口真氣,才算勉強將內腑壓制住。

  百忍師太一連兩次拼出全力,早已無法控制住心頭遊血鼓動,一口鮮血沖過喉間,湧入口中。

  但她將胸一挺,‘咯’地一聲,又將那口鮮血咽了回去,頓時腦中轟然雷鳴,兩眼金星亂閃。

  古秋霞見她分明已如風中殘燭,隨時都會力竭倒斃,卻不想自己連番猛攻,竟然絲毫也沒佔著便宜,豪念一起,揚聲大喝,鋼拐左掃右揮,一口氣連攻三拐。

  這三拐她自是使出了十二分真力,拐身劃空飛掠,被抖得形如軟鞭般彎曲,勁風激蕩.排山倒海向百忍師太湧去。

  百忍師太咬牙接完三拐,再也掙強不得,踉踉蹌蹌倒退了七八步,‘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但她立即舉袖抹去嘴角血跡,左手飛快地從懷中扣了一把‘閉穴銀須針’,淒聲大笑道︰“徐雪珠啊徐雪珠,你一身奇學,多年苦修,今日下場,不過如此,茫茫紅塵,還有什麼可眷戀的?”

  笑聲甫落,長劍向地上猛插,借那一彈之力,身形淩空拔起,向古秋霞反掠而至。

  歐陽琰在一旁望見,沈聲大喝道︰“古奶奶快退,當心賊尼姑手上暗器-一”

  古秋霞聞聲一怔,閃讓稍遲,登時一蓬銀雨當頭罩落,迫得掄拐上封,鋼拐才舉,肩臂之上,一連刺痛了七八下。

  她大驚之下,仰身倒縱,才退開三丈許,真氣忽然盡泄,‘蓬’地一跤跌落地上。

  百忍師太沈身下落,腳下無力,也陪在地上,但她就地一滾,挺身坐了起來,仰面向天,哈哈大笑道︰“念在你尚無大惡,銀須僅中四肢,破你真氣,如能改過向善,十年之後,還能修復破去的真力-一”

  正說著,歐陽兄弟趁機疾掩過來,雙雙揚掌便待出手。

  百忍師太右手入懷,立即又扣了一把“銀須閉穴針”,扭頭叱道︰“誰敢走近五尺以內,不妨也嘗嘗老婆子銀針閉穴的滋味。”

  歐陽兄弟吃了一驚,不由自主,疾退開去。

  百忍師太盤膝坐在地上,一手緊扣銀須針,一手挽訣置在膝上,環顧四周,歐陽兄弟都在二丈外虎視眈眈.萬毒教高手,還剩下三四十人。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喃喃說道︰”可惜慧心帶走了三刃劍,否則哪會留下這許多遊魂——”說著,說著,雙目微闔,臉上更加血紅得可怕。

  花月娘洋洋得意走了過來,哈哈問道︰“徐雪珠,你素日英名,也會落得這等模樣麼?”

  百忍師太閉目不答,從她臉部肌肉的扭曲牽動,不難看出正在熬受著繭毒攻心的痛苦。

  花月娘回頭看看遍地死屍,目中凶光閃閃,冷冷道︰“剝下她的衣服,她傷我教中許多性命,咱們別讓她清清白白的死了!”

  歐陽兄弟互望一眼,不約而同道“回老教主,她這時余力尚在,手中又有歹毒的銀須閉穴針-一”

  花月娘叱道︰“咱們不會也用暗青子先弄傷她麼?”

  歐陽琰點點頭.眾人如言都從身邊取出暗器,環立四周,正待下手,忽聽有人大聲喝道︰“慢一些!”

  眾人循聲望去,不料那出聲喝止的人,竟是田秀貞。

  田秀貞一面喝止眾人,一面轉面對花月娘道︰“娘!她是個出家人,眼看就要斷氣了,何苦作踐她的清白身子。”

  花月娘陰狠地搖頭道;“貞兒,你不知道,當年為娘受過她多少悶氣,讓她痛快死了,實在太便宜她。”

  田秀貞道︰“過去的事,還提它作甚,再不好她總是娘的小姑-一”

  花月娘臉色一沈,叱道︰“小姑?她是誰的小姑?沒有她哥哥,娘會受這許多罪。”回顧頭向歐陽光弟喝道︰“動手。”

  歐陽兄弟躬身答應,方要動手,猛聽得一陣鼎沸奔騰的人聲,由遠而近!

  眾人舉目張望,卻見一大群教中弟子,沒命般向彩棚飛奔過來,後面緊緊跟著一男一女,兩柄長劍有如風卷殘雪,轉眼就要沖到棚下。

  田秀貞一眼認出那持劍少女,竟是慧心,登時變色,揮手道︰“兩位護法全力截住來人,先送老教主退回地室去。”

  萬毒教眾人立刻亂成一片,歐陽兄弟飛身迎敵,侍女們卻擁了花月娘和負傷倒地的古秋霞,匆匆退入內島的地室去了。

  慧心掄劍如風,宛如滾湯投雪,那消片刻,已沖近彩棚,遠遠望見百忍師太獨自盤膝坐在人叢中,忍不住淒聲叫道︰“師父!您老人家沒事麼?”

  連叫數聲,不聞百忍師太回答,慧心一急,倒提三刃劍飛步直向彩棚奔來。

  歐陽琰是見識過慧心的“驚虹八式”的,低聲對歐陽 道︰“這丫頭一身武功,已得老尼姑真傳,咱們須得好生應付,不可力敵。”

  歐陽 聽了,不以為意,冷冷道;“諒她小小年紀,能有多大作為。”說著,手橫長劍,當先擋住慧心。

  慧心並未細看是誰攔路,隨手揮劍,便想硬闖過去,不料歐陽 暴喝聲中,振臂一劍,‘當’地一聲,竟將她格退。

  她定了定神,怒目瞪著歐陽 道︰“你要找死是不是!”

  歐陽 嘿嘿冷笑道︰“你那師父已經送命,老夫瞧你倒是趕來找死的,識趣的,還不棄劍受縛?

  慧心驚呼道︰你說什麼?我師父已經-一”

  歐陽 冷笑道︰“已經身中教主異種花繭,早就斷氣了。”

  慧心聽了這話,滿腔怒火,猛升起來,沒等他把話說完,嬌叱一聲,連人帶劍卷了過去。

  那歐陽 雖然功力深厚,卻萬不料她出招如此快捷,慌忙舞劍格擋,連連倒退,竟險些被她奇快無比的劍招刺中。

  他虛應幾招,急急閃避,慧心挺劍直沖,其余眾人更是來不及阻擋,被她單人只劍透過人群如飛向百忍師太奔去。

  奔到近前,但見百忍師太面紅似火,垂目而坐,氣息已漸漸微弱。

  慧心撲跪地上,嘶聲叫道︰“師父,師父,師父-一”

  百忍師太內腑繭毒業已攻心,此時神志雖未昏迷,口已無法言語,好半天,才吃力地睜開眼來,看了慧心一眼,隨即又閉上了眼簾。

  但,慧心卻清清楚楚看見她和闔之際,眼角擠落兩滴晶瑩的淚珠。

  她心里一酸,熱淚立時奪眶而出,淒聲道︰“師父您老人家看見徒兒麼?您說啊-一”

  百忍師太緩緩頷首示意,嘴唇一直在顫動,卻無法出聲。

  慧心哭道︰“師父啊,您老人家答應我,我錯了!我不該離開您老人家-一”

  百忍師太又搖了搖頭,輕輕嘆了一口氣,右手一松,一把細如牛毛的銀須針散落在地上。

  好一會,才見她重又睜開無力的眼楮,一手摸撫著慧心的面頰,一手以指作筆,在泥地上寫了潦草的幾個字︰“松兒呢?”

  慧心直如刀割,哽咽道︰“您老人家是問韋師兄嗎?他-一他大約-一就快到了-一”

  百忍師太點點頭,又寫道︰“緣由天定,孩子,好好跟他去吧!”

  慧心自是明白那個“他”宇,正是指的韋松,越發被觸動了傷心之處,淚落如雨,難以抑止。

  她此時只知傷感悲泣,竟忘了置身之處,尚在強敵寰視之中。

  鐵劍書生馬森培一把劍苦苦敵住萬毒教一眾高手,早已險象環生,及及可危,無可奈何叫道︰“慧心姑娘,此時不是傷感的時候。接了師太,咱們快走吧!”

  慧心這才想起強仇就在近處,奮然道︰“師父,您老人家暫時忍耐一下,我背您老人家殺出去!”

  說著,正伸手要去抱起百忍師太,誰知觸手才發到師父面孔血紅,四肢卻已冰冷,方自驚愕,百忍師大突然渾身一顫,從地上繃彈而起,“哇”地吐了一大口血,手足一陣抽搐,眼耳鼻喉中,竟下停地滲出一絲絲的血水。

  慧心大吃一驚,趕緊探她脈息,可憐一代俠尼,卻已經心脈透穿,瞳孔散失,竟已氣絕。

  慧心一把抱住屍體,放聲大哭。

  馬森培氣喘噓噓又叫道︰“姑娘別只顧難過,搶教師太脫困要緊。”

  慧心哭道︰“她老人家已經-一已經去了-一”

  馬森培也吃了一驚,手上略慢,被歐陽 一劍掃中肩頭,痛哼一聲,用手掩住創口叫道︰“咱們也該先搶運她老人家遺體脫險,不能讓她落在萬毒教手中。”

  慧心哭著抱起百忍師太屍體,撕下衣角,綁在背上,提到站起身來,道;“走吧!等葬了師父,咱們再來算算這筆債。”

  歐陽 厲喝道︰“丫頭,既入的冥殿,還想逃出鬼門關麼?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慧心緊咬銀牙,振劍叱道︰“不怕死的,盡管擋路,馬公子,隨我來1”

  叱聲中烏光暴射,宛若長龍躍波,蕩開重圍,直透敵陣。

  她此時悲憤性情,盡化豪氣,那柄三刃劍左刺右劈,一連躍射十余次,只聽“叮叮唱自”鳴聲不絕,業已削斷了三只長劍五柄利刀,威勢決不在百忍師大之下。

  歐陽 等才一驚愕椅,被慧心仗劍沖過,和馬森培急急向岸邊奔去。

  田秀貞遠遠望見,不禁變色嘆道︰“娘只說百忍師太一死,萬毒教再無強敵,這話只怕說得大早了!”

  回頭吩咐道︰“春蘭,施放藍色號箭,下令全部船只駛離總壇.先絕她退路。”

  頃刻間,號箭嗖嗖破空飛起,所有萬毒教水師船艇,紛紛解纜離岸,遠遠退入湖中,結陣而待。

  慧心一股作氣,殺到岸邊,業已血滿征飽,一望之下,心頭登時向下沈落,原來她和鐵劍書生馬森培乘來那艘小舟,也被萬毒教拖離湖岸,不知去向了。

  馬森培頗覺心慌,道︰“前無去路.後有追兵,這可怎麼辦呢?”

  慧心恨恨一頓足道︰“說不得只好跟他們拼了,多殺一個,多出一口悶氣。”

  馬森培道︰“你我只有兩人,姑娘武功再高,也難敵他們人多勢眾-一”

  慧心道︰“大不了拼著一死,還有什麼畏懼的?”

  馬森培道︰“生死事小,師太遺體卻不能任其落在萬毒教手中,這樣吧!在下獨立擋住追兵,姑娘循著岸邊快走,看看前面可有船只?”

  正說著,歐陽兄弟率領教中高手.噗地疾趕而至。

  慧心一抖手中三刃劍,悲聲道;“馬公子,你是無辜的人,不必為了我們陪上性命,追兵有我擋住,你快設法脫身去吧!尚能守得船只,只求你將師父遺體替我帶出險地,交給我韋師兄╴╴”

  馬森培聽了這話,把心一橫,道︰“在下一條賤命,有何寶貴,姑娘如果不走,在下也決心不走。”

  兩人才說了幾句話,歐陽兄弟等已如潮水般湧了過來,刀劍紛舉,將兩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慧心和馬森培無可奈何,只得揮劍力戰,一步步向岸邊退去。

  歐陽 見他們背水而立,距離湖水只不過數尺遠近,心念一動,便喝令那些殘余峨嵋終南二派高手在前,自己率教中門下在後,呼喝吶喊,全力沖突,這一來,死傷的既非萬毒教人,峨嵋終南弟子又迷失了本性,只知前沖死戰,不知退避,哪消片刻,一層又一層的死屍,已將慧心和馬森培擠得漸漸退到水邊了。

  兩派門人,不過頓飯之久,使死傷大半,殘肢斷體,向湖水直堆過去,等于替萬毒教搭成一列屍體堆成的跳板。

  慧心和馬森培初時尚未發現這項歹毒的陰謀,只顧揮劍浴血而戰,兩個人都濺滿了滿身血汙,前面死屍太多,便向後退,及至腳下已經浸在冰冷的湖水中,這才知道再沒有地方可退,假如無法沖破重圍,便將活生生被屍體濟落水中。

  然而,萬毒教洶湧人潮,仍在步步近通,憑他們兩柄劍,兩個疲憊不堪的身子,要想沖出圍困,又豈是一樁易事?

  兩人面面相覷,無計脫身,慧心愧道︰“馬公子,都是我連累了你。”

  馬森培笑道︰“姑娘快別這樣說,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只是沒有好好護送姑娘和師太遺體平安離去卻使人死不能瞑目!”

  慧心聽了這話,眼中淚水紛落。

  這一剎那間,她才真正體味到一種看不見摸不到的滋味,心中猛可一驚,忖道︰難怪他一路呵護,千里相伴,我怎會那麼傻,竟從來想到這是何等難得的一番深情啊?唉!韋師兄如能有他待我的一半情意,今天即使死了,我也死得心滿意足。

  慧心想到韋松,不期然又觸動無限感傷,星目中淚水蔌籟而落。

  這時候,兩人實際等于站在水中,三面是水,反倒感覺正面強敵壓力稍滅,馬森培運劍擋在前面,柔聲對慧心說道︰“姑娘何不調息一下,咱們輪流休息,只須一人阻敵,這樣至少能夠再支撐一個時辰以上-一”

  慧心嘆道︰“一個時辰以後又如何?反正難免一死,我雖無撼,只後悔不該連累你-

  一”

  正說之際,忽聞身後喊聲大起,一條快艇劃破湖面,疾駛而來。

  馬森培循聲回頭,只見那艇通體漆成紅色,船頭插一面黃旗竟是萬毒教的船只。

  鐵劍書生一面舞劍血戰,一面叫道︰“姑娘千萬留神,水面又有敵人出現了。”

  慧心咬牙道︰“只怕他不來,等他靠近些咱們正好在船脫身。’馬森培道︰“船頭有黃旗,不知是不是田秀貞那賤人親自趕來截阻?”

  慧心道︰“是她又如何,咱們反正只有一條命,還怕她怎的!”

  才說到這里,那快艇已直駛近來,船頭立著一個持刀大漢.揚聲叫道︰“教主聖駕親臨!”

  歐陽 正在督戰,聞言回頭一望,卻見田秀貞分明仍在黃傘下站著,不禁大感詫訝,厲叱道︰“教主明明在岸上,什麼人膽敢冒名駛舟!”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艇艙中應聲竄出一條人影,手起劍落,將那挎刀大漢劈落湖中,然後揚劍嬌笑道︰“歐陽護法,還認得姑娘嗎?”

  歐陽兄弟揉了揉眼楮,臉色大變,失聲叫道︰“是徐文蘭那賤婢,艇上弟子,還不快將那丫頭擒住!”

  徐文蘭冷笑道︰“只怕如今由不得他們!”

  那快艇雖然槳櫓已停,滑力依然未減,竟向慧心站立的岸邊飄來,東方鶯兒倒提長劍,指著那四名搖槳水手喝道︰“要命的,乖乖坐著別動,誰要敢抗命不從,方才那家夥就是榜樣。”

  搖槳水手一個個呆若木雞,只得求道︰“小的們不敢違命,只求姑娘劍底超生。”

  東方鶯兒道︰“那就好辦,你們把船搖近岸邊,去接那兩位上船,回到岳陽,俱有重賞。”

  搖槳水手那敢不遵,任憑歐陽 在岸上暴跳叱罵,依舊搖槳近前,艇頭緩緩向慧心立身之處移近來,徐文蘭叫道︰“慧心師妹,不必戀戰了,快退上船來吧!”

  慧心認出是徐文蘭,真是又驚又喜,涉水奔了幾步,一頓蓮足,身形淩空而起,在船頭上,匆匆解下百忍師太屍體,哭道︰“多謝你們趕來接應,但師父她老人家,已經-一已經-一”

  徐文蘭俯身抱起百忍師太屍體,才知竟已氣絕,駭然道︰“她老人家怎會遭了毒手?”

  慧心道︰“我也不知道,等我們趕到時,她老人家已經中毒垂危,連一句話也沒有說,便撤手去了-一”

  話說到此,驀聽得岸邊傳來一聲慘呼,急忙回顧,卻見鐵劍書生身形搖搖欲倒,左肩一片鮮血,整條手臂,已被砍斷重傷。

  慧心猛一驚,柳腰疾擰,仰身重又掠下小艇,揮劍一陣狂劈,叫道︰“姐姐快來幫忙,救馬公子上船。”

  徐文蘭應聲落水,半托半扶,將重傷的馬森培拖上小艇,慧心力戰數招,這才急急退回船上,東方鶯兒掉轉船頭,喝令水手運槳,快艇如箭般向湖心退去。

  歐陽 等眼睜睜望著慧心逃去,氣得怒罵不止,一面急施號箭,令湖中船艇攔截,一面親率眾人,覓船追趕。

  慧心救回馬森培,真力已耗去大半,但她卻不肯調息,強自掙紮替馬森培止血驗傷,眼中熱淚紛落,竟似無限哀傷。

  馬森培左臂已斷,又加血戰甚久,雖然獲救上船,人已奄奄一息,但當他睜開眼簾,見慧心一邊哭一邊為自己裹傷,心里卻沸騰著難以描述的甜意,喘息著道︰“姑娘不必再為我耗心費力,我自知真力虛竭,又重傷失血,已經無法挽救了。”

  意心只是用力搖著頭,道︰“不!不!你不會死的,不要胡想-一”

  馬森培吃力地啟動嘴唇,現出一絲慘淡的笑容,道︰“人生自古誰無死。在下能在臨死前得姑娘親自照料裹傷,今生今世,心願已足.再無遺憾了。”

  徐文蘭也也在旁陪著流淚,忽聽他言中涉及兒女之情,連忙低頭退人艙中。

  馬森培一面喘氣,一面又道︰“在下自從得見姑娘,傾慕之心,由來已久,只是姑娘聖潔如神,始終未敢將這點淡薄情意吐露出來,但是,那時便已下定決心,我雖自慚形穢,無緣高攀姑娘,但願有一天,讓我為姑娘薄盡綿力,就算以命相報,也是心甘情願的-一”

  慧心大受感動,不禁抱著他哭道︰“別說了,你待我的好處,我都知道”

  馬森培慘笑道︰“常言道︰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馬某雖然不才,紅塵之中,能得姑娘這麼一位紅顏知己,人生復有何求,九泉縱苦,在下也含笑而去了。”

  慧心痛苦的搖著頭,道︰“不!你不會死.我也不要你死.我會好好替你治傷,好了以後,以後-一我會永遠跟你在一起”

  馬森培長嘆一聲,好像如釋重負,滿足地緩緩合上眼楮,臉上卻呈現一片微笑,語聲呢喃,低低念道︰“今生無緣地連理,留待來世憶從頭-一”

  語聲漸低,終至渺不可聞。

  慧心緊緊抱著他慢慢冰冷的身子,放聲大哭道︰“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啊-

  一”

  槳聲,水聲,混合著她痛澈心肺的嚎哭,遠遠播散在洞庭湖面上。

  慧心連番遭苦戰,又因百忍師太和鐵劍書生相繼身故,胸中積了無限氣悶,這一發泄,竟陷于虛脫之境!

  徐文蘭坐在艙里垂淚,忽然發覺慧心嚎哭之聲一變而為嘶聲飲泣。吃了一驚,連忙探頭出來,一看之下,見意心踞坐船頭,懷中抱著馬森培的屍體,兩眼發直,臉上卻變得蒼白如紙,雖然仍舊張著嘴,但見出氣,不見入氣。亦不聞哭聲。

  她陡然一震,撩開艙簾,飛步奔了出來,用力在慧心背上拍了一掌,厲聲叫道︰“師妹,快醒一醒。”

  一掌落後,慧心喉中‘咯’地響了一下,兩眼反插,雙手一松,突然仰面倒在船板上。

  徐文蘭急忙探她鼻息,嚇得花容失色,叫道︰“鶯妹妹,快來!不好了,不好了-一”

  東方鶯兒棄了舵柄,蓮足疾點,從頂艙掠到船頭,沈聲問︰‘怎麼了?怎麼了?”

  徐文蘭掩面哭道︰“馬公子剛斷氣,慧心師妹一急之下,也斷了氣了-一”

  東方鶯兒也吃了驚,急急俯身捏住慧心腕脈,將耳貼在她胸前,聽了一陣,站起來埋怨道︰“姐姐真是急昏了麼?她分明真力耗盡,又連遇心痛事,一時氣結虛脫,昏了過去,何曾斷氣?”

  徐文蘭道︰“你試過?還有脈息沒有?”

  東方鶯兒道;“脈息雖微,尚未全失,姐姐快幫忙抬她進艙去,替她渡一口真氣,再用本身內力,催動她衰弱無力的內腑,暫時就可保住了,等回到岳陽再設法吧!”

  徐文蘭這時也亂了主意,聽了這話,自悔盂浪,忙和東方鶯兒合力將慧心始進艙中,親自替她渡氣引力。

  正在忙亂,東方鶯兒忽覺船行速度大減,湖面上吶喊之聲如雷,伸頭向外一望,不由機伶伶打個寒戰。

  原來他們這艘快艇才繞過君山不遠,前後出現大批萬毒教的紅色船只,已將小舟包圍,那些船只都是快速大船,由歐陽兄弟親自率領,從君山側面包抄過來。

  尤其令她心急的,是快艇上四名搖獎水手,趁她往船頭之際,竟然一齊棄槳入水,泅水遁去。

  如今既陷重圍,駛舟之人又逃得于干淨淨,除了徐文蘭正替慧心渡力,不能驚擾中斷,就只有滿船屍體,和她一個活人。

  但是,憑她一人只劍,又那兒是歐陽 等人敵手?

  東方鶯兒心念及此,額上已冷汗並流,正無計較,目光過處,忽然發現艙中還有一個被制住穴道的人。

  那人卻是身為萬毒教水師堂主的梅斐。

  東方鶯見將他從艙里提到船尾,用劍尖抵住咽喉,然後解開他的啞穴,沈聲道︰“姓梅的,聽說你父親當年名列洞庭三劍之一,也算得正道中成名劍客,不幸死在萬毒教手中,你不思報復父仇,反而投效仇人,靦顏事故,是何道理?”

  梅斐神情冷漠,閉目自答道︰“人各有志,你要殺便殺,何必多問。”

  鶯兒道︰“殺你不過舉手之勢,但我卻願給你一條求生之路,只要你能設法讓我們平安脫身回到岳陽,我就饒你一命,你看如何?”

  梅斐睜開眼來,望一望前後來在湖面的萬毒教船只,微笑道︰“原來你們已經無處可去,才想到求我相助,可惜現在進退之路俱絕,艇上又無水手,也救不了你們。”

  東方鶯兒道︰“你身為萬毒教堂主,執掌水師,怎會沒有方法助我們脫身?”

  梅斐沈吟一下,道︰“方法雖有,只怕你不肯相信。”

  東方鶯兒忙道︰“什麼方法,你且說出來聽聽?”

  道︰“現在湖面都被船只隔斷,萬難沖得過去,唯一方法,是移舟泊岸,先登上君山,然後再謀脫身之策。”

  東方鶯兒冷笑道︰“你倒想得不錯,把咱們騙到岸上,好讓歐陽 來一網打盡,是不是?”

  梅斐道︰“我原說須你們相信才成,你試想想,現在你們共僅五人,其中兩人已死,一個內傷沈重,萬毒教終年在湖上來去,水性純熟,若不棄舟登岸,除了束手受擒,別無他途。要是棄舟登岸,群山雖是孤島,未必沒有活命之路,我言盡于此,信不信全由你們自己了。”

  這番話,聽得東方鶯兒暗暗點頭,心忖︰正是,與其束手受擒,不如背水一戰,君山雖是孤島,岸上動手總比水面上方便得多,看來這姓梅的未必是存心騙我!

  思忖再三,毅然拍開梅斐穴道,說道︰“眼下也只好相信你一次,但我要事先警告你,無論在船上岸上,不許你離開咱們一步,沒有變故就罷.一旦有變,我總不會放你脫身。”

  梅斐站起來,聳聳肩道︰“人各有志,你們與萬毒教為敵,跟我姓梅的什麼相干,正像我甘心靦顏事仇,也跟你們不相干一樣,但目下你求脫險,我求活命,彼此目標一般,卻不妨合作一次。”

  他運目略一打量形勢,*起一棲長槳,在槳孔邊坐了下來,又向東方鶯兒招招手,道;“姑娘既想脫身,也請來同盡一槳之力如何?”

  東方鶯兒無奈,提了長劍,也在梅斐左側坐下,一手握劍戒備,一手*槳劃水。

  快艇很快向君山下移去,不久已抵岸灘,梅斐收槳下舟,東方鶯兒回頭張望,見歐陽 等大小船只將近百艘,也轉航向君山追了過來。

  梅斐自動去抱起鐵劍書生馬森培的屍體,正要下船,卻被東方鶯兒喝住,道︰“等一下,我沒叫走,不許你先走!”

  梅斐微笑駐足道︰“姑娘最好快些,若被後面船上看清楚咱們只有三個活人,以後就更難作為了。”

  東方鶯兒探頭入艙,恰值徐文蘭替慧心渡氣助力方畢,正喘不已,忙低聲叫道︰“蘭姐姐,快抱慧心姑娘下船,再遲就來不及了。”

  徐文蘭聽了一驚。顧不得調息,俯身抱起慧心,竄出艙來,一抬頭,登時詫道;“這是什麼地方?怎麼不像岳陽?”

  東方鶯兒道︰“現在沒時間細談,趕快下船,別再耽誤了。”

  徐文蘭回頭望見湖面船只,這才恍然領悟到事情的嚴重,匆匆抱了慧心躍上岸去,東方鶯兒背起百忍師太遺體,也和梅斐先後棄舟登岸。

  三人各負一人,飛步奔到一堆岩石後,東方鶯兒才簡略地把棄舟原故說了一遍,徐文蘭道︰“方法固然不錯,但君山不大,假如被歐陽 率眾包圍,挨地搜查,咱們仍是甕中之鱉,遲早被他們發覺。”

  東方鶯兒道︰“如今也顧不了許多,咱們趁機調息一下,不得已時,只好跟他們背水一拼了。”

  徐文蘭嘆道︰“早知如此,昨日無論如何也要勸住姑姑,不想半日之間,竟落得一敗塗地,連姑姑遺體,也須棄在荒島之上-一”

  說到這里,不禁又簌簌淚下。

  東方鶯兒勸慰道;“事已如此,後悔有什麼用,好歹設法能平安脫身,會到韋公子,再議替她老人家報仇,依我說,咱們且把姑姑和馬公子屍體掩埋起來,留下暗記,一則動手時不致分心,二則縱然落敗而死,也不會讓她老人家遺體落在萬毒教手中,蘭姐姐,你說好不好?”

  徐文蘭含淚額首道︰“唉!也只好如此了。”

  兩人就在岩石下,尋了處干燥之處,急急挖了兩個大坑,含淚將百忍師太遺體放進坑中,正要掩土.東方鶯兒偶一回頭,方知岩石後竟不見了梅斐人影。

  東方鶯兒大吃一驚,切齒道︰“咱們只顧難過,竟被他趁機逃走了!”

  徐文蘭道︰“他原是變志事仇的人,怎能信任,由他去吧!”

  東方鶯兒道︰“讓他逃了不要緊,他卻把馬公子屍體也帶走了,慧心姑娘醒來,叫咱們怎樣向他解釋-一”

  正說著,忽見海斐伏腰疾奔而到,手中卻不見了馬森培的屍體。

  東方鶯兒大怒,挺劍躍起,剛待叱罵,梅斐搶著道︰“兩位姑娘快隨我來,此處不甚安全,前面有一處極隱密的洞穴,十分寬敞干燥合用,且躲過半日,待天色入夜以後,再設法弄船脫身-一”

  說到這里,忽然發現那個土坑,連忙搖頭道︰“這怎麼行,岸邊沙上松浮,豈不輕易就被發覺,快些起出來。”

  不由兩人開口,徑自躍落土坑,將百忍師大屍體抱出坑外,又堆土把坑填平,然後抱起屍體,伏腰低頭,又奔離岩石。

  東方鶯兒和徐文蘭一直沒有機會開口,眼睜睜看他忙碌填平土坑,負屍而行,這才互相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目光,彼此聳聳肩頭,默默抱起慧心,跟著也離開了山岩。

  梅斐沿著岸邊疾行,繞過一片蘆葦,拔草前行,來到一塊大石之下,推開大石,果然有個洞穴。

  原來那洞穴正當蘆葦深處,君山余脈至此截斷,三面臨水,一面依山,形勢不但隱密,而且因正在湖岸轉角之處,無論從岸上水面,都決想不到這兒會藏著人。

  徐文蘭抱著慧心,首先低頭鑽進洞口,東方鶯兒緊跟著她也跨了進去,不料這洞竟外窄內寬,地上滿鋪細砂,洞中還有一個較小洞穴.倒像前後兩間臥房似的。

  鐵劍書生馬森培的屍體,仰臥在外洞壁角,屍體墊著一束蘆葦睫梗,內洞壁下,也有蘆草,顯然是梅斐特別準備的。

  到這時候,東方鶯兒才發覺自己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梅斐如有異心,又怎會作這些細心安排,這麼看來,他的投效萬毒教,越發令人可疑了。

  徐文蘭將慧心安置在內洞蘆葦上,梅斐已將百忍師太遺體送來,一井放在內洞,東方鶯兒親自掩妥洞口大石,回頭卻見梅斐坐在外洞石壁下,正低頭包紮肩上劍傷。

  他身上傷痕約有七八處,血汙遍體,都是慧心和鐵劍書生闖關時所傷,本已凝血結癡,方才一陣奔馳運力,傷口又被震裂,此時正汩汩流著血。

  東方鶯兒遲疑了一下,緩緩走到他身邊,帶著十二分歉意道︰“讓我替你包紮,好嗎?”

  梅斐似乎大感意外,連忙堆笑道︰“不!不!怎敢勞動姑娘。”

  東方鶯兒臉上一陣紅,親手撕下衣角,跪在地上,替他拭血包傷,一面低聲道︰“剛才是我疑心大多,總把你當作敵人,實在沒想到你倒是真心願助我們脫險-一”

  梅斐笑道︰“在下是萬毒教堂主,姑娘以在下為敵,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麼不對?”

  東方鶯兒道︰“話雖如此,但你既然離開了咱們,盡可逃走,為什麼又安排這地方,讓我們藏身呢?”

  梅斐道︰“常言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在下答應過姑娘共渡危難,自不能食言反悔。”

  東方鶯兒笑道︰“聽你這麼說,咱們現在共渡危難,本是朋友,將來仍然還是敵人?”

  梅斐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在下雖然無心與姑娘為敵,但是-一”

  話聲未畢,忽然住口,用手指一指洞口。

  東方鶯兒霍然回頭,側耳傾聽,只聽洞外人聲喧騰漸近,顯然歐陽 等業已躡蹤追上君山,不知怎的竟尋到了洞外。

  她探手輕輕拔出長劍,退到洞口邊,貼壁而立,凝神而待。

  片刻之後,人聲已到近前,忽聽歐陽 的聲音喝道︰“這兒蘆葦新被割去一大片,附近必有藏身的地方,大家散開仔細搜查,決不能容那幾個賤婢躲過了!”

  許多人哄然答應,步履紛紜,四散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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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48:31


  彩舟遠去,看熱鬧的人群,也漸漸星散了。

  徐文蘭和東方鶯二癡立在岳陽樓下,怔怔望著那迎接百忍師太逐漸遠去的船影,兩人的眼眶中都滿蓄著盈盈的熱淚。

  她們自知技淺力薄,縱然趕上彩舟,未必便能阻止百忍師太,但如今目睹她單人只劍,深人虎穴,這一去吉凶難測,內心卻充滿愧疚和自責。

  淚眼朦朧中,船影越來越渺茫。東方鶯兒忽然驚問道︰“蘭姐姐,你說的鐵劍書生馬森培和慧心姑娘呢?他們怎麼也不見了?”

  徐文蘭心中一動,遊目四顧,岸邊人群將要散盡了,岳陽樓下,果然沒有馬森培和慧心的影子。

  她沈吟著道︰“也許他們已經跟姑姑一起上了彩船了吧?”

  東方鶯兒道︰“那麼,咱們也雇一艘船,追到萬毒教去。”

  徐文蘭點點頭,道;“自然要去,但只怕即使趕去,已經太晚了。”

  兩人奔到岸邊船只停靠之處,登上一艘小艇,東方鶯兒連聲催促道︰“船家,快一些,送咱們到萬毒教總壇去。”

  那船老大一聽“萬毒教總壇”,登時把頭亂搖,道︰“姑娘們原諒,今天教主有令,全湖船只,都不準離岸,小的們靠湖吃飯,不敢違令。”

  東方鶯兒取出一錠黃金,擲在船板上,道︰“只管放心送咱們去,等一會多給銀子賞你就是。”

  船老大苦笑道︰“姑娘是明白人,小的依船維生,豈有不願賺錢養家糊口的,實在今日萬毒教有迎賓大會,下令全湖船只都不準離岸,同時湖面上到處都有快艇巡邏,就算小的冒死送姑娘們去了,遇上快艇阻攔,也是通不過君山的。”

  東方鶯兒道︰“這條船值多少錢?咱們買下來,你不去,咱們自己駛了去!”

  船老大貪婪地望了那黃金一眼,仍是搖頭道︰“不瞞姑娘說,如今湖中船只,全由萬毒教管轄,買賣過戶,都要向教中辦理手續,不得允準,連船只也不能轉賣-一”

  東方鶯兒大怒,正待發作,徐文蘭卻向她使個眼色,含笑向船老大說道︰“船老大,你弄錯了,咱們也是萬毒教今天邀請的客人,只因晚到了一步,沒趕上迎賓彩船,才自己在船趕去赴會,你只管放大膽量送咱們去,教主知道了,不但不會受貢,也許還要重重賞你哩。”

  船老大半信半疑地問︰“姑娘說的,可是真話?”

  徐文蘭笑道︰“咱們騙你干什麼?你仔細看看,咱們是普通客人嗎?”

  那船老大細細打量了兩人一陣,首先拾起黃金,然後跟附近船家低聲商議了許久,才道︰“既然姑娘們也是教主貴賓,小的就送你們一程,但小的只能送二位到湖中巡邏快艇上,姑娘們可以轉乘教中快艇往總壇,這錠黃金-一”

  徐文蘭揮手道︰“就這麼辦,金子你盡管收下,快些解纜開船吧!”

  船老大這才喜孜孜解了纜繩,竹篙一點岸邊,小艇箭也似退離湖岸。船老大掉轉船頭,置篙運獎,向湖心君山方向搖去。

  東方鶯兒按劍立在船頭,低聲說道︰“蘭姐姐,真有你的,三言兩語,就把船老大誆住了,等一會他如見咱們跟萬毒教快艇翻臉動手,包準要大大後悔啦。”

  徐文蘭卻道︰“等一會你別作聲,瞧我再誆那些巡邏快艇一次。”

  言談之間,小舟離岸已遠,遙望君山,如在眼前,陣陣輕風,飄送來悠揚飄渺的細樂之聲,百忍師太所乘彩船,卻早已望不見了。

  忽然,斜刺里如飛駛來兩艘朱紅色的梭形快艇,每艇四把長槳,撥動如輪,眨眼便到近處。

  徐文蘭冷哼一聲,道;“說到曹*,曹*就到,鶯妹不要開口,由我來對付他們。”一拉東方鶯兒,退人船艙。

  當先一艘快艇上,綽立著一個持刀大漢,老遠用手一指小舟,厲聲喝道︰“停船!停船!”

  船老大慌忙反搖兩槳,剎住舟速,遙遙作揖道︰“啟稟水師舵執事老大,小的是岳陽十四支舵編轄下的趙玉-一”

  持刀大漢手按刀柄,怒目叱道︰“趙玉,你吃了熊心豹膽,竟敢違令駛舟,擅闖禁域,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一面說著,一面從艇頭湧身一躍,相距一丈以外,轟地跳上了小舟。

  小舟一陣搖擺,舟尾船家趙玉忙迎著站了起來,滿面堆笑道︰“老大請息怒,小的天膽也不敢違令駛舟,而是為教主搭載兩位赴會的女客來的,正要等老大換船到總壇去呢!”

  持刀大漢微微一怔,叱道︰“什麼女客?人呢?”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接口道︰“人在這兒,你不會進來叩頭嗎?”

  持刀大漢聽了,臉上立現驚容,探手撩起艙口垂簾,低頭向里一望,這一望,頓時使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慌忙縮手倒退一步,兩腿一軟,“噗通”跪倒船板上,叩頭如=蒜,囁嚅道︰“小的該死,不知竟是教主微服出巡,小的該死!”

  徐文蘭強忍住笑,向東方鶯兒努努嘴,東方鶯兒撩起布簾,兩人緩步走了出來。

  那挎刀大漢不敢仰視,只顧叩頭,兩艘快艇上八支槳一齊豎立了起來,船頭撐篙水手屈膝跪倒,雙手平舉竹篙,向上連舉三次,對徐文蘭致敬禮。

  徐文蘭嘴角含著冷笑,緩緩問道︰“你們是哪一堂主管轄?對待湖面百姓,怎的這樣橫蠻霸道?”

  持刀大漢垂首恭敬地答道︰“小的是總壇水師,琰宇第二支堂梅堂主轄下,奉命巡邏全湖水域。”

  徐文蘭聽了一震,道︰“是梅斐梅堂主?”

  挎刀大漢道︰“正是。”

  徐文蘭輕輕“哦”了一聲,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異樣的神情,額首道︰“梅堂主待你們很好嗎?他對督促湖域安全,還肯盡心嗎?”

  持刀大漢道;“堂主御下極嚴,賞罰分明,是個極為屬下愛戴的好人。”

  徐文蘭點點頭道︰“這樣就好了,他今天也曾親自巡邏總壇附近嗎?”

  挎刀大漢道︰“梅堂主一直親自坐鎮水師舵,方才得到消息,東北有一男一女闖關,那女的武功十分了得,堂主已飛艇趕去,特令小的們加強水面防御。”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迅速交換了一下詫異的目光,道︰“闖關的事,發生多久了?”

  挎刀大漢道︰“就在迎賓彩船駛回之後不久,那一男一女另乘一條小舟,偷隨彩船欲要潛人本教,被巡邏快艇弟兄截住,動手之下,咱們已連傷了將近十名弟兄,快艇也沈了三艘。”

  徐文蘭立現喜色,向東方鶯兒擠擠眼,大聲道︰“好!你現在就送我們到那兒去,趙玉的船不許難為他,另外賞他十兩銀子。”

  持刀大漢應聲道︰“遵令,請教主換船。”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雙雙躍上快艇,那持刀大漢這才敢站起來,向趙玉拱手道︰“趙老大,明日往十四支舵領賞,請回吧!”

  趙玉早驚得呆若木雞,跪在船尾不敢動彈,聽了這一聲吩咐,它似一跤跌進了金窟里,連連叫著響頭道︰“謝教主厚賞,謝教主厚賞,謝教主厚賞-一”兩艘快艇卻已去得只剩兩個小黑點,兀自在叩頭謝賞不止。

  挎刀大漢極力要在“教主”面前巴結,督促兩艘快艇全力運槳飛趕,八槳如飛,船行似箭,徑撲東北方而來。

  東方鶯兒壓低嗓子,在徐文蘭耳邊低低問;“咱們不往總壇,卻管他們的閑事做啥?”

  徐文蘭悄聲道“我猜那一男一女必是鐵劍書生和慧心師妹,為什麼不接他們一塊兒去呢!”

  東方鶯兒道;“但是她老人家-一”

  徐文蘭進︰“我知道,可是萬毒教總壇如龍潭虎穴,沒有慧心師妹,咱們兩人就算趕去了,對她老人家又有什麼幫助?

  東方鶯兒聽了,長嘆一聲,沒有再說。

  片刻間,快艇已駛近君山東北方,遠遠望見水上舟艇很集,約有二三十艘,卻盡是漆朱紅色的萬毒教水師船隊。

  快艇駛近,那挎刀大漢擎出一支三角形黃色小旗,插在船頭,揚聲高叫道︰“教主親到了!

  船群一見那黃色小旗,早已肅然停止了喧嘩,紛紛退出兩丈以外列隊,百余支槳一齊高豎,撐篙者屈膝捧篙致最高敬禮,本來亂糟糟的,一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徐文蘭運目打量,只見水面隨處都是浮屍沈船,湖水泛紅,一條略大些的八槳快船上,航崩艙裂,艙面堆著許多殘肢斷臂的屍體。

  破船舷邊,躬身站著一個遍體血汙的少年人,她一眼就認出正是梅斐。

  快艇緩緩靠近那艘破船,梅斐拱手低頭,恭謹地說道︰“琰字第二支堂堂主梅斐,謁見教主。”

  徐文蘭冷冷掃了他一眼,見他渾身都是劍創傷痕,心里又好笑又覺得他可憐,冷冷道︰

  “闖關的人呢?”

  梅斐慚愧地答道︰“梅某無能,趕到之時,率領屬下近三十艘快船,百名兄弟,仍未能截阻住那男女兩人,反被他們殺傷逾半,闖過了水域!”

  徐文蘭暗吃一驚,忙又問;“你是說,他們現在已經闖過君山,徑撲總壇去了?”

  梅斐道︰“梅某已飛箭報警,知會總壇嚴加防備,只因那闖關的一男一女武功驚人,梅某甫與交手,便被重傷,是以無力追截,請教主賜肴。”

  徐文蘭點了點頭,道︰“你有沒有問過來人姓名?”

  梅斐道︰“兄弟們曾經查問過,但他們並不回答-一”

  徐文蘭登時把臉一沈,冷笑地道︰“梅斐,你身為一堂之主,負責督導水師,護衛總壇,怎的人家姓名身份都不知道,便任人闖過禁域,更貪生畏死,不與追截,你知道教規該怎麼治罪麼?”

  梅斐忡然一驚,仰起頭來,一見徐文蘭和東方鶯兒,臉上頓時現出又驚又詫之色,脫口道︰“你-一”

  徐文蘭斷喝道︰“好沒規矩,來人,給我拿下了!”

  東方鶯兒應了一聲,香肩一晃,掠過船去,驕指如戟,直向梅斐“期門穴”點去。

  徐文蘭按劍蓄勢,乃因方才梅斐仰起頭來的剎那,顯然已經認出自己和東方鶯兒,料想必然會反抗拒捕,誰知事實卻大大出她意外,梅斐不但沒有反抗,仍然垂手而立,東方鶯兒指尖疾落,點了他的穴道,順手把他衣領提了起來,倒掠回艇,擲在艙里。

  徐文蘭不禁有些迷惘,隨即揮手吩咐道︰“下令全部水師船只,各守原位,不得擅離,咱們回總壇去!”

  持刀大漢如言復誦一遍,船只四散而退,快艇掉頭直向總壇疾駛。

  東方鶯兒悄悄問道︰“蘭姐姐,這姓梅的留下無益,索性宰了他如何?”

  徐文蘭連忙搖頭,低聲回答道︰“不!他和韋表哥很有淵源,咱們要設法把他解回岳陽去,決不能傷他性命。”

  東方鶯兒不解道︰“他是萬毒教堂主,跟韋公子有什麼淵源?”

  徐文蘭嘴角浮起一絲深沈的笑容,輕嘆道︰“你不知道,他的父親藍衫客梅維民,也是當年洞庭三劍之一,和韋姨父是生死之交-一”

  東方鶯兒更加詫異,道︰“那麼,他怎會投放了萬毒教呢?”

  徐文蘭聳聳肩,道︰“這正是咱們要慢慢查問的”

  兩人低聲談論,快艇已漸漸駛近萬毒教總壇,遙望孤島,蒼涼依舊。

  徐文蘭曾經假冒教主,來過一次,現在回想起來,余悸猶存。

  但那一次因為有曉梅掩護,總算平安逃出虎穴,這一次舊地重臨,曉梅早已玉殞香消,卻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活著離開。

  是以,船行越近,她便越有一種沈重的感覺-一口口口

  萬毒總壇,像一片淡黃色的果皮,飄浮在洞庭湖粼粼水波上。

  迎賓彩船劃過金蛇飛舞的湖面,緩緩掉頭,向岸邊靠近。

  船行的速度漸慚減低,岸上細樂齊奏,緊接著,又是一陣緊密的鞭炮劈啪之聲。

  百忍師太端然坐在彩舟涼篷下,一柄長劍斜插肩頭,木然的臉上,泛起了一抹冷笑,當她眼角掃向岸邊排得整整齊齊朱紅色的船隊時,笑意更盛。

  那些船隊員插金黃色的小旗,迎著晨風,獵獵作響,由小而大,分列整齊靠在岸邊,遠遠望去,就像兩列紅色山壁挾著一條溪流。

  彩舟穿過船隊,每一艘船頭上一名勁裝大漢,徑對彩舟抱拳躬身,異口同聲道︰“恭迎茹恨庵主俠駕!”

  百忍師太從鼻子里呼了一聲,喃喃道︰“嘿,竟跟我老婆子來這一套!”

  她端然正坐,兩只手輕按在膝上,銳目如箭,透過前面部牆,只見岸邊早有黑壓壓一大群人在肅立等候,人群之前,有兩頂黃色傘蓋,絲穗迎風,宛如皇室車駕。

  傘蓋下,坐著一老一少兩個女人,身後是左右護法歐陽兄弟、各派掌門人及教中高手。

  那老年女人,自然就是花月娘,但百忍師太一眼望見右邊傘蓋下那年輕少女,心底卻不禁深深一震,腦中飛快地想到一個念頭︰啊!她和蘭兒怎麼這樣相似?

  因為徐文蘭,她又想到自己兄長徐文棟,自然也就想起二十年前那段恨事,剎那間,又泛起無窮殺機,慢慢咬牙忖道︰“花月娘,老虔婆,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

  細樂聲中,彩舟緩緩靠了岸,岸上從容迎上來十二名彩衣女婢,手挽花籃,一面走一面將籃中鮮花,散在地上,頃刻,從船舷開始鋪成一條三尺寬的花徑。

  當第一條纜繩系妥,樂聲鞭炮聲一齊靜止。

  彩舟搭好扶梯,花月娘和田秀貞雙雙從傘蓋下站了起來。

  這時歐陽兄弟當先登上彩舟,並肩行到涼篷下,向百忍師太躬身施禮,道︰“萬毒教老少教主親率全教弟子,迎候師太俠駕。”

  百忍師大連正眼也沒有看他們一眼,冷笑兩聲,道︰“我又不是瞎子,難道會看不見!”

  說著,也緩緩站起身來。

  歐陽兄弟奉命登舟迎賓,第一句話,就踫了滿鼻子灰,只是微微一笑,躬身退到一邊。

  百忍師太緩緩站起身來,首先向岸上掃了一眼,卻沒有發現西漠半人格迦耶彌在人群中出現。

  她從心底發出一聲冷嗤,理一理肩後長劍,這才飄然舉步下船。

  花月娘親率門眾直驅船邊,仰起頭來四道目光一觸,花月娘咯咯笑一陣,說道︰“賢妹換著佛門裝束,越發高雅壯穆,還認得我這不成材的老嫂子嗎?”

  百忍師太“呸”地向船板上吐了一口唾沫,罵道︰“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你這老虔婆。”

  花月娘毫不生氣,反而哈哈大笑道︰“罵得好!罵得好!二十年不見,賢妹還是當年火爆性子,故人依舊.足慰平生,今天咱們姐妹要好好敘一敘。”

  百忍師太冷哼道︰“沒什麼好敘的,咱們不須掛羊頭賣狗肉,該干什麼談什麼,聽說萬毒教手下高人異士不少,老婆子今天是領教來的。”

  花月娘含笑點頭道︰“賢妹嗜武如命,不改當年豪氣,萬毒教中雖然沒有賢妹這種曠世奇才,勉強湊合幾人陪賢妹喂喂招,大約還辦得到。但賢妹遠來是客,總不便一見面就談動手是不是?老嫂子忝為地主,須得先盡一盡地主的本分。”

  回頭招招手,道︰“貞兒,過來拜見姑姑!”

  田秀貞應聲上前,盈盈跪倒,向百忍師大拜了三拜,道︰“佷女拜見姑母。”

  百忍師太身形半側,冷冷掃了她一眼,道︰“你叫什麼名字?”

  田秀貞道︰“佷女田秀貞。”

  百忍師太嘿嘿冷笑道︰“這就怪了,你姓田,我老婆子姓徐,咱們這份親戚,不知是怎麼攀上的?”

  田秀貞一聽這話,窘羞無比,粉臉上剎時現出一層薄怒之色。

  花月娘並不在意,又同令峨嵋掌教飛龍禪師終南掌門鐵拐婆婆等人上前相見。

  百忍師太揮揮手道︰“幾個迷失本性的可憐蟲,沒有什麼可顯耀的,免了吧!”

  飛龍禪師和鐵拐婆婆木然不以為恥,仍舊如花月娘的吩咐,各施禮退下。

  花月娘巍顫顫躬身肅容,親引百忍師太,踏著那鮮花鋪成的小徑,緩緩向二十丈外一座迎賓彩棚走去。

  這時候,細樂之聲又起,大群人隨侍而行,但卻距離那鋪滿鮮花的小徑三尺之外,只有花月娘和田秀貞兩頂黃金傘蓋,一左一右簇擁著百忍師大。實際上,那金色花徑之上,就只有百忍師太一人踏行而過。

  百忍師太鼻孔里不住冷哼,飄灑地踏花前行,足尖過處,花瓣飛揚,蕩起一陣陣濃香。

  彩棚下早已案桌羅列,布置了佳著香果,一百名彩衣女侍肅立侍候,顯見花月娘對這次宴會,不知花費多少財帛精力。

  百忍師太表面孤傲鎮靜,心里難免泛起無限疑雲,暗忖道︰這賤人如此安排。定有詭謀,倒要看看你今天怎麼擺布。

  悠揚的樂聲中,賓主落座。

  花月娘親自執壺,替百忍師太滿滿勘了一杯酒,含笑道︰“自離中原,轉眼二十年,今日才算得償夙願,賢妹請干了這杯水酒,咱們老姑嫂要暢敘一番。”

  百忍師太冷笑道︰“你且慢得意,老婆子一天不死,你就一天算不得償願,除非徐家後代你盡數絕了還差不多。”

  花月娘嘆道︰“賢妹成見何其太深,你使是千般痛恨我,總該念在故戚之情,當年承徐大俠錯愛,援手于水火之中,若沒有韋如森從中挑撥,嫂子又怎會遠走南荒,再適他人?這件事說來說去,只怨那姓韋的存心不善-一”

  百忍師太斷喝道︰“胡說,韋大俠當初同樣被你假言所惑,一時激動,連多年苦修都廢了,幸得及時醒悟,負了多少冤屈,才使你離開了我哥哥,他才真正是徐家的暮鼓晨鐘,大大的恩人。”

  花月姐笑道︰“好吧!過去的事,好像煙塵,早該淡忘了,咱們不談這些,還是喝酒吧!”

  回頭大聲說道︰“師太是當世僅存武林碩果,佛法神技,無人可及,今日又是本教貴賓,各位請隨老身同賀一杯,敬祝師太大丹早成,道證菩提。”

  棚下眾人一齊站起身來,高舉酒杯,遙遙向百忍師太同聲祝禱。

  百忍師大嘴角含著冷笑,端起酒杯道;“別說是一杯酒,便是一杯毒酒,老婆子要是不敢喝下去,就不必到萬毒教來丟人現眼了,但老婆子在喝酒之前,卻有幾句話要說。”

  她語聲略為一頓,眼中剎時閃射出森森殺氣,橫掃棚下一眼,接著道︰“萬毒教茶毒武林,惡跡昭彰,必遭覆滅,各位助紂為虐,危亡只在早晚之間,卻不知大禍陷身,所為僅只花月娘一念之私,將寶貴生命,為了一個無恥淫婦浪擲虛折,老婆子深為諸位不值,但諸位身心受制,行不由已,老婆子也略悉梗概,這杯酒與其向老婆子祝禱,不如由老婆子轉祝諸位早脫苦海,回頭是岸,浩劫無邊,須得及時醒悟才好。”

  說罷,舉起酒杯,一仰頸脖,喝得涓滴不剩,酒液入腹,立即提聚一口真氣,將整個酒液,*聚在左臂“孔最”穴以下。

  棚下眾人擎著酒杯,一個個俱呆若木雞,都不知如何是好。

  田秀貞忽然憤憤地道︰“江湖中人受恩不忘,呲睚必報,原就算不得什麼,我娘如此謙忍容讓,奉為上賓,你憑什麼這樣咄咄*人,任意折辱?你真以為萬毒教無人嗎-一”

  這時尚未說完,花月娘已搶著沈聲喝道︰“貞兒,怎能對姑姑如此無禮。”

  隨即高舉酒杯,大聲道︰“大家干了這杯酒,先謝師太盛意,老身還有話說。”

  棚下眾人哄然回應,一齊飲干了酒,紛紛落座。

  等到大家都安靜下來,花月娘才冷笑著道︰“師太雖然言出不遜,屢次辱及本教,但大家不必沖動,因為老身現在要當眾宣告一件事”

  說到這里,故意停了一下,轉面仰天,得意的一字一句說道;“從現在開始,少華山茹恨庵主百忍師太,要投效萬毒教了。”

  萬毒教門下,除了終南、峨嵋掌門人本然如故,其余的一齊振臂歡呼起來,聲震全島,顯得無比興奮。

  這變化,連田秀貞也同樣感到十分意外,不覺詫異地扭頭望去,只見百忍師太端坐不動,一只左手,卻緊緊按在那只空酒杯上。

  她心中猛然一動,感覺這神情並不像迷失了本性的樣子,口雖未言,暗中卻提氣蓄勢,靜待變化。

  果然,歡呼聲漸漸沈寂之後,百忍師太雙目一睜,怒聲地道︰花月娘,你不嫌這句話說得大早了些嗎?’

  花月娘笑道︰“老嫂子行事,若無十成把握,向不貿然出口。”

  百忍師太左手突地一收,厲叱道︰“區區毒酒,便能計算到老婆子?姓花的,你看看這是什麼?”

  原來她方才掌心緊按杯口,竟是將所飲酒液,全部從手心*出,杯中滿滿一杯酒,一滴也不少。

  這一手駭人聽聞的功夫,只看得眾人個個咋舌,田秀貞臉上也微微變色,心忖︰難怪她言行如此狂傲,果然是苦修精煉,有所仗恃的-一思念之間,花月娘卻縱聲大笑起來,問道︰“賢妹以為這酒有毒?”

  百忍師太冷笑道︰“若非酒中有毒你怎敢如此狂言!”

  花月娘搖頭道︰“錯了,愚嫂雖笨,卻素知賢妹內力精湛,倘在酒中下毒,怎是待客之道.但愚嫂求助賢妹之心,遠非今日才起,是以此次離開苗疆,便特地為賢妹帶來幾盆‘花繭。’”

  一花繭?

  百忍師太霍然一驚,慌忙吸一口氣,運行于周身三百六十六穴-一花月娘接口又道︰“賢妹不必費神查驗,那苗疆花繭,乃萬繭中異種,其味清香,毒素卻全在花粉之上,著衣即透,十分難解,沒有發作之前,是很難運氣查驗出來的。”

  這時百忍師太真氣已迅速運行一周天,竟覺毫無異狀,當下放了一半心,冷冷嗤道︰

  “老虔婆,你別想憑幾句空言,便能嚇得住人。”

  花月娘緩緩笑道︰“老嫂子行事向來謹慎,決不危言聳聽,假如賢妹知道那‘花繭’的特性,你就相信嫂子沒有騙你了。”

  百忍師太道︰“那你就說出來聽聽。”

  花月娘輕輕咳嗽一聲,朗聲道︰“花繭原本不產苗疆,乃西漢大越國異種繭王,與‘七彩寶衣’及‘毒劍十七式’共稱‘大越三寶’,昔年千毒叟田烈途經西漢,費盡心機,才弄回來兩株花種,‘花繭’之異于他繭,是它必須在下繭之先,用‘冰蠶粉’為引,下繭之後又須以溫酒為發散之劑,才能使繭毒培于體內,賢妹,僥幸得很.這兩件藥引,都由老嫂子奉送給賢妹服用了-一”

  百忍師太突然按劍而起,冷笑道︰“不錯,我曾經中你這賤人的’冰繭蠶粉’,方才又飲用過溫酒,但你卻沒有機會再施花繭,又有何用-一”

  花月娘揚聲道︰“賢妹何其健忘,萬毒教花徑迎賓,鮮花鋪地。豈是無因而設的?”

  百忍師大臉色大變,順手一揚,長劍已撤出鞘來,厲笑道︰“好!好!但是毒發之前,我一樣能將你們萬毒教徒劍劍誅絕,這一點你卻沒有料想到吧?”

  話聲一落,長劍斜刺里震臂而出,劍尖挾著疾然破空之聲,直取花月娘咽喉。

  百忍師大功力何等深厚,這一劍出手,迅快絕倫,劍風入耳,鋒尖已到了花月浪面前,別說花月娘武功已失,就算她仍像二十年前同樣身手,也確難逃這驚虹一劍。

  千鈞一發之際,田秀貞擰身而起,大喝道︰“休傷我母親!”

  一條軟帶突然斜飛過來,帶頭激撞在劍身上,“叮”然一聲,火星四射。

  百忍師太嘿地斷叱,長劍淩空一絞,直將田秀貞摔出一丈以外,但僅只一瞬之際,四名彩衣侍婢已擁著花月娘飄退開去。

  百忍師太殺機陡起,劍影縱橫,匹練飛旋,桌椅盆盞盡成粉碎,站得較近的幾名侍女,一連發出幾聲怪叫,已經傷在劍下。

  席上頓時大亂,歐陽兄弟一左一右飛撲過來,厲吼道︰“撤席!堂主以上依令行事,咱們領教領教劍聖徐昌的失傳絕學。”

  萬毒教眾拱手答應,立刻排成一列,由歐陽兄弟為首,每人輪番出手,緊緊纏住百忍師太。

  這番舉動,顯然事先有安排,歐陽兄弟和峨嵋、終南兩派掌人,每次出手,僅只三數招便退,其余堂主以上及各派高手,或一招,或二招不等,莫不一觸即退,另一人立即補充上來,展開一場慘烈的車輪大戰。

  百忍師大豪氣沖天,何曾把這些人放在心上,只見她屹立如山,運劍如風,任它人潮洶湧,竟然毫無畏怯,劍砍掌劈,頃刻之間,又連傷了十余人。

  歐陽兄弟不禁心驚,但卻依然輪番出手,同時每一次交手,莫不盡出全力,硬拼硬接,好在人數眾多,真力一泄,便隨即退避調息,那意思竟是要故意激使百忍師太耗盡內力,然後才從容擺布。

  彩棚之下,喊聲震耳,萬毒教的車輪陣法,布成一道將近百人的圓圈,一個接著一個,你進我退,周而復始。

  百忍師太臉上遍布寒森森的煞氣,長劍運處,決不容情,不過頓飯之久,身邊已躺了一地死屍,僧衣之上,滿有鮮血。

  人潮漸漸減少了,車輪也漸漸縮小,前後才半個時辰,萬毒教門下和各派迷失本性的高手,橫屍地上的,少說也有五六十人之多。

  花月娘一直和田秀貞井肩站在十丈外觀戰,眉頭緊緊皺在一起,一面默默在心中計算時間,神情極為陰鷙。

  田秀貞忍不住輕聲問︰“娘!你老人家真的在花上做了手腳?”

  花月娘陰笑著道︰“這賊是咱們第一個對頭,不出毒計弄死她,咱們休想在中原揚眉吐氣。”

  田秀貞道︰“怎的困了很久,還沒見她繭毒發作呢?”

  花月娘嘆道︰“老賊尼功力深厚,一時尚能壓制繭毒發作,最多再過半個時辰,咱們就從此高枕無憂了。”

  田秀貞點點頭,心中卻泛起一陣莫名其妙的悵惘,忖道︰如今教中高手傷亡將半,再過半個時辰,就算殺了老尼姑,萬毒教只怕也完了。

  剛想到這里,場中忽然傳來歐陽琰的暴喝之聲。

  田秀貞揚目望去,見場中情勢業已大變,萬毒教傷亡雖然逾半,但剩下盡是功力深厚的好手,人數一少,攻勢反而淩厲起來。

  但見百忍師太四周人影飛縱,眾人輪流出手,一招即退,輪轉的速度陡然加快,死傷卻大為減少。

  而百忍師太力戰半個時辰,以一敵百,真力消耗將竭,劍勢已緩慢了許多。

  就在這時候,她忽然發覺內腑有一團灼熱如火的氣流,由丹田開始,蠢然欲動。

  百忍師太駭然大驚,慌忙運氣極力壓制那團熱火,劍上力道立刻減低大半,不多一會,臉上也開始升起陣陣紅潮。

  花月娘瞥見,大喜叫道︰“時刻快到了,歐陽護法不可松懈,加力攻她一陣。”

  歐陽兄弟此時原已疲憊不堪,聽了這話,精神一振,大喝一聲,雙雙催動車輪陣,攻勢陡又強盛了一倍a

  轉眼又是盞茶時光,百忍師太耗力越多,內腑那團熱力就越加難以控制。臉上紅潮也越漸變濃,滿身鮮血,直似一個血人。

  但她兀自咬牙硬撐,長劍飛處,一連又斬了三人,終南掌門人鐵拐婆婆應招稍慢,肩頭上也中了一劍,鮮血直噴而出。

  花月娘望見,不禁贊嘆地搖搖頭,道︰“好一個不畏死的賊尼姑,此時用力越多,等一會繭毒發作也越痛苦,念在舊誼份上,早些成全了你吧!”

  回頭向古秋霞招招手,道︰“你去叫歐陽護法他們退下,由你出手,跟她拼十招。”

  古秋霞內力修為,在萬毒教中可稱得第一人,何況一直袖手觀戰,正是一支實力雄厚的生力軍,花月娘留下在她身邊,目的就在這最後的一擊。

  但古秋霞聽了這吩咐,卻有些膽怯,道;“以一對一,老身只怕不是她敵手。”

  花月娘笑道︰“放心,若在平時,便是十個古秋霞,也休想在她劍下走滿百招,但如今她內毒已發,耗力大多,其勢已成強弩之末,我包你只要全力接下她十招,這件功勞,使非你莫屬了。”

  古秋霞心頭略動,道︰“成與不成,我且去試試看,萬一弄她不過,老教主仍須要他們替老身接應。”

  花月娘道︰“這是自然,你只管大膽去就是。”

  古秋霞嘿了一聲,提著鐵拐,大步而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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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30:08


  從日落到深夜,又從深夜到黎明。

  寒風穿過竹籬,吹得木扉時開時闔,“呀呀”作響,荒涼的湖岸,浪濤之聲,如泣如訴-一

  神手頭陀像一尊木橡,坐在席前不言不動,整整一夜,他竟然覺得這棟茅屋越來越大,越來越空敞,大得使人空虛,空敞得使人心寒。

  他一再反覆地自問,韋松真會投放了萬毒教?魯家堡的事是真是假?東方異祖孫怎的不見了?我和尚當真成了廢物?

  這些苦悶而零亂的問題,潮水般在他腦海里忽隱忽視,掀騰不休。

  天色乍亮的時候,當第一縷金黃色陽光穿透竹籬,射進前廳,他驀似從沈沈睡夢中驚醒,振臂一揮,滿桌盤盞,嘩啦一聲盡被掃落地上。

  巍顫顫站起身來,他順手摘下肩後那只朱紅酒葫蘆,揚手向牆角摜了過去。

  “噗”地一聲,那葫蘆連滾帶跳,踫上牆角,又彈了回來,但區區一只紅木葫蘆,竟沒有摔破。

  神手頭陀長嘆一聲,心中一陣羞慚,落寞淒涼的英雄之淚,又沿著面頰簌簌而下。

  數十年來,他從未落過一滴眼淚,但今夜不知怎的,一夜之間.竟連番墜淚,顯得從沒有過的脆弱。

  是悲哀自己連一只酒葫蘆也摔不破?還是感傷那多年苦修的所授匪人?

  神手頭陀跨滿跚步出了茅屋,抬頭一望橫亙在面前的浩瀚洞庭,終于為自己下了個最大的決心一一先往魯家堡,再尋萬毒教。

  他默默舉步,默默思付︰生死雖小,但我總要在臨死之前,看看韋松是不是真如金豪所說-一

  湖濱小徑,崎嶇而泥濘,這條路他走過何止千百遍,記得那一天背負著奄奄一息的韋松,也是循著這條小徑,趕奔桐柏山的。

  那時候,他懷著滿腔豪義,邁步如飛,何等朗健,而現在,孤獨的身影,踉蹌的步子,又何等淒涼和悲哀。

  行行復行行,從晨至午,才不過走了四五里,可憐他一代武林宗匠,竟走得滿身大汗,氣喘咻咻。

  路邊有間酒肆,屋角飄舞著酒簾,撲鼻盡是酒香,但他昂然不顧,疾步而過。

  酒肆中忽然飛奔出三條人影,連聲叫道︰“和尚伯伯,和尚伯伯一。”

  神手頭陀聞聲一驚,霍地停步回頭,其中一個英壯少年已撲上前來,跪倒地上,放聲大哭。

  頭陀一把挽起那少年,顫聲問;“小虎子,真的是你麼?”

  少年滿面熱淚,淒聲道︰“和尚伯伯,小虎以為這一輩子再見不到您老人家,不料竟會在這兒遇見,爺爺和姐姐死得好慘,您老人家要給小虎作主。”

  神手頭陀猛然一驚,急問︰”什麼?你,爺爺和鶯兒-一這是怎麼一回事?快說!快說!”

  東方小虎哭著道︰“說來話長,請伯伯到店里小坐,小虎再詳細稟告您老人家。”

  三人陪著神手頭陀同返酒肆,落座之後,另兩人上前拜見,經東方小虎引見,若是苗真和魯克昌。

  神手頭陀聽說魯克昌便是魯家里少堡主,益感驚駭,一疊聲追問原委,東方小虎才咽哽者將萬毒教夜襲茅屋,東方異墮湖,姐弟投奔魯家堡,以及後來韋松和田秀貞同人後堡竹樓,逼死魯伯廷一等等經過,詳詳細細說了一遍神手頭陀聽罷,腦中如被重錘,愕然癡坐,半晌無法出聲。

  東方小虎的話,正好證實了金豪所說的江湖傳言,他忍受無邊折辱,將一身功力傳給韋松,萬不料韋松果然變節喪志,投效了萬毒教。

  這好像晴天一聲霹靂,剎時間,將他所有希望和苦心,全都震得粉碎。

  東方小虎哭訴之後,又道︰“我和苗魯二位欲圖拯救姐姐,邀約四川唐門少主人刺猥唐雁,和荊山雙秀馬氏兄妹,在途中截住韋松和田秀貞,才發現姐姐也遭了他們的毒手,大家激怒出手,又被韋松打敗,我們三人飄零南下,正想再回湖邊打聽爺爺生死下落,天幸竟在此遇見伯伯,那韋松一身功力,盡得伯伯真傳,我們實在不是他對手,伯伯務必要設法擒住他,替慘死的魯伯父和姐姐報仇!”

  神手頭陀暗嘆一聲,道︰“伯伯也是不久之前,才得到消息,如今別無他法,只有尋著韋松,讓伯伯當面問問他,看他還有一絲人心沒有?活命大恩,竟以仇報,唉!這真叫人不敢相信-一”

  魯克昌躬身道︰“晚輩們之意,正想前往衡山一行,韋松出身衡山百練羽士門下,難道他師父也不管這件事麼?”

  神手頭陀心中一動,道︰“此言極是,那老雜毛當初罵我錯收匪人,走!咱們也到衡山去問問他,看他有什麼話說!”

  魯克昌又道︰“韋松連遇奇緣,得老前輩活命大恩,身兼南北雙奇之長,武林中已少敵手,晚輩數次與他遭遇,見他並非全無人性,只不過被萬毒教主田秀貞美色所迷,才做出這種倒行逆施的事,除了老前輩和百練羽士一同出面,旁人絕無法制服得了。”

  神手頭陀不願多談,揮手起身,東方小虎將坐騎讓給了神手頭陀,自己則和魯克昌同乘一騎,一行四人,徑奔南岳衡山而去。

  世上之事,往往一步之差,平憑許多紛攪,假如神手頭陀三騎馬,能在岳陽城中略住一住;極可能遇見一個完全出乎他們意料的人,見到這人,滿天謠言,不難立即澄清,衡山之行,也變得多余了。

  那人是誰?便是小虎子口口聲聲說被韋松害死的東方鶯兒。

  原來東方鶯兒自得韋松灼穴解毒,“日醉”藥性消失,從昏睡中幽幽醒過來,徐文蘭便將前後經過,-一告訴了她,並且將韋松臨行前留下的那條銀鏈和小牌,一並轉交給她。

  東方鶯兒這才恍然領悟,從前對韋松種種誤解,全是被萬毒教主田秀貞設計誣陷,自已竟錯怪韋松,使他百口莫辯,負冤難白。

  她拿著那條銀鏈,一時之間,百感交集。

  爺爺的慘死,弟弟的誤會尋仇,韋松的灼穴施救-一這許多事,使她既痛又悔,羞漸難抑。

  調養了三數日,東方鶯兒由徐文蘭陪同,祭奠爺爺孤墳,又拜見了百忍師太。

  百忍師太愛憐無限,說了許多安慰勸解的話,最後道;“女孩兒家,名節為重,你清白身子,由松兒親手灼穴,雖說勢非得已,此身已不能再嫁他人,松兒性用純厚,資質人品,也算得人中龍鳳了,要是你願意,就由我做主,為你們先訂一個名份,你看好不好?”

  東方著兒羞得粉面如紅,垂首道︰“晚輩家遭慘變.骨肉支離,不死之身,怎敢妄配韋少俠,寧願削發剃度,求老前輩渡化,終生青燈木魚,修積來世-一”

  百忍師太嘆了一口氣道︰佛雖大,不渡無緣之人,你年紀正輕,紅塵未斷,怎能人得空門,一個慧心已經鬧得我頭昏腦脹了,你別又替我添麻煩吧!”

  東方鶯兒墜淚道︰“晚輩自忖佛緣淺薄,但向佛之心,卻沒有半點虛假,老前輩不肯渡化,晚輩自己也要削發皈依。”

  百忍師太沈吟一會,道︰“這樣吧,你爹爹過世不久,心情正值哀傷,我也不急著逼你,三寶空門,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得的,好好收拾這些莫須有的雜念,明日一早,跟我往洞庭湖去一趟,等你報卻親仇,會見你弟弟之後,那時姐弟們仔細商議,再作決定吧!”

  百忍師太略作摒擋,第二天一早,果然帶著鶯兒和徐文蘭,一同離開了雲崖。

  一路南行,徐文蘭和東方鶯兒情治意合,片刻不分,要好得就像同胞姐妹一般,隨侍百忍師太,趕到岳陽時,恰好和神手頭陀一行差了半天,竟未遇見。

  百忍師太是三寶弟子,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又都是年輕少女,所以抵達岳陽的時候,並沒有投宿旅店,一徑到城外一座叫做“千佛庵”的尼庵,掛單借宿。

  岳陽城瀕臨洞庭湖,百忍師太的來意,自然是要會一會舊仇花月娘。

  但她們在岳陽一住三日,四出尋找,卻沒有發現韋松趕來。

  百忍師大等得不耐煩,將二女喚到跟前道︰“我原意欲等松兒趕來,問問慧心下落,再作人湖的打算,現在他們人影俱無,蘭兒又跟他們照過面,住久了,難免不被萬毒教查覺,那時反顯得咱們藏頭露尾,我想,不必再等他們了,明日一早,咱們就雇船直往萬毒教總壇,會一會花月娘那賤人,一去一返,最多半日,已經足夠-一”

  說到這里,突然停頓,揚眉向門外道︰“什麼人?進來!”

  門外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一個千佛庵老尼畏怯地走了進來,手里捧著一封書柬,恭恭敬敬送到案前。

  百忍師太舉手一招,那書柬從三尺外破空飛起,直落在她手中,略一掃顧,問道︰“這封信從何而來?”

  老尼道;“方才一個白發老施主,領著四名大漢,送到庵門外,囑咐須呈給師太親覽。”

  百忍師太冷笑道︰“歐陽琰那老匹夫的消息倒很快。”

  舉信就唇蘸濕封口,輕輕拆開,取出信紙抖開一看,忽然臉色大變,雙手左右疾揮,“蓬”地一聲,將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各推跌出半丈以外。

  同時沈聲叱道︰“閉住呼吸,不準靠近來!”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莫名其妙挨了一掌,掙紮著爬起來,都不知什麼原因,慌忙依言向後疾退,一面閉住呼吸,卻見百忍師太緊緊捏著那封信柬,雙目緊閉,滿面血紅,正運功深深吸氣,一吐一吸,悠長而沈重!

  大約過了半頓飯之久,她的瞼色才漸漸恢復原狀,霍地睜開眼來,一聲不響,重又展開信紙,細讀起來。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驚詫地張望著,不敢出聲,也不敢走近,直等到百忍師太把信看完,向她們點點頭,道︰“好了,現在可以過來了。”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走了過去,偶一回目觸及那送信來的老尼,不約而同都失聲驚叫了起來

  原來那老尼雖然僵立未動,實則早已氣絕身死,滿面呈現出斑紅糜爛的瘡孔,散布著膿黃腥臭毒水。

  東方鶯兒駭呼道︰“她-一她怎麼了-一”

  百忍師太冷冷說道︰“歐陽琰這封信中,藏有劇毒,她已經被毒末感染,五官內腑,糜爛而死!”

  東方鶯兒聽得機伶伶打個寒噤;這才恍然明白百忍師太突然劈了她們一掌,原來是怕她們感染毒末,于是切齒說道;“那老匹夫專用卑鄙無恥的手段,連無辜的人也不放過,真是該殺!”

  徐文蘭問道︰“姑姑,他信里說些什麼?”

  百忍師太冷笑不已,道︰“你們自己看吧!”

  徐文蘭尚膽怯不敢去接,百忍師太道︰“信上劇毒,已被姑姑用‘斗口吞牛’內家氣功,吸取干淨,你們可以放心著,不要拍。”

  二女壯著膽,一同看那封信,只見信紙上寫道︰“百忍師太徐氏雪珠吾妹妝次︰

  念我闊別,馳思良多,關山隔阻,少奉音訊,未料吾妹隱晦深山,潛心佛事,皈依空門,紅塵千丈,斷于慧劍一轉之間,此大智大勇,常人難及,愚姐敬之慕之,恨無福以隨之。

  愚姐自愧走南荒,朝山暮水,遍嘗難辛,雲天翹首,無刻不以賢妹為念,致今兄結締之情,猶在夢中,今得歐陽護法歸報,賢妹健朗如昔,武技神韻,歷歷在目,承允蒞止敝教,一述別情,數十載無波心井,遂不禁怦然而動,當即傳令屬婢,掃榻焚香,日夕引頸,以街俠駕,惶惑之情,馨竹難書,雖仍處千里之外,賢妹音容,已如在眼前。推悉賢妹鶴駕南遊,蒞止湖濱,將已三日,何疏遠之甚,竟未蒙只字片語,以示迎候之期焉?

  愚姐困居孤島,浩瀚煙波,路途非便,明日清晨,當遣畫肪彩舟,候于岳陽樓下,潔徑浣花,薄酒陋席,恭侍蒞臨,賢妹女中英杰,巾幗丈夫,一言九鼎,當不負我。

  函中“冰蠶粉”,曠世之異物也,為表渴思,特以密呈,賢妹聰慧,敢情笑納,愚姐創教既名‘萬毒’,區區微敬,不過聊供一杰而已。造此上達,敬頌綏棋。

  愚姐

  花月娘謹具”

  徐文蘭讀完,驚詫地問。

  “‘冰蠶粉’是什麼毒物?姑姑有沒有被它感染到呢?”

  百忍師太冷冷道;“那東西無色無味,迎風即化,中人之後,瞬即循血脈人浸內腑,然後上沖天庭五官,毒至之處,骨肉糜爛,片刻即死,可以說得是世上最歹毒的毒物,是姑姑一時粗心,竟被那賤人所乘-一”

  徐文蘭失聲道;“姑姑也染了粉毒?”

  百忍師太微微頷首,道︰“我已經將全部毒粉吸入內腑,用‘斗口吞牛’內家功力,逼錮于‘腹哀穴’以下,諒它區區一點毒粉,還不致害得死我。”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同聲道︰“姑姑已中毒粉,明天要是運動真氣,豈不糟糕?”

  百忍師太仰面冷道;“姑姑若連這點粉毒也克制不住,數十年苦修,還有什麼用處?”

  東方鶯兒道︰“逼毒于身,總不是良法,老前輩何不趁今夜之內,設法先將毒性逼出體外來。”

  百忍師太搖頭道︰“來不及了,冰蠶粉遇血即溶,實際等于滲合在血脈中,要逼它出來,最少也需三天三夜不休不止.才能成功。”

  徐文蘭接口道︰“那麼,我們明天可以不去,等到姑姑逼除毒粉以後-一”

  百忍師冷傲地哼了一聲,道︰“你們要姑姑向那賤人低頭,讓她譏笑我連區區粉毒也克制不住麼?”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不敢再說,默默收拾好老尼的屍體,叫庵中女尼來收斂安葬。

  這“千佛庵”本是小庵堂,總共才四五女尼.如今一見老尼姑暴斃慘死,其余女尼早嚇得躲在後庵禪房中,簌簌顫抖,任她們怎麼叫,再也不敢出來。

  二女無奈,只好自己動手,合力抬著屍體,將老尼掩埋在院子里。

  剛剛掩埋完畢,準備回房休息,庵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門環聲。

  徐文蘭移步上前,拉開庵門,門外赫然立著一個混身裹著黑布的怪人。

  那人身材矮小,從頭到腳,用一幅黑布密密裹住,只露出兩只精光閃閃的眼楮,低聲問道︰“少華山茹恨庵百忍師太.可在庵中?”

  徐文蘭微微一驚,連忙蓄勢戒備,沈聲道︰“你是什麼人?要找百忍師太何事?”

  那人道︰“煩你傳報,就說化外之人,有要事拜謁。”

  徐文蘭聽了一怔,道︰“化外之人,你沒有姓名麼?”

  那人笑道︰“雖有薄名,不敢在師大面前揚露。”

  徐文蘭沈吟一下,暗暗向東方鶯兒遞個眼色,道;“請你稍候,容我去稟問一聲。”

  于是,留下東方鶯兒守住庵門,自己急急奔回庵里,一腳踏進房中,卻見百忍師太正垂目運功,面上又呈現出一片血紅之色。

  她不敢驚動,屏息等了足有盞榮光景,百忍師太臉上紅色才慢慢用去,睜開眼來,間道︰“有什麼事嗎?”

  徐文蘭輕聲道︰“庵外來了一個矮小怪人,全身用黑布包裹,自稱化外之人,說是有要事求見姑姑。”

  百忍師太聽了,猛然一震,目中寒光陡射,道︰“化外之人,他來這里于什麼?”

  揮手又道︰“請他到佛堂相見吧!”

  東方鶯兒和徐文蘭小心翼翼,領著那身裹黑布的怪人走進佛堂,堂前一燈如豆,慘淡光影之下,煙霧繚繞,百忍師太已端坐在一張木椅上。

  那人昂首而人,緩緩施了一紮,道︰“師大別來無恙!”

  百忍師太冷冷一笑,道︰“檐迦耶彌號稱‘西漠異人’,也算得武林中赫赫人物,為什麼總學那藏頭露尾的行徑?”

  那人低聲笑道︰“師太法眼之下,在下自是無可遁形,但庵中另有女尼.在下形貌丑陋,不願驚世駭俗,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議看,緩緩抖開黑布,徐文蘭和東方鶯兒睜大眼楮,見他滿頭黃發,一身黑袍,尖嘴猴腮,雙臂過膝,除了穿一件人類的衣服.神情狀貌,竟和一頭猿猴毫無異處。

  百忍師大冷峻地道︰“閣下好精純的內家掌力,前在華山,承蒙教誨,老婆子迄今不敢或忘-一”

  槽迦耶彌拱手笑道︰“師太佛光宏大,冒讀之處,在下掬誠謝罪。”

  百忍師太道︰“那麼,你深夜光臨,有何賜教呢?”

  檐迦耶彌在另一張椅上坐下,收斂笑容道︰“師太俠駕南來,據聞系應萬毒教之約,明日便是會期,這件事想必不是妄測之辭吧!”

  百忍師太微感一詫,隨即笑道︰“閣下好靈通的耳目。”

  檐迦耶彌正容道︰“此事已在岳陽城中傳遍,在下初聞之際,尚不敢置信,及知事出確訊,卻深感為師太不值,故此資夜造訪,意俗略舒管見,希師太匆以無禮見卻。”

  百忍師太沈吟一下,道︰“好吧!閣下有什麼高見,老婆子洗耳恭聽。”

  檐迦耶彌似乎頗感興奮,咳了一聲,急急說道︰“以師太神技,橫掃萬毒教,自是難逢敵手,俠蹤所至,掃穴犁庭,早在意料之中,但萬毒教中並非盡是萬惡不赦之人,若是劍劍斬盡誅絕,殺孽無邊,豈不有違上天好生之德,這是在下以為師太第一件不值得的-一。”

  百忍師太冷冷一笑,道;“說下去。”

  格迦耶彌又道;“前次萬毒教邀約七大門派,集會君山,以沿湖數百萬生靈相挾,酒中藏毒,謀所算,一世英名,毀于一旦,這是在下以為第二件不值得之事。”

  百忍師太心中微微一動,臉色掠過一抹矜持的笑意,道︰“閣下口氣,好像是特地來施展三寸不爛之舌,耍老婆子放棄明日的約會?”

  檐迦耶彌道︰“在下雖出身化外,對師大英風亮節,心儀已久,不揣冒昧,陳此掬誠之言,還請師太明鑒。”

  百忍師太笑道︰“既是掬誠之言,閣下為什麼忘了最重要的一件,竟沒有提到呢?”

  檐迦耶彌臉上突然變色,急聲道︰“師太之意,在下不懂”

  百忍師太驀地把臉一沈,冷聲道︰“你要是當真不懂,老婆子索性告訴你一個故事,你看如何?”

  搶迦耶彌神情激動顫聲道︰“師大請說-一”

  百忍師太仰起面龐,冷笑著說︰“當年西域柯塔木山側麓,有一戶人家,靠狩獵維生,夫妻二人,丈夫年已五旬,妻子卻正少艾,老夫少妻,結婚數載,膝下猶虛,有一天,那丈夫人山行獵,只留下妻子在家,忽然山中奔下一頭巨猿,年輕妻子一驚昏厥,不想神志迷失之下,竟被巨猿所汙,從此竟暗結珠胎,有了身孕-一”

  才說到這里,格迦耶彌突然雙楮暴睜,眼中遍布血絲,厲聲吼道︰“不要說下去了,不要說下去了-一”

  百忍師太傲然不理,仍舊繼續說道︰“事後,做妻子的不敢把這件事對丈夫說,做丈夫的還以為從此有後,反倒興高采烈,備辦生產之物,誰知十月臨盆,竟產下一個半人半猿的怪物來-一”

  櫓迦耶彌聽到這里,眼中竟簌簌流下兩行熱淚,仰面倒在椅子上,兩只手緊緊捏著椅柄,聲嘶力竭喃喃叫道︰“不!不!不要再說了-一”

  百忍師太漠然不理,又道︰“那丈夫一怒之下,操起獵刀,使要殺死那母子二人,這時候,恰好有一個中土武林人物雲遊路過,聞聲趕到,從刀鋒下救了母子兩人性命,那母親羞愧之下,抱了孩子逃匿深山,從此不敢再回家去,是以那孩子也就在深山中長大,但她對臨危救她性命的那個漢人,終身念念不忘,後來那孩子長大,才不辭千里,來中原尋訪自己救命恩人,當然,事隔多年,他那救命恩人,早就死了。”

  語聲忽頓,又道︰“這故事只是這樣簡單,閣下是否有意要老婆子說出他們的名宇?”

  檐迦耶彌霍地立身起來,哽咽道︰“師太,你猜錯了,我如存心袒護萬毒教,明日盡可插手,助他們一臂之力,又何苦深夜造訪,費盡口舌。”

  百忍師太冷哼道︰“老婆子既敢赴約,就不怕誰會插手助拳,否則,也不會老遠從少華山趕來了。”

  檐迦耶彌抹去淚痕,拱手道︰“既然師太不諒苦哀,在下就此告辭,言盡于此,師太多自珍重。”

  百忍師太頭一昂,冷冷道︰“蘭兒,送客!”

  徐文蘭正聽得出神,不想故事竟沒有再說下去,不禁有些失望,默默領路送走了檐迦耶彌。忙又匆匆趕回佛堂來,急聲問道;“姑姑,方才您老人家說的故事,就是這位西漠異人的來歷?”

  百忍師太淡淡笑道︰“除了他,還會是誰?”

  徐文蘭又問︰“但這件事跟萬毒教又有什麼關系呢?”

  百忍師太沈吟片刻,忽然幽幽一嘆,道“唉!你自是想不到,那無意間救了他們母子性命的人,正是花月娘的姘夫,‘千毒叟’田烈!”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同吃一驚,失聲道;“這麼說,檐迦耶彌遠來中原,意在報恩,有這一層關系,田烈雖死,他必然會將恩情報答在花月娘和田秀貞身上,豈不是跟咱們站在敵對之地麼?”

  百忍師太冷笑道︰“即使如此,又有何懼,姑姑向來獨行獨闖,從來沒有想到一個‘怕’字,明日他不插手便罷,真要插手,嘿!”

  說著,站起身來,緩步向臥房去。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默默隨她走到房門口,百忍師太揮揮手道︰“放心去睡吧!明天一早,跟姑姑去萬毒教開開眼界。”語聲甫畢,房門“蓬”然而闔。

  這一夜,東方鶯兒和徐文蘭心事沈重,在床上輾轉反側,久久無法人睡,她們都知道萬毒教行事險詐,若無絕對把握,怎敢公然下書約戰,如今平空又加上一個相迪耶彌,花月娘自是更加有恃無恐了。

  但她們也知道百忍師太傲骨天生,現在要想勸她取消赴約,那簡直難比登天。

  唯一的希望,是韋松快些趕到,有了他和慧心,縱使不能勸阻百忍師太,赴會之時,也多了兩個得力幫手,不致勢單力孤了。

  煩悶之中,一夜已盡。

  天色剛剛發白,徐文蘭立即悄悄起來,結束衣物兵刃。

  東方鶯兒也是一夜未曾闔眼,見她獨自準備,忙輕輕問道︰“你要到哪兒去?”

  徐文蘭輕噓道︰“趁天亮之前,我想再往城中尋一尋表哥,看他們趕來了沒有?”

  東方鶯兒道︰“等一會姑姑問起來,怎麼回答呢?”

  徐文蘭道︰“我不會去得太久,姑姑若是醒了,你胡說亂找個理由搪塞一下,辰時以前,我就回來了。”

  東方鶯兒只好點點頭,爬起身來,穿好衣服,躡腳躡手將她送出庵外,剛回來準備再休息一會,才進臥房,就聽百忍師太在隔室叫道︰“蘭兒,你們都起來了嗎?”

  東方鶯兒慌忙應道︰“剛醒呢!時間還早,姑姑何不再調息一會兒!”

  百忍師太咳嗽兩聲,道︰“不早了,說好是今日清晨,寧可早一些,別讓花月娘那賤人笑話。”

  東方鶯兒無奈,只得答應著,兩人梳洗完畢,百忍師太從房中緩步而出,臉色顯得一片蒼白。

  她一見只有東方鶯兒,詫問道︰“噫!蘭兒到哪里去了?”

  東方鶯兒堆笑道︰“蘭姐姐說,姑姑傳她的‘驚虹八式’還沒練熱,趁天色還早,到庵外去演練兩遍,等一會好多殺幾個萬毒教的人。”

  百忍師大笑道︰“一這孩子,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今天哪須你們姊妹動手,姑姑一人一劍,就夠花月娘那賤人招架了。”

  老少兩人正說著話,驀聽得佛堂里震天價一聲巨響,煙塵淩空四湧,其中更挾著女尼們尖聲呼叫之聲。

  百忍師太神值一震,大袖輕拂,電掣般掠過長廊,抬頭一看,原來佛堂正梁,不知怎的竟突然從中折斷,磚瓦崩塌,神案、佛像-一盡都壓得七零八落。

  百忍師太雙袖交揮,卷起兩股勁風.揮開塵土,搶到那斷梁之前,仔細端詳了一陣,一言不發,默默又回到自己臥房中去了。

  東方鶯兒忙也奔人倒塌的佛堂,檢視那段主梁,竟是新折斷的痕印,本質既未蟲蛀,也不是被外力壓折。

  她暗地吃了一驚,忖用︰“好好的屋梁,會莫名其妙斷塌,時間又恰在赴會之前,難道這是冥冥之中顯示的不祥之兆麼?”

  想到這里,心頭一陣寒,匆匆又奔到百忍師太臥室,卻見她木然癡坐在窗前,正望著窗外漸漸明亮的天空發愣。

  東方鶯兒輕輕走了進去,低聲叫底“姑姑-一”

  百忍師太端坐不動,只冷冷打斷地的話,道︰“別說了,塌屋崩山,只不過平常之事,不必放在心上,蘭兒怎麼還沒有回來?咱們該動身了。”

  鶯兒道︰“蘭姐姐才去了沒多久,大約再過一會就回來了。語意一轉,又道︰一我去找找她,叫她快些回來。”

  說完,急急退出千佛庵,就像逃避什麼似的。

  其實她到了庵外,井無去處,信步走到一棵樹蔭下,隨意尋塊石頭坐下來,癡望著岳陽城發呆。

  怔楞了不知多久,太陽已從東方天邊爬升到半空,東方鶯兒竟忘了時間,正在煩躁.驀見一條人影,風馳電奔迎面而來。

  她眼中一亮,跳起身來,叫道︰“蘭姐姐.你怎麼去了這半天才回來。”

  徐文蘭奔得上氣下接下氣,喘息著道︰“快!快回去告訴姑姑-一”

  東方鶯兒又問︰“找到了韋韋公子麼?”

  徐文蘭道︰“雖沒見到韋表哥,卻被我在城日遇見了慧心師妹!”

  東方鶯兒一驚.道;“她沒有和他在一起?”

  徐文蘭道;“沒有,這事~時也說不明白,跟她在一起的,是荊山雙秀的‘鐵劍書生’馬培森,初見我時,她很想躲開,被我迎面攔住,大略把姑姑應約的事告訴了她,鐵劍書生一直向我速眼色,我為了趕回來,沒有時間詳談,現在約好他們在岳陽樓下等候,咱們快告訴姑姑去。”

  兩人一邊談話,一邊奔回,東方鶯兒又將佛堂無故倒塌的事,告訴了徐文蘭。

  匆匆回到“千佛庵”,誰知一腳跨進百忍師太臥房,卻發現房中空空,已沒有百忍師太人影。

  徐文蘭突感不妙,失聲道︰“姑姑呢?”

  東方鶯兒眼尖,目光掃過窗前書桌,見案頭上留著一張字條,連忙拾起,兩人並肩細讀,字條上寫的是︰“人生百年,終墜輪回,仙佛無境,意在一心,生死本由天定,人力豈能趨解,桂折屋隱,倘果隱不詳,姑姑願一身承擔,汝等無辜,何必株連,洞庭之會,勢在必行,然以我臆度,當不至失手花月娘,但能全功而返,汝等可于午後,仁候湖濱,理水為姑姑滌洗征血如何!”

  兩人看罷,一齊變色。

  東方鶯兒跌足道︰“都怪我不該離開,她老人家竟獨自往洞庭赴會了。”

  徐文蘭道︰“別急,現在快追,只怕還來得及,我約好慧心師妹在岳陽樓下等候,萬毒教來接姑姑的船只,也是約定在岳陽樓,慧心他們見到姑姑,一定會攔住她老人家。”

  “那就快追,實在追不及,咱們也弄只船,趕到萬毒教去。”

  兩人抹轉頭如飛掠千佛庵,一路疾馳,快得像兩縷輕煙,也不顧光天化日,只管放開身法,越城關,穿大街,直奔岳陽樓。

  這時天色不過辰刻左右,但街上竟出奇熙攘著人群,這些人一望而知盡是武林中人,大夥兒幾乎朝向同一方向洞庭湖邊岳陽樓。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被擠在人群後面,越是著急,越是無法穿過。

  只聽人叢中講論紛紜︰“萬毒教大排彩船,鮮花鋪地,這等場面,連七大門派也沒有過,快些走,遲了就看不見了。”

  ‘聽說那老尼姑來頭不小,原是當年劍聖徐昌一脈,難怪萬毒教對她如此尊敬。”

  “不用說別的,只憑人家單人只劍,敢闖萬毒教總壇,這份膽量,武林中已找不到第二人!”

  “唉!可惜他們約會的地方是在湖中,咱們只好在岸邊看看彩船,真正盛會,卻無福看到。”

  “老兄,你要是不怕萬毒教的毒物,何不壯膽子雇一葉小舟,跟著去開開眼界呢?”

  “小舟,嘿!洞庭湖下早被萬毒教快艇排得密密的,連蒼蠅也飛不進去,你還想在船?”

  眾口莫衷一是,談的全是百忍師太和萬毒教之間的約會,徐文蘭和東方鶯兒聽在耳里,急在心里,拼命往人堆里鑽,恨不得長個翅膀,飛到湖邊。

  那些武林閑漢突然發現兩位年輕如花少女,在人叢亂鑽亂擠,其中輕浮的立即起哄,一面故意橫身攔阻,這個說︰“姑娘別擠,我的腰要被你擠斷了。”

  那個說︰“喲!小姑奶奶,你的三寸金蓮踏著我的大腳丫啦!”

  徐文蘭又氣又急,但卻無心跟他們爭吵,向東方鶯兒打個招呼,兩人索性離開人群,一齊飛身掠上屋頂,踏瓦如飛,奔出城去。

  將到湖邊,忽聽遠處一陣爆竹聲,緊接著,樂聲冉冉而起,隨風傳來。

  徐文蘭惻耳一聽,竟是奏的“迎賓曲”,心慌道︰“槽了,樂聲一起,必是彩船已經啟動了。”

  東方鶯兒道︰“管它啟不啟動,快些吧!趕到湖邊再說!”

  兩人深吸一口氣,展動身形,嗖嗖掠過屋頂城垣,半盞熱茶之內,氣咻咻趕到湖邊,果然望見十余艘小艇,簇擁著一條滿紮彩帶花環的畫肪,正緩緩離岸向湖心駛去。

  笙管之聲,余音蕩漾,岸邊水面,紙屑飛舞,岳陽樓巍峨的影子,倒映湖中,那艘彩舟,已經駛離岸外十余丈遠 ——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29:35


  韋松被淩鵬和黑衣少女盛巧雲聯手截阻,無法分身人屋拯救艾長青出險,正焦急間,忽見三條人影飛奔而到。

  其中兩人毫未遲疑,徑自奔人火叢中,另一個手持三刃劍,一聲不響,加入了戰圈。

  韋松一見,那出手加人戰圈的竟是慧心。

  他既驚又詫,念頭尚未轉過來,慧心運劍如風,已代他將淩鵬隔擋開去,剩下一個盛巧雲,壓力頓減。

  這時候,他真有些弄不懂是怎麼一回事?慧心不是和淩鵬結伴同來桐柏山的嗎?她怎會在自己危困之際,突然現身,反助自己?

  還有那跟她同時出現,沖進茅屋的一男一女,又是誰呢?

  正在驚宅,茅屋中兩條人影匆匆又冒火突地而出,那男的背上;負著艾長青,女的卻搶出了靈案後那副棺木。

  韋松方才看清兩人面貌,不禁更加驚訝。原來那一男一女,竟是“荊山雙秀”兄妹,“鐵劍書生”馬森培和“子母劍”馬夢真。

  他們會合慧心同來桐柏山,而且仗義援手,搶救艾長青老夫婦,這更是令人猜不透的啞謎。但他此時也顧不得詢問原因,艾長青既已脫險,懸念已除,奮起神威,劍出如風,直取盛巧雲。

  慧心也不出聲,三刃劍上烏光暴閃,直逼得淩鵬手忙腳亂,未及十招,悶哼聲起,淩鵬獨臂之上,早被劍鋒劃破,咬牙切齒,踉蹌退出七八步。

  韋松大喜,奮力幾招,迫退了盛巧雲,揚聲叫道︰“師妹,不要傷他性命-一”

  慧心既不回答,也沒有追趕淩鵬,怔怔倒提著三刃劍,目注淩鵬和盛巧雲雙雙逃去,粉面上一片漠然,好像失落了什麼?又好像領悟了什麼?

  韋松長長松了一口氣,上前拱手為禮,道︰“多謝師妹援手之德。”

  慧心恍如未聞,默默提著三刃劍,走到草地邊一塊大石前坐下,低著頭,自顧怔怔地出神。

  韋松又跟了過去,長揖道;“愚兄滿肩血仇,命如蜉蝣,雲崖之上,有負師妹盛情,至今思來,愧作實深。”

  慧心仍然沒有絲毫表情,撥動著劍尖,失神地在草地上漫無目的劃著,顯然她表面冷漠,內心卻並不寧靜。

  韋松一連踫了兩次釘子,輕嘆道︰“師妹不肯原諒我,我亦別無怨言,但徐姑姑自從你不告而去,感到很難過,特命愚兄兼程追趕,有一句話,要愚兄轉告師妹-一”

  他說到這里,故意停頓了一下,偷看慧心,見她神情似乎動了一動,但卻依舊低垂招首,未曾出聲。

  韋松只當她聽到徐姑姑有話傳告,總會回應一聲,那知竟同樣不能使她開口,心中不禁一陣淒涼,幽幽道︰“姑姑要我轉告師妹,她老人家別無囑咐,只是對師妹落發一事,感到自責和後梅,所以,她老人家說,要你把頭發再蓄起來。”

  慧心聽到這里,身軀猛地一震,粉面突然急仰起來,凝視著遠處天際,嘴角蠕動了好幾次,卻沒有一點聲音。

  這時候,“鐵劍書生”馬森培忽然輕輕走過來,在韋松耳邊低聲說道︰“韋兄,令師妹乃是豪邁爽直的巾幗英雄,若非苦痛過甚,怎會許久不肯回答你一句話,你就別再逼她了吧!”

  韋松感激的點點頭,道︰“我知道她永遠不會原諒我,我太辜負她了-一”

  馬森培不解其中原故,一時接不上口,“子母劍”馬夢真含笑上前,道︰“世上沒有解不開的誤會,時間是最好的解釋,譬如我們對韋少俠原也誤會極深,但自從見了韋少俠石上留字,才覺得從前的事,竟是大錯而特錯!”

  韋松惶惑地道;“在下急于追趕師妹,誤搶渡舟,致將船只踏沈,還沒向賢兄妹謝罪致歉呢!”

  馬森培爽朗笑道;“韋兄何須客套,實在說起來,咱們倒應該感謝韋兄,假如沒有這場誤會,少林武當兩派掌門人,豈能解脫迷魂毒性,我和妹妹,更無緣結識慧心姑娘了。”

  馬夢真也道︰“韋少俠贈藥留宇,慧心姑娘正在林中,並未離開,那時淩鵬還想趁機對我們痛下毒手,全虧慧心姑娘識破,力創那狗賊,我和了塵大師乙真道長才沒傷在他手中,後來我哥哥尋來了,大夥兒述及前情,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感激無比,千囑萬托,要我們向韋少俠代謝解毒大恩!”

  韋松又喜又悲,問道︰“少林武當兩派掌門人,內毒都已經化解了麼?”

  馬夢真道︰“都清醒過來了,兩位掌門人如夢初醒,對以前種種,愧憤不已,現在已經分返本派,決心號召江湖,同御萬毒教。”

  韋松長噓一聲,如釋重負道︰“但能如此,在下縱被冤屈,也就心安了。”

  于是,又向馬氏兄妹謝了援救大恩,再看視“袖手鬼醫”艾長青,卻見他呆呆坐在棺木上,正黯然垂淚。

  這時候,茅屋已燒得只剩一堆灰燼,韋松苦口勸慰艾長青,又在屋前掘土營墳,幫他將棺木下葬,立碑為記,艾長青落棺入土,感懷前情,忍不住放聲大哭。

  掩葬剛畢,馬森培悄悄將韋松引到一旁,低聲問道︰“此地之事了後,韋兄意欲何往?”

  韋松道︰“北天山神手前輩,為了桐柏山慘變,獨自往湘北萬毒教總壇尋仇,他老人家功力全失,這一去何異羊入虎口,在下之意,須得立即去追趕他老人家。”

  馬森培想了想,道︰“艾老前輩和令師妹,韋兄又作何安排?”

  韋松道︰“自然是勸他們一同到洞庭湖去,賢兄妹如無他事,也請同往-一”

  馬森培尷尬笑道︰“在下和舍妹極願附騾同行,只是慧心姑娘,她”

  韋松道︰“她怎麼了?”

  馬森培嘆道;“方才舍妹私下勸她,但她只是一味搖頭垂淚,看情形,好像,好像-

  一”

  韋松道︰“洞庭之約,是徐姑姑吩咐,她縱或恨我,難道連師父也不認了,我再去問問她。”

  馬森培忽然將他攔住,道︰“在下猜她並不是不願前往洞庭,而是與韋兄之間,尚有誤會未能解開,假如你再去問她,她一定也是不肯回答的。”

  韋松為難道︰“這麼說,該怎麼辦呢?”

  馬森培道︰“在下倒有一個主意,不如由在下陪她同往洞庭,途中得便,可以設法開導她,韋兄可與艾老前輩徑赴湖北,屆時咱們在洞庭會面,其中誤會,也許就化解了。”

  韋松道︰“如有賢兄妹陪伴著她,在下就大大放心了,只是艾老前輩憂傷過度,途中也許不便兼程疾趕,在下又急于去追神手前輩,時間又無法耽延-一”

  馬森培忙道;“這個容易,我可以留下舍妹和韋兄同行,途中代為照料艾老前輩,不致妨礙韋兄行動。”

  韋松怔了一怔,只好點了點頭。

  他的原意,是想請艾長青和馬氏兄妹一起,不妨緩緩前行,自己則急追神手頭陀,阻止他獨往洞庭,不想馬森培代他安排,竟是要馬夢真陪伴艾長青和自己,他則偕同慧心,另作一起,前往洞庭。

  這個安排,他不能說不妥當,但略一回味,卻發現馬森培之所以要這樣做,表面理由正大堂皇,實則極可能另有私心。

  私心是什麼?當然是慧心師妹那絕世容顏和令人傾慕的精湛武技。

  韋松乃是心性坦然的人,這一剎那,雖然略有領悟,但他暗想馬森培兄妹號稱“荊山雙秀”,出身正道武林名門,有他伴著慧心,最起碼不會讓慧心與歹徒合汙,如像這一次桐柏山事件,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至于馬森培是不是會跟慧心兩情相治,那是男女間發乎自然的事,他不想反對,也不能反對。

  馬森培卻有心病,見他沈思不語,臉上立時臊紅不勝,自解地低聲道︰“韋兄如認為不妥,有何意見,咱們不妨再作商議-一”

  韋松坦然笑道︰“不!馬兄的意見已經很好了,咱們就這樣辦,勞動賢兄妹分別奔波,盛情心感,慧心師妹性子比較剛強,如有開罪失儀之處,馬兄務必要多耽待,在下先行謝過。”

  馬森培紅著臉道︰“哪里話!哪里話!在下能與令師妹結伴同行,真是三生有幸。”

  兩人計議要當,重回草坪,艾長青仍在墳前飲泣,慧心還是坐在那塊大石上,仰面凝望不語,馬夢真卻在墳邊低聲勸慰艾長青。

  韋松舉步走到石前,深深一揖,誠摯地說道;“愚兄虧負師妹太多,自覺無以自解,師妹責我恨我,愚兄一應承受,但洞庭之行,是徐姑姑親自矚令愚兄轉致,還盼師妹能屈從一次,使愚兄于姑姑面前,有所覆命。”

  慧心舉目望天,默默不答,神情十分冷漠。

  韋松道︰“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果承師妹盛情,只恨圖報無門,空自負疚難釋,此後師妹要多多珍重。”

  慧心才然不語,但兩行清淚,卻順著粉頰,緩緩滴落襟前。

  馬森培上前低聲道︰“慧心姑娘,咱們動身吧!”

  慧心緩緩站起身子,移動腳步,向山下行去,走了數丈,忽然頓了一頓,飛快地回過頭來,滿眶熱淚掃了韋松一眼,慢慢一跌蓮足,掠身疾奔而去。

  馬森培急急向韋松一拱手,道︰“洞庭之濱,敬候韋兄俠駕。”說罷,匆匆跟著向山下飛掠追去。

  韋松悵然目送他們一先一後,轉過林于,內心有如刀割,長嘆一聲,垂頭坐在那塊大石上。

  石上余溫猶存,他低頭感傷,忽然發現泥地上劃著許多零亂的字跡。

  那是慧心不久之前,用三刃劍尖無心刻劃在泥土上,沿著大石,遍地都是“韋松,韋松,韋松-一”兩字,重覆交二,層層累累,何止千百遍。

  他癡癡凝視著那些零亂不堪的字跡,眼中一陣模糊,淚水已撲蔌蔌滾落了下來-一☆☆☆☆☆

  夕陽餃山的時候,洞庭湖畔,金波萬頃,景色如畫。

  燻風吹低了蘆葦,閃出一角茅屋、小徑、竹籬、木扉。紅泥堆砌的院牆,寂寞的沐浴在落日余暉之中。

  院子里沒有人影,煙筒上不見炊煙,門扉半掩,隨著微風一開一閃,發出低沈的“依呀”之聲。

  這時,小徑上漸漸出現一條歪歪倒倒的人影,一身灰布大袍,滿頭如雪亂發,簡跚向茅屋而來。

  他走幾步,又舉起一只巨大的珠紅葫蘆,“咕喀”向喉嚨里灌下一大口酒,抹抹嘴唇,又抹抹額頭上汗珠。

  從魁梧身形和衣著看來,這是一位昂藏的帶發頭陀,紅潤的面龐,被酒氣和蒸蒸澤氣籠罩著,又顯見經過長途跋涉,才到了這臨湖的幽靜茅屋。

  當他轉過蘆葦的剎那,目光一瞬這雅致幽靜的茅屋,神色立現欣喜激動,幾乎澤忘了途中勞累疲憊,一面加快步子,一面揚著酒葫蘆,高聲叫道︰“東方老頭兒在家麼?酒肉和尚來啦!”

  一連叫了幾聲,茅屋中毫無回應,而他蹦跚的身子,也漸漸行到竹籬外,微感一詫,喃喃說道︰“奇怪,難道他們爹兒三個都打漁去了?”

  他伸手推開籬門,踉蹌跨了進去,才到屋邊,一陣風過,那木扉“蓬”地一聲敞了開去。

  頭陀皺皺眉頭,道︰“鶯兒這丫頭,越來越不仔細,人不在家,連門也忘了掩-一”

  邊說邊邁進茅屋,一個不留神,迎面絆著一張竹椅,險些摔倒,踉蹌前沖幾步,竟觸了一頭蛛網,摸了滿手灰塵。

  頭陀心頭一陣涼,酒意消散了大半,遊目回顧,才見這茅屋中滿是積塵珠絲,桌椅散亂,竟是個久無人居的空屋。

  他一顆心頓時向下疾沈,奔進臥室,又沖進廚房,急急亂奔一匝,最後頹然跌坐在一張積滿塵土的椅上,驚駭莫名道︰“這-一這是-一怎麼一回事-一”

  搬家了?東方老兒去世了?出了什麼變故?

  這一剎那間.許多可能發生的事故,都在他腦子里飛一一旋轉,他猜測不透,性急起來,仰頭又大大灌了兩口酒。

  酒人愁腸,煩悶更盛,昏昏沈沈中,他仿佛聽到有一陣紛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遙遙向茅屋而來。

  他恍然忖道︰啊!對了,他們一定出了遠門,現在才回來,否則,這茅屋地處荒僻,誰會找到這兒來?我和尚就坐在這兒,嚇他們一跳。

  片刻間,腳步聲已到竹籬外,只聽一個粗重的嗓音說道︰“尋了幾天,竟是這地方最好,不但偏僻,又臨大湖,進退之路極佳,決不會被萬毒教知覺,唯一缺點,是地方小了一些,不知道金師爺中意不中意?”

  另一個聲音接口道︰“師爺囑咐只求臨近君山,地方隱密,雖然小一些,好在只是暫住,略加整修,也就夠住了。”

  粗重嗓音道︰“既然如此,你們先看看屋里有沒有人居住,我這就去接金師爺來親自決定。”

  另一個笑道︰“有人沒人,還不是一樣,咱們看中了,少不得叫他立刻搬出去。”

  粗重嗓音道︰“余老二,不準蠻于,要是原有屋主,只許多給他們銀兩,叫他們暫時遷讓幾日,萬萬不可惹出事故來泄露了消息。”

  幾人商議一陣,其中兩人疾步離去,留下的兩個,跨進竹屋,高聲道︰“喂!屋里有人嗎?”

  頭陀一直在屋中傾聽,早辨出這些人口音全是北方人氏,心中一動,應聲道︰“進來!”

  木門“呀”然而開,從院中大步進來兩個錦衣大漢,其中一個豹頭虎目,身形粗壯,另一個較顯瘦削,卻目光奕奕有神,兩人都懸著滿嵌珠寶的長刀,神態威猛。

  那粗壯的一個探進頭來。一見正中廳上,坐著個白發頭陀,含笑拱手道︰“敢問大師父,這茅屋主人在家麼?”

  頭陀冷笑道︰”我和尚便是主人,二位有何貴干?”

  兩名錦衣人又望一眼,都有些詫訝之色,瘦削的一個笑道︰“咱們倒未料到,這茅屋原來是間和尚廟,敢情有些黴氣。”

  粗壯的一個睜著眼,四下一望,哼道︰“胡說,屋中一無神位,二無經卷鐘撥,分明只是普通房屋,這和尚只怕也是霸佔人家住宅的人物。”

  頭陀笑道︰“說得是,但是我和尚既然先來一步,就是此屋主人,三位晚到片刻,只好屈居客位了。”

  粗壯大漢怒目道︰“不管你是不是此屋主人,咱們給你銀子,趕快離開,這屋子咱們另有用處。”

  頭陀道︰“兩位的意思,是要收買和尚這棟茅屋?”

  粗壯大漢接口道;“不錯,就算你早來一步,撞上好買賣,白賺一筆銀子。”

  頭陀微笑道︰“兩位打算出多少銀子呢?”

  大漢道︰“你想賣多少?”

  頭陀伸出三只手指,粗壯大漢道︰“三十兩?”

  頭陀笑道︰“三萬兩。”

  粗壯大漢大吼一聲,“嗆”地拔出長刀,叱道︰“反了,反了!咱們跟你客氣,你倒當了福氣,勒索巨款,這還了得!”

  瘦削漢子一閃身擋住他,沈聲道︰“余老二,不耍亂來,依我看,這位大師父必有來歷,別替莊主隨意開罪了朋友。”

  正說著,屋外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劃過院落,疾掠而至,一個沙啞的聲音接口道︰“余騰,瞎了眼的東西,連威震武林的北天神手頭陀都認不出來,還不趕快跪下向老前輩陪禮謝罪。”

  隨著人聲,一個渾身儒衫,手提旱煙袋的瘦老頭兒,偉然出現在門前。

  頭陀抬目一見那儒衫老人,早揚聲哈哈大笑起來,道︰“金老夫子,什麼時候做了康一葦的師爺啦?”

  儒衫老人抱拳當胸,含笑道︰“大和尚,咱們是老交情,多年不見,您老一向可好?”

  頭陀笑道︰“托福!托福!畢竟是老朋友,這筆買賣定然做成了,沖著您金豪金師爺一句話,減一萬兩,算二萬兩成交如何?”

  金師爺苦笑道︰“幾十年來,您這玩世不恭的脾氣還沒改。”

  回頭叱道︰“余騰,還不快些跪下叩頭!〃

  那粗壯大漢慌忙跪倒,“咚咚”在地上叩了兩個響頭,道︰“小的有眼無珠,冒犯佛駕,大師父赦罪。”

  神手頭陀感慨地揮揮手,道︰“快起來,別難為了人家孩子,金老夫子,坐下咱們詳談。”

  金師爺叱退余騰等人,自尋一把椅子,在神手頭陀對面坐下,目不轉瞬注視他半晌,臉上漸漸流露出驚詫之色。

  神手頭陀笑問道︰“敢情是看我和尚不如從前了?”

  金師爺驚問道︰“大師父目光黴而不明,難道已煉就‘返本還虛’的佛門至高境界?”

  神手頭陀神色微微一動,敞聲笑道︰“蹈光隱晦的境界,豈是那樣容易煉就的,倒是金老夫子何時跟康一葦攀上交情,屈身做了他那‘傲嘯山莊’的管事師爺?”

  金師爺嘆了一口氣,道︰“唉!說來真是一言難盡。”說著,掀起身上儒衫,登時一片燦爛光華,從襟底激射而出。

  金師爺道︰“大師父知道這東西來歷麼?”

  神手頭陀臉上微微掠過一絲驚詫之色,但隨即隱去,淡淡一笑,道;“看樣子,敢情是名聞天下的“七彩寶衣’?”

  金師爺笑道︰“不愧是老江湖,果然一眼就看出來了,但此寶原產大越國,是酋長哈都木護身之物,不但能御刀劍,水浸火燒,內家重掌,都難損傷分毫。哈都木仗此寶農,縱橫大越國八十一寨,所向無敵,卒能統一各部,登上盟主寶座”

  神手頭陀插口笑道︰“你別跟和尚說故事,這東西怎會到你手上?單說這一段就行了。”

  金師爺又是一聲長嘆,道︰“關于金某得此至寶的經過,也不是三言兩語說僅明白的,大師父總該記得二十年前,“宇內一君”康一葦和花月娘之間一段舊恨-一”

  神手頭陀驀地一震,脫口道︰“你說康一葦廢掉那老淫婦武功的事?”

  金師爺點點頭,道︰“正是,武林傳言,但知花月娘迷戀康一葦,卻不知那時康一葦年少英俊,武功又出類拔萃,頗有俠名,怎會為了貪圖片刻之歡,而和花月娘結下合體之緣?

  又怎會辣手摧花,得手之後,反而廢去她的武功?。”

  神手頭陀微微頷首,道︰“這些事人言言殊,實在令人難信。”

  金師爺激動的道;“這是一件隱瞞了二十余年武林秘密,今夜難得巧遇大師父,金某就把它的經過原委,向大師作細一述吧”

  才說到這里,忽聽屋外傳來一聲徐而不急,但卻人耳驚心的笑語︰“金兄幸會高明,促膝暢論天下,卻要兄弟站在院子過夜嗎?”

  金師爺一聞語聲,神情猛地一展,霍地躍起身來,沈聲道︰“大師父請恕金某失陪,敝莊莊主親自到了。”

  語音才落,身形已疾旋而起,一眨眼,掠出茅屋外。

  此外余騰和另外一名瘦削漢子,竟不約而同迎到門口,一齊躬身拜了下去,朗聲道︰

  “余騰馬異,迎候莊主。”

  神手頭陀傲然據坐,絲毫不動,暗自凝聚目力,向茅屋外打量。

  斜陽掩照之下,院落中不知何時天已黑壓壓站了二十余人,這些人個個黑色勁裝疾眼,腰佩長劍,肅立院中,絕無一點聲息。

  在他們前面六尺遠,偉然立著一個錦衣長須的魁偉大漢,五十歲左右年紀,氣宇軒昂,手把長須,臉上含著淺淺的微笑。

  神手頭陀心里一陣莫名的悵們,暗忖道;康一葦號稱“宇內一君”,氣度風範果然不凡,若在當初,我和尚未必把他放在眼里,但如今竟在不知不覺中,被他率領數十手下,悄悄掩到近處,猶無所覺,唉2這個臉已經丟大了。

  思忖之間,金師爺已經陪著康一葦緩步走進茅屋,神手頭陀木然而坐,理也不理。

  金師爺搶前一步,為雙方引見道︰“大師父,在下向您引見敝莊莊主-一”

  康一葦忽然一陣哈哈大笑,擺手打斷他的話頭,徑自道︰“金兄不必引見,北天山神手大師盛名,兄弟神交已久,還是兄弟毛遂自薦的好。”說著,腳下一探,身形有如行雲流水,飄前數尺,向神手頭陀躬身拱手,笑道︰“大師也識得康某賤名麼?”

  神手頭陀見他拱手的姿態,竟然十分謙恭,純系以晚輩之禮,謁見前輩的規矩,登時一股惶愧之情,油然而生。

  連忙一按坐椅,站了起來,合十答禮道︰“久仰盛名,只恨無緣識荊。”

  康一葦掌沿微微一張,臉上神色忽然一變,但卻隱忍住未曾詢問,彼此僅只互道仰慕,余騰馬異連忙添了一張木椅。

  康一葦坐了下來,含笑說道︰“金兄方才所稱秘密,正是兄弟師門一件隱忍多年的恨事,如今事過境遷,雖然已屬陳跡,不想風波連綿,至今又起,大師父如有興知道,兄弟當親為大師父一述。”

  神手頭陀哈哈笑道︰“那敢情太好了,我和尚生平別無所好,除了喝兩壺酒,便是打聽武林秘辛,莊主不嫌粗俗,折節下交,咱們一面暢飲,一面談談,消此長夜,有何不可?”

  康一葦笑道︰‘久聞大師豪邁,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回頭一招,那二十名黑衣大漢轉身離去,不足片刻,各捧美酒佳肴奔回,迅快無比,就在廳上擺設立了一桌豐盛的酒席。

  神手頭陀首先搶了一只酒壇,自顧先將自己的酒葫蘆灌滿,仰頭暢飲了幾口,抹抹嘴唇,又去桌上扯下一條雞腿,旁若無人的大嚼起來。

  康一葦舉杯淺嘗即止,沈吟了一下,開始說道︰“這件事若要從頭說來,應該從那件七彩寶衣開始,大越國君哈都木死後,子孫不肖,傾軋殺戮,國勢衰微。”

  “那時候,恰好中土一位高僧,雲遊天竺歸來,途經大越國,協助皇嫡魯兒哈泰平定群雄,復統全國,魯兒哈泰登了帝位,尊奉那位高增為國師,就把那件“七彩寶衣”相贈,自此以後,寶衣起流人中土。

  “那位高僧,武功佛法,均臻上乘,對于身外之物,原本不甚重視,返回中土以後,僅將它柬之高閣,並未留用,卻不知風聲怎的傳了開去,以致引起許多武林人物的覬覦,紛紛圖謀竊奪。

  七彩寶衣’對練武的人來說,固然是曠世難求的至寶,然而武林中人貪念雖生,懾于那高僧一身超凡人神武功,倒也沒有幾個敢嘗試下手。

  其中只有花月娘處心積慮,暗懷陰謀,假扮雇婦,在那高僧尼中炊飯洗衣,一直隱藏了整整五個年頭,有一天,乘人不備,竟下手盜了那件‘七彩寶衣’。”

  神手頭陀啃著雞腿,聞言一怔,插口道;“這倒不能不佩服那淫婦的隱忍功夫。”

  康一葦目光一閃,道;“她如只取寶衣,從此遠揚,倒也罷了,可恨她竟在竊取‘七彩寶衣’的時候,又在食物中下了劇毒,一口氣毒斃了十四人,然後取寶脫逃。

  在她想,從此橫行一下,可以再無顧忌了,但她卻沒料到報應分毫不爽,至寶人手,前後也不過風光了半年左右而已。”

  神手頭陀被這故事引起了莫大興趣,連酒也忘了喝,急道;“怎樣報應的.你快說下去!”

  康一葦神情一振,道︰“那高增有一傳人,常年浪跡江湖,未在寺中,歸來的時候,發現全寺十余僧眾盡遭毒手,大驚之下,奔人禪房,那高憎猶未斷氣,但他老人家卻不肯說出花月娘下毒原委,臨終時只遺言兩句話,說道︰‘因果報應,天道不爽,由她去吧!’不過,那一句‘由她去吧!’,無形中等于說明了花月娘下毒奪寶的秘密,那傳人含淚掩埋了師父,略一察看遺物,使發現’七彩寶衣’失竊,于是仗劍重人江湖,只不過十日之中,便打聽出寶衣已到了花月娘手中。

  他自然不甘師門至寶落在那淫婦之手,苦苦連躡數月,終于在川東鄂西一片林子里,追上了花月娘,從她手中奪回了寶衣,但是,他為了格遵先師道命,只廢了她一身武功,並未取他性命-一”

  神手頭陀恍然道︰“敢情那位高僧傳人,便是莊主閣下?”

  康一葦輕嘆,道︰“事隔二十年,當時兄弟一念之仁,留她性命,不想如今倒引出一場絕大風波,萬毒教茶毒武林,連七大門派,盡都淪亡,說起來,未嘗不是兄弟的過錯。”

  神手頭陀“咕嚕”灌了一大口酒,道︰“但這件寶衣,現在怎又到了金老夫子身上?這卻叫和尚難解。”

  金師爺含笑接口道︰“金某蒙莊主知遇,王屋遇仇,挪陽遭困,數度蒙莊主援手,才得化解危難,彼此傾盡相交,已非一日,那天在鄂西林中,金某也是在場的一個,莊主廢了花月娘武功,但那七彩寶衣,卻由那婆娘貼身穿著,莊主不願親自動手,先行離去,由金某代為取回至寶,即承莊主慨然相贈。”

  神手頭陀笑罵道︰“原來花月娘在林中被脫得赤條條一絲不掛,竟是你這假道學的杰作?”

  金師爺大笑道︰“對付那種無恥淫婦,原是顧不得規矩的”

  神手頭陀忽然臉色一沈,道︰“但你何曾料到,正因你解衣取寶,未能立即替她穿上衣服,後來引起誤會,玉面郎君徐文棟毀家瘋癲.金劍神像韋如森真氣被破,這後果,何等不值。”

  金師爺笑容一斂,道︰“這也不能全怪金某,誰叫他徐文棟色迷心竅,被那賤人蠱惑,韋如森更不由人分說,強欲出頭,這都是他們咎由自取,焉能怪人?”

  神手頭陀道︰“當年恩恩怨怨,我和尚記得過問,但韋如森有個兒子,方在武林嶄露頭角,若被他知道當年生父失去武功的經過,少不得又是一場風波。”

  金師爺冷笑道︰“他父親不辨是非,失手負傷,被點破了真氣,豈能怨人,他如不識進退,咱們自然也不會懼他!”

  神手頭陀面色一沈,道︰“金老夫子,咱們多年交情,我和尚不能不警告你,旁的事我和尚不管,韋松那孩子卻跟我和尚有緣,你要是動他一根汗毛,我和尚決不跟你甘休。”

  金師爺聽了一愣,半響才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他跟你-一有什麼緣份-一”

  神手頭陀朗聲道︰“那孩子年紀雖輕,滿腔俠義,舍己捐軀,毫無遲疑,你我自認正道之人,未必及得上他,所以,我和尚已將一身內力,全都轉贈給他了-一”

  金師爺失聲道︰“怎麼?你竟把一甲子苦修,全部傳給了他?”

  神手頭陀滿懷得意,便把韋松墮湖,以及桐柏山傳功療毒的經過,大略說了一遍。

  金師爺聽了,連連跌足道;“大師父,你錯了!”

  神手頭陀揚眉道︰“胡說,我和尚錯了什麼?”

  金師爺道︰“那韋松得您厚賜,大難不死,反而因禍得福,但卻不思報答這天高地厚的大恩,武林傳言,他二次重人江湖,邂逅了萬毒教主田秀貞,被她美色所迷,投效了萬毒教,原來他仗以為惡的一身內力,竟是您老人家所賜。”

  神手頭陀飛快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沈聲喝道︰“金豪!你胡說!韋松決不是那種人-

  一”

  金師爺道︰“大師父,這等天下人盡知的事,金某焉能信口胡謅,您如不信,不妨自去打聽一下,那韋松和田秀貞聯手,率領華山門下數十人,夜焚魯家堡,“摘星手”魯伯廷也死在他手中”

  神手頭陀雙目一瞪,厲聲道︰“真有這種事?”

  金師爺道;“魯家堡距此不遠,大師不信,何不親自去問問!”

  康一葦含笑緩緩說道;“大師英風浩節,早為武林楷模,兄弟素所敬仰,但人心險詐,尤其是年輕人,一時迷于美色,敗節喪心,也是難免的!”

  神手頭陀‘呸’地吐了他一口唾沫,叱道︰“放屁!別人猶可,韋松卻不是那種反復無常的小人!”

  那一口膿痰,迎面啐在康一葦臉上,金師爺駭然大驚,余騰、馬異等一干“傲嘯山莊”

  門下,莫不面泛怒容,個個倒退一步,手按刀柄,作勢欲動。

  但,康一葦卻不動聲色,緩緩從袖中取出一幅絲絹,緩緩拭去膿痰,然後微笑道︰“兄弟浪跡武林,迄今薄有一點虛名,若在從前,大師如此折辱,只怕早引起兄弟的怒火了。”

  神手頭陀叱道︰“現在你怎的不敢動怒?”

  康一葦笑道︰“現在大師功力已失,形同廢人,康某勝之不武,只得罷休。”

  說著,站起身來,一揮手,率領著手下昂然大步而去。

  金師爺緊跟著走到門口,忽又一頓,回頭道︰“咱們多年知交,金某敢以人格保證,適才之言,絕無虛假,大師父不妨反省反省,人心難測,當年既有淩鵬,如今難免沒有韋松-

  一”說到這里,也揚長而去。

  種手頭陀怒目獨坐席前,聽了這些話,心中直如刀割,金豪提起了他二十年來藏在心底的傷心事,康一葦不屑與斗,拂袖而去,更比殺了他還令他難堪!。

  他也曾 叱風雲,傲視江湖,憑一雙鐵掌,會過多少英雄豪杰,不想晚年之際,竟落得這般被人奚落。

  坐在桌邊,目注康一葦等逝去的身影,他只覺得眼中越來模糊,臉頰上,淌下兩行難堪的熱流 …… ——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28:58


  韋松伸手探探兩人鼻息,只覺氣若遊絲,仿佛隨時都有中斷可能,不禁暗急,忖道︰難道藥性過烈?或是“碧羅毒經”上記載錯誤,返魂丹解不了迷魂毒水的毒?

  可是,他轉念又忖︰返魂丹功可助長內力,化除百邪,蘭表妹曾經服用,我剛才也吃過一粒,論理縱無益處,也不會有害處,他們怎會變得這般模樣?

  仔細一想,忽然領悟,暗道︰必是“迷魂毒水”之毒,已經深人他們腦際,此時藥力上行,他們不知不覺用本身內力反抗藥力,才會變得這樣難過。

  于是,驕指如戟,又點了兩人“睡穴”。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同時吐出一口長氣,體內真氣消散,人也沈沈睡去。

  內抗之力一失,呼吸也漸趨均勻,臉色轉白,但額上溢出的淡紅色血汗,卻仍然未止。

  韋松把“子母劍”馬夢真也從草堆里搬出來,三個昏睡的人平放在一起,耐心地替了塵大師和乙墓道長拭擦著血汗;靜觀變化。

  這時候,他不期然又想到慧心,她一見到自己就怫然離開,會到什麼地方去呢?要是她仍然擺脫不開淩鵬,會不會真的助他到桐柏山去加害神手頭陀?

  一想到這里,使他機欲伶伶打個寒戰,自語道︰“我不能忽略了這一點,慧心師妹任性偏激,要是果真助淩鵬干出什麼滔天大錯來,那時我將百死莫贖了。”

  但,在未救醒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之前,他實無法分身趕往桐柏山去,一刻之差,說不定遺恨終生,這叫他怎麼辦才好?

  正在心急,“子母劍”馬夢真忽然輕嗤了一聲,身子扭動了幾下,仿佛就要清醒過來。

  韋松心中一動,暗道︰這位馬姑娘與我也有芥蒂;待她清醒過來,勢必要費許多口舌解釋,我何不留字略作說明,請她照顧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正可抽身去追趕慧心師妹,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

  主意打定,卻又想到身邊並無只筆可用,既然留字說明,必須把了塵大師等中毒經過,以及自己在舟中認錯了人所發生的誤會,簡略地告訴馬夢真.單只這兩件事,已經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的。

  他思忖了一會,便往林中搬來一塊大青石,默運指力,以指代筆,刻石作字。

  落指之際,沙沙有聲,韋松但覺內力如泉如浪,層層不休,指尖劃過石面,碎屑紛落,頃刻間,已刻下近百字,竟然絲毫不覺吃力和疲憊。

  留字完畢,站起來長長噓了一口氣,低頭望望沈迷未醒的少林高僧和武當掌教,見他們血汗已止,氣息漸漸正常,顯見藥為業已行開。

  他未能親見少林武當二派掌門人恢復本性後的情景,未免略感憾意,但勢難久候,只得將大石移近馬夢真身邊,又取出一粒“返魂丹”,喂進她口中,以作酬犒她看顧之德,然後長嘆一聲,飛步穿林而去。

  林外是一片田畝,小道盡頭,疏落落有幾戶人家,這時天色初明,村落里已有繚繞的炊煙升起。

  韋松過才想起肚里略有饑意,但此時心急趕路.只得暫時忍耐住,灑開大步,直奔桐柏山。

  一路上,不時打聽,鄉人異口同聲,的確有一男一女向鄂北去了,女的年歲甚輕,男的斷了一臂。

  韋松得此消息,心驚不已,越發晝夜兼程,片刻不敢耽誤。

  因為他知道神手頭陀功力全失,桐柏山只有“袖手鬼醫”艾長青夫婦,萬萬不是慧心師妹的敵手,何況其中還有一個狡詐陰險的淩鵬。

  疾馳狂奔,第三天,一早便到了桐柏山。

  他遙望峰頂,積雪已溶,回憶神手頭陀初次攜他登山醫,那份古道熱腸,感人豪義,何等可敬可佩,不想自己受厚恩,這些日子來,一事未成,反而將災禍惹到桐柏山來了,淩鵬只要損傷了桐柏山一草一木,對他來說,也將愧恨終生了。

  韋松毫無遲疑,飛步登山,途中留神一看,卻看不出有任何異樣,整個桐柏山像沈睡在甜夢中,連一絲動靜也沒有。

  一陣急奔.遠遠已望見”袖手鬼醫”艾長青那棟孤零零的茅屋。

  屋前一片沈寂,門扉緊閉,聞無人聲。

  韋松在屋前草坪上停步,忽然心里想到這情形竟有些和他由衡山返家時的景狀很相似。

  他猛可一怔,突從心底生出一陣不祥之感,腦中飛轉,失聲忖道︰難道我來得太晚了麼?

  這片刻之中,韋松仿佛從火熱的熔爐跌進了冰窖,神情一呆,忽然又像從冰窖跳進了火爐,渾身熱血一齊沸騰起來,拔腿直向茅屋奔去,同時高聲叫道︰“艾老前輩,艾老前輩-

  一”

  呼喊中,人近屋門,迫不及待揚手一掌,劈開了屋門,一頭沖了進去。

  茅屋里黑沈沈的,韋松一只腳才踏過門檻,忽聽有人“嘿”地吐氣開聲,一股風勁,當頭卷到。

  韋松腳下一滑,左掌順勢一翻一撥,那劈來的勁風吃他拔得由身側掠過,撞在木門上,“蓬”一聲,木門重合,屋中更黑得伸手難辨五指。

  韋松錯掌當胸,沈聲間道︰“是誰?”

  數尺外一個冷冰冰的聲音也在同時喝問道︰“你又是誰?”

  那人一出聲,韋松一顆心頓時落地,驚喜的叫道︰“請問是艾老前輩麼?您老人家沒有事吧?”

  艾長青一動不動端坐在一張竹椅上,眼中閃射著既驚又詫的光芒,沒回他的話,反問道︰“你是韋松?”

  韋松忙道︰“晚輩正是韋松-一”

  不料話聲未畢,艾長青忽然斷喝道︰“畜生,你還有臉到桐柏山來嗎?”呼地一掌,又劈了過來。

  韋松側身一閃,急問“老前輩,莫非此地出了什麼事?”

  艾長青氣急敗壞,喘息不已,好一會才冷冷道︰“你-一你且看看這是什麼?’韋松大驚,疾退一步,拉開木門,藉著門外的進來的一縷亮光,這才發現茅屋中竟不是從前的樣子。

  左邊屋角,紮著一張簡陋的靈案,素幡白帷,供著神位,案後停放著一具烏黑棺木,寒氣幽幽,充滿淒涼陰森之氣。

  韋松一見棺木,喉頭一股熱血,險些沖出口外,顫抖著喃喃道︰“是-一是神手-一神手恩-一恩公-一?”

  艾長青“呸”地啐了一口濃痰,冷笑道︰“如果是那酒肉和尚,那倒好了。”

  韋松聽得一怔,忙移步到靈前,一望那牌位上竟寫著“亡妻趙氏蘭英之靈位。”

  他又是一怔,趕忙跪了下去,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方才驚問道︰“老人家素極健朗,怎會突然仙逝了呢?’

  艾長青眼中熱淚盈盈,臉上卻仍然一片冷漠,緩緩道︰“再健朗的人,能經得住內家掌力在命門穴上狠拍一掌嗎?”

  韋松駭然道︰“這麼說她老人家竟是被人打傷致命的?”

  艾長青冷冷道︰“不是打傷致死,難道是她自己活得不耐煩了?”

  韋松越加驚詫,又問︰“這是怎麼一回事?老前輩能否為晚輩賜告一二”

  艾長青冷峻地道︰“你自己的事,還須人家再告訴你?”

  韋松大感惶懼,屈膝跪下,道︰“晚輩確不知此事原委,如有虛言,皇天不容。”

  艾長青深深嘆息一聲,冷冷道︰“或許你不知經過,但此事因你而起,如果沒有你中毒求醫,老夫何至結此強仇?唉!這都是酒肉和尚害苦了我-一”

  韋松哀求道︰“老前輩請將詳情賜告,如系晚輩罪孽招致禍災,晚輩願粉身碎骨,報償恩公老前輩。”

  艾長青冷冷一哼,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

  韋松道︰“晚輩承蒙厚恩,得全殘命,離開桐柏山,一直為父母疑案奔走江湖,決不知桐柏山竟然發生了慘變。”

  艾長青道︰“那麼,你如此情急敗壞回到桐柏山來,為的什麼?”

  韋松道“晚輩因邂逅神手老前輩叛徒淩鵬,得悉他正蠱惑一位武功極高的女孩子,結伴趕來桐柏山,欲對神手老前輩不利,是以晝夜兼程趕回,共謀抗御之策。”

  艾長青臉色一變,問道︰“那女孩子是什麼人?”

  韋松道︰“說來一言難盡,她本是晚輩一位尊長門下,算起來應該是晚輩的師妹,但她一向隱居深山,不悉世故,最近為一點誤會負氣高山,以致被淩鵬花言巧語所蔽-一”

  艾長青突然淒聲大笑,道︰“好!好!你給我這桐柏山招惹來的麻煩還太少了,老婆子賠了一條性命,說不得我也跟上一條命,這就是我救你的代價,這就是破例醫治你的報應!”

  說罷,又揚聲狂笑不止,神情竟是十分激動悲憤。

  韋松心中好生難過,卻又無法解釋,含淚靜等他狂笑完畢之後,方才怯生生道︰“晚輩自知罪孽深重,無端禍連老前輩清修福地,只求賜告其詳,終將毀身為報,消贖罪。”

  艾長青怒目一張,厲聲道︰“你能報償得了麼?老婆子一條性命和老夫畢生心血,毀于一旦,你有幾條命?敢說報償的話?”

  韋松被他責備得無話可說,只得默默垂首,含淚承受。

  艾長青吼了一陣,氣也消了大半,忽又長嘆一聲,幽幽說道︰“自從你傷愈離開桐柏山,酒肉和尚調息了數月,武功雖失,精神已漸漸恢復,便整天吵鬧要下山行走,我因他久走江湖,仇家必多,怕他一旦遭遇舊仇,難以應付,是以堅留他在此長住,每日豐筵厚席,苦苦相勸,為了這件事,他和我日夕爭吵,幾乎無一寧日。

  後來我實在拗他不過,只得答應親自陪他離山遊玩些時候,讓他散散心,解解悶.打點行裝,兩人一同往南陽府閑逛了半個月,誰知盡興歸來,山上已遭了慘變-一”

  韋松心頭一緊,怔怔傾聽著,不敢出聲打岔,過了一會,卻見艾長青冷漠的臉上,緩緩淌下兩行晶瑩的淚水,流過面頰,悄然滴落在襟前。

  艾長青素以冷傲孤僻著名,此時緬懷慘事,竟然悄悄流下辛酸的淚水,韋松猜想那所謂“慘變”,必然真正傷透他的心,忍不住硬咽問道︰“就是那時,老婆婆遭了人家毒手麼?”

  艾長青突然神色一振,臉上重又恢復冷漠之色,恨恨道︰“豈止她一條老命,連老夫數十年踏遍天下各名川大山,蟬箱耗神,搜集的滿屋奇藥異草,盡被毀去,我活了幾十年,一夜之間,只剩下孤零零一個人,其他,什麼也沒有。”

  艾長青仍舊不露絲毫詫異,冷笑道︰“他一身武功全失,如果真的去尋人家黴氣,也不過枉送性命,于事何補?”

  韋松急道︰“敢問他老人家已經去了多久?”

  艾長青道︰“大約已有三四天。”

  韋松跌足道︰“這麼說,晚輩勢非立刻去追他老人家不可,但是,這兒一唉一-”

  忽然心念一動,忙道︰“老前輩;您老人家屋毀人亡,此地已無留戀,何不請隨晚輩立刻離開桐柏山,一同去追神手老前輩?”

  艾長青滿面不悅之色道;“你說得輕松,老夫隱居此地二十余年,一草一木,莫不親手栽植,如今老婆子屍骨未寒,你卻勸我棄家出走?”

  韋松道︰“不!晚輩絕沒有這個意思,只是神手老前輩孤身赴仇,必須勸阻,而淩鵬近日定然要尋到此地來,如果見不到神手老前輩,只怕會對您老人家不利。”

  艾長青聽了,冷笑不止,道︰“他如果要來,盡可由他,老夫子然一身,難道還怕他不成?”

  韋松見他固執不從,心中焦急,然而思忖半晌,卻又無法勸他,神手頭陀已離桐柏山數日,如果任他去到萬毒教總壇,以他一個失去武功的人,那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他雙手互搓,低頭沈吟。始終想不出一條兩全之策,既不能棄神手頭陀生死不顧,又不敢就這樣讓艾長青留在桐柏山,等待淩鵬的折辱屠戮。

  他只恨自己只有一個身子,偏偏一連發生的事故,處處都需要他去,處處又都是那麼刻不容緩。

  尋思無計,因又問道︰“您老人家枯守破屋,莫非就這樣長伴靈樞,永遠不再離開了?”

  艾長青不耐煩地叱道︰“老夫隱跡山林,自然準備老死山中,你問這話什麼意思?”

  韋松道︰﹀晚輩思念神手老前輩安危,欲要趕赴湖境,一則阻止他老人家,二則設法往萬毒教總壇,為你老人家報復血仇,可是,卻不放心讓你老人家獨自留在此地。”

  艾長青冷哼了兩聲,索性連話也懶得回答,冷冷閉上眼楮,狀似入定。

  這情形,自然是表示他已有不願離開桐柏山的決心。

  韋松苦勸無效,唯一的希望,只盼淩鵬和慧心能夠早些尋來,是福是禍?早一點解決,便可以直趨湖北,追趕神手頭陀了。

  但,說也奇怪,淩鵬和慧心分明比他動身早,而他在桐柏山上,焦急不安等過了一整天,竟然還未見到他們的影子?

  這一整天,他不停在山前山後奔馳巡視,捱到第二天,神志略覺松弛,才感到已經一連兩天粒米未進了。

  艾長青默默坐在茅屋中,也是一整天不言不動,不飲不食,神情木然,就像一尊泥塑的偶像。

  韋松心急如焚,見他那種表面冷漠,內心淒苦之狀,心里越加難過,恨不能以身替代他才好。

  忽然,記起身邊帶有曠世靈藥“返魂丹”,功能助長內力,此時或許對艾長青悲痛心情有些禪益。

  于是急忙取出鐵匣來,恭恭敬敬捧到艾長青面前,低聲道︰“老前輩,這是晚輩在西岳華山歷盡艱辛尋得的‘返魂丹’,老前輩絕代名醫,定知它的功用,何不服用數粒.略止悲傷?”

  艾長青垂目而坐,不聞不動,竟像對那一匣曠世靈藥,引不起絲毫興趣來。

  韋松大感詫異,心想艾長青平生最喜奇丹靈藥,這種情形,倒是絕頂怪事。

  他一連又重復呼喚了兩次,仍然未見動靜,心中詫訝,走到近前仔細一看,驀地發覺艾長青嘴角正流出一絲腥黃的涎水。

  韋松猛然一驚,急忙伸手一探他鼻息,登時機伶伶打個冷戰,失聲叫道︰“老前輩,老前輩,你怎麼了-一”

  原來艾長青氣息已弱不可察,顯然是眼下什麼毒藥,冀圖自伐而死。

  韋松心慌意亂,匆匆將艾長青扶放在一張竹榻之上,掀開鐵匣,順手抓了一把“返魂丹”塞進他口中。

  他此時只急于救人,也忘了“返魂丹”何等珍貴.這一把,少說也有四五粒之多。

  正在慌亂,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嬌脆的語聲;“唉!這鬼地方真難找,你看看那棟茅屋是不是?”

  另外一個男人的聲音接道︰“山中別無人煙,大約這棟茅屋是不會錯了,但屋中人聲寂靜,難道他還沒有趕來?”

  嬌脆聲音又道︰“咱們能趕在他前面最好,現在且不要驚動屋里的人,等一會出其不意,才好出手。”

  那男人的聲音道︰“姑娘說得是,咱們最好別使對方的人知道,先尋隱蔽之處藏起來,等一會暗中出手,必能事半功倍。”

  話聲至此,復歸岑寂。

  韋松聽那嬌脆的聲音,分明正是慧心,頓覺一驚,忖道︰她果然和淩鵬結伴同來尋仇,桐柏山與她何仇何恨,她這般助紂為虐,倒行逆施,未免太過份了!

  他躡足掩到門後,隔門張望,屋外已寂然不見人蹤,看樣子他們當真躲起來了,但她欲等什麼?為什麼要暗中出手?韋松卻如墜五里霧中。

  過了一會,遠遠又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條人影,電掣般到了屋前。

  韋松偷眼望去,不覺一怔。

  原來那來的兩人,乃是一男一女,那女的年紀甚輕,約莫只有十三四歲,一身墨黑色勁裝,肩插雙劍,面目卻十分陌生。

  最奇怪的,是那男的雙目炯炯,神情詭異,左臂折斷,竟是淩鵬。

  這剎那,韋松才想起剛才和慧心談話的男人,聲音和淩鵬不甚相似,敢情與慧心同來的,是另一個男人,而與淩鵬一同趕到的,卻又是另一個少女。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韋松更加迷惘了。

  淩鵬領著那黑衣少女在茅屋前停步,指著茅屋,低聲向她說了幾句,那黑衣少女微微額首,含笑道︰“你去叫他出來,我自有辦法。”

  淩鵬沈吟一下,面露憂郁之色,低聲說道;“那老和尚功力已失,不難應付,艾長青並非了不得高手,有你在此,也足可手到擒來,令人擔心的,是那尼姑一身武功極高,她又跟我鬧翻了,不知她會不會趕來搗亂,這一點卻不能不防。”

  黑衣少女冷冷笑道︰“你把那尼姑說得比那天上神仙還厲害,我卻有些不信。”

  淩鵬道︰“盛姑娘,在下絕非過甚其辭,那賊尼姑年紀雖然不大,一手劍術卻已達化境,要是她果然趕來了,合你我二人之力,只怕也擋她不住。”

  黑衣少女不耐地道;“好了!好了!你要是害怕,就不該來,既然來了,就不必害怕,咱們兩雖然結交不久,但彼此志同道合,你要殺師出氣,我也要代三位師父尋仇,如果你不敢動手,咱們各干各的好了。”

  淩鵬大笑道︰“我的好姑娘,要是害怕,我還會陪你來嗎?不過,為了防備萬一,最好姑娘先動手,我一面替你守望,一面相機助你一臂之力,先殺了艾長青老兒夫婦,和尚就是俎上之肉,不必費手腳了。”

  黑衣少女哼道︰“我先動手就我先動手,你且等著瞧吧!”

  說著,雙臂一張,嗆嗆兩聲.肩後雙劍一齊出鞘,閃身欺到茅屋前,沈聲叫道︰“艾長青在家嗎?”

  韋松心念一動,啞著嗓音接口答道︰“什麼人?敢到桐柏山來張狂叫囂?”

  黑衣少女傲然一笑,按劍叫道︰“姓艾的,血債血了,你以為躲在桐柏山便能苟活殘生了麼?”

  韋松不知什麼“血債”一時無法回答,一抬腿踢開木門,提劍而立。

  他一腳跨出門檻,淩鵬首先吃了一驚,遠處草叢之後,也響起兩聲極輕微的詫訝之聲。

  韋松且不理睬淩鵬,倒提長劍,向那黑衣少女一拱手,冷峻地問道;“姑娘欲尋艾老前輩何事?”

  黑衣少女閃著一雙寒光激射的眸子,低聲反問︰“你是誰?”

  淩鵬身形一閃,疾躍過來,接口道︰“盛姑娘,這位乃在下同門師弟,名叫韋松,姑娘請暫退,在下跟他說話”

  韋松冷冷說道︰“神手前輩門下,從來沒有面顏無恥,弒師欺祖的門人。”

  淩鵬臉上一陣紅,仍然假笑道︰“韋師弟錯怪愚兄了.自從湖北分手,愚兄一直惦念師弟去處,加上思念恩師,無日或忘,特意趕來桐柏山,只求拜見恩師一面,以慰渴思。”

  韋松乃是正直之人,見他居然當面撒謊,真是又氣又笑,搶著道;“好一個無日或忘,可惜你來得晚了一步。”

  淩鵬急道︰“怎麼?他老人家已經-一”

  韋松道︰“他老人家不巧剛在三天前離開桐柏山,獨自往湖北萬毒教總壇去了。”

  淩鵬“啊”了一聲,臉上頗有失望之色,眼珠亂轉,沈吟未語。

  韋松道︰“怎麼樣?很失望嗎?”

  淩鵬笑道︰“的確使愚兄十分失望,多年思慕之情,不想竟緣俚一面,愚兄只好再經湘北去尋他老人家了。”

  韋松冷笑道︰“你還想離開桐柏山嗎?”

  淩鵬一怔,朗聲笑道︰“愚兄怎的就不能離開?莫非賢弟想”

  韋松臉色一沈,冷叱道︰“當年你叛師欺祖,本當誅戮,我師父劍下留情,只斷你一臂,原意放你一命,希望你能有痛悟前非的一天,不想你劣性難除,時懷凶念,滿口假仁假義,心里卻時時不忘殺師泄憤,就憑這一點,我今天也不能放你好好離開桐柏山。”

  淩鵬聽了,反而笑道︰“我只說賢弟是我唯一知己,不想也對愚兄誤會如此之深,常言道得好︰時久見人心。愚兄今日決不作無謂辯解,相信將來你一定會了解的。”

  韋松喝道︰“方才你尚滿口不遜,和這位姓盛的姑娘商議誰先出手,言猶在耳.還敢狡賴不成?”

  淩鵬笑道︰“所以賢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位盛巧雲姑娘,乃玉門三英晚年合收傳人,當年玉門三英在祁連山中,曾與艾長青略有過節,全仗恩師化解,三英各負重傷,隱忍多年,最近查悉艾長青隱居桐柏山,才令盛姑娘千里尋仇,了結當年一段公案,這原是江湖中天經地義的事,愚兄與盛姑娘不期而遇,暗想當年恩仇,既系由恩師一手化解,此番自然仍應請他老人家出面,為兩家說一句公道話,是以順道領盛姑娘前來,原是為己為人一番苦心,賢弟斷章取義,倒派了愚兄許多不是了。”

  這番話,說得堂皇之極,韋松雖然明知他信口胡說,無奈口拙舌樂,竟想不出合適的話來反駁,徒自氣得冷哼不已。

  淩鵬揚揚得意又道︰“現在恩師既然不在桐柏山,只有請艾老前輩親自與盛姑娘見見面,誰是誰非?不難評出一個道理來,愚兄和賢弟正好代他們做個見證人。”

  韋松扭頭望望那黑衣少女,見她手握雙創,臉上一片木然,于是拱手道︰“姑娘奉令代師尋仇,在下對當年之事,不敢置掾,但姑娘來得實在不巧,艾老前輩夫婦,已在三天之內,先後過世了。”

  黑衣少女眼中一亮,吼道︰“死了?人在見人,人死見屍,你別想只憑一句話就可以搪塞得過去。”

  韋松道︰“在下向來不慣說慌,信不信只有由你。”

  黑衣少女道︰“那麼你閃開,讓我進去搜一搜。”

  韋松把臉一沈,叱道︰“胡說,艾老前輩屍骨未寒,豈容你胡亂搜素。”

  那黑衣少女充耳不聞,大刺刺向屋門便走,韋松長劍一橫,厲聲喝道︰“你再敢踏進一步,作怪在下要得罪了!”

  黑衣少女冷冷一笑,道︰”姑娘倒要試試你憑藉些什麼?”

  話落時,雙劍一分.左劍攻敵,右劍護身,劍影閃現之際,一只腳已踏向門旁,身法竟快得難以形容。

  韋松大喝一聲,振臂疾掄,寒光迎面一絞,三柄劍交相互觸,“嗆嗆”連響,火星激射。

  那黑衣少女粉臂上微感一麻,不由自主倒退了兩步,閃著一雙驚訝迷惘的眸子,在韋松身上溜來溜去,冷冷道︰“原來你仗著幾分蠻力,便想插手架梁,再接姑娘幾招試試!”說著,腳下一轉,人如柳絲迎風,忽然飄東落西,連踩七處方位,每一換步,雙劍都一齊出手,剎時之時,一口氣攻出了一十四劍。

  這少女年紀雖然甚小,但出招臨敵,竟似他有經驗,每一劍似虛似實,飄浮不定,一十四劍看起來全未遞實,卻每一招俱都攻人必救,稍一疏忽,說不定便被她所乘。

  韋松自從領略過慧心的“驚虹八式”劍法,只說天下快劍止于此點,不想這黑衣少女所使雙劍輪轉如風,其快速詭異陰毒,竟然不在“驚虹八式”之下。

  他略一驚愕,好幾次險些被她雙劍掃中,奮力封拆過十四招,人已被迫退回木門之外,堪堪以身體擋住了門檻。

  淩鵬冷眼瞥見,惡念隨心而動,獨臂一揚,也拔出他那柄比旁人長了一半的奇形長劍來,朗笑道︰“韋師弟何必固執,果真人已死了,便讓盛姑娘進去看看又有什麼關系?”

  韋松冷峻地道︰“要進此屋,除非你們先殺了我。”

  黑衣少女嘴角泛出一抹冷俏的淺笑,道︰“就算殺了你,也並不是什麼為難之事。”

  她方才施展快捷手法,迫退韋松,心里難免小覷了韋松的真實本領,言笑之間,雙劍乍合又分,翻翻滾滾疾卷而上,登時和韋松激戰起來。

  其實,韋松一身兼得南北雙奇之長,蘊藏神手頭陀一甲子苦修內力,若論真才實學,已可列為當今一流高手,剛才一時失愕,被她用詭異劍招迫退,並不是武功及不上她,如今背向門口,省去後顧之憂,數招一過,便漸漸的展開無窮內力來。

  三柄劍盤繞飛制宛如三條銀蛇,糾纏在一起,空際不時發出金鐵交鳴之聲,黑衣少女搶攻了將近五十招,這才發現韋松竟是越戰越勇,劍上內勁逼發,一招比一招更重,劍鋒劃過,每每帶著如撕制裂錦般刺耳風響,一層層如幕如牆的劍影湧現出來,將她嚴密的封隔在五尺以外,再也攻不進去。

  她一連換了發幾種詭異手法,要想引誘韋松離開門口,然後覓機沖進茅屋,但總未成功,韋松運劍沈穩.宛如山峙獄立,時間越久,心神也越能融會在劍招之中,意隨劍動,劍由意變,招法與人神交會,完全溶合為一個整體,無論她怎樣誘導挑引,毫不為其所惑。

  他們兩個人,正是代表兩種截然不同的武功,一個詭異辛辣,招招狠毒,一個卻光明正大,安如泰山,一個劍似驚濤駭浪,潑辣無比;一個卻如浩瀚汪洋,蘊藏著無限遼闊和廣大。

  是以,初次交手,黑衣少女顯得攻勢淩厲無比,時間一久,韋松已穩穩立于不敗之地,兩相衡量,那黑衣少女早已落在下風。

  這種情形,看得淩鵬心驚不已,暗忖道︰再讓他們糾纏下去,今天只怕真的不能全身退出桐柏山,盛巧雲這丫頭好糊塗。

  他意念一轉,連忙沈聲叫道︰“盛姑娘,久戰無意,為什麼放著寶貝不用呢?”

  黑衣少女聞言省悟,虛幌一招,抽身後退,左手劍反插入鞘,從腰間豹皮囊里,取出一粒核桃般大的黃色彈丸。

  她屈指輕彈,那黃色彈丸化作一縷輕煙,直射在茅屋牆上,“波”地爆裂開來,剎時間,茅屋劈劈啪啪引起了熊熊大火。

  韋松見她放火燒屋,勃然大怒,揮劍直撲上來,才奔出丈許,突然想起艾長青夫婦遺體都在茅屋中,萬不能任其焚毀,連忙又返身向屋里奔去。

  那知一轉身,卻見淩鵬橫劍截住了退路。

  韋松叱道︰“狼心狗肺的東西,你要怎樣?”

  淩鵬獰笑道︰“賢弟武功劍術,已得恩師神髓,愚兄資質愚魯,卻想向賢弟討教幾招。”

  韋松哼道︰“我念在舊誼,本不願親手殺你,既然你引狼人室,存心撕破情面,那就顧不得許多了,接招吧!”

  話聲甫落,右腕一振長劍已當胸推出。

  淩鵬嘿地一笑,不避不讓,揮劍硬接,“當”地一聲響,劍身才觸,他那輛長劍特別多出的一截忽然折斷,“蓬!”炸開了一團煙霧。

  煙霧中,異香撲鼻.只聽淩鵬得意的笑道︰“好兄弟,別倔強了,躺下吧!”

  片刻之後,煙霧散去,淩鵬一看,不覺吃了一驚,原來韋松仍是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用力搖著頭,但卻並沒有應聲躺下。

  淩鵬一怔,慌忙吸氣倒退,驀地黑影一閃,那黑衣少女閃身而上,正好接替了他的位置。

  她一手握劍,一手擎著一條紅色手絹,對韋松迎面一揚,嬌叱道;“姓韋的,躺下來。”

  韋松但覺一股奇香透鼻而人,腦中只微微蕩了一下,卻不覺有什麼難過,掄劍上前,唰地就是一劍,罵道︰“賤婢,死在眼前,胡叫些什麼?”

  那黑衣少女料不到羅帕也失靈了,一時措手不及,險些被劍尖掃中,急急折腰橫移,閃開數尺,搶到上風,猛可又將那幅絲絹對準韋松一連抖了兩三次,喝道︰“躺下!”

  韋松被她喝得一怔,呆了一呆,依然未覺有何異樣,冷笑道︰“你有多少左道旁門邪法,盡管施展出來,韋某豈會懼你。”

  黑衣少女駭然變色,回頭對淩鵬道︰“這人是什麼怪物?香羅帕迷藥,竟會迷他不倒?”

  淩鵬自然也不知韋松曾在“千花散”中浸了七天七夜,體內已有先天抗毒特性,搖搖頭道︰“不須迷藥,咱們輪番出手,難道還拼不過他!”提劍上前,重又擋住韋松。

  他們顯然井不想和韋松立分勝負,每人輪番上前出手,奮戰十招十余招使退,另一個立刻接替了上去,使韋松無法分身回到屋中去救護艾長青夫婦屍體。

  而這時候;火舌已漸漸湮沒了整棟茅屋。

  韋松在戰許久。無奈淩鵬和那黑衣少女武功俱非弱手,一時那能沖得過去,他眼看火勢即將封門,再遲一會,便無法進人屋中了,只急得滿頭大汗,失了主意。

  淩鵬得意的笑道︰“賢弟只管安心喂招,那艾老兒如果已死,咱們為他實行火葬,也算不得虧待他,要是他並沒有死,少不得讓我燒他出來,了斷盛姑娘師門舊恨”

  韋松聽了,大喝一聲,突然奮不顧身,唰唰飛出兩劍,蕩開淩鵬的長劍,邁步向火光沖天的茅屋奔去。

  黑衣少女雙劍翻舞,上前攔阻,被韋松奮起神威,一連三招,又逼退了三四步。

  韋松飛步沖近門前,尚未跨進屋去,突然一陣煙火卷了過來,“轟”然一聲,茅屋木門恰在這時倒塌了下來。

  忽然,他隱約聽見屋中傳來一連串微弱的呼喚︰“韋松!韋松!韋松-一”

  那聲音顯然正是“袖手鬼醫”艾長青的口音,韋松大驚,厲聲叫道︰“艾老前輩,你-

  一你怎麼了?”

  艾長青好像已被煙火所困,沒有回答,卻在不斷的嗆咳。

  淩鵬冷哼道︰“原來艾老兒果然沒有死,盛姑娘,咱們聯手截住他,讓那老東西活活燒死在屋里。”

  韋松正運掌猛劈被火燒斷的木門,將剛著火木門劈倒,又被淩鵬和盛巧雲雙雙擋住,他單掌孤劍,以一敵二,迫得連這最後可以沖入火屋的機會也失去了,悲憤填膺,長嘆一.聲,熱淚橫流,一面迎戰,一面喃喃道︰“艾老前輩,是我害了你老人家了。” ——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28:24


  淩鵬正吹得口沫橫飛,突然一個憤怒的聲音接口喝道︰“好王八羔子,牛皮吹夠了沒有?”

  隨著喝聲,林中大步走出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婆子。

  慧心和淩鵬不約而同跳了起來,淩鵬獨臂握著劍柄,沈聲道︰“什麼人?”

  那老婆子怒目一瞪,叱道;“我是你的祖奶奶,你這斷了胳膊的小王八蛋,竟敢背地亂嚼舌根,辱罵我的小貞貞,老娘要你的狗命。”

  韋松只聞其聲,未見其人,急忙從草叢中偷眼望去,卻見那老婆子十分陌生,井不認識。

  淩鵬也不認得這老婆子就是田秀貞的保姆古秋霞,見她拄著一支拐杖,年甚老邁,心里畏怯之念漸漸消失,壯膽喝道︰“喂!你是什麼地方鑽出來的老虔婆,口里不干不淨,再不識趣滾開,休怪我劍下不留敬老之情。”

  古秋霞性如烈火,聽了這話,頓時氣得滿頭白發根根豎立了起來,鋼拐一頓歷聲大喝道︰“小免崽子,報上名來領死!”

  淩鵬冷笑道︰“你連淩大爺的盛名也不知道,真是個老朽昏庸的廢物-一”

  話聲未落,古秋霞拐頭一指,叱喝一聲︰“打!”身形已如鬼魅般逼了過來,鋼拐宛如烏龍出洞,一閃頂到淩鵬胸前“七坎”穴上,既快又準,出手狠毒,一上來就是致命毒招。

  淩鵬見她錯顧之間,欺身、出拐,直如一氣呵成,拐尖夾著刺耳稅風,眨眼已到近身,這才知道老婆子不是易欺之輩。

  駭然一驚之下,猛一吸氣,身子向後平飛半丈,手指一按卡簧,便想撤劍出鞘。

  誰知他劍未拔出,古秋霞如影隨行,躡蹤又到,鋼拐原式不變,仍舊指著他的“七坎”

  大穴。

  淩鵬連撤身抽劍的機會也沒有,腳下不停倒退,同時左閃右讓,要想擺脫古秋霞的糾纏,無奈古秋霞使用步法竟十分玄妙,不管他怎樣閃退,拐尖卻始終指在心窩死穴相距三數寸的地方。

  兩人一進一退,原式未變,已在林中穿閃追逐了三四匝,仍然是間不容發,誰也沒有改變身法姿態。

  韋松看到這里,心頭更加吃驚,暗想淩鵬一身武功已算得出類拔翠,竟被這老婆子出手一招制住,連拔劍的機會也沒有,這簡直是駭人聽聞的事了。

  他低頭看看懷中的“子母劍”馬夢真,此時又昏沈沈睡去,轉念忖道︰“那老婆子武功既然不弱,短時間內,淩鵬決難擺脫她,何不趁此機會,招呼慧心師妹,趕快離開此地?”

  主意打定,便輕輕將馬夢真放在草叢中,正待出聲呼喚慧心,突聽得“蓬”地一聲暴響,緊接著悶哼聲起,淩鵬和古秋霞業已一分而開。

  原來淩鵬一著失機,直被牽制得險象環生,逼不得已。松手棄劍,獨臂一揮,和古秋霞對拼了一掌,兩人身形同時向後退了三步,古秋霞“嘿”地怒哼一聲,淩鵬則雙肩搖晃,胸中血氣翻騰,險些摔倒地上。

  但他卻顧不得調息傷勢,咬牙強忍住鼓動的心血,趕忙把長劍拔了出來。

  撤劍在手,這才長長吐了一口氣,用劍尖撐著身子,喘息道︰“老虔婆,你究竟是什麼人?”

  古秋霞在對掌之際,也發覺淩鵬一身內力不弱,一面暗暗吃驚,一面即笑說道︰“你不是說萬毒教主田秀貞曾經跪在地上向你求愛麼?竟連老娘也認不得?”

  淩鵬道;“你又不是田秀貞,我怎會認得你?”

  古秋霞哈哈大笑道︰“實對你說吧!田秀貞從小由老娘帶大,她如今貴為教主,統御天下武林,眼高過頂,等閑的臭男人,連著也不屑看上一眼,怎會愛上你這六根不全的廢物,你背地謗毀她清白名譽,老娘就要擒你回去割舌挖眼,重重治罪。”

  淩鵬心中大驚,表面卻力持鎮靜,抗聲道︰“胡說,我怎的從未聽田秀貞提過你這老婆子?”

  古秋露笑容一斂,冷哼道;“死在眼前,你還敢胡吹,老娘索性叫你死而無怨。”

  揚聲叫道︰“小貞貞,你就出來見見這不要臉的牛皮大王吧!”

  林中應聲傳來一個嬌慵的聲音答道︰“這種恬不知恥的東西,我懶得見他了,你隨便打發了他,或是再斷他一臂或是斷他足,或者割了他的舌頭,叫他以後不敢再胡說八道就好了。”

  古秋霞道;“這個狗老滿口胡言,猶自嘴硬不肯服氣,小貞貞,你就進來當面教訓他一頓,看看他還敢不敢吹牛。”

  林中靜了片刻,嘆道︰“唉!好吧!各位何不暫棄坐騎.咱們步行進去?”

  語一停頓了一會,林中傳來低沈的雜亂腳步聲,遙遙穿林而來。

  淩鵬越聽越驚,從那嬌慵的聲音,他已經分辨出的確是田秀貞到了,自己一時信口開河,想不到果然遇上了萬毒教主,要是三頭對面,西洋鏡豈不就拆穿了麼?

  拆穿西洋鏡他倒不怕,但卻擔心因此使慧心看透了自己詭謀,這塊將要到口的天鵝肉,便要眼睜睜飛上了天。

  他本是生性狡詐之人,心念一陣疾轉,低聲對慧心說道︰“那萬毒教主田秀貞就要來了,姑娘最好回避一下,不要與她照面-一”

  慧心道︰“為什麼?她來了正好,我正要看看她跪在地上向你求愛的情形哩!”

  道︰“姑娘不知她的狠毒心腸.那女人餓忌之心最強,從前曾對我說過,要是看見哪一個女人跟我在一起,一定要當場取她性命,所以-一所以-一”

  他故作難言之狀,滿臉僅是焦急關注之情。

  慧心果然薄怒道︰“所以你要我避開她,怕她取我性命?”

  淩鵬苦笑道︰“這是不得已的辦法,姑娘乃是清白聖潔之人,田秀貞卻是心胸狹窄的潑婦,萬毒教最慣用毒,何況她手下控制著中原六大門派,要是萬一傷害了姑娘,在下這一輩子將永難除去內心的追悔愧疚了。”

  慧心原極任性好強,聽了這番欲擒敵縱的話,登時怒上眉梢,冷笑道︰“你越是這麼說,我越是不肯走,今天倒要看看她萬毒教主能怎樣取我這條性命。”

  淩鵬暗喜,卻裝作焦急地催促道︰“姑娘,請你看在在下相求之情,無論如何避她一避,這兒林木很密,姑娘隨便躲在什麼地方,豈不一樣可以看得見她的可笑可恥的形態嗎?”

  慧心揚揚黛眉道︰‘我偏不走,誰能把我怎麼樣?”

  淩鵬打躬作揖道︰“田秀貞那賤人心眼最狹,當著姑娘的面,也許她會故意跟我裝得不認識,姑娘的好戲豈不是看不成了-一”

  慧心道︰“看不成也無所謂,我一定要會會這萬毒教主,試試她究竟有些什麼了不得的能耐,你最好不要攔我,站在一邊看我跟她說話。”

  他們一個心機深沈,一個出世不久,如果斗奸險、比狡詐,慧心自然決非淩鵬敵手,是以被他輕輕幾句話,激得怒火升騰,登時忘了“旁觀’原意,反叫淩鵬退後,欲代他挺身邀斗田秀貞。

  韋松躲在樹叢後,目睹慧心中人計算,只苦于無法開口招呼她,把淩鵬奸詐用心,向她拆穿。

  正在這時候,腳步聲已到近處,慧心眼中,亮,只見一名僧人和一名道士,族擁著一個紫衣少女和一名青衣女婢,姍姍走了過來。

  慧心從未見過萬毒教主田秀貞,但此時一見,竟險些驚呼出聲,心中飛也似掠過一絲驚詫啊!她不是徐文蘭嗎?

  的確,田秀貞和徐文蘭,無論身段、音容,甚至衣衫顏色,無一不似,當初韋松就是因為一眼認錯,險些上了大當,慧心年輕,自然更加分辨不清了。

  她深深一怔,田秀貞已緩步走到古秋霞身邊,連眼角也沒有掃淩鵬一眼,只冷冷說道︰

  “好啦,你去把那不知恥的東西擒過來,我親眼看著你懲治他總好了吧?”

  古秋霞含笑提著拐杖跨了過來,大聲道︰“小雜種,你來看看這是什麼人?你沒聽她提過老娘,現在總聽見她對老娘提起過你了?乖乖跪下受死,老娘慈悲,賞你一個全屍。”

  淩鵬先不回答,忙沈聲對慧心說道︰“姑娘請退,讓在下去會她……”

  慧心伸手將他一攔,道︰“慢一些,你只管站著,讓我去見見頂頂大名的萬毒教主。”

  淩鵬正要她這句話。卻道︰“姑娘不可輕敵,那賤人武功不弱,還有那老虔婆以及少林、青城兩派高手,盡是紮手人物。”

  慧心道︰“我知道了,你等在這兒,沒叫你開口,不許你多嘴說話。”

  淩鵬心里暗喜,口里忙應道︰﹀在下一定遵從姑娘的指示就是。”

  慧心挺挺胸迎上前去,臉上含著冷漠的微笑,擺擺手道︰“老婆子,去叫你那教主過來,我有話要問她。”

  古秋霞怒叱道︰“賤婢竟敢口出狂言,你是吃了熊心豹膽不成!”

  慧心眼中殺機一閃,冷喝道︰“我見你偌大年紀,不忍拿你開刀,你閃不閃開?”

  古秋霞撿起鋼拐叫道︰“好個賊人,敢情你竟要替那混賬東西出頭,老娘就先超度你再說。”

  喝聲中,鋼拐一指,擰身而下,就地一拐,當胸搗了過來。

  慧心有意要顯露絕學,腳下不退反進,左掌斜拔,掌沿疾翻,切在拐身之上,右臂趁機一揚,“嗆”地一聲,撤出了三刃劍

  劍一出鞘.蓮足輕轉,從古秋霞身側半尺處一晃而過,三刃劍夾著一縷奇快無比的銳風,閃電般掠到脅下。

  她一身武功得自百忍師太親傳,“驚虹八劍”更是劍術中輕靈詭異絕學,古秋霞但見烏光一閃,劍鋒已到,同時鋼拐已被封在外面,回擋不及.心頭一震.背心上立時冒出一股冷汗。

  虧她一身深湛內功早達爐火純青,匆忙中施展“鬼影身法”,旋身飄閃,在千鈞一發之際橫沖數步,只聽“嗤”地一聲輕響,衣襟上竟被劃破了四寸長一道裂口。

  一招之下,險些喪命,饒她古秋霞再狂,也機伶伶打了個寒戰。

  慧心不顧她兀自在那兒發怔,飄身舉步,又朝田秀貞走去。

  田秀貞目視慧心施展迅雷不及掩耳的劍招,一舉逼退古秋霞,心中大吃一驚,連忙探手從腰間解下一條絲帶,暗作準備,少林掌門了塵大師和青城掌門乙真道長雙雙閃出,同聲喝道︰“來人止步,休得沖犯教主聖駕。”

  慧心腳下不停,邊行邊道︰“我知道你們都吃過萬毒教的迷魂毒水,連自己全忘了,所以不想招惹你們,但是你們若不識進退,卻休怪我也要不客氣啦!”

  了塵大師錯掌叱道︰“你說些什麼,老柏不懂.我等奉歐陽護法令諭,隨行護衛教主,你如再近一步,咱們就要出手了。”

  慧心倒提三刃劍,舉步直欺而上,才到近處,乙真道長首先沈聲大喝,飛來一掌。

  她一格劍鋒,當胸迎去,乙真道長掌力如山,與三刃劍劍鋒相融,卻發出“嘶”地一聲裂帛之聲,原本凝而不散的內家真力,竟硬生生被劍刃劃割為二,一齊落空。

  乙真道長駭然一驚,雙掌連環劈出四掌.抽身回退,慧心從容跨進一大步,手中劍左翻右卸,掌力只飄起她身上衣角,分毫未能傷了她。

  了塵大師單掌豎立,袍袖一拂,接替了青城掌門人的位置,沈聲道︰“好巧妙的卸力之法,你也接老衲一掌試試!”

  說著,掌心向外一翻,挫腕連登三次,空中只聽“蓬蓬蓬”一連三聲暴響,狂颶橫飛,直如怒濤洶湧,勁氣回流。

  慧心舞動三刃劍,仍用適才對付乙真道長的手法,劃空卸力,連變三種劍勢,腳下不禁倒退了兩步。

  她微微一笑,道︰“少林百步神掌果然高明,也接我一招怎樣?”

  了塵大師道︰“百招又待如何?”

  慧心冷哼一聲,左手一領劍決,叱喝道︰“仔細了!”

  突然抖手一震劍柄,左臂輕撤,右臂前送,腰際一擰,一溜劍芒,直射向了塵大師“將台’大穴。

  了塵大師暴喝一聲,雙掌一合,便待硬奪她的三刃劍。

  那知掌心一合之下,竟撈了一個空,眼前一花,已失了慧心的蹤影。

  老和尚猛地一驚,兩臂疾錯,大袖交拂,飛快的旋過身子來,忽覺肘間一涼,低頭看時,兩只肥大的僧袍袖口,業已齊腕而斷,到了慧心手中了。

  少林派神功絕技,領袖武林,了塵大師身為一派掌門人,此時雖然神志已昏,武功卻未失去,怎會在指顧之間,竟失手連衣袖也丟了。

  他驚訝莫名的怔忡而立,好一會才想起慧心第一劍原是虛招,趁他合掌奪劍的剎那,突然將劍身下沈,同時很快轉到他左側面,因此能在他情急失措、旋身待收之際,從容割斷他兩只衣袖。

  一念及此,定神再看,果然,慧心所立方向,此時正在他右側方三尺以外。

  了塵大師暗嘆一聲,心忖道︰奇學!奇學!這一招雖非以力打力取勝,其中精妙詭異快速變幻,實非常人能及,老衲兩只衣袖斷得不冤。

  自從迷失本性之後,這是他第一次有比較清晰的分析和判斷,他一生沈迷武術,此時因為偶觸靈機,剎那間好像清醒了一下,可惜靈光一瞬即逝,怔得一怔,驀地宏聲暴喝,揮掌重又撲了上來。

  古秋霞掄起鋼拐,和青城掌門人乙真道長雙雙上前助戰,三位絕頂高手,丁字形圍著慧心,各展全力,頓時激斗在一起。

  轉眼數十招,慧心以一支三刃劍力敵三人,毫無敗象,那三刃劍上散發出的陣陣烏光,攸起攸落,矯捷得有如一條無法捉摸的泥鰍。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全走的沈穩路子,招招出手徐而不急,古秋霞手上多了一根鋼拐,招法顯得潑辣而淩厲。

  但慧心的“驚虹八劍”,卻是以快打慢的飄忽之學,數十招以後,但見劍影,不見人蹤,竟將三個第一流高手迫得團團亂轉a

  田秀貞尚是生平第一次見到這種劍術高強年輕能手,冷眼旁觀了盞茶光景,忽然秀眉緊皺,沈聲說道︰“春蘭,叫他們都退下來,我要親自會會那女孩子。”

  她身邊那青衣女婢應了一聲,閃身而出,高叫道︰“教主有令,三位速退!”

  古秋霞一聽,首先抽拐躍退,了塵大師虛拍兩掌,拂袖退了半丈,乙真道長抽身略遲,猛覺慧心劍幕大盛,嗖嗖嗖一連三劍,莫不貼著他身子掠過,一驚之下奮力拆了兩招,第三招封架用緩,左肩頭早被劍尖掃中。

  一陣椎心刺痛,使他忍不住哼了一聲,按住傷處踉蹌退到一丈以外,鮮紅的血液,從指縫中汩汩而出。

  慧心橫劍冷笑道︰“所謂稱霸武林的六大門派,所謂揚威中原的萬毒教,原來不過如此。”

  田秀貞倒提著那條絲帶,緩步走了過來,兩眼注視著慧心瞬也不瞬,默然許久,才平靜地問道︰“我看你年紀甚輕,一身劍術已得神髓,想必師出名門,能把你的師門告訴我嗎?”

  慧心揚眉道︰“這個麼?你管不著。”

  田秀貞淺笑說道;“其實你不肯說.也瞞不過我,百年前劍聖徐昌,以一柄三刃奇形劍和驚虹八式劍法,威懼武林,這件事雖然相隔時久,早已被人遺忘,但從你所用兵刃和劍術.不難看出正是三刃劍和驚虹八式,那麼,你一定是劍聖徐昌的傳人?”

  慧心聳聳肩,不屑地道︰“偏偏你猜錯了,我師父雖然俗家姓徐,但我卻沒聽說過什麼劍聖徐昌的名字。”

  田秀貞聽她直認師父俗家姓徐,臉上登時掠過一件驚駭之色,點點頭道;“這麼說,那就更不會錯了!”

  慧心不耐地說道︰“你要較量幾招,就快些動手,我可沒工夫跟你談家常。”

  田秀貞笑道︰自然要領教,但我先要問你,你跟姓淩的是什麼關系?”

  慧心冷冷道︰“你不用管。”

  田秀貞平靜地道︰“我為什麼要管你,但我看你乃是純真無邪的人,卻跟一個無恥淫賊結伴,也許你不知人心險惡,江湖奸詐,受人蠱惑,我卻深深替你惋惜。”

  慧心聞言螓首低垂,沈默了片刻,突然仰起頭來,冷聲道︰“我不想跟你說這些,咱們兵刃上分個高下吧!”

  田秀貞一抖絲帶,帶端垂地,橫移了一步,笑道;“也好,不過我得事先告訴你,我這條絲帶通體俱經劇毒塗抹過,專閉人內家真氣,你最好仔細些。”

  慧心冷哼一聲,三刃劍迎胸平劃,驀地上步出劍。一道鳥黑光芒,直襲田秀貞頸項。

  田秀貞粉頸一歪,低喝一聲︰“好一招‘銀河飛星’!”玉婉輕抖,絲帶一彈而起,反卷她握劍的右手。

  避招、還攻,既快又準,姿態曼妙,慧心暗吃一驚,‘唰’地撤劍換招,三刃劍反手一圈那絲帶一連在劍身上繞了三匝,緊緊纏住。

  田秀貞笑道︰“果然不是庸手,咱們就較較內力如何?”

  慧心力貫劍身,堅劍如山,哼道︰“只怕你軟帶故不過我的三刃劍鋒。”

  田秀貞道︰“那卻不見得。”

  兩人各運內力,同時向懷中扯,一陣“格格”低響,那絲帶緊緊握在三刃劍上,除了越扯越緊,分毫也沒有損壞。

  慧心怒起,低“嘿”一聲,內力源源擁出,烏黑的劍身不住顫抖。

  田秀貞也是笑容盡斂,一只手挽著絲帶,雙腳漸漸陷人地中,足有三寸以上。

  這時候,場中諸人和藏在草叢中的韋松,莫不屏息靜氣.全神注視著相持不下的田秀貞和慧心,只見她們漸漸臉色由紅而青,彼此的腳踝,都深深陷入地里,足過了半頓飯之久,竟然也誰勝不了誰。

  韋松腦中飛忖道︰“慧心師妹年輕,怎及得田秀貞奸詐陰險,如此較拼內力,要是一方使巧弄詐,另一個人最易負傷,我必須阻止她們再這樣拼耗下去-一”

  心念及此,正欲有所行動,驀聽得田秀貞嬌叱一聲,握住絲帶的右手突然一松,整個身子跟隨著絲帶淩空騰起,向前飛撲過去。

  慧心全力在較拼真力,冷不防對方會忽然松手,一時勁道落空,果然拿樁不穩,踉蹌向後連退!

  就在她倒退未穩之際,田秀貞身隨帶走,淩空撲到,左手一揚,一縷寒風,猛向她頭頂“百匯”要穴按落。

  變起倉促,慧心猝不及防,竟來不及招架!

  淩鵬驚呼一聲,提劍欲上,古秋霞發出一聲斷喝,鋼拐一橫,半途已將他截住。

  眼見慧心已經陷身險境,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韋松雙掌一按地面,身形從草叢中沖天而起。

  人在空中,掌力已發,相距尚有三丈,掌力凝而不散,恍如有形之物,遙遙一擊,正中田秀貞左臂。

  “蓬!蓬!”緊接著兩聲悶哼!

  田秀貞嬌軀一斜,直如斷線風箏,飄飛出五丈以外,但她中掌之際,也同時拍中慧心右肩,慧心向後又退了三四步,雖然定樁站穩,三刃劍和絲帶卻一齊墜落在地。

  田秀貞落地之際,左腿一歪,險些摔倒,受傷的臂上一陣火辣辣刺痛,當她回頭看見竟是韋松,芳心又驚又急,勉強忍住痛楚,現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道︰“韋表哥,是你打了我一掌?”

  韋松一怔,喝道︰“你-一你叫我什麼?”

  田秀貞嫣然道︰“你忘了?我是你的蘭表妹。”

  韋松怒道︰“胡說!你是田秀貞!’

  田秀貞道︰“不錯,我是田秀貞,但在湖北的時候,是你自己把我當作徐文蘭,向我道歉,又跟我一路到魯家堡,是我幫你尋仇,兩次入堡,逼死了魯伯廷-一這些經過並不太久,難道你都忘記了麼?”

  韋松聽了這番話,忍不住機伶憐打個寒噤,道︰“啊!原來你-一真的是你冒充蘭表妹?”

  田秀貞聳聳肩,道︰“並不是我冒充,是你自已一定要叫我蘭表妹,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韋松恍然領悟,驚得一頭冷汗,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一難怪魯老堡主身上半截斷劍,會無緣無故拔了出來。”

  一股怒火,從心頭直沖腦門,他用手一指田秀貞,厲聲叱道︰“是你害死了他!你故意把斷劍從他穴道上拔出來,使他毒發而死,無法說出我爹娘一門慘死的真相?”

  田秀貞搖搖頭道︰“你弄錯,我要殺他易如反掌,何必暗下毒手。”

  韋松嘶聲吼叱道︰“是你1是你l你不但害死魯伯廷,還假冒我的名字,夜焚魯家堡,害得我有口難辨,田秀貞,你好毒辣的手段-一”

  田秀貞咯咯笑道︰“我的韋大俠.男子漢敢作敢當,你和我同入魯家堡,放火殺人,都是鐵錚錚的事實,現在又何苦把惡名推在我一個人頭上,其實,我就替你擔當了又算得什麼,反正你是我的韋表哥,天下人全知道你已經投效了萬毒教……”

  韋松怒不可遏,呼的一掌推去,斷喝道︰“我今天先殺了你這陰險狡詐的賤人!”

  田秀貞晃身疾退,古秋霞卻從斜刺里穿了進來,揮臂一揚,硬接了一掌,兩人身形微挫,田秀貞已經拾起地上絲帶,退到兩丈以外。

  韋松此時急怒如狂,雙掌連環交劈,掌力似駭浪洶湧,沒頭沒瞼向古秋霞撞去,無奈那老婆子一身功力也非等閑,一時那里打得退她。

  田秀貞低聲向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吩咐了幾句,竟然轉身領著春蘭姍姍而去,臨行前回過頭來,向韋松露齒一笑,說道︰“韋少俠,事已至此.你除了真正投效萬毒教,天下已無你容身之地,我不勉強你,但是你自己要仔細考慮一下。”

  韋松被古秋霞攔住,眼睜睜看她移動蓮步,穿林而去,除了破口大罵,再無別的方法可以出這口心頭怒氣了。

  田秀貞一走,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便雙雙躍上前來,大聲道︰“奉教主令諭,接戰姓韋的小輩。”

  古秋霞用拐猛攻兩招,抽身退出,點頭道︰“二位小心了,這小輩掌上功力不弱。”

  了塵大師大袖一拂,當先掄掌接替了古秋霞,乙真道長也不怠慢,急急上前聯手合攻,古秋霞仰天大笑,倒提著鋼拐,轉身向林中而去。

  韋松怒叱連聲,左沖右突。卻被乙真道長和了塵大師聯袂擋住.糾纏了將近百招,田秀貞業已遠去,再也無法追上,韋松長嘆一聲,收掌閃退,道︰“你們也去吧,我明知你們神志已失,何忍再與你們為敵!”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面面相覷,臉上一片茫然。

  乙莫道長木然說道︰“這小輩說些什麼?大師聽懂了他的意思了嗎?”

  了塵大師癡迷地搖搖頭,道︰“老衲只知教主有令,須接戰二百招以上,才能退走,其他的一概不懂。”

  乙真道長道︰“正是,咱們還有多少招未滿?”

  了塵道;“大約還有百招,咱們打完了再走。”

  乙真道長應了一聲︰”好!”雙掌一錯,重又撲了上來。

  韋松一面封架,一面暗忖︰田秀貞限令他們二百招內不得撤退,顯然是藉此掩護她從容遁走,她料定我不忍心對迷失本性的人下手,才留下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此時此地,既無他人,我何不用“返魂丹”給他們試試?

  想到這里,偷眼回望,卻發現慧心和淩鵬都已經不在身後了。

  他心頭不禁著慌,淩鵬和慧心趁他與田秀貞糾纏之際,悄悄離去,這表示慧心對他芥蒂仍深,根本不想和他見面。

  誤會!誤會!唉!這誤會不知要到何時才能化解得清楚!

  他雖然惦念慧心,但更關切眼前這兩位失去心志的武林名宿,何況。難得有此機會,無論如何,他應該先救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就算暫時追不上慧心,也問心自安了。

  公與私、義與誼,兩種截然不同的責任,很快在他腦海中分出就重孰輕?孰急就緩?于是一橫心,掌上突然加了三成力道。

  他暗中已有計較,出招運掌,不再退讓,雙掌翻飛,招招與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硬拼硬架,勁風飛旋激蕩,威勢頓盛。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雖然都是掌管一派門戶的高人,但自從中了”迷魂神水”之毒,頭腦遲鈍,招式功力難免打了折扣,硬拼十余掌,三人齊都感到心血沸揚,真氣不穩。

  韋松兀自不肯罷手,咬著牙又力拼五招之後,見了塵大師和乙墓道長都已額冒冷汗,喘息頻頻,兩張木然癡呆的臉上,浮現著一片紅潮。

  他知道時機已近,飛出兩掌,迫退了乙真道長,立時大聲喝道︰“住手,我有話說!”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雙雙停手,詫道︰“咱們奉命跟你打滿二百招,最好不要耽誤時間。”

  韋松氣喘籲籲地道︰“倆位都是當今一代掌門人,以二敵一,在下力不從心,這場架打不下去了。”

  了塵大師喘息叱道︰“打不下去也要打滿二百招,這是教主令諭。”

  韋松不理,假作疲憊不支,盤膝坐在地上,道︰“教主只限招數.又沒限定時間,咱們何不休息一會再打,反正打滿二百招才止。”

  了塵大師喘著氣問乙真道長道︰“這辦法倒也使得,老衲此時頗覺有些頭昏氣急,何不大家休息一會。”

  乙真道長早已上氣不接下氣,忙點頭道︰”貧道亦有同感,諒他逃不了,咱們就休息一會吧9’

  可憐兩位當代武林高人,只因神志昏迷,渾忘了從前的機智閱歷,竟在韋松之前丈余處,各自盤膝跌坐下來。

  這時候,他們腦中混白一片,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等候韋松.打滿二百招。

  韋松看在眼里,心中略放,忙一探手,從懷里取出那只盛放“返魂丹”的鐵匣。

  他故意緩緩掀開匣蓋,湊在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氣,自語道︰“祛心煩,除腦昏,清心爽神,天下沒有比這東西再好的了,如此珍品,是萬萬不能隨意糟蹋的。”

  他一面吸氣,一面卻藉吐氣的時候,潛運內力,使“返魂丹”奇異的香味,迎面飄向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

  奇丹異香,不同尋常,何況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正當耗為略過,心煩氣躁之際,突然聞得這股沁心異香,雙雙神色一震,都直勾勾拿眼楮死盯著韋松手里的鐵匣。

  韋松暗暗頷首,不禁替這兩位可憐老人,感到無限同情。

  他手中雖有靈丹,若不想個方法,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未必肯安心服用。

  心念一轉,輕輕從匣中拿起一粒“返魂丹”,珍惜無比納人口中,然後將鐵匣順手放在前面不遠處地上,含笑道︰“在下心氣煩怫,必須先服一粒靈丹,凋息片刻,才能動手,只好請二位略等些時候了。”

  說罷,便閉目默坐不語。

  其實,他含著那位“返魂丹”.卻在暗中注意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的表情,那鐵匣就在距他們數尺遠的地方,陣陣濃香隨風散播,數丈之內,一片清香。

  乙真道長瞪目而視,喉中干燥難耐,鼻孔不由自主一張一翕,蠕蠕而動。

  過了好一會,終于忍不住,問道︰“小輩,你這鐵匣中是什麼東西?”

  韋松假作沒有聽見,跌坐如故,好像正調息行功,無暇開口。

  了塵大師也按捺不住,沈聲道︰“你最好把匣子收起來,這樣將靈丹放在老衲面前,是什麼意思?”

  韋松聽得明明白白,卻垂目端坐,只是不理。

  乙真道長接口道︰“你這樣不理不睬,要是貧道也吃了你的靈丹,那時卻不好怨及貧道。”他說這話時,實則早被‘返魂丹’散播的異香所引,恨不得趕快搶一粒塞進嘴里,但他本性雖然喪失,終于顧及自己年齡身份,所以沒有動手。

  了塵大師咽了一口唾沫,道︰“老衲十分心躁腦昏,他這靈丹既能清心爽腦,就吃他一粒,諒來無妨。”

  乙真道長忙道︰“正是,教主並沒有限令你我不許吃他的丹藥。”

  了塵大師霍地跳了起來,道︰“這麼說,能吃?”

  乙真道長也站了起來,道︰“當然能吃!”

  了塵大師迫不及待道︰“那麼咱們就吃他一粒吧!’兩人理直氣壯,大踏步走上前來,兩人取了一粒“返魂丹”,了塵大師朗聲對韋松說道︰“咱們吃你一粒藥丸,調息之後,再動手打滿二百招。”

  兩位“運魂丹”一人口中,片刻工夫,化作唾液,順喉而下。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剛回到原處盤股坐下,只覺那股清涼液體一人腹中,立時變成一團灼熱無比的火球,從胸腹開始,四散奔市。

  片刻間,四肢百骸上似被烈火燒烤,說不出的刺痛酸麻,骨節欲裂。

  兩人初時兀自強行忍耐,漸漸臉色由紅而青,由青而紫,一連數變,額上汗如雨下,雙雙大喝一聲,仰身栽倒。

  韋松霍然張目,迅如閃電般從地上一躍而起,首先取了鐵匣擋在懷中,然後揚手分點了上大師和乙真道長“七坎”和左右”幽門”三處穴道,不使藥力下沈丹田。

  這樣一來,熱流一齊回攻腦際,只見了塵大師和乙其道長項間額前,不住溢出淡紅色的血水,氣息逐漸微弱…… ——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27:45


  韋松含淚奔出茅屋,腦中死志已決,踉蹌前奔,暗乍忖道︰“雲崖乃清靜佛門聖地,我要死,也不能死在這兒,必須離開雲崖,再尋埋骨之所。”

  他既已決心以死報恩,本不欲再往經堂去見百忍師太,那知剛奔過“茹恨庵”側,忽然聽見一聲斷喝︰“松兒,你要往哪里去?”

  韋松霍然停步,仰頭一看,卻見百忍師太正目光炯炯站在他面前。

  于是,連忙施禮道︰“晚輩正要往經堂拜見姑姑。”

  百忍師太目如冷電,在他身上飛快的掃了一瞥,道︰“你已經來了好幾天了,連經堂在哪里弄不清楚嗎?”

  韋松悚然道;“晚輩正想著適才炙穴的事,一時竟走錯方向了。”

  他平生不慣說謊,一邊說著,一邊臉上已飛起兩朵紅雲。

  百忍師太點點頭,道︰“炙災之事,已經圓滿完成了嗎?”

  韋松道︰“幸未辱命,東方姑娘此時呼吸已趨正常,體溫復升,等一會就可以清醒過來了。”

  百忍師太慰藉的笑了笑,招手道;“很好,你跟我來,現在我可以給你看看那東西了。”

  韋松茫然隨著百忍師大,直入經堂,百忍師太命他坐下,然後深深嘆息一聲,從懷里取出一張紙條,道︰“你先看看這張紙條,也許你會比姑姑更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韋松滿腹疑雲,躬身接過紙條,展開一看,頓時臉色大變。

  原來那紙條竟是慧心所留,上面潦草的寫著︰“師父︰我錯了,我不該把韋師兄請到雲崖來,更不該沒聽您老人家的話晚三天再落發。現在,一切都太晚了,一念之差,我成了俗人中的出家人也成了出家人中的俗人,沒有別的,我只有恨、恨、恨-一恨自己,恨我為什麼身為女兒身,更恨那捉弄人的命運……。師父,求您不要尋找我,忘了我這意志不堅的徒兒吧!只作當初沒有收留我這個孤兒一一天涯海角,也許一堆黃土,也許幾片白骨,那就是徒兒的歸宿。您老人家的三刃劍,徒兒留在身邊,權作紀念,想來師父不會見怪吧?

  徒慧心敬叩。”

  韋松一口氣讀完,臉上已一片死灰,張目瞪眼,呆若木雞。

  這剎那間,空氣恍惚凝結成一塊鉛,重重壓在他心頭。

  腦海中像有千百件思緒在奔騰竄動,只是不知捕捉哪一件才好-一他當然明白,慧心突然留字出走,定是為了昨天夜晚,自己在竹林中刺傷了她的心。

  她到哪里去?人海茫茫,她沒有一個親人,唯一去處,只怕就是信中所謂“一堆黃土,幾片白骨”

  唉!要是她真的想不開,出走自殺了,我雖不殺伯仁,卻難逃內心疚責,說不定她的“尋死”之念,正是受了自己“舍命報恩,以全東方鶯兒清白”這個思想的啟發。

  他越想越悔,也越覺惶恐愧作,默然垂淚,說不出一句話來。

  不知過了多久,百忍師太忽然長長嘆了一口氣,幽幽說道︰“慧心那孩子任性好動,塵緣繁亂,決非佛門中人,所以我遲遲不肯為她落發,誰知萬事前定,終于還是鬧出事情來了。”

  韋松惶恐地道︰“這都是佷兒的不好-一”

  百忍師太嘆道︰“倒也不能怪你,孽緣天定,誰也躲不開的,假如她真的一氣之下,橫劍自刎.那是她的福份。”

  韋松驚道︰“姑姑的意思是說”

  百忍師太肅容道︰“我的意思,慧心這孩于一身武功,已盡得我真傳.加以年輕識淺,毫無江湖閱歷,要是被什麼壞人引誘,踏入歧途,必然在武林中鬧出無限風波來。”

  韋松深自疚責,道︰“都是我害了她,都是我害了她!”

  百忍師太正色道︰“你以為她會真去尋死麼?要是決心一死,何處不可舍身,為什麼要帶走我的三刃劍?”

  韋松霍然驚道︰“姑姑猜她有什麼可去的地方?”

  百忍師太道︰“除了西岳華山,她從未到旁的地方去過,就是去華山,也必在當日往返,我想她別無去處-一”

  韋松道︰“這麼說,她一定往華山去了?”

  百忍師大道︰“咱們剛毀了華山總壇回來,她可能不會再到那兒去,何況她負氣出走,自然要走得遠一些,但我猜她必然不知不覺,仍會走了向東去的路-一”

  韋松忙道︰“姑姑什麼時候看見這封留書的?”

  百忍師太道︰“那是今天一早,在她臥房中發現,當時我擔心讓你知道,會影響作替東方姑娘炙穴療毒的事,所以沒有立刻告訴你。”

  韋松跳了起來,道︰“慧心師妹路徑不熟,又離開不久,我這就去追她,或許還能追得上。”

  百忍師太問道︰“即使追上,你準備怎麼樣呢?”

  韋松道︰“佷兒務必勸她回來,請姑姑再細細開導她。”

  百忍師大淡淡搖頭道︰“要是這樣,那就大可不必去追她了。”

  韋松道︰“姑姑的意思是一一?”

  百忍師太道︰“如能追上,不必勸她回來,你可以徑自帶她前往洞庭,我等蘭兒和東方姑娘傷勢痊好,也要到洞庭萬毒教總壇去一趟,咱們就在那兒相會吧!”

  韋松未及細想,匆匆應了一聲,立即起身告辭。

  百忍師太親自送他到雲崖邊緣,看他登上藤籃,臨去之際,忽然輕輕囑咐道︰“還有一件事,記住轉告慧心,你就說姑姑的意思,讓她把頭發蓄起來。”

  韋松聽了一愣,但未及再問,百忍師太揮揮手,兩只大熊早已轉動絞盤,藤籃中星丸飛墜,落向崖下。

  他抓住粗繩,臨空而降,山風蒼勁,吹刮得身上衣衫獵獵作聲,使他不期然又想起初次和慧心同籃登上雲崖時的情景。

  那飄拂的山風依舊,身邊卻已經沒有拂面發絲,和慧心那純真而聖潔的笑容。

  一念及此,淚眼朦朧中,他仿佛又置身在華山水窖,清晰地看見慧心嬌羞無限,掙紮著向水底躲避,他急急想要拉住她,她卻死命向水中潛沈下去-一遐思之際,籃身猛地一震,原來已抵達地面。

  韋松嘆息一聲,跨出藤籃,舉手拭去淚水,邁開步子,如飛離了雲崖。

  他本來已經決心一死,卻不想為了另一個尋死的人,只好暫時放棄了“死”的計劃,細想起來,竟是多麼可笑的事。

  但他現在毫無心情去衡量這些,在他心中,只有一件事一一那就是無論如何,要追上慧心,不能讓她輕易毀了自己寶貴的生命。

  一路疾奔,午後不久,已到了西岳華山。

  華山總壇只剩下遍地死屍和一些沈痛未復的華山門人,在默默掩埋死者。

  韋松略一查詢,沒有一個人見到過慧心的影子。

  他無可奈何,不敢耽誤,匆匆又高開西岳,照百忍師太揣惻的方向,一路向東追趕。當天,經蘆靈關踏人豫境。

  第二天,宿盧氏,未見慧心蹤跡。

  第三天,越老君山,沿途打聽,仍然未聞慧心行蹤。

  韋松不禁懷疑起來,心忖道︰“難道她不是向東走的?難道是我追過了頭,她已經在中途轉了方向?”

  疑雲一起,腳下無意間也就慢了許多,傍晚時分,到了一處鎮甸,無精打彩尋了家簡陋客店,用了些飯菜,伸手向懷里一摸,才發現離開雲崖時走得匆忙,竟忘了多帶銀兩,袋里僅有幾錠碎銀,這兩天早用得一文不剩,眼見今夜餐宿和今後盤纏,都發生了嚴重問題。

  他心里一急,低頭在袋里亂翻,好容易找到一塊翡翠,還是他母親在幼小時懸在他頸上的飾物,後來在南岳長大,才不好意思懸掛,摘下收在革囊里。

  這翡翠色澤光潤,正中嵌著一粒珍珠,價值不低,勢迫至此,只好先把它典當一下,換幾十兩銀子救急了。

  但他從小雖非生長大富之家,典當東西的事,卻也沒有做過,遲疑再三,才紅著臉把夥計叫過來,低聲道︰“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只因走時太匆忙,身上帶的銀子不多,已經不夠使用-一”

  那夥計不等他說完,接口笑道;‘老客只管放心,小店吃食住宿,取費極廉,要是老客不便,菜肴還有次一些的,房間也有便宜的,盡管老客吩咐,小店做生意向來誠實無欺,不會敲外鄉客人的竹杠。”

  韋松尷尬笑道︰“你弄錯我的意思了,我是說,如今身上已經一分錢也沒有了……”

  那夥計立刻瞪了眼,道︰“一分錢也沒有?那你敢情是存心來白吃白住的”

  韋松忙壓低聲音道︰“請你不要大聲好不好?吃飯給飯錢,住店給店錢,銀子不會少你一個,我只想問問,這鎮上可有典當店鋪?煩你把我這塊翡翠拿去當一當,一並算還你們食住銀子。”

  那夥計怔了一怔,連忙搖手道︰“典當?快死了這條心,鎮上原有一家當鋪,前天已經關門做喪事了,你就是拿著皇宮里的珍寶也沒處去當了-一”

  韋松聽了,大感一驚,方要問他原因,客店掌櫃已聞聲迎了上來。

  他抬抬鼻上水晶鏡子,掃了韋松手上那塊翡翠一眼,滿臉堆笑道︰“客官如有不便,要是不用價值連城的珍寶,盡管交給小店押幾十兩銀子,待客官隨時來取,典當的事,這鎮上是再找不到第二家了。”

  韋松見他言語客氣,忙見禮道︰“在下行得匆忙,忘了多帶盤纏,因此願將此塊家傳翡翠暫時典當幾十兩銀子使用。”

  掌櫃接過翡翠來,仔細端詳一陣,問道︰“客官準備要多少銀子才當呢?”

  韋松不知翡翠價值,只怕說多了被他笑話,便道︰“在下欲由此入湘,你如方便,就押借給我三十兩銀子如何?”

  掌櫃哈哈一笑,道︰“區區之數,容易辦,素性算五十兩吧!我替客官保存著,三月之內客官隨時來取-一”

  一面說著,一面招呼櫃上送銀子過來,一面便想把翡翠揣進懷里。

  但他手剛及懷,忽覺腕背上一麻,五指頓松,那塊晶瑩翡翠突然脫手飛出。

  眼前人影一閃,一個身著藍色儒衫的少年錯步之間,從六尺外另一張桌子如飛欺移過來,舉手輕抬,早將翡翠接到手中。

  他低頭看了一眼,盈盈笑道;“掌櫃好眼光,別說這塊翡翠價值不止百兩,單只上嵌的這粒珍珠,少說也值百兩以上,你只用五十兩就想買下?”

  掌櫃一望那少年,見他眉若黛柳,目如朗星,唇紅齒白,年紀不過十七八歲,但卻生得英爽逼人,卓然不群。

  韋松連忙站起身來,抱拳為禮,道;“在下因身邊一時不便,只想暫時押借少許銀兩,原沒有變賣之意,掌櫃一片好心,兄台不要誤會了。”

  藍衣少年笑道︰“兄台如需銀兩,何不押給小弟,折抵二百兩紋銀,三月之內,小弟一樣恭候兄台親來贖取。”

  韋松喜道︰”好固然好,但在下不知兄台高姓大名?仙居何處?卻到哪兒去趨謁贖領呢?”

  藍衣少年含笑吟道︰

  “家住飄渺白雲,

  萬里煙波映彩帆。

  遺民早疊名和姓,

  三聖一家盡衣藍。”

  吟罷,取出一封黃金,放在桌上,又道︰“記住,三月之期,小弟引頸而待,兄台只要到東海之濱,隨意跳上一艘海船,告訴他到‘藍衣三島’,他自然會送你前往。”

  韋松心頭一震,脫口叫道︰“啊!兄台是三島門下-一”

  他話出一半,不期然又自咽了回去,原來就在這瞬息之間,那藍衣少年竟已迅若驚虹,消失在店外不見了。

  韋松握著那封黃澄澄的金子,驚愕半晌,如在夢中。

  過了好一會,還是掌櫃既驚又自地輕呼道︰“客官真好運道,那位少年公子敢情家里很有錢,這封黃金,何止值二百兩銀子。”又壓低噪音,殷勤地道︰“客官,你聽我的話,賣斷了,千萬別再去贖了。”

  韋松慢慢從迷失中清醒過來,淡淡一笑,道︰“不!三月之內,我一定要去贖取回來。”

  掌櫃道;“客官,你好傻,實對你說,你那塊翡翠珍珠,最多最多能值一百兩銀子,現在白賺許多黃金,還要回它則甚?”

  韋松懶得跟他解說,只一笑置之,誰知那掌櫃見韋松突然有了許多黃金,竟不肯離去,自己拉了把椅子,挨著韋松坐下來。

  他迷著一雙細眼,指笑說道︰“說起來,真是無巧不成書,鎮上原有一家當鋪,偏偏前天進了強盜,若非如此,客官也不會踫上這位闊公子,細算起來,倒是那心狠手辣的女賊,幫了公子的大忙。”

  韋松聽得“女賊’兩個字,心中一動,問道︰“是怎樣一個女賊,搶了當鋪?”

  掌櫃搖頭嘆道︰“唉!別提了,現今人心有多壞,前天午後,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從鎮上路過,也為缺少盤纏,是小的多了一句嘴,告訴她取件飾物之類,在鎮東‘合生當鋪’押點銀子,那女的去了才一會工夫,鎮上沸騰起來,想不到那麼標致的姑娘,竟是殺人越貨的強盛,合生當鋪金銀被搶去許多,還賠了三條性命。”

  韋松驚道︰“那姑娘是單身一個人麼?”

  掌櫃道︰“怎不是單身一個人,小的見她人既年輕,又漂亮,誰料到竟是強盜呢!”

  韋松想了一下,道︰“你把那姑娘的容貌、衣著、模樣,說給我聽聽!”

  掌櫃道;“那女強盜年紀不過才十六七歲,穿一件緊身綠色衣裙,頭上用舊綠巾束頭,肩上插一把三角形的怪劍。”

  未等他說完,韋松早驚得跳了起來,喝道︰“那柄劍是不是三面有刃,形狀好像一柄刮刀?”

  掌櫃聳聳肩道︰“總算小的祖上有德,沒見她拔出來,但從外貌看起來,的確有些你一柄木匠用的三淩刮刀-一”

  韋松頓足道︰“是她,是她-一”

  掌櫃駐然道︰“客官你認識她?”

  韋松點頭道︰“我正為找她,才追到這兒來-一”

  那掌櫃聽到這里,心里機伶伶打個寒噤,屁股一抬,便想開溜。

  韋松一把將他拉住,沈聲道︰“快告訴我,她什麼時候經過這兒的?”

  掌櫃的猛然一跳,訥訥道︰“好漢饒命,我說,我說!”

  韋松知他連自己也認作強盜了,苦笑道︰“你不用怕,只要實實在在告訴我,我會好好謝你的。”

  掌櫃連連點頭道︰“是!是!那女強盜-一啊,不!那女英雄是前天午後.從鎮上經過-一”

  韋松道︰“她從哪里來?可曾說過,要往哪兒去片?”

  掌櫃道︰‘他是由西方人鎮,做了案-一啊!不!取了銀子以後,出鎮向南方去了。”

  韋松點頭自語道︰“好!總算沒有追錯方向,相隔一日,未必趕不上她。”

  當下順手捏下小塊黃金,付了酒菜賬,立即起身出店,灑開大步,向南疾追。

  一路奔,暗自責道︰“唉!難怪打聽不到消息,我怎的忘了她已經改了俗裝。”

  韋松一路循南疾追,途中打聽一個穿綠衣的少女,果然沿途都有慧心的蹤跡,竟是一直向南走向鄂境。

  他不知慧心要往何處,但她所去方向,卻頗有穿鄂人湘的意圖,于是不再猶豫,只是全力飛趕。

  轉瞬數日,途中得來的消息,彼此距離已越來越近,顯然慧心並不知道後面有人追趕,是以行得甚慢。

  韋松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一路追一路想,一會兒盤算追上慧心時,應該怎樣對她解說,一會兒又幻想萬一不能得她諒解,那時該怎麼辦才好?

  就這麼患得患失,乍喜乍尤,行程已跨進鄂北地區。

  這一天,來到大洪山附近一處小鎮甸,韋松藉打尖休息的時候,向店主人探詢有沒有一個綠衣單身少女,從這兒經過?那店主人想了好一會,道︰“倒是有一位穿綠衣的姑娘打從這兒路過,但她卻不是一個人,另有一位少年陪著她。

  韋松道︰“她是十七八歲年紀,穿綠色勁裝,背著一柄奇形長劍是嗎?”

  店主人道︰“不錯,正是那麼大年紀,穿著綠色衣衫,有一柄與眾不同的長劍。”

  韋松面“那就不會錯了,不知她經過這兒有多久了?”

  店主人道︰“剛過不久,大約還不到兩個時辰。”

  韋松大喜匆匆飯罷,問明方向,拔步便追。

  在他想,相隔才一兩個時辰,她又有同伴一起,焉能走得太快,加緊一程,不難在天晚以前追上她。

  但他又在心里揣摸,總想不出那和她同行的“少年公子”是誰?慧心舉目無親,不可能突然遇上親人,那麼,一定是新結識的朋友了。

  他會是誰呢?~個少年公子,路上竟會跟一個年輕女尼結伴同行,不是紈褲子弟,也必是心懷叵測的壞蛋。

  他最擔心便是慧心單身被壞人所誘,想到這里,熱血沸騰,腳下也加快了速度,恨不得一步追上,看看那家夥是什麼樣人物?

  但,過了一陣,卻又自己慰藉道;“慧心師妹改了俗裝,那少年自然不知道她是佛門弟子或許彼此適巧同路,我不要想得太多了。”

  思忖之間,又到一處村鎮,韋松急急探問,村人都異口同聲道︰“不錯,正有那樣兩位少年男女,才過去不到頓飯工夫,你要是趕快些,只怕還來得及在-水渡口追上他們”

  韋松謝了一聲,灑步如飛,沖出鎮外,奔不多久.果見前面一片波光,迎頭一條河流攔路。

  他三腳兩步追到河邊,江水中正有一只木船載客向對岸搖去,這時天色將暗,隱約可以望見,搭客之中,果然有一位綠衣女郎和穿著儒衫的少年並肩立在船頭,指點江景,狀極親見。

  韋松看不清兩人面貌,但見他們親熱之狀,心頭已勃然火起,揚聲大叫道︰“慧心師妹,快請回來,愚兄來了!”

  一連叫了幾聲,渡船上分明聽見,但那綠衣女郎只是冷冷回頭望了一眼,竟毫未理睬,渡舟順流,轉眼又遠去了數丈。

  韋松大急,沿河追奔馳,暗暗估量河寬不過十余丈,那渡船尚未攏岸,最多距自己十丈距離。

  當下一橫心,俯身在岸邊抬起一段枯木,大叫道︰“師妹,我來啦!”

  揚臂將枯木向江心一擲,身形跟著離岸躍起,輕輕一掠,已到七丈左右。

  看看力盡下落,腳尖一點那段飄浮枯木,微一借力,二次騰升,恰巧飛臨小舟之上。

  渡船上約有七八名客人,一見韋松踏水御空而來,嚇得驚叫連聲,紛紛問躲,小舟本不甚大,登時搖幌兩下,“蓬”地翻轉-一

  所有乘客“撲通通”滾落江中,呼兄喚弟,亂成一片。

  那立在船頭的一雙男女,在渡船將沈的剎那,各自展動身形,躍離船頭,直向對岸撲去。

  韋松只顧性急,不想一時顯露武功,驚世駭俗,竟造成慘事,當他身軀沈落,下面渡船已經船底朝天。

  他又急又悔,探足猛點船板,略一定身,回頭卻見那綠衣女郎和儒衫少年在躍離沈船不到四丈之處,真力已竭,雙雙落在滾滾江水中。

  綠衣女郎落水之際,伸臂搖動,尖聲叫道︰“哥哥!哥哥-一”

  韋松心急,腳下猛一用力,身子貼著水面平射而出,在她沈入水中的剎那,一把拉住了她的玉臂。

  但,拉住雖然拉住了,前沖之勢也被定止下來,身子掙了兩掙,“撲”一聲,隨著綠衣女郎一齊跌進江水里。

  韋松牢牢握住她的手臂,一面拼力劃水,向岸邊遊去,他記得曾在華山水窖中泅水追過慧心,知道她水中功夫,只在自己之上,所以雖然落水.倒並不太著急。

  那知這念頭竟打錯了。

  那綠衣女郎不知是有意如此?或是根本不會遊水,韋松拉著她手臂,她卻反臂一把,緊緊抱住韋松,兩個人纏做一堆,古嘟古嘟都灌了好幾口水。

  韋松掙紮著浮出水面,急聲叫道︰“師妹,師妹,快松手-一”

  綠衣女郎只是不聽,口里一直嗆水,兩只手卻緊箍住韋松不放。

  兩個人一會兒浮出水面,一會兒流進水里,載浮載沈,順水而下,一瀉數里。

  韋松忖道︰“師妹本會遊水之術,她這樣做,定是要拉我一同淹死,此時再不采取斷然手段,嗆水大多,就來不及了。”

  想著,首先閉住呼吸,就在水中摸索著制住綠衣女郎穴道,然後解脫的她的箍抱,一只手托著她身體,一只手劃水向岸邊遊去。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遊到岸邊,韋松抱著她冰冷軟綿的嬌軀,登上河岸,自己力氣已盡,腿一軟,撲倒地上便沈沈睡去。

  蒙蒙朧朧,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再清醒轉來,才發現置身之處,乃是河邊一處密林邊緣,天色早已黑盡了,曠野中寒風透體,頗有涼意。

  那綠衣女郎就躺在身邊不遠,渾身盡濕,胸腹間尚有一絲暖氣。

  韋松奮力爬起來,剛替她拍開穴道,準備運功渡力,使她迫出體內河水,不想就在這時候,忽聽得林中隨風傳來一陣低語聲。

  那是一男一女在低聲談話,只聽男的說道︰“……姑娘,你猜想一想,假如你換了我,含冤莫白,又被那賊道不由分說,斷去一條手臂,這些年東躲西藏,受盡千般痛苦,你也能忍氣吞聲活到現在,卻不想報復大仇,吐一吐心中這口悶氣嗎?”

  過了半晌,女的冷冷一笑,道︰“我知道你說的這番故事,沒有一句不是假的,但是,我卻願意相信你的假話,因為我也恨,恨所有那些假仁假義的正人君子-一”

  男的欣喜道︰“姑娘既然相信我,何不助我一臂之力,咱們同往桐柏山,宰了那老和尚,再往衡山,連那雜毛一起殺了,除卻這口怨氣。”

  女的笑道︰“你要去殺人出氣,只管去你的,干嘛要拉我一起?”

  男的道;“姑娘和我,同是身世淒涼,被人欺淩的可憐人,咱們應該同仇敵愾,永遠結伴在一起。”

  女的嬌聲笑道︰“胡說,我雖然身世淒涼.卻沒有被人欺侮,也不是可憐人-一”

  男的道;“難道姓韋的混賬小子,騙了你的感情,又移情別戀,這不是欺侮了你”

  女的未等他說完,怒聲喝斷他的話,道︰“我不許你再提那件事,任何人也不許提起,否則,我連你也殺了。”

  男的連忙接口笑道;“好!好!從今決不再提,我只是替姑娘不平,像姑娘這般如花似玉,貌賽天仙,世上不知有多少俊美少年,想也想不到手,偏那韋松不識抬舉,竟敢……”

  話聲未落,突聽“啪啪”兩聲脆響,男的連聲呼痛,女的冷吟叱道︰“你若不想死,最好給我放老實一些,要再動手動的,我連你那條手臂也砍了。”

  韋松聽到這里,只驚得渾身毛發都根根豎立了起來,原來那男女兩人的聲音,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女的正是他千里追趕的慧心師妹,而男的,卻是淩鵬。

  他駭然伸手摸摸身邊昏迷未醒的綠衣女郎,先摸頭上,秀發如絲,足證不是慧心師妹,再拔出她肩後長劍來,低頭一看,不覺大吃一驚-一原來到鞘中乃是一長一短雙劍同鞘,從兩柄奇形劍刃,他想到一個人一一荊山雙秀中的“子母劍”馬夢真

  這樣說來,渡船上那儒衫少年,必定就是她的哥哥“鐵劍書生”馬森培了。

  遽然間,他被這錯綜復雜的誤會,弄得惶然失措,他要追趕的慧心師妹,就在不遠處密林中,但他卻不敢出聲呼喚,因為那兒還有淩鵬。

  淩鵬是北天山神手頭陀唯一傳人,算起來,也是韋松的同門師兄,可是,他不但在陰謀殺師弒上,而且正誘惑慧心,懷著滿肚子可鄙可恥的念頭。

  所以,韋松遲疑著不敢遽然露面,因為他第一不知道慧心會不會聽他的解釋,第二更不懂淩鵬和慧心師妹之間,如今已是何種關系。

  無可奈何,只好靜靜躺在地上,聽他們再說些什麼?

  林中寂然過了很久,才聽慧心的聲音輕嘆一聲,幽幽說道︰“你不要難過,這一輩子我如要嫁人,除了他,是再不能嫁給別人了,假如你對我好,也許下一輩子我會嫁給你,走吧!剛才打了你兩耳光,現在我答應陪你上桐柏山去,這樣可好?”

  韋松大驚忖道︰“上桐柏山去干什麼?去幫他殺師弒上?慧心師妹,千萬去不得。”

  但這些話,卻不敢當真叫出口來,凝神傾聽,卻聽淩鵬也嘆息一聲,道;“唉!這些年來,我全在糊糊塗塗中過日子,方才姑娘兩記耳光,好像突然把我從睡夢里打醒過來,我不是難過,而是在高興。”

  慧心“嗤”地笑道︰“挨了打還高興.你大概是天生的賤骨頭。”

  淩鵬卻道︰“不錯,我正是天生的賤骨頭,在未遇見姑娘以前,憑良心說,多少紅粉佳人,向我表露愛意,要我接受她們的感情,我就是傲得連正眼也不看他們,如今一見姑娘,不知為什麼,心里竟沸騰著難以傾吐的戀慕,所以才情不自禁,做出逾越的舉動。”

  慧心笑道︰“真的有許多女孩子喜歡你,你卻不理睬她們?”

  淩鵬道︰“怎麼不真,遠的不用說,單只最近崛起武林的萬毒教主田秀貞,年紀又輕,武功又高,模樣兒長得和韋松表妹徐文蘭一般美,她千方百計要嫁我,並且答應請我去做萬毒教的新教主,掌握武林盟主大位,我也不屑一顧。”

  慧心半信半疑,忙問︰“她真的這麼美,那麼喜歡你,你為什麼不肯呢?”

  淩鵬道︰“若她不是萬毒教教主的身份,也許我還可以考慮,但她以武林盟主之尊來利誘我,卻引起我的不快,姑娘猜想,男女之情,發乎至性,要是加上利害條件,那還算什麼相愛?”

  慧心不知他正在信口胡吹,接口道︰“這倒是實話。”

  淩鵬吹得性起,又道︰“所以,我一口氣回絕了她,當時她哭得淚人兒似的,跪在地上求我,我頭也不回就走了。”

  慧心輕呼道︰“你這樣也太絕情了。”

  淩山道︰“姑娘哪里知道,田秀美雖然貴為教主,在旁人口中,也許尊貴無比,在我淩鵬看來,直如糞土一般,若拿她來與姑娘相比-一”

  慧心忙問︰“怎麼樣?”

  道︰“姑娘聖潔高雅,就像天上的彩雲,那田秀貞庸俗脂粉,簡直連地上的爛泥也不如,怎麼能相比呢-一”

  意心“咭”地笑道︰“胡說,我哪有那樣好?她那有那樣壞?”

  她口里雖然這樣說,但從那欣悅的笑聲中,不難聽出心中實際舒暢無比,女孩子都愛奉承,慧心天真未鑿自是更不例外。

  淩鵬何等狡猾,見她業已人殼,趁機又道;“在下句句真話,姑娘如果不信,哪一天-

  一”以下的話,低低切切,卻渺不可聞了。

  韋松很想聽他說些什麼,但傾耳凝神,卻只聽見慧心的咯咯笑聲,心想那淩鵬不知又在施何詭計,一時忍耐不住,抱起“子母劍”馬夢真,躡手躡腳向林中欺去。

  行約數丈,隱約望見林中有片草地,慧心和淩鵬並肩坐在草地上,正切切低語不休。

  韋松正想再走近一些,忽聽慧心尖聲大笑道︰“胡說,胡說,我才不信你能辦得到。”

  淩鵬得意的道︰“姑娘不信,哪一天我定要使你親眼看見,那時你自然相信了。”

  慧心道︰“要是你辦不到呢?”

  道︰“一定辦得到,她對我苦苦糾纏了不知多久,一向我都不假以辭色,但凡臉色略緩和一些,她那有不掬心示意的道理?”

  慧心想了一會,歪著頭笑道︰“你這家夥很會吹牛。”

  淩鵬忙道︰“決不吹牛,要是說了半句假話,老天爺罰我嘴上長個又臭又爛的痔瘡。”

  他那里說得眉飛色舞,韋松只聽得怒火萬丈,好幾次想要挺身而出,當面揭穿他的謊言,又終于強自忍耐住。

  他深知慧心性本單純,不識得世間花言巧語,現在對自己正在氣憤頭上,這然出面,也許不但不能使她回心轉意.要是反把她激憤,那就更不堪設想了。

  是以暗暗盤算,忖道︰“人家都說淩鵬心計奸詐,叛師欺祖,才被神手老前輩驅出北天山,此事我本來不信,如今一見,才知言出有因,果然不是善良之輩,慧心師妹跟他在一起,受他蠱惑慫恿,善惡系于一念之間,實在太令人擔心了,無論如何,我也要阻止她。”

  但要使慧心師妹自動遠離淩鵬,唯一的方法,是設法拆穿淩鵬的謊言。

  他正在思付著可行之法,懷里的“子母劍”馬夢真忽然蠕動了一下,同時輕輕“嚶”了一聲。

  韋松大驚,慌忙舉手掩住她櫻口,身形疾倒,伏臥在草叢中。

  慧心揚頭回顧,道︰“姨!奇怪,我好像聽得有人呻吟的聲音!”

  淩鵬正吹得有勁,隨口道︰“這兒臨近河岸,連鬼也沒有,哪會有人,姑娘一定聽錯了。”

  慧心耳目極敏,搖頭道︰“不!決不會聽錯,明明是個女人的聲音.而且就在近處不遠。”

  淩鵬心虛,背脊上一陣發毛,道;“真的?是女人的聲音?”

  慧心道︰“你去看看,說不定是萬毒教主田秀田來找你了。”

  淩鵬毛骨悚然,連忙向左右望了一陣,見荒林寂寂,並無異狀,心里重又落實,壯著膽笑道︰“果真是田秀貞來了,那真最好不過,姑娘請暫避一下,不要現身.等一會就能看見她那種肉麻而又可憐的模樣了。

  慧心笑道︰“你是說,她一見了你,又會戰在地上向你哀求,要你娶她?”

  淩鵬假作嘆息之狀,道︰“怎麼不是,那田秀貞身為教主,姿色也十分出眾,若想匹配一個差不多的丈夫,原也不算一件難事,偏偏她競要死死糾纏著我,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我淩鵬乃是頂天立地大丈夫,豈能被她兒女私情所動,只好辜負她一片癡心了……” ——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26:57


  徐文蘭聽韋松說不肯烙穴解毒的事,忽然失聲痛哭起來。

  這一哭,倒把韋松吃了一驚,忙叫道︰“蘭表妹,你怎麼了?”

  徐文蘭一面流淚,一面揮手,道︰“你走吧!算我白認識你一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來你是這樣無情寡義的人,從今以後,你不是我的表哥,我也不是你的表妹-一。”

  韋松失措道︰“我說錯了什麼話?做錯了什麼事?你要這樣痛恨我?”

  徐文蘭哭道︰“東方姑娘從危難中救你性命,要是沒有她,那天你身中地心火毒,又墜在洞庭湖中,便有千百條性命也完了-一。”

  韋松嘆道︰“不錯,她對我恩重如山,這一點,我永世也不會忘記。”

  徐文蘭道︰“不忘記有什麼用,如今她危難之中,你卻不願意報答。”

  韋松急道;“我哪有不願報答之理,實在這件事,因為-一所以-一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一”

  徐文蘭道︰“你所為難的,是不是為了炙烙任脈經穴道?”

  韋松垂首嘆道︰“是的,蘭表妹,請你想一想,她對我恩如山重,又是個冰清玉潔的清自身子,要是由我-一唉!以後我還拿什麼面目去九泉下見東方老前輩呢!”

  徐文蘭正色說道;“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竟會說出這般沒見地的話來,為了救她,些須小節,何必顧忌太多?”

  韋松道︰“唉!蘭表妹,一個女孩子家,清白名節,重逾性命,這怎能說是小節?”

  徐文蘭想了一下,道︰“那麼,你就懷著坦然心胸,自問良心,將來不要辜負了她,也就是了!”

  韋松道︰“什麼,你要我-一?”

  徐文蘭昂頭道︰“你和她雖無名分,但經過這次療傷之後,她既不能再嫁,只有由你娶了她,天大的願意也沒有了……”

  韋松沈著臉道︰“蘭表妹,你應該知道,君子不欺暗室;婚姻是終身大事,豈能含混為之,再說她現在神志昏迷,無法表達自己的意願,我若徑行此事,豈不成了乘人于危難的卑鄙小人了,這件事,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做。”

  徐文蘭也寒著臉道︰“願不願意由你自己,誰也不能勉強,假如你決心因噎廢食,不顧她死活,我們的感情也到此為止,我也不想再見到你了。”

  韋松默默垂下頭,心中好生酸楚。

  在他想,為顧全東方鶯兒清白名節,暫時不用炙烙之法,這是不得已的事,卻不想徐文蘭對他如此不諒。

  如果早知使用“返魂香”竟有這些陋規,當初索性直闖萬毒教總壇,實不必再跋涉千里,趕到西岳去,更不必害徐文蘭慘遭“百蟻鑽心”的痛苦了。

  沈思很久,委實決斷不下,韋松站起身來,頹然舉步,向屋外走去。

  徐文蘭見他終于不願聽從勸告,心里一酸,忍不住嚶嚶啜泣起來。

  韋松才走到門邊,哭聲入耳,神情猛可一震,不期然停住腳步,心念飛忖道︰“罷了!

  罷了!我的性命尚且由東方姑娘得來,如今她在危難中,我怎能狠心不顧,萬一因我一念之錯,曠日過久,將來不能再教醒她,豈不是我反害了她麼?為今之計,說不得只好權宜而行,等救回她性命,那時我再一死,以保全她的清白吧!”

  想到這里,心意一決,轉身道︰“蘭表妹不必難過,常言道︰士為知己者死。我決定依你的話,明天便開始替她炙穴療毒……”

  徐文蘭驚喜的抬起頭來,張口欲言,卻見韋松已經跨門外,疾步而去。

  回四口

  這一天晚上,韋松茶飯無心,心緒不寧,勉強用了晚飯,獨自在房中徘徊。

  他雖然決心一死在酬厚恩,但當念及父母慘死血仇,以及師門重思,神手頭陀待他的大德,東方異水窖托孤深意-一每一件事,都不允許他安心去死,他肩上負著這麼多沈重的責任,若是斷然一死,何以對父母?何以對許多成全他的人的期望?

  唉!自古艱難唯一死。這個時候,他才深深體味到這句話的含意,可惜竟已由不得他再作抉擇。

  正在煩躁,窗外忽然“吱”地一聲,掠進來一條黑影。

  韋松吃了一驚,定神著時,卻是百忍師太豢養的靈猿‘巧巧’。

  巧巧翻著一雙紅絲小眼,對韋松不住吱吱低鳴,一面扯著他的衣襟,向窗外頻頻指點,好像很焦急的樣子。

  韋松訝問︰“巧巧,你有事要找我嗎?”

  靈猿連連點頭,一會兒用掌捫住眼楮,一會兒又從指縫里偷偷張望著窗外,不停比劃著手勢。

  韋松不解,順著張望的方向望出去,卻見遠處暗影婆婆,乃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他猛可心中一動,這才想起日間慧心師妹曾約他在竹林中相見的事,忙問︰“巧巧,是慧心師妹叫你來通知我去見面的,對不對?”

  靈猿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吱吱”而叫,小腦袋連點,顯得十分高興。接著,便獨自竄出窗外,飛躍而逝。

  韋松略為整頓一下衣衫,輕輕越窗而出,仰望夜空,月明如洗,雲崖之上,一片寧靜。

  他長長籲了一口悶氣,便移步向竹林走去。

  林中夜風吹拂,竹影搖曳,發出一陣陣低沈的“沙沙”聲響,地上落葉盈寸,就像鋪著一層軟綿綿的地氈。

  這竹林乍看簡單,實則乃按至高易理圖形種植,蘊藏無限奇門變化,百忍師太用它作為護衛雲崖的第一重門戶。

  韋松得慧心指示,對竹陣門徑早已熟悉,緩步從生門入陣,循龍虎方位,穿干良、越震坤,半盞熱茶之後,已經出死門,到了崖邊,卻不見慧心的人影。

  他微感詫異,轉身又從生門入陣,繞行一周,重出竹林,仍然未見慧心的人影。

  怔怔呆立片刻,心中忖道;“必是弄錯巧巧的意思了,慧心師妹順口一句玩笑話,恐怕連她自己早忘了今夜的約會了呢!”

  想著,聳聳肩頭,正想轉身回房,忽聽得竹林中傳來一聲幽幽長嘆!

  “唉”

  韋松霍然一驚,霍地回頭,驀見竹林中有個身著綠衫的人影。

  他雙掌一錯.泣聲喝道︰“什麼人?”

  喝聲甫出,左臂一揮,早已一掌遙遙劈了過去。

  因為他明知雲崖之上,連他在內,只僅五個人,其中百忍師太師徒俱是僧衣,東方鶯兒昏迷未醒,徐文蘭重傷初愈,還不能起床,何況,她們之中,也沒有穿綠色衣衫的人。

  這麼說,定然是有外人仍偷侵入了“雲崖”。

  是以,他喝聲才出,掌力已發。一股狂飆,遙遙向那綠衣人影直劈過去。

  韋松內力深厚,這一掌出手,七尺外竹林被掌力掃中,“嘩啦”亂響,登時折倒了二三十株。

  但,那綠衣人影只輕輕一閃,早已避開掌風,漫聲道︰“韋師兄,是我!”

  韋松定神細看,好一會,才看出那人一身綠色緊身衣裙,頭上用絲巾包頭,竟是慧心。

  他詫異地問;‘師妹,你-一怎麼-一”

  慧心眼楮一瞬,幽幽接口道︰“奇怪我為什麼穿了這件俗裝,是不是?”

  韋松忙點頭道︰“正是,我險些沒有認出是你來,你為什麼要這樣打扮呢?”

  慧心羞怯的低下頭,過了片刻,忽又昂起粉面,冷冷道︰“我為什麼不能這樣打扮?這件衣服本來就是我的,因為一因為-一好久沒有穿過了,今天特地找出來,看看還能不能穿得上-一”

  她斜睨了韋松一眼,又道︰“韋師兄又何必大驚小怪呢?”

  韋松訥訥笑道︰“不!不!我只是有些奇怪,師妹是出家人,今夜怎麼會突然想起換了俗裝?”

  慧心紅紅臉,笑道︰“韋師兄,你看我穿俗裝和僧衣,哪一種好看些?”

  韋松怔了一下,道︰“這話叫我很難回答-一”

  慧心迫問道︰“怎麼難答?”

  韋松道︰“師妹豐神脫俗,穿僧衣則高雅聖潔,著俗裝則秀麗飄逸,實在叫人分不出哪一樣不美。”

  慧心笑道︰“不行,我一定要你說一個分別出來。”

  韋松沈吟半晌,道︰“如果一定要分別不同,依愚兄世俗眼光看起來,自然是俗裝比較方便些-一”

  慧心聽了這話,立現欣喜之色,招招手道︰“來!咱們到林子里再說。”

  韋松如言隨在她身後,兩人踏著落葉。重入竹陣,不一會,來到林中一處空地。

  慧心叫他坐在地上,自己也挨在身邊席地而坐,雙手抱膝,滿足的低語道︰“多少年來,一直希望有一天,有人陪我在林子里談談,平時除了師父,只有有巧巧肯陪我,但它又不能跟我說話。”

  韋松迷惘的問︰“師妹日間約我來林中見面,就為了想我陪你談談?”

  慧心搖頭道︰“不!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問你。”

  她不等韋松開口,徑自又緊接著道︰“但是,我們現在暫時別談那件事,我想先問你,今天師父跟你說些什麼?”

  韋松道︰“她老人家是跟我討論東方姑娘療傷的事。”

  慧心道︰“療傷是正事,她跟你討論什麼?”

  韋松心知她已經偷聽過經堂中談話,使坦然將炙穴為難的經過,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慧心聽了,半晌不語,許久,才輕輕問︰“依理說,東方姑娘對你有救命大恩,縱然粉身報答,也是應該,但這件事不在肯與不肯,而在療傷之後,你勢非娶她做妻子不可,你考慮過要不要答應下來呢?”

  韋松又把徐文蘭立逼同意的事,補述一次,然後道︰“為報重恩,我已經沒有抉擇余地,唯一善策,只等醫好東方姑娘,舍命一死,以保全她的清白-一”

  慧心猛可跳了起來,叫道︰“什麼?救了一個,死了一個,這是什麼辦法?”

  韋松嘆道︰“我既不能眼睜睜見她長此昏迷不救,除此之外,又有什麼辦法?”

  慧心道︰“虧你是男子漢大丈夫,連這點主意也拿不出來?”

  韋松道;“師妹如有兩全之策,就請教我,終生感戴。”

  慧心道︰“眼前便有兩個辦法,只不知你願意不願意?”

  韋松道廠‘師妹快說出來參酌參酌!

  慧心道;“第一個辦法︰咱們只消下山,在附近捉一個男人上來,叫他依照囑咐,替東方姑娘治療炙穴,事成之後,一刀將他殺死了,萬事皆休-一”

  韋松忙道︰“這種損人利己的事,萬萬不能做的。”

  慧心又道︰“好!那麼咱們就用第二個辦法︰你和我留一封信給師父,連夜下山,趕往萬毒教總壇,去替她把解藥搶回來,這樣總好了吧?”

  韋松默然半晌,道︰“這一條固然是可行之計,我也曾經對姑姑提過,但她老人家認為,由此往洞庭,一去一返,曠日甚久,何況萬毒教總壇因歐陽琰傷敗遁回,勢必加意防範,假如硬搶硬奪,未必會搶得到手-一”

  慧心道︰“這麼說,一定要你替她炙穴?一定要你拿性命去報答她?”

  韋松黯然道︰“目下除此一途,已經想不到更好的方法。”

  慧心豎眉不悅,道︰“你願意死,我可不願意,韋師兄,你說你到底喜不喜歡那位東方姑娘?”

  韋松驚訝道︰“這話什麼意思?”

  慧心道;“你要是喜歡她,替她炙穴療毒好了之後,索性娶她過來,要是不喜歡,干脆我-一”

  韋松一驚,道︰“師妹,你怎麼樣?”

  慧心咬咬牙,道︰“干脆我一刀殺了她,從此再沒有麻煩”

  韋松駭然道︰“你怎會生出這麼可怕的念頭,你-一你要叫我做天下人不齒的勾當,要我恩將仇報,永生永世受萬人唾罵?”

  慧心臉色一連數變,突然“哇”地抱住韋松,失聲痛哭道;“可是,我不讓你去死,我不要你拿性命去報答她,你要是死了,我也不能再活下去了-一”

  韋松大吃一驚,猛然推開她的糾纏,站起身來,道︰“師妹,你是佛門中人,怎能這樣?”

  慧心死命搖著頭,嘶聲叫道;“我不是佛門中人,我不出家了,師兄,答應我,讓我蓄發還俗,讓我永遠跟你在一起,答應我,答應我-一”

  韋松萬想不到她竟然說出如此露骨的話來,一時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才好,慧心的身子,卻像蛇一地扭纏著他,櫻唇如雨,不斷落在他的眼上、頓上、嘴上-一他雖然活了二十年,似這般被一個少女赤裸裸吐露愛意,火辣辣糾纏著身子,這還是生平第一遭。

  是以,他一時竟忘了該如何是好,只知瞪著眼楮,渾身不停的顫抖。

  慧心像一團熊熊烈火,扭動著,囈語著;“韋哥哥,答應我,我要蓄發,我要嫁給你,一定的-一”

  韋松惶然喃喃道︰“啊!不行!不行!不行-一”

  慧心叫道︰“行!行!你忘了在華山水窖里,你已經觸摸過我的身子,除了你,我不能再嫁給旁的男人,是嗎?”

  韋松驚惶失措的搖著頭,道︰“沒有,我沒有,師妹,快放開手,快放手-一”

  慧心泣道;“難道我不如東方鶯兒?難道你不喜歡我?”

  韋松神情一震,突然一掙而起,沈聲道︰“師妹,你瘋了麼?要是被姑姑看見,咱們都別想活了!”

  這一掙,用力過猛,竟將慧心推跌在地上-一慧心冷不防韋松會這樣用力,一跤滾跌地上,整個迷夢、幻想、希望-一都被這一跤跌得粉碎。

  她怔怔坐在地上,一時反倒忘了悲傷和哭泣,擁塞在她心中的,只有屈辱、悔恨,說不盡的屈辱和悔恨。

  她向他掬出赤裸裸一顆心,換來卻是滿身羞漸。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想愛一個男人,也是生平第一次嘗到愛的苦果,在她純潔無瑕的心田上,被韋松劃上一條深深的刀痕。

  所以,她反而不哭了,非但不再哭,更覺得這一剎那間,對這個世界,突然了解了很多----自然,這些“了解”,並不一定就是正確的。

  韋松見她頰上淚痕宛然,癡癡坐在地上發楞,不安的問道︰“師妹,跌著哪兒了麼?”

  慧心緩緩從地上站起來,拍拂著身上塵土竹葉,冷漠的笑道︰“謝謝你,師兄,我並不是那麼脆弱的人。”

  韋松木然半晌,猜不透她話中是何含意,只好訕訕道︰“只因師妹是佛門弟子,姑姑門規又嚴,要是給她老人家看見,必然彼此不便,所以-一所以愚兄失手略重了些-一”

  慧心聽了這番話,眼眶忽又一紅,但她極力忍住那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淒然一笑,淡淡說道︰”“這怎能怪你,都怪我太-一大下賤了。”

  韋松驚道︰“師妹,求你別這麼說,愚兄真耍無地自容了。”

  慧心冷冷道︰”無地自容的應該是我。”

  突又忍不住淚水簌簌直落,用力跺腳道;“我恨我是佛門弟子,我恨我們為什麼要見面,我恨你是我的師兄-一”

  韋松愕然失聲叫道︰“師妹,師妹,你-一”

  呼喚聲中,慧心頭也不回,有如一縷輕煙。消失在竹林中不見了。

  一陣風過,林影搖曳,沙沙之聲如泣如訴。

  韋松悵惘許久,心里咽嘆道︰“師妹啊師妹,就算你不是出家人,就算你是一片真情相待,但我的生命已經準備報償東方姑娘,只有辜負你一片深情了。”

  適才經過,好像一場噩夢,他不知自己是對是錯,終于嘆息一聲緩步出了林子。

  不用說,這一夜他是更無法人睡了。

  眼睜睜熬到天明,匆匆抹了一把臉,便向百忍師太的經堂走去。

  走到門外,側耳傾聽,房中靜悄悄竟不聞絲毫聲息。

  韋松詫忖道;“姑姑每天曙色微露,總已經開始了誦經早課,怎的今天竟沒有?”

  于是,舉手輕敲門扉,揚聲道︰“姑姑,你老人家早課完了麼?”

  連叫幾聲,房中無人回應,韋松輕輕推開房門,探頭向里一望,房中竟渺無人蹤,甚至神案上的香供也沒有安排。

  他正自詫訝,驀覺身後有人低沈的道;“松兒,這麼早就起來了?”

  韋松吃了一驚,旋身回顧,卻見百忍師太已立在自己身後。

  百忍師太手里拿著一張紙條,雖然含笑向他額首招呼,但眼中卻隱約包含著兩眶晶瑩的淚水。

  韋松迷惑不解,又不敢動問,連忙請安見禮。

  百忍師太將紙條揣進懷里,帶著韋松進人經堂,合十跪在佛前,默默祝鑄了很久,才命他坐下,問道︰“你考慮了一夜,東方姑娘之事,已經有了決定沒有?”

  韋松躬身答道︰“晚輩身受東方姑娘活命厚恩,粉身碎骨,也當答報,如今她正在危難之中,晚輩責無旁貸;勢須承擔。”

  百忍師太道;“你的意思,是同意替她炙穴療毒了?”

  韋松垂首道︰“倘請姑姑裁決。”

  百忍師太長嘆一聲,道;“論理自應如此,大丈夫受人點水之恩,須當湧泉而報,何況她對你又是活命大德,你實不該因小節而誤大事。”

  韋松應道︰“是!請姑姑作主,晚輩當盡全力。”

  百忍師太道︰“既然這樣,不必拖延,炙穴之法,等一會我再當面教你吧!”

  韋松滿臉通紅,唯唯不敢出聲,心里想到那尷尬無比的炙災方法,一顆心不禁狂跳難抑。

  百忍師太道沈吟片刻,又道︰“我這兒是佛門清淨之地,不便行那炙穴之事,庵後有一間茅屋,我已經替你們準備妥當,東方姑娘也已經移到那兒去了,療毒就在那兒進行吧!”

  韋松惶然應著,正想退出,百忍師太又道︰“你蘭表妹精神已經好多了,你去約她一同到後山走走,一則讓她活動活動,二則她也可以幫你一些忙。”

  韋松連連答應,退出經堂,依言轉到徐文蘭臥室,見她早已梳洗穿著整齊,坐在床沿邊發呆。

  徐文蘭一見韋松,顯得有些抱歉,含笑起身相迎,道︰“韋表哥,昨天我的話,說得太過份了,你不會記在心上吧?”

  韋松苦笑道︰“表妹仗義見責,句句精闢,我想了一夜,他覺得自己太自私了,剛才已回過姑姑,決定今天就替東方姑娘炙穴療毒。”

  徐文蘭道︰“事非得已,一切只好從權,我相信她清醒過來以後,一定不會怪你,將來只怕反而更喜歡你-一”

  韋松不想再談這些,插口道︰“姑姑命我邀約你同往庵後,等一會炙穴的時候,還須請你鼎力協助。”

  徐文蘭欣然同意,兩人一起來到膳室,桌上已放著幾碟精致早點,靈猿巧巧正不斷捧盤送碗,從廚房里搬進點心來。

  他們為了行功炙穴,各自都用了一些點心,韋松暗暗留意,竟一直未見慧心的影子,只當她仍在生昨夜的氣,因此也沒有詢問。

  飯罷,同到庵後,果見一間小巧茅屋,百忍師太已岸然等候在茅屋前。

  韋松和徐文蘭上前行禮,百忍師太一言不發,帶領兩人進人屋中,只見里面竟收拾得縴塵不染,窗戶門口,都用厚簾掩垂。

  屋里只有一榻一桌,榻上躺著昏迷如死的東方鶯兒,桌上則放著那盆異香撲鼻的“返魂香”。

  百忍師太神情嚴肅的取出應用物件,解說道︰“返魂香無花,炙穴只用葉泥,一十七處穴道,大約用三片葉于和少許泥土,揉合之後,預先將葉泥點在穴口上,然後由上而下,依次用火炙烙,炙後再塗上少許泥土,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她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又道︰“炙穴之法,說起容易,行來卻未必那麼簡單,姑姑是出家人;不能插手幫你們的忙,但有幾點,卻不能不事先向你們解說清楚。”

  韋松心里一直想到那即將開始的尷尬場面,哪里聽得百忍師太說些什麼,倒是徐文蘭貫注傾聽,接口道︰“哪幾點?就請姑姑告訴我們吧!”

  百忍師太道︰“炙穴之前,有三不能,炙穴之時,有三必須,炙穴之後,有三要。其間一件也不能忽略。”

  韋松聽說竟有許多禁規,忙收懾心神,注意靜聽。

  只聽百忍師太緩緩說道︰“炙穴之前,第一不能弄錯了穴道順序,從橫骨穴開始,至會陰穴為止。第二不能使火力太大或太小,第三-一”她眼角斜了韋松一眼,才道︰“第三,施火炙的人,心中不能涉及淫思。”

  韋松汗流浹背,羞得深深垂下了頭。

  徐文蘭又問道︰“那三必須又怎樣呢?”

  百忍師太道︰“炙穴之時,第一必須左手撫穴,右手引火,第二必須先閉住她的睡穴,然後才能動手,以免她清醒的時候,受了驚詫,真氣反逆,第三,松兒必須全神貫注為之,所炙之處,不能有分毫差錯的。”

  韋松連聲應諾,額上冷汗如雨,簌簌而下。

  百忍師太又道︰“炙穴之後,也有三要,第一,拭去穴上灰燼時,要用手拂拭,不可用口吹落,第二,拂去灰燼,塗上返魂香盆中泥土,要輕輕用手替她揉摩穴道,第三,一切就緒,替她穿好衣服,要等過半盞茶時光,才能解開她的睡穴。”

  她說完這些禁忌和應該留意的事;長籲一聲,轉身向房外行去,一面吩咐道︰“事不宜遲,你們現在就開始吧,炙穴完畢,可以留蘭兒在這里守候替她解開睡穴,松兒可即來經堂一行,我在經堂等你,另有要緊的話要告訴你。”

  韋松躬身應了,送走百忍師太,徐文蘭掩了房門,放下門簾,開始替東方鶯兒解卸衣裙。

  韋松心頭狂跳不止,口覺喉干舌燥,兩只手都在簌簌顫抖,竟無法抑制自己。

  他連回頭看一看的勇氣也沒有,顫抖著道;“蘭-一蘭表妹,你-一你能不能用-一用一條布-一巾,把我-一眼楮蒙起來,由你-一拉著我的手,去-一去替她炙-一解穴?”

  徐文蘭道︰“那怎麼成,姑姑不是說過嗎,要你全神貫注,心不旁騖,才能有效。”

  韋松嘆道︰“但-一是,我-一心里很慌-一只怕-一力不能從-一心-一”

  徐文蘭道︰“這樣吧,我用一條布蓋住她的臉,你先運功調息一下,把心緒鎮定下來,咱們再開始。”

  韋松無可奈何,只好盤膝跌坐,默默運功,藉以鎮攝心神。

  徐文蘭在他耳邊低聲說道︰“韋表哥,你不能太緊張,要知此舉關系她生死,一念之差,便將遺恨無窮,你應該有大夫治病時的坦然心胸,更應該當她就是你未來的妻子,心境自然平靜。”

  韋松默默點頭,暗自警惕道︰“韋松啊韋松,你是堂堂大丈夫,既存一死之心,還想那許多無謂的事則甚,治好她的毒傷,你就安心去死了,世上一切俗念,何必再放在心上。”

  這樣一想,果然心境慢慢平靜下來。

  功行一周天,韋松顯然張目站起身來,徐文蘭已經一切準備舒齊,東方鶯兒下裳盡褪,直到胯間,頭上蓋著一條白布,像一具冰冷的屍體,仰面躺在木榻上。

  韋松此時萬念俱寂,心如止水,目睹那呈現在眼前白玉般的晶瑩玉體,腦中毫無一線淫邪蕩漾之感。

  他緩緩從“返魂香”上摘下三片葉子,合以少許泥土,謹慎的揉爛,從東方鶯兒“橫骨”穴開始,將一點點葉泥,按放在她小腹以下十七處穴道上。

  放妥葉泥,徐文蘭遞過來一支艾繩裝的火頭,韋松右手按火,左手輕揚,已點閉東方鶯兒睡穴。

  一切都按照預定的安排,引火、.撫穴、去灰、塗泥-一東方鶯兒晶瑩玉體之上,一連炙烙了十七處疤痕,果然,體溫竟漸漸上升,觸手已有溫暖的感覺。

  室中香霧繚繞,一片寧靜。

  許久之後,徐文蘭長長吐了一口氣,低聲道︰“好了!好了!謝天謝地,她已經有了呼吸啦。”

  韋松抹去滿頭汗珠,如釋重負道︰“蘭表妹,請你替她著好衣服,我責任已了,還須往經堂去見見姑姑。”

  徐文蘭道︰“你去吧!這兒的事有我,等一會她清醒過來,不知會多奇怪呢?”

  韋松藉著拭汗,抹去兩滴淚水,從頭上解下東方異遺留那條銀鏈和小牌,交給徐文蘭,哽咽道︰“蘭表妹,再見了,這件東西,是東方老前輩臨終囑我轉交,據說是他們東方一家傳家至寶,等她清醒之後,請你歸還給她。”

  徐文蘭詫道︰“等一會你自己交給她不是更好嗎?”

  韋松淒然笑道︰“我去見姑姑,只怕另有要事,或許不能再見到她了。”

  徐文蘭驚道︰“韋表哥,你要到哪里去呢?”

  韋松長嘆一聲,道︰“人生匆匆,難料之事大多,請你交給她總要妥當些,他們姐弟一向對我誤會甚深,我還是不必見她的好。”

  徐文蘭誤認他不好意思和東方鶯兒見面,恍然笑道︰“這是什麼廢話,既是夫妻,那有不見面的道理……”

  韋松不等她說完,突然將銀鏈塞在她手中,激動的道︰“蘭表妹,咱們從小一起長大,知我者唯有你一個人,愚兄未了之事,就此托付給表妹,盼你多多保重-一”

  說到最後幾個字,淚水已奪眶而出,猛可轉身,如飛奔出了茅屋。

  徐文蘭怔怔握著銀牌鏈條,一時想不出他何以會說出這些話 ——

引言 使用道具
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4-18 16:26:19


  慧心羞愧交加,趁韋松未備,柳腰一挺滾落水中,如瘋似狂,拼命向對面崖壁下遊去。

  韋松大驚,緊跟著躍入水中,一邊劃水急追,一邊叫道︰“師妹,你不能死,死不得。”

  慧心回頭見他已追到近前,身于一折,沈入水中,宛如一條靈捷的遊魚,不停向潭底鑽沈下去。

  潛沈了十余丈,仍未到底,張目四望,水中漆黑一片,但她卻感到有一股緩緩流動的暗流,從左側外伸過來。

  慧心雙腿剪水,迎著那股暗流遊去,漸遊漸覺水面加大,暗勁沖得她幾乎無法移動前進,心里暗喜道︰這兒八成就是水源人口,尋到源頭,就不難脫險了。

  她幾乎忘了剛才要尋死的念頭,閉住一口直氣.手足井用,逆流而行。

  誰知才要遊近壁腳下,突然左腿上被人牢牢抓住,向上一提,竟身不由主,浮出了水面。

  韋松攔腰一把抱住,喘息道︰“師妹,你為什麼要死?是我昏迷的時候欺侮了你麼?我錯了,你可以打我罵我,但你要原諒我是無心的-一。”他一時情急,雙手無意中竟掩蓋在女孩子最敏感的地方。

  慧心渾身一抖,嬌呼道︰“快放手,你快放手呀!”

  韋松道︰“除非你答應不再尋死了,要不然,我一輩子也不放手。”

  慧心嗔道︰“你是死人嗎?我若真的想死,你這樣抱著就能阻擋得住?快放開手。”

  韋松想了一想,連忙松手道︰“果然,我真是急昏頭了,師妹如想尋死,這樣確然不能攔阻-一。”

  慧心扶著壁崖,背轉身扯弄著衣衫,埋怨道︰“韋師兄,這樣算什麼,我好歹是個出家人,雖然這兒沒有旁人看見,這樣拉拉扯扯,實在也太不像話了,我要告訴師父去!”

  韋松急得連連作揖,道︰“唉!都怪我昏迷中失了理智,不知怎的冒犯了師妹,我真該死,師妹,求你看在我神志昏亂出于無心,原諒我這一次-一。”

  慧心臉上一紅,心里暗笑,道︰“好啦!既然你這麼說,我就原諒你一次。”

  頓了一頓,輕聲又道︰”剛才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韋松道;“真正毫無所知,唉!若有一點知道,斷然不敢做出如此冒瀆師妹的事來。”

  慧心暗地幽幽一嘆,一時竟說不出心里是什麼滋味,低著頭,只顧呆呆的發愣。

  過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說道︰“剛才我在水底,已經找到水源人口的地方,咱們再遊下去試試,或許可以尋到出口,設法脫身,你現在體力還能支撐麼?”

  韋松道︰“已無大礙了,但我水性不太好,不知能不能潛遊太久!”

  慧心抿嘴笑道︰“水性不好,方才怎能拉住人家的腳?差點讓人家嗆了一大口水呢!”

  她仔細分辨了一下方向,招呼韋松雙雙潛入水中,沿著石壁摸索,不久,果然又尋到那股暗流所在。

  兩人逆水劃泅,漸漸遊到石壁邊沿,只見壁上有一個六尺寬的圓洞,那股暗流,便是由洞中而來。

  慧心嬌軀一折,輕輕滑進洞里,兩只手攀附洞壁,使身子不致被水流沖退,小心謹慎地向前移動,韋松緊跟著也鑽進洞來。

  她初時以為這石洞必然很深,那知移行不過半丈,突然發覺已經很容易的穿過石洞了,大喜之下,足尖一點石壁,身子箭一般向上浮射而起。

  “嘩啦!”

  “嘩啦!”

  兩人一先一後冒出水面,急急張望,心里卻同時一沈。

  原來他們置身之處,並不是飛瀑下的水潭.卻是另一個比水窖更小的岩洞,頂高約數丈,形式竟和水窖十分相似。

  這岩洞大約有兩丈方圓,也是上窄下寬,形如瓦罐,頂上洞口嵌著一塊極厚的水晶磚,藉以透進微弱光線。

  慧心憤然道︰“華山派不知怎會找到這鬼地方,一個洞接著一個洞,好像老鼠窩似的。”

  韋松道︰“水底既有暗流,必然有進水的地方,咱們再沿著石壁找找看!或許能夠找到。”

  慧心道︰“要是能再找到一個死岩洞,那就叫人泄氣了。”

  韋松道;“如果能這樣一步步接近外面水潭,我們就有出困的機會了。”

  慧心無奈,道︰“好吧,咱們歇一會再找吧!我有些累了。”

  兩人倚著石壁,身子浸在水里,才休息了一會,忽然聽到一個低啞的聲音叫道.︰“韋松!韋松!”

  韋松吃了一驚,問道︰“師妹,是你在叫我?”

  意心道︰“沒有啊!我什麼時候叫了你?”

  韋松立時毛發怵然,道︰“我分明聽見有人在輕輕喚我的名字,難道一-?”

  話聲未落,對面壁角陰影中,又傳來一陣激動的呼喚︰“韋松,真的是你麼?啊!老天。”

  那聲音低沈而嘶啞,乍聽之下,令人有一種冷颼颼的感覺,韋松駭然遊目四顧,全身毛發都好像豎立了起來。

  慧心身上僅有一層薄薄的貼身內衣,連忙抱胸躲到韋松身後,急叫道︰“韋師兄,把你的外衣脫給我,快些!”

  韋松不知她何以在此時需要外衣,但毫未遲疑,匆匆解了下來遞給他。

  慧心一面穿衣,一面催促道。“你過去看看,是誰在那兒說話?”

  韋松點點頭,循聲凝目望去,卻見對面石壁上,釘著兩條粗大鐵鏈,鏈身交叉直人水中,石壁和水面之間,赫然浮著一顆亂發蓬松的頭顱。

  皆因壁角光線陰暗,那人又只有一顆頭浮在水面上,他們未曾注意,自是不易看得出來韋松緊張的定了神,沈聲問道︰“你是誰?被人用鐵鏈鎖在壁上的嗎?”

  那亂發蓬松的頭顱動了一下,急促的道︰“是的!孩子!你快過來,快過來-一。”

  韋松向前遊近一些,又問︰“你-一你是誰-一”

  那人忽然將頭浸在水里,使滿頭亂發浸濕之後,猛可一仰頭,“唰”地一聲,濕發全甩向腦後,登時露出整個面坑

  韋松一見,失聲驚叫道;“是你?東方老前輩-一!”

  原來那人眉髯俱白,形容枯槁,兩只眼楮全瞎,只剩下紅紅兩個肉眶,雖然已經不成人形,但韋松仍能一眼認出,竟是那隱居洞庭湖濱,曾經救過他一命,後來被萬毒教毀家殺傷墜湖,至今生死不明的東方異。

  他萬想不到竟會在這間隱蔽的水窖中見到東方異,更想不到東方異會變成兩眼俱瞎,被禁錮在華山總壇,落得這般慘狀。

  由東方異,使他想到現在隔壁水窖中的東方鶯兒,以及對他懷恨不諒的東方小虎和慨然舍已成全的北天山神手頭陀。

  這些人,關系他的一生實在太深了,因此使他遽然之下,竟不知是悲是愁?是驚是怕是夢是真?

  他用發抖的雙手,緊緊捧著東方異殘廢的臉龐,內心激動,簡直無法形容,很久很久,熱淚才奔眶湧出,用力搖撼著東方異的身于,淒聲叫道︰“老前輩,你-一你老人家怎會落到這般情形-一?”

  東方異目不能視,兩只翻轉的肉眶卻頻頻擠動,一滴滴晶瑩水珠從眼眶中滾落,但他卻掙紮著露出一絲淒涼的苦笑,喃喃道︰“好孩子,你總算還認得出我,可見我並未改變多少,是嗎?”

  韋松痛苦的搖搖頭,道︰“老前輩,告訴我,是誰害了你老人家?是誰把你鎖在這兒-

  一?”

  東方異慘笑道︰“還有誰呢,除了萬毒教,還有誰會干出這種毒辣的事。”

  忽而話題一轉,問道︰“孩子,你也告訴我,和尚是怎樣治好你的毒傷的?”

  韋松含淚將桐柏求醫的經過說了一遍,說到神手頭陀犧牲一甲子功力,舍己成全為他驅毒,東方異既驚又喜,頻頻

  額道︰“難得,難得.和尚竟有這種胸襟,的確令人感佩。”

  韋松本想說出東方鶯兒現正在隔壁水窖,但見他神情已很激動,只得暫時忍了回去,便問道︰“據聞老前輩負傷墜湖,怎又失陷在這兒呢?”

  東方異長嘆一聲,幽幽道;“這是劫數,我重傷墜湖本來未死,匿身治好傷勢,原擬前往桐柏山一行,不想途中竟和歐陽琰那老賊不期而遇,所以-一唉!這件事不提也罷,孩子,你倒是說說,怎會也陷身水窖之中,那一位同伴又是什麼人?”

  韋松道︰“那是晚輩的師妹,咱們先後趕來水窖營救……營救表妹徐文蘭,不料軟梯被人砍斷,正在尋找出路!”

  東方異微詫道︰“師妹?她也是衡山弟子?”

  韋松靦腆道︰“慧心肺妹並非晚輩南岳同門,而是少華山茹恨庵徐姑娘門下,乃是佛門中人。”

  東方異更訝道︰“原來她不是道姑?這個尼姑?你徐姑姑又是誰呢?”

  正自沈吟,慧心卻遠遠叫道︰“韋師兄,你過來一下。”

  韋松招招手道︰“師妹,快來見見東方老前輩-一。”

  慧心扭一扭身子,不悅的道︰“人家叫你過來一下嘛,有話跟你說。”

  韋松只得向東方異告罪,泅水遊回這一邊。

  慧心拉著他,附在他耳邊輕輕說道︰“喂,你也輕輕回答我,那老頭子是誰?”

  韋松低聲道;“他就是東方姑娘的父親,你理當過去見禮。”

  慧心一道︰“哼!我才不呢,他說話好討厭,什麼尼姑道姑的,要他多管什麼閑事-

  一。”

  韋松忙正色道︰“師妹千萬不可這樣說,東方前輩待我恩同再造,咱們決不能說這種無禮的話。”

  慧心出著嘴唇道︰“要不是因為他救過你的性命,我真想過去臭罵他一頓!”

  韋松大驚,連忙沈聲喝道︰“快不許胡說。”

  意心又道︰“你準備將他怎麼樣?”

  韋松毫不思索,毅然道;“自然要設法救他老人家出險!”

  慧心道︰“咱們自己能不能脫身已經很困難,又要救徐姑娘,又要救他女兒,如今又得救他,怎能數得了這許多?”

  韋松輕噓道;“小聲一些,他還不知道東方姑娘在隔壁水窖中,你這些話要是被他老人家聽到,豈不叫我變成忘恩負義的小人了,無論怎樣困難,除非我也困死此地,但能脫險,舍命也要救他一起出去。”

  慧心聽了,默然不語。

  他們這些話,雖然語聲極低,東方異兩眼全底,耳朵卻分外靈敏,聽到這里,又驚又懼,臉色已變得一片蒼白。

  但他極力的控住內心那不可名狀的情緒,卻沒有開口詢問。

  慧心拗不過韋松,終于十分不情願的泅行過去,勉強向東方異見了禮,她本是胸無城府之人,哪想得到方才一時氣憤的幾句話,竟使東方異暗暗下了一個可怕的決心。

  韋松摸索著鐵鏈,潛運真力,硬生生扯開鐵環,從東方異背後“琵琶骨”上.解去鏈鎖,東方異衰弱無力,鐵鏈一松,險些沈人水中。

  韋松忙又扶他依靠在石壁上,忽然想起自己身邊還有一盒“返魂丹”,匆匆喂他眼下一粒,撕下衣角,用布帶將他身子暫時系在壁間鐵鏈上,便開始替他援經推宮活血。

  東方異無力的搖搖頭道;“我一身功力全被歐陽琰破去,雙目俱瞎,又遭鐵鏈穿鎖,縱得活命,也成了殘廢人,你們不必再枉費力氣照顧我了。”

  韋松柔聲勸慰道︰“老前輩放心,軟梯雖然斷了,我們一定能設法找到水源人口,營救你老人家出險。”

  東方異淒然道︰“你們若找到水源人口.也無法脫身出困,那水源乃是經地底陰河浸入洞里,縱然武功再高,也不可能穿越陰河逃走,否則,歐陽琰豈能想不到這個漏洞。”

  說到這里,語聲略頓,又道︰“老朽被囚了許久,眼雖不能看見,但卻想到一條唯一脫險途徑,不知是否能成功?你們倒可以試試。”

  他舉起顫抖的手,向上指了指,問道︰“叫上面是不是有一處水晶磚掩蓋的洞口?”

  韋松忙道︰“是的,但洞口距離水面足有三丈以外,四壁凹陷,無處著力,只怕難以攀登。”

  東方異道︰“假如只有一個人,自然無法攀登洞頂,但你們現有兩人,武功又未失去,卻可以試試,一人踏水維持浮在水面,另一人先爬上他的肩頭,只須借力一縱,三丈高何難一躍而上?”

  慧心一聽這方法,立時刻叫道︰“是啊!咱們沒有想起疊羅漢的法子呢,韋師兄,你在下面作樁,讓我試一試。”

  韋松仰頭望了一會,搖頭道︰“你先不要太高興,這方法或許有效,但洞口已經被人用極厚的水晶磚封死,即使能躍達洞口,也無法破磚而出?”

  東方異微笑道;“這個更容易解決,我默察很久,他們平時為我送飯,便是由洞頂用長繩垂下來的,可見那水晶磚是活動可移的東西。”

  韋松又道︰“洞頂四壁平滑.無處插手,只怕不容易移開那麼厚的水晶磚。”

  慧心迫不及待的道︰“不管行不行,咱們先試試看再說。”

  于是.韋松踏水虛浮,慧心攀著他肩頭,緩緩爬到肩上,初時二人配合不好,不是慧心爬了一半又跌下來,便是韋松無法踏水使身軀定樁不動,好幾次均未成功。

  慧心嫌身上外衣沾滿水之後,既礙手腳,份量又重,見東方異兩眼都瞎了,便索性脫去外衣,振臂而行。

  她心中對韋松已無避諱,也不顧內衣貼著胴體,玲瓏浮突畢現,就如沒有衣服一般,韋松只瞥了一眼,心里登時狂跳不止,連忙閉上了眼楮。

  慧心絲毫未覺,全神貫注爬上韋松肩頭,慢慢站立身子,叫道︰“韋師兄注意了,我要用力啦!”

  韋松不敢睜眼上望,漫聲應道︰“好,你開始吧。”

  話才出口,慧心雙足一點,身形嗖地破空而起,三丈高距離,果然輕輕易易一躍而達。

  當她探手一推那塊水晶磚時,卻發覺它紋風不動,忙要再尋插手定身的地方,一時竟無從找到,身子失卻憑籍,驚呼一聲,重又墜落下來。

  韋松踏水虛浮,被她足下一點,無處著力,猛然垂入水中,剛掙紮著冒出水面,聽得慧心驚呼之聲,不覺仰頭上望

  這一望,駭然失措,原來慧心那若隱若現的晶瑩胴體,正向他頭頂滾落,他再也顧不得避諱,慌忙張臂一把接住,“撲通”一聲,兩人一齊都沈落在水中。

  慧心張口喊叫,喝了兩口水,推開韋松,埋怨道︰“都是你沒有浮穩,害我力量不夠,推那水晶磚不開,我不來啦,你自去試試。”

  韋松道;“我想必是那水晶磚份量甚重,或者嵌得太牢,空中無處著力,所以推它不開。”

  慧心道︰“那怎麼辦呢?眼睜睜不能上去,多氣人。”

  韋松目光一瞬,道︰“別急,我有個主意了。”

  他泅到墅角,力貫指尖,將石壁上鐵鏈一環一環扭開,取下約五六節鏈環,掂了掂,每一節份量均很重,含笑道︰“師妹請讓開,咱們先設法弄碎了水晶磚再說。”

  慧心依言退到石壁邊,韋松先拈起一節鏈環,扣在掌心,覷得真切,突然抖手一揚,那鏈環夾著勁風,激射而上。

  “砰”!一聲脆響,鏈環擊在水晶磚上,火花四射,立時又彈落下來。

  韋松探手接住,仰頭里去,那水晶磚上現出一絲極輕微的白線。

  但是,這一絲白線,正說明水晶磚已被鐵環震裂,無異給了他們一線生機和希望。

  韋松力貫腕臂,倏忽間雙掌連揮,一節又一節,連珠般射出鏈環。

  洞頂“呼呼”連聲不絕,片刻之後,水晶磚上已滿布裂紋,碎屑紛落,宛如冬日飛舞的銀色雪花。

  慧心瞧見大喜,叫道︰“韋師兄,給我!給我!讓我也玩玩。”

  她從韋松手中接過鏈環,也施展連珠手法,遙擊洞頂水晶磚蓋,右手射、左手接,嬌軀在水中扭擺移動,玩得十分開心。

  韋松怔怔注視著她橋憨天真之態,內心暗嘆不已,忖道︰似她這般年紀、原該生活在天真爛漫的天地中,如果長伴著燈古怫,熬渡漫長寂寞,真是天下最最殘忍的事了。

  遐思中,忽聽東方異低低呻吟了一聲。

  韋松一驚,慌忙扶住他問︰“老前輩,怎麼樣了?”

  東方異苦笑道︰“沒有什麼,我體力虛弱得很,請你替我解下頸項上那條系著小牌的銀鏈來,好麼?”

  韋松探手到他頸上,果然摸到一條細鏈.鏈端系著一塊橢圓形的小銀牌,一邊替他解摘,一邊安慰他道︰“老前輩,你可以放心了,咱們就快弄碎那塊水晶磚蓋,忍耐片刻,就可以救你老人家脫險了。”

  東方異無力地舉起手來,從韋松手中接過銀鏈和小牌,巍巍顫顫,反系在韋松頸上,雙手抖得很厲害,但他終于將鏈扣接妥。

  韋松訝問道︰“老前輩,你老人家這是一一。”

  東方異喘息一陣,精神略振。含笑道︰“這是我們東方一家傳家之物,價值雖不很重,平時卻珍貴異常。”

  韋松道︰“那-一你老人家為什麼給我呢?”

  東方異緊緊握著他的手,道︰“因為此時此地,我已經沒有任何親人,雖然-一雖然-

  一。”

  韋松知道他此舉必有深意,忙為他推拿活血,柔聲道;“咱們就快出險了,有什麼話,你老人家何不等出險之後慢慢說呢?”

  東方異激動地道︰“不!現在不說,今生只怕再沒有吐露的時候了。”

  韋松道︰“不會的,你老人家千萬別往壞處想。”

  東方異拉住他手,眼中熱淚進流,咻咻說道︰“孩子,聽我說下去-一我一生淡泊,與世無爭,年過半百,死了也算不得短壽,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小虎子和鶯兒姐弟。”

  韋松忙道︰“他們都很好,小虎兄弟和魯家堡主在一起,鶯兒姑娘她”

  東方異接口道︰“我知道,她也失陷在華山總壇,而且就在隔壁另一個水窖中。”

  “啊!你老人家已經知道了?但是你放心,我們馬上就能救她出險的。”

  東方異點點頭.道︰“可惜我明知她在咫尺之處,此時卻無法見到她,這條銀鏈,是我們傳家信物,孩子,我把它交給了你,也就如同將鶯兒姐弟一齊托付了你,你會承擔這份責任麼?”

  韋松惶恐地道︰“老前輩,你?”

  東方異奮然一振.手上之力速增,臉上滿是企待之色,間道︰“韋松,直截了當的回答我,願意?還是不願意?”

  韋松含淚點點頭,道︰“晚輩身受大恩,未得圖報,老前輩便是晚輩父母尊長,鶯兒姑娘和小虎兄弟,就如晚輩弟妹一般,再重的擔子,韋松也要承擔。”

  東方異長噓一聲,雙手齊松,滿足地喃喃低語道︰“好!好孩子,這樣我就放心去了。”

  韋松驚叫道︰“老前輩,你怎麼說出這種話來-一?”

  但他叫聲才出,東方異突然渾身一震,嘴角經經流出兩行鮮血,面含微笑,垂下頭去,口中似乎仍在含混不清低喚道︰“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一。”

  韋松駭然扶起他的頭來,捏開牙關,一小截東西‘咚’地落在水中,撈起一看,竟是半截咬斷的舌頭。

  韋松失聲叫道︰“師妹快來,東方老前輩嚼舌自盡了慧心正全神遙射洞頂水晶磚蓋,聽得喊叫,也吃了一驚,急忙奔泅過來,詫道︰“怎麼會呢?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韋松痛哭道︰“他老人家忽然將傳家銀牌交給我,矚我著顧鶯兒姑娘姐弟,我只說他老人家武功被廢,背傷沈重,害怕不能脫險,卻不料他竟會突然自盡,這是我反害了他老人家。”

  慧心嘆道︰“眼看就能出險了,偏他卻等不及,唉!死得多冤啊!”

  忽然轉頭間道︰“他老人家給你一塊什麼銀牌?”

  韋松舉起項間小牌,慧心端詳半晌,哺哺道︰“這樣看,倒是咱們不該尋到這里來了-

  一。”

  口口口

  日出日沒,一天又盡。

  少華山中,雲崖之上,茹恨庵前那片竹林側面,新隆起一堆土填。

  夕陽懶洋洋灑落在林間,山風過處,吹得竹林沙沙低響,就像是許多吊祭的人,在墳前嗚咽悲泣。

  韋松低頭在墳前徘徊,手中不住把玩那條銀鏈和小牌,偶而停下腳步,愧疚的張望墳頭,唉聲嘆息,熱淚簌簌而落。

  他親手掘墓,又親手堆土,一捧捧泥土堆積成了高墳,那重量卻像壓在他自己肩頭上,使他悲拗之中,又有無限惶恐。

  徘徊復徘徊,遣不去的哀思,卸下掉的擔子,今後應當如何?能否不負所托?他不禁感到迷惘而恐慌。

  東方異給他那面小銀牌上,瓖著“見牌如令,生死隨行”八個小宇,背面則刻著三條盤舞的飛龍,鱗須細膩,栩栩如生。

  他不時細看這面小小銀牌總覺那牌上八個字有些奇怪,不像是“傳家信物”的樣子,但苦苦思索,又解不透其中隱藏著什麼奧秘,因而更覺迷惑。

  竹林中忽然響起輕輕的腳步聲,韋松連忙拭干淚水,卻見慧心珊珊穿林而至。

  她看見韋松已經發現自己,遠遠就停了步,垂著漫聲道︰“韋師兄,師父在經堂等你,請你立刻去一趟。”說完,便想轉身。

  韋松急將她喚住,道︰“師妹,請等一下,我們一同走吧!”

  慧心淡淡道︰“我還有事呢!師父只叫你去,又沒有叫我-一。”口雖如此,卻沒有移步。

  韋松緊行幾步,跟她並肩而行,低聲問道︰“徐姑娘和東方姑娘已經醒過來了嗎?”

  慧心冷冷搖頭道︰“我不太清楚,你去見了師父,自然就知道了。”

  韋松停步詫道︰“師妹,自從西岳脫險回來,你好像忽然變了一個人,見了我總是冷冷淡淡的,難道師妹還在為水窖那件事生氣-一?”

  慧心白了他一眼,冷聲道︰“你最好不耍把那件事掛在嘴上,當心被師父聽去,咱們誰也別想再活了。”

  韋松道︰“那麼,你怎的總不肯理睬我呢?”

  慧心臉上一紅,垂頭道︰“誰說的,那是你自已在多心罷了。”

  穿過竹林,將到茅屋前,慧心忽然停步,怯生生道︰“韋師兄,我有一句話想問你-

  一?”

  韋松茫然道︰“什麼事,師妹請說!”

  慧心未語先轉過身子,背向著他,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道︰“我想蓄發,你看好不好?”

  韋松微感一驚,道︰“為什麼?師妹你想還俗?”

  慧心扭著縴腰,喃喃說道︰“我本來算不得出家,只不過一時高興,求師父替我落了發,難道就不可以再蓄起來麼?”

  韋松深知這位師妹任性,不便多問,笑道︰“本來正是這道理,師妹如想蓄發,自然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慧心道︰“我是問你願不願意?”

  韋松訝然道;“問我?問我願不願意?這-一”

  慧心嫣然一笑,道︰“你現在別回答我,今天晚上,我在竹林中等你,那時候你再告訴我吧!”不等韋松開口,嬌軀一擰,已如飛繞屋奔去。

  韋松怔怔呆了半晌,背上出了一身冷汗,這問題怎會對他提出來?為什麼又須問他願不願意?像突然被人在心窩上射了一箭,使他感到出乎意外的震駭和紛亂。

  他怔了一會,無奈只好暫時間在心里,╴低頭快步走進經堂。

  經堂中煙霧氤氳,散發著一股濃重的幽香,百忍師太正焦急不安的來回蝶踱著。

  她一見韋松,又深深皺一下眉頭,擺擺手,道︰“坐下來,坐下來。”

  韋松不安地坐下,卻見百忍師太臉色凝重,長長嘆了一口氣,頹然跌坐在一張椅上,雙手互搓,顯得心里正有件難作決斷之事。

  韋松提心吊膽的問道︰“姑姑喂了她們藥丸,不知功效如何?”

  百忍師太搖搖頭道︰“蘭兒雖被折磨得很厲害,喂藥之後,已經清醒,目下精神略顯萎頓,卻已無甚大礙,倒是那東方鶯兒,很令人擔心-一!”

  韋松驚道︰“她只是被千日醉迷藥迷昏,難道返魂丸竟沒有效?”

  百忍師太道︰“我已經喂她服下兩粒返魂丸,又以本身真力助她發散藥力,不想竟毫無效力。”

  韋松駭然道︰“這麼說,沒有返魂香,只怕救不了她,晚輩立刻就動身趕到洞庭萬毒教總壇,設法替她”

  說到這里,忽然住口,原來他目光掠過那旁神案,赫然看見一只磁盆,盆中一株奇香撲鼻的異草,可不正是被歐陽琰奪去的那株“返魂香”?

  百忍師大緩緩說道︰“歐陽琰被我斷去一臂,僅將那部‘毒經’帶走,這株‘返魂香’卻被我尋獲,洞庭之行,大可不必過急,現在問題是怎樣替她解去迷藥,救醒她來。”

  韋松興奮地道︰“姑姑,有了返魂香,便不愁解不了她迷藥之毒了。”

  百忍師太冷冷道︰“怎見得就一定能解迷毒?”

  韋松道︰“晚輩曾聽曉梅姑娘說過,返魂香專解千日醉迷藥,我們這次遠來華山,便是特為專找返魂香來的-一”

  百忍師太又冷冷道︰“但你知不知道,有了返魂香,還須用什麼方法,才能解去迷毒?”

  韋松一時語塞,茫然搖搖頭道︰“這個-一晚輩卻不太清楚-一”

  百忍師太嘆道︰“問題就出在解毒的方法上,唉!天下竟有這種為難的怪事!”

  韋松不知她所謂“為難怪事”是指什麼?是以不敢置椽,只好靜靜等待她說下去。

  百忍師太搖頭嘆息一陣,方才緩緩說道︰“則才我已經問過蘭兒,據她說,解毒之法,十分怪異,必須將返魂香焙烤成粉末,使用文火炙烙穴道,才能解得迷毒!”

  韋松沖口道︰“這也井非為難之事,既有返魂香草,不妨依這方法一試。”

  百忍師大目光凝住著他,緩緩道︰“據說那動手炙烙之人,必須異性始能有效,雲崖之上,除了你以外,再無第二個男子,你願意為她解毒嗎?”

  韋松俊臉微微一紅,道︰“東方姑娘對晚輩恩重如山,如有需用晚輩之處,粉身碎骨,萬死不辭!”

  百忍師太嘆道︰“但你要知道,今日一旦承擔應允,將來便永無反悔,必須要好好善待人家。”

  韋松詫道︰“姑姑的意思,晚輩不懂-一?”

  百忍師太苦笑道︰“傻孩子,讓姑姑對你明白說了吧2你為她炙烙的穴道,共有二十四穴,全屬任脈經要害,試想她一個清白女孩兒家,要是由你炙烙那些所在,今生今世,她還能再嫁給別人麼?”

  韋松聽了這番話,駭然大驚,登時出了一身冷汗,整個臉脹紅得好像豬肝一般。

  百忍師太黯然道︰“這是救人的事,原來不妨從權,但你們都是少年男女,彼此都太年輕,名份未定,要是遽行此事,實在不妥當,但是,不如此又無法解去她體內千日醉的迷毒,因此,連姑姑也覺得為難,唉!要是她父親沒死,有他作主,那就好了-一”

  韋松大急,連連搖手道︰“東方姑娘乃是冰清玉潔的俠女,晚輩萬萬不能做這種汙瀆之事。”

  百忍師太道︰“那麼,你願意眼睜睜看她這樣錯迷下去?”

  韋松心中甚亂,只是搖頭,道︰“不!不!我決不能這樣做,決不能這樣做-一”

  百忍師太輕嘆道;“此事關系太大,連姑姑也不能勉強你,好在並不急在一天半天,你不妨仔細去考慮一下,再作決定。”

  韋松叫道︰‘既輩不須考慮,無論如何,決不能做這件事。”

  百忍師太正色道︰“那倒不必太早決斷,你應該想一想,行這件事乃是為了救她,不行這事,卻是為了敬她,她如今身在危難之中,你能夠因噎廢食,為了小節而放棄拯救她的責任嗎?姑姑給你一夜時間,你仔細去考慮吧!”

  韋松默默退出經堂,心中好生煩亂,他既不能臨危不救東方鶯兒,卻又不肯行此辱及她清白的事,一時間兩種思想在腦中盤繞升沈,那里決斷得下?

  踉蹌而行,經過前廳通道時,忽見一條人影疾閃掠出屋外,那背影很像慧心,眨眼已消失在屋前花叢中不見了。

  韋松微微一愣,心里暗忖道;她一定躲在門外,聽到姑姑對我說的這番話了!

  正思忖間,身後一間房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喚︰“韋表哥!韋表哥”

  那間房原是百忍師太的臥室,現在徐文蘭居住療傷,韋松扭頭見徐文蘭正斜靠床上,向他連連招手,當下忙應聲跨了進去。

  徐文蘭臉色仍然憔悴而蒼白,顯得十分虛弱,但她見韋松才踏進房門,不待他開口,便搶著問道︰“韋表哥,見過姑姑了沒有?”

  韋松點點頭。

  “她已經告訴過你,關于替東方姑娘解毒治傷的事?”

  韋松又點點頭。

  “你怎樣決定呢?”

  韋松嘆道︰“我不能,那樣太冒瀆東方姑娘了。”

  徐文蘭聽了,半晌沒有出聲,好一陣,忽然“哇”地失聲痛哭了起來。

  她為何痛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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