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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26:42





商慈敬告諸位大德,感情不是下好離手,靠運氣或作弊就能擁有!
與大師兄巽方相認了,又安置好仰慕他的小孤女,
這黑幕重重的國師選拔自然是早抽身早好,只是在逃出之際,
大師兄卻遭到同為參選者的苗疆女迷暈,還打算對他下情蠱,
虧得她手腳快,替他化解這場危機,但她心裡的警鐘也因此響不停,
前腳才送走一個孤女,後腳又惹上苗疆女,看來他也讓人不省心!
她打定主意要就近看管,全然沒注意到自己已成為他人的目標,
端王抓她當人質,威脅要娶她當側妃,欲逼當欽天監監正的大師兄一起造反,
但她不怕,深信在大師兄心裡,她的地位絕對高於國家大義,
索性把端王府當頂級客棧,有吃有喝還用相術收服一票小妾陪她閑嗑牙,
人質當得舒心愜意,大師兄來救人時都看出她圓潤了些許……
她本以為端王會就此收斂異心,他卻是一不做二不休,率兵進攻火燒京城,
然而擁有預知國家大事的天眼,大師兄已宣告端王必敗無疑,
可這些官兵為何會一口一個新皇,還以謀害皇上的罪名把大師兄押進大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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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9:40


【番外篇:婚後】

    許多年後,商慈才明白巽方說得“要延續師門的香火”是怎麼個意思。

    小豆包手捧一本撼龍經,在她腿間打轉,小眉頭一皺,就往她身上撲過來:“娘,左輔星這篇我還是看不懂……”

    商慈接過書卷,咬著手指看了半響,清咳兩聲還給他:“問你爹去。”

    小豆包滿臉嫌棄:“娘,你怎麼什麼也不會啊……”

    商慈額上劃過黑線,捏了捏他柔軟的臉蛋:“你娘我是術業有專攻,知道嗎?”

    隔壁的竈屋,從翻炒飯菜的聲響中,分離出一道溫潤的嗓音來:“別胡說,你娘的相術還是很不錯的。”

    連小豆包都聽出了他言語中含著的笑意。

    商慈沒有理他,認真地點了點小豆包的額頭:“相術其實是所有術數裡最深最雜的,從一個人的樣貌、五官、氣色裡能看出他是好人還是壞人,推測凶吉,很神奇的,想不想學?”

    小豆包摸摸臉頰,澄澈而無辜的大眼睛望著她,商慈見狀,就知兒砸對相術的興趣並不高,果然小豆包眼睛轉了轉,避開不聊,丟下一句:“我去找爹爹……”就抱著撼龍經,呼哧呼哧跑到竈屋找巽方去了。

    商慈無奈扶額。

    當初沒聽師兄的話,好好鑽習其他術數,如今連兒子都教不了了,這樣下去,她這做娘親的威信,岌岌可危啊……

    當初生小豆包,她頂著巨大的心理壓力,只因曾經親眼看見過周芷清那血淋淋的生孩子過程,心底一直存有陰影。

    她最怕疼,即將臨盆的幾天,整天擔心自己到時候會不會疼暈過去,如臨世界末日,整個人都快抑鬱了。

    巽方比她還緊張,提前半個月就去山下的鎮子裡請了位經驗豐富的穩婆,讓她住在院子的廂房裡,臨盆的前幾日,他整宿整宿地不睡覺來開解她,極度緊張擔憂之下,他整個人憔悴了許多。

    為了能讓師兄安心,商慈這才稍稍振作了起來。

    然而與想像中大相逕庭的是,從羊水破到小豆包呱呱落地,只用了半柱香的時間。

    商慈甚至還未感覺到那傳說中生不如死的痛感,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結束了……

    巽方的名字是師父取的,她也是孤兒,並不想讓小豆包隨自己姓,於是起名之時,她指著桌上未吃完的豆沙包,道:“就叫小豆包吧……”

    就像會算命之人從不會給自己算命,她給別家孩子取名,有這樣那樣的講究,輪到自己,忽然就不想八卦排盤算五行,怎麼開心怎麼來。

    師兄對此沒有任何意見,當然有意見也被無情地駁回了。

    小豆包一天天長大,出乎他二人的意料,小豆包即不愛星象蔔筮,也不愛觀人相術,反而對風水堪輿頗為鍾愛,最近一個月來,撼龍經是從不離手。

    商慈惆悵地想,若是小師兄還在,一定能教他很多。

    巽方對與小豆包到底是學占卜、風水還是相術,並沒有過多的意見,無論學什麼,都是在繼承師父的衣缽,只要他對術數感興趣,就足夠了。

    “好吃……”

    小豆包夾了一大口糖醋鯉魚,嘴角還掛著橙紅色的醬汁,毫不吝嗇地拍著親爹的馬屁。

    商慈對於師兄不支持小豆包學相術這件事,很有意見,當下挑剔道:“太甜!”

    巽方奇怪地看過來:“你不是最愛吃甜的麼?”

    小豆包也感到不可思議,眨著眼睛,一邊嚼著嘴裡的魚塊,一邊含糊不清地幫腔道:“是啊,娘親你昨天不是還偷吃我床頭的龍鬚酥糖呢麼……”

    “……”

    這日子沒法過了……

    商慈氣咻咻地把筷子擱在桌上,轉身走出屋子,到院子裡透氣。

    當初燦如煙霞、花香滿庭的桃花樹,如今已是碩果累累,蔥綠的枝葉下結滿了鮮嫩的桃子,枝頭被壓得彎起。

    沒多久,腳步聲在身後響起。

    “這就生氣了?”

    商慈不肯轉身,背對著他道:“小豆包聽你的話,你為什麼不說說他,讓他學相術……”頗為委屈的嗓音裡含著細細的埋怨。

    巽方從身後環住她的腰,眼眸中閃著溫和笑意,輕聲道:“讓他自己選擇麼……”

    “可他還小,也許並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歡什麼……”商慈反駁。

    巽方沈默片刻,忽然問:“你當初是怎麼選擇的相術?”

    那是很遙遠的記憶了,但商慈仍記得很清晰。當初師父丟給了她三本書,她不識字,碰運氣地挑了最厚最重的一本,從此成了相術中人。

    “我是碰巧選擇了喜歡的……”

    “那時候你多大……”

    商慈不吭聲了,那時她七歲,比小豆包大不了兩歲。

    “所以,你怎知他現在碰巧選擇的就不是真正喜歡的呢,先學著,等過幾年,他懂事了,想要轉學相術,屆時你再教他也不遲……”

    巽方一邊說著,一邊把她的身子扭轉過來,改為正面擁著她的姿勢,商慈回抱著他的腰,臉頰微紅。

    “好了,還餓著呢吧,回去吃飯吧……”巽方眼底盡是寵溺,低聲道,“糖醋魚太甜的話,我下回少放點糖……”

    “不太甜……其實……”商慈愈發臉紅,聲如蚊呐。

    小豆包扒著門框,眨巴著眼,懵懂地看著爹娘相依的畫面,默默抬起小胖爪,擦了擦嘴角的醬汁。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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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9:22


    商慈沒有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過師兄的容顏,此刻趁著他睡著,便放肆大膽了起來。

    視線一寸寸地掃過他的五官,商慈這才發現,無論怎麼看,這張臉似乎都毫無瑕疵,像是精心修飾過的眉,眼尾微微上翹不失溫和的眼廓,高挺的鼻樑,薄而濕潤的嘴唇,商慈看著看著,伸出指尖,不由自主的輕撫著她視線經過的地方。

    視線再往下,落在那飽滿突出的喉結上,然而手指剛觸上他脖頸的皮膚,手就被抓住了。

    巽方看似睡著,其實從始至終都保持著清醒,清楚地感知到了她的一舉一動。

    狹長的眼眸睜開了一條縫,閃著微光,顫動著的睫羽好像在隱忍著什麼,商慈從他萬年不變的溫潤嗓音裡讀出了點惡狠狠的意味:“睡覺。”

    商慈連忙緊閉上眼,低埋下頭,輕攥著他的衣領,心裡卻在暗自竊笑。

    巽方的手撫住她的後腦,柔順如絲綢的長髮從他指尖劃過,將那不安分的腦袋抵在他的胸口處。

    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好似安神香,商慈靠著他的溫厚的胸膛,很快步入了夢鄉。

    巽方則被她撩起了一身火,聽著她徹底熟睡的安穩呼吸,有苦說不出,身子不敢有絲毫的動作,怕驚醒了她,就這麼僵直著度過了他人生中最難熬的一晚。

    離開京城的時候是春分,等到了大澤山,是第二年的春分。

    本來只要八個月就能走完的行程,硬生生被他們拖了一倍。

    路過山清水秀的地方就多住兩天,他倆過慣了山野生活,無論走到哪兒,只要有口鍋,吃飯就不成問題。路過民俗特別的小鎮,他們也會多逗留兩日,好好逛一逛,本來還算空曠的馬車,都被路上買的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塞滿了。

    這一趟回鄉之行,對他們來說就是一次徹底放鬆心情、久別而恣意的旅途。

    歷經一年的酷暑寒冬,終於,商慈透過馬車的窗格,再一次瞧見了那蔥郁疊嶂的大澤山。

    竹屋還是那間竹屋,院子裡雜草樹木許久未修剪,蓬亂無規地生長著,竹門推開,空氣中洋洋灑灑飄著的盡是灰塵。

    大清掃的工作開始了。

    捲簾被罩都被拆下來,丟在一旁準備浣洗,巽方走得匆忙,竈屋裡還存留著一些食物,如今早已發黴變質,整個竈台都要好好清理一遍。

    趁著天還沒黑,商慈和巽方決定先去做那件遠比打掃屋子更重要的事情。

    大澤山的山腳,有一片數丈高的桃花林,此時正是桃花開得最盛的季節,一望無際的花海中,沁人心脾的花香只往鼻底鑽。

    巽方手持鋤頭,吭哧吭哧地挖著土,商慈則抱著兩隻一模一樣的檀木匣子,眉眼低垂。

    三尺深的坑洞挖好,商慈和巽方一同把那兩隻匣子緊挨著放了進去。

    鐵鏟揮動,鬆散潮濕的泥土漸漸蓋住,直到看不見檀木盒子的邊角,巽方和商慈心中那無形的石頭落了地——他們送完了師父和小師兄的最後一程。

    按照師父臨終的意願,他與小師兄的骨灰埋在了山腳開得最盛的一株桃花樹下。

    商慈和巽方沿著原路返回,路過一片竹林,商慈注意到什麼,忽然停下腳步:“那是什麼?”

    她的指尖正指向竹林處一塊鼓起的小山包,山包上立著一塊附著著些許青苔的無字碑石,她以前經常在這竹林裡采竹筍,對這周圍的地形瞭若指掌。在她印象中,原本這裡並沒有這東西,整個大澤山就住著他們一戶人家,就算是附近的鎮子裡有人去世,也不可能會選擇葬在這裡。

    巽方神色有些怪異,扯了扯唇角:“……你不會想要知道的。”

    商慈越發被他激得好奇心起:“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麼啊?”

    巽方被她纏得無奈,掩唇清咳兩下,弱聲道:“北斗七星陣出了岔子之後,我把你原先的身體葬在了這裡……”

    “……”

    她果然不該問!

    商慈望著那長滿青草的小山包,默默扶額,幾年的時間過去,那塊墓碑之下,恐怕只剩下森森白骨了。

    她大概是現世唯一一個看到自己真正埋骨之地的人吧。

    商慈有些哭笑不得。

    二人齊心協力,荒廢許久的竹屋終於拾掇清掃乾淨,恢復成了原本的樣子。

    身處在熟悉的庭院中,他們似乎又回到了四年前,師父和小師兄出門遠遊,他二人獨守著院子清閒無憂的日子。

    與四年前不一樣的是,他二人之間的關係已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多了一種隱晦而直白的情愫。

    巽方將那情愫分得很開,當他作為師兄時,是不講情面的,依舊像從前一樣,清晨起來,便督促她看書。商慈以前學術數,有很大一部分是為了應付師父,而現在,她不明白為什麼還要起早貪黑溫習功課,巽方將手中的書冊卷起敲了下她的頭,這麼回答她:“難道你想讓師父的衣缽斷在你我的手裡?”

    不能斷了師門的香火,難道師兄要收徒?

    不清楚師兄的想法,商慈自己是一點沒有收徒的打算,她怕誤人子弟,對於溫習術數,依舊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望著手捧著書卷、目不斜視的師兄,商慈總覺得他最近在謀劃些什麼。

    商慈沒有苦惱太久,很快,她便察覺到了他心底的盤算。

    那日清晨,商慈迷迷糊糊地起床,正在院子裡打水,恍惚地感覺到院子裡好似多了什麼東西。

    正想著,餘光便瞥見了一抹灼灼亮眼的粉色。

    商慈詫異地看過去,院子東南方的角落裡,不知何時移來了一株桃樹。

    應該是師兄昨夜臨時移栽過來的,可好端端為什麼要在這裡種一棵桃樹?明明出門沒多遠,就是一片桃花林啊。

    商慈百思不得其解,正準備拎著水桶回屋時,忽然靈光乍現,她生生頓住腳步,臉頰騰地一下燒紅了。

    她想起了一個有關婚配的說法,傳言,在院子裡的天禧紅鸞方位種上果樹,待到花落果熟的時候,就能結姻緣喜事。

    此刻這株桃樹的方向正對著她的天禧紅鸞方向。

    師兄是在向她催婚,商慈恍然意識到這桃樹背後蘊藏著的意義,心中泛起甜意。

    身後傳來腳步踩在枯木枝上的聲音,商慈聞聲回頭。

    燦若霞雲的桃樹下,有個人站在那裡。

    朗風驟起,散落下點點盈粉含光的花瓣,漫天飛旋,漸欲迷眼,宛若粉紅色的綿雨,飄過他微揚的發端,飄過他的肩頭,周遭的場景都模糊了,天地只剩一片撩人心弦的桃紅。

    他沐浴在這旖旎灼眼的花雨之中,遙望著她,眉目間盡染笑意。

    商慈走過去,巽方笑意不減,眸子裡盡是她的倒影:“我知道會被你看出來。”

    商慈唇角彎起,臉還熱著,故意問他:“這紅鸞天禧的方法管用嗎?”

    巽方眉眼微垂,回答得很誠實:“第一次用,我也不確定……”

    商慈憋不住笑,剛想說些什麼,倏地被擁進一個溫暖炙熱的懷抱。

    商慈倚在他的肩頭,只聽他清潤的嗓音在耳邊低語,他極力想鎮定住,但是對他瞭解至深的商慈,仍聽得出他鎮靜的語氣背後,帶著一絲緊張和期許:

    “阿慈,嫁給我好嗎?”

    商慈微微睜大眼睛,風乍起,吹動著她的裙裾和他的衣擺,粉白的花瓣飛旋而起,有的落在地上,有的乘風飄遠。

    今日陽光格外的暖人。

    商慈輕輕地回應: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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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9:02


    多麼難得的良辰美景,這時,商慈忽然煞風景地痛呼一聲,彈坐起身來。

    巽方嚇了一跳,忙扶住她身子問:“怎麼了?”

    商慈眉頭皺起,抽著氣:“腳底好像被什麼東西紮到了……”

    她玩完水回來,一直沒有穿上鞋襪,就這麼赤腳踩在草地上,剛剛不知被草叢裡藏得什麼東西狠紮了一下,她想把腳蜷起來,欲低頭看一眼,一隻溫暖寬厚的手掌便握住了她的腳踝。

    “別動……”

    巽方眸光微凝,小心翼翼地用手拔出紮疼了她的罪魁禍首。

    是一根魚刺。

    報應啊報應,讓你隨地亂吐骨頭。

    商慈捂著腳,無比心塞。

    拔掉魚刺的地方冒出了血珠,巽方取下腰間別著的水囊,將她的腳底沖洗了一遍,接著用乾淨帕子仔細包紮著,巽方的嗓音裡透著無奈:“還好紮得不深,怎麼這麼不小心……”

    我也不想的啊,商慈眼淚汪汪。

    其實腳底被紮破的程度,就像刺繡時被針紮到手指一樣,根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商慈不知道為什麼在師兄面前,她就變成了極脆弱的瓷娃娃,任由他擺弄著。

    從腳底到腳背被纏上了絲帕,只露出精緻小巧的腳趾,不得不說她的腳型很美,白生生的,白皙透明到可以看清腳背上的脈絡,指甲粉嫩剔透,包紮之時,他的指尖不可避免的劃過她的腳心腳背,包紮完畢之後,他好似戀戀不捨,指尖停留在她白嫩的腳趾上,他的觸摸讓她感覺有些癢,商慈下意識地縮了縮。

    “還疼麼?”巽方抬頭問她,眸中好似閃動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商慈傻傻地回:“不——”

    剩下一字還停在喉嚨,只見面前的人微眯起眼,緩緩湊近她,柔軟的唇準確無誤地印在她的唇瓣,溫熱靈巧的舌頭滑入她的口腔,細細地探著她唇齒間的每一處角落。

    從未體驗的觸感,讓商慈驚異地睜大眼睛,她的睫毛濃密纖長,不時地掃過他的眉骨,巽方覺察到,微微抬眼,烏沈眸子對她的不專心泄出不滿的情緒,他伸手蓋住她的眉眼。

    吻愈加的深入綿長,他的吻極盡纏綿,看起來毫無侵略性,能讓你輕易卸下防備,商慈一點點地化在他溫柔的攻勢裡。

    商慈只覺得逐漸脫力,身子漸漸後仰,而他趁機侵上身來,一隻手撐在她的頭頂的草叢地上,另一隻手輕撫著她的臉側,他好似怎麼也吻不夠,一點點品嘗她的甘甜,感受她的溫度,直到理智也逐漸潰散……

    壓抑了許久的情感終得以宣洩,交疊的身影逐漸消融在春風裡。

    天氣最冷的那幾日,滴水成冰,呵氣成霧,天地間一片蒼茫雪色。

    馬蹄落在積雪上,咯吱咯吱地像踩在棉花上,沒由來得讓人感覺焦躁。

    商慈套著好幾件棉衣,外面還披著一件鵝黃色的兔毛斗篷,整個人被圍得像個粽子,只露出了半張臉。

    掀起厚重的車簾,寒風猛地灌入,商慈呵著白氣,逕直在巽方的身旁坐下。

    巽方側過頭看她,眉頭微蹙:“怎麼出來了,外面冷。”

    商慈把懷中的暖爐塞進了他的手裡,指尖擦過他的掌心,像撫過寒冰,商慈心底無比埋怨這鬼天氣,悶聲問:“還有多久到?”

    巽方的睫毛上都凝著冰霜,嗓音依舊柔和:“不遠,前面就是了。”

    商慈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果然在不遠處,有一排高低錯落,黑瓦白牆的房屋組成的小鎮,有的門前掛著酒幌,雖然那朱紅色的幌子有點脫色,仍然組成了這白茫茫的琉璃世界唯一的一點暖意。

    半柱香後,終於到達了能夠停靠休憩的小鎮,巽方將馬車停在客棧前,店小二聽見動靜過來幫他們牽馬,巽方拿過隨行的包袱,前後腳同商慈一起邁進客棧。

    掌櫃點頭哈腰地搓著手:“不好意思客官,現在就只剩下一間上房了。”

    “下房呢?”

    “沒了,整個客棧就只剩下一間上房。”

    商慈還怔愣著,只聽巽方淡淡道:“就要那一間罷。”

    一、一間?

    商慈還未來及淩亂,就糊裡糊塗地被巽方牽著,跟在小二後面走進了走廊盡頭的房間。

    客棧的家居擺設差強人意,有些老舊,不過熱水熱炭一應俱全,巽方一邊收拾床褥,一邊側頭對她道:“阿慈,你先去泡個熱水澡,想吃什麼?我去讓小二送來。”

    “隨便什麼吃的都好。”商慈心不在焉地回應,她注意到浴桶和床鋪之間就隔著一道屏風,她磨磨蹭蹭地走過去。

    木桶裡被小二事先倒滿了熱水,霧氣氤氳,就在她脫完衣物,滑進木桶之時,窸窸窣窣收拾東西的聲音停止了,緊接著是一道輕輕關上門的聲響,應是師兄出門吩咐小二做吃食去了,商慈淺淺松了口氣。

    沒有什麼比大寒天泡熱水澡更舒適的事了。

    商慈換上衣服,擰著微濕的頭髮,走出屏風,一抬眼便瞧見那被師兄鋪得平整,看起來厚實又溫暖的被窩,屋裡燃著木炭,但寒意無孔不入,從窗縫和門底裡透進來,坐了一會,商慈只覺泡完澡後那股暖意一點點消失殆盡,她到底沒忍住掀開被褥,鑽進了被窩。

    商慈剛挨上枕頭,屋門咯吱一聲被推開,巽方端著一託盤的飯菜走進來,看見床榻上的那只裹得嚴實的蠶蛹,他眼含笑意,微微挑眉:“怎麼上床了,不吃東西了?”

    商慈決定閉嘴,裝睡。

    碗筷擺放在桌面上的聲響過後,緊接著商慈感覺到床榻微微一重,耳畔傳來清潤的嗓音,隱含著低笑:“決定一直裝睡下去?真的不餓?”

    果然還是被識破了。

    商慈睜開眼,在溫暖的被窩和熱騰騰的飯菜之間正糾結著,就聞巽方道:“別出被窩了,太冷,坐在床上吃罷。”

    一碗散著熱氣的陽春麵遞到自己面前,濃稠的湯汁上飄著翠色的蔥花,上面窩著荷包蛋還有切好的醬牛肉,香味濃郁。

    商慈徹底不裝睡了,迅速地坐起身,一碗熱面下肚,整個人從內到外都暖和了起來。

    趁商慈吃面的功夫,巽方叫小二來換了熱水,去泡了澡,看著身穿雪白裡衣,同樣披散著濕漉漉頭髮的師兄從屏風後走出來時,商慈覺得心底那份緊張感忽然沒了,一切都無比自然。

    巽方吃完面後,將碗筷收拾了,叫小二端了出去,天色漸暗,巽方看了一會子書,回身瞧見已睡意彌漫的商慈,起身吹滅了燭火。

    屋內頓時陷入黑暗,身後的被子掀動,帶了一陣涼意,隨即溫熱的身體貼了上來,方才還迷瞪著的商慈瞬間清醒了,伴著心跳加速。

    “睡吧。”他的聲音倒很鎮定沈穩,手臂環上她的腰,輕輕捏了捏她肚皮上的肉,順道將她往懷裡摟了摟。

    他的下巴輕放在她的頸窩處,蹭了蹭,溫熱的鼻息落在她的脖頸處,癢癢的,商慈不會用回頭看就可以想像出他舒展的眉眼,慵懶而滿足的神情,像某只大型的貓科動物。

    出乎意料,他很安分,真的只是輕輕摟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人的呼吸變得平穩綿長,商慈確信他已經睡著了,悄悄轉過身,在寂靜的黑夜裡,打量著他近在咫尺的睡顏。

    他的身後正對著窗格,清冷的月光穿過薄薄的砂紙透了進來,如銀霜泄地,商慈已逐漸適應了黑暗,他的面容也在這滿地銀霜中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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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8:40


    周芷清渾不在意的揮揮手,咕噥道:“管他什麼山,我都沒聽說那地方,一聽就是窮鄉僻壤,你親人朋友都在京城,也不知道你師兄是怎麼想的……”

    見商慈依舊沒反應,周芷清鍥而不捨地做最後的挽留:“你可想好了,你這一走,說不定我們就再也見不到面了,這普天之下,還有什麼地方能比得上京城好?”

    商慈低頭沈吟片刻,將小世子抱還給祿兒,認真注視著周芷清,唇角掛著淺淺的微笑:“我叫商慈,無父無母,從小便跟著師父師兄和小師兄生活,陰差陽錯來到京城成為了姜家小姐,而現在……我要回去了。”

    臨別之際,商慈終於能向這位好友道明瞭自己的真實身份,在周芷清不明所以且驚訝的目光下,商慈像第一次見到她,一本正經地做起了自我介紹。

    周芷清好半天才緩過來氣,微張著嘴:“……續命陣法?換魂?你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商慈噗嗤一聲笑了,眼見她的眼睛越瞪越大,連忙給她倒了杯茶水壓壓驚。

    來到京城變成薑婉,本來就是老天給她開得一場玩笑,而現在,她的生活終於要回歸于原本的軌跡。

    從京城回大澤山,花費路上的時間又將是漫長的大半年。

    不過,相較于巽方趕來京城時那份恨不得一日飛八千里的心情,這趟回鄉之路,他希望越慢越好。

    一切行囊打點妥當,他二人並沒有什麼非要帶走的東西,可謂輕裝上陣,他們打算一路走官道,缺了什麼直接去鎮上買現成的便是。

    臨了走,商慈才想起那日順天府前,遇到的那位莘玥姑娘,她說若是師兄能平安出來,就讓她給城南薛家捎個信兒,當時她就沒怎麼聽進去,加上後來又是進宮又是逢小師兄自刎的噩耗又是遇見翟泱,她全然將這事拋卻腦後了。

    巽方正在拴馬,聞聲手下動作不停,道:“不用麻煩了,六王爺被誅,皇上依舊穩坐龍椅就是最好的口信,不用刻意去說,曉得內情的人也能明白。”

    商慈想想也是,於是三下兩下登上馬車,鑽進車廂,仔細地將簾子卷起,手托著腮倚在窗框上,眸光裡帶著幾絲慵懶,她笑著說:“師兄,可以準備出發了……”

    “好。”

    巽方一邊應著,一邊將韁繩套牢,拍了拍馬脖子,心中無端生出些許悵然,兩年多的時間,真的是不短了,造就了許多物是人非。當年救下的小姑娘都已嫁人,周芷清生子,似乎只有他和她還一直停留在原地。

    然巽方一回首,只見清風乍起,日暖雲舒,空氣中還飄著清晨朝露的清涼味道,倚在窗邊的人兒眉眼似籠著淡煙,一手托著下巴,袖口微垂,露出一截纖細凝白手臂,她本就超乎尋常人的白皙膚色在陽光的照耀下,更顯得像玉琢般剔透,此刻,她正笑盈盈地看著他,那絲溫柔的笑意如水般的流淌過那精緻的眉梢,淺淡的唇角,直透進他的心底。

    霎時間,巽方只覺天地緩緩,似乎連風都靜止不動了。

    守得雲開見月明。

    巽方終於體會到這句話是怎樣一個過程,只有自己知其味,歷經等待和忍耐的結果,更加難能可貴。

    隨著車輪漸漸滾動,遠離京城的喧囂,遠離或沈痛或留戀的過去,等待他們的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草長鶯飛的季節,不適合趕路,適合踏青。

    巽方有條不紊地趕著馬車,路過一片依山傍水的竹林,風吹葉動,青草竹林的清爽氣息襲面而來。

    商慈掀開簾子,拍拍師兄的肩膀:“這裡還不錯,”繼而,望向那片清澈的池塘,舔了舔嘴唇,眼眸發亮,“下來烤魚吃吧。”

    坐了幾個時辰的馬車,巽方知道她閒不住:“你先下,我去拴馬。”

    商慈跳下馬車,擇了一塊有樹冠遮陽的陰涼地,放下隨身的包袱,跑到河邊,踢掉了鞋襪,赤著腳,腳趾輕沾了沾那清澈到一覽無餘的水面,一股涼意直竄心底。

    巽方停好馬車後,深入竹林,砍了根兩指粗的細毛竹,一端削尖,迅速地做好了一支可以叉魚的簡易竹叉。

    一回身,瞧見她在河邊?水正玩得歡快,旋即擼起袖口和褲腿,走下水踱到她身邊去。

    “這裡!這裡有一條!”

    “哇,這裡的魚這麼肥啊……”

    商慈的眼神都黏在那幾尾穿梭在蘆葦間的魚影上了,時不時地低呼,巽方則不發一言地握著竹竿,伺機而動。

    以前在大澤山,巽方就會隔三差五地給商慈捕魚吃,在京城的這兩年,他叉魚的技能荒廢了很長一段時日,然依舊爐火純青,不消半刻,那竹竿的頂頭就多了條一尺多長的草魚。

    商慈歡呼一聲,跑回岸上,飛快地架起了柴火,乖乖地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敲碗等魚。

    巽方從腰間抽出小刀,將魚鱗和魚肚處理好,串在木枝上遞給商慈,讓她先烤著,他則再次轉身下水,繼續叉魚。

    火生得旺,商慈一面轉動著木枝,一面分神去看師兄那邊的戰果。為了方便趕路,巽方穿著一身玄色束腰短衫,他的頭髮自那日剪短後長長不少,到過了肩的位置,兩側的鬢髮被束在腦後,較之前銀髮白袍的形象,少了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多了幾分隨性的颯爽。有時一叉子下去紮了個空,水花飛濺,巽方在躲閃中,顯出了一絲狼狽,商慈看得很樂呵。

    沒過多久,巽方拎著新斬獲的三條魚走過來,商慈指了指木架上滋滋冒油的魚,揚眉自誇:“烤得還不錯吧……”

    話未說完,商慈就勢將魚翻了個面,暴露在倆人視線中的那扇魚黑□□的,像抹了炭,散發著焦糊味……

    商慈見鬼似地瞪大眼睛。

    巽方忍住笑,坐下來,把那條糊了的魚放在自己面前,將新處理好的三條魚串好,靠在支起的火堆上:“還是我來吧……”

    “那我呢?”捕魚、殺魚、烤魚的活清一色地讓巽方給包攬了,商慈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什麼忙。

    “你負責吃就好。”巽方一不小心說出了大實話。

    好吧,商慈也不強求,安靜地看著師兄烤魚。巽方的動作永遠不緊不慢,他時不時地左右挪動著木枝的位置,讓整條魚受熱均勻,魚頭魚尾都烤至金黃,魚皮焦得卷起,火候正好,芳香四溢。

    商慈托著腮盯著他的動作,她就納悶了,為什麼平白無奇的食材到了他手裡,經那雙修長白皙的手指擺弄一番,都會香味倍增。

    他們隨身帶著的行囊能簡則簡,然有商慈這麼個吃貨在身邊,各種調料碗筷倒是一樣不少。

    “小心燙。”巽方把率先烤好的那條遞給她,商慈接過來,吹了吹,小口吃著,鰂魚肉質鮮嫩,且原汁原味,當下滿足地眯起了眼。

    商慈本來就不餓,提議來捉魚吃,就是圖個野趣,吃完一條便飽了,師兄把剩下的兩條解決完,柴火漸漸小掉,只剩將熄未熄的星火。

    和煦的春風吹在耳畔,一碧如洗的天空,似與不遠處那碧青色的池塘相接一色,兩者間唯一的阻隔就是那片望不見盡頭的蘆葦,微風乍起,蘆葦像波浪般層層捲動,分不清是風的聲音,還是葉杆的摩擦聲。

    春日的陽光並不刺眼,商慈直視著天空,喃喃道:“師兄,我們有多久沒有這麼隨性放鬆過了?”

    巽方枕著雙臂,眼尾柔和:“很久了,”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從那場裕王墓的意外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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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8:22


    商慈單刀直入的問話,讓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庚明。

    他與庚明同住了一年,他二人的性格都不是屬於好相處的一類,但畢竟有血脈的維繫在,言談行止間都格外有默契,尤其是在庚明逐漸眼盲後,很多時候,翟泱不說話,庚明就能察覺到他想要做什麼,這是個十分奇妙的心電感應。

    他在外流浪了十幾年,從沒體味過親情的滋味,現在回憶起來,他和庚明同住的那一年,無疑是幸福的,然而這份親情他還沒來及感受太多,便葬送了。

    躲藏在這狹小倉庫的一個月,他想了很多事,如果他當初沒有去投靠六王爺,沒有去參與宮變,而是和弟弟一起住在一座僻靜的宅院裡,坐看日出夕落,那樣的生活是不是要好一些呢……

    眼角漸漸濕潤了,他閉上眼使勁捏了捏眉心,那股內疚感與挫敗感,依舊揮之不去。

    他可以在情緒失控下口不擇言地把庚明的死因都歸咎于商慈留下的那本魯班書,但是他無法說服自己,庚明的離世於他沒有任何責任。

    然,事已至此,再多的懊悔,就如同水珠滴入大海,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存在。

    將他的反應收入眼底,商慈也沈默半響,最終出聲打破了寧靜。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翟泱苦笑:“能怎麼辦,你師兄不是說要將我送交官府麼?”

    他耳朵倒挺靈。

    “用不著他送,我自己會去自首。”翟泱為了保留僅剩的尊嚴,傲然偏開頭道。

    商慈摸著下巴,垂眼道:“可你有沒有想過,若你去自首,官府一定會盤問你這一個月來躲藏在哪裡,也一定會查到繡坊來,包庇罪犯是重罪,你願意看到因為你的緣故,彩螢姑娘去坐牢?”

    果然,翟泱聽到這話,神情微微凝固,繼而深皺起了眉:“……我不想連累她。”

    “那就是了,我有方法讓你既不用自首,又能躲開官府的追查,你願不願意?”

    商慈抬眼看向他,烏黑眸子裡閃著狡黠的光。

    商慈推開門,在門口等候著巽方見她出來,精神一振,走到她面前。

    雖然他眼神沈靜無波,掩飾得很好,但是嗓音露出了幾許關切:“……你同他說了些什麼?”

    商慈將方才和翟泱的對話和她的打算,一併告訴了他。

    看著面前人娓娓道來,為翟泱的去處想得如此周全,巽方心底那不愜意的情緒又湧了上來,跟方才看到翟泱擁著她的感覺如出一轍。

    聽完,他沒有表露出任何神情的變化,只溫聲道:“只要你決定了的事,我沒有意見。”

    遲鈍的商慈自然沒發現師兄的心理活動,她瞧見他袖口還沾染著些許白色的麵粉,儼然是正做著湯圓便趕過來的,於是好奇地問:“師兄,你怎麼突然來了繡坊?”

    難道他倆也有心電感應?他怎麼知道她會碰見翟泱,會有危險?

    “香囊。”巽方言簡意賅地說了兩個字。

    商慈莞爾笑了,師兄永遠都是這麼心細如發,她想不到的,他總能想到。

    看到她笑,圓圓的杏眼彎成閃著微光的月牙,巽方只覺心底的那點不快瞬間被驅散了,唇角勾起柔和的弧度,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丟三落四的毛病怎麼就改不掉了呢……”

    屋外的人歡聲笑語,沐浴在陽光的暖意之下,而屋內的人,只能感受到一片潮濕陰冷。

    翟泱透過半敞著的門的間隙,看到這麼一副恬淡的景象,他抿了抿唇,迫使自己扭轉過頭,不去看那明亮到灼眼的陽光。

    白馬寺,大雄寶殿。

    大殿中央供奉的釋迦牟尼寶相莊嚴,在渺渺梵音與淡如輕煙的煙霧中,仿佛隔著雲端,悲憫地俯看著座下眾生。

    翟泱一身素衣,長髮披散,跪坐在金身佛前的蒲團上,黑白分明的眼眸裡如同罩著一層似有似無薄霧,他抬首望著那佛像,眼神好似洞若觀火,又好似目無聚焦。

    白馬寺的住持鑒真大師緩步踱到他面前,擋住他的視線:“準備好了嗎?”

    散下來的髮絲遮住了他臉頰起伏的輪廓,削減了那份冷峻銳利之感,多了幾分淡泊溫厚,翟泱點點頭,閉上眼,用行動告知了他。

    鑒真大師提了提袖子,從身後弟子捧著的託盤上拿過剃刀,隨著刀鋒輕擦過頭皮的細微聲響,一撮撮的墨發紛紛揚揚掉落在地上。

    商慈和巽方並肩在其後看著這一幕。

    巽方眉眼沈靜:“剪去三千煩惱絲化做自得一微塵,如果他就此能放下那些事,便是最好的結果了。”

    “是啊……”商慈視線落在翟泱那微微駝起的背上,佛門是最清淨的地方,若整日青燈古佛的生活,都不能使翟泱靜下心來反思以前的選擇,那她真的沒轍了。

    一頭長髮盡數被削斷,翟泱依舊紋絲不動,鑒真放下剃刀,淨了淨手,朝他們走來。

    巽方微微頷首,眉頭微皺:“鑒真大師,我們這一趟多有叨擾,貴寺肯收下他,我們很感激,但我們擔心的是他的那重身份……”

    鑒真大師雙手合十,端得叫一個慈眉善目:“這世上已無翟泱,只有淨空,巽施主不必擔憂。”

    淨空是翟泱的入門法號,鑒真的言外之意是即使官府找上門來,他也有辦法應對。

    如此,巽方和商慈二人就放心了。

    翟泱仍背對著他們跪坐在蒲團上,沒有要起身和他們告別的意思,商慈眉眼微垂,眼下沒有道別便是最好的道別吧。

    商慈同師兄準備離開,鑒真大師送把他們送到寺廟門口。

    離開前,鑒真突然問巽方關於師父的事,巽方將師父早已仙逝的事告訴了他。

    鑒真頗為遺憾,微微眯眼道:“生,死之回,死,生之歸矣。巽施主,切勿將生死看得太重,一切皆有因果,有道是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

    師父這輩子不信佛也不通道,閻羅王能不能讓師父投個好胎,商慈不知道,但她看得分明,鑒真的那份遺憾只停留在語氣上,絲毫沒有透盡眼裡。

    後來聽師兄說,那鑒真與師父說是是舊識,其實早些年,二人頗不對盤,是他把師父當做惺惺相惜的對手,師父壓根瞧不上他的這種關係。

    商慈陰暗地想,這老頭是不是事先知道她是萬衍山的徒弟,所以故意把魯班書丟給了她?

    她沒有心思再去求證,生命裡各種巧合的種種,只能用命運一詞蓋之了。

    庚明的離世是個悲劇,商慈沒有消極和糊塗到把它歸因到鑒真、翟泱和她自己任何一人的身上。

    逝去的人應當緬懷,儲存在美好的回憶中,而不是煉化成禁錮的枷鎖,捆綁著活著的人的步伐。

    翟泱的事過去了兩天,臨行的日子逼近,商慈去沈家登門拜訪,正式向周芷清道別。

    周芷清家的小奶娃已經開始咿呀學語了,圓頭圓腦,憨實的小模樣不太像周芷清,像沈俞安多一些。小世子的名字已經被國舅起好了,他這一代是柏字輩,字柏鐘,沒用水用得金,也還不錯。

    商慈常往沈家跑,小世子也認得她了,一見到她,嘴裡吐著奶泡泡,一雙玻璃珠似的烏黑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她,攥著的小拳頭瞬間長開,好像在問她要抱抱,商慈心都化了,從祿兒手裡接過小世子抱在懷裡。

    周芷清一臉幽怨:“為什麼不留在京城?非要去那勞什子的大涼山?”

    “……大澤山。”商慈逗弄孩子的同時不忘扭頭糾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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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8:02


    然而仇恨,嫉妒,還有那深埋於心、一直渴望卻不可及的愛慕,此刻交織成一股複雜的情愫,她呼出的溫熱氣息就縈繞在他鼻間,他控制不住地緩緩貼近她,他的唇距離那朝思暮想的桃瓣不過一寸,忽聞,她抖著說了一句:“流光,我不想看不起你……”

    “別再叫我流光,”翟泱偏開臉,瞬間情緒再次失控,他狠砸了一下牆壁,“我有名字,是我母親取的,我有父有母,還有一個親弟弟,我家本是江南氏族,我本該有個完整的家,可你看看,我這十多年來過得是什麼日子,沿街討飯的乞丐!”

    商慈趁他情緒失控之時,連忙掙開了他的鉗制,後退了好幾步,與他拉開了一個看似安全的距離。

    看著這個與印象中那位只會叫婉姐姐的溫和少年完全不相符的猙獰的臉,商慈心裡也百味雜陳,仇恨竟能如此地改變一個人嗎?

    看到她如此排斥和懼怕自己,翟泱傷極反笑,抬腳一步步朝她走去,商慈被他逼得連連後退,地上四周堆砌的都是雜物,腳下不知被什麼東西絆倒,她一個踉蹌,直直向後倒去。

    她即將倒下的位置正對著一個尖銳的桌角,翟泱瞳孔微縮,眼疾手快地一手拉住她的手,一手撫住她的頭,將她慣性地扯向懷裡。

    商慈也被嚇得不輕,還未緩過來,只聞彭的一聲響,門被從外撞開了。

    巽方踹開門時,看到的就是翟泱擁住商慈的畫面,極度擔憂的情緒下,怒火漫過理智,他想也未想,上前拉開翟泱,照著他的臉就是狠狠一拳。

    翟泱躲閃不及,結結實實地挨了這下,且被他這拳帶得向後退了一步,扶住身後的牆壁才堪堪站穩。

    巽方緊盯著他,唇線緊繃,漆墨眸子裡怒火中燒。

    商慈直接拎著食盒急匆匆的出門,他就猜測師妹定是忘拿了什麼東西,走進到她的屋子看了眼,果然她熬了兩個通宵、把眼圈都熬紅了才做出的那只香囊,正安安靜靜地躺在針線盒子裡。

    巽方拿著香囊,便送了過來。

    繡坊的姑娘們都不認得他,乍見一個相貌清俊的陌生男子,都紅著臉不敢上前找他搭話。他報出彩螢的名字,剛巧彩螢從後院來到前廳,和他打了個照面。

    彩螢原本還好奇他是誰,如何知曉自己名字,只聽他遞過來一隻小巧的粉色香囊,溫言道:“我是來給我師妹送香囊的,這是她熬了兩夜趕制出來的,結果出門時忘了拿。她是準備送給你的,索性我直接給你好了,對了,她人在何處?”

    香囊接縫處的針腳有時粗有時細,顯然製作她的主人有點笨手笨腳,但香囊上繡著的紋飾繁瑣,足足用了十幾種顏色的彩線,顯然廢了不少的心思和功夫。

    彩螢握著香囊的手有點顫抖。

    巽方覺察到她神色不對,眸光微斂,複又低聲問了遍:“我師妹呢?”

    彩螢目光躲閃,結結巴巴:“她……她在……”

    盤問了幾句,彩螢就全然道出了實情,聽到是翟泱讓她把商慈誘去,巽方的腦子轟地一下就炸了,翟泱謀反的計畫失敗,必對自己恨之入骨。巽方的第一反應是,翟泱見到師妹,一定是要報復。

    彩螢在看到商慈進屋的那一刻其實就已經後悔了,此時見到香囊,更是覺得自己所作所為,就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她帶著 恰聞商慈向後仰倒時發出的驚呼聲,他顧不得其他,心急得直接踹開房門,便瞧見了翟泱擁抱著她的那一幕。

    血腥味充斥著整個口腔,翟泱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絲,唇角勾起淺淡的弧度,像是狩獵般鎖視的目光盯著巽方,似是在審度他的能力,另一隻手不動聲色摸上了後腰。

    看到他指尖一閃而過的銀光,商慈瞳孔微縮,逕直橫□□二人之中,勸道:“翟泱,十多年前的恩怨,你還要牽扯多少無辜的人進來,到底怎麼做,你才能罷手?”

    翟泱嗤地一聲冷笑,右手默默抽離腰間,改為環胸的姿勢:“是他不分青紅皂白給了我一拳,你倒問我肯不肯罷手?”

    少見這麼不知悔改的毛頭小子,巽方眉梢挑了挑,想撥開商慈走過去:“你是嫌我出手輕了?”

    上一位敢占商慈便宜的那位朱煜,只不過摸了下她的手,就被打折了手腕,這回巽方覺得只給他一拳,確實有點輕了。

    商慈忙拉住他的袖子解釋:“師兄,方才是個誤會,我被地上的雜物險些絆倒,是他拉了我一把。”

    雖說他之前也有不軌的心思吧,但到底是未遂。

    巽方聞聲眸中的冷意微收,挑眉問:“他真的沒對你怎麼樣?”

    商慈搖搖頭,沈吟片刻,低聲道:“師兄,你打算怎麼處置他?”

    雖然方才是場誤會,巽方對於那個擁抱依舊很吃味,並不打算放過他,用公事公辦的語氣道:“扭了送官。”

    無論什麼人一旦沾上謀反二字,那是洗不脫的了,且以皇帝滿城招貼通緝令的架勢,翟泱一旦被官府拿住,死罪是逃不過的。

    商慈默了默,看向巽方:“我想跟他說會話,師兄你先出去呆一會。”

    巽方眉宇微蹙,低頭望著她:“你認為我會放心讓他單獨和你在一起?”

    方才翟泱情緒失控那會,商慈真的是膽戰心驚,但現在有師兄在身邊,她全然不怕了。

    “你若不放心就在門口等著,有什麼事我會喊你的。”

    在商慈肯定的眼神裡,巽方看了眼牆角的翟泱,轉身走出屋子。門沒關死,露出一道兩指寬的小縫,方便他探聽屋內的情況,也方便有什麼異動,他能第一時間沖進來。

    商慈無視了師兄的小手段,儘管方才翟泱朝她惡言相向,儘管商慈清楚的知曉他腰間正別著一把匕首,撇開動手動腳不談,商慈並不相信翟泱會做出什麼真正傷害她的事。

    雖然他當初接近自己動機不純,但相處了一年多,商慈還是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翟泱品行不壞,甚至有時想事太過單純,這也許與他早早失了雙親,無人教導有關聯。

    作為庚明一母同胞的親哥哥,翟泱的聰穎也是過人的,從他五歲時就被母親教導傳授一些關於重喪日、十二藥精的玄學知識就能看出來。然而越是聰明的人,越是喜歡鑽牛角尖,她知道他是因為陷在自己過去的身世中走不出來,才越發把自己的陰暗面展露無遺。說到底,他也是個受害者,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她更想幫一幫他。

    商慈走到他面前,努力想找回以前和小乞丐流光相處時的輕鬆感覺,她眨了眨眼道:“你見過皇帝吧。”

    翟泱微愣,剛想點頭,但想到那日宮變,他遠遠看到的那人必是假皇帝,又搖了搖頭。

    “你恨他嗎?”

    翟泱這回很肯定地回答:“恨。”

    “雖說殺掉的是假皇帝,但你當時並不知曉,在蕭懷崇舉劍刺入皇帝胸口的那一刻,你是什麼感覺?”

    翟泱眉眼微垂,他其實不太願意回想那晚的情景。

    遠遠地看見皇帝被刺倒地,他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什麼情緒波動,只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好似這兩年來一直支撐他的信念不復存在,沒有想像中大仇得報的痛快感,也沒有一身輕的釋然,甚至有些無關痛癢,但他不敢承認,他不敢承認自己兩年來的潛心謀劃,皆是笑話一場。十多年的時間過去,足以忘卻很多事,驟然恢復記憶,他以為這些仇恨刻骨銘心,其實早已淡漠在逝去的光陰裡,剩下的只是自己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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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7:35


    商慈則負責把攪拌好的糯米粉,揉成麵團,她向來容易丟三落四,所以像做菜這種需要細緻和耐心的活計,她總是掌握不好,每回不是忘放了鹽就是多放了醋,所以她做出的菜口感難吃得讓人印象深刻。只是揉個麵團,商慈也總是忘記手上沾滿了麵粉,不經意地擦一下臉,撥拉一下額前的碎發,很快,一張臉多了兩三道白印子,成了貨真價實的小花貓。

    商慈揉得認真,巽方已憋笑憋得不行不行的了,走到她身旁,剛想環住她的腰,告訴她已變小花貓的事實,就聞面前人自顧自地輕聲道:“今年好像都是素的呢,若是小師兄在的話,他一定會叫嚷著要吃肉餡的……”

    即將觸碰到她腰際的手僵住,巽方的目光怔忪了片刻,默默縮回手,轉身繼續去盯蒸籠裡的糯米粉。

    沒有留意到背後巽方的動作神色,商慈自己也反應過來這話有些不合時宜,說好的今日不提師父和小師兄呢,怎麼總是管不嘴,商慈懊惱地緊閉上嘴,埋頭專心地一隻只捏湯圓。

    第一鍋熱騰騰的湯圓新鮮出爐,巽方俐落地盛出來裝碟裝盤,一併放進食盒裡,讓她先給繡坊姑娘們送去。

    商慈接過食盒,匆匆洗了把臉就出門了。

    繡坊的大廳裡,姑娘們正在嬉笑打鬧,有的在玩花箋,有的在小賭麻雀牌,見商慈來了,一窩蜂圍了上來,直接搶走了她手中的食盒。隨著她來繡坊的頻率增多,商慈為人隨和不擺架子,姑娘們和她越來越熟稔,根本不像之前,見了面還要做一套客氣的虛禮了。

    商慈環顧了一圈,唯獨不見彩螢,便掀了簾子,去了後院,沒走幾步,恰迎面碰見了正走來的彩螢。

    “你怎麼在這兒,沒同大家在一起熱鬧?”商慈眨了眨眼,拉過她的手道,“我帶來了些湯圓,快趁熱去吃吧,不然一會就讓那些手快的姑娘們分完了。”

    彩螢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微低著頭道:“……謝謝姜姐姐。”

    “對了,我還給你帶了這個……”商慈笑著往懷中掏去,然而摸了半天,仍沒找到想要的東西,她臉色微變,“壞了,出門匆忙,竟忘記帶了……”

    彩螢意識到她是想給自己什麼東西,受寵若驚地擺手說:“沒關係,姑娘不用客氣。”

    商慈要送她的也不是什麼貴重物品,彩螢曾給過她一隻親手繡的香囊,雖然當時是沾了翟泱的光,但是商慈還一直記著,近日因為幫周芷清家的小世子縫製小肚兜虎頭鞋,她刺繡的功夫多有長進,於是便連夜趕制出了一隻繡著祥鳥彩鳳的荷包,作為回禮以及道別的小禮物送給她。

    彩螢覷著她的表情,有些支吾道:“姜姐姐,我…我們夫人來了,在後院,你要去見見她嗎?”

    “周芷清在這兒?”商慈微微訝異,不過那傢夥有過元宵節還來繡坊查帳的先例,商慈沒有懷疑,“當然去,幸虧先來了繡坊,若先去沈家,一準撲了個空。”

    整個繡坊很大,後院不光是姑娘們平時居住的罩屋,越往裡走,是一排存放雜物貨物的庫房。

    彩螢停下腳步,對著一間半掩著屋門的庫房道:“就這兒了,夫人正在裡面清點布匹。”

    “好,你先去前廳吧,我同你家夫人說說話。”商慈不疑有他,一邊推開門,一邊偏頭對她道。

    彩螢點頭,卻身子沒有動,一直目送著商慈進屋。

    屋內光線昏暗,從窗格裡泄進來的光束裡,能看到簌簌飄飛的灰塵,整個屋子裡一股潮濕的味道,混著微微的黴氣。

    商慈心中升起一陣不安,這時一雙黑色白底的緙皮靴子出現在她面前,緩緩抬頭,入眼的是一張棱角分明、五官深邃的面容,以及那雙冰冷如寒潭的眸子,是翟泱!

    商慈轉身想拉門離開,被他搶先一步反栓上門,一手攥住她的手腕,一手半撐著她身後的牆壁,把她禁錮在他與牆壁之間的縫隙裡,他連聲線都帶著寒氣,一雙看不出情緒的幽深眼眸緊盯著她:“我說過我們會再見面的。”

    商慈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沒有想到彩螢會騙她,怪不得朝廷大肆搜查了一個月,沒有他的任何消息,原來竟是躲在了這裡。目光越過他的身側,看到角落裡散落的碗筷和殘存的食物,想來他躲藏在這已經很久了。

    商慈手腕被他捏地發痛,極力想從他手中抽出,卻徒勞無功:“你想幹什麼……有話好好說……”

    翟泱在蕭懷瑾攻破城門之時,便察覺到有異,他提醒過蕭懷瑾,然而蕭懷瑾卻被即將到手的勝利沖昏了頭腦,遠遠地看見蕭懷崇刺殺了皇帝後,翟泱便想拉著庚明離開,然而庚明卻堅持留下等遺詔宣佈:“哥哥,你先走罷,我隨後會去找你。”

    他無法,只得先撇下他離開,生性警覺救了他一命,他趕在御林軍包圍之前,逃出了皇宮,他面對著黑暗清冷的大街,發現竟無處可去,走投無路之下,他想起了繡坊裡那位叫彩螢的姑娘。她曾經送給他一隻香囊,商慈說這是姑娘家對自己有意才會送的東西,他抱著一線希望地想,這個姑娘或許可以幫他一幫。

    原本他只是想問彩螢借點跑路的盤纏,然而皇帝動作迅速,各個城門已戒嚴,他的通緝畫像也被貼的到處都是,他以為這位拮據的繡娘會把他交給官府,來換取一筆不菲的酬金,然而沒料到,時隔兩年多,彩螢仍記得當初他和商慈把她從人販子手中救出來的恩情,不惜冒著包庇的罪,收留了他。

    這繡坊是國舅沈家名下的,而欽天監和國舅是此次謀反案裡的大功臣,沒有官兵會去想不開動沈家的產業,所以繡坊很安全。再加上這庫房平時很少有人會來,一般是月底查帳時,才會有人來清點和取拿布匹,每回有人來時,彩螢都會提前告訴他讓他躲好,所以到現在他還未被任何人發現,他想或許可以在這忍耐一年半載,等到風聲過去,再離開。

    然而聽說每回上元節,商慈都會來繡坊給這些無家可歸的姑娘們送些湯圓,翟泱實在控制不住情緒,極盡花言巧語地裝可憐加哄騙,並再三保證不會傷害商慈,只是相同她說些話,彩螢這才同意把騙商慈過來同她見面。

    察覺到她被自己捏到手腕疼的痛苦表情,翟泱努力壓制住情緒,微微放鬆了些,一字一頓在她耳邊道:“你知道你師兄做得那些事嗎,逼死了自己的同門師弟,他可真狠哪……”

    商慈瞪著他:“不,師兄從來沒想逼過小師兄,是你,你不該來找他,更不該帶他去參與謀反!”

    看到她這麼維護巽方,翟泱心裡的怒火止不住地往上竄,聲音冷到徹骨:“我知道你們兄妹情深,不管他做什麼,你都是會替他說話的是麼?我現在想明白了,為什麼庚明當時不願意和我一起離開,以他的聰明程度,定也早覺察到了那是個圈套,但他還執意留下來,說明他是一心赴死,他為什麼會到這個地步?害他失明致殘的是什麼?是你從白馬寺帶回的那本魯班書!若說害死庚明的罪魁禍首,可少不了你這個師妹。”

    翟泱的所說的話語句句誅心,每一個字都準確無誤地戳痛了商慈不願意面對的,她的臉色一點點變得慘白。

    懷中的人臉色蒼白如紙,唯有雙唇間還殘留一絲血色,睫羽在急速地顫動著,眼底的水光好似隨時會滴落下來,看到她這般反應,翟泱有些懊悔說那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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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7:16


    巽方耐心地一點點同她解釋梳理:“開天眼太過匪夷所思,我如何說服皇帝,我所看到的景像一定是真?且六王爺其人狡詐,做事說話滴水不漏,沒有任何破綻可捉,他與蕭懷崇從來不以書信往來,而是口頭上的交談,不留下任何供人彈劾的把柄。我如何能憑一個只有我能看見的、不知何時會發生的畫面,讓皇帝去治一個王爺的罪?我也是通過西南大旱一事,才逐步取得皇上的信任。”

    巽方頓了頓,又道:“後來,我說服蕭懷崇倒戈,皇帝仍是決定將計就計,在文武百官面前戳穿六王爺的弑兄篡位行徑,才能最直接而不招惹非議地定下他的罪,雖然昨日夜裡看起來聲勢浩大,火勢漫天,實則守城的官兵在皇上的授意下,並沒有拚死抵抗,傷亡其實微乎其微。”

    商慈微微垂眸,她果真想得太簡單了。

    “且就算直接抓了六王爺,真的能避免這場逼宮的災禍?我說過,天眼所預示的畫面一定會成真,前朝出過十幾位開過天眼之人,無一例外,唯有正視它,任何投機取巧或是企圖規避的方法,都沒有任何作用,只會導致更糟糕的局面。”

    說到這,巽方拉過她的手,放在掌心裡。掌心的觸感軟膩光滑,像是上好的瓊脂,巽方緊握著那團柔荑,凝視著她道:“阿慈,我真的要感謝你,是那晚你對我說的番話點醒了我,我才能找到這破解之法。”

    “我說過什麼話?”商慈愣愣的,她已全然不記得她說過什麼了。

    “你說過‘天眼看到的未必是真’,”巽方的唇角勾起適宜的弧度,黑如漆墨的眸子裡閃動著溫雅的微光,“天眼所看到的一定會發生,但未必是真,也可以是一個用來制人的圈套。”

    二人談話間,馬車已到了皇宮門口。

    直到巽方帶著她匆匆地趕往金鑾殿,見到皇帝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問小師兄在哪,商慈才明白師兄如此著急趕來的緣由。

    原來巽方幫皇上做事,必須也是唯一的要求,就是請求皇上屆時留庚明一命。

    然而皇上卻告訴一個足以讓他們崩潰的消息。

    在得知中了圈套,被御林軍層層包圍後,庚明當場拔劍自刎了。

    以為就此能和小師兄團聚的商慈,突聞噩耗,當場哭出了聲。

    巽方則低啞著嗓子問:“他的屍首在哪……”

    皇帝派了一個太監,帶他們去領庚明的遺體。

    小師兄從頭到腳被白絹包裹住,巽方抱著一絲希望緩緩揭開白絹,然而漸漸顯露出的那熟悉的眉眼,讓他忍不住手下一顫。庚明安靜地躺在那兒,脖間有道長長的血痕,沁出的鮮血早已經凝結成血痂,身體也早已僵硬。

    商慈看著小師兄早已灰白的面頰,止不住地流淚。

    與庚明一起的翟泱卻下落不明。

    也許是逼宮逼得太容易,反而讓多疑的翟泱起了疑心,也許是當時場面太混亂,翟泱意識到情況不對,趁亂逃出了宮,總之,到問罪之時,皇上才發現少了他這個重要的共犯。

    皇上當即下旨,命畫師描摹出翟泱的畫像,張貼于全城各處,嚴查城門各個關口,向全城發出了翟泱的通緝懸賞。

    庚明的屍首被領回了家。

    同師父一樣,是被師兄親手火化的,餘下的骨灰,準備同師父一起帶回大澤山,葬在桃花林樹下。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小師兄的遺容,沒有憎恨,沒有不甘,比師父走時還要恬淡安詳,她回憶起與小師兄的最後一面。

    小師兄看似變得溫吞而不再鋒芒畢露的性子,被開水燙到了手,卻渾不在意的反應,乍聽師父去世,也沒有想像中的痛哭哀怮……

    商慈忽然驚覺,是不是在他獲知自己雙目已盲之時,便已喪失了活下去的信心了。

    試想一下,哪怕翟泱的復仇計畫成功了,皇帝真的被殺,小師兄會重新找到他們,融入從前的生活嗎?商慈默默地捂住嘴唇,睫羽不停地顫抖,她早該發現……

    看似對命運的屈從,背後蘊藏地其實是對生活的絕望。

    失去光明,對於任何一個正常人來說都是巨大的打擊,何況對一個從未經歷過大挫折的天才,且是一個愛堪輿尋脈成癡的天才。

    他再也無法用他的魯班尺丈量地勢,堪尋山脈,再也無法辨陽宅,選陰宅,他還有許多山河江海、瑰石奇景沒有見過,習得再多的兵法陣法有什麼用?他如今連茶壺的嘴都對不準,驕傲如小師兄,他怎會平淡地接受這一切?

    商慈沒有經歷過失明的痛楚,她無法體會終日面對著無盡的黑暗,只能用耳朵去接觸世界,是怎樣的感受。

    這次宮變,對於巽方和商慈,結果雖然成功了,但他們卻失去了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人。

    京城的事終於告一段落,巽方已向皇帝辭了官。皇帝現在正忙著善後關於蕭懷瑾謀反案後的各種事宜,蕭懷瑾單方面宣佈皇上暴斃,假傳遺詔,當時竟沒有一個大臣跳出來質疑,看來皇帝現在首先要做的,不是北伐,而是好好整頓整頓他手下的大臣,以及調查清楚這次謀反有多少官員涉事其中,對於巽方的離去,也沒有過多的挽留。

    如何處理蕭懷瑾牽扯著皇室的臉面,作為縱觀整個宮變經過,甚至是策劃了整個大局的人,巽方看到了知道了一些皇室本來不欲與外人知曉的辛秘,雖然他有經世之才,皇帝也不願將這樣一個人強留在自己身邊。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巽方沒有做到當初的承諾。他答應過商慈,兩年之內解決所有事情,帶師父庚明離開京城,他沒有做到,師父便已仙逝;他答應師父,不管小師兄做錯什麼,都要保住他的性命,不傷他一分一毫,他也沒有做到,現在剩下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帶商慈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回到大澤山回歸到原本的生活。

    距離宮變一個月之後,又是一年上元節,不過今非昔比,前年熱鬧的情景一去不復返,唯剩下商慈和巽方倆人冷清地迎來萬家燈火。

    儘管這兩年多來發生了太多的事,對他們二人來說都是一輩子無法忘懷的傷痛,去年的上元節庚明離家不知蹤跡,師父病重,小正月就這麼稀裡糊塗地敷衍過去了,或許是為了讓她早些擺脫此次事件的陰影,或許是為了寓意一個新的開始,巽方很重視這個元宵節,一大早便開始在柴房忙碌了。

    巽方掌勺,商慈打下手,二人心照不宣地沒有提起不開心的事,蒸霧嫋嫋中,全程都是圍繞著“吃什麼陷的湯圓”這一話題。

    本來在夥食這方面,巽方從來都是以小師妹的口味為主,但是商慈這次主要是想給周芷清和繡坊姑娘們多送些湯圓,好好地做個道別,於是話題由“她喜歡吃什麼湯圓”升級為女孩子喜歡吃什麼口味的湯圓“。

    “大概女孩子都喜歡吃甜的吧……”巽方不確定的說,畢竟能讓他心甘情願洗手做羹湯的女孩,從小到大就只有商慈一人,而商慈就是無甜不歡。

    商慈摸著下巴想了想:“比起口味,女孩子可能更注重外觀品相,不如在糯米粉里加些南瓜、紫薯、紅豆、菠菜汁,做成五彩湯圓?”

    “好。”巽方覺得這方法不錯,拿過事先泡好的糯米,開始著手處理糯米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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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6:55


    女子似乎在氣那倆位衛兵不通事理,一偏頭瞥見商慈,她明顯愣住,眉頭微微皺起,似在回憶什麼,片刻後,她走過來問:“你是不是巽哥哥的那位師妹?”

    商慈也認出她是之前被巽方救下、在景華山莊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孩,只不過兩年前那尚顯青澀的少女,此刻已束起了婦人頭,儼然已嫁作人婦,按理說此刻應該寒暄一番,可她現在一點也不想說話,聞聲只點了點頭。

    “我聽說巽哥哥被關進了大牢,到底是因為什麼?”

    商慈現在整個人都是混亂的,她滿腦子在想,師兄在牢裡會不會受苦,會不會遭受私刑,她早就聽說順天府為了逼問犯人,會動用一些非常手段,從那地方出來,不死都得脫層皮……

    莘玥久不見她回應,看見她緊抱著胳膊、茫然失魄的神色,歎口氣:“以後你若有什麼困難可以來城南薛家找我。如果巽哥哥能平安離開這順天府衙,抑或是有什麼不測……都請你能告訴我一聲。”

    商慈依舊低垂著腦袋,怏怏地沒有任何神采。

    莘玥走後,沒多久,順天府牢的大門忽然打開,商慈驟然抬頭,睜大眼睛,只見正是巽方大步走了出來。

    “師兄,你終於出來了,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商慈跑過去,上上下下地把他檢查了遍,連指頭也沒放過,她聽說過有些黑心獄吏就喜歡夾人手指,就這一會功夫,她就在腦中腦補出十大酷刑來了,巽方要再不出來,她自己就要先把自己嚇倒了。

    她接連失去了師父和小師兄,師兄現在就是她唯一的親人,若他再出什麼意外,她真的難以承受。

    面前的人唇色慘白,眼睛通紅,好似被關進牢裡受折磨的是她,巽方心疼地用指尖觸了觸她的臉頰:“不是讓你在好好在家裡等著麼……”

    商慈吸了口氣,想要分辯什麼,卻聽面前的人笑了:“我也是犯傻,你什麼時候聽過話,來了也好,隨我進宮。”

    巽方如是說,連衣服都來不及回府換,直接問衙門的人借了馬車,帶著商慈一起朝皇宮的方向趕去。

    顛簸的馬車之上。

    商慈有些惴惴不安地問:“師兄,咱們現在進宮真的沒事嗎?”

    小心眼如蕭懷瑾,那傢夥會不計前嫌,對師兄網開一面?她真的不信。

    巽方翹起唇角,眸中微光閃爍:“你真的以為他們謀反成功了?”

    商慈一怔,喃喃地問:“難道不是嗎……”

    “如果他們真的謀反成功了,現在出現在你面前的就是我的屍首了,”巽方微微坐直了身子,被關在牢裡一上午,那順天府尹和他也算有點交情,沒有叫人動用什麼私刑,但牢裡潮濕陰冷的環境真是夠嗆,潔癖如他,不願意去碰那不知下面有多少鼠仔蟑螂的草席,只是靠牆站著,一上午的時間,腰背難免有些酸麻,他左右活動了下肩膀,道,“是皇上剛才下詔到順天府,命他們放人。”

    商慈眼中閃過激動好訝然的光:“皇上他沒死?”

    一個時辰之前,皇宮大殿內。

    蕭懷瑾撐著腮,半眯著眼,掃視著臺階下垂首的文武百官,身旁的太監在宣讀他事先擬好的所謂先帝遺詔,等公公念完最後一個音節,合上詔書,蕭懷瑾撐坐起身子,其低沈的嗓音在空曠的大殿內迴響:“都聽清了嗎,你們有誰還有異議?”

    百官們竊竊私語,卻沒有人敢上前,當這個質疑新帝的出頭鳥。

    “朕有!”

    一聲平地而起的低喝聲傳來,側門被打開,一道明黃色的身影緩步邁入了大殿。

    蕭懷瑾不可置信地看著明明已經死去的皇帝,完好無損地站在他面前,目光淩厲,不怒自威。

    “你……”蕭懷瑾只覺得喉嚨像是被人扼住,喘不過氣也說不出話,他明明親眼看到他被蕭懷崇一劍刺穿了心臟!他怎麼會還好端端地站在這兒!

    不,他當時並沒有完全地看清床上那人的面容,當時光線昏暗,那人躺在皇帝的寢宮龍床上,身穿龍袍,身形又和皇帝極其相像,所以他理所當然地以為皇帝已經被殺。

    他竟然在如此關鍵的環節,出了這麼致命的差池!

    不過,他還沒有全然慌亂,他掃視著大殿,那些蕭懷崇安插的精兵所在之處,直到看見那些侍衛不知何時已被換上了皇帝的御林軍,他才絕望地跪倒在地。

    這一刻,他所有的風度和優雅盡失,只能像狗一樣匍匐地跪在地上,冷汗涔涔地滲出額角:“皇、皇上……”

    “混帳東西,謀逆你也敢?”皇帝抬腿,朝著他胸口就是一腳,蕭懷瑾被踹翻在地,連動都不敢動。

    皇上自問待他這庶弟不薄,儘管他性情特立獨行,性格乖僻,終日拈花惹草,不務正業,他也只當是他被慣壞了的孩子,沒想到浪子的形象盡是偽裝出的表像,他竟然處心積慮地在打皇位的主意,並且為這事籌備謀劃了近十年。

    乍聽皇上駕崩,朝廷上下一片譁然。大皇子有疾抱恙在身,無法繼承大統,先帝遺詔命端王暫掌皇位,文武百官都還未從這變故中緩過神來,只見被傳暴斃的“先帝”陡然出現,怒斥端王篡位謀逆。

    百官紛紛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又是一番如何斥責端王大逆不道,又是如何向皇帝表忠心,醜態畢現。

    “你是說皇上事先都知道,故意演了這出甕中捉鼈的戲?”商慈覺得腦袋有些轉不過來彎,“可是蕭懷崇的那些兵呢,現在京城的兵權可都是掌握在他手中啊。”

    “你覺得蕭懷崇為什麼會幫六王謀反?”巽方反問她。

    商慈想了想,道:“因為他二人是一母所出的同胞,而皇上並不是。”

    巽方笑看著她,嗓音清潤:“這還不夠。”

    商慈沈思了下,是啊,人家王爺當得好好的,有妻有子,憑什麼因為別人的一己私欲,連性命也不顧了,去謀反?儘管那人是他的親弟弟。

    “你還記得肅親王府的煞局嗎?”巽方沈聲問。

    商慈當然記得,若不是從蕭懷崇的掌心看出他身受煞局,她不會那麼容易脫離那尼姑庵,如果不是順利幫蕭懷崇破了那子孫煞局拿到了一筆不菲的酬金,她也不會那麼快能在京城立足。

    想到這,商慈陡然靈光一閃,王府的佈局都是宮裡御用的能人巧匠建造的,肅親王府建造十年,那煞局也了十年,說明從王府建成之時,那煞局就是存在的。

    “難道這煞局是皇帝暗中屬意?蕭懷崇因為知道了這事,憤恨之下,所以才決心幫胞弟造反?”

    “沒錯,”巽方側望著她,“然而他臨時倒戈了,皇上將計就計,仍然派他去北伐,從頭到尾,都是演給蕭懷瑾看得一場戲。”

    蕭懷崇居然倒戈了,商慈再次被驚到:“為什麼?”

    “因為我告訴了他煞局的真相,那只裝著屍嬰的木匣子是蕭懷瑾派人放置在王府房梁上的。”

    商慈保持著微張著嘴的姿勢,為了把蕭懷崇拉到和自己統一戰線,蕭懷瑾竟然不惜對自己的親哥哥下煞局,她對這位六王爺狠毒手段的認識著實又加深了一層。

    商慈還是有些不明白:“為什麼皇上不直接以謀逆罪拿下六王爺,非要等到他起兵攻入紫禁城,布下這麼一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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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6:35


    是夜。

    窗外似乎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層層打在窗櫺上,頃刻間又消弭在寂靜的黑夜裡。

    不知是不是因為雨聲,商慈睡得極不安穩,翻來覆去,兩條彎彎的秀眉糾在一起。

    她好像隱隱聽見兵器相交的金戈碰撞之聲,緊若鼓點的馬蹄之聲,刀劍下的呐喊哭嚎之聲,等她翻個身,豎起耳朵想聽個仔細時,那些奇怪的聲音又沒了,只剩下規律的雨敲窗格的聲響。

    她只當是她的錯覺。

    混沌地度過一夜,在那些奇怪聲響的映示下,她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

    她夢見在一片鋪天蓋地的火光與血霧之中,巽方和庚明手持刀劍對峙著,倆人皆被雨水澆了個通透,庚明緊閉著雙眼,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好似在大聲質問著巽方什麼,巽方不為所動,抽出佩劍直刺入庚明的胸口,庚明像落葉般墜倒在血泊裡……

    她被自己的這個夢驚出了一身冷汗,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這樣一個夢,也不知道這夢是不是預示著什麼,她緩了半天,旋即起身穿著衣服,一邊為自己這離奇的夢感到荒謬可笑,一邊自言自語:“我一定是被翟泱那傢夥給洗腦了,天天胡思亂想什麼……”

    洗漱完來到前廳,巽方像往常一樣,已將早膳提前擺好在桌上,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書。

    準備的是她最愛吃的清粥和甜糕,商慈坐下來,一邊小口咬著梅花糕,一邊打量著師兄。

    他手捧著一冊《石氏星經》看得專注,清瘦纖長的指尖壓在靛青色的書封上,更襯得如脂如玉,那雙如寒池映月的眸子生得弧度剛剛好,長一分則妖,短一分則冷,似是發覺到她在看他,那雙清淡的眼眸從書頁上移開,落在她身上,含著笑意:“老盯著我做什麼,好好吃飯。”

    “哦……”商慈咬咬筷子,乖乖地低頭喝粥,她總感覺今日的氣氛和平時有些不一樣,但具體哪裡不對,她也說不上來。

    商慈正思索著是不是昨日那個夢的緣故,只聞“彭”的一聲巨響,清晨的寧靜瞬間被打破。

    大門被人踹開,一夥全副武裝、手持佩刀的官兵魚貫而入,商慈完全被這突發狀況驚到發蒙,只見巽方放下手中的書冊,似是早已料到地輕歎了一句:“終是來了。”

    為首的官兵頭子表情不耐煩,更不客氣,把刀一橫道:“巽監正,跟我們走一遭罷。”

    仿佛只要巽方一說不,就要上來直接動手綁人的架勢。

    商慈雖然心裡打鼓,仍站起身來斥問:“你們是誰?誰允許你們進來的?”

    官兵頭子哼了一聲:“我們奉新皇之名,前來捉拿這妖言惑眾、參與謀害先帝的犯人!”

    新皇?謀害先帝?

    聽到這些詞彙,商慈頓時悚然失措,巽方溫厚的嗓音在耳邊響起:“不用擔心我,老實呆在家裡,不要亂走動。”

    商慈轉過頭正想對他說些什麼,而巽方已然轉身,走上前對那些官兵道,“走罷。”

    一陣紛雜沈重的腳步聲撤離了院子,只留下了那扇被撞壞的大門,望著師兄放在桌上的那本還未看完的《石氏星經》,以及那桌熱氣尚存的清粥早膳,商慈不自覺地攥緊拳頭,沒有聽從師兄的話,一跺腳朝那夥官兵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商慈亦步亦趨地跟在那群官兵之後,跟了兩條街,眼睜睜看著師兄被押進了順天府大牢。

    被兩位手持□□的衛兵攔在門口,商慈說破了嘴皮子,外加塞銀兩求通融,只求能讓自己進去看看,然而那兩位官兵依舊不為所動。磨了半柱香的時間,瞧著他們越來越不耐的臉色,商慈放棄了——只怕再說下去,她就要被直接轟走了。

    獨站在順天府門口,商慈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了異常,縱觀整條大街,竟不見一個人影,淒涼冷清到讓她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身處京都。

    距順天府不遠處的角落,商慈終於找到了一個活人,頭頂上紮著汗巾,正在彎腰收拾攤位,商慈認得他,是在這主幹大街上賣包子的李大伯,她經常會買他家的包子,所以混個臉熟。

    商慈忙拉住他問:“李大伯,昨晚發生了什麼事,這街上的人呢?”

    李大伯環顧了下周圍:“姑娘,昨天晚上那麼大的動靜你都沒聽見?”

    商慈搖搖頭:“大伯求你快跟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李大伯歎了口氣,壓低聲道:“昨天夜裡,那奉命北伐的肅親王去而複返,說是接到密報,皇帝身邊出了佞臣,生死攸關,特傳密令向他求救,他是奉皇上之命要進宮清君側,守城的衛兵沒有接到皇上口諭,不肯放行,由此展開了火拼,你瞧,”李大伯伸手遙指了指前方不遠處的城樓,“紫禁城門口的屍首剛收撿完,血還沒沖刷乾淨呢……”

    商慈順著他指著的方向看去,果然,往常光鮮亮麗、肅穆莊嚴的城門,此刻血色斑駁,還有火燒後的焦黑痕跡,處處都是經歷了一場酣戰後的蕭瑟衰敗之象。

    商慈怔愣著,李大伯繼續收拾著籠屜,悵然唏噓了一句:“今兒天沒亮,肅親王便急召文武百官進宮,我看呐,這京城的天要變嘍……”

    蕭懷瑾連合蕭懷崇借清君側之名謀反了,小師兄和翟泱一定也涉事其中。而謀反的結果,必是成功了,不然前來帶走師兄的官兵不會自稱是新皇的人。現在召文武百官進宮,必是弄出了一道莫須有的遺詔,以宣佈坐正他新皇的身份。

    蕭懷瑾恨死了和他作對的師兄,上位後第一個就會拿師兄開刀,從那些官兵的話裡就能得知,蕭懷瑾已將謀害皇上的罪名扣在了師兄的頭上。

    商慈魂不守舍地走到順天府對面,一屁股坐在路邊。

    西南大旱,顆粒無收,民不聊生;火勢漫天,宣武門破,天子被擒;金鑾殿前,寶座易主,百官臣服……

    那些天眼中的畫面果真一一實現了。

    對著順天府門前那兩座像征著公平公正的狴犴石像,商慈捂住臉,眼角的濕潤一直蔓延到指縫。

    這一切的一切,終是什麼都沒有改變嗎……

    商慈想起去年的上元節,她對著水燈許願。

    “我希望師兄師父和小師兄,我們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師兄你要做的那件大事,一定會順利解決,這樣我們就能早點離開京城,回到原來的生活。”

    當時師兄戲言,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果真是不靈了,商慈自嘲,在這短短一年中,師父去世,小師兄眼盲,如今師兄也被關進了大牢。

    她不懂為什麼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境地,從一開始,師兄選擇獨自承擔這一切,她就失去了和他並肩作戰的資格,她現在能做的只有默默地等待。

    隨著日頭的高升,城門口的血跡被打掃乾淨,再看不出昨日血戰的痕跡,街上漸漸多了些人氣,冷寂的主幹大街開始變得鮮活起來。

    商慈在路邊呆坐了兩個多時辰,儘管頭頂豔陽,身子仍舊冷得發涼。

    忽然一輛錦幄玉絡的馬車在她面前停了下來,一位身穿桃米分襦裙、面容明豔的少女從車上跳下來,直奔順天府門,毫不意外地被官兵攔了下來。

    同商慈一樣,她先是對那兩衛兵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見他們不為所動,便採取銀票攻勢,有商慈這個例子在先,那倆位官爺更加沒了耐性,直接呵斥她滾遠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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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6:15


    商慈點點頭,那時候她不過六七歲,但是因為這事太過出名,所以仍留有印象。十四年前,新皇剛登基不久,那時江南多文人墨客,以四大家族為首。皇帝急於穩固政權,聽信讒言,從四大家族聯出的詩集裡捕風捉影,給四大家族扣下大不敬和謀逆的帽子,男丁皆斬,女眷為奴,抄得的家產充入國庫。據說那年的國庫充盈到是往年稅收的三倍,然此事一出,江南文人的地位到現在還沒緩過來。

    那是當今皇帝當政二十年以來,犯下的為數不多的令人詬病的錯誤之一。雖然現在人們仍不敢妄議當年是非,但隔代修史時,這樁事一定會被寫在本朝的黑歷史裡的。

    “我也不叫流光,我有姓名,是我娘給我起的,叫翟泱。”

    說到這,商慈就猜測到了什麼,他似陷入久遠的回憶裡,一邊緩緩繼續向前走,一邊逐句道來,“抄家那天,我娘親趁亂將我送出了府,弟弟則被奶娘帶回了老家,我娘把我帶到安全的地方對我下了蠱,所以在那之前所有的一切事,我都記不得了,一旦想回憶起以前的事,腦袋總是炸裂似地痛……”

    商慈想起那回在客棧,他頭痛發作,她還替他按過額頭,他娘親這麼做,想必也是為了保護他,這些記憶對於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實在太過沈痛了。

    “我失去了有關身世的記憶,但是娘從小教我的重喪日、十二藥精等等術要,我還存留著些許印象。我這十年來一直靠流浪乞討生活,直到遇見了你,只覺告訴我跟著你,能解開困擾我已久的身世。當年,我娘只給我留下了一件繡有特殊花紋的荷包,在景華山莊,我從藍蝶隨身掛著的荷包上看見了類似的花紋,所以那天我是故意留下,讓你和你師兄先行離開客棧,我便跟苗疆那群人離開了。”

    “藍蝶幫我解了當年娘親種下的蠱,據藍蝶說,我娘是苗疆聖使,雖然嫁給漢人,惹得他們族人不快,但聽說我要找尋弟弟後,他們仍舊鼎力相助,我憑著當年的記憶去了奶娘的老家,奶娘卻已嫁人生子,她跟我說她當年孤身一人,身無分文,沒法帶著我弟弟過活,迫不得已便將他放在了一家大戶人家的門口,我又打聽到那戶人家,據說十四年前,那裡暫住過從京城退隱來的大人物,姓萬。”

    剩下的事似乎也不消說了,他找到庚明的過程也是費盡千辛,商慈除了理解,還有不解:“你現在找到庚明,兄弟相認,不是好事嗎,為什麼非要住在這裡?”

    “我娘當年把我送出來之後,不肯苟活為奴,跟隨我爹爹一起死于獄中,我和庚明二人現在相依為命,無牽無掛,只想一雪當年之恨。”

    商慈心裡升上不好的預感:“你想怎樣?”

    翟泱似笑非笑,輕呵道:“當年抄家的罪名的是圖謀叛逆,如果不真謀逆一次,怎對得起那一紙罪狀?”

    商慈被他這番輕描淡寫說出的狂言驚到,一時呆愣在原地。

    “前面就是永安大街,到了這兒你就能認識路了罷。”從這裡已經可以看到巷口處人頭攢動的景象,翟泱也停下腳步,對她道,“天色不早了,你走吧。”

    那雙深如幽潭的眸子裡,亮起別有深意的光:“我們會再見面的。”

    商慈回到家中,心急火燎地等到巽方下朝,將遇見庚明的整個經過告訴了他。

    “師兄你去一趟吧,小師兄最聽你的話,他一定會跟你回來的,”商慈央求他,“而且要是請到太醫的話,說不定可以治好他的眼睛……”

    聽到庚明因為偷學魯班書而致雙目失明,巽方的心也被狠狠刺痛了,庚明也是他看著長大的,師父屍骨未寒,他答應師父會照顧好師妹和師弟的諾言還清晰地迴響在耳畔,他四處托人去查他的下落,沒成想卻等來了這麼一個噩耗。

    然而經歷了這麼多事,再加上知道庚明離家出走之時,他就料到過會有這麼一天,巽方很快平靜下來,他從商慈斷斷續續的表述中理清了兩件事。

    第一,他開天眼所看見的火燒紫禁城的畫面中,那騎著馬的三個人,中間為首的那位是六王爺蕭懷瑾,右邊的少年是庚明,而左邊就是與他在客棧時有過一面之緣的翟泱。怪不得他當時覺得翟泱身形很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裡打過照面,沒想到竟是在天眼裡見過。

    第二,翟泱流浪多年,庚明走時身無分文,二人在京城如何立得足?能找到那麼一處隱蔽的院落,必是有人幫襯,他二人十成十是去投奔了蕭懷瑾。他倆想借蕭懷瑾的勢,而蕭懷瑾想用他們的能力,他們雙方各有所長,有共同的目的,自然一拍即合。有了王爺撐腰,翟泱才有底氣敢在商慈面前說那樣一番話。

    他們倆兄弟一個會些苗疆玄術,一個已習得集堪輿、符、咒、兵法、醫療為一體的魯班書,蕭懷瑾得到他們二人,簡直如虎添翼。

    巽方垂眼道:“你前腳走,他們後腳定是轉移了,就算現在去,也只能找到一座空院子。”

    商慈急得眼淚快掉下來,聲音都在發顫:“那怎麼辦?難道放任小師兄不管?小師兄已經瞎了,我不能再看著他去送死,謀逆是多大的罪,他怎麼敢……”

    巽方將她擁進懷裡,下巴輕抵在她的發間,安撫她也似是在安撫自己:“阿慈,相信師兄,這一切很快會結束,很快……”

    西南大旱之事逐漸平定,國師鐘弈陽又舊事重提,向皇上進言北伐刻不容緩。近日來,那群野蠻韃子屢犯邊疆,接連洗劫了數座城鎮,搶了糧食布匹女人便跑,草原上養出的胡馬最是驍勇強壯,當地的守衛官兵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也追不上,被騷擾得極為頭痛。

    皇帝也覺得北疆這塊釘子不拔,遲早會成大患,猶如虎狼環伺,他始終夜不安寢,終於下定決心命肅親王掛帥親征,即日出征北伐。

    那是個晴風萬里的好日子。

    蕭懷崇一身銀盔寒甲,手持三戈長戟,豔陽高懸在空中,那身鐵甲宛若被鍍了一層神聖的光輝。槍頭下綴著的紅纓隨著長風飄蕩散開,拂過他身後的萬千整裝待發的勇將精兵。

    皇帝帶著文武百官,親自出城來給他送行。

    皇帝望著這位英姿雋爽的庶弟,似乎也回憶起自己年輕時跟著先帝征戰沙場的崢嶸歲月,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語調說:“你麟兒尚幼,正當是享天倫之樂的時候,按理說不應讓你去,但遍觀朝中上下,無人能當此將帥之位,皇兄這也是實屬無奈之舉啊……皇兄祝你早日平定北狄,凱旋而歸!”

    蕭懷崇頷首,抱拳行禮,擲地有聲:“臣定不負皇上厚望。”

    蕭懷瑾身著一身低調的暗紋蟒袍混跡在百官之中,目光閃爍,嘴角噙著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容,欣賞著這幅表面上看起來兄謙弟恭的畫面。

    蕭懷崇從侍衛手中接過韁繩,俐落地翻身上馬,扯動韁繩掉轉馬頭之時,他的目光擦過文武百官聚集的人群,與他那一母同胞的六弟交換了眼神,旋即迅速移開了,面不改色地騎著戰馬向前方走去。

    蕭懷瑾抖開扇面,徐徐地搖著。浩浩湯湯的軍隊雄赳氣昂地逐漸遠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群承載著大夏一統版圖希望的背影上,沒有人留意到這位六王爺遠別于往常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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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5:56


    那少年清瘦的身材和輪廓都太像小師兄了,只不過比小師兄高了許多,但一年多未見,想來小師兄也長高了。商慈揣測不定間,只見那少年忽然站起身來,也未說話,直接往桌上放了一錢銀子,便舉步離開了茶棚。

    認錯了就認錯了,可那若真是小師兄,錯過了她不得悔青腸子!

    商慈微微咬牙,跟還沒下餛鈍的夥計說了聲不要了,戴上掩人耳目之利器白紗斗笠,縱身混在人群中,遠遠地跟在少年身後。

    白衣少年微垂著頭,步伐很慢,經過他身邊的人還以為他沿街在地上尋找什麼東西,商慈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越看越覺得像小師兄。

    終於到一個巷口的轉彎處,商慈看清了他的相貌,睡鳳眼、高鼻樑、尖下巴,真的是消失了一年未見的小師兄!

    商慈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沒有沖上去攔住他,而是繼續隔著幾丈遠地跟在他身後。她想知道,這一年多來他究竟在做些什麼!是什麼能讓他狠心撇了養了他十幾年的師父和他們,不打聲招呼就離開?是什麼能讓他絕情到一年不歸家,甚至吝嗇給他們傳一條口信!

    商慈生怕自己到時候面對著他,忍不住像小時候那樣,賞他兩下屁股巴掌,在心中告誡自己要冷靜要冷靜,穿過那條小巷,緊接著又是一條僻靜小巷,拐了七八次,庚明終於在一座佈滿了青苔的宅院門前停了下來。

    看樣子是一間並不大的四合院,只見他掏出袖中的鑰匙別開了銅鎖,邁進院子後轉身合上了門。

    商慈在門前聽了一會,並沒聽見人的交談聲,只有微微搬動座椅的聲響,再加上看到他方才開鎖的動作,商慈確定宅子裡只有他一人。

    商慈調整了下呼吸,平復了下心情,告訴自己要收斂收斂再收斂,隨後,一腳踹開了大門。

    小而精緻的院子,院子的西北角有一顆枝幹虯曲的棗樹,樹根處堆積了一層枯黃的落葉,雖然空氣裡隱隱飄著柴火米香,然而每一處角落都給人以空曠而蕭疏的觸感。

    光禿禿的棗樹下,庚明一手托著茶具託盤,一手拉著籐椅的椅背,似剛要坐下,神情呆滯。

    商慈闖進院子後,看到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庚明乍看到商慈,竟沒露出什麼意外的情緒,而是眉頭微皺,有些茫然和不解。

    商慈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深呼一口氣,雖然一直在默念要冷靜,但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睛:“小師兄,你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你麼,師兄現在還在到處托人打探你的消息,你留下一封信就頭也不回地走了,你有考慮過師父和我們的感受嗎……”

    “小師妹?”聽到她的連珠炮似的詰問,庚明才恍然驚醒,臉上漸漸浮現出愕然和愧色。

    商慈被他這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的遲鈍反應,噎了下,柳眉一豎:“你……”

    庚明微微垂眸,將手裡的託盤放到桌上,示意她身邊的空椅:“……先坐罷。”

    商慈也知現在如何責難都無濟於事,她要想辦法心平氣和地先把小師兄勸回家再說。

    她坐下來,認真地盯著他道:“其他的我也不多說了,就問你一句話,跟不跟我回家。”

    庚明無神地望著桌面,嘴角泄出苦笑:“我想我信裡寫得也很清楚了,我有必須要做的事,等到事情辦完,我自然會再去找你們。”

    他頓了頓,又問:“師父的身體還好嗎?”

    商慈又心痛又生氣:“等到你辦完再回,你可知師父他已經……”

    庚明的身子明顯一顫,急急地問:“師父他怎麼了?”

    “……他老人家已仙逝了。”

    庚明的臉色霎時變得灰白,過了半響,啞著嗓子問:“……什麼時候的事?”

    “小半年了。”

    庚明沒有痛哭,沒有落淚,靜默了許久,而是拿起石桌上的瓷壺,給她和自己斟了杯茶。

    這是商慈第一次和庚明如此安靜地坐在一塊,他倆不是鬥嘴,就是一方壓根把另一方當做耳旁風,等到對方暴跳如雷了再反擊。

    時隔半年再見,商慈總覺得庚明的言談舉止,變得和她印象中的小師兄不太一樣,褪去了天才的孤傲,沒有了銳利棱角,多了幾分溫吞沈斂,好似卸掉了所有堅硬的外殼,只剩下柔軟脆弱到不堪一擊的內裡。

    淺綠的茶水從壺嘴裡湧出來,壺嘴和茶杯明顯差了一寸之距,清瘦纖白的手指瞬間被燙紅了一片。

    商慈訝異地抬頭看他,以為他是忽聞師父仙逝而心神遊離,可瞧見他淡漠的表情似乎習以為常,抖落手背上的水珠,繼續倒茶。

    結合方才他看見自己的遲鈍反應,和時不時會露出茫然黯淡的眼神,商慈這才意識到一個讓她驚懼的事實。

    商慈哆嗦著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師兄,你的眼睛……”

    庚明雙眼微眯,有些嫌棄:“不用在我眼前晃,是,我看不見,但我聽得見,你的袖口在響。”

    他此刻的語氣終於能找回一點以前的傲然和逞強意味,商慈心頭一下子湧上酸澀,強忍著不讓淚水奪眶而出。

    她想過師兄那麼久沒有打探到小師兄的消息,他可能是處於某個大人物的庇護之下,過得很好,還有可能是身處在遠離世囂的地方,躲躲藏藏,而過得不那麼好。

    但她從來沒想過,再次相逢,小師兄竟會是雙眼已盲的境遇。

    怎麼會好好的突然害了眼病?

    她忽然想起那本消失已久、小師兄跟她說已經燒掉了的魯班書,那本書有禁忌,習得者須鰥寡孤獨殘任沾一樣,無一例外。

    “小師兄,你是不是……”

    話未問完,只見庚明聽到了什麼動靜,面上浮現出溫暖的笑容,對著她身後喊了一聲:“哥……”

    商慈轉頭一看,面前的男子長身欣然,玄衣束髮,眉眼如墨,眉梢和唇角都透著凜然鋒銳的氣質。

    二人對視,彼此都怔住了。

    兩年的時間,對於正處於蛻變期的少年來說,變化是翻天覆地的。

    激長的身高,硬朗的氣度,清晰印刻的五官,再也不是那個會追在她後面喊婉姐姐的小跟班了。

    “商慈,如果不是我弟弟告訴我,我還真的一直以為你就是姜家大小姐,呵,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換魂這般離奇的事,只能說,你的演技很不錯。”

    流光同她並肩走在小巷子裡,嘴角帶著諷刺的弧度。

    “那你呢?你為什麼會搖身一變成了庚明的哥哥?”商慈不甘示弱地望向他,一字一頓道,“我真的很後悔當初收留你。”

    沒有注意到他變得幽深的眸色,商慈的腳下微頓,她當初會收留他不也是因為他的眉眼有幾分像小師兄嗎?命運這東西有時真的說不清。

    “跟不跟你回去,這是他自己的意願,請你尊重他的選擇。”流光挑了挑眉。

    商慈咬咬牙側過身,伸手攔住他:“我問你,你為什麼會找上庚明?他一直說必須要做的事,究竟是什麼?”

    “告訴你也無妨。”流光垂下眼睫,墨色不帶感情的眸子直望進她眼裡,開口道,“十四年前,江南翟、章、沈、何四大家族因文字獄而被抄家滅族一案,你可曾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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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5:37


    商慈說了一堆,周芷清和沈俞安夫婦倆傻傻地對視一眼,似懂非懂,商慈想了想,歸整為最直白簡潔的一句話:“取得名字裡要含金或水,忌帶火木,其它的按沈家族譜輩分來就好。”

    回到清淨的萬府時,天色見黑,望著自家宅院大門,商慈有種釋然的感覺。近距離觀察了一遭驚心動魄、血淋淋的現場,讓她對生孩子這項女人必經的苦難,有了些許陰影。

    她抻了抻有些酸痛的胳膊,朝師父的院落走去。

    恰看到師兄從師父屋內走出,商慈站在臺階上,笑著問:“怎麼樣?師父有沒有好好喝完藥?”

    剛想繞過他邁進屋內,師兄長臂一伸,攔住了她。

    商慈這才注意到師兄微低著頭,眼眶紅腫,帶著些許血絲,眉宇間盡是滄桑疲累,商慈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有些擔憂地皺眉問:“師兄,你怎麼了……”

    巽方不忍告訴她,和上午他故意早些支走了她,不願她見到那場景一樣,然而不可能瞞得住,她也有權力知道真相。

    巽方怔忪而認真地看著她,只覺每一個字說出來都無比的艱澀:

    “師父他……已仙逝。”

    短短一天,商慈經歷了生命的出生和消亡。

    師父一輩子替人勘龍脈,選陰宅,先帝的皇陵風水的佈置皆是出自他手,但他卻從未替自己選過死後的葬地。

    以前師父就說過,這人嘛就該赤條條來,赤條條去,他要是死了,只消一把火燒了,餘下的骨灰埋在大澤山腳的桃花林下便圓滿了。

    師父平靜地躺在木板之上,下面摞滿了草垛,巽方手持著火把,待破曉的第一縷陽光照射在師父的面龐上時,點燃了草堆。縱起的火焰迅速包裹住了師父,草堆上人的面容在滾滾濃煙中不再清晰。

    商慈不忍再看,背過身去,蹲下捂著臉,眼淚不停地從指縫間溢出來。

    身後有道高大的影子靠近,直到籠罩住了她,肩膀上傳來掌心溫熱的溫度,商慈愈發哭得泣不成聲。

    她確有察覺到最近一年來,師父的身體狀況一直在走下坡路,但她沒想到會這麼快……也許是小師兄的突然離開,給了師父太大的打擊,她也更自責自己沒有注意到師父的反常,沒能早點趕回來見師父最後一面。

    瘦弱的肩膀一下一下抽動著,似乎隨時會哭暈過去,巽方蹲下身,將她緊緊摟在懷裡,嗓音低柔卻帶著瞬間能安穩人心的堅定:“等我半年,最多半年,我會處理好所有的事,然後帶你和師父回去大澤山……”

    院子還是那個院子,水池裡的紅尾鯉魚依舊遊得歡暢,商慈只是不懂,為何一年半之前,他們師徒四人還在嬉笑怒駡,在一張飯桌上鬥智鬥勇,轉眼間,這偌大的院子只剩下她和師兄兩個人。

    真正經歷過親人逝世後才知道,原來最痛苦的,不是知道他離去的那一刹那,而是離去之後,你日常生活的一點一滴都充斥著無盡的孤獨與清冷,再找尋不到那人的痕跡。

    商慈把師父的遺物都收拾了起來,免得睹物思人,小師兄的東西原封不動,仍舊是原來的樣子,她一直在相信小師兄會回來。

    隨著日子一點點過去,商慈並沒有過分沈湎在哀痛裡,她漸漸產生一種錯覺,師父和小師兄並沒有徹底地離開他們,而是像以前一樣去遠遊了,過個一年半載就會回來。

    帶著這種錯覺,商慈不再動不動掉淚,逐漸恢復了過去的生活節奏。這時,她才感覺到,沒有看到師父最後一面,沒有見到他仙逝的過程,反而是慶倖的,她可以自欺欺人地沒心沒肺地繼續過下去。

    後來,商慈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師父去世的那天,師兄一直守在他身邊,包括火葬後,都是師兄在收撿師父的骨灰,師兄一直都在默默背負著比她多得多的壓力與重擔。師父仙逝後,師兄一如既往、按部就班地上朝下朝,還要負責她的夥食,她從沒見過師兄在她面前唉聲歎氣,或是動不動因悼念師父而顯露出什麼情緒,她有什麼資格總是沈浸在過去的回憶裡?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距離師兄和她約定的時間只剩下一個月。

    師兄入朝為官也整整兩年,兩年間欽天監被他治理得煥然一新,沒有出過任何大小差池,加上那次預測到西南大旱,愈發得到皇上賞識。

    而被賞識的代價是,師兄逗留在宮中的時間越長,回家的時間也越晚,商慈雖然會感到寂寞,但還是覺得這是件好事兒,師兄越忙說明他越能早些處理完那些事,他們也能早些離開京城這個讓他們彼此都感受不到歸屬感的地方。

    這段日子裡,師兄的黑髮也長至齊肩,半百半黑的頭髮很是怪異,比全是白髮的回頭率還要高,商慈也看著彆扭,師兄便讓她幫自己剪掉了那半截白髮。及肩的髮絲也束不成冠,乾脆就這麼披著。

    因獨守府邸,商慈去繡坊和國舅府串門的頻率明顯增多了,巽方並不想讓商慈和國舅府走得太近,為了挾制住六王爺他是不得不借國舅這座山,但他們並不打算長居京城,並不需要他們什麼助力,離京之時,過於親近的關係反而會成為絆腳的藤蔓。

    當然,這些話他並沒有跟商慈提起,本來讓她整日獨守清冷的宅院,就足夠讓他愧疚心疼,她能自己找到排遣孤寂的方法,他放心很多,他也沒有理由再去干涉她的其他自由,他也相信,以商慈為人處世的經驗,會和國舅府裡的那些人保持一個恰當的距離。

    西南大旱的事件拔掉了上百位大蛀蟲貪官,牽連了上千位官員,但賑災糧餉的不知去向,仍讓西南受災嚴重的城鎮,村民百姓傷亡慘重。這也證明了天眼裡預兆的景象不可避免,他雖提早向皇上進言,皇上也下達了措施,但總有些你想不到的意外會推著它向既定的軌跡發展,任何看似有效的方法,到頭來都是徒勞無功。

    看似周密詳盡的計畫,不到那一天,巽方不敢說萬無一失,他只能屏息靜氣,默默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這天,商慈從沈府出來,是同往常一樣,給周芷清送去了些她自己親手做得嬰兒衣物。

    早先,在周芷清還未出嫁,師兄還未來京城之時,商慈就跟她學過一段時間的刺繡,後來因為二人各自忙碌,便沒再研究女紅。現在,周芷清在府裡修養身體加奶孩子,閒時加母愛氾濫下,又重拾了女紅,商慈自然跟著她一起學,也頗有收穫——她會織虎頭鞋和小肚兜了。

    雖然賣相有些難看,但布料都是用好的,穿著貼身又舒服,周芷清當然也不會嫌棄,拿過來便和自己的放在一堆,等著天涼再給兒子穿。

    大街上人流如織,街邊的茶棚裡冒著嫋嫋白煙,夾雜著雞絲面和小餛飩的香味。

    有時候師兄歸家太晚,不想讓他再忙活,自己下廚的手藝又實在可怖,商慈只能選擇來街邊茶棚和小酒樓裡開小竈。這家茶棚夥計的手藝還不錯,商慈沒抵住香味的誘惑,一頭鑽進棚子,找了個空位坐了下來。

    剛要了碗餛鈍,商慈一抬眼,視線就定格在她左前方背對著她的白衣少年身上。

    小師兄?

    商慈忽然冒出這麼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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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5:18


    周芷清想勸她別那麼絕情,剛想開口,忽然腹部傳來一陣劇痛,她條件反射地緊抓窗框,痛呼出聲。

    商慈嚇了一跳,忙扶住她問:“怎麼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周芷清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神惶恐,嘴唇發抖:“我肚子好痛……好像要、要生了……”

    周芷清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神惶恐,嘴唇發抖:“我肚子好痛……好像要、要生了……”

    商慈和丫鬟祿兒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慌了手腳,商慈回握住她的手,強作鎮定問:“怎麼痛法?”

    周芷清也描述不清,儘管咬著牙,嗓音還是帶著驚怕的抖動:“我、我能感覺到它在往下墜……”

    在一陣一陣的悶哼和呻吟中,周芷清秀眉糾成一團,商慈離得近,仿佛看到她隆起的肚子動了一下,片刻後只見她的裙底漸漸滲出帶血絲的液體,濕濡了一片。

    羊水破了……商慈按捺著砰砰直跳的心,忙起身扯過座榻邊的絨毯,給她蓋在了腿上。

    祿兒一邊催命似地促著外面的車夫,一邊慌亂地用手帕擦著周芷清額頭上的汗珠:“小姐你忍著點,咱們馬上就到家了……”

    在商慈和祿兒的提心吊膽,和周芷清一聲賽過一聲的呻-吟裡,馬車風一般地趕回了沈府。

    祿兒還未等車輪停穩便掀簾跳下馬車,對傻站著的門房喊:“快來幫忙,少夫人要生了!穩婆!少爺原本找的穩婆在哪裡!”

    沈府下人們聞聲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去抬周芷清。

    沈府上下頓時一片慌亂,周芷清被眾人半抬半扶地送到屋裡,丫鬟婆子們四相奔走,端熱水、找穩婆、取絹布……

    相較於雞飛狗跳的國舅府,萬府此刻凝固著一股蕭疏沈重的氛圍。

    萬衍山看向喂完藥就守候在床邊,靜默不語的巽方,鬍子抖動著,扯露出一絲笑容:“你每天都有蔔筮的習慣,你是算到了罷,才會支走了蠢丫頭…”

    巽方的神色看似靜如止水,顫動著的睫羽和翕動的唇角,洩露了他焦疊的內心。

    “為師活了一百二十三歲,也活夠了,是到了壽終正寢的時候了。”萬衍山蒼暮的嗓音裡盡是超脫和釋然,忽然像想到了什麼,他的眼神逐漸變得黯淡:“那孩子……應該是知道他的身世了,為師想求你一件事。”

    巽方輕輕握住他放在被褥上的右手,道:“師命重於山,如何說求,師父,你想到什麼就說罷,弟子一定做到。”

    萬衍山歎口氣:“無論將來庚明做了什麼,望你能顧念著同門之情,留下他的命。”

    巽方心裡一痛:“師父不用你說,庚明永遠都是我師弟,我不會害他。”

    這人一到了將死之時,天大的事都已變得不再重要。什麼謀篡逆反,什麼王朝穩固,什麼黎民社稷,萬衍山都沒有力氣去想,他只想自私一回,他唯一的牽掛,只有那個至今流蕩在外不知音訊的小徒弟。

    得到巽方的回答,萬衍山心願了成地長出一口氣,好似有他這句承諾,庚明的未來就有了保障一樣。

    “為師困了,你走罷。”萬衍山說完,緩緩闔上眼。

    耳側的呼吸一點點變弱,直到靜止,手心那只佈滿褶皺的手逐漸變涼,直到脈絡失去跳動,屋簾被風吹得蕩動,窗外的竹葉莎莎作響,巽方能感覺有什麼東西他身邊經過,隨著那陣風,消逝了。

    他的背脊徹底彎曲下來,手肘撐在床邊,緊握住那只已經失去了溫度的手掌貼在額間,有什麼東西從眼中滑落,靛青色的被罩上暈出點點打濕的痕跡。

    沈家少爺這日也是休沐在家,對於妻子即將臨盆還要去坐馬車送行這事,他本來就不贊成,但也勸不動,正擔心著,此刻聽到院外紛雜混亂的腳步聲,就知道出了事。

    然而這種時刻,他一個大男人更插不上手,只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負著手在周芷清的院子裡兜來兜去。

    商慈在屋子裡完全充當著陪護的角色,手被撕心裂肺哭嚎著的周芷清捏得生疼,她強忍著也沒有收回手,她知道周芷清現在所受的痛苦一定超她百倍。

    她平生所學在此刻全然排不上用場,只能緊握著自己的手,只能扯東扯西說著無用的話,試圖轉移周芷清的注意力:“放鬆,想想別的事,想想以後的事,對了,你給孩子起名字了嗎……”

    然而不管商慈說什麼,周芷清都聽不進去,終於,在商慈的手被捏到快失去知覺之時,傳來了一道清亮的啼哭聲。

    “出來了!出來了!”穩婆連忙用柔軟的綢布包裹住孩子,溫熱的濕帕子擦乾淨嬰兒身上的汙穢,笑道:“是個小少爺!”

    穩婆歡喜地把孩子抱到周芷清面前,周芷清還在餘痛未消地喘著氣,瞥了眼,看到自己痛苦折磨了半天,為得就是這麼個皺巴巴像個小老鼠似的小東西,有點失望有點嫌棄:“怎麼這麼醜?”

    商慈沒繃住,笑著瞪他一眼:“哪有你這麼說自己孩子的?醜,你是你兒子!”小心翼翼地從穩婆手裡接過孩子抱著,細細打量,只見他五嶽靈秀,目深耳竅緊,三才三停圓闊而潤,現在只是眉眼未張開,等年紀大了,定是個漂亮的小公子!

    聽到孩子的啼哭聲,沈俞安再也不顧下人的阻攔,沖到了屋裡去,沒有去看商慈懷裡的孩子,而是徑直奔到周芷清床邊,見妻子臉色蒼白,但精神尚好,看見他還沖他微笑,一顆心才算落回了肚子裡。

    商慈微愣了愣,對於這沈家少爺第一時間是奔到周芷清身邊的表現還是很滿意的,只道周芷清沒瞧錯人,就算周家落敗了,但有沈家少爺如此偏袒愛護她,她在國舅府的地位想必也不會動搖。

    不過夫婦倆人深情對望、耳鬢廝磨的場景,顯然沒有懷中的小傢夥有意思,商慈只顧低頭逗弄孩子,等到祿兒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才反應過來周芷清在叫她。

    周芷清倚在丈夫懷中,雖然看起來還很虛弱,但比起一些痛到昏迷的產婦已經好了許多,她笑著對商慈道:“那日我發現有孕之時,你在,今日分娩你亦在,這孩子是跟你有緣,幫忙給孩子取個名字罷。”

    地窖被綁事件已過去了快兩年,早已成了樁陳年舊事,再加上周芷清懷孕那段時間,沈俞安聽說商慈經常來陪妻子說話解悶,對商慈早沒了什麼偏見。但孩子是府裡的嫡長孫,名字怎麼能隨便讓一外人起……他不知商慈是玄術中人,只知在這情況下,他不能駁了妻子的意思,只能強行附和道:“是啊,今日多謝姜姑娘了。”

    商慈不是不知禮節的,周芷清心血來潮讓請她取名,她不能真把人孩子的名字給定了。她也聽出了沈俞安話中隱含的為難,只笑了笑道:“名字這麼大的事,還是交給沈國公和沈老夫人定吧,我頂多是給個建議……”

    商慈把孩子交給一旁的穩婆,從袖中掏出袖珍羅盤,按生辰八字給孩子排了番命盤。在天干同時有丙丁火,在地支有雙巳火通根,算出這孩子五行中火形重,占了半壁江山,“元神”火旺,得“克泄耗”,也就是說要補土金水。

    土因為在命格氣勢比較旺,已經有足夠的能量發揮作用,所以不需要再補。

    還剩下五行就是金與水了,這金水兩種五行分別是代表財星的財富與事業的官殺之星,水為最弱,所以最終整個命格需要加強用神“金水”的力量,用來平衡整體命格的五行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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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4:54


    但念在周老爺並不是主謀之人,且年事已高,只賜了他家產充公、削職流放。

    “師兄你幫我熬著藥,我去看看周芷清……”

    商慈想了想,到底不放心,擱下蒲扇,就往沈家跑。

    周芷清懷孕以來,商慈應了她的要求,隔三差五便上門來同她說話解悶,和沈家的下人們都混了臉熟。到了國舅府,門房也沒通報,直接讓她進去了。

    商慈的擔心果然沒錯,走進周芷清居住的院子,只見地上跪著一排小丫鬟,周芷清挺著個大肚子,眼睛腫得像核桃,哭得上氣不接,還直想往外沖。

    祿兒正抱著她的胳膊,苦苦哀勸:“小姐,我求你了,你可別哭了,你著急又有什麼用,這是皇上的旨意,現在老爺府裡正是肯定一團亂,外人官兵來來回回進出,你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再叫那些人衝撞了你,我可怎麼向姑爺交代……”

    祿兒是她的陪嫁丫鬟,對周老爺和徐氏都有很深的感情,此刻勸著周芷清,自己的眼淚也是啪嗒啪嗒直掉。

    商慈也知道她現在什麼話都聽不進去,同祿兒使了個眼色,一起將她強拉到貴妃榻上倚著,等她哭得漸漸沒力氣了,情緒稍稍平復了些。商慈微微垂眸,問:“這事沒有解決辦法了嗎?央你公爹到皇上面前說說,說不定會有迴旋的餘地?”

    周芷清一邊抽噎,一邊抹淚道:“沒有辦法了,聖旨已經下了,後日便要走。”

    商慈沈吟道:“既然事情已經板上釘釘,確實像祿兒所說,你哭也沒什麼用了,不如趁著還有時間,為老爺夫人準備寫路上要用到的行李衣物,他們此刻怕是沒有心情準備了……”

    商慈這話點醒了周芷清,她狠狠地擦了兩下眼淚,深吸了兩口氣,強忍悲痛站起身來,拿出了當家主母的作風,有條不紊地命令丫鬟們開始準備這一路上要用到的行李。

    周老爺臨行這天,師兄恰休沐在家,可以照顧師父,她剛好能抽身一天,陪周芷清去送一送她爹娘。

    商慈走之前,和往常一樣,把藥煎好放在師父床頭,等稍涼了些,不那麼燙嘴了,她低頭用瓷勺一口口地喂著床榻上的師父。

    萬衍山其實是個骨子裡很要強的老頭,只不過年事越高,對某些事便看淡了,或者是被他平時的不拘小節給掩蓋住了,但商慈最是知道。剛開始,她給他喂藥,師父不但不領情,還臭駡她,說:“為師是行將就木,連藥勺都拿不動了嗎?”

    然而事實證明,他不是拿不動,而是哆哆嗦嗦,喝一碗藥得有半碗灑在被褥上。後來,在讓徒弟喂藥和自己喝完藥再讓徒弟去洗被褥,哪個更丟人之間,萬衍山默默地選擇了前者。

    師父一生沒娶妻,沒子女,孑然一身,到老來收了他們三個徒弟,權當是親兒女們在養,巽方和她都是在七八歲,知事後收養來的,唯有庚明是尚在繈褓便被抱來,從他咿呀開口說話,到蹣跚學步,再到手把手叫他堪輿。如今小師兄驟然離去,師父心裡活像被剮掉了一塊肉,比誰都痛。

    這些日子以來,師父問她問得最多的話,就是“你師兄那邊有沒有打聽到庚明的消息?”“庚明什麼時候回來……”

    商慈都不知怎麼回答,今日師父倒沒有再問讓她為難頭痛的問題,乖乖地張嘴喝藥。咽下藥汁的間隙,萬衍山偏頭看向她,目光深邃,暮氣沈沈的嗓音裡帶著詰問:“丫頭,你是不是一直覺得為師偏心?凡事只關心巽方和庚明,卻從不關注你?”

    商慈靜窒了一瞬,她沒有想到師父會突然說這話,想了想,她點點頭,笑說:“是的,但我從來沒有埋怨過,因為我知道我在術數上沒有特別的天分,在大事上我沒有師兄的沈著穩重,在小事上,我不及小師兄機靈活泛,您更看重師兄們是理所當然的……”

    萬衍山聽後爽朗地笑出聲來,這一笑便帶動了咳嗽,直咳得他老臉泛紅,商慈連忙幫他捶背順氣,好半天才平復,萬衍山氣喘籲籲道:“還記得我讓你們每個人都記住的話嗎?”

    商慈自然記得,就是那句什麼生來蓬間雀,沒等她回答,師父便說了一遍:“生來蓬間雀,無鯤鵬之志,甘囿于田壟,避於囂世,反得幸也。當年為你們占得卦象,到現在一一靈驗了,你的師兄們都像我,一生放不下的東西太多,反而都不如你看得通透。也幸而有你在,巽方總不會太無所顧忌地去做事,老頭子我也算是安心了。”

    品味著師父沒頭沒尾地這番話,商慈怎麼想怎麼不對勁,這時師兄走進來,接過她手裡的藥碗,看著她,輕聲道:“你先走罷,我來喂藥。”

    商慈再次看了眼師父,眼皮微耷,但眼眸帶光,面容平靜不似有異,便道:“那好,我先走了,很快回來。”

    城門口,一輛破舊的馬車前,父母女三人淚眼婆娑地相擁著。

    周芷清分別拉著他二人的手,低頭哽咽著:“爹,娘,你們在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聽說遼河縣靠近東胡,天氣寒冷,女兒給你們備了許多禦寒的衣物,你們到了那邊,要是缺短了什麼,記得寫信告訴我……”

    周芷清說得後面嗓音越顫抖,她也知道自己說這些話都是無用而不切實際的,從那苦寒之地到京城,想通上一封書信來回也要一年的光景,遇上什麼事傳到她這裡來,黃花菜都涼了。

    這也是她臨盆之日在即,仍執拗要去送爹娘的緣故,因為這一次見面,或許就是這輩子她見她爹娘的最後一面了。

    周老爺和徐氏都比商慈初次見到他們時,蒼老了許多,鬢角冒出了根根白髮,周老爺輕拍著女兒的手背,歎氣道:“爹這一輩子福都享過了,老來受些罪也沒啥大不了,丫頭放心,爹娘的身體還硬朗著,”看著女兒高聳的前腰,沒忍住用衣袖拭了拭眼角,“爹唯一覺得遺憾的是,沒能等得及抱一抱外孫兒……”

    徐氏輕掐了周老爺一下,橫眉小聲道:“還說這些做什麼,還嫌咱家女兒不夠難過?”

    周芷清和丫鬟祿兒在一旁看到這場景,除了難過就是唏噓。周芷清出來送行只帶了祿兒一個丫鬟,商慈心想怎麼不見沈家公子,岳丈岳母被貶斥邊疆,做女婿的竟不來送送?

    轉念又想,大概沈家公子作為國舅嫡子,對於親家落難卻無能為力,大概也無顏面來送吧,再加上周老爺被貶斥,有一部分原因是國舅沈家的政敵栽贓,沈家公子與其頂著愧疚而來,不如給他們父女好好道別的時間。

    那輛破舊馬車被周芷清大包小包塞得滿滿當當,如果不是怕有人看見再向皇上參她爹一本,周芷清恨不能裝上十輛馬車的行李。

    依依惜別了半個時辰,太陽眼見要落山,趕夜路相對危險,周芷清挺著大肚站了那麼久,也有些扛不住了。周老爺和徐氏相互牽扶著,登上馬車。

    目送著爹娘的馬車消失在視線盡頭,周芷清含著清淚,被商慈和祿兒攙扶上馬車。

    車輪轉動聲響起,周芷清倚在小窗邊,仍怔怔的,對商慈道:“我以後是沒有娘家可回的人了……”

    商慈原本想勸她說,“我在七歲時就失去了雙親,被師父收養,比起我來,你可幸福多了”,然而想到周芷清到現在還不知她真正身份,仍把她當薑婉,話到嘴邊改成:“我倒是有娘家可回,但又如何,終會有曲終人散的時候,爹娘總不可能永遠陪在自己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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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4:33


    周芷清還是很不可置信地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訥訥地問商慈:“我這就有了?”

    商慈眼見著她從和自己一樣的小姑娘,到嫁為人婦,到現在即將初為人母,也覺得這個過程很神奇。

    想來在不久的將來,自己就要晉級成姨母了,商慈忍不住笑著叮囑:“你這有了身孕,可不能再像之前那麼拚命了,我方才聽大夫說你胎像不穩,你可得按大夫說得好好吃藥好好休息,不為你,也為了你肚裡的孩子啊。”

    周芷清被她說得臉紅,低頭撫摸著小腹,開始小聲詢問商慈,她該多吃什麼忌吃什麼這些孕婦注意事項。

    商慈心道果然母愛的力量是偉大的,旁人千說萬說,不如一個孩子光當掉在她肚子裡管用,瞬間便把一個刀槍不入、鐵腕治家的主母,變成了柔情似水的小娘子。

    然而她別說當媽的經驗,當媳婦的經驗都沒有,不過來找她算命的客人裡,有很大一部分是孕婦,商慈跟她說了幾條,周芷清看樣子也聽得稀裡糊塗。商慈安撫她:“你放心,這些都不是你要苦惱的,你府裡的丫鬟婆子都會替你想周到的。”

    周芷清想來也是,點點頭,繼而握著她的手,撒嬌道:“我夫君知道我有孕後,只怕也不會讓我再管坊間的事,整日憋在府裡日子肯定寂寞難熬的很,你可要多來陪陪我。”

    商慈怎麼會拒絕,撐著下巴笑道:“你也知道我是閒人一個,只要你老實地呆在府裡,我會去多看你的。”

    臨近中午,商慈回到府裡,率先鑽進竈房,同師兄分享了周芷清有孕的好消息。巽方多次從她口中聽過周芷清的名字,知道她是商慈在京城結識的唯一好友,再加上其父與他同朝為官,是文人集團的領袖,國舅的親家,是國舅黨的一大助力,與他私交也甚好,便說等過些日子,會去國舅府道喜。

    幾道熱菜出鍋,商慈便幫忙端著盤子擺上桌,聞見香味,師父拄著拐棍慢悠悠地踱過來,一屁股坐在上座的太師椅上。

    “你們昨天玩得怎麼樣啊?”萬衍山微微眯眼,摸著鬍子問。

    商慈想了想說:“花燈好看是好看,就是人太多,幸好您老沒去……”要不,一身老骨頭可不得被擠散架了,當然,後一句商慈沒膽子說出來。

    萬衍山點點頭,左右看了看,複又挑眉問:“庚明呢?”

    商慈這才發現一上午都沒瞧見小師兄的身影,想來是在屋裡鎖一天了,走到他緊閉的屋門前,敲了敲,喊:“小師兄,出來吃飯了!”

    半天無人應答,商慈隱隱感覺到不對,輕推了推屋門,發現並沒有反鎖,而是虛掩著的,走進去,只見屋裡並沒有人,床上的被褥和杌子上的衣物被疊的平平整整,光滑的檀木桌面上端正地擺放著一封信。

    商慈拆開信封,掃看著上面的小字,眼睛越睜越大,隨即攥著那信轉身跑出門去。

    桌上的菜都涼透了,都沒有人去夾一口。

    一陣風起,那張信紙被風吹落在地上,師父和師兄都看過了,信的大意是他不得不離開,對不起師父的教導,他有必須要去做的重要的事,如果事情辦成之後,他還尚在,便會回來看師父。

    信紙飄落仿佛觸到了萬衍山的一根弦,他眼眶漸紅,用力握著拐杖把手戳著地面,砰砰直響:“什麼叫如果事情辦成之後,我還尚在就回來,他這是要去做什麼?!”

    商慈和巽方相顧靜默。

    萬衍山深吸了兩口氣,渾濁的眼裡忽然迸出希冀的光,問巽方:“你說會不會又是那六王爺幹得?像上回綁走蠢丫頭那樣,綁走了庚明,故意留下這封信?”

    商慈低著頭,若是六王爺做得,他根本沒有必要留下一封信,而且字跡是小師兄的沒錯,筆劃平穩沒有抖動墨痕,顯然他在寫下這封信時,並非被他人脅迫,是果決而堅定的。

    這大半年來,小師兄總是會把自己反鎖在屋子裡,不知道在研究什麼東西,商慈猜測他陡然的離去跟他最近的反常舉動也有關係。

    巽方也知道希望渺茫,但眼下面對師父這種情緒,他只能應下:“我會盡力托人去查這件事,師父您保重身體為重……”

    “孽徒!孽徒……”萬衍山罵了兩句,到底忍不住,皺紋密佈的眼角滾出老淚,顫巍巍地用衣袖拭去。

    商慈從來沒見師父哭過,三個徒弟裡,師兄是最被師父寄予厚望的,而小師兄卻是與師父感情最為親厚的。無論庚明對她多麼惡劣,但在師父面前,他無疑是個聽話懂事的乖徒弟,師父無論走到哪兒,都會帶著小師兄。

    師父走路,他在後面背書箱,師父騎驢,他跑在前面牽繩,師父年齡大了,記性不好,總是一轉眼就記不得東西放在哪裡,而他總是能找到。師父最喜歡看的幾本破書,最喜歡穿的幾件舊衣服,他都如數家珍。

    十二年的相依為命,師父已完全離不開他了,現在,師父日漸衰老,腿腳也不似以前靈活,只能終日拄著拐杖,呆在院子裡曬曬太陽,這個時候,他不打一聲招呼,直接離開了,他怎麼忍得下心?

    沒良心的臭小子,白養了你十二年!在師父低低的哽咽聲裡,商慈在心底恨罵。

    轉眼到了夏至。

    巽方托朝中同僚暗中打探更美的消息,為了這事,沒少奔波,然而仍舊音信全無。京城人口眾多,魚龍混雜,要想找一個人很難,何況那人在故意躲避,更無異於大海撈針。

    今年京城的夏至格外酷熱,西南方接連傳出大旱的消息,因有巽方的提前預測,朝廷早有準備,當即勒令各地受災府衙開倉放糧。

    然兩個月過去,莊稼顆粒無收,災民被活活餓死的狀況完全沒有緩解,聽說某些受災嚴重的地方出現了小型的□□,流民們打到衙門裡去,匾額都被拆下來砸了。

    皇上大怒,嚴令徹查此事,結果順藤摸瓜查出一大筆虧空,很多地方的賑災糧都沒有到位,或是被當地官員中飽私囊。原來,朝廷一開始下令囤積糧食以備不時之需,許多官員對大旱的預測並不以為意,看著批下來的銀票和糧食打起了小算盤,想著與其米爛陳倉,不如便宜了自己,以至於旱災真的爆發後,虧空遲遲來不及填補。

    面對朝中兩大勢力的明爭暗鬥,皇上一直在不動聲色的旁觀。事發後,皇帝震怒的同時,借此機會,對朝中的勢力徹底來了一番大清洗,周芷清的父親被牽連在內。

    商慈聽聞這事時,正在幫師父熬藥,自小師兄離家出走後,師父的身體每況愈下,染上了胸悶咳嗽的毛病,每日苦藥不斷。

    剛點上火,正扇著風,師兄走過來,眸色微沈,道:“周家出事了。”

    商慈倏地站起來,忙問:“怎麼回事?”

    “因為賑災糧餉貪汙一案,周家老爺被波及,死罪不至於,但估計是要削職流放。”

    其實,這次被革職查辦的多是六王爺那邊的人,周老爺純屬是炮灰,因為貪汙數額最大的那位仁兄曾是他名下最得意的弟子,平時與他交情匪淺。六王爺那群人被咬急了,能拖一個是一個,有的說看見那官員給周老爺送了什麼什麼禮,有的說周老爺府邸豪華程度建得堪比皇家別苑,家裡有多少珍寶古玩,皇帝行事向來是寧錯殺十人,不放過一個,周老爺就這麼稀裡糊塗地被拖下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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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4:12


    商慈趕緊閉眸許願,怕許願的人太多,神靈聽不見,在心底多念了好幾遍,一抬眼,發現他低著頭,正定定看著自己,便問:“師兄你許願了麼?”

    巽方收回眼神,淡淡地笑:“許完了。”

    “那我們走罷。”商慈剛說完,站起身來卻沒注意踩到了自己的裙角,狠狠被自己絆住,整個人向前倒去。

    巽方一個側身,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商慈借他的力,穩住了搖晃的身形,同時一陣後怕地攥著他的衣襟,幸好是往前倒,要是往後摔去,她只怕已經落水,那丟人可就丟大發了。

    一年一度的盛景,來觀燈的姑娘小姐們窮極裝扮,紛紛換上了最豔麗的長裙、最精緻的釵環,商慈也不例外,一身鵝黃色輕羅百合裙,外搭朱紅色織錦斗篷,雪白的兔毛滾邊,拂動在臉頰周圍,襯得肌膚冰瑩如雪,濕漉漉的清亮眼眸裡,有後怕有窘迫,像某種小動物受驚的眼神。

    他二人鼻尖相距不過三寸,他可以感受到她輕輕柔柔的呼吸,摻著她剛剛吃過杏仁酥的香甜氣息,她身後是萬千燈火和流光瀲灩的水面,一輪皓月當空,清輝灑落,堪稱是月美、景美、人更美。

    巽方覺得此情此景,無論是出於衝動還是出於情感,他都應該做些什麼。

    心念方起,只聽身後響起了一道粗糲的大嗓門:“哎你們放完了沒有,別在這站著空位,讓一讓!”

    巽方汗顏,很是惋惜地鬆開擁著她的手,改為牽著她,在前方開道,擠出了即將人滿為患的岸邊。

    皎月穿雲,繁星熠熠。

    庚明抬頭望向空中的那輪孤月,片刻便垂下頭來,揉了揉眼睛。

    他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看東西時偶爾會出現重影,一開始這種現象出現時,他還有些興奮,猜測著是不是開地眼的徵兆?不過他很快就失望了,開眼除了會感到眼睛異常,最重要的預兆是眼部會發熱,但他絲毫沒有感覺到有發熱的跡象。

    庚明鬆開手,再次睜開眼時,發現他面前的樹木陰影處慢慢顯露出一道人影。

    隨著那人的走動,他的身影和樣貌都暴露在月光之下,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身量挺拔,一襲緊身玄衣,墨發高束。正是這從頭到尾一黑徹底的裝扮,才能讓他在陰影處隱藏著不被人察覺。

    清冷的月光中,少年的面容帶著些許森然和冷峻,庚明不知道他在暗處觀察了自己多久,也不知他是怎麼進來的。

    然而,此刻他超乎同齡人的定力和沈著完全顯現出來,庚明絲毫沒有慌亂,只是面無表情、眼神帶著防備地盯著玄衣少年:“你是誰?”

    “跟我走吧……”少年垂下眼角,眸光裡有種疏離的親近,冰冷的聲線極力想軟化成溫柔的,因此聽起來有點怪,他抿抿唇,吐出兩個字:

    “弟弟。”

    上元節的狂歡會持續整整一夜,直到露魚肚白才會甘休,主街上依舊人滿為患,笙樂不斷。他二人都不想再回味那被擠成人肉叉燒的滋味,寧可多繞些遠路,拐入了一條僻靜的小巷。

    青磚紅瓦,院子裡栽種的臘梅攀過斑駁的牆頭,白色花蕊團團綴在枝頭,空氣裡彌漫著冷冽襲人的清香。

    小巷兩邊的人家零星地掛著幾盞紅燈籠,月光的銀輝和燭光的昏黃交加著鋪滿了一地,好似永遠走不到盡頭。

    商慈手中打著的轉鷺燈也快燃盡了,燭光漸漸熹微,商慈取下發間別著的銀釵,挑了挑燭芯,偏頭笑:“師兄,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方才許了什麼願?”

    商慈偏頭的同時,不經意將燈籠離得他近了些,朦朧光暈下,他的側臉溫潤而柔和,他沒回答,倒反問她:“你許得什麼?”

    商慈沒有顧忌,嗓音帶著一定會實現的憧憬:“我希望師兄師父和小師兄,我們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師兄你要做的那件大事,一定會順利解決,這樣我們就能早點離開京城,回到原來的生活。”

    她說這些時,唇角帶著弧度,眸子裡映著的燭火像是澄澈湖面上月光的倒影,巽方靜看著她,腳步不自然地慢了些,只聽她不甘心又好奇地追問著:“師兄你呢?”

    巽方收回目光,悠悠道:“說出來就不靈了。”

    商慈微愣,繼而氣得跺腳:“那你騙我說出來!”

    說罷停下腳步,像賭氣的小孩一樣,雙手環胸,杵在原地不肯走,巽方無奈折返回來,拉過她的手:“我許得同你一樣。”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商慈掩住心裡小小的失落,任憑他拉著自己慢慢朝前走著。

    巽方當然知道她期望的答案是什麼,她任何細微的神色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然而,心底泛起的甜蜜漸漸凝結成苦澀——商慈方才那句“你要做的那件大事,一定會順利解決”敲響了他心裡的警鐘。

    天眼所預示的畫面一天天在逼近,雖然有了縝密的計畫,但他不能保證他在火燒紫禁城那天,一定能全身而退。在他連自己的生命都無法確保的情況下,如何能給她一個未來的承諾呢……

    所以他要忍住,現在,他沒有兒女情長的權利,更沒有愛她的權利。

    回到府裡,師父和庚明的房間都熄了燈,黑漆漆地沒有動靜,想必早已入睡。商慈和巽方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間。

    一夜靜謐安眠。

    翌日一大早,巽方就在竈房裡忙活開了,鍋裡煮上滾滾的湯圓,嫋嫋的蒸氣飄出院子。

    商慈想著繡坊裡的女孩們大都是無家可歸的,小正月正是無比想家的時候,商慈在別的地方沒法幫她們太多,便找來食盒,想著給她們帶點湯圓過去。本來湯圓得就多,他們四人也吃不了多少,師兄煮好了湯圓就先幫她盛上,五層的六角食盒被裝得滿滿的。

    趁著新鮮熱乎勁兒,商慈拎著食盒快步去了繡坊。

    繡坊也早早得裝點上了燈籠紅綢,門窗上張貼著剪紙,一片紅彤彤的喜慶氛圍中,繡坊的女孩們聚在織布機旁,嘰嘰喳喳地不知在說些什麼。

    見她來了,姑娘們,商慈把食盒遞過去:“師兄做了些湯圓,每樣口味都有,拿來給你們嘗嘗。”

    女孩們紛紛道謝,離她最近的彩螢笑著接過來,纖細的手指往屋裡點了點:“巧了,我們夫人也來了,正在裡屋坐著,姜姐姐可過去看看。”

    正月裡,她不陪著丈夫婆婆,也不回娘家看看爹娘,享受闔家之樂,跑到繡坊來受罪,商慈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位“管家狂”了。來到裡屋,只見有位身擔藥箱的老郎中正坐在周芷清身旁,給她把著脈,周芷清則捂著胸口,秀眉微皺,有些不舒服的樣子。

    老郎中確定了脈象,迅速地收回手,躬身道:“恭喜,夫人您這是有喜了,只是胎像有些不穩,我這給您開道安胎養身的藥方,您多注意休息,切記不可太過操勞……”

    話音落,不光周芷清傻眼了,正推門進來的商慈也驚呆了。

    她身旁的貼身丫鬟祿兒一如既往的機靈,直接往大夫手中塞了兩片金葉子,激動道:“大夫拜託你了,給我們家小姐開最好的藥,一定要調理好她的身子,走,我這陪您去抓藥……”

    “恭喜恭喜,一來就聽到這麼大的好消息,”商慈反應過來,走到周芷清身旁坐下,上下掃視她,打趣道,“看不出來,你就是要當娘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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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3:52


    自此之後,朝堂之上明爭暗鬥,暗流湧動,兩大勢力更加壁壘分明。巽方帶兵去搜王府,將兩大權勢之間的鬥爭擺在了明面上,巽方反而不再擔心他們會對自己的家人下手了,有了前科,一旦商慈再出什麼事,人們第一時間就會想到是蕭懷瑾,蕭懷瑾也不會蠢到同樣的手段使第二次。

    這回商慈在王府悠哉地住了幾日,反而為他們徹底除了後患。

    一晃,看似風平浪靜的半年過去。

    臨近小正月,朝廷終於大發慈悲地給官員們放了三日的假期。

    上元節那天,商慈很早便起床了,這京城呆了兩年,作為鄉巴佬的她,對於這日京城裡“花市燈如晝”“百枝火樹千金屧”“寶馬雕車香滿路”的場景,仍然充滿了新鮮勁兒,而且這回,是真正闔家團圓了的元宵節,別有意義。

    早早便和師兄約好了,今晚一定要帶著她繞著整條秦淮河逛上三圈。

    商慈洗漱梳妝完,溜到師兄的屋門前,只見他似乎也是剛起床,只著一身雪白的裡衣,坐在案桌前,低頭盯著手裡拿著的梳篦,眼神怔忪,好似在發呆。

    商慈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拍了下他的肩膀,從他身後探出腦袋:“師兄,你在看什麼?一會我陪你去上街買菜吧,我好想早點看看今日外面會是什麼熱鬧樣子……”

    巽方被她拍得一僵,轉過身來,同時條件反射地把手中的梳篦放回桌上,商慈眼神尖的很,察覺到不對,奇怪地再次拿起桌上的梳篦。

    只見梳篦的密齒之間,纏繞著一根細長雪白的髮絲,商慈仔細一瞧,差點驚訝到失聲,髮絲的根部,白色減褪,有半寸的長度竟然是黑色的!

    “師、師兄,我沒看錯吧?這頭根是黑色的?”

    商慈語氣裡難掩興奮,不確信地將那根頭髮纏在之指尖看了一遍又一遍。那顆小小的菩提子法器能否抵擋天道規則的懲罰,在之前都是紙上談兵的推測,畢竟人的壽數有多少,只有將死之時才知道。但現在看來這頭髮長出的程度,和師兄佩戴菩提子的時間相符合,這說明師兄的壽數真的已經逐漸還回來了?

    看到她激動到臉頰都泛出紅暈,眼神亮晶晶的,巽方也被她的喜悅感染,眸子裡閃爍著笑意:“嗯,你沒看錯。”

    “我去告訴師父和小師兄!”商慈迫不及待地想把這事同他們分享,巽方覺得沒必要這麼大張旗鼓,一隻手攔住她,輕環在她的腰上:“順其自然吧,黑髮長出來,他們自然會看見。”

    巽方的嗓音帶著幾絲剛睡醒的慵懶,右手很自然地搭在她的腰間,並未感到不妥。然而自那回月夜之後,商慈再和師兄做一些在以前看來再正常不過的親昵舉動時,都會不自覺的臉紅。

    於是商慈這次又不爭氣的臉紅了,不過好在他沒注意到,起身去櫃子裡拿外衣。等師兄換完衣物,二人挎著菜籃子上街。

    雖是清晨,街面上卻是人潮如織,不管是行人還是小販都比往常多了幾倍,多是賣剪紙、燈籠、炮仗的,街道兩旁的酒家樓館都紛紛掛上了各式各樣的紅燈籠,一股過節的氛圍席捲了全城,可以想像到了夜晚將是怎樣一副火樹銀花、燈火萬家的美景。

    上元節最必不可少的就是湯圓了,除了魚肉果蔬,二人買了一堆糯米粉、芝麻、核桃、桂花、豆沙、玫瑰、棗泥等一堆製作湯圓的原料。

    中午和晚上自然都是師兄擼袖子操刀下廚,一口氣做了七八種種類的湯圓,師父他老人家愛吃清淡的,商慈愛吃甜的,庚明愛吃鹹的,巽方他倒是不挑,往常的飯菜大家各自遷就著吃,今日元宵佳節,巽方也想儘量滿足他們三人不同的口味。

    一清二白三紅四綠五黃的湯圓同七道熱菜擺上了桌,圍坐在桌邊等吃的師徒三人不約而同地流下口水,並讚歎出聲。

    商慈私覺著她對師兄最無抵抗力的,就是他那一手無論做什麼都極其誘人的廚藝了。咬破薄薄滑滑的一層糯米皮,香甜濃滑的芝麻餡兒就湧了出來,瞬間溢滿口腔。

    商慈鍾情於芝麻、蜜棗餡兒的,庚明只吃肉餡,師父只盯著桂花南瓜的,各司其職,沒拌嘴沒搶食,各人專注各人碗裡的,那叫一個其樂融融。

    終於到了十五之夜,夜色方臨,師兄便爬上梯子,將府前的兩隻大燈籠也點亮了。

    師父的腰痛一天比一天更重,醫館裡的郎中定時會來府裡給他做針灸,熬膏藥,只能暫緩疼痛,大夫說這就是歲數高的老人易得的背骨痛,沒有什麼好的方法根治。師父每天在床上躺著的時間越來越多,腿腳也變得不太利索。

    師兄給他打了根藤木拐杖,師父拄著也挺順手,大寒日裡不愛出門,便抄著手在院子裡踱來踱去。

    趁著今天熱鬧,商慈想拉著他出門透透氣,師父一臉暮態,慢吞吞地放下筷子,並不領她的情:“為師在京城呆了幾十年,什麼沒見過,你們去罷,為師就不跟著湊熱鬧了。”

    庚明通常對小孩子和商慈感興趣的事,都興趣不大,脆聲道:“我也不愛湊那個熱鬧,沒趣兒,我留在家裡陪師父。”

    一老一小都執意留守在家裡,商慈無奈,便和師兄倆人出了門。

    月至中天,銀盤似地懸在天河之上,灑下清輝的浮霜,街道兩邊燃著的數不盡的火影將滿城照耀得亮如白晝,連十五的圓月在此盛景下,都有些相形見絀地躲在薄薄的雲朵之後。

    走出巷口,來到嘈雜火熱的主街,混進擁擠的人潮,出門觀燈的人之多,幾乎到了足不躡地的地步。

    巽方牢牢地攥著她的手,十指交握,不讓她離開自己半步,在這烏壓壓密不透風的人群裡,哪怕一個晃神,一個錯身就找不到了。

    商慈被他限制著行動,但嘴巴完全沒閑著,一雙杏眼睜得大大的,絲毫不放過沿途的一物一景。

    時不時地搖搖他的手:“師兄,你看那個好漂亮!”

    踮腳驚呼:“哇,師兄,我要那個燈!”

    吸吸鼻子:“咦,什麼味道,好香……”

    沒多久,商慈手裡就多了一盞六角轉鷺燈,巽方懷中則抱著一堆吃食和小玩意。轉鷺燈中心設有輪軸,燭心點燃後,熱氣上熏會帶著輪軸轉動,輪軸上連著剪影,燭光將剪紙的影投射在紙屏上,燈屏上即出現人馬追逐、物換景移的影像。

    轉鷺燈算是常見但是京城才有的燈籠,商慈自然是沒見過,只見那燈屏的剪影上一會是嫦娥奔月,一會是貂蟬拜月,對這“會動的燈籠”大感新鮮。

    見她只顧低頭把玩著轉鷺燈,巽方則解開包著油布的糕點,時不時地伸手朝她嘴裡投食,二人一邊吃一邊逛,隨著人流被帶到了河邊的橋上。

    秦淮河邊,聚集了一大堆來放水燈的人,上千盞蓮花狀的水燈飄在江面上,隨著水流暈開,緩緩地前進,仿佛將這個河面照亮成一條暖黃色的飄帶,上有繁星綴天河,下有燭火映水光,煞是壯觀。

    沿著臺階走下,河岸邊擠滿了男女老少,有小販在兜售荷花燈,五文錢一隻。商慈要了兩個,轉身往師兄手裡塞了一隻蓮花燈。

    元宵節放水燈就和乞巧節拜織女一樣,是不做就會感覺少了點什麼的儀式。商慈拉著巽方蹲下,同自己一起放水燈,紙質的六瓣荷花輕盈無比,輕輕用指尖一推,就搖搖晃晃地飄到河中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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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ぷ拓海
王室 | 2021-5-16 18:32:58


    蕭懷瑾撐著額角,一雙桃花眼肆意地在她臉上流連,同時惡趣味地想,若真納她為妾,似乎也不錯?

    女人在他看來,首先是為傳承香火,延續血脈,其次是用來消遣的,多一位與少一位妾室,與他而言,並無什麼分別。

    如果巽方和她真就是普通師兄妹,那他也許真的會信守承諾,在目的達到後會放了她,但若是……

    唇角的弧度一點點放大,想像著她花容失色,鎮定全無的樣子,蕭懷瑾忽然有種報復的快感。

    畢竟,奪人所好是他最喜歡做的事了。

    萬府最近人人都像霜打的茄子,府邸上空仿佛籠罩著一層陰霾。

    少了小師妹的院落總覺得清冷了許多。

    庚明嘴上不說,心裡其實一直在反省那日自己的過失,無數次地懊悔那天沒有陪商慈一起去醫館。

    師父說這事只有巽方能解決,不再過問,加之近日裡腰痛頻發,他越發把“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掛在嘴邊,透著幾許無可奈何。

    巽方從王府談判回來後,從未再跟他們說起小師妹的事,也未說王爺跟他提了什麼條件,每日按時上朝,按時歸家,好似已將這事置之腦後,但是從他這幾天大減的食欲來看,師兄其實比他們都要著急得多。

    三人在桌前吃著飯,空氣都是凝固的,安靜得落針可聞。

    這時忽然有人敲響了院門,巽方放下飯碗,上前開門,正是肅親王妃派來傳口信的下人。

    巽方怔怔地聽完,猛地抓住那小廝的手臂:“你再說一遍是誰讓你來傳口信的?”

    小廝笑回:“小的是肅親王妃派來傳話的,我家主子說她是替在端王府上坐客的一位姑娘,來向她師兄求助的。”

    巽方大喜,師妹竟托人傳來了口信!

    巽方低著頭,認真揣度著小廝捎來的那句口信,儼然是取自洪范五行水法吉凶歌訣,原句是“長生之水名貪狼,此水朝入甚吉祥”,但師妹叫人帶來的口信裡多了方止二字,整個句子的含義也就不一樣了。

    師父敲著碗喊他過來,他都未聽見,連小廝什麼時候告辭了都不知道,倚在門框邊只顧著思索。

    難道師妹想告訴她,她現在身處的方位是王府的貪狼方向?不,那樣的話,涵蓋的範圍太大了,多出來的方、止二字也無法解釋,況且,師妹困在王府,肯定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恐怕她現在都不知道自己身處在王府的東南西北哪個方向……

    難道,只是純粹的字面意思?

    方、止……

    巽方暗念了幾遍,陡然靈光一閃,他之前為蕭懷瑾尋龍脈選陰宅,來過王府幾次,由於職業病,他每到別人的府邸裡,就會習慣性地觀察門戶朝向院落佈局,而且他記憶力非常好,近乎過目不忘,他隱約記得經過王府後花園時,掃見過一個陰蔽的院落,上面的匾額寫得就是“芳芷園”三字。

    蕭懷瑾看到巽方帶著順天府的官兵,沖到自家王府裡時,臉色黑如鍋底。

    巽方一點反應時間都沒有留給他,直接領著一隊官兵直奔芳芷園,蕭懷瑾跟身邊的下人打了眼色,下人即刻追了過去,蕭懷瑾對著面前鞠躬哈腰的府尹,呵斥道:“你長了幾顆狗膽,敢帶兵來搜王府?”

    順天府尹腦袋上掛著豆大的汗粒,硬著頭皮解釋道:“巽監正說其妹被軟禁在王府,言之鑿鑿,連被困在哪處院落都說得上來,下官想王爺每日政事繁多,想必是沒管好手下人,下官這才帶人來探查,若是找到,皆大歡喜,王爺您交出幾個手下人,這事就算瞭解了,若沒找到……巽監正說他擔下所有罪責。”

    蕭懷瑾聽到那句“連被困在哪處院落都說得上來”,臉色更加陰沈得要滴出水來,冷眼看著官兵繞過回廊向後花園走去,雙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

    巽方大步流星,絲毫沒有耽擱地奔走在最前面,跟隨其後的官兵氣喘籲籲,只能勉強跟上他的步伐。

    推開芳芷園的院門,只見商慈正坐在院子的廊架的陰影下乘涼,晃著腳丫子,磕著瓜子花生,旁邊站著個高壯的丫鬟似在盯梢,商慈在她的凍死人的目光下,一點沒不自在,吃得悠然自得。

    瞧見來人,商慈眼睛漸漸睜大,迸出喜悅激動的亮光,把滿兜的果殼往桌面上一灑,直接沖著那身影便撲了上去:“師兄!你終於來了!!!”

    巽方被她撲了個猝不及防,但仍是穩穩地接住了,感受著懷中人的份量,展露出了這幾日來久違的笑顏:“怎麼沈了許多?”

    商慈臉紅了紅,這幾天除了吃就是睡,能不胖嘛,然而左右不過胖個幾兩肉,他怎麼會感覺得出來?

    “哪有胖許多!”商慈垂著頭不滿地嘀咕,這時候瞥見到他身後跑來了許多陌生的官兵,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鬆開摟著師兄脖子的手。

    王府的下人自然沒來得及阻止這情景的發生,這也是巽方為什麼得知商慈被軟禁在王府,卻不敢貿然帶兵來搜的緣故,他們像沒頭蒼蠅一間間屋子搜人的時候,商慈早就被不知不覺地轉移了,只有確定了她的藏身之處,殺他一個措手不及,才能成功救出商慈。

    沒過多久,蕭懷瑾看見巽方牽著商慈並肩走來,商慈呼吸到了久違的新鮮空氣,連走路都連蹦帶跳,恨不得轉幾個圈才好。

    蕭懷瑾的眼神更涼了,巽方連一個招呼都沒打,只送了他一個“明天朝堂上見”的冷漠眼神,商慈更是沒注意到他,二人攜手,逕直踏出了王府大門。

    留下了可憐兮兮的順天府尹同滿肚子火氣的蕭懷瑾打著交道。

    第二日上朝之時,沈寂了幾日的巽方上疏奏章,先是參了蕭懷瑾一本,蓋了他一個“光天化日強搶民女”的罪狀,其次,他反對北伐,倒沒有再提天象異動,而是道出了一個不久之後西南方將大旱的預言。

    巽方領著商慈從王府裡出來,當時多少順天府的官兵都看到了,蕭懷瑾想賴也賴不掉,只能盡力洗白說是手下人幹的,自己並不知曉。

    皇帝又不是傻子,心知肚明,於是削減了他半年的俸祿。

    其實這處罰不痛不癢,王爺又不靠俸祿吃飯,重點是表明了皇上的態度,王爺犯法與庶民同罪。這事實在算不得什麼大事,一來商慈毫髮未損,還長胖了幾兩肉,二來,蕭懷瑾到底是王爺,關乎著皇族的臉面,皇上怎麼會因為一位民女的安危去真的重罰皇親呢。

    再說北伐一事,皇上心裡是贊同北伐的,澇災過去已有段時日,農耕水利正在復蘇,天下形式一片大好,再加上他剛招到一位精通奇門遁甲的國師,若讓他帶兵上戰場,豈不將那群北疆韃子殺得屁滾尿流,天時地利人和,不在此時一展宏圖,更待何時?

    這幾日,巽方忽然消停了,不再提星象之事,原本北伐的阻力也只有欽天監,在質疑這“天時”一項,一干翰林文人和國舅沈家都是站在欽天監身後,一旦欽天監閉嘴了,他們也就沒有了阻擋北伐的藉口。

    皇帝以為異象消失,心中還在偷著樂,誰知來了個更狠的,兩年之內,天下必會大旱!

    身為皇帝,獨攬大權,什麼都可以不聽從,唯獨兩樣不得不從,一是民意,而是天意。皇帝實在忌憚巽方的大旱之說,若是貿然出兵北伐,糧草的供應便讓國庫空虛了一大半,若是再爆發大旱,內憂外患,那簡直是滅國之災啊,於是,不得不取消了北伐的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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