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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7-17 12:04:31





藥香閨秀(卷一)》作者:鳴風

因為算命的一句話,薛靜姝成為皇后的過程可謂曲折,
十年前,擁有鳳命的她,讓身為太子妃的堂姊逼著送到庵堂「靜養」,
十年後,太子倒臺新帝登基,她又被太皇太后以「未來的皇后」名義請回家,
家裡眾人都上趕著巴結,偏偏堂姊一家看她不順眼,
但她不予理會,閑著沒事就用自學的醫術調香制熏香,打發時間,
偶爾進宮陪伴太皇太后,和麵無表情的皇帝夫君共進午餐,
只是說來也巧,當初被他搶走的自製熏香意外治療了他的不寐之症,
他投桃報李,不只回送御用香料,還大方分享他收藏的機巧玩具,
她受寵若驚之餘,更發現他冷峻的臉下其實藏著體貼人的真心──
不想打擾太皇太后養病,讓她想要什麽聘禮自己去拿,
婚後見她食量比麻雀還小,一天照六餐喂,還左哄右哄要她多吃一點,
看她不喜繁複的禮儀,才想要下令改改就被安親王聽見了……
雖是打趣說要告訴祖宗皇帝壞了規矩,充滿暗示性的話卻讓她心頭一凜,
大婚才幾天,難道就有人急著想汙蔑她是讓皇帝色令智昏的妖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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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7-17 12:10:28


  皇帝又把千重鎖重新拼起來,他的手法十分迅速,幾乎讓人看不清楚。
  薛靜姝忍不住問他:“陛下平日時常把玩?”
  皇帝搖搖頭,將拼好的千重鎖放在小幾上,“解過一次就沒什麼趣味了。”
  聽他這話的意思,似乎只玩過數次,就達到了現在這般熟練程度。
  薛靜姝聽後,又不說話了。
  皇帝毫無所覺,從袖子裡取出一封摺子遞給她,“這是禮部呈上來的禮單,你看看還有哪裡需要再斟酌一二。”
  “什麼禮單?”薛靜姝疑惑。
  “納徴之禮。”
  納徴,即是結親時男方往女方家送聘禮。
  若是在民間,這禮單該由媒妁送去女方家裡,再與女方父母商議是否需要添減。
  若是皇家,則直接上門下聘,從未有商量一說,更不要說還是男女雙方本人坐在一處商討,這種時候,女方是該要他多給些,還是讓他少給些?左右都不是。
  薛靜姝去接摺子的手又收了回來,微微擰著眉,道:“此事該由陛下做主。”
  皇帝見她不接,便道:“原本該送去皇祖母處讓她拿主意,只是她老人家精力不足,只大略看過,讓我按照從前慣例來,我不知你喜歡什麼,讓你再看看。”
  見他好言解釋,薛靜姝曉得他是好意,可實在沒有這樣的事,哪有要成親的兩人面對面坐著商量聘禮多少的?
  她只得道:“既然有有前例,按例來就是了。陛下不知……這不合民間習俗。”
  其實之前皇帝要她選喜服喜帕上的圖樣,就已經不大合規矩了,只是當時她來不及細想。
  皇帝似有所悟,點點頭將摺子收回去,“原來如此。”
  他又道:“禮部已定好日子,正月二十五日去薛府下聘。”
  今日二十三,那就是後天了。
  薛靜姝心中複雜,按舊俗,下了聘後,她就不能再出門,宮裡會派女官入府,教她大婚的事宜以及宮內的規矩,等到二月十八,大婚之日,直接從薛府抬進宮內,從此以後她就要守在這四面高牆之中,不得隨意離開。
  皇帝見她不說話,問道:“時間是不是太倉促了些?”
  薛靜姝搖搖頭。若是尋常,肯定是倉促的,可現在情況特殊,自然又另當別論。
  “往後二十餘日,臣女無法入宮,若太皇太后身體微恙,請陛下務必派位公公知會一聲。”
  皇帝疑惑道:“為何不進宮?”
  他倒是當真什麼也不知。
  薛靜姝只得把那些習俗與他說了一遍,末了道:“男女雙方成親之前一段日子,也是不能見面的。”
  皇帝這才皺著眉微微點頭。
  薛靜姝說完心裡就無端端有些彆扭,下次與他再見面,就是洞房花燭之夜了,可、可……
  她蹙眉低了頭,心中複雜思緒難以名狀。
  皇帝不知在思考什麼,也沒有說話,兩人無言對坐。
  天色不早,薛靜姝打算告退。
  皇帝忽然道:“這些不過是民間風俗,不是祖宗定下的死規矩,不必非得一一遵循不可。”
  薛靜姝不知他是什麼意思,只微微點頭。
  皇帝這才喊來德公公,讓他備轎送薛靜姝出宮。
  過了一日,宮裡果然派出隆重的儀仗來薛府下聘。
  送聘的隊伍從宮門口一路排到東大街,街道兩旁用帷幕遮擋,隔一步便有手持長槍的士兵把守,兩邊店鋪早已關閉,街上不見一個行人攤販,只有兩旁房屋樓閣上,不時有人悄悄掀開窗子一條縫隙,偷偷來看這難得一見的盛況。
  薛府更是早已裡外清掃乾淨,焚香設了供桌,府裡眾人按照品階盛裝,一大早就候在大門外。
  一直等到正午,下聘的隊伍一對對抬近府裡,領頭的太監高聲念著禮單:“……黃金兩千兩、白銀兩萬兩、緞千匹、寶馬十二匹……”
  禮單上的聘禮,足足多達四五百項。
  薛府特地辟了個院子放置聘禮,院子的鑰匙與禮單都在周老太君手上,皇家的東西雖惹人垂涎,卻無人敢動,這些聘禮中大部分,是要作為嫁妝重新抬進宮裡的,剩下小部分,則要換成別的物件添進其中。
  當日與行聘隊伍一起來的,還有宮裡一位女官蘇姑姑。
  蘇姑姑比之前那個李嬤嬤年輕些,品階卻比她高,而且她雖是教導人規矩的,卻不一味嚴厲,平日說話和風細雨,讓人一見便有好感。
  這日學完規矩,蘇姑姑回了自己院裡休息,芸香讓小丫鬟打來熱水,給薛靜姝洗漱。
  柳兒在一旁捏著胳膊,薛靜姝見了,便問:“是不是累了?”
  柳兒搖搖頭,“不累,蘇姑姑比李嬤嬤好多了,人長得又漂亮,說話又溫和,跟她學規矩一點都不累。”
  薛靜姝聞言笑道:“從前不知你還是這麼喜好顏色的人,若蘇姑姑長得不好,你是不是就覺得累了?”
  柳兒掰著指頭嘻嘻笑道:“世上有三好,好食美人和財寶,小姐你都不知道麼?”
  薛靜姝嗔道:“什麼世上三好,分明是你心頭三好才對。”
  “都一樣都一樣啦。”
  薛靜姝洗了臉,又想起一事,“除夕當夜收到那兩個金裸子,你還回去了嗎?”
  “還了,”柳兒想起那兩個經了自己手又溜走的大金裸子,心下有些肉疼,不過想想不是自己的東西,拿在手中也覺得不踏實,“正好那天小姐你入宮,他又來了,我就還給他了。”
  “他有沒有說什麼?”
  柳兒歪頭想了想。
  那天薛靜姝進宮,院裡伺候的人都回屋偷閒,她在院子裡磨香粉,忽然聽到樹上有人打了個噴嚏,被嚇了一跳,抬頭看去,原來是那個大將軍又來了,他是似乎對香粉的味道十分敏感,噴嚏一個接一個地打。
  柳兒忙把那些粉收起來,又對他說了句稍等,回屋把那兩個金裸子拿出來。
  那人打噴嚏打得滿臉通紅,一張冷臉看著也不怎麼冷了,也沒空拿凶眼瞪她,柳兒就把金裸子往樹上一掛,對他道:“你今天來得不巧,我家小姐進宮去了,這兩個裸子她讓我轉交給你,你收回去吧。”
  然後那人說什麼來著?
  哦,對了,他一直就打噴嚏,沒空說話。
  柳兒撓撓腦袋,對薛靜姝道:“他沒說什麼,我看他是被香粉熏怕了,這段時間都沒出現。”
  薛靜姝點點頭。
  柳兒還是有些疑惑,道:“小姐,你說他來做什麼呢?每次就躲樹上,一句話也不說。”
  薛靜姝正要說話,恰芸香端著晚飯進來,兩人便止了話頭。
  芸香特地把一碗水晶燕窩粥端到薛靜姝面前,“這是蘇姑姑交代的,按照宮裡禦膳房的方子熬煮了兩個時辰,以後每天一早一晚給姑娘吃兩碗燕窩,這樣等到大婚那日,姑娘的肌膚就會順滑細嫩得跟綢緞一樣了。”
  薛靜姝笑道:“若真有那樣神奇,天底下的燕窩早被人吃絕了。”
  芸香不贊同,“姑娘不知,燕窩這樣的好東西,又不是什麼人都吃得起的,早年府裡有兩位姨娘,為了一碗燕窩還在廚房門口就打了起來哩。”
  柳兒道:“不管有用沒用,小姐你就試一試嘛,要是真的有效,那咱就賺大啦。”
  芸香捂著嘴笑,“跟你有什麼關係,是陛下有福了。”
  “咦?”柳兒奇道:“小姐是我的小姐,怎麼會跟我無關,倒是你說陛下,為什麼跟陛下有關?”
  她六七歲就去了庵堂,如今雖然十六七歲了,可男女之事一點都不懂,自然聽不出芸香話中的暗示。
  薛靜姝這些日子經過蘇姑姑教導,雖還未全懂,卻也隱約知道了一些,她看了芸香一眼。
  芸香話一出口,就知越矩了,眼前這是三小姐,將來是尊貴的皇后,不是她素日裡可以隨意取笑玩鬧的姐妹。
  她慌得低了頭,見柳兒追問,薛靜姝又意味不明地看她,更是不知所措地揪著帕子。
  好在薛靜姝並未追究,只道:“你先下去用膳吧。”
  芸香如蒙大赦,連禮數也顧不全,匆匆退下了。
  柳兒看她慌慌地跑出去,又回頭看看低頭喝粥的薛靜姝,困惑地皺了皺鼻頭。不過她本不是愛追根究底的人,見她們不說,也就不打算再問,只把這個問題拋在腦後。
  薛靜姝見她管自己幹了別的事,心裡暗暗鬆口氣,說實話,若柳兒追問,她也不知如何向她解釋。
  次日蘇姑姑又來,只是這次,她卻把柳兒遣去屋外,只單獨教導薛靜姝。
  薛靜姝見這架勢,心頭微微一跳,已經有所預料。
  果然,就聽蘇姑姑仍是輕聲慢語道:“昨日講了合巹禮,今日再來說一說床笫之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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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7-17 12:10:14


  又過幾日,恰逢二夫人秦氏生辰,雖不是整壽,周老太君也命府裡辦一場小宴,請了兩撥戲班子助興。
  臨水的小花廳裡擺了幾桌席面,對面水榭中正唱著《拜月記》。
  那戲子唱得淒婉,幾位年輕姑娘看得紅了眼眶,薛靜婉受不住,索性閉上眼捂住耳朵,嘴裡碎碎念叨:“不聽不聽,不看不看……”
  六姑娘年紀小,戲文裡的離別哀愁看得一知半解,見她這樣,疑惑道:“五姐姐,你做什麼呢?”
  薛靜姝原本有些傷感,聞聲回頭一看,又樂了,對六、七兩位姑娘道:“你們看,這便是現成的掩耳盜鈴。”
  六姑娘更加疑惑,七姑娘卻笑了,“五姐姐膽子真小,這都不敢看。”
  薛靜婉道:“那是因為你們都看不懂。”
  七姑娘不服,“怎麼看不懂了,不就是王尚書嫌棄女婿是個窮酸秀才,要拆散女兒女婿嘛。我覺得他做得沒錯,要是我有個女兒,才捨不得把她嫁給秀才受苦。”
  薛靜婉皺眉認真道:“可是瑞蘭和秀才已經結為夫妻了,他們感情那麼好,她爹怎麼可以把她許給別人?”
  七姑娘吐吐舌頭,“感情好又不能當飯吃。”
  薛靜婉自覺與她話不投機,只得道:“所以我說你都不懂,哼。”
  七姑娘轉轉眼珠子,忽然笑道:“我知道了,五姐姐是想嫁人了,不然怎麼會這麼感同身受呢?”
  “你這壞丫頭,敢嘲笑我!”薛靜婉漲紅臉,作勢要打她。
  七姑娘站起來就往大人那桌跑,“二娘救命呀,五姐姐惱羞成怒要打人啦!”
  主座那邊幾位夫人也正抹眼角,被她兩人一鬧,什麼氣氛都沒了,秦氏忙把七姑娘護到身後,攔下薛靜婉,點了點她的額頭,道:“你呀,還有沒有一點姑娘家的樣子,成天嬉嬉鬧鬧的,今天過後,好好回房學規矩去。沒我的許可,誰也不許放她出來。”
  後一句話,是對薛靜婉身旁的奶娘丫鬟們說的。
  伺候的人忙垂首應下。
  薛靜婉不高興地撅起嘴巴。
  三夫人林氏把七姑娘拉到自己身邊,輕生責怪道:“安分些,別老惹事。”又對秦氏道:“小孩子家家活潑些也是好的,你何必嚇她。”
  秦氏給薛靜婉整理了衣裳,讓她重新坐回去,這才轉頭來歎道:“我心裡愁啊,你說她也十五了,再過幾個月就要行笄禮,怎麼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這可怎麼說人家啊。”
  林氏往小輩那桌瞧了一眼,意有所指,“你這是杞人憂天,等三姑娘進宮,還怕她的親妹妹找不到好人家?”
  秦氏只笑著搖頭,也往那桌看了一眼,沒再說話。
  那邊薛靜婉坐回去,卻不願再看了,磨著薛靜姝道:“三姐姐,咱們出去走走吧。”
  恰薛靜姝也不喜歡此地鬧騰,便去長輩那桌告了罪,帶著芸香和她一起離去。
  這兩日雪不再下,地上結的冰也慢慢開始融化,花園小徑雪水和著泥巴,被來往行人踩得泥濘不堪。
  怕弄髒衣服,幾人只找了處亭子落腳。
  薛靜婉趴在亭邊扶手上,耳邊聽著不遠處的熱鬧,感歎道:“三姐姐,你回來後好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薛靜姝看著簷角滴落的雪水,問她:“哪裡不一樣?”
  薛靜婉便掰著指頭數給她看,“以前娘過生辰,都只在自己院子裡擺一桌席面,三娘和七妹妹她們會上門慶賀,祖母最多讓人送份禮過來,從不會這麼熱鬧地大辦。還有以前,府裡就大娘管家,從過完年之後,祖母也讓娘去幫忙了,她身現在每天都要看帳本,聽那些管事媳婦回話。而且我好幾次聽三娘說,我有你這個姐姐,以後肯定能找個好婆家。”
  薛靜姝點點頭,又問:“你覺得這樣的改變是好還是壞?”
  “我不知道。”薛靜婉皺起眉頭,“但我知道這些變化都是因為三姐姐你來的,她們這麼對我們,是因為你以後要做皇后,她們想巴結你。三姐姐,我覺得有點彆扭,以前你在山上的時候,我和娘從來沒去看過你,現在卻要靠你,占你的便宜,我不喜歡這樣。”
  薛靜姝微微笑了笑,“那都是別人一廂情願的想法,她們覺得對你好,讓娘管家,以後我會看在你們的面子上給他們一些好處,行一點方便,你覺得我會嗎?”
  薛靜婉有些遲疑,卻還是搖了搖頭。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就是覺得,雖然三姐姐不管對誰都是和和氣氣的,可實際上,這府裡的人,都不在她的心裡,而她也不會是那種徇私的人。
  薛靜婉輕笑:“婉婉,其實你什麼都懂,只是有時候不願多說不願多想罷了。不多說是件好事,不多想卻未必。你已經大了,有些事情,要自己想清楚,自己判斷是非。”
  薛靜婉悶悶地應了是。
  薛靜姝回了迎春院,柳兒今日沒跟著伺候,見她這麼早回來,好奇道:“戲唱完了?”
  “沒呢,我覺得有些鬧,先回來了。”薛靜姝坐到榻上,摸出千重鎖,又費心琢磨起來。
  柳兒見她一門心思都在那鎖上,也不打擾,轉頭去問芸香外頭的熱鬧場景。
  薛靜姝擰著細眉,好幾次都覺得差一點就找到突破了,卻總差了那麼一些,不由氣餒。
  她看向櫃子上的一個小盒子,到底還是沒伸手去拿。
  元宵燈會那晚,皇帝偶然問她千重鎖解了沒,她說還沒有,過了兩日再進宮,皇帝就給了她這個盒子,說那鎖不算難,裡頭是他繪製的解鎖方法,看幾眼就會了。
  薛靜姝原本已經打算放棄,可看他說了什麼簡單不難之類的話,心裡卻又有了幾分不甘,好像和誰較勁似的,至今也沒打開盒子看,就想自己給它解出來。
  次日她又進宮看望太皇太后,在轎子上覺得無聊,把千重鎖也帶上了,反正它塊頭不大,下轎時藏在暖手筒中便可。
  神醫潘濟一直在京中未離開,後來又給太皇太后看了兩次,如今她老人家身體越發好了,尋常走路已不需要宮人攙扶,面上也多了些血色。
  外人不知道的,都以為太皇太后撐過這一次,以後還有不少年歲。但薛靜姝與皇帝卻清楚,這個慈祥的老人,是真的沒有多少日子了。
  照例在太皇太后處用過午膳,過後她老人家午睡,皇帝和薛靜姝一同離開。
  行至長樂宮宮門外,薛靜姝準備告退,皇帝卻道:“隨我去崇德殿,有事與你商量。”
  於是內監又抬著兩人去了崇德殿。
  到了外殿,內監上前回話,有位大人求見。
  薛靜姝看了眼皇帝,道:“臣女先去偏殿候著。”
  皇帝點點頭,吩咐了德祿幾句,才抬步離去。
  德祿恭請薛靜姝入了偏殿,命人上茶及茶點,還指著其中一道龍井蓮子糕道:“這是禦膳房新出的口味,娘娘嘗嘗合不合胃口。”
  那糕點綠綠的一塊,不過一兩口大小,看著精緻可愛。
  薛靜姝拈了一塊,放入口中很快就化了,唇齒間滿是清淡茶香,不由讚歎:“禦廚們心思的確靈巧,將茶與糕點結合在一塊,此前聞所未聞。”
  德祿忙給皇帝邀功,“是陛下曉得娘娘愛茶,特地讓禦膳房的人研製的。”
  薛靜姝笑了笑。
  德公公不好多說,退到殿外去了。
  等了許久不見皇帝出現,薛靜姝索性又把千重鎖拿出來琢磨。
  她低著頭擺弄得入神,也不知過了多久,一旁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別動那根。”
  原來是皇帝來了。
  薛靜姝正要起身,皇帝道:“怎麼還未解開?是不是看不明白那張圖?”
  她起身的動作一頓,站起來俐落地行了大禮,“臣女拜見皇上。”
  皇帝讓她起來,不解道:“此前已經說了,往後不必行禮,你忘了?”
  薛靜姝道:“禮不可廢。不知皇上讓臣女來此所為何事?”
  皇帝坐下來,拿過小幾上的千重鎖,幾下就找到關鍵的那一根,之後手法嫺熟將整個盒子一根一根拆卸下來,邊拆邊道:“這千重鎖一套三個,這是其中最簡單的一個,細心一些就能發現訣竅,我給你的圖許是繪得不夠詳細,所以你才看不明白。”
  薛靜姝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困擾她許久的千重鎖,被他輕而易舉完全拆掉,拆出的小金棍由短至長在她面前排成一排。
  皇帝將最後一根放下,看著她道:“這個沒什麼意思,我還有另外兩個,一會兒給你帶回去。”
  薛靜姝也看了他一眼,終於確定他是真心這樣認為,而不是話裡藏話。
  她心裡較著的一股勁,就跟擊在棉花上一樣,軟綿綿的既無聲響,也無回應,對方甚至壓根不知道。
  她只得無奈笑笑,輕輕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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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7-17 12:09:59


  薛靜姝驚呼一聲,下意識去攀身旁的扶手,卻沒有攀住,她只得閉上眼,等待身體墜地,疼痛來襲。
  但預想的一切並未出現,她直直落入一個寬闊的懷抱,那雙臂膀還有些過於僵硬,她的鼻子撞在上頭,疼得直冒淚花。
  留在三樓的德公公聽到動靜,忙提著燈籠上來,卻在拐角處看見抱成一團的兩人,他愣了一下,低了頭不敢再看,悄無聲息地又退到最底下去。
  樓梯上,皇帝也有些怔愣,過了一會兒才鬆開手,退後一步,低頭看她,“如何?可曾傷到了?”
  薛靜姝驚魂甫定,回轉過神來,輕輕搖頭,“臣女失儀,多謝陛下相助。”
  “不是你的錯,是這樓梯太窄。”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皇帝低頭去尋方才的燈籠,但剛才情況緊急,燈籠被他摔在地上,裡頭的蠟燭已經熄了。
  他只得喊德祿,可奇的是,平日隨叫隨到的德總管,這會兒竟沒出現。
  薛靜姝等了會兒,也覺得奇怪,越過樓梯扶手往下看,整棟摘星樓竟都是黑漆漆的,顯然伺候的人不在樓內。
  她記得方才明明聽到了德公公的聲音,他似乎還走上來了……
  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過,電光石火間被她抓住,她的臉色突然有些不自在。
  難道德公公他們……誤會了什麼?
  皇帝不知是否也想到這點,叫了兩聲德祿未得到回應,他就不再開口了。
  微妙的沈默在兩人之中蔓延,黑暗裡分明看不清什麼,可薛靜姝還是尷尬地低了頭。
  她不知外人腦中此時已經聯想成什麼樣子,但實際卻與之南轅北轍。
  唯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皇帝對她並沒有什麼旖想。
  方才兩人肢體接觸,她能感覺到,皇帝的身體僵硬得似一塊石頭,他似乎極不喜歡與人碰觸,當然,也有可能只是不耐煩和她接觸。
  這樣的沈默實在是一種折磨,薛靜姝又抬起頭來觀察周圍,雖然沒有燈籠,可今晚月色明亮,月光撒進屋子裡來,眼睛在適應了黑暗之後,可以通過這些光線看清腳下的臺階,她輕聲道:“皇上,有月光照明,咱們小心一些,還是看得見的。”
  皇帝點點頭,卻沒有轉身下樓,仍站在原地,不知在思考什麼。
  薛靜姝有些疑惑,“皇上?”
  皇帝終於有了動靜,緩緩伸出一隻手,“握著我的手。”
  薛靜姝又是一愣,下意識道:“不必了,可以扶著扶手。”
  皇帝卻道:“摘星樓年久失修,並不穩固。”
  薛靜姝張了張嘴,無話可說,只得試探著將手放上去。
  皇帝慢慢握緊。
  他的手掌十分寬厚,掌心有些繭子,並不柔軟,卻乾燥溫暖。
  薛靜姝的手被他握在其中,恰恰好整個被包裹住,不留一絲縫隙,暖洋洋的感覺,似乎比那只八寶暖爐還有用些。
  皇帝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十分沈穩,被他牽著的人,絲毫不用擔心會摔倒。
  到了最底層才發現,原來伺候的人都站到樓外去了,難怪方才一個人也沒聽見。
  皇帝回頭看著薛靜姝,等她踏到地上,才放開手。
  德公公在殿外墊著腳尖看了看,心裡權衡一番,覺得此時進去不會驚擾到陛下與娘娘,這才趨行上前,低頭等著示下。
  皇帝懶得與他解釋方才的事,只吩咐道:“備轎送皇后出宮。”
  德祿忙領命而去。
  皇帝又對薛靜姝道:“時候不早,你回去後早些休息。”
  “是,也請陛下注意身體。”
  回到府裡,夜已經深了,薛靜姝問過芸香,得知薛靜婉已經回府,才安了心,讓人給她準備熱水洗浴。
  柳兒一面拆下她頭上的首飾,一面歎道:“小姐,你以後還是多打扮打扮比較好,今天的樣子,美得我眼睛都轉不動了。”
  薛靜姝笑道:“你可小點聲,別被人聽見了。你不知巧嬤嬤今天給我梳的這個頭,讓我大半天都頭重腳輕的,現在脖子還僵著。若天天這樣盛裝打扮,只怕我早晚有一天要給累倒下。”
  柳兒聞言捏了捏她的後頸,確實有些硬,“一會兒洗完了,我給你按按。這髮髻雖然好看,不過以後還是別梳了,再來幾次小姐你的肩膀都要被壓塌了。”
  薛靜姝失笑點頭,“好。”
  一夜無話,第二日,六姑娘七姑娘簇擁著薛靜婉來到迎春院,兩個小姑娘纏著兩位姐姐,讓她們說說昨晚宮宴的盛況。
  薛靜婉是第一次參加宮宴,本就有意炫耀一下,此時也不扭捏,張口就劈裡啪啦說了起來。
  從宮裡擺設說到廊下的宮燈,從桌案上的糕點說到對面坐著的人,等講到太皇太后與皇帝駕到時,她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你們不知道,所有人都呼啦啦跪了一地,頭都不敢抬,等公公喊起,才起身坐回自己位子上。我低頭憋得受不了,實在忍不住就瞥了一眼,你們猜我在上面看到誰了?”
  兩個小姑娘忙追問:“誰是?不就是皇上和太皇太后嗎?”
  薛靜姝含笑看著她顯擺。
  薛靜婉道:“皇上和太皇太后肯定在的啊,我是看到咱們三姐姐了,她和太皇太后坐在一塊哩!”
  小姑娘轉頭驚奇地看著薛靜姝,迫不及待求證:“真的嘛三姐姐?”
  薛靜姝嗔了薛靜婉一眼,微微點頭,解釋道:“我只坐在太皇太后手邊,並未單獨列桌。”
  然而對於兩個小姑娘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她們一個是嫡出的庶出,一個是庶出的嫡出,恐怕這輩子都無緣踏入皇宮一步,也見不得天顏,此時知道有個姐姐竟能坐在太皇太后身邊,這對她們而言,是想也不敢想的殊榮。
  薛靜婉抽空啃了口蓮花綠豆糕,喝了一大口茶,又道:“這還不是對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三姐姐昨晚實在太美啦!好多人跟我一樣,偷偷看了一眼又一眼!而且陛下也長得好好看,比咱們最俊的大哥哥還俊!他和三姐姐真是天生一對!”
  “哇……”兩個小姑娘驚歎不已,皇帝多俊她們想像不到,但大哥哥多俊她們是知道的,比他還俊,那得多好看呀?而且三姐姐平時就這麼漂亮了,盛裝打扮起來,到底是什麼模樣?
  她們平生第一次恨自己見識太少,竟如何也想不出那副場景。
  六姑娘可憐兮兮地看著薛靜姝,“三姐姐,你下次再打扮,可得讓人喊我一聲,好歹讓我看一眼。”
  “還有我!”七姑娘忙道。
  薛靜婉得意地搖頭晃腦,“我都看過啦,不過六妹妹七妹妹別著急,等三姐姐出嫁那天,咱們不就可以好好看看了嘛。”
  “對呀,”七姑娘掰著指頭快速地數了數,“三姐姐二月十八出嫁,今天正月十六,很快了!”
  薛靜姝無奈地看著薛靜婉,道:“昨晚讓你進宮是為了什麼?我看你早就忘光了吧。”
  前幾天還抽抽搭搭地來找她,說不想嫁去秦家。她給她想了法子,讓她去找秦氏哭訴,似乎有了作用,她就好了傷疤忘了疼,又恢復咋咋呼呼的本性了。
  薛靜婉眼珠子轉了轉,連連點頭,“記得記得,我都留意著呢。”
  “哦,那說來聽聽,你留意出什麼來了。”薛靜姝道。
  薛靜婉嘿嘿笑道:“我發現昨天那些個男子裡,除了皇上,就安親王長得最俊了。三姐姐你那會兒先走了不知道,後來猜燈謎,那些小姐們為了得到安慶王的那盞宮燈,差點打起來了!”
  薛靜姝皺皺眉頭,“你不會也是其中之一吧?”
  “沒有沒有,”薛靜婉把腦袋搖得跟波浪鼓一樣,“那麼多人,我擠不進去呢。”
  聽她話裡意思,似乎擠得進去的話也要去湊熱鬧。
  薛靜姝正色道:“婉婉,聽我一句勸,你若想找一個真心實意對你的,安親王不是良配。”
  薛靜婉奇道:“為什麼?他那麼年輕,長得又好,還是個親王哩。”
  另兩個小姑娘也好奇地看著薛靜姝。
  薛靜姝轉頭看向柳兒,道:“柳兒,你記不記得年前咱們出府,遇上的那樁鬧劇?”
  柳兒歪頭一想,立刻就想起來了。
  就是安親王一個姨娘的兄弟,仗勢欺人,意圖強搶民女,謀害人命一事。
  她至今想起這事,仍覺得氣憤,眼下就一五一十說給幾位姑娘聽。
  薛靜婉聽得直捏粉拳,“太可惡了,三姐姐你們應該讓人狠狠打他一頓!還有那個安親王,看著人模人樣的,結果王妃都沒娶,姨娘先納上了,還縱容身邊人行惡,我看他就是個糊塗鬼!好色鬼!呸!”
  六姑娘和七姑娘一面聽她說,一面也直點頭應和。
  薛靜姝原本擔心薛靜婉也被皮相迷惑,如今看她如此義憤填膺,欣慰之餘又有些好笑,只得道:“斯文一些。”
  薛靜婉擺擺手,“等我罵完他就斯文!”
  薛靜姝失笑,只好由她去。
  柳兒給八寶暖爐換上新炭,遞到她身邊。
  薛靜姝將其捧在手裡,溫溫的熱意從裡頭傳出,這讓她又想起昨夜那雙暖和的手掌。
  她有些想不明白,不知皇帝心中到底是何想法,明明不願與人接觸,為什麼又來牽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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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7-17 12:09:44


  之後七八日,親戚往來不絕,薛靜姝只安靜待在迎春院中,為太皇太后抄經祈福,並不出去會客,別人也不敢來勉強她。
  每過兩三日,她進宮探望一次,許是潘神醫開的方子確實有效,又或是太皇太后心裡舒暢了,身體眼看著一日日好起來,幾天之後,已經能讓人扶著去御花園裡走一走了。
  這日薛靜姝進宮,太皇太后便拉了她的手,道:“趁我最近精神頭好,宮裡又冷清了這麼久,正月十五的元宵宴,咱們大辦一場吧。”
  薛靜姝自然點頭稱好。
  太皇太后笑道:“別應得太早,我現在精力不如從前了,想辦一場宮宴,你可得來幫我的忙才行。”
  薛靜姝便道:“能為皇祖母所用,靜姝求之不得。”
  太皇太后聽了,更是高興不已。
  陪她聊了一上午,商量宮宴的瑣事,等用過午膳,太皇太后睡下,薛靜姝才準備出宮。
  轎子剛抬出內宮,便被人攔下。
  薛靜姝撩起簾子,見是德公公,便問:“公公有事?”
  德公公笑眯眯道:“陛下剛與臣工們議完政事,現下正在用午膳,特讓奴婢來請娘娘移駕。”
  薛靜姝點點頭,“勞煩公公帶路。”
  抬轎的內監們便又轉了方向,往崇德殿抬去。
  薛靜姝到時,皇帝已經用完午膳,正府在案前,不知在看什麼。
  見她進來,皇帝直起身體,問:“在皇祖母處用過膳了?”
  薛靜姝道:“是,她老人家今日喝了一整碗粥,氣色看著比前幾日又好了些,潘神醫的方子果然有效。”
  皇帝點點頭,“我聽說皇祖母讓你協助她辦元宵宴?”
  “是。”其實她知道,太皇太后說是讓她幫忙,實則是在教她。
  皇帝道:“若需要什麼,皇祖母那兒尋不到的,只管讓德祿去準備。”
  薛靜姝一一應下。
  “你來看看這個。”皇帝道。
  薛靜姝遲疑一下,慢慢走到禦案前。
  皇帝又道:“到這邊來。”
  薛靜姝只得走過去,停在他一步外。
  皇帝指了指案上的幾張卷軸,道:“這是禮部呈上來的圖樣,準備來日繡在喜被上,本該由皇祖母拿主意,只是怕她精神不濟,便送到我這裡來,你看喜歡哪一個?”
  薛靜姝怔怔盯著那幾副圖樣,見都是極喜慶的龍鳳呈祥,又思及皇帝的話,才知是什麼意思——這些圖樣,竟是大婚當日喜被喜帕上的樣式,而皇帝現在讓她來選。
  她忽然覺得有些臉熱,扭頭看了皇帝一眼,見他正盯著自己,顯然是正經在等她拿主意的,她只得輕輕吸了一口氣,定下心神來,仔細看了一遍,指了一張樣式簡潔的,道:“我覺得……這張不錯。”
  皇帝點點頭,沖殿外道:“德祿。”
  德公公忙小跑進來,見陛下和娘娘並肩站在禦案後頭,他只垂著頭,裝作不知。
  皇帝將卷軸卷起來遞給他,“去禮部傳話,所有的喜被喜服都繡上這個圖樣。”
  見德公公退下,薛靜姝躊躇著道:“皇上,若無別的事,臣女也先告退。”
  皇帝問:“上一次你送我的香,還有沒有?”
  “還剩了一盒。”薛靜姝道。
  “也一併送我吧,我這裡有別的香,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只管拿去。”
  薛靜姝忍不住問:“您原先那盒呢?”
  皇帝道:“已經快用完了。”
  薛靜姝心裡一驚,她送給皇帝的熏香,若按正常用量,足能熏上兩三個月,而眼下不過才二十來天,那一整盒就用完了?
  她有些擔憂,想了想,輕聲道:“皇上,那香雖無毒性,可用得太多,只怕與身體也是無益的。”
  皇帝卻坦言道:“無事,不燃它,夜裡睡不安穩。”
  薛靜姝眉心微微蹙起,“臣女斗膽,卻想勸陛下一句,您的不寐之症,若不能從根源上拔除,只靠這些外力,怕是治標不治本。先前太皇太后說宮裡的太醫沒有法子,眼瞎潘神醫正在京內,不如請他為您瞧一瞧?”
  皇帝沒說話。
  薛靜姝心裡遲疑,不知自己的話是不是越矩,惹了他不高興。
  好在皇帝很快又道:“我知道,皇祖母前兩日也讓潘神醫給我看過,但他說藥石只能治標,若想根治,還得看我自己。”
  聽他這麼說,薛靜姝便清楚了,想來皇帝難眠之症,並不是身體上的原因,而是因為別的事,只不知到底是為了什麼。
  但她並沒有發問,只道:“既如此,那臣女回去後便讓人將香送來。”
  皇帝點點頭,“讓你辛苦。”
  他讓一個小內監把他從前熏的香端來,足有十來樣,讓薛靜姝挑選。
  薛靜姝本沒打算要他的,不過等那些香端上來,奇異的味道漫在鼻尖,卻有些心動了,於是一一挑起一點嗅過,倒真選了一樣心儀的。
  回去後她將香熏起來,一股清幽的芬芳彌漫開來,初時濃郁,而後逐漸清淡,但卻一直幽香不散。
  柳兒深嗅了幾口,直歎道:“好香!好像春天來了,百花綻放。”
  薛靜姝笑道:“你的鼻子倒是靈,這香就叫百花宴。”
  柳兒眼珠子一轉,喜滋滋道:“許多花做的叫百花宴,那小姐,咱們做的香就叫百草香吧!”
  薛靜姝想了想,贊同道:“也算貼切,柳兒,那香給了皇上,咱們自己又沒了,還得再做一些。”
  柳兒點點頭,放下手中的香盒,“皇上用得那麼快,咱們得多做一點才行,我這就去買那些用料。”
  她走後沒多久,薛靜婉鼓著臉噔噔噔跑進來,氣咻咻地一言不發。
  薛靜姝看她一眼,和聲道:“這是怎麼了?又跟小茶壺一樣氣鼓鼓的,是誰惹了我們五姑娘?”
  薛靜婉轉頭看著她,撇了撇嘴,眼眶微紅,“三姐姐,娘想把我嫁給表哥,可是我不喜歡他。”
  薛靜姝坐直了身子,“你聽誰說的?”
  “娘親口說的,她和奶娘說話,我聽見了。我不喜歡表哥,也不喜歡蓁表姐,他們只會偷偷嘲笑我沒規矩,外祖家的人都好討厭!”
  秦氏娘家乃是書香門第,祖上出過狀元,後來陸續也出了幾名進士,是文官氏族,家風嚴謹。
  只是近幾年來,似乎沒什麼出挑的子弟,倒有秦氏親兄長所出的女兒秦蓁蓁,年方十五,傳聞相貌出眾,才情高雅,與她們薛府的四小姐、永甯郡主府上的二姑娘,及另一位沈家小姐齊名,外人贊為雍京四姝。
  薛靜姝對秦蓁蓁沒什麼的印象,這幾日家裡客人來,她也隨舅母來了,聽說還到迎春院來尋她,只是不巧她去了宮裡,沒遇上。
  見薛靜婉一臉委屈,她安慰道:“娘只是私下說說,並未提到檯面上來,說明此事仍未定下,你先別著急。”
  薛靜婉眼巴巴地看著她,“真的嗎?可是娘和奶娘說的時候很正經,說擔心把我嫁給別人會受欺負,想撮合我跟表哥,可是她不知道,從小到大,就表哥最會欺負我了,還叫我醜姑娘,說我是沒規矩的野丫頭。”
  薛靜姝聽得皺眉,暗裡有些惱,枉舅舅家自詡家風清正,卻教出這麼一個不懂尊重人的兒子來。
  她知道大約是這表弟乃舅舅獨生嫡子,自小被嬌縱的,但她妹妹也是被嬌寵長大,怎就不像他那樣沒教養?
  她道:“從前他嘲笑你的話,你和娘說了嗎?”
  “沒有,”薛靜婉搖搖頭,“蓁表姐說不過是小孩子開玩笑,沒必要大張旗鼓地學給長輩聽,反而要惹大人不高興。”
  薛靜姝簡直要給那對自說自話的姐弟氣笑了,她戳戳薛靜婉的腦袋,恨她不爭,“你呀,平時在家裡也跟個小霸王一樣,在外頭被別人欺負,怎麼就忍下了?你只管去和娘哭訴,把舅舅家那兩個是怎麼欺負你的一五一十哭給她聽,看娘是心疼你,還是信他們兩個的胡話。”
  薛靜婉委委屈屈地摸摸腦門,“三姐姐,真的有用麼?”
  “有沒有用,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薛靜婉想了想,悶悶道:“那我一會兒去和娘說。”
  她安靜了一會兒,又道:“三姐姐,你說人為什麼要長大呢,小時候多好,什麼事都不用想,現在大了,就得嫁人、生小孩、伺候公婆,累死累活的,那些男人還要一個個往家裡納妾。”
  薛靜姝抿了口茶,道:“所以我們只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夠了,何必想太多無用的?嫁人這事無可避免,你今年十五了,多少人在你這個年紀,已經做了娘。”
  “我知道,”薛靜婉點點頭,又撅著嘴道:“我知道得嫁人,可我就是不想嫁給表哥。”
  薛靜姝心裡一動,道:“太皇太后近來身體好轉,打算在宮內辦一場元宵燈宴,不如你到時候隨我一起去?”
  這宮宴原本是皇家招待臣子及其家眷,後來有不少年輕男女在宴上看對了眼,促成許多姻緣,因此慢慢地就成了青年才俊、大家閨秀相互試探觀望的場合,而皇家也樂於促成,每年都要大辦一場。
  本來今年太皇太后身體不適,皇帝又未大婚,眾人都以為元宵宴辦不成了,不少人暗裡失望,沒想到過了年,太皇太后的身體看著好起來,這宮宴又緊鑼密鼓地開始準備。
  薛靜婉聽了,先是一喜,很快又遲疑道:“我能去嗎?往年咱們府裡,只有四姐去的。”
  “怎麼去不得?你又不比她差,以往是你年紀沒到,今年宮裡來的帖子肯定會提到你,就安心等著吧。”
  薛靜婉便又歡喜起來,“太好了!三姐姐,謝謝你。”
  薛靜姝嗔道:“不必謝我,只要你別在我面前抽抽搭搭哭鼻子就好了。”
  薛靜婉紅了臉,端起茶杯掩飾尷尬,她忽然吸吸鼻子,奇道:“三姐姐,你這裡熏了什麼香?味道真好。”
  “這叫百花宴,今天從宮裡拿來的。”
  薛靜婉追問:“是皇上給你的,還是太皇太后給你的?”
  薛靜姝看了看她,道:“是皇上給的,這有什麼區別?”
  “區別可大了!”薛靜婉道:“皇上以後和你是夫妻,太皇太后是長輩,怎麼能一樣?”
  薛靜姝失笑,“盡說些歪理。”
  薛靜婉擺擺手,一本正經道:“人家和你說真的呢。三姐姐,我看皇上經常送你東西,他對你這麼好,以後肯定不會欺負你。”
  薛靜姝搖搖頭,“以後的事,誰說得準。”
  薛靜婉正要說什麼,突然又想起來,其實若要論男人納妾多少,皇帝才是最多的那個,滿宮的妃嬪,都是他的小妾,等以後他有了別人,還會像現在這樣好好對三姐姐嗎?
  她不敢確定,也不敢多想,想想三姐姐的以後,想想自己不定的將來,不由又紅了眼眶。
  薛靜姝又是不解又是無奈:“你今日難不成是冰雪做的,怎麼一到我這裡就化了?”
  薛靜婉眨眨眼,淚珠子往下滾,“三姐姐,要是以後皇上有了很多妃子,你怎麼辦呀?”
  薛靜姝一愣,輕輕攬過她,道:“傻丫頭,這不是註定的事麼?還能怎麼辦,無非自己看開一些,別太執著了,以前的日子怎麼過,以後的日子當然還怎麼過。”
  薛靜婉抽抽搭搭道:“說看開就能看開了嗎?要是看不開怎麼辦?”
  薛靜姝靜了一會兒,輕聲道:“再看不開,也要管住自己,別做傻事。”
  薛靜婉似懂非懂,抽泣著點點頭。
  轉眼到了正月十五,一大早薛靜姝就進了宮,和太皇太后及巧嬤嬤一起指揮宮人佈置宴客的宮殿,中午皇帝忙完政事,來與她們一同用膳。
  太皇太后面色紅潤,喜氣洋洋地拉著薛靜姝,如數家珍地與她講往年宴上促成的一樁樁好姻緣。
  薛靜姝沒想到她的父母,也是在元宵宴上看中彼此,薛家才讓人去提的親。
  說起來,他們二人的感情確實不錯,聽聞剛成親時,兩人一個彈琴一個作畫,一個論詩一個添香,眼裡根本容不下別的人,一時成為美談。
  不過再濃烈的感情,慢慢也有轉淡的時候,秦氏進門三年才生了她,又三年生下薛婉,再過三四年,薛家就張羅著給她爹納妾了。才子佳人的故事,自此終結。
  太皇太后說了一會兒,又看看薛靜姝,搖頭道:“不行不行,姝兒你這打扮太素淨,今天那麼多花兒一般年紀的姑娘,你可不能給人比了下去,阿巧,一會兒你替姝兒裝扮裝扮。”
  巧嬤嬤笑著應下。
  薛靜姝無奈道:“皇祖母,我就算了吧,今天正經角兒是那些年輕的公子姑娘們呢。”
  “誒,”太皇太后不贊同道:“這是什麼話,他們年輕,你就不年輕了?十七八歲的年紀,正是該打扮的時候,你可別比我這老太婆還老氣,皇帝你說是不是?”
  皇帝正色道:“皇祖母所言極是。”
  太皇太后聽了這話,卻不知觸動了什麼,更加不滿了,嘟嘟囔囔道:“就會說所言極是所言極是,你這木頭嘴巴,就不能說兩句好聽的?你看那些公子哥兒們,哪一個不是巧言能說,哄得姑娘開開心心的,你怎麼學不會?”
  皇帝與薛靜姝無端遭殃,二人對視一眼,不免有幾分同病相憐的戚然。
  太皇太后仍在數落:“你們兩個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瞧瞧你們的樣子,哪有點年輕人的朝氣?一會兒阿巧給姝兒裝扮,德祿,你好好給皇帝打扮打扮,也別讓他落下別人太多,給我丟臉。”
  德公公生怕殃及池魚,忙不疊應下。
  皇帝和薛靜姝二人只如鵪鶉一般乖乖聽訓,不敢有異議。
  用過午膳,皇帝還得回去處理政務,太皇太后便把德祿留下,好好地交代了一番,好不容易將人放走,接下來就輪到薛靜姝了。
  她被太皇太后勒令安分坐在椅子上,任由巧嬤嬤及兩位宮人在她頭上臉上擺佈,滿心無奈。
  好不容易裝扮完,她只覺得腦袋上似乎頂了千斤重,差點連路都走不穩,需得兩位宮人扶著,才順順當當到了太皇太后跟前。
  巧嬤嬤給她梳的是高聳的飛天髻,因到底還未大婚,在腦後留了些髮絲未挽起,髮髻上簪了支碩大的珍珠嵌紅寶石的鳳釵,鳳口銜了一顆水滴狀的剔透紅寶石,垂墜下來正懸在她眉間,寶石盈光閃動間,越發襯得冰肌玉骨,雪膚紅唇,動人心魄。
  太皇太后看得直點頭,連連道:“就該這樣、就該這樣!”
  巧嬤嬤也一個勁地咋舌讚歎,“老奴從前只覺得娘娘清雅些有清雅的美,卻不想如今裝扮起來,更讓人挪不開眼。我看比起那些素色,還是這鮮豔喜慶的紅色更適合您。”
  “可不是,”太皇太后道:“等你入了宮,這宮裡除了你還要誰用得了正紅色?你再不用,就把那大好的顏色荒廢了。”
  “正是如此,那些宮妃們還用卻還還用上呢。”
  薛靜姝被她二人連番規勸,幾乎也快覺得自己不用這些豔麗的顏色就是罪過了,她拗不過太皇太后,只得點頭應下,“便如皇祖母所言。”
  “哎,這就對了,”太皇太后心滿意足,“你可得說到做到,我在這兒看著呢。”
  薛靜姝無奈苦笑。
  這裡她是打扮完了,另一頭德公公正苦著臉直揪眉毛。
  有道是‘上頭一句話,底下跑短腿。‘他如今倒不用跑腿,卻愁得要斷腸。
  太皇太后只一再交代他要好好給陛下裝扮,可她老人家似乎忘了,陛下的常服朝服來來去去就只那兩三樣,連顏色都跳不出明黃、正紅、黑白幾色,巧婦尚且難為無米之炊,這要他如何扮出花兒來?況且那正主兒還十分不上心不配合呢。
  他看了眼仍老神在在批著摺子的皇帝,愁眉苦臉道:“皇上,時辰快到了。”
  皇帝撇了眼天色,穩坐不動,“尚早。”
  德公公忙去漏鐘前細看,道:“不早了,申時就要過了,您還未更衣呢。”
  皇帝理也不理他。
  德公公撓撓腦門,急得直冒汗,“長樂宮已經差人來問了。”
  皇帝終於放下摺子看他一眼,帶著幾分不滿。
  德公公心裡苦,卻也只得頂著壓力道:“太皇太后一早交代好,您若不照辦,一會兒她老人家又該不高興了。”
  搬出這座權杖,才真正起了作用,皇帝皺眉站起來往內殿走去,德公公趕緊讓幾個機靈的宮人進去更衣。
  大概是記著太皇太后的話,怕當真惹她不快,皇帝最終穿了一身平常不大愛穿的皂色鑲紅邊常服,頭上戴個繁複的九龍戲珠墨玉冠,一言不發站在那兒,當真豐神俊朗,威嚴不凡。
  德公公擦擦額頭,老淚盈眶,總算不負太皇太后所托,沒讓她老人家丟臉。
  皇帝又去長樂宮請太皇太后同行,見了同樣盛裝打扮的薛靜姝,兩人都有幾分不自在。
  太皇太后只掩著嘴笑。
  此時時辰已經不早,太皇太后一行人到達宴上,眾人都已經聚齊了。
  薛靜姝扶著太皇太后步入殿內,皇帝走在另一邊,兩旁齊刷刷跪滿了人,烏壓壓全是黑沈沈的發頂。
  第一次領受眾人跪拜,雖他們跪的不是她,薛靜姝仍察覺幾分異樣。
  她忍不住微微扭頭去看太皇太后與皇帝,卻只見兩人神色如常,行動自若。
  她又去看太皇太后身旁隨侍的宮人,她們只低著頭,亦步亦趨跟在左右,她想了想,便也垂下眼瞼,收斂了神情。
  上手擺了兩張案桌,太皇太后的位置在正中,她讓薛靜姝陪在她身邊,皇帝則坐在左手邊。
  幾人坐定,司禮的太監方才喊起。
  眾人齊聲道謝,起身歸座。
  下方的席位整整齊齊排成兩排,男的居左,女的在右。
  眼下左邊這排,不外乎皂紫青白幾色,而右邊一排,卻花紅柳綠姹紫嫣紅,好不熱鬧。
  原本席間還算熱鬧,皇帝與太皇太后一來,立刻就安靜得落針可聞了。
  太皇太后眯眼望了一圈,點了幾位長公主與親王的名頭,問過幾句家常,又與幾位眼熟的誥命夫人說了幾句話,氣氛才慢慢活絡起來。
  年輕男女們有的大著膽子偷偷抬頭望向上手,薛靜姝坐在一旁,就察覺好幾道視線落在她身上,她只當不知。
  薛靜婉的位置還算靠前,她忍了許久,終於忍不住飛快地抬頭來瞥了一眼,看清上手的人,她微微瞪大眼,輕呼一聲。
  四姑娘薛靜媛皺眉看她,不滿道:“你以為這是在家裡,由得你大呼小叫?”
  薛靜婉並不理她,只愣愣道:“三姐姐這樣打扮太美了,皇上也很年輕,比大哥哥還俊哩,他們兩人可真般配。”
  薛靜媛對她的話嗤之以鼻,“也就你們眼皮子淺,天天把一個姨娘生的掛在嘴邊,奉為圭臬,說出來也不怕讓人笑話。”
  薛靜婉這才轉頭來看她,擰著細眉道:“你說話可真難聽,整天瞧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也沒見你比別人好到哪裡去,還不是跟我們一樣坐在底下,烏泱泱一片過來,一晃神就找不到了。”
  “你——”薛靜媛氣結,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薛靜婉不過隨意說了一句話堵她,卻不想正堵在薛靜媛的痛處上。
  想當年她姐姐是太子妃時,她的位置就在主位之下兩三桌遠,當時多少大家閨秀羨慕她,明裡暗裡奉承她?
  自從大姐失勢,她的地位跟著一落千丈,曾經體會過那種風光,如今卻泯然於眾,她如何甘心?
  也有別的人看清薛靜姝的容貌,驚豔過後便是了然,此前還有人疑惑,為何這突然出現的薛家三姑娘能得帝寵,眼下都明白了。
  他們只是不曾想到,薛家既然有這樣一位容貌出眾的姑娘,怎麼此前一直不讓她出現在人前?說是身子不好需靜養,可眼下看來,只是比常人柔弱幾分,何須要到離家休養的地步?
  只怕其中又有不少曲曲折折吧。
  年輕男子們壯著膽子去看薛靜姝,姑娘們則含羞帶臊給皇帝送秋波。
  自然,也有年齡到了,並不想攀高枝的,則借著帕子衣袖掩飾,暗暗打量對座的人。
  正當各人心思各異,右手邊靠前的位子上,一名嬌俏少女起身離席,正當堂上行了一禮,俏生生道:“茗兒有一曲想獻給太皇太后與陛下,願太皇太后安康長壽,福運無疆。”
  太皇太后仔細看了看她,笑道:“原來是茗兒,好好,你有心了。”
  皇帝微微點頭。
  巧嬤嬤見薛靜姝似乎不識得她,便小聲解釋道:“這是永寧郡主府上的二姑娘,閨名安茗。”
  薛靜姝點了點頭,輕聲謝過。
  肖安茗卻沒立刻開唱,而是看向左邊,沖首座那名男子嬌聲道:“表哥,你給我伴蕭。”
  薛靜姝又跟著看向左側,為首的是一名俊美男子,眉眼間與皇帝有幾分相似。
  巧嬤嬤又道:“這是安親王。”
  安慶王是先帝第八子,皇帝胞弟,而永寧郡主乃是先帝堂妹,那肖安茗叫安親王一聲表哥並未有錯,且聽說郡主有意與安親王結親,若此事成了,此兩家便親上加親,難怪肖安茗會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公然表現親昵。
  安親王似習慣了對表妹的縱容,只是無奈一笑,讓隨從拿來玉蕭,起身步到堂上,“孫兒獻醜了。”
  太皇太后笑呵呵道:“快開始吧,別讓大家久等了。”
  一曲過後,自然是滿堂讚譽。
  有了肖安茗開的頭,之後陸陸續續有別的世家公子大家小姐上前獻才,薛靜媛也彈了一曲古琴。
  堂上氣氛正好,外頭廊下宮燈一盞盞亮起,既是元宵燈會,自然要猜燈謎,太皇太后正準備命人將第一副燈謎送進來,肖安茗又站起身,歪頭睜著一雙大眼睛道:“早就聽聞薛家三姑娘的美名,不知道可否也讓我們大家開開眼界呢?”
  宴上頓時寂靜,無數眼睛遮遮掩掩地在薛靜姝與肖安茗之間來回,另有些敏銳的人,則去偷看看皇帝神色。
  薛靜姝望了她一眼,不知她是真心還是假意,轉頭看向太皇太后,正準備開口,太皇太后卻笑道:“姝兒近日照料我本就辛苦,我可捨不得再讓她又唱又跳的,你的要求,我得狠心駁回了。”
  肖安茗眨眨眼,撅了撅嘴道:“好吧,我就知道老祖宗偏心,人都未進宮呢,已經當成心頭寶了,只怕再過些日子,我們這些沒人疼的小草小苗更要被您忘啦。”
  一句俏皮話讓氣氛又活絡起來,眾人都跟著大流掩嘴一笑。
  太皇太后讓人把第一個燈謎送到皇帝跟前,笑盈盈道:“皇上,你給大家做個模範吧。”
  德公公忙上前朗聲將燈謎念出,“能使妖魔膽盡摧,身如束帛氣如雷。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太皇太后一聽就樂了,“這個簡單!姝兒,咱們前幾日還說起了是不是?”
  薛靜姝含笑點頭。
  皇帝提筆寫下兩字,德公公看一眼,又大聲念出:“陛下的謎底是,炮竹!”
  太皇太后道:“快去看看是不是,若猜錯了,皇帝這臉可就丟大咯。”
  有個小內監匆匆往外跑,很快又提了盞八角琉璃宮燈小跑進來,“回太皇太后、皇上,謎底正是炮竹。”
  於是殿內又響起許多讚美之聲。
  德公公上前接過小內監手中的宮燈,回身請皇帝示下。
  皇帝道:“送與皇后。”
  這話眾人聽得清楚明白,一時間忘了規矩,紛紛抬頭看來。
  薛靜姝起身謝了恩。
  太皇太后滿意點點頭,又對殿下一眾道:“外頭宮燈既然已經掛上,大家不必拘束,隨性隨心即可。我乏了,不跟你們年輕人一起摻和了。”
  薛靜姝與皇帝也和她一起離去。
  殿內眾人看著儀仗遠去,多少人恨不能起身同行。
  出殿行了不遠,太皇太后便道:“他們送我回去就行,今晚月色正好,皇上也陪姝兒走走。”
  皇帝與薛靜姝應下,待太皇太后離開,皇帝問道:“德祿,摘星樓可曾打掃乾淨?”
  德公公忙道:“掃了,早上方讓人掃過。”
  皇帝頷首,低頭問薛靜姝:“摘星樓最適合觀月,你隨我一起去看看吧。”
  薛靜姝輕輕點頭。
  兩個宮人在前頭掌燈,又有幾人在身後小心跟隨,一路上未遇見旁人,不多時到了一座高聳的小樓面前。
  薛靜姝仰頭看去,靛青色的天幕下,小樓似一杆長槍,刺入天宇。
  樓門打開,裡頭並沒有什麼擺設,屋子正中間就是樓梯,木質階梯旋轉著上升,一直轉入高處。
  德公公提著宮燈,照在腳下小心引路。
  踏入二樓,薛靜姝才發現原來四周的淩空的,只有欄杆遮擋。
  從此處往外看,尚不能看清宮內殿堂全貌,只有遠處歡聲笑語不時傳入耳中。
  再上一層,已經能感覺到些許高處的清寒,視野比方才又廣闊了些。
  薛靜姝微微有些喘息。
  皇帝問她:“走得動嗎?”
  薛靜姝點點頭,“還能再爬一層。”
  越往上樓梯越窄,已經容不下兩人並行,皇帝拿過德公公手上宮燈,親自在前頭引路。
  爬上第四層,薛靜姝覺得雙腿有些發酸了。
  不過身體上的不適,與高處的風景比起來,幾乎不值一提。
  她站在欄杆前往外看,整座都城都在她的腳下。
  元宵佳節,宮內宮外燈火輝煌、火樹銀花。
  深色如洗的夜空中,一輪白玉盤似的明月當空高掛。
  天上與人間,此時竟是一樣的團圓,一樣的美滿。
  薛靜姝幾乎看得入了迷,不自覺呢喃:“真美……”
  夜色漸深,夜風也更加清冽,薛靜姝被吹得打了個噴嚏。
  此時兩人身上都未著披風,皇帝便道:“上頭涼,下去吧。”
  薛靜姝依依不捨,不過她也不敢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只得慢慢往回走。
  下樓比上樓還艱難些,此處樓梯又窄,光線不明,薛靜姝雖竭力小心腳下,卻仍不甚一腳踏空,身子便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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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7-17 12:09:24


  次日大年初一,眾人又一大早起來給祖宗及各路神佛上香。
  祭拜完回到院裡,丫鬟端上紅豆湯圓,薛靜姝吃了幾顆,柳兒把自己那份吃了,又把她剩下的大半碗也吃掉,過後抱著肚子直說撐。
  薛靜姝只得幫她揉肚子,又讓芸香去找幹橘皮。
  “湯圓是糯米做的,最不易克化,紅豆又容易脹氣,讓你少吃一些,偏還躲著我吃了兩碗,你不撐誰撐?”
  柳兒可憐巴巴地看著她,“我看那麼多吃不完要倒掉,多可惜啊。”
  薛靜姝又是心疼又是可氣,“就是浪費,也好過讓你受罪。”
  迎香正進來,聽見這話笑道:“柳兒姐姐放心,今日咱們府裡施粥呢,有多的湯圓丸子,也分給窮人家,不會浪費。”
  柳兒一聽,頓時苦了臉,“早知道我就不硬撐了。”
  芸香找來幹橘皮,薛靜姝讓柳兒吃了兩片,卻沒那麼快見效,她想了想,道:“走,隨我去花園裡走走。”
  迎香忙取出薛靜姝的披風給她系上,又將八寶暖爐準備好,柳兒也爬起來,穿上一件厚外套。
  兩人慢慢出了院子,行至花園,正見四姑娘在園子裡水榭中賞雪。
  見了她們兩個,她將頭偏向一邊,並未出聲招呼。
  薛靜姝也沒主動搭理她。
  柳兒皺皺鼻頭,小聲道:“小姐,我們又沒得罪過四姑娘,她怎麼總是誰欠了她八百兩的模樣?”
  薛靜姝道:“或許她就是覺得咱們欠了她八百兩呢?”
  柳兒立刻瞪了眼,“她胡說,誰欠她銀子,八個銅錢都沒有!”
  看她這護食的勁頭,薛靜姝笑道:“不過是句玩笑話,瞧你都急紅了眼了。”
  柳兒掰著指頭一本正經道:“八百兩啊,我當初賣進府裡來,也才賣了八兩銀子,這得賣我一百次才還得上呢。”
  薛靜姝聽見這話,斂了笑,認真地看著她,道:“柳兒,你想你的家人嗎?”
  柳兒微微搖頭,“我不知道,都快忘記他們的模樣了,不過我想,如果以後遇上了,肯定還認得出來。”
  她本是南方人士,五六歲時家裡鬧了災害,一家人跟著別人北上,半途上卻走散了,她被人牙子帶到京城,賣進了薛府,從此就一直陪小姐身邊,說起來,她和小姐的感情,倒比家人還深厚些。
  薛靜姝正色道:“等我有了能力,一定幫你找到他們。”
  “嗯!”柳兒點點頭,又道:“這麼多年了,若找不到也沒關係,我可以一直和小姐作伴。”
  兩人走了大半個花園,柳兒終於沒那麼撐了,便又慢慢往回走。
  午後,皇帝指了個小內監給薛靜姝帶話,上清宗的神醫已經抵京,並且在宮裡了。
  薛靜姝忙收拾一番隨他進宮。
  有了皇帝給的腰牌,一路暢通無阻到了長樂宮,宮人將她引入內殿,皇帝已經在那兒了,太皇太后靠在床頭,一個陌生男子正給她看診。
  她要行禮,被皇帝攔下,太皇太后看過來,費勁笑了笑,“姝兒也來了。”
  “是,皇祖母今日覺得如何?”薛靜姝緩步靠近,怕驚擾了神醫,在兩步外停下。
  太皇太后一聽她的稱呼,眼睛就亮了幾分,笑道:“好得很,你和皇帝這樣孝順,我哪裡還有不好的。”
  薛靜姝與她說了幾句,一面分神看了眼那神醫,令她驚奇的是,這神醫竟十分年輕,看年紀不過二十多歲,只是有些不修邊幅,面上鬍子拉碴,滿頭黑髮桀驁不馴地支楞著,還沾了幾根草屑。
  這幅模樣,實在與她心目中白鬍子的老人家有些出入,她忍不住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似有所覺,回望她一眼,頓了一頓,道:“德祿,給皇后看座。”
  德公公忙親自去了,一面小跑一面又再次唾棄自己沒眼色。
  但他又忍不住替自己辯駁,這次實在怪不得他,連陛下都站著,他怎麼能想到要給娘娘看座呢?
  只是不管怎麼樣,等到陛下親自開口,就說明是他的失職了,德公公為了彌補,不但親自搬了椅子來,還讓人泡了茶,端來茶點。
  薛靜姝道了謝,不過眼下沒心思喝茶,只憂心等著神醫的結果。
  好一會兒,那神醫才站起來,回身要找皇帝說話,卻先看到了薛靜姝,就見他眼睛一亮,整個人頓時容光四射,幾步靠過來,厚著臉皮笑嘻嘻道:“美人美人你叫什麼?”
  薛靜姝被他嚇了一跳,下意識看向皇帝。
  皇帝在神醫靠過來時已經起身,未等他發話,房梁上如迅雷般飛下一顆花生仁,不歪不斜正中神醫門面,把他砸得鬼哭狼嚎。
  一名男子從房梁上飄下來,用眼角撇了那神醫一眼,嗤道:“丟人現眼。”
  薛靜姝認得後來的這名男子,正是神武大將軍,厲東君。
  “師兄!你怎麼這麼狠心?!鼻子打歪了就娶不到媳婦兒了!”神醫捂著鼻子哀嚎。
  只見厲東君一根指頭揪著神醫的衣領,跟破布條一樣拖去了殿外。
  薛靜姝忍不住想,那神醫衣衫襤縷,莫非就是這樣被拖出來的?
  皇帝低頭問她:“如何?”
  “無事。”薛靜姝輕輕搖頭。
  皇帝便道:“你陪著皇祖母,我去去就回。”
  薛靜姝目送幾人出去,又轉過頭來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含笑看她,“可是被嚇到了?”
  薛靜姝搖頭道:“只是一時不曾防備。”
  “小潘沒有惡意,就是孩子氣了些,方才也嚇了我一跳。”
  薛靜姝奇道:“您之前認得他?”
  太皇太后搖頭笑道:“不認得,不過這孩子心眼實,方才許是怕我緊張,一邊與我說話,一邊把自己底細都掏給我聽了,連他出生時沒哭,被穩婆拍了幾下屁、股都說得一清二楚。”
  薛靜姝聽得也有些好笑,此時神醫高人形象已然崩塌。
  正說著,巧嬤嬤端了碗粥過來,薛靜姝接過看了一眼,問:“嬤嬤,這是什麼粥?”
  巧嬤嬤道:“是方才照著潘神醫給的方子熬的,山藥芡實薏仁粥,太皇至今不願用午膳,只推說吃不下,請您勸一勸吧。”
  太皇太后面上有些掛不住,無奈道:“阿巧,在小輩面前,好歹給我留幾分面子。”
  薛靜姝笑了笑,舀起一勺粥吹得溫熱,遞到她嘴邊,“您把粥喝了,這樣我和嬤嬤安了心,您的面子也保住了,豈不兩全其美?”
  大抵人到了年紀,都反而會有些孩子氣,太皇太后也不例外,嘟嘟囔囔又說了幾句,才將粥喝下。
  一碗粥喝完,皇帝從外頭進來,面色如常。
  誰也沒問他結果如何,他也不曾提起。
  太皇太后望望殿外,道:“小潘呢?”
  皇帝道:“正在外面寫方子。”
  “可別讓他就這麼走了,這孩子討喜,我還想讓他陪我說會兒話哩。”
  皇帝點點頭,讓德祿去傳話。
  太皇太后又拉了薛靜姝的手,問:“昨日除夕,府裡熱不熱鬧?”
  薛靜姝笑道:“很熱鬧,到處貼了紅對聯,掛著紅燈籠,還有人放煙火炮竹,一整夜都聽得到聲響。”
  太皇太后神色裡帶了些懷念,“我做姑娘的時候,還自己放過炮竹哩,有一次一枚炮飛到你祖父腳邊炸開,把他嚇得哇哇大哭,為此還受了一頓教訓。”
  薛靜姝敬佩道:“您的膽子可真大。”
  “那可不,”太皇太后得意道:“父親那時雖訓我,過後卻又把我好一陣誇,說我不比男兒弱。哎呀,轉眼五六十年就過去了,都老咯……”
  薛靜姝沒說話,只輕輕握著她的手,皇帝更是沈默。
  太皇太后緩過神來,又問:“昨晚可曾得了壓歲錁子?”
  薛靜姝道:“得了,每位長輩給了一對,倒比我散出去的還多些。”
  “那也不能少了我的。”太皇太后對巧嬤嬤道:“阿巧,把我那個檀香木的盒子拿來。”
  巧嬤嬤打開櫃子,珍重地抱出一個盒子。
  那盒子有些年頭了,邊角上的漆已經剝落,周邊卻十分光滑,顯然是有人時常觸摸所致。
  太皇太后道:“這盒子是父親親手給我做的,當年我進宮,只帶了它。”
  薛靜姝在家也曾聽聞,太皇太后當年是選入宮內的,初入宮時只是尋常妃嬪,一路榮升至貴妃,等先帝登基,直接成了皇太后。
  太皇太后打開盒子,從裡頭拿出一對十分精巧的金錁子,比薛靜姝昨日所見的,都要精緻得多。
  “這是我入宮前最後一年除夕,家裡特地找人定制的樣式,因為工藝太難,總共只做成這一對,來,你拿著。”
  薛靜姝鄭重接過,輕聲道:“謝謝皇祖母。”
  “誒,”太皇太后笑著應了一聲,又看向皇帝,調侃道:“皇帝這麼大了,就不必壓歲了吧?”
  皇帝道:“孫兒在皇祖母面前,永遠都是小孩。”
  “哎呦呦,”太皇太后樂得前俯後仰,“瞧瞧你們瞧瞧,這小子為了從我這裡討東西,嘴巴跟抹了蜜一樣!罷了罷了,誰讓老人家心軟,家底都掏給你們咯。”
  她又從檀香盒子裡拿出一個玉佩,道:“這是當年我父親、你們曾祖的心愛之物,眼下給了你吧。”
  給兩人派完,太皇太后忙讓巧嬤嬤把盒子收起來,笑道:“再不拿起來,恐怕連盒子底都沒了,我還打算留點東西,等到你們兩人大婚時再派哩。”
  剛收好,神醫潘濟跟著德祿進來,厲東君慢悠悠綴在後頭。
  太皇太后招招手,“小潘快來。”
  薛靜姝起身站到皇帝身邊。
  潘濟幽怨地看了她一眼,“美人你別怕,你都是別人的媳婦了,我不會糾纏你的。”說著更加哀怨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不為所動。
  厲東君嘖了一聲。
  這潘濟方才不知是不是被他教訓了,一聽他的聲音,立刻縮起脖子,不敢說話。
  太皇太后樂了,“瞧這可憐的小模樣,跟婆婆說說,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我給你做媒。”
  潘濟一聽,雙眼放光,滿臉期待道:“我喜歡像美人這麼漂亮的!”
  “呦,這可不太容易,咱們姝兒這樣的,婆婆我都還沒見過第二個哩。”太皇太后為難道。
  潘濟立刻蔫了。
  見他實在可憐,太皇太后又道:“不如你把要求降低一些?天底下姑娘那麼多,沒有第一漂亮的,還有第二第三漂亮的。”
  潘濟蔫蔫道:“謝謝婆婆,不過算了,我得找個最漂亮道的媳婦兒,不然會被師兄們笑話的。”
  厲東君又嗤笑一聲,當初不知是誰誇下海口,這輩子要麼娶第一美人,要麼打一輩子光棍。
  太皇太后只得安慰他,“年輕人有點目標,挺好的。”
  幾人又陪太皇太后說了會兒話,見她乏了,潘濟與厲東君告退,皇帝也步出殿外。
  薛靜姝和巧嬤嬤兩人扶太皇太后躺下,待她睡著,才退下。
  外頭已經沒了厲東君和潘濟的蹤影,只有皇帝負手立在殿前。
  這場景似曾相識。
  薛靜姝停下腳步,她記得年前初次入宮,從太皇太后宮裡出來後,也這樣從身後看過皇帝的背影,但眼下他看起來,似乎比那時更多了幾分寥落。
  她想起至今未知的診斷結果,心裡猛地一沈,難道太皇太后的病……
  皇帝聽到動靜,回過身,“皇祖母睡下了?”
  “是。”薛靜姝頓了頓,忍不住問道:“皇上,潘神醫如何說?太皇太后的身體要緊嗎?”
  皇帝望了眼內殿,沒有回答,只道:“你陪我走一走吧。”
  皇帝沒有讓人跟著,只和薛靜姝兩人,一前一後步入雪地裡。
  年初一,宮外正是熱鬧的時候,宮裡卻比往常還要冷清。
  周圍一片寧靜,只有鞋履踏在積雪上,咯吱咯吱作響。
  皇帝忽然道:“皇祖母老了。”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似乎只是在講述一件普普通通的事。
  薛靜姝卻聽出幾分壓抑與沈重,心也跟著沈到穀底,她張了張嘴,嗓音微啞,“還有多久?”
  “小心看護,也只在這一年半載。”
  薛靜姝低下頭,匆匆輕拭眼角。
  她感覺皇帝朝她走來,在她身前站定,許久後有只手落在她肩頭,帶著些許安撫。
  她抬頭來看他,皇帝卻看著遠處,面上仍是平靜,“不必過於傷心,人總要老去。”
  不知為何,儘管他沒有洩露半分情緒,薛靜姝卻覺得,這幅平靜的外殼下,包裹著漫天的哀傷與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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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7-17 12:09:07


  太皇太后到底體虛,沒一會兒就乏了,皇帝與薛靜姝二人退至外殿。
  外頭寒風夾雜著雪粒,迎面吹來刮在臉上,幾乎要將人臉割出一道道口子來。
  薛靜姝將披風拉得更緊一些,披風上毛茸茸的滾邊輕輕柔柔圍在她頸邊,帶來些許柔軟的暖意。
  德公公就候在殿外,見兩人出來,忙上前將一個暖爐呈到皇帝手邊。
  皇帝伸手接過,卻又轉頭遞給薛靜姝,“拿著暖手。”
  那暖爐與尋常可見的不同,小小一個,尚不及皇帝巴掌大小,整個由黃金鑄成鏤空的模樣,上頭嵌了許多各色寶石,猛一看就像個精緻的五色金蛋。
  薛靜姝略一遲疑,雙手接下,“多謝皇上。”
  小巧的金蛋入了手,立時就有一股暖融融的熱意傳出,卻一點也不燙手。
  她心裡好奇,悄悄低了頭觀察,不知它是怎麼發熱的。
  皇帝似乎知道她的疑惑,解釋道:“上面最大的紅寶石珠是機關,按下去能夠打開,裡頭還有一個略小些的內殼,內裡中空,炭火裝在裡頭。”
  薛靜姝恍然,暗歎匠人心思靈巧,手藝精湛。
  德公公方才看見皇帝動作,就在心裡唾棄自己老糊塗了,竟連這點眼色都沒有,如今有了皇后,有什麼好東西,自然應該先送到皇后手中才是。
  眼下見薛靜姝對暖爐興致濃厚,他忙找機會彌補方才的疏忽,殷勤道:“這八寶暖爐乃是前朝大匠師之作,普天之下也只有一對,都在宮裡。另一隻略大些,在太皇太后宮內,這只更小巧,可以拿在手中隨身攜帶,用時只需打開裡頭的小金蛋,放入一塊銀霜炭,便能源源不絕發熱兩個時辰。”
  薛靜姝若有所感,忙問:“可是黃岐術大師?”
  德公公道:“正是他。”
  薛靜姝面上有了些激動之色,見皇帝正看她,忙收斂了,赫然道:“臣女從前在山中,閑來無事時看了些雜書,其中就有大匠師所著《機關雜談》,臣女愚笨,許多地方看得一知半解,卻也驚歎于大師心智之巧妙。現下親眼得見大師作品,一時忘形,請陛下恕罪。”
  皇帝略略點頭,不知想到什麼,沈默一會,道:“你隨我來。”
  薛靜姝不明所以,跟在他後頭出了長樂宮,外頭停著皇帝儀仗和她乘坐的軟轎。
  皇帝讓她上轎,自己也上了禦攆,德公公跟在儀仗邊上,指揮內監們往崇德殿抬。
  薛靜姝心中奇怪,崇德殿是外殿,是皇帝起居、召見臣工的殿所,後宮女眷沒有傳召,不得隨意前往,現在皇帝讓她跟著去做什麼?
  崇德殿不是單單一間,而是一整片殿堂,其中主殿名為崇德,還有許多偏殿。
  薛靜姝在殿外下轎,跟著皇帝走進其中一間偏殿,殿門打開,裡頭陳列著幾大排多寶架,架子上琳琅滿目的藏品,幾乎要晃花了人的眼睛。
  那些物品無一例外,都金光閃閃嵌滿寶石,黃澄澄的金光照映在臉上,整間屋子充斥著一種難言的品味。
  薛靜姝站在這滿是土財主氣息的屋裡,驚詫過後心中一動,抬眼看向皇帝,不敢置信道:“這些……莫非都是黃岐術大師所作?”
  皇帝點點頭,在架上拿了一匹小馬駒,馬身仍由黃金雕鑄,眼睛卻是黃藍兩色寶石鑲嵌,就見皇帝不知在哪裡撥了一下,馬兒在他手中淩空踏起步子來。
  薛靜姝立刻就完全信了。這等巧妙的工藝,除了大匠師本人,還有誰做得出來?況且這等華麗富貴的風格,也確確實實是他的喜好。
  令她不敢確信的是,黃岐術的作品千金難求,自他離世之後,更是有一件少一件,皇帝到底花了多少功夫,才收集到這滿滿一屋子的珍品?
  皇帝又向她展示了幾個新奇的小玩意兒,如裝了扇子就會轉動扇風的扇座,能自行前進的小馬車,可以拆解重拼的千重鎖,無一不精湛,無一不絕妙。
  薛靜姝正好奇地要把那千重鎖接過來解一解,殿外傳來德公公低聲傳報,安親王求見。
  見他有正事,薛靜姝忙道:“臣女先行告退。”
  皇帝道:“讓他去議政廳等候。”又把手上的千重鎖遞給薛靜姝:“你帶回去把玩。”
  “這……臣女笨拙,怕是無論如何也解不開。”
  “無事。”皇帝道。
  薛靜姝只得接過。
  皇帝點點頭,“讓德祿送你出宮。”說完大步離去。
  眼看他就要踏出殿外,薛靜姝想起一事,忙問:“皇上,不知神武大將軍師門的神醫何時能到?”
  皇帝停下腳步,回頭看她:“上午收到回信,他距京城已不足千里,若一路無阻,除夕前後便可抵京。”
  薛靜姝心下微安。
  皇帝前腳離開,薛靜姝緊隨著也出了偏殿,遠處議政廳外,立了個年輕男子,遠遠地看不清相貌,看他衣著品階,大約就是德公公方才所說的安親王。
  見他似乎正望向這邊,薛靜姝不敢多看,轉回頭,道:“又要勞煩公公。”
  德公公忙道不敢,手上恭恭敬敬呈上一個託盤,託盤內放著一塊權杖,“方才陛下吩咐將這塊腰牌交給娘娘,往後娘娘出入宮廷,無需傳召。”
  薛靜姝聽他稱呼,有些彆扭,不過她也知道遲早得習慣,並未多言,令她驚訝的是,皇帝竟會將自由出入宮廷的腰牌給她,這意味著,之後她再想進宮探望太皇太后,無需再遞牌子等候傳喚,直接入宮便可了。
  回到薛府,柳兒見了那八寶暖爐,也是驚歎不已,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觀察了許久,撐著下巴感歎道:“小姐,宮裡的東西都好奇妙。”
  薛靜姝見她一雙眼滴溜溜盯著暖爐上的寶石看,好笑道:“是宮裡的東西都好值錢才對吧?”
  柳兒咧著嘴笑,“都有都有。”
  薛靜姝輕輕一笑,又專注地盯著手上的千重鎖,她之前對皇帝說解不開,倒不是自謙,當初庵堂內的雜書,她最看不懂的就是那本《機關雜談》,只是山上可看的書太少,才不得不拿著翻了又翻,多多少少看懂一些。
  柳兒也好奇地湊過來看了一會兒,見是個四四方方令人毫無頭緒的盒子,大覺無趣,道:“小姐,這人也太浪費了些,這麼大一塊金子,怎麼就做成這個灰不溜湫樣子?”
  薛靜姝沒抬頭,“咱們說他浪費,可人家最不缺的就是這些黃白之物,多少人奉上千金只求他一件作品哩。”
  柳兒咋舌,又是豔慕又是嚮往,“什麼時候我也能富有到視金錢如糞土就好了。”
  薛靜姝只笑不語。
  柳兒又道:“還有一事,下午芸香姐姐和我說,按照以往的慣例,府裡各房各院,每到過年,要給院裡下人打賞,按理說咱們是和二夫人院裡算在一塊的,可現在又單獨住了個院子,到時候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來討賞,芸香姐姐讓我問你拿個主意。”
  薛靜姝偏頭想了想,道:“那就先備著吧,就算別人不來討,咱們自己幾人也要發幾個壓歲錁子應應景。”
  “好。”
  柳兒起身去櫃子裡把碎銀拿出來,倒在桌上數了數,“我之前問過芸香姐姐,她說那些錁子若沒有提前訂制,只能去鋪子裡買,咱們這些銀子,不知道夠買多少。”
  薛靜姝看了眼寥寥數塊碎銀,道:“櫃子裡不是還有幾個金元寶?你拿一兩個出來換錁子,總夠了。”
  柳兒瞪著眼道:“那金元寶一個十兩,足足值一百兩銀子呢,哪裡需要整個換了?”
  薛靜姝知道她心疼了,心裡暗笑,道:“那就不必整個了,你拿來剪一剪,或者去銀莊兌一兌。”
  柳兒悶悶地應了一聲,雖肉疼得緊,可總不能讓小姐失了面子,只得從箱子底拿了個元寶出來,放在手中摸了又摸,依依不捨道:“小姐,那我就和芸香姐姐去了。”
  薛靜姝點點頭,“讓兩個家丁陪同,路上小心一些。”
  “我曉得。”
  待到晚膳前,柳兒才回來,情緒已經看不出低落了,興致匆匆地把一包錁子掏出來,倒在託盤上,端到薛靜姝面前,“小姐你看,這些錁子都好精緻。”
  她雖嘴上說捨不得,換的錁子成色卻十分不錯,顯然是下了本錢的。
  薛靜姝看了一眼,盤上散落數十個錁子,大半是銀的,小半是金的,有做成應景的梅花樣式,也有刻了福字的小元寶,還有做成小南瓜,小葵花籽的,一個個小巧玲瓏,惹人喜愛。
  柳兒道:“這些銀的給院子裡伺候的人,金的給幾位年幼的姑娘和小少爺們,小姐你看行嗎?”
  薛靜姝點點頭,“你考慮得比我周到。”
  柳兒高興一笑,不過很快又蔫了,“那個金元寶整個換了還不夠,我又把身上剩的銀子全花光了。”
  薛靜姝安慰她:“這些錁子未必派得完,若有多,都給你收著,況且咱們這裡送出去,肯定還要從長輩那裡收一些回來,你看著吧,到時候比現在的只多不少。”
  柳兒便又高興起來。
  第二日,薛府內開了宗祠,打掃祠堂,清洗祭器,上上下下忙得腳不沾地,唯一閑著的,大約就是幾位姑娘了。
  因秦氏要給王氏幫忙,沒空看著薛靜婉,她無人拘束,一有空便帶著六姑娘七姑娘窩在薛靜姝院裡。
  這次幾人來,還帶了幾樣糕點,是七姑娘親舅舅讓人給她捎來的,小姑娘迫不及待拿出來給姐妹幾個嘗嘗。
  三夫人林氏娘家是皇商,林家舅老爺走南闖北,眼界比尋常人開闊,送給外甥女的吃食也與京內常見的不太一樣,其中有一道牛乳椰絲糕,據說是南邊的風味,最令幾人讚歎。
  薛靜婉吃得一本滿足,連連道:“七妹妹,下次你回舅舅家做客,可得帶上我呀。”
  七姑娘還未說話,薛靜姝先道:“你還是做姐姐的,和妹妹討吃食,臉紅不臉紅?”
  薛靜婉笑嘻嘻的,嬌聲道:“真的很好吃嘛,六妹妹你說是不是?”
  六姑娘跟著點頭。
  七姑娘眨眨眼,道:“五姐姐,你若以後還想吃,我倒有一個法子。舅舅家裡有位表哥,今年十一歲,五姐姐你把六妹妹給他做童養媳,那以後不就想吃多少有多少了?”
  薛靜姝聞言,略有些驚訝地看了七姑娘一眼。
  雖六七兩位姑娘今年都是九歲,可六姑娘從前不受重視,被養得膽小怯弱,如今放開了些,看著才有小女孩的樣子。
  而七姑娘大概自小受她娘影響,平時說話做事,帶著同齡人沒有的幹練俐落,小姑娘對許多事,心裡都門清。
  但薛靜姝覺得她再曉事,也不會無緣無故說這樣的話,莫不是有大人說了什麼被她聽見?
  她又轉頭看著一臉懵懂的六姑娘,小姑娘臉上胎毛還未褪去,雙頰帶著小孩兒特有的肉呼呼的嬌嫩。
  就算長輩們真的有什麼打算,眼下是不是太早了些?
  六姑娘沒有反應過來,薛靜婉卻叫起來,道:“不行不行!我寧願不吃了,也不能把六妹妹拿去換!”
  六姑娘不明所以,聽見這話,卻也滿臉感動地看著她,“五姐姐……”
  薛靜婉俏臉一紅,很快又挺起胸膛,“你是我妹妹,我肯定會護著你,不讓別人把你搶走。”
  七姑娘皺皺鼻頭,不滿道:“五姐姐,我就是開個玩笑,你怎麼把我說成壞人一樣?”
  六姑娘看看左右兩人,夾在中間,只得小心說和。
  待她們散去,柳兒收拾桌面,小聲問:“小姐,二夫人真的有意與林家結親?”
  “你也看出來了?”薛靜姝反問。
  柳兒道:“我只是覺得,若沒別的人說起,七姑娘總不會無故說那樣的話。”
  薛靜姝輕輕點頭。
  她這幾日細想,因大房無嫡子,三房又是庶出,四位少爺中竟只有四弟是嫡出的。若她沒入宮,府裡的爵位,以後落到誰頭上還不一定,可等她做了皇后,大房便是要爭,也有心無力,最終極有可能是由他們二房襲爵。
  而等祖父過世,幾位叔伯必定要分家。
  此前大房掌家,或多或少從公中得了些私銀,三房又有一門皇商親戚,更不缺錢,算起來家底最薄的竟是他們二房,娘若要為四弟打算,想撐起日後承恩公府的門面,籌畫著將六妹嫁入林家,如此一來,薛府生計無憂,林家又有承恩公府做靠山,外人看來,確實兩全其美。
  想得越是透徹,薛靜姝心內越是複雜。
  她本知道,大戶人家的庶女不受重視,就連親事都是家族的籌碼。
  可她忍不住想,若她沒做這個皇后,四弟襲爵的可能性就會小一些,那秦氏是不是不會這麼早定下六妹妹的將來?
  但是很快,她又搖頭苦笑,她連自己的將來都不能把握,哪裡還有資格擔心別人的?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九,府裡徹底清掃乾淨,各處貼了春聯倒福,掛了大紅燈籠,連門外兩座石獅子都給人擦得煥然一新。
  一大早,府裡男丁由薛老太爺帶領進宮朝賀。
  太皇太后身體不適,免了女眷們今日及明日的朝賀行禮。
  待薛老太爺歸來,眾人依次進祠堂拜祭先祖。
  禮畢,一群人簇擁著薛老太爺周老太君回了正廳,兩位老人家在上頭坐定,薛大老爺帶著男丁,大夫人帶著女眷,一一上前行禮。
  歸坐後,府中家人丫鬟又上前拜過,大夫人命人散發壓歲錁子,一時間屋內又響起許多吉祥話。
  不多時廚房來回話,團圓宴已經擺上了,眾人又移至花廳赴宴,及至薛老太爺疲乏回房歇下,各人才陸續散去。
  各房回了自己院裡,自然又要一塊守歲,薛靜姝也去西院坐了一陣,分別給了三位弟妹一對如意金裸子應景,而後便回了迎春院。
  柳兒芸香把院內伺候的人聚起來,每人派了一對銀錁子。
  眾人不想還有意外之喜,又是感恩道謝。
  外頭燈籠高掛,炮竹聲響,薛靜姝讓他們也出去熱鬧熱鬧,只留了兩個人看守香燭。
  柳兒趴在窗臺上,撐著下巴往外看,廊下整整齊齊掛著兩排紅燈籠,把人臉上映得紅光滿面喜氣洋洋。
  她忍不住歎道:“山下的年原來這麼熱鬧。”
  原來在山上,年不年的無人在意,只有靜慈師姐憐她二人年幼,給她們每人一個紅封。
  她正歎著,院裡樹梢上微微一蕩,輕悠悠飄來一個紅色物件,柳兒下意識伸手去接,入了手才發覺格外沈重,差點沒接住。
  那是一個刺繡荷包,只是塊頭有些大,足有她兩個手掌大小,看著跟個布袋子一樣,裡頭鼓囊囊沈甸甸,不知裝著什麼。
  她沒打開,探頭看向院子那棵黑溜溜的大樹,小聲試探道:“你是誰?還在嗎?”
  寒風吹過枝頭,咽嗚作響,卻無人應她。
  柳兒又等了一會兒,大著膽子跑到樹下張望,借著燈籠的紅光,只見樹上枝椏糾結,不見人影。
  她這才跑回內室,興沖沖道:“小姐,剛才有人在樹上給我丟了這個。”
  薛靜姝正琢磨千重鎖,見她進來抬頭看過去,“是誰?”
  “我不知道是誰,但愛躲樹上的,你說會不會又是神武大將軍?”
  薛靜姝搖頭,又問:“他給了你什麼?”
  柳兒把荷包放在桌上,裡頭的東西沈沈磕在木頭上,發出兩聲悶響,她奇道:“這個荷包沖我飛來的時候,輕飄飄的跟雪花一樣,看著一點不費勁,沒想到實際上這麼重,差點把我的手壓折了,小姐你說這是怎麼辦到的?”
  薛靜姝原本不確定,聽了她的話,倒有八、九分把握了,“那應該就是他了,不然誰還有那麼好的功夫?”
  “他怎麼總愛爬樹呢?天那麼冷,樹上都是雪和冰,滑不溜湫的,要是不小心踩空了掉下來,不得摔個四腳朝天了?”
  薛靜姝笑道:“人家一身好功夫,怎麼可能失手?”
  柳兒撅撅嘴表示仍是不解,不過她也沒再追問,看著桌上的荷包,躍躍欲試:“小姐,我能打開看看嗎?”
  薛靜姝道:“他給了你,就是你的,不必問我。”
  柳兒卻道:“無緣無故的,怎麼會給我?肯定是給小姐的。”
  一面說,一面將荷包解開,裡頭滾出兩個黃燦燦的金錁子,樣式與她們今天發給別人的一樣,一個是海棠的,一個是梅花的,個頭卻大了百十倍不止,一個足有柳兒拳頭那麼大。
  柳兒驚得目瞪口呆,磕磕巴巴道:“好、好大!”
  薛靜姝也驚了一下。
  柳兒道:“小姐,我今天去換壓歲錁子,在店裡也看見這兩個了,是店裡最大的一對,就在正上頭擺著,又顯眼又威風,我還問過店家,他說一個得二百兩銀子,兩個就四百兩了呢!”
  薛靜姝道:“若說拜年,這禮也太重了些,柳兒,你說要怎麼辦?”
  柳兒戀戀不捨,不過想著那個將軍奇奇怪怪爬樹的樣子,怕收了要給小姐惹麻煩,況且這麼重的禮,確實讓人心裡難安,她瞄瞄薛靜姝,商量道:“小姐,等下次見面,咱們就還給他,今天先讓我抱著睡吧?”
  薛靜姝笑道:“你若實在捨不得,咱們明天也去換兩個大的陪你睡。”
  柳兒擺擺手,“不必啦不必啦,睡自己的有什麼意思,銀子當然是從別人那裡掏來的才值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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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7-17 12:08:50


  那盒絨花未經他人之手,由德公公親自交到薛靜姝手中,他還特地提了一句,這是每年正月初一,宮中嬪妃迎春所用。
  薛靜姝便明白了,這些花,除了她自己用,不能送給別的姐妹。
  這些揚州絨花,是進貢內廷御用的,樣式與材質與常見的十分不同。
  薛靜婉對它們很好奇,圍著看了半天,眼中頗有些期待之色。不過等薛靜姝說了其中的禁忌,她就乖乖沒再追問了。
  薛靜姝讓柳兒把花收好,又拿出一盒新得的棗泥梅花烙,成功把小姑娘的心思引到吃的上來。
  看幾個妹妹吃的開心,薛靜姝在一旁含笑看著,心裡卻有些憂慮。
  方才她向德公公打聽太皇太后的身體狀況,才得知她老人家已有兩日不曾下榻。
  她有些遲疑,不知該不該入宮探望。
  以往進宮,都是太皇太后召見,而自從封後聖旨頒下,宮裡已有數日不曾召她,她不清楚這是否是宮內的慣例,想要自己遞牌子,又怕不合規矩。
  她想了一日,到底還是擋不住憂心,第二日上午讓人遞了牌子。
  午膳剛用過,宮裡便來了轎子接她。
  入宮後,有個小內監戰戰兢兢來傳話,皇上仍在與臣工議事,請她先行一步。
  薛靜姝原也沒打算與皇帝同行,謝過小內監,坐著轎子直接去了長樂宮。
  太皇太后見了她,顯得十分高興。
  薛靜姝看著她削瘦的臉頰,有些心酸,只是收斂著情緒,與往常一般行禮。
  “天這麼冷,難為你想著來看我。”
  薛靜姝道:“臣女只怕驚擾了太皇太后清靜。”
  太皇太后擺擺手,“我這一日一日地躺著,百無聊賴,正巴不得有人來陪我。只是眼看年關了,我想你府裡大約有事要忙,這才不曾招你來說話。”
  “臣女愚笨,府上宗祠祭祀之事一概不通,若您不嫌棄,只盼能時常入宮陪伴。”
  太皇太后高興道:“那我就當真了,到時候三天兩頭喊你進來,可別嫌煩。”
  薛靜姝抿嘴輕笑,“臣女求之不得。”
  見兩人一來一往聊得開心,巧嬤嬤在一旁也跟著笑。
  這宮裡到底還是太冷清了,皇子公主們早已出宮開府,陛下雖孝順,日日請安不斷,卻也不能時刻陪在長樂宮,太皇太后跟前,著實沒有幾個能說說話、逗她開心的人。
  如今馬上就要有皇后,希望可以給宮裡帶來些不一樣的改變。
  皇帝來時,薛靜姝正喂太皇太后喝藥。
  她要起身見禮,太皇太后按著她的手不讓動,“聖旨都下了,不過差個典禮,說起來咱們已經是一家人,何必刻板拘泥那些虛禮,皇帝你說是不是?”
  皇帝請了安,上前道:“皇祖母所言甚是。”
  巧嬤嬤給他搬了繡墩,放在床邊,然而位置卻十分巧妙,皇帝坐下來後,與坐在床沿的薛靜姝幾乎是促膝而坐。
  薛靜姝立時不自在起來,但在長輩面前又不好做得太明顯,只得輕微地挪開膝蓋,同時微微將身子往後仰。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在她往一側躲時,皇帝似乎也不著痕跡地往另一邊移開。
  這個發現讓她松了口氣。
  太皇太后沒發現其中的暗潮,笑眯眯地看著兩人,越看越滿意。
  皇帝道:“皇祖母今日氣色不錯。”
  太皇太后道:“那麼多滋補的藥喝下去,臉色怎麼能不好?再說今日靜姝來看我,我心裡高興!”
  皇帝便道:“皇后有心了。”
  在場其餘幾人都愣住。
  薛靜姝更是驚得忍不住轉頭看他。
  皇帝一臉坦然,似乎並不覺得自己的話多麼驚人驚訝。
  “對對對!”太皇太后高興道:“這麼稱呼沒錯!”
  她轉頭看向薛靜姝:“姝兒的稱呼也該改一改,總是臣女臣女的,聽著生分,既然已是一家人,稱一聲‘我’又何妨?”
  薛靜姝轉過頭來,輕輕低下,“是。”
  太皇太后笑容滿面,又佯裝虎著臉道:“皇帝啊,你都這麼喊人了,那老太婆我先把話放在這裡,姝兒這個孫媳婦,我是一萬個滿意,等開春她正式入了宮,你可不許欺負她,聽到沒有?”
  皇帝乖乖應下,“孫兒不敢。”
  太皇太后又道:“姝兒你別擔心,若日後皇帝欺負你,只管來找我,皇祖母給你做主。”
  薛靜姝低著頭,輕聲道:“是……皇祖母。”
  “好好好……”太皇太后笑得眼中泛起水光,她抹了把眼角,長歎一聲,“只要你們好好的,我就安心啦……”
  巧嬤嬤上前接過薛靜姝手中的藥碗,道:“我看您安心得太早,還得再督促陛下娘娘生幾個小皇子小公主陪您玩呢。”
  “這倒是真的,”太皇太后又有了精神,坐起來拉著薛靜姝的手,對著她的臉左瞧又瞧,“咱們姝兒有這樣一副好容貌,至少得生一對長得像你的小公主,才不算浪費。”
  她又轉頭看向皇帝,帶著幾分嫌棄道:“皇上這樣的,就隨便給他生個像他的小皇子吧。”
  皇帝並不介意被這親近的長輩調侃,嘴角勾著極淺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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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7-17 12:08:37


  周老太君率先反應過來,道:“原來是嬋兒回來了,菱香,還不快給大姑娘看座?”
  她話裡意思,是仍把薛靜嬋當作薛府大姑娘,並不準備當成太子妃之尊給她行禮。
  若在從前,這些人哪敢這樣怠慢她。薛靜嬋心中冷笑,視線轉到小輩那桌,凝住不動,“這便是三妹妹吧?”
  見她點到自己,薛靜姝微微點頭,“大姐姐安好。”
  薛靜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跟在她身後的一名侍女卻上前一步,呵斥道:“大膽!見了太子妃竟不行禮!”
  薛靜姝略一皺眉,還未說話,薛靜婉已經挑起眉頭嬌斥:“你是什麼東西!在這裡亂叫亂吠的?我們姐妹之間說話,有你插嘴的份?”
  薛靜嬋斂了笑,擰眉看她,不贊同道:“五妹妹,你身為女孩子,怎麼出口就是這些粗俗的話?一點規矩都沒有。”
  “你——”薛靜婉氣咻咻地瞪著她。
  薛靜姝攔下她,淡笑道:“今天怎麼了,先是四妹妹要教五妹妹規矩,現在大姐姐來了,又說我們姐妹兩個不懂規矩。那好,既然大姐姐說了,妹妹也有幾句話要說。沒錯,妹妹自小在庵堂長大,確實不如大姐姐和四妹妹的規矩好,可我再不懂,也知道大姐姐是先太子正妃,太子早逝,先皇賜諡號懷文,大姐姐自然也要改稱懷文太子妃才是,只是我方才聽得明白,大姐姐身邊這位威武的女大人,可是單單稱您為太子妃的。敢問今上如今無所出,更無太子,哪來的太子妃?我勸大姐姐別急著教別人規矩,管好自己身邊人才是,否則被有心人聽見了,以為咱們薛家有什麼不好的心思,那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薛靜婉忙道:“就是,我也聽見了!”
  六姑娘在一旁跟著點頭應和,薛靜婉見了,欣慰地摸摸她的頭。現在她才發覺,平日裡姐妹雖多,關鍵時刻還得是親姐妹才能一條心。
  那侍女面上驚慌,無措地看著薛靜嬋。
  薛靜婉腦中靈光一閃,忙又道:“再說三姐姐已經是皇上親封的皇后了,聖旨早已頒下,要說行禮,誰給誰磕頭還說不準呢!”
  薛靜嬋臉上徹底沒了笑容,面沈似水。
  屏風另一頭,薛老太爺不滿地咳了一聲。
  周老太君看了大夫人王氏一眼,王氏忙站起來,笑容滿面地打著圓場,“都是自家姐妹,要什麼虛禮,都是這小丫頭自作主張,還不快下去領罰?!”
  那侍女慘白著一張臉,垂頭匆匆退下。
  王氏又道:“今日是家宴,嬋兒回來,自然是以薛家大姑娘的身份回來,你們姐妹只管叫她大姐就好,嬋兒,你說是不是?”
  薛靜嬋扯出一抹笑,“娘說的是。”
  王氏又去問薛靜姝,“三姑娘覺得呢?”
  薛靜姝輕笑道:“大娘是長輩,自然要聽您的。”
  王氏松了口氣,忙讓人給薛靜嬋看座,就安排在薛府姑娘這張桌首位上,其餘幾人依次往後挪。
  薛靜嬋看著薛靜姝風輕雲淡的模樣,心裡越發不甘,“想不到,三妹妹小時候那麼寡言的一個人,如今竟也這樣伶牙俐齒了。”
  “大姐姐過獎了。”薛靜姝淡淡道。
  坐在她身邊的四姑娘撇撇嘴,看到桌上一道八珍燴,眼珠子轉了轉,伸出筷子去夾其中的蟹肉丸子,那丸子滑溜溜的,在她筷子上搖搖欲墜,要看就要落進碗裡,卻冷不丁往旁邊一滾,正落在薛靜姝翠綠色的羅裙上。
  “呀,”四姑娘忙道,“三姐姐對不起,是我手滑了。”
  薛靜婉大聲道:“什麼手滑,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薛靜姝擺擺手,“婉婉,不要這樣大喊大叫,四妹妹不像我們,是最懂規矩、最伶俐的人,怎麼會故意做出這種蠢笨的事。”
  薛靜婉眨眨眼,明白了她的意思,當下捂著嘴笑道:“是啊,四姐姐怎麼可能會這麼笨呢?”
  四姑娘氣得直咬牙,卻無可反駁。
  薛靜姝起身,到長輩桌前福了一禮,“孫女不慎沾汙了衣物,需退下更衣,請祖母及諸位長輩見諒。”
  周老太君不滿地看了王氏一眼,轉頭來關切道:“快去快回,天黑路滑,伺候的人都小心些。”
  回到迎春院,柳兒找出乾淨的衣裳給薛靜姝換上,“小姐,咱們還回去嗎?”
  薛靜姝搖搖頭,舒舒適適地躺在軟榻上,“你讓芸香去傳話,說我身上不適,就不去了。”
  柳兒去和芸香交代過,進來道:“不去也好,吃一頓飯而已,還要費那麼多口舌,吃進來的都不夠說出去的。”
  薛靜姝笑了笑。
  柳兒又道:“小姐,你說大姑娘她想什麼呢?老太爺都沒讓人通知她,要是我就不來了,多丟人啊。”
  薛靜姝輕輕搖頭,“人心那樣複雜,咱們怎麼猜得到。不過我倒覺得,以她的性子,心裡雖有不甘,卻不至於這樣魯莽,今天的事,或許是她有意這樣做。”
  柳兒奇道:“為什麼?”
  “這我就不知了。”
  “不知道她又要做什麼壞事,我們可得小心些。”
  薛靜姝點點頭,“防人之心不可無,這點我曉得。”
  柳兒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拉著她的手搖了搖,輕聲道:“小姐,你恨她嗎?”
  薛靜姝輕笑,“何必費那份心?”
  當初薛家將她送走,對她而言,未必是件壞事。若她是在薛府長大,對他們感情太深,那以後免不了為他們謀利,做出一些有違本心的事。
  現在,這些都不必擔憂了,她對薛府的人,並沒有多少情意,沒有愛的,也沒有恨的,因此也就沒了太多掛念。
  柳兒慶倖道:“那就好,我記得靜慈師姐說過,紅塵裡的愛和恨,其實都是折磨人的鈍刀,小姐你千萬別用鈍刀折磨自己,聽著都疼死了。”
  薛靜姝笑著看她,“還愛和恨,你聽得懂?”
  柳兒撅撅嘴,“我是不懂,可是說不定以後就懂了嘛。”
  薛靜姝只是笑。
  柳兒摸著肚子,煞有其事道:“小姐,我現在就覺得有把鈍刀在折磨我的肚子。”
  “你呀,”薛靜姝失笑,點了點她的額頭,“肚子餓了就餓了,還說什麼鈍刀,真入了魔了?”
  柳兒嘿嘿笑道:“今天還沒來得及吃晚飯呢,我要去廚房找吃的,小姐你也再吃一點吧。”
  “好,你提著燈籠去,路上小心些。”
  今天花廳擺宴,伺候的人都聚在那邊,別處的人反而少了些。
  柳兒原本不覺得有什麼,等經過一棵樹下,聽見樹上似有什麼撲簌簌竄過,登時覺得後脊發涼,也不敢抬頭看,更不敢往黑溜溜的四下張望,只埋著頭縮著肩一路小跑。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樹上的動靜似乎跟了一路。
  她被這個猜測嚇得淚眼汪汪,等終於看到廚房的燈光,簡直快要喜極而泣。
  廚房裡沒什麼吃的,柳兒四處翻了翻,終於死心,挽起袖子來準備下麵條。
  她因有一個貪吃的肚子,打小就愛在廚房轉悠,等大了些,更是無師自通鼓搗出許多吃的來,不但喂飽了庵堂內那麼多張嘴,也把自己喂得圓潤潤的。
  從前在山上,能吃的東西不多,又要跟著師傅吃素,因此做的面都是素面,雖說現在薛府廚房裡最不缺的就是山珍海味,可她吃慣了素的,仍只拿了些山菌青菜,煮了一鍋香噴噴的時鮮面。
  她一邊吸著口水,一邊將面撈進兩個碗裡,等裝好了,鍋裡還剩一些,她將鍋蓋蓋上,想著若是一會兒還有和她一樣餓肚子的人來找吃的,這些正好給人留著。
  提著飯盒站在廚房外,外頭仍是黑黢黢一片,她咽咽口水,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埋頭沖進夜色裡。
  她走後,廚房橫樑上輕飄飄落下來一個人,那人掀開鍋蓋瞧了瞧,毫不客氣地撈起來大快朵頤。
  花廳內,聽聞薛靜姝身體不適,不再參加宴席,薛老太爺冷冷看了薛大老爺一眼,甩甩袖子起身離去。
  很快周老太君也說乏了,讓人扶她去休息,之後在座的人找了各種藉口紛紛離去,只剩大房幾人。
  薛大老爺繞過屏風,看著妻女,最終也歎了口氣,搖搖頭找他新納的小妾去了。
  席上冷冷清清,大夫人王氏擦了擦眼角,強自笑道:“走吧嬋兒,娘送送你。”
  外頭自然也是冷清的,幾盞燈籠在夜風中晃蕩,下人們匆匆忙忙善後。
  王氏牽著大女兒的手,輕聲道:“你不該來。”
  薛靜嬋涼涼地笑,“我若不來,怕是沒人記得我了。”
  “何必爭這口氣,”王氏苦心勸她,“現在這通府上下,所有人的心都是偏的,你來了也是和自己過不去。”
  薛靜嬋搖頭冷笑,“娘,你以為我不來,她就會放過我麼?當年那麼對她,我不後悔,只恨上天不公,老天站在了她那邊。她現在得了勢,怎麼可能不與我清算?這道理我們心知肚明。而我若什麼都不做,反而讓她警惕,指不定立刻就要對付我。不如隨性魯莽,我越傻,她反而越安心。”
  王氏聽得心酸,哽咽道:“我苦命的兒……咱們母女都是苦命人啊。”
  薛靜嬋抿唇不甘道:“娘,你別哭,女兒不會一輩子被人踩在腳下,總有一天,那些輕辱我的人,我要十倍百倍地還回去。”
  王氏不安道:“你……你要做什麼?可別做傻事!”
  薛靜嬋輕描淡寫地略過,只道:“您放心就好,您只記得,妹妹的親事別著急,咱們媛媛不比別人差,要嫁,自然要嫁最尊貴的人。”
  王氏仍是不安,只是想想如今自己在府中的境地,想想小女兒的美貌,以後的好日子,終是點了點頭,“嬋兒,娘可都靠你了。”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大早薛靜婉帶著六姑娘來找薛靜姝,令府裡下人驚奇的是,這兩位姑娘竟是手挽著手一起走的。
  薛靜姝也略好奇的看了薛靜婉幾眼,不知這妹妹今日又抽了什麼風。
  薛靜婉給她看得羞惱,嚷道:“六妹妹那麼笨,我要是不牽著她,她就摔倒了!”
  她說得理直氣壯,好似人家從前八-九年時間,沒她牽著的時候,都不曾下地走路一般。
  薛靜姝心裡好笑,只是顧及她的臉皮,到底沒笑出來。
  薛靜婉趕緊轉移話題,“三姐姐,我們今天來有正經事跟你商量呢。”
  薛靜姝抿了口茶,“你說。”
  薛靜婉道:“我決定以後要好好學規矩了,可是娘之前請的嬤嬤都好凶,你能不能跟娘說說,讓她請個和藹一點的嬤嬤,我和六妹妹一起學?”
  聽她忽然提這個,薛靜姝略一想,就曉得她是昨天被大房的人刺激到了,心裡憋著氣呢。
  不過不管原因是什麼,兩個妹妹主動好學,她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點頭道:“這事我去和娘說。”
  “太好了!”薛靜婉歡呼起來。
  六姑娘高興道:“謝謝三姐姐。”
  薛靜姝笑道:“現在這麼高興,可別到時候學了兩天,就找我哭鼻子說不想學了。”
  薛靜婉握拳道:“不會,這次一定要堅持到底!六妹妹,你要跟我一起堅持!”
  六姑娘也堅定點頭,“嗯!”
  因答應了這樁事,早膳過後,薛靜姝便去了秦氏院裡,將薛靜婉的心願說了。
  秦氏思索一番,點頭同意。
  之後母女兩個便沒了話說。
  薛靜姝坐在下手喝茶。
  秦氏幾番想問她在府內住得習不習慣,可又覺得她已經回來這麼久,之前沒問,現在才問似乎晚了些,便只得把話咽下。她又想問她這些年在山上過得怎麼樣,但最終種種顧慮,也沒問出口。
  薛靜姝一盞茶喝完,起身告辭。
  秦氏欲言又止,卻也只能看著她離去。
  今日雪已經停了,但走在外頭似乎比平常更冷些。
  柳兒鼻頭凍得微紅,跟在薛靜姝身邊,想著方才秦氏的樣子,道:“小姐,我覺得二夫人是有話想對你說呢。”
  薛靜姝看著池塘裡光潔的冰面,微微點頭。
  她曉得她娘大概有話要說,但那些話,她既然始終說不出口,就不必說了。
  皇宮內,太皇太后剛喝完藥,靠在床頭,讓宮人將窗戶打開。
  巧嬤嬤勸道:“外頭風大著呢。”
  太皇太后搖搖頭,“不礙事。”
  巧嬤嬤無法,只得讓人將地龍燒得更旺些,之後才把窗戶打開一條縫隙。
  太皇太后望著窗外出了神,許久才歎道:“離開春還遠著呐。”
  巧嬤嬤忙道:“馬上就要過年,過了年就是春天了,早上皇上還讓人把迎春用的揚州絨花送來呢。”
  “哦?”太皇太后有了點興致,“拿來給我瞧瞧,今年又出了什麼新花樣。”
  巧嬤嬤趕緊命宮人捧上來,“您看,今年那些人可費了老功夫了,樣樣都跟去年的不一樣。”
  特製的漆盒內整整齊齊擺了十對絨花,每一朵都做得跟真花兒一樣,在這冰天雪地的寒冬裡,越發顯得嬌俏喜人。
  太皇太后怔怔看著這些花,語氣複雜道:“阿巧,你記不記得,咱們剛進宮時,每年大年初一,都在宮裡翹首盼著,等皇上跟前的太監來送絨花,整個後宮只有二十朵,一人只得一朵,還有許多得不到的。”
  巧嬤嬤道:“老奴當然記得,當年您進宮,第一年就有了,此後年年都少不了您的,這份恩寵,哪位娘娘都比不過。”
  太皇太后卻笑著搖了搖頭,幽幽歎了口氣。
  巧嬤嬤等了許久不見下文,試探道:“今年這些花,您看要怎麼辦?”
  今上後宮空虛,往年這些賜給嬪妃迎春的花,都在太皇太后這裡壓了箱底,今年雖封了皇后,可人還未進宮,不知會不會有什麼不同。
  太皇太后道:“你讓人送回皇帝那裡,就說這花,以後都不該放在我這裡了。”
  “是。”
  太皇太后閉著眼養神,一會兒後又問:“昨晚嬋兒也去了?”
  巧嬤嬤點點頭,斟酌著道:“聽說承恩公府上下人疏忽,漏了懷文太子妃的請帖。”
  太皇太后搖頭苦笑,“糊塗,老的老的糊塗,小的小的也糊塗。糊塗啊……”
  她早知道娘家一代比一代不頂事,卻沒料到他們能糊塗到這地步,心裡只得慶倖,好在當初選擇的是在薛府之外長大的薛靜姝。
  自今年入冬後,她的身子就眼見著差下去,她自己倒是活夠了,沒什麼可惜的,心裡只有兩件事放不下,一是擔心娘家徹底落敗,二則心疼皇帝孤家寡人,連個知冷知熱的屋裡人都沒有,因此有了讓薛家姑娘進宮的想法。
  她利用自己的病逼皇帝讓步,可在進宮的人選上卻犯了難。
  若要入宮為後,庶出的姑娘自然不行,年紀太小也不行,因此就只剩四姑娘和五姑娘可以選擇,但這兩個,在她看來又各有各的不合適。
  四姑娘貌美,在京都內也有些美名,壞就壞在她有個嫡親姐姐是先太子正妃,若選了她,皇帝心裡肯定有芥蒂。
  五姑娘沒這個顧忌,可太皇太后聽聞她的性子,給她娘嬌寵得十分孩子氣,雖十四歲了,玩性卻大,這樣與皇帝也是合不來的。
  正當她苦惱的時候,巧嬤嬤無意間說起薛家還有個三姑娘在城外休養的事。
  太皇太后對那小姑娘也有幾分印象,當時正值多事之秋,突然就聽聞她得病需要靜養,也沒細想,現在想來,卻覺得疑點重重,於是命了人暗裡探查,這才查出當年鳳命之說。
  是不是鳳命,太皇太后並不在意,她只看那姑娘年紀相當,性子溫良純善,心裡就十分滿意了。
  至於這姑娘自小在城外長大,會不會與薛家人不親近這點,她也不擔心。
  她活了這麼多歲月,早知道花無百日紅的道理,不管是怎麼樣的豪門世家,總有落敗的一天,薛家的落敗是從內裡往外蔓延,是薛家男兒一代不如一代爭氣造成的,並非一名當了皇后的女子就能挽救。
  她不需要日後的皇后與薛家多親近,不指望薛家還能飛黃騰達,只希望有了皇后這道護身符,他們能夠平平安安、無災無難便可。
  那盒絨花又被送回崇德殿,德公公垂著頭,畢恭畢敬地將長樂宮傳來的話重複一遍。
  皇帝低頭批著奏摺,似乎沒有聽見回話。
  德公公高舉絨花,一動不動。
  許久才聽得皇帝的聲音從上頭傳來,“那便送去皇后手中。”
  “是。”德公公忙退下,到了殿外才直起身來,擦了擦額角冒出的汗,回想方才陛下的話,覺出幾分味道來了——送去皇后手中。從前只說薛府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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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7-17 12:08:19


  薛靜姝一聽,忙站起來推開窗往外看,卻見樹上空無一人,只有樹枝微微搖晃,落下幾塊積雪。
  “咦?他走了?”柳兒探出頭去左看右看,又不死心地跑到門外樹下去瞧,才確定那人真的走了。
  她擰眉疑惑地往回走,突然靈光一閃,擊掌道:“小姐,我想起來了,他就是神武大將軍,倒在咱們庵堂外的人!”
  “先進來說話,外頭冷。”薛靜姝道。
  柳兒幾步跑進來,又道:“剛才我被嚇到了,一時沒反應過來,現在想想,就是他沒錯。可是他來這裡做什麼呢?”
  下午才聽皇上提過此人,眼下就見他出現在府裡……薛靜姝腦中轉過許多念頭,最後卻道:“或許他只是經過這裡。”
  柳兒皺皺鼻頭,“真是怪人,好好的路不走,爬樹幹什麼?”
  只是她雖疑惑,卻到底沒深究。雖說沒發生什麼,可一個男子驟然出現在她小姐的院子裡,被有心人知道了,難免要說點風言風語。她將這事壓在心底,不再提起。
  次日,薛家外嫁的姑娘,和幾個在外的孫輩都回來了。
  薛府共有七位姑娘四位少爺,大姑娘二姑娘已經出嫁,此時除了孀居的大姑娘,薛府內其餘六位姑娘都聚齊了。
  至於幾位少爺,大少爺乃大老爺庶出,今日向兵部告假回府。二少爺三少都是三老爺所出,此前一直在城外書院求學,也被薛老太爺提前招了回來。
  下人們將府中最寬敞的花廳打掃出來,足足擺了四五張大圓桌,男丁女眷用屏風隔開。
  小輩女眷們這張,坐了府裡六位姑娘以及三位少奶奶。二奶奶和三奶奶進門晚,眼下都未生養,大奶奶身邊坐著個三四歲的男孩,是大少爺長子,也是薛府內如今唯一一位小少爺。
  幾位姑娘依著次序坐,薛靜姝左右兩邊分別是二姑娘和四姑娘。
  二姑娘是三老爺長女,與她同歲,只早了幾個月,二夫人和三夫人關係又不錯,兩人小時候可以說是在一個屋裡長大的,十分親近,而且因為年齡相近,兩人都不願以姐妹相稱,只叫對方小名。
  十年後再見,昔日的親密無間的姐妹已為人婦,薛靜姝聽她笑盈盈地喊自己三妹妹,也笑著道了聲二姐姐。
  薛靜婉隔了幾個人問二姑娘,“二姐姐,小囡囡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二姑娘笑道:“讓她祖母帶去上香了。”
  薛靜婉又好奇地看她的肚子,“這個小寶寶什麼時候能出來呢?”
  二姑娘撫著鼓起的小腹,面上一片柔和,“來年四月份吧,要是他性急,或許還要早一些。”
  薛靜婉滿臉好奇,還要再問,四姑娘忽然往前靠在桌子上,將她給隔開了。
  “誒?”薛靜婉皺眉看她,不滿道:“你擋到我了。”
  四姑娘哼了一聲,“食不言寢不語,你的規矩都學哪裡去了?”
  薛靜婉不甘示弱,“你的規矩再好,有三姐姐的好?她學的可是宮裡的規矩,三姐姐都沒說什麼,要你多管閒事。”
  自從薛靜姝回府,四姑娘最討厭就是別人將她們二人拿來對比,而且還說她比不過她,偏偏薛靜婉次次戳她痛腳。
  她冷冷下臉正要反駁,薛靜姝卻道:“婉碗,不要多言,你想找二姐姐敘舊,一會兒散了席有的事時間。”
  薛靜婉皺皺鼻子,乖乖應了一聲,對四姑娘做了個鬼臉,轉頭找六姑娘說話,“六妹妹,你吃這個梅花金沙糕,味道可好了。”
  “謝謝五姐姐。”
  沒了給她嘲諷的對象,四姑娘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出不來,氣得小臉發紅。
  薛靜姝並不看她,偏過頭與二姑娘聊幾句家常。
  女眷長輩那桌,人數少一些,只坐了周老太君、大夫人王氏、二夫人秦氏和三夫人林氏,另外下手還坐了個眼生的中年婦人,是薛老太爺姨娘所出。
  這薛氏娘親早逝,自小是在嫡母身邊長大的,因此周老太君對這庶出的女兒也有幾分情誼,可憐她青年守寡,時不時也讓她回娘家小住。
  薛靜姝出生時,薛氏已經出嫁,兩人並未見過幾次面,眼下薛氏便不住往小輩那桌張望,邊望邊讚歎道:“不得了不得了,難怪太皇太后一見三姑娘就喜歡,我見了也愛得不行呢!這樣的容貌,這通身的氣派,世人只道永寧郡主府上的二姑娘貌美無雙,我看呐,那是他們沒見過咱們三姑娘!果然只有老太太身邊,才能養出這麼有靈氣的姑娘!”
  周老太君樂道:“你呀,一張嘴還是能說會道。”
  薛氏得了她一句誇,笑得滿頭珠翠亂顫。
  二夫人和三夫人含笑看著,大夫人抿著嘴,只盯著自己眼前的桌布。
  眼下的場景何其熟悉,十年前她女兒被賜給太子為正妃,薛家的宴席比現在還隆重,流水席擺了三天,光戲班子就請了三四個。而小姑子說的話,也幾乎與當時一模一樣。
  這才幾年時間,時過境遷,她可憐的女兒守了寡,如今連出席家宴的資格都沒有。
  她自己在這府中的日子也一日難過一日,若不是還有娘家撐著,只怕管家的權利都要被收走。
  她恨,恨丈夫寡情,恨庶子礙眼,恨公婆勢利,恨上天不公……
  好在,她還有一個女兒。
  宴席開始沒多久,二姑娘打頭,帶著一眾姐妹給周老太君敬茶,幾個年紀小的輪番說著吉祥話,把老人家逗得合不攏嘴。
  場面正熱鬧,外頭突然跑進來一個家人傳話,“老太爺、老太君,懷文太子妃駕到!”
  懷文太子即先太子,這太子妃,便是薛府十年前嫁出去的大姑娘。
  聽說她來了,場面一時凝滯,眾人面上神色各異。
  就連幾個小孩子都察覺到氣氛不對,乖乖閉了嘴,不敢再說話。
  薛靜姝悄悄做了手勢,讓幾個姐妹隨她坐回去。
  剛落定,門外走進兩個開道的侍女,很快,一名盛裝打扮的女子踏入門內,看她年紀約在二十後半,一張豔麗的臉龐與府上四姑娘有幾分相像,只是那一雙鳳眼,讓她的美貌看著更加逼人幾分。
  她一雙眼在廳內眾人身上掃過,嘴裡笑盈盈道:“今天這樣的好日子,怎麼能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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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7-17 12:08:07


  出了這一場鬧劇,沒多久皇帝就讓人送薛靜姝回府。
  回到府裡已是傍晚,另一個大丫鬟迎香迎上來,說五姑娘已經在院裡等了她半下午了。
  薛靜姝進了院子,就見薛靜婉垂頭坐在椅子上,大冷的天,也不知道拿個暖爐暖手,挺翹的鼻尖凍得發紅。
  她皺了皺眉,道:“怎麼不把爐子燒暖一些?快去讓廚房煮一碗薑茶來。”
  迎香趕緊去了。
  薛靜婉聽到聲響,抬起頭來眼巴巴地看著她,既想跑上來又不太敢的模樣,“三姐姐……你還生氣嗎?”
  薛靜姝無奈道:“氣什麼?我就沒生過你的氣,反倒不知是誰,氣鼓鼓跟把小茶壺一樣。”
  薛靜婉聽了,喜笑顏開跑過來,纏著她的手,“太好了!我好怕你生氣,以後都不理我了。”
  她一雙手也是冰涼涼的,薛靜姝將她拉進屋裡,“你啊,這麼冷的天,就這麼敞開屋門坐著,既不知道添件衣服,也不知道讓人把炭盆燒暖些,若著了涼,你看娘親還讓不讓你出門。”
  薛靜婉撒嬌道:“我心裡想著事,不覺得冷,就給忘了。”
  柳兒將門窗關好,點上兩個炭盆,屋裡很快暖和起來。
  等迎香將薑茶端來,薛靜姝又盯著薛靜婉讓她喝下。
  薛靜婉苦著臉小口小口喝完,伸出舌頭直扇風,“好辣好辣。”
  “就是要辣些才能暖胃驅寒,你這麼不知愛惜自己,下次再吹風,我就讓人煮辣椒水給你灌下去。”
  薛靜婉忙搖頭,“不敢了不敢了,這次是太擔心了,怕你還生我的氣。三姐姐你下午出去了那麼久,也不帶上我,你們是不是去吃好吃的了?我也好想出門啊,娘都不讓我出去,只有去外祖母家才帶上我,可我又不想去,蓁表姐好討厭,表哥也討厭。”
  她碎碎叨叨念了一堆,薛靜姝沒理她,拆開帶回來的紙包,拿了塊松子糖塞進她嘴裡。
  薛靜婉滿足地閉了嘴。
  看她面上恢復了血色,雙手也回暖,薛靜姝才跟她算起上午的賬,“我沒生氣,因為你早上的話不是對我說的,你有沒有問問六妹妹,她生不生氣?”
  “啊……”薛靜婉目光遊移,“六妹妹她……她在午睡呢!”
  薛靜姝道:“誰會睡到這個點還不起來?你啊,還沒覺得自己做錯了是不是?”
  薛靜婉嘟嘟嘴,“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薛靜姝搖搖頭,“我問你,早上六妹妹說你的另一隻兔子已經死了,她說錯了嗎?”
  薛靜婉垂著頭,半晌才晃晃腦袋。
  “那就是了,既然她沒說錯,你為什麼那樣凶她?難道要她說謊誇你,說你兩隻兔子活得好好的,長得比柳兒養得還好,你就高興了嗎?你就信了嗎?”
  薛靜婉沒說話,薛靜姝又道:“都是自家姐妹,就算六妹妹與我們不是一母同胞,可她身上有一半的血和我們是一樣的,我從前不在家,就不說了,你比她年長五歲,可以說是看著她長大的,這麼多年姐妹情誼,不說要你處處讓著她,可總不能學別人一樣欺負她是不是?”
  薛靜婉小小聲道:“我沒想欺負她……”
  “我知道你心裡沒想,你是個好姑娘,肯定也能做一個好姐姐,不要讓別人的閒言碎語傷了姐妹間的感情。”
  薛靜姝回府沒多久,就發現了,琴姨娘和六姑娘在府中處境不太好,她娘親秦氏雖不會為難她們母女,可下人看人下碟的時候她也不會管,至於她爹,更不理會後院的事。
  長輩們的事她不好評價,也不想多管,但是這段時間相處,她對於六姑娘這個妹妹卻有幾分好感,不忍心她總受人欺負。
  薛靜婉眼神閃爍,“三姐姐,你怎麼知道有人說了什麼?”
  她長到這麼大,身邊的奶娘丫鬟確實經常說琴姨娘是狐狸精,勾引她爹,害她娘傷心,又說六妹妹是狐狸精的孩子,也不是好東西。因此她先前對於這個妹妹雖然說不上厭惡,卻也不怎麼喜歡。直到最近三姐姐回來,姐妹幾個時常玩在一處,她才覺得奶娘她們的話不一定對。
  薛靜姝暗歎一口氣,她這妹妹在娘親的寵愛下,身邊又有那樣一群人,如今還能只嬌不縱,實在是因了本性善良,不然還不知成什麼樣子。
  她摸摸薛靜婉的頭髮,道:“婉碗,你今年十四歲,明年就要說人家,馬上就是大人了,不能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要學會自己去判斷,才知道誰是誰非,有時候親近的人說的話,未必就是真的。還有今日的事,好在是自家姐妹,六妹妹性子又軟,肯定不會記你的仇,等你出嫁,到了別人家,那些人和你非親非故,誰會讓著你?要是你把人都得罪了,她們或許還會抱團排擠你,到時候你怎麼辦?”
  薛靜婉本來就有些內疚,被她說得淚眼汪汪,“三姐姐,我不想嫁人,你明年二月就要進宮了,我也不想你去。”
  薛靜姝笑道:“傻姑娘,才說你是大人,又孩子氣了。”
  薛靜婉抿著嘴,“我偷偷聽娘說,當年祖父把你送走,根本不是為了讓你養身子,而是大姐姐容不下你。三姐姐,他們怎麼能這樣?你也是爹娘親生的呀,爹娘怎麼都不護著你?”
  薛靜姝面上笑容漸漸淡去,但很快,她又拍了拍薛靜婉的手,道:“都過去了,何必還想那麼多。”
  薛靜婉拉著她的手,道:“三姐姐,我其實不想你進宮,因為一進去,想見你就不容易了,可是我又想你進宮,你當了皇后,別人才不敢再欺負你。你知道嗎?我記得從前大姐姐回府,祖父祖母對她可好了,也什麼好東西都給她。後來懷文太子去世,大姐姐再回府,祖母有時候都不願意見她。而且剛才我聽人說明日家宴的事,祖父讓人去二姐夫府上送信,卻沒讓人去通知大姐姐。他們……他們怎麼這麼勢利?”
  “噓……”薛靜姝輕輕搖頭,“婉碗,這些事你自己知道就好,以後不要再提起了。”
  薛靜婉低著頭沒說話,許久才嗯了一聲,
  薛靜姝看她悶悶不樂,又道:“別想這個了,你還沒去看六妹妹呢,我這裡吃的送一包給你做人情,你去和她道個歉,明早再一起來我這裡玩,去吧。”
  她走後,薛靜姝看著炭盆裡發紅的銀霜炭出神,忽然道:“她為我不平,其實她不知道,這府裡的人怎麼看我,怎麼對我,我都不在乎。”
  柳兒走到她身邊,薛靜姝握住她的手,“說我無情也罷,無義也好,爹娘生了我,薛府養了我,這份生恩與養恩,我日後定會歸還,可祖父祖母若抱了別的心思,指望靠我謀劃薛府的大好前程,怕是不能夠了。我沒那麼大的本事,做不了他們攀高的梯子。”
  柳兒輕聲道:“小姐,你別多想,外人怎麼說,與我們何干?咱們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薛靜姝點點頭,籲了口氣,道:“你讓芸香和廚房說一聲,晚膳給我一碗粥就好,下午吃多了東西,還不餓。”
  “好。”
  柳兒去找芸香說了,回屋裡時無意間抬頭看了一眼,見到院裡一棵落滿積雪的樹上,垂下來一塊銀白色的衣角,她以為自己眼花,抬手揉了揉眼睛,再去看,那衣角還在。她順著衣角往上看,樹上竟半蹲著一名冷峻的男子,而且那人也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她驚得退了一步,一時不及多想,噔噔噔跑回屋裡去,啪地關了門,拍著胸口緊張道:“小姐小姐!有個人蹲在咱們院裡的樹上,還瞪著我看,好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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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7-17 12:07:52


  想到這個可能,薛靜姝忙起身,行至雅間門口,透過木紋雕花往外看,只見外頭立了個富家公子打扮的男子,身後躬身跟著一個面白無須的中年人,正是德祿公公。
  她忙道:“快請陸公子進來。”
  雅間外的家人放行,柳兒則起身站到薛靜姝身後。
  薛靜姝正要見禮,德公公出言攔下:“薛姑娘不必多禮,公子說了,隨性即可。”
  他這樣說,薛靜姝便明白了意圖,未再行大禮,只微微福身。
  皇帝頷首,“坐吧。”
  柳兒低頭上前,快手快腳將桌上的碗筷收了,送到外頭。
  薛靜姝讓出主位,坐在下手,德祿與柳兒分別立在兩人身後。
  德祿恭敬道:“公子要用些什麼?”
  皇帝轉頭看牆上的菜譜,點了兩道招牌菜,又問薛靜姝,“你想吃什麼?”
  薛靜姝輕輕搖頭,“臣——小女方才已經用過,多謝……公子。”
  皇帝又看菜譜,點了個果脯千層糕,一壺清茶。
  德祿一一應下,快步退出去點菜。
  薛靜姝輕聲問:“不知姑祖母今日是否安好?”
  皇帝道:“祖母昨夜昏厥,清晨方醒來,大夫說她若能熬過今冬,便還能撐一段時日,否則凶多吉少。”
  薛靜姝急道:“那太——大夫可有法子確保姑祖母無恙?”
  “他們已經盡力。”
  這話的意思,便是太醫已經束手無策了。
  “這、這該怎麼辦……”薛靜姝失神。
  皇帝看她一眼,道:“我今日出來,正是為了此事。聽聞神武大將軍師門能人異士眾多,或有長於醫術之人。”
  聽聞神武大將軍幾字,柳兒驚得咦了一聲,薛靜姝也有些驚訝。
  皇帝問:“怎麼,你認得他?”
  “不算認得。”薛靜姝想了想,把當初神武大將軍昏睡在庵堂外的事簡略說了。
  皇帝略略思索一番,道:“那應該是他出行南疆,中了蠱毒所致。”
  薛靜姝更加驚訝,她和柳兒還一直奇怪,那個人明明只是睡了過去,為何一直叫不醒,沒想到他是真的中了毒。
  她愧疚道:“我們以為他只是睡著了,並未妥善照顧,好在後來他自己醒了。”
  “他們師門之人,自小奇藥煉體,並不俱毒。”
  薛靜姝忙又問:“您方才說他們師門能人眾多,可有人能醫治姑祖母的病?”
  皇帝點點頭,“數日前我和他提過此事,今日他師門來信,有位先生已經動身來京。”
  薛靜姝這才放下心來。
  方才點的幾樣菜上桌,德公公在皇帝的示意下,將那碟綿軟的千層糕放在薛靜姝面前。
  薛靜姝輕聲道謝。
  在飯桌上,氣氛總是放鬆一些,況且皇帝似乎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時不時也說兩句話,薛靜姝便放開了些,將自己的疑惑問出口:“公子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皇帝道:“是德祿認出了你的侍女。”
  薛靜姝這才明白,之前幾次德公公來府中傳旨,芸香便跟在她身邊,許是給他留了印象,剛才芸香下樓買東西,就被他認出來了。
  “原來如此。”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哭罵求饒聲,有一個囂張的聲音分外刺耳,“老子的姐姐可是安王府的王妃!安親王見了老子,都得喊一聲舅爺,你一個臭賣魚的,還敢瞧不起老子?!你們幾個,送那老不死的去見閻王爺!把你們新夫人抬進府去!”
  那哭聲越發淒厲,間或夾雜幾聲慘叫。
  薛靜姝聽得皺了眉,柳兒已經忍不住到視窗望了一眼,急道:“小姐,有幾個壞蛋欺負老人和一個小姑娘!”
  薛靜姝看了看皇帝,正準備讓跟隨的家人下去救人,便聽皇帝道:“德祿,你去。”
  “是。”德公公行禮退下。
  柳兒遲疑地看他下樓,偷偷問薛靜姝:“小姐,德公公一個人能打得過那些壞蛋嗎?咱們要不要讓人去幫忙?”
  薛靜姝見皇帝成竹在胸的模樣,便輕輕拍拍柳兒,低聲道:“公子既然讓德公公去,必然有他的道理,你要是不放心,去窗口看著,若德公公當真不敵,咱們還能幫一把。”
  柳兒忙點頭,又跑去窗口盯著看。
  不多時,窗外的異響就聽不到了,只剩來往行人車輛熙熙攘攘。
  柳兒轉身回來,滿臉驚歎。
  薛靜姝見皇帝仍逕自品茶,便小聲問她:“外頭怎麼樣了?”
  柳兒又敬又畏:“小姐你不知道,德公公只是揮了一下手,四面八方憑空冒出幾個黑衣人,一人捂著一個壞蛋的口鼻,眨眼就給拖走了!”
  正說著,德公公回到樓上,皇帝問他:“安王府何時有了王妃?”
  德公公忙道:“是王爺新納的姨娘。”
  皇帝飲了口茶,只道:“回去後讓八弟來見我。”
  德公公應下,心裡暗歎,也是那王八犢子倒楣玩意兒眼皮子淺,這京城裡多少王公貴族,鳳子龍孫,就是眼下他從這裡丟快磚頭下去,砸了三個人,指不定還有一個是朝廷大臣呢,哪裡輪得到他一個癟三來裝大爺?
  在這臥虎藏龍的地界,真正的大家反而越發低調,叫囂得越響的,往往就是這種一朝得勢的小人。
  不過是有個姐姐進了安王府,得了安親王幾日寵倖,竟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一個不記名的姨娘,也敢妄稱安王妃?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若今日他不是撞在陛下手上也就罷了,眼下這樣,指不定連安親王都要受牽連。
  薛靜姝關切道:“公公,那位老人家和小姑娘怎麼樣?受傷了嗎?”
  德公公恭敬道:“薛姑娘不必憂心,老奴已讓人將祖孫二人送去醫館。”
  薛靜姝放下心來,“勞公公費心了。”
  德公公忙稱不敢。
  薛靜姝看向皇帝,遲疑著道:“陸公子,方才那些歹人不知會受什麼懲罰?我擔心若過些時日將他們放出來,會不會又去尋苦主的麻煩?”
  皇帝面上無波,道:“此事不會再發生,那幾個人會去他們該去的地方。”
  薛靜姝跟柳兒都松了口氣,德公公卻將頭垂得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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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7-17 12:07:38


  “大衍皇帝詔曰:天地暢和,陰陽調順,萬物之統也,茲有承恩公嫡次孫女薛氏,溫婉淑德、嫻雅端莊,著冊封為後,為天下之母儀……應行典禮,爾部即議以聞。欽此。”
  封後聖旨頒下,整個薛府沈浸在一片歡喜之中。
  就連向來喜慍不行于色的薛老太爺,也連說數個好字,親自答賞了前來宣旨的太監與一眾內監,又帶著家中男丁進宮謝恩。
  因太皇太后身體不適,便免了女眷們的謝禮。
  周老太君讓大夫人王氏賞了府中眾人一個月月錢,又要把迎春院的用度提到和她院裡一致。只是薛靜姝沒應下。
  先前她剛回府,照的是府裡姑娘們的份例,一個月三兩銀子,身邊不算柳兒,還跟了個大丫鬟芸香,並幾個掃灑的小丫鬟。
  數日前周老太君將她的份例提到與幾位夫人一樣,月錢漲到十兩,身邊又多了兩個大丫鬟,小丫鬟也多了四個,她的院子雖比別的姐妹處寬敞些,可要容下這麼多人,就有些局促了。
  況且她素來不愛熱鬧,尋常都不讓丫鬟們在跟前伺候,只和柳兒兩個清清靜靜的,實在用不上那麼多人。
  周老太君見狀,也就依了她,不過又讓人開庫房,搬了許多古董擺件錦緞書畫等裝飾迎春院。
  這座略顯偏僻的清幽小院,一下子變得富麗堂皇,來往之人莫不喜見於面。
  薛靜姝遣退伺候的人,關了房門,坐在椅子上看著貢桌上的聖旨出神。
  讓人去買的芋艿丸子端放在桌上,焦黃的丸子上撒著一層糖粉,香甜的味道在屋裡散開,但她跟柳兒兩個已沒了胃口。
  來年二月十八,便是她入宮的日子,距現在不足兩個月。
  便是尋常人家,這日子定得也太倉促了些,何況還是皇家。
  府裡的人只顧歡喜,卻忘了想一想,皇上為何這樣急?
  只怕是太皇太后撐不了多久了。
  太皇太后一去,薛府最大的靠山便倒了,但他們現在似乎認為,只要她進了宮,就能代替太皇太后,成為薛家新的依靠,卻把大衍真正的主人忘了。
  太皇太后能撐起娘家,是因為皇帝尊敬她,願意看在她的面上,給薛家一份體面。
  而她呢?皇上憑什麼因為她,繼續縱容薛家?
  須知就連她封後入宮這件事,都是太皇太后利用了皇上一片孝心才促成的,等她老人家去了,皇上還會有所顧忌嗎?
  薛靜姝擰眉緩緩歎了口氣。
  柳兒走到她身後,伸手在她肩上輕柔按捏。
  薛靜姝拍拍她的手,道:“柳兒,之後一段時間,咱們怕是清淨不了了。”
  之前她以身在病中為由,推了許多請帖,現在封後聖旨下來,外人的邀請仍可以推拒,家中親戚往來卻免不了。
  柳兒道:“不怕,鬧過這一陣就好了,況且小姐你現在身份不一樣,不用再看她們的臉色,她們還得小心翼翼對你察言觀色呢,想想就覺得開心。”
  柳兒雖嘴上從未提過,可心裡對薛家人是有些怨憤不滿的。
  怨他們將薛靜姝丟棄在外十來年不聞不問,直到如今需要仰仗人勢的時候,才一個個上趕著來討好。
  說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卻比陌路人還讓人心寒。
  薛靜姝曉得她為自己不平,輕聲笑著附和道:“到時候你就在我身邊站著,也讓你看看她們的模樣。”
  “好呀!”柳兒擊掌樂道,“就著她們的臉色,我能多吃兩碗飯!”
  薛靜姝道:“平日不用她們,你不也能吃兩碗?你呀,可別放開了使勁吃,到頭來卻把我吃窮了。”
  柳兒推揉著她,不依道:“小姐,那麼大的皇宮呢,再來十個我都吃不窮,皇上總不會那麼小氣吧?”
  薛靜姝還要再逗她,門外傳來雲香的聲音。
  原來是薛老太爺他們回府了,正在商議家宴的事,老太爺讓夏嬤嬤來請示她的意見。
  待夏嬤嬤說完,薛靜姝道:“自家人擺幾桌可以,戲班子就不必請了吧,宮裡太皇太后還病著,咱們府上敲鑼打鼓地慶賀,若被有心人傳起來,恐怕不大好聽。”
  “姑娘說的是,老奴這就去給老太爺回話。”夏嬤嬤應下,恭恭敬敬退出去。
  柳兒看著她走遠,她記得清楚,回府那天,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這夏嬤嬤,那時她請薛靜姝下轎進府,話雖說得客氣漂亮,可眼中分明沒有多少敬意,與眼下的恭敬規矩,判若兩人。
  還有府裡設宴的事,從前小姐連參加的機會都沒有,更不論有人來問她的意見。更不用說,還是老太爺親自派人來請示。
  如今這些人這般,不過是因了權勢二字。
  這樣東西,竟比血脈親情還好使。
  按理說現在她該覺得揚眉吐氣才對,可不知為何,心裡卻堵得慌。
  她在身後看著薛靜姝的背影,不知小姐心裡,又是什麼感受。
  柳兒皺皺眉頭,將那些令人心煩的思緒甩出去,繞道薛靜姝身前,雀躍道:“小姐,芋艿丸子都冷了,咱們出府去吃新鮮熱乎的吧!”
  薛靜姝方才似乎在發怔,聽了她的話才回過神來,笑了笑,“好呀,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沒見過京都如今的模樣,正想找個機會出去瞧瞧呢。你去跟芸香說一聲,讓她去和老太爺老太君請示。”
  柳兒連連點頭,忙往外跑。
  若薛靜姝是府裡別的姑娘,想要出府一趟,只需問過自己母親的意思便可,可如今她身份不同,情況自然又不一樣。
  薛府裡準備了好一會兒,抬出一頂軟呢小轎,轎旁跟著柳兒與芸香,轎前兩個家人開道,後頭又綴著四個家人。
  這樣的架勢,想去城門口小攤上吃芋艿丸子怕是不能夠了。
  薛靜姝讓人尋了間離城門近些的酒樓,要了一個雅間,點上幾樣小菜,又打發一個家人去買吃的。
  這件雅間臨窗,透過木紋雕刻的縫隙往外看,城門口來來往往芸芸眾生盡在眼下。
  芸香將一碟蜜汁火方挪到薛靜姝面前,“姑娘試試這個,是樓裡招牌菜,京都內出了名的。”
  只見那火腿色澤火紅,湯汁清亮如琥珀,瞧著就讓人覺得饞。
  薛靜姝夾了一小塊嘗過,確實不錯,便又給柳兒夾了一塊。
  柳兒一雙眼早就亮晶晶地等著了,眼下忙不疊接過來送進嘴裡,登時一雙眼滿足地迷成兩道彎月亮,“好吃!”
  薛靜姝搖頭輕笑,讓她們兩個都坐下,吃什麼只管自己夾。
  芸香原本拘束著不敢動筷,見柳兒吃得高興,也被她感染,稍微放開了些。
  沒一會兒剛才打發出去的家人回來,戰戰兢兢回報,沒找到她們要吃的東西。
  柳兒站起來就要跟他一起去,芸香忙道:“城裡我熟悉些,我和他一起去吧。”說著便站起來退下。
  柳兒有些不好意思,對薛靜姝道:“小姐,早知道我說咱們不吃了,還得麻煩芸香姐姐跑一趟。”
  薛靜姝道:“她在這裡不自在,出去走走也好。”
  兩人便在雅間內等著,沒多久樓梯上傳來一些腳步聲響,柳兒奇道:“這麼快就回來了?”
  卻只見一名家人上前,隔著木屏風回道:“三姑娘,有位陸公子想邀您一見,不知……”
  薛靜姝與柳兒對視一眼,她們並不認得什麼陸公子,除非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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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7-17 12:07:23


  薛靜姝剛回到府裡,太皇太后與皇帝的賞賜陸續就到了。
  太皇太后賞的補品倒還好說,雖是珍品,常人也不是尋不得,只皇帝賜下的八兩明前龍井,不知驚了多少人的心。
  誰都知道這貢茶的珍貴,先帝在時,眾人更是將這茶視作皇帝恩寵的圭臬,誰得得多,誰便更得聖寵。
  記得當初最得寵的楚貴妃在時,便從先帝那兒得了五兩茶,甚至越過了中宮的份例,據說這事讓王皇后耿耿于懷了一輩子。
  眼下皇上竟賜了足足八兩給薛家三姑娘,須知如今已是年末,這些茶,怕是陛下宮內的全部餘存。
  這份恩寵,誰能與之比肩?
  這位三姑娘進宮後,恐怕要獨佔聖寵一段時日了。
  一些家中有適齡女子人家,原打算趁皇帝鬆口,將女兒一併送入宮內的,此時不得不重新考量原本的計畫是否合適。
  或許他們應該緩一緩,不該在薛家姑娘聖寵當頭的時候,讓自家女兒進去分寵,只怕也分不到什麼。
  薛府內,最清楚皇帝這份賞賜分量的,就是薛老太爺和周老太君了。
  周老太君更是私下裡,把薛靜姝院內的用度調到與各夫人一致。
  至於薛靜姝自己,就如她之前在皇帝面前所說,對茶道並不熟悉。
  她這些年在山上,喝的都是山上的野山茶,她跟柳兒兩個采來,自己揉制好,曬乾了放在盒子裡,一喝喝一年。
  對於茶中的珍品,倒是從書上聽過其名,卻不知其味,今天在宮中喝過,她還不知自己喝的就是明前龍井,等皇帝賞賜到了才清楚。
  因此,她自然也不知外人從這些茶裡,聯想出多少東西。
  宮裡來的賞賜都直接抬到迎春院,柳兒看著幾個盒子,感歎道:“小姐,太皇太后和皇上怎麼這麼熱情?這才幾天,都賞了三次了。”
  薛靜姝輕笑,將茶葉找出來,嗅了嗅,道:“柳兒,你快把茶壺擺出來,咱們來試試這個茶,可好喝了。”
  柳兒湊過去瞧了一眼,奇道:“這茶葉怎麼是這個形狀?跟小雞舌頭一樣。”
  薛靜姝樂道:“什麼小雞舌頭,書上說這叫雀舌。”
  “那不還是雞舌頭。”柳兒念叨著,將茶具擺好。
  茶葉一經熱水泡開,整個屋內都漫著一股清新的茶香,柳兒深吸了一口氣,直道:“好香!不愧是皇上喝的茶。”
  薛靜姝遞給她一杯,她喝過一口,呷呷嘴,“好喝!”
  話雖直白,卻是真心實意。
  薛靜姝含了一小口,等清香在口鼻間暈開,才緩緩咽下,“明日我讓人給師父帶些,讓她們也嘗一嘗。”
  柳兒連連點頭,想起什麼,遲疑道:“小姐,那老太太夫人那裡?”
  薛靜姝垂下眼睫,吹了吹茶湯,道:“祖母和母親見慣了好東西,這點茶葉,想必她們不會與我們計較。”
  柳兒便不說話,安安靜靜喝完茶,將餘下的茶葉小心收起來。
  她看著櫃子裡這幾日皇帝與太皇太后賞下的東西,忽然就有些憂慮,“小姐,宮裡的賞賜越來越多,我心裡有點不踏實,好像欠了誰什麼似的,你說咱們要怎麼才能還完呢?”
  薛靜姝望著窗外樹梢上搖搖欲落的積雪,輕聲道:“太皇太后和皇上既然賜下了,就必定知道咱們還得起,你不必擔心。”
  柳兒聽後,心裡卻更加憂愁,她知道小姐說的還得起是什麼意思,便是讓小姐如他們所願,安安分分進宮。
  她們沒有猶豫考慮的餘地,這些東西,既是交換,也是恩賜。
  皇家的隆恩,向來是不許人拒絕的。
  薛靜姝又道:“柳兒,或許再過幾日,聖旨就要頒下了。”
  今日進宮,她便察覺宮內的氣氛與前兩次不太一樣,長樂宮內伺候的人,似乎變得更加小心謹慎,再看太皇太后的面相,她心裡有個不好的猜想,恐怕她老人家時日不多了。
  皇上今日對她,也顯示出幾分先前沒有的親近,這些大約都是為了安太皇太后的心,而最能夠讓她安心的,便是儘早下旨,立薛家女子為後,生出一個具有薛家血脈的皇子,讓她沒有後顧之憂。
  柳兒聽了,停下手中的活,走過來蹲在她面前,仰頭看她,“小姐,你是不是不想入宮?”
  薛靜姝握了握她的手,緩緩搖頭,“其實入宮也挺好的。就算不去宮裡,我的年紀也很不小了,婉婉馬上要說人家,我做姐姐的,總不能擋在她面前礙事,肯定是要找個人嫁了的。既然要嫁,嫁誰不一樣?宮裡人少,或許還比外頭還清淨些。”
  柳兒心裡擔憂,面上卻故作輕鬆道:“還有最關鍵的一點,等小姐你做了皇后,我也就能跟著威風啦。”
  薛靜姝點點她的額頭,“你就這點出息。”
  第二日,兩人收拾了一些東西,又寫了兩封信,讓府裡下人送去城外。
  信才送走,薛靜婉幾人便來了。
  自從薛靜姝回到府裡,她們三個姑娘越發親近起來,每每做什麼都是成堆成堆一起,從不丟下哪一個。
  外頭下著雪,薛靜姝讓她們進到屋內。
  屋裡暖融融的燃著炭盆,幾人脫下斗篷,手中無一例外,都抱著只兔子。
  薛靜婉迫不及待炫耀道:“三姐姐你看我的兔子,養得比六妹和七妹的都好!三姐姐你的兔子呢?拿出來咱們比一比,肯定沒有我的大。”
  薛靜姝看向柳兒,笑道:“柳兒,還不抱出來給五姑娘開開眼?”
  柳兒面上帶著笑意,略顯吃力地將屋角一隻箱子抬出來,重重放在地上,含蓄道:“幾位姑娘隨意看看,小柳我不會養,兩隻兔子養到現在,才長了三四斤肉吧。”
  “哇……”幾個小姑娘往箱子裡看了一眼,頓時驚呼出聲。
  七姑娘到:“柳兒姐姐,你的兔子比五姐姐的大多了,一只能做我們兩隻!”
  六姑娘連連點頭。
  薛靜婉看一眼箱子,再看看自己懷裡,又看一眼箱子,再看自己懷裡,如此反復幾次,皺著鼻子不服氣道:“我懷裡這只是小的,院子裡還有更大的!肯定比你的大!”
  六姑娘小聲道:“五姐姐,你的另一隻兔子不是養死了麼?怎麼還有一隻?”
  “你——”薛靜婉氣結,“你別說話!”
  六姑娘立刻怯怯地低下頭,小手揪著兔子身上的毛。
  薛靜姝微微皺眉,道:“好好說話,你的威風都使在自己姐妹身上了?一隻兔子也值得這樣?”
  薛靜婉撅著嘴不說話。
  七姑娘看看左右,拉著柳兒的手道:“柳兒姐姐,你把你的秘訣教給我吧,怎麼才能把兔子養得這麼大?”
  柳兒笑道:“這有什麼秘訣?你多喂它吃不就好了?也不用給它吃什麼好東西,廚房裡剩下的菜葉子、紅薯藤、老南瓜,有什麼喂什麼,記得洗乾淨,把水擦乾,不然它會拉肚子哩。”
  七姑娘聽了,恍然道:“原來吃這些就可以了,我怕小兔子吃不飽,給它喂了米飯,結果它一整天都不吃東西了。”
  柳兒忙道:“煮過的東西可不能給它吃,小兔子雖然好養,可腸胃嬌弱著呢,就按我方才說的喂就好。”
  七姑娘點點頭,佩服道:“柳兒姐姐,你好厲害。”
  柳兒笑笑沒說話。
  薛靜姝也笑了笑,她曉得柳兒是等著吃兔子肉的,所以怎麼能不用心餵養?將兔子養瘦了,她吃什麼?
  她看著仍舊低頭不高興的薛靜婉,沒去哄她。
  這妹妹年紀也不小了,或許是被秦氏護得太好,總覺得長不大,說話也沒輕沒重。在自家姐妹面前還好,若到了外頭,或日後出嫁了,還有誰會讓著她?
  現在讓她吃吃癟,看能不能自己反省反省,不然日後吃虧的是她自己。
  因薛靜婉始終悶悶不樂,六姑娘又覺得自己犯了錯,不敢再開口,雖有七姑娘和柳兒特意活躍氣氛,場面也不如往常熱鬧,沒多久幾個小姑娘就告辭了。
  薛靜姝見她們幾人遠去,回頭問柳兒:“我方才的話是不是說重了?”
  柳兒搖搖頭,道:“小姐是為了五姑娘好,五姑娘會想清的。”
  薛靜姝輕輕歎了口氣,道:“她的性子其實很好,又討喜又惹人疼,只是一張嘴有時候得罪了人卻不知道,我怕她以後因此吃虧。唉,罷了,說到底,我跟她雖有姐妹血緣,卻沒多少姐妹情分,跟她說這些,她未必願意聽。”
  柳兒安慰道:“不會的,小姐你看剛才,你說了之後,五姑娘就不敢再說了,她還是很敬重你的。”
  薛靜姝抿嘴笑了笑,不再說這個,轉而問道:“這兩日怎麼沒見你買吃的了?”
  柳兒眼前一亮,“小姐你要吃什麼?我這就去買!”
  薛靜姝道:“想吃城門口的炸芋艿丸子了,你別出去,叫個人跑腿。”
  從前她們在城外,薛靜姝幾乎不曾下山,只有柳兒一兩個月跟著師父或師姐進一次城,買點米麵布匹等物。
  柳兒到了城裡,先把兩人曬的草藥賣掉,得了銅錢還沒捂熱,馬上便拿到小攤上換了吃的。
  焦焦脆脆甜甜的芋艿丸子是她們二人心愛之物,只因吃多對身體不好,才克制著許久吃一次。
  叫了個人出去買吃的,之後柳兒就不做別的事了,坐在門前,一心一意等吃的。
  不過,吃的還沒等來,反倒等到了宮裡來的聖旨。
  與從前幾次口諭不同,這次前來傳旨的陣仗格外隆重,離得老遠就能聽見鑼鼓開道的聲音。
  薛靜姝聽得心頭一跳,與柳兒對視一眼,心中已有了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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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7-17 12:07:08


  薛靜姝忙起身見禮。
  皇帝擺擺手,讓她起來。
  薛靜姝卻又多行一禮,“臣女叩謝陛下賜藥。”
  皇帝微微頷首,“不必多禮,走吧,皇祖母該等急了。”
  薛靜姝垂首跟在他身後,伺候的宮人離得更遠些。
  雖連日大雪,宮內道上卻仍是乾乾淨淨,不見一點積雪。行走間鼻尖彌漫著一股幽香,是園內愈冷愈怒放的寒梅。
  皇帝忽然問她:“身體何如了?”
  “太醫大人醫術精湛,臣女服了大人開的方子,又有陛下賜的良藥,如今日漸好了。”薛靜姝輕聲道。
  皇帝點點頭,“一會兒李太醫來為太皇太后請脈,讓他再給你診診。”
  薛靜姝道:“謝皇上恩典。”
  皇帝見她手上始終捧著個盒子,便問:“手裡是什麼?又做了香?”
  薛靜姝輕輕搖頭,將盒子呈出來,“這是臣女為太皇太后抄的佛經。”
  “你有心了,”皇帝道,“德祿。”
  “是。”德公公立刻趨行上前,恭敬道:“薛姑娘,請讓奴婢為您效勞。”
  薛靜姝把盒子遞給他,“多謝公公。”
  之後一路無話,到了長樂宮中。
  太皇太后比數日前又消瘦幾分,好在精神看著尚好,她見皇帝與薛靜姝相攜而來,樂得合不攏嘴。
  薛靜姝見狀,方才知道皇帝與她同行的緣由。不過,若能讓這位慈祥的長輩開懷些,她並不介意皇帝的做法。
  兩人給太皇太后行禮,她老人家笑呵呵道:“快坐下。”
  薛靜姝奉上經書,“這是臣女在家中抄錄的經書,願太皇太后福壽安康,長命百歲。”
  巧嬤嬤忙上前接過,太皇太后仔細翻開,連連道:“好好好……好孩子,你有心了。我聽皇帝說,你這幾日身子也不大好?自個兒的身體,要好好保養,可不能仗著年輕就不當回事,不然到了我這把年紀,就有苦頭吃嘍。”
  薛靜姝輕輕點點頭,“謹遵太皇太后教誨。”
  太皇太后對巧嬤嬤道:“我記得咱們宮裡是不是有幾盒阿膠鹿茸?你去找來,送到姝兒府上去。”
  薛靜姝起身謝恩。
  太皇太后讓她坐下,又看向皇帝,“皇上和太醫院交代一聲,讓他們指派個人,專門負責姝兒的身體,隔幾日就上府請脈,務必將靜姝這弱症治好。”
  “皇祖母放心,孫兒已讓張太醫負責此事。”皇帝道。
  太皇太后滿意地點點頭,又問:“我聽德祿回話,皇上這幾日不寐之症有所緩解,不知是哪位太醫的功勞?”
  薛靜姝聞言,驚訝地悄悄看了皇帝一眼,幾次見面,都見他精神飽滿,氣度軒昂,竟不知他飽受夜不能寐的磋磨。
  恰在此時皇帝也回頭看了她一眼,兩人目光對上,薛靜姝心頭一跳,忙低了頭。
  皇帝道:“與太醫無關,是薛姑娘所贈之香,孫兒聞之心神舒緩,夜裡也得以安寢。”
  太皇太后喜出望外,“姝兒還有這樣的本事?”
  薛靜姝忙道:“陛下洪福,臣女不敢居功。”
  她那香雖自己用著也覺得不錯,可說到底只是一些不值錢的藥材胡亂配起來的,宮中什麼樣的香料沒有,哪一樣不比她的珍貴?那些香料于陛下無用,熏了她的香就有效了?她就是再自大,也不敢將這功勞包攬下來。
  只怕是皇上為了安太皇太后的心,有意這樣說。
  “誒,”太皇太后擺擺手,道:“皇上這毛病也有五六年了,期間傳了多少太醫,用了多少藥都沒用,現如今一點你的香,他就能睡個安穩覺了,這不是你的功勞是誰的?我看呐,就是你們兩個有緣!”
  薛靜姝不好回話,只得低頭不語。
  太皇太后卻問皇帝,“皇上,你說呢?”
  皇帝喝了口茶,道:“皇祖母說的是。”
  太皇太后便更加高興。
  不多時李太醫來請平安脈,太皇太后讓他也給薛靜姝瞧瞧。
  等見李太醫切過脈,開出的方子與張太醫大同小異,她才安了心,讓薛靜姝照著那方子繼續進補。
  中午,皇帝與薛靜姝兩人陪著太皇太后用過午膳,飯後她老人家犯了困,便讓皇帝陪薛靜姝到御花園散散步。
  上次太皇太后命人在園內移植一些應季的花草,此時園中多了一叢叢碧油油的山茶花,大朵大朵正紅色的花如茶碗般盛放,給這冷冷清清的御花園增色不少。
  行至暖閣,皇帝看了看薛靜姝臉色,道:“在此處歇腳吧。”
  德公公忙無聲比著手勢,讓人進去佈置。
  跟在身後隨侍的宮人手上炭盆、錦墊、香爐、糕點等一應俱全,不過片刻便已收拾好。
  皇帝和薛靜姝落座,宮人隨後奉上熱茶。
  薛靜姝正覺得兩人無言尷尬,見茶來了,端起來小飲,不想這茶水入口,一股沁人的清香從鼻尖漫至咽喉,初時微苦,回味後甘,清新怡人,齒頰留香。
  她看著碧綠清透的茶湯,忍不住又呷了一小口。
  皇帝見了,便問:“德祿,這茶還有多少?”
  德祿回道:“回皇上的話,此茶乃是今春江浙行省進貢的明前龍井,統共只得二斤二兩,太皇太后宮中分了一斤二兩,陛下這兒餘下一斤,如今又過了大半年,眼下還剩不到六兩。”
  皇帝聽得微微皺眉,轉頭對薛靜姝道:“宮裡還有別的貢茶,不知你喜不喜歡。”
  薛靜姝聽到這裡,才知他是準備將茶賜給自己,忙道:“謝陛下隆恩,只是臣女於茶道一竅不通,亦不懂品茶,貢茶賞了我便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了。”
  皇帝問她:“你不喜歡?”
  薛靜姝略一遲疑,點了點頭,“是。”
  皇帝便不再提起這事。
  薛靜姝暗暗松了口氣,茶杯就在手邊,她卻不敢再喝了。
  不久,皇帝命人送她出宮。
  她走後,皇帝皺眉在暖閣裡坐了一陣,忽然道:“德祿,你去找巧嬤嬤,看長樂宮內的龍井還餘下多少,能否勻出二三兩,若有,加上之前五六兩,湊足八兩送去薛府。待明年春茶上來,再補上去。”
  “奴婢遵旨。”德祿忙恭敬應下,心中卻早驚得合不攏嘴。
  他之前見陛下未把龍進賜給薛姑娘,以為他是捨不得,畢竟統共也只剩下不足六兩了,哪裡想到,原來皇上是覺得太少了,拿不出手,才會問薛姑娘是否喜歡別的貢茶。
  須知先帝在時,每年明年龍井也就那二斤多茶,後宮娘娘們,若哪一個能分得二兩,便是天大的恩寵了,多的是那連茶味都不曾聞見的。
  誰知在陛下這裡,六兩的明前龍井卻成了拿不出手、見不得人的東西了!
  德公公心裡感歎,躬身正要退下,皇帝又把他喊住。
  “欽天監的人還沒把日子呈上來?”
  “這……”德公公心思轉了轉,道:“近日陰雨連綿,夜裡烏雲遮月,奴婢猜想欽天監的大人們許是無法觀天象,測凶吉,這才耽誤了。”
  皇帝面上不見喜怒,只道:“你去傳話,朕再給他們兩日時間,若還定不下,那就各自回家去吧。”
  “是。”
  德公公應下,又等了會兒,見皇帝再沒別的吩咐,才退了下去。
  他邊走邊搖頭,也是欽天監那幫大人們倒楣,從前陛下不想成親,他們一個個閑得長毛,如今陛下準備封後,便時時刻刻就要他們定出一個吉時來,卻不管近日雨雪不斷,欽天監一幫人早因觀不了天象揪斷了多少頭髮。
  唉,這可真是皇帝娶親,累死太監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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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7-17 12:06:53


  兩人一愣,柳兒忙扶著薛靜姝重新躺下,拉好被子。
  薛靜姝問芸香:“太醫大人現在何處?”
  芸香道:“二老爺帶著正往這邊院子來呢,前邊院子有人來傳話,讓姑娘先收拾收拾。”
  柳兒道:“煩請芸香姐姐去泡兩杯好茶,小姐這裡我來服侍。”
  芸香點點頭,小跑著去了。
  柳兒回頭看著薛靜姝,憂心道:“怎麼辦小姐,太醫來了,可是你的燒已經退了,他會不會和皇上說咱們裝病?”
  “不會的,我的燒雖退了,可脈相還是弱的,太醫醫術高明,豈會看不出來?”
  柳兒松了口氣,“那就好,小姐你躺著,我去外頭等候。”
  她將床帳放下,又在房內看了看,確定沒什麼私密之物擺在明面上,才放心退了出去。
  很快,薛二老爺帶著太醫跨進院子。
  柳兒給他們行了一禮,將人迎進屋內。
  太醫隔著床帳診過,皺眉思索片刻,又讓薛靜姝換了只手。
  柳兒原本並不擔心,可看太醫診了半天,不由心急起來。
  薛二老爺道:“張大人,小女這病……”
  太醫收回手,緩緩搖頭,“令愛身體並無大礙,只是從娘胎帶來些許弱症,早年又沒有好生調養,如今身子比尋常人孱弱幾分,待我開幾服補血溫養的方子,日後好好調理,便可如常人無異。”
  柳兒忙道:“謝謝大人!”
  薛靜姝也道:“讓大人費心了。”
  薛二老爺送太醫出去,臨出門腳下一頓,帶著幾分複雜道:“你好好休息,別的事不必費心。”
  薛靜姝平靜點頭:“是,父親請慢走。”
  太醫走後,府裡別的人陸陸續續上門來探望,薛靜姝原本已經好了,看這架勢,只得又躺回床上。
  周老太君讓身邊的丫鬟來傳話,讓薛靜姝好好調養身子,年前就不必去請安了,學規矩的事也暫且緩緩。
  薛靜姝樂得輕鬆,並不推辭。
  太醫回宮後不知是如何向皇帝回稟的,這日晚飯前,宮裡的太監來宣旨,足足賜下幾大盒子各類滋補藥材,只單單百年份的人參,就賞了兩支。
  這下薛靜姝不想喝藥也不行了,她看著柳兒端上來的參湯,苦笑道:“柳兒,你不妨算算,我這一口下去,喝了多少銀子?”
  柳兒卻道:“若能讓小姐身子健康起來,再多的銀子也是值得的。”
  “唉。”薛靜姝無奈搖搖頭,端過溫熱的參湯一飲而盡。
  柳兒手快,一見她放下藥碗,就塞了顆糖佛手進她嘴裡。
  佛手濃郁的芳香,蜜餞甜美的滋味在嘴裡散開,薛靜姝眉頭方才微微舒展開。
  她在這裡苦中作樂,卻不知外頭因皇帝這一舉動,早已掀起大波。
  早前宮裡兩次來薛府宣旨,眾人看出皇帝立後的意圖,卻也都在猜測,是不是太皇太后在其中使了力,陛下未必滿意薛家三姑娘,因此對於薛家,對於這位突然出現的三姑娘,眾人都保持著觀望態度。
  而今天皇帝賜藥,卻將這種形勢打破了。
  先是讓太醫院名望極高的李張太醫出宮為其診斷,之後又如流水般賞下大量名貴藥材,這樣的殊榮,此前只有太皇太后享有!
  若到此時還說,陛下對薛家三姑娘,只是看在太皇太后的情面上,怕誰也不信了。
  一時間,各府請帖拜帖如雪花般飛往薛府,誰都想在這位未來的皇后入宮前與其打下交情。
  薛靜姝以仍在病中為由,一一回絕了。
  眾人見不到她,又將目光轉向府中其餘各房各院。
  薛府內一下子熱鬧起來,只有處於事件中心的迎春院,仍是安寧清淨。
  這日午後,天空灰濛濛又飄起了雪。
  薛靜姝喝過湯藥,靠在軟榻上,拿了本書琢磨新的熏香配方。
  屋內燒了兩個炭盆,暖融融得讓人只想伸著懶腰睡去。
  柳兒俯在案前,提筆回絕那些帖子,她和薛靜姝的字,都是跟庵堂裡的師父學的。
  因來來回回寫的都是同一句話,她很快有點不耐煩了,“小姐,這兩天怎麼了,之前一個人都沒有,怎麼現在一下子湧出這麼多人邀你見面?”
  薛靜姝問:“是不是累了?放那一會兒我來寫。”
  柳兒搖搖頭,“不累,就是有點不明白,咱們又不認識那些人,她們請你過府做什麼?”
  薛靜姝放下書本,轉頭看著架子上御賜的幾盒藥材,歎道:“她們呀,不是沖我,都是沖這些東西來的。”
  沖的是名,沖的是利,沖的是皇帝的恩寵。
  柳兒想想,也明白了,撅噘嘴,道:“我原本以為咱們用一盒香,換回好幾盒藥,是咱們賺了,原來後面還跟著這麼多麻煩呢。”
  薛靜姝失笑,“先放著,不回了,反正不急。你來看看這個方子,我覺得這味藥味道太沖,想改一改,你幫我參考一下,改成什麼好。”
  柳兒便丟下筆靠過去,兩個人頭碰頭討論起來。
  院外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還未見人,就聽薛靜婉的聲音傳來,“三姐姐,我來找你了,柳兒姐姐快開門!”
  柳兒下榻將她迎進來。
  薛靜婉進門便道:“還是三姐姐這裡安靜。”
  薛靜姝問她:“你今日沒跟著師傅學習針線?”
  薛靜婉皺皺鼻頭,“姐姐你不知道,今天府裡來了一撥又一撥客人,娘讓我別學了,跟她一起待客。我待了一個上午,那些小姐太太一個個笑不露齒行不擺裙,可把我憋壞了,還不如去做女紅呢!”
  薛靜婉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薛靜姝思索秦氏的用意,許是要帶她見見人,在一眾夫人太太心裡留個好印象。可偏偏她這妹妹,最是拘不住。
  薛靜婉又道:“三姐姐你知道嗎,那些夫人們都在打聽你哩,連咱們舅母都帶著表姐來了,蓁表姐以前都不願意和我說話,今天卻老找我,哼,假兮兮的,我才不理她。還是三姐這裡好,沒人打擾。”
  薛靜姝道:“你若圖我這裡清淨,就安安靜靜待一會兒,自己找本書看,不然我也要嫌你太吵了。”
  薛靜婉吐吐舌頭,坐到一旁,乖乖拿了本圖志打發時間。
  薛府熱鬧了幾天,眼看眾人的熱情冷卻些許,長樂宮的福公公又來傳旨,宣薛靜姝進宮。
  柳兒替她裝扮完畢,後退一步上下看看,直點頭道:“小姐,這些日子的補藥喝著很有效呢,你看你的臉色,比之前紅潤了不少,身上也終於長了些肉。”
  薛靜姝也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只見原本消尖的下巴圓潤了些,面上也的確增了幾分血色。
  “小姐,你這次進宮若見了皇上,可得好好謝謝他,我之前說錯了,那幾盒藥還是咱們賺了哩!”
  薛靜姝笑著點點頭,“好。”
  轎子抬進宮內,停在一座宮殿前,薛靜姝下轎看了一眼,見此地眼生,疑惑道:“公公,這裡是?”
  原本跟在轎邊的是福公公,不知何時換成了德公公,德公公上前躬身道:“請薛姑娘在殿中稍候,陛下得知姑娘進宮看望太皇太后,要與姑娘同行。”
  薛靜姝只得點頭,跟著德公公進了偏殿,自有宮人送上茶點。
  等了約有一刻鐘,皇帝從外頭進來,他穿一身明黃色團龍常服,腳踏同色朝靴,要束碧玉帶,身形修長,氣宇軒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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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7-17 12:06:39


  手頭有了原料,兩日後熏香就做成了。
  因心裡記著或許要送一份給皇帝,薛靜姝便在香粒的形狀上費了一點功夫。
  她和柳兒兩人找來各種各樣的模子,將香塊做成梅花狀、元寶狀、福餅狀,放在陰處風乾後,找了兩個紅木盒子裝起來。
  自臘月初八傳她進宮,之後幾天宮裡就沒了動靜,薛靜姝只管如往常一般,跟著李姑姑學規矩,閒暇時就抄幾卷經書,為太皇太后祈福。
  她還能夠心平氣和,府裡其他人卻有點坐不住了。
  薛老太爺悄悄往宮內傳了幾次消息,才隱約知道,太皇太后這幾日身體又不大好了。
  他聽後松了口氣,不是陛下變卦就好,只是很快又憂心起來,讓他三孫女入宮之事,是太皇太后一手促成的,如今封後的聖旨還沒下,若太皇太后就此倒下,陛下會不會反悔?
  這個猜測讓他坐立不安,想了半日,讓周老太君以侍疾為由,遞了牌子進宮。
  等周老太君帶來太皇太后的準信,他才真正安心,也有了心思過問這位嫡親姐姐的病情。
  太皇太后其實也沒什麼大病,只是年紀到了,難免年老體衰,受不了冷受不了熱,若是在普通人家,這樣的情況連大夫都無需請,最多煎幾服藥吃吃罷了。
  今上以孝治天下,自入冬太皇太后纏綿病榻以來,各種珍貴的藥材如流水般送入長樂宮,她老人家的身體卻仍是時好時壞。
  誰都知道,這病無藥可醫,只是無人敢說。
  年前,各地莊子送田租入京,給府裡姑娘少爺們每人獻了一對白兔把玩。
  這兩日五姑娘幾個來薛靜姝這裡玩,各個手中抱著一隻兔子,談話的內容,也從各類吃食、小道消息變成了如何養兔子。
  薛靜姝得到的兩隻,都交由柳兒養著,她自己沒什麼興致。
  這日休沐,李姑姑給兩人放了假。
  薛靜姝伏在案前抄佛經,偶爾起來到廊下走動,看柳兒逗兩隻兔子玩。
  前院的夏嬤嬤忽然進來,薛靜姝把人請到屋裡。
  夏嬤嬤神神秘秘道:“三姑娘,府上來了位姓陸的公子,老太爺讓您去前院呢。”
  她嘴裡說陸公子,一隻手卻曲起中間三個指頭,比了個六的手勢。
  薛靜姝正疑惑陸公子是誰,看見她的動作,頓時恍然,她輕輕皺眉,問:“讓我去前院,是陸公子的意思,還是祖父的意思?”
  “這……”夏嬤嬤遲疑。
  薛靜姝便明白了,眉頭皺得更緊。
  她心裡清楚,祖父祖母都想將她送進宮去,維持薛家的體面富貴。可是向眼下這樣,陛下來到府中,顯然是有正事要與祖父商議,這種時候要她去做什麼?
  就算再想讓她在聖駕面前露臉,也不該這樣迫不及待啊。
  她微微搖頭,面上露出幾分疲色,“嬤嬤,勞煩您回稟祖父,靜姝今日身體不適,無法見客。”
  “哎這、這怎麼行……”夏嬤嬤急了。
  柳兒上來攙過薛靜姝,道:“小姐,我扶您回房休息吧。”
  薛靜姝點點頭,挽著她的手進了裡屋。
  夏嬤嬤跺跺腳,見她兩人走得乾脆,無可奈何,只得急急回去覆命。
  待她走了,薛靜姝輕輕歎氣,“柳兒,我沒事。”
  柳兒道:“我知道,不過小姐,咱們既然說了不舒服,那就做個全套,您好歹去床上躺躺,這幾日辛苦學規矩,咱也休息休息。”
  “也好。”薛靜姝依了她的話,乖乖躺到床上。
  柳兒給她拉好被子,順手在她額上探了一把,立刻低呼道:“小姐,您真的在發熱!”
  “是麼?”薛靜姝歪歪頭,“今日起來,確實有些懶懶的,我以為是天冷了,不想動。想來沒什麼大礙,睡一覺就好了,不必驚動他人。”
  柳兒用手心摸了一次,又用手背去摸,最後又把額頭探過去碰了碰,才略略安心,“只是有點燙,我去打盆冷水給您擦擦,若一會兒更加嚴重,那就一定要請大夫了。”
  “好,聽你的。”
  柳兒出去端來冷水,絞了條巾帕敷在她額頭上。
  薛靜姝舒適地歎了口氣,輕聲道:“柳兒,你聽見剛才夏嬤嬤的話了嗎?”
  “聽到了,小姐,陸公子是……”
  “是皇上,他還是皇子時,排行第六。”
  柳兒驚道:“皇上來了?他來做什麼?”
  薛靜姝搖搖頭,“大概有事與祖父相商,祖父讓我去見客,我沒去,柳兒,你說我做得對不對?”
  柳兒想了想,道:“小姐,皇家的規矩我還沒學全,不知這種事該怎麼辦,不過我知道尋常百姓家,男女之間親事還未定下時,若頻繁見面,是要給人說閒話的。況且皇上來府上,又沒讓人知會你,顯然不是來找你的,既然如此,就更不該去了,不然他心裡會怎麼看你?雖然皇上地位尊貴,可也沒道理讓咱們上趕著呀。”
  薛靜姝感歎道:“是啊,這麼簡單的道理,祖父卻不懂。”
  或許他不是不懂,只是為了達到目的,把一些東西拋下了而已。
  柳兒見她情緒不高,便道:“不說這個了,小姐,等我把兔子養肥一些,再生幾窩小的,咱們讓廚房烤兔子吃吧!”
  薛靜姝原本滿腔惆悵,一聽她這話,頓時就噗嗤笑了,“我看你養得那麼盡心,以為你是真心喜愛,哪想只是惦記它們的肉。若讓婉婉她們知道,該哭鼻子給你看啦。”
  柳兒嘻嘻笑道:“以前在山上我就想養了,可是師父不讓,小姐你不知道我饞雞腿饞了多久呢。”
  “你呀,”薛靜姝失笑,“淨想著吃,也不知東西吃哪裡去了,既沒見你長肉,也不見你長高。”
  柳兒指了指腦袋,“都補在這裡了呀。”
  “厚臉皮。”薛靜姝笑她。
  柳兒搖頭晃腦,“臉大吃四方呢。小姐,你睡會兒吧,我在這守著。”
  “嗯,好。”薛靜姝閉上眼,嘴角還帶著幾分笑意,沒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柳兒見她入睡,輕手輕腳走到外間,守在門外。
  夏嬤嬤走後沒多久,又返了回來,這次身後還跟著個人。
  柳兒看那人,面白無須,瞧其樣貌看著有幾分彆扭,稍一疑惑後很快想清,這怕是宮裡的公公。
  她起身,在兩人開口前對夏嬤嬤道:“嬤嬤,小姐發熱了,眼下正睡著。”
  夏嬤嬤半信半疑,方才看還好好的,這會兒就發熱了?別是裝的。
  可就算三姑娘真是裝的,也沒她一個下人質疑的份。現下整個府裡,甚至整座京都,誰不知道三姑娘以後要做皇后,是薛府的依靠?連老太爺老太君都得捧著她,誰敢和她說個不字?
  她只得擔心道:“三姑娘病得重不重,要不要去請個大夫來?陸公子聽說姑娘身子不適,特地讓人來過問呢。”
  柳兒看向那位公公,微微福了一禮,“陸公子有心了,小姐沒有大礙,或許睡一覺就好了。”
  那公公點點頭,嗓音略顯尖細,“既如此,就不打擾薛姑娘休息了。”
  他們兩人正準備離去,屋內傳來薛靜姝帶著困倦的聲音,“柳兒,將櫃子裡的香交給這位大人,請他轉交陸公子。”
  “是。”柳兒忙去把之前做好的香餅盒子拿出來。
  她見夏嬤嬤眼睛一個勁往盒子裡瞟,為了堵她的嘴,免得她私下說閒話,索性把盒子打開,讓她看個清楚,大大方方道:“這香是陸公子邀小姐做的,請大人幫忙轉交。”
  那位公公雙手接過,恭敬道了是。
  等兩人離開,柳兒進屋給薛靜姝喂了杯茶,摸摸她的額頭,還是微微發熱,“小姐,要不要請大夫?”
  薛靜姝皺著眉頭,幾分苦惱,“再等等,大夫開的藥太難喝了。”
  柳兒樂道:“你還說我像小孩呢,自己也沒好多少,這麼大還怕喝藥。”
  “說得好像你不怕似的,幾個月前是誰拿一整碟糖漬薔薇配一口藥的?”許是在病中,薛靜姝難得帶了點孩子氣,不服道。
  柳兒強自辯解:“是碟子太小了,只夠兩口的。”
  “是是是,都怪碟子太小,下次應該拿個腳盆給你滿滿裝上一盆才夠呢。”
  柳兒吐吐舌頭,無話可說。
  午飯柳兒請芸香端到屋裡來,讓薛靜姝在床上吃過,之後又小睡一會兒,她覺得不怎麼難受了。
  柳兒給她探探額頭,燒確實退了。
  薛靜姝帶著點小慶倖道:“幸好沒讓大夫上門,你看我這不是自己好了?”
  柳兒毫不客氣道:“你不是慶倖大夫沒來,是慶倖不用喝藥了。”
  薛靜姝點點她的腦袋,嗔道:“壞丫頭。”
  兩人說著笑,柳兒那熱水給她擦過身子,正準備扶她下床,芸香小跑進來,“三姑娘,宮裡的太醫給您看病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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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7-17 12:06:25


  薛靜姝仍坐著轎子出宮,她記得對柳兒的承諾,半路上讓轎子停下,去百味居裡買了一包焦糖白玉酥,想想幾個小姑娘常來她院裡,就又挑了金桔糖、玫瑰露等幾樣小巧精緻的糖果備著。
  回到府裡,她先去見過周老太君,將今日宮內發生的事大致說了,也沒什麼可隱瞞的,反正她不說,到時候慧香必定也會一清二楚地回秉。
  周老太君聽後,心中越發肯定,太皇太后對她這孫女十分滿意,想來立後的聖旨,不必多久就會頒下。
  老太君心內頗為複雜,大衍朝上下,暗裡將薛家稱作皇后娘家,皆因薛家連著幾代都有女子入宮為後,到了薛老太爺這輩,進宮的更是他的嫡親姐姐,薛家因著這裙帶關係,得以延續近百年繁盛不衰。
  十三年前,有個遊方術士來到府上,批定她的孫女中,有兩人皆具鳳命,但只有一人將來能母儀天下,當時見過那術士的,一個是大房長女,一個是二房長女。
  這件事只有當初在場的幾人知曉,薛老太爺更是下了命令,所有人不許外傳。
  兩年後,當朝太子上門求娶大姑娘,於是大房長女便成了太子妃。若不出意外,太子登基後,太子妃便是後宮之主了。
  所有事情仿佛都合乎當初那術士所言,只是那句只有一人能母儀天下的話,到底在大姑娘心裡留下芥蒂。
  她很快給娘家施壓,話裡話外的意思,便是不想節外生枝。
  薛老太爺權衡之後,以體弱需要靜養為由,將二房長女送至城外庵堂。
  原以為此事就此塵埃路定,哪裡料到太子竟會倒臺,坐了皇位的,是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六皇子。
  當時薛老太爺不是沒有動過心思,想將三孫女接回來送進宮去,只是見陛下對立後之事十分排斥,所有提及的大臣都遭了秧,他才將心裡的打算放下。
  卻不知太皇太后從何處得知那方士的批命,又說服皇帝,指名道姓要讓二房長女入宮。
  周老太君心裡感歎,冥冥之中都有定數,如今這一切,竟與當初方士所言分毫不差。
  她看著面前淡然沈靜的孫女,心裡又是一歎,當初薛府放棄了她,以後想要靠她維繫富貴榮華,恐怕要有一番代價了。
  周老太君心中轉過許多念頭,面上笑得越發和藹,“三娘,依祖母看,太皇太后確實喜歡你,或許之後要經常招你入宮陪侍,我打算請個宮裡出來的姑姑,教你宮中的規矩,省得到時候出了差錯,你看如何?”
  到了現在,明眼人都看得出,薛家三姑娘,日後就是要做皇后的,只是聖旨還沒下,於是大家也只好揣著明白裝糊塗。
  薛靜姝點點頭,道:“靜姝謝過祖母,讓祖母費心了。”
  “哎,好孩子,你也累了,快回去好好歇著吧,一會兒我讓人跟你母親說一聲,明早你就別來請安了。”
  “多謝祖母愛惜,孫女告退。”薛靜姝並不推辭,福了一禮,轉身退下。
  回到迎春院,她發現五六七三個小姑娘都在這兒。
  她拿出自己帶回來的糕點糖果,笑道:“你們幾個莫不是嗅到了香味,特地來我這兒等吃的?”
  六姑娘小聲道:“五姐姐說要來聽好戲。”
  六姑娘的娘親琴姨娘只生了一個女兒,娘家又沒有助力,因此在薛府便沒什麼地位,連帶著六姑娘也不被看重。
  小姑娘敏感得很,平日安安分分不敢惹事,害羞又膽小,一開始根本不敢和薛靜姝講話,這幾日熟悉了,才稍微放開了些。
  薛靜婉聽她一句話就把自己買了,頓時瞪著眼道:“好呀,你這麼不講義氣,我以後不跟你玩了!”
  六姑娘立刻就急了,小臉漲得通紅,淚眼汪汪看著薛靜婉,既怕她生氣,又不敢解釋,看著可憐極了。
  薛靜姝輕輕怕怕她,又彈了薛靜婉一下,道:“什麼義氣不義氣,你從哪裡學來這種話?”
  薛靜婉立時禁聲,圓圓的眼珠子滴溜溜轉著,不知在想什麼藉口。
  薛靜姝又彈了她一下,“亂說話也就罷了,還敢嚇唬妹妹,真是本事了。”
  薛靜婉趕緊捂著腦門討擾道:“三姐我錯了,別再彈了,再彈就傻啦。”
  七姑娘道:“五姐姐,沒事的,不會更傻的。”
  薛靜婉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當場目瞪口呆,直嚷道:“七妹妹你怎麼這會壞!你的嘴巴比四姐還壞!”
  薛靜姝失笑搖頭,這傻姑娘,還說別人嘴巴壞,自己一句話得罪了兩個人卻不自知。
  “好了,再說下去天就黑了。”她讓芸香拿了個食盒,將糕點裝進去,又把柳兒拉過來一起坐下,“馬上就用晚膳了,每個人只能吃一點。”
  幾個小姑娘連連點頭,眼巴巴地看著她手上的動作。
  薛靜姝見幾人神情,竟是如出一轍的饞,令人哭笑不得。
  有了吃的,還是堵不住薛靜婉的嘴,她用舌頭把嘴裡小小的金桔糖撥來撥去,滿臉好奇道:“三姐,皇上宣你入宮做什麼呢?”
  薛靜姝看她一眼,道:“是太皇太后宣我。”
  “對呀對呀,”薛靜婉點點頭,“可那不是一樣的嘛,你進了宮,就能見到皇上了呀。三姐,皇上長什麼樣子呢?”
  薛靜姝道:“當然是跟我們一樣,兩隻眼睛一張嘴。”
  “可是眼睛跟嘴每個人也有不同啊,就像三姐你長得這麼漂亮,我們就普普通通的,皇上的長相,肯定也跟普通人不一樣,三姐,你就說說嘛。”
  桌上另外幾個小姑娘也撐著下巴,一副等她說故事的模樣。
  薛靜姝無法,只得道:“誰敢盯著皇上看?我只略略瞧了兩眼,陛下確實比常人威嚴些。”
  “哇……”薛靜婉誇張地感歎一聲,一臉嚮往,“那他是不是比大哥哥還俊?”
  她口中的大哥哥,是薛府大少爺,大老爺的姨娘所出,因長相肖其貌美的娘,又在軍中效力,被錘煉得越發豐神俊朗,是府中小丫頭們談論最多的對象。
  “你呀,”薛靜姝道,“我這麼久沒見大哥,不知他現在長成什麼模樣,如何比較?倒是你,整日裡不關心正事,反倒好奇男子俊不俊,你說,我若告訴母親,她會不會由著你胡來?”
  “別別別,三姐姐,好姐姐,我不問了,你別和娘說,她會嘮叨死我的。”薛靜婉忙求饒。
  薛靜姝搖搖頭,“知道怕就收斂些。好啦,時候不早了,你們都回去吧,這些東西若想吃,自己帶走。”
  幾個小姑娘見她下了逐客令,乖乖站起來。
  臨走前,薛靜婉笑嘻嘻地用帕子包了一小包糖。另外兩個姑娘見了,也大著膽子來裝,只是臉皮沒薛靜婉厚,不好意思多拿。
  送走她們,薛靜姝輕輕歎了口氣。
  柳兒一面收拾桌上的東西,一面看她神色,道:“小姐,晚膳還有一小會兒,您要不要睡一下?”
  薛靜姝搖搖頭,“現在睡了,晚上睡不好。”
  柳兒看看她,突然咦了一聲,“小姐,你的香包呢?”
  薛靜姝下意識往腰上摸,卻摸了空。
  柳兒碎碎念叨,“是不是丟了?咱們帶來的香料只剩那一點了,就算現在配,也得好幾天之後才能用……不行,我馬上列個條子,請芸香姐姐幫忙買。”
  “是讓皇上拿去了。”薛靜姝沒瞞她。
  “咦?皇上也喜歡咱們的香?”
  薛靜姝道:“看起來是這樣,陛下讓我多配些。”
  “那咱們就多做點,”柳兒拍著掌道:“皇上那麼大方,咱們也不能小氣,他賜的東西,一顆珠子就夠買多少香了!”
  薛靜姝微微頷首,“你就讓芸香多買些吧。”
  柳兒收拾好東西,見她坐在窗邊看著外頭出神,便靠過來倚著她,兩人都沒做聲,許久後她才輕聲問道:“小姐,皇上他好嗎?”
  薛靜姝神色微動,緩緩道:“陛下和太皇太后都是胸襟博大之人,也極好相處。”
  柳兒沒說話,輕輕撫了撫她的肩。
  薛靜姝握住她的手,道:“柳兒,你別擔心,宮中比府裡清淨,若真入了宮,日子跟咱們在山上也沒什麼差別。”
  柳兒點點頭,“我不怕,反正小姐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薛靜姝笑了笑。
  周老太君動作極快,第二日便有一個姑姑來教導薛靜姝規矩。
  李姑姑看著極為嚴厲,大約是周老太君對她說過什麼,她對薛靜姝還算客氣,可跟著一起學的柳兒便沒那麼好運了,被她折騰得苦兮兮的。
  薛靜姝有些心疼,夜裡給她膝上擦藥時便道:“柳兒,明日你別跟我一起學了,等我學會再來教你。”
  柳兒疼得淚花直冒,卻不同意,“不行,我如果半途退縮,就給她看扁了。”她鼓了鼓臉頰,接著道:“我不能讓她看笑話!”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和小姐日後身份不同,學的規矩自然也不同,那個老姑姑折騰得她都受不了,小姐孱弱的身子,怎麼受得住下人的規矩?
  薛靜姝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想不到咱們柳兒還挺有骨氣。”
  “那當然。”柳兒仰著脖子得意道,只不過下一刻,就因身上的酸疼皺巴巴了一張小臉,她吸吸鼻子,握拳憤憤道:“小姐,你以後封我做宮裡最大的女官,我要讓那個老姑姑天天給我行禮!”
  薛靜姝失笑,“好好好,都依你。”
  這日下午,因李姑姑告假,讓兩人能夠偷得半日悠閒。
  柳兒翻看著讓芸香買回來的熏香材料,搖頭道:“小姐,芸香姐托的那人,大約不太懂藥材,有幾樣東西買錯了,我想自己去街上買。”
  薛靜姝看了看,有幾種藥材確實出入較大,“不如讓那人再跑一趟?”
  柳兒道:“他既然不認識,再跑一趟也沒有,我們手上又沒有樣本給他比對,還是我自己去吧。”
  薛靜姝微微皺眉,“我讓芸香和你一起去。”
  “好,”柳兒知道她不放心,又道:“以前在山上,我還跟靜慈師姐進過城呢,眼下我們就在城裡,比那時還方便,小姐你就別擔心了。”
  薛靜姝點了點頭,“那你們速去速回,別在外面耽擱。”
  說完她又把芸香喊來囑咐一番,讓她照看著柳兒些,這才放兩人離去。
  午後,薛靜姝獨自坐在院內,拿了本書打發時間。
  院子外傳來一點動靜,她偏頭一看,就見薛靜婉從門外探進一顆頭來,做賊一樣左右張望,小聲道:“三姐姐,李姑姑在嗎?”
  薛靜姝道:“快進來,扒在那裡像什麼,姑姑不在。”
  薛靜婉拍拍胸口,踮著腳尖走進來,身後跟著兩條小尾巴,兩個小姑娘也滿臉餘悸,不住往屋內張望,生怕李姑姑突然冒出來。
  薛靜姝看得好笑,這幾個小姑娘前兩日來尋她,卻正好撞在李姑姑手上,被壓著學了一個時辰規矩,自那後好幾天不敢上門,今天恐怕是聽說李姑姑不在,才敢過來。
  幾人見李姑姑果真不在院裡,才真正松了口氣,薛靜婉大搖大擺坐下,一點沒有方才的矜持。
  薛靜姝道:“你這樣子,娘早晚也要請人教你規矩。”
  這話嚇得薛靜婉立時規規矩矩坐好,連連道:“三姐姐,我以後都乖乖的,娘要是叫人訓我,你可得幫幫我呀。”
  薛靜姝道:“這話得你自己記住才行。”照她的本性,只怕規矩不了三天。
  薛靜婉趕緊點頭,“記得住記得住!”她實在是給李姑姑嚇怕了,要是以後娘真的也讓人那樣教她,那她寧願從現在開始就老實點。
  七姑娘道:“五姐姐,你這話我們可都聽見了,都是證人,六姐姐,你說是不是?”
  六姑娘怯怯看了薛靜婉一眼,堅定地點點頭,“我也聽見了。”
  “知道啦,”薛靜婉皺皺鼻子,在院裡左右看看,道:“三姐,柳兒姐姐怎麼不在?”
  “我讓她上街買東西去了。”
  “是吃的嗎?”薛靜婉忙問,六姑娘七姑娘也期待地看著薛靜姝。
  薛靜姝動作一頓,她倒沒叫柳兒買吃的,不過……以柳兒的性子,去了街上不可能不去光顧零嘴鋪子,想到此,她點點頭,“是吃的。”
  “太好啦!”三個小姑娘頓時開懷,薛靜婉更是直接道:“我要在這裡等柳姐姐回來!”
  薛靜姝無奈。
  六姑娘突然小聲道:“三姐姐,我們老來你這裡吃東西,你的銀子夠不夠?我這裡還有呢。”
  薛靜婉一聽,趕緊道:“三姐,我也有,都給你吧!”
  七姑娘則解下自己的小荷包,倒出幾顆金裸子,“還有我。”
  薛靜姝笑道:“快收起來,就你們幾張小嘴,吃不窮我。”
  七姑娘點點頭,似有感觸,道:“三姐姐,你那天送我的珍珠,娘說一顆至少要一百兩呢。”
  七姑娘是三老爺所出,三老爺乃庶出,外祖家是尋常百姓,他自己既不能襲爵,也沒有功名,娶的是皇商之女。
  有意思的事,這府裡幾位老爺,三老爺地位最低,幾位夫人,也是三夫人出身最差,偏偏他們夫妻兩個感情最好,成親十幾年,別說姨娘通房了,連個給人說嘴談資的苗頭都沒有。而府裡總共四位少爺,更是有兩位都是三夫人所出,著實令人感慨。
  薛靜婉瞪大了眼,“值那麼多銀子?”
  七姑娘道:“五姐姐,你不會弄丟了吧?”
  薛靜婉忙搖頭,“沒有沒有,我回去就把它們鎖起來。”
  六姑娘也被這價錢嚇到,呆呆說不出話。
  薛靜姝道:“所以你們只管放開了吃,別吃成小豬就好。”
  幾人說笑一會兒,薛靜婉突然拍了拍腦袋,“差點忘了!”
  她從懷裡掏出一張請帖,遞給薛靜姝,“三姐,這是永寧郡主府上詩會的請帖,她特地托人送來的。”
  薛靜姝接過看了一眼,疑惑道:“永寧郡主?我與她沒有交情,怎麼會……”
  薛靜婉道:“三姐你從前不在家,不知道郡主這個詩會可有名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收到請帖,以往只有四姐能去呢。”
  她說得一臉嚮往,兩個小姑娘也跟著點頭。
  永寧郡主詩會邀請的物件,不是出身高門的大家閨秀,就是本身極有才氣的女子。
  承恩公府門第雖高,可因是借著裙帶關係,才有今日的地位,薛府的男兒中,倒沒有特別出息的,因此不免讓那些真正的世家看低一眼。
  況且近年來太皇太后越發年邁體弱,不知還能庇護娘家幾年,而薛府大姑娘嫁了先太子,又被今上厭棄,所有人都覺得,承恩公府怕是再難有從前的輝煌了,誰也沒料到,半途還會殺出一個從未聽聞的薛家三姑娘。
  薛靜姝將請帖放到一旁,道:“我既不會吟詩,也不會作畫,去了也是貽笑大方,恐怕要辜負郡主的心意了。”
  幾個小姑娘滿臉惋惜地看著請帖,薛靜婉道:“三姐不去也好,那些人成天只會酸溜溜的詩啊畫啊,三姐姐要是變得和四姐一樣,那就沒意思了。”
  薛靜姝點點她的額頭,“你自己不用功,反倒還嫌棄起別人來。”
  薛靜婉吐著舌頭做鬼臉。
  幾個小姑娘雖說要等柳兒帶吃的回來,卻到底不能在這耗上一個下午,沒多久就回去了。
  她們走後,柳兒才帶著大包小包進門,裡頭果真有一大半都是吃的。
  薛靜姝道:“你可回來晚了,有人等了你小半天哩。”
  “是誰?”
  “是五妹妹她們。”
  柳兒便笑道:“五姑娘只怕不是等我,是等我手上的吃食呢。”
  薛靜姝調笑道:“你跟她想來是能心意想通的。”
  柳兒稍微一想,就知道小姐這是在笑她和五姑娘一樣愛吃,她也不否認,反而自得道:“這叫有福氣。”
  “是是是,”薛靜姝笑著搖頭,“咱們柳兒最有服氣。”
  柳兒將手上的東西放好,湊過來興致勃勃道:“小姐,你肯定想不到我在街上看見了誰。”
  “是誰?我們認識?”
  “嗯嗯嗯,”柳兒用力點頭,“是神武大將軍呀!我去了外面才知道,今天是大將軍凱旋的日子,街上到處都是人,兩邊樓裡全是姑娘小姐,大家都等著看大將軍呢!”
  薛靜姝奇道:“你也去看了?可我怎麼記不得咱們認識他?”
  柳兒道:“我也是看了才知道,就是那個奇怪的人,當初睡在咱們庵堂外的那個!”
  她這麼一說,薛靜姝立刻回想起來,“是那個睡了一整天,醒來後吃了面就走了的?”
  那是幾個月前的事,當時還在山上,柳兒早上起來見到有個人昏迷在山門外。
  薛靜姝略懂一點醫理,來來回回給他看了幾遍,發現那個人似乎就只是睡著了。
  因庵堂內都是女子,她跟柳兒兩人只能把他安置在外頭一座亭子裡,鋪了床鋪讓他睡。
  那人睡了整整一日才醒來,初醒時似乎行動不便,柳兒給他喂了一碗面,結果一轉眼,他就不見了。
  “就是他!”柳兒拍著掌激動道:“沒想到他就是大將軍,小姐,我還喂大將軍吃過面哩,哎呀我這雙手至少值一百兩銀子!”
  薛靜姝笑道:“你和我做的香還被皇上拿去用了呢,你的手是不是更值錢了?”
  柳兒樂得舉著手轉了個圈,“那至少還得再加一百兩!哇……我太有錢啦!”
  薛靜姝看她樂不可支的模樣,心情也跟著飛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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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7-17 12:06:08


  薛府裡的人一時沒反應過來,陛下讓身邊得勢的大太監特地跑一趟,竟只是為了送一碗粥?
  薛靜姝回過神,忙謝了恩。
  德公公道:“太皇太后這兩日時常念起薛姑娘呢,今日奴婢出宮,她老人家就說了,若姑娘得空,便請您隨奴婢一同入宮,陪她說說話。”
  周老太君聽了,忙道:“讓太皇太后久侯了,三娘,你快去收拾一番,隨公公入宮吧。”
  “是,請公公稍等片刻。”薛靜姝匆匆領著柳兒回院換衣裝扮。
  柳兒麻利地給她梳好頭,將妝盒裡的首飾捧出來,問她:“小姐,你看戴那個合適?”
  薛靜姝看了看,當日太皇太后賞的頭面中,有一支金鑲紅寶石的紅梅流蘇釵,與現在的時節正好相稱,便拿了出來,“就這個吧。”
  柳兒小心給她戴上,又問:“這套首飾是一整套的,其他的要不要也戴起來?”
  薛靜姝搖搖頭,“太隆重了,戴這一個就好。”
  柳兒退開一步左右看看,自言自語道:“還差一點兒。”
  她又在盒子裡翻找,找出一對小巧的紫陽花耳墜,幫她戴好後又看了看,方才滿意。
  薛靜姝起身撫平衣服上的褶皺,“祖母定還是讓慧香與我一起進宮,你在家裡安心等我,若覺得無聊想要出府,記得和芸香說一聲,讓她找個人陪你。”
  柳兒應下,“知道了,小姐你放心吧,我不會亂跑。”
  薛靜姝道:“等我回來,給你帶玫瑰卷。”
  柳兒忙點頭,“還要焦糖白玉酥!”
  薛靜姝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小心把牙齒吃壞了。”
  慧香已經到了院外,兩人便不再說笑,柳兒又給薛靜姝檢查了一遍,才放她出門。
  半路上遇見聞訊趕來的薛靜婉,繞在靜姝旁邊跟左跟右,好奇道:“三姐,我聽說皇上特地給你送了臘八粥是不是?”
  “好好走路,別摔倒了。”薛靜姝將她拉到身邊,“你今日不是要上早課?”
  她妹妹也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這段日子秦氏請了繡娘來教她,希望她到時候好歹能自己繡一方鴛鴦枕。
  薛靜婉吐吐舌頭,“師傅更衣去了,我出來看看就回去。哎呀三姐你還沒回答我呢,宮裡的臘八粥跟咱們喝的一樣嗎?”
  薛靜姝道:“我還沒喝呢,哪裡知道,大約也是白米、紅豆、棗泥等物熬成的吧。”
  薛靜婉大失所望,“咦?那跟府裡的差不多呀,怎麼皇上還要特地送來?我聽大家都在談論,以為會很好吃呢。”
  她在後邊上課,聽到丫頭們三五成群談得起勁,說陛下特地讓最得力的公公給三姑娘送了粥,是莫大的恩寵,聽得她心裡癢癢,趁師傅沒注意尋了個空隙溜出來,正準備見識見識呢,沒想到那粥似乎一點也不稀奇。
  薛靜姝沒理會她的話,眼看快到正廳,道:“娘就在廳裡,你要跟我一起進去?”
  薛靜婉趕緊停下步子,擺擺手討好笑道:“三姐你去吧,我這就回去上課了。”
  薛靜姝搖搖頭,帶著慧香一同進去。
  薛靜婉嘟了嘟嘴,有氣無力地往回走,沒走多遠,看見四姑娘薛靜媛正站在不遠處往這邊看,她立刻湊過去,炫耀道:“皇上特地讓人給三姐送了粥呢!”
  四姑娘冷冷道:“不過一碗粥而已。”
  薛靜婉不服氣,“那可是皇上親自賞的,宮裡禦膳房端出來的,整個都城就三姐姐有,皇上肯定很喜歡三姐姐!”
  “喜歡又怎麼樣?皇上是大衍的皇上,不是誰一個人的。”
  薛靜婉氣哼哼道:“不是誰一個人的,也不會是你的!我看你就是嫉妒三姐姐,她長得比你漂亮,所以皇上喜歡她,你看皇上會不會給你送粥?哼!”
  “你——”四姑娘俏臉緊繃,面色陰沈,瞪了薛靜婉一眼,扭頭走了。
  薛靜婉沖她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另一頭,薛靜姝跟著德公公出府,坐上進宮的轎子,上轎前,她輕聲道:“公公,小女斗膽請問,今天讓您送粥,是皇上的意思,還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這……”德公公看她一眼,躬著身道:“今晨陛下與太皇太后共進臘八粥……但讓奴婢給姑娘送粥,確實是陛下親口所說。”
  “多謝公公相告。”薛靜姝點點頭,這麼一來,她就清楚了。看來給她送粥,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不過借了陛下的手,請德公公跑一趟而已。
  方才她就覺得奇怪,以那天初見皇上的反應,分明對太皇太后的安排不甚樂意,怎麼今天會突然這麼張揚地給她送一碗粥?若這是太皇太后示意,那便說得通了,畢竟她老人家,一門心思地想要撮合她與皇上。
  仍是進了長樂宮,巧嬤嬤直接將她帶至偏殿,裡頭設了個小佛堂,太皇太后正跪在佛像前。
  見她進來,太皇太后也不避諱,扶著宮人的手起身,“姝兒來得正好,我年紀大了,跪不動了,你來幫我把這卷佛經念完吧。”
  “是。”薛靜姝見了禮,讓宮女引著跪在蒲團上。
  她在庵堂住了十年,雖不曾受戒,平日裡也隨著師傅念經禮佛,算得上半個俗家弟子,對佛經自然是熟悉的。
  太皇太后見她心意虔誠,更是滿意地點了點頭,放心地讓宮人扶著去了正殿。
  “阿巧,你讓人去崇德殿看看,陛下今日政務多不多,說我這裡燉了魚翅蟹羹,請他過來一同用午膳。”
  “是。”巧嬤嬤退出殿外,點了個機靈的內侍跑腿。
  約摸半個時辰後,薛靜姝念完佛經,跟著宮女進入正殿。
  太皇太后靠在軟榻上,宮人正給她捶腿,見她進來,關切道:“累不累?也讓她們給你按一按。”
  薛靜姝輕輕搖頭,“不累,多謝太皇太后關心。”
  太皇太后籲了口氣,笑道:“年輕人身體就是好,我年輕那會兒,能一口氣從山腳爬到山頂,再拜上一天的佛,也不覺得辛苦,現在不行咯,老啦。”
  薛靜姝道:“太皇太后身體好著呢,必定能長命百歲。”
  “我可不敢指望,”太皇太后笑著擺擺手,“多活幾年都是賺來的,我呀,現在就指望皇上趕緊生個重孫子,趁我還抱得動,能再逗他玩兩年呢。”
  這話薛靜姝不好回,只微微低了頭。
  太皇太后含笑注視著她,見到她頭上的紅寶石梅花釵,眯眼仔細看了看,贊道:“我就知道,這釵子只有你襯得上。好孩子,雖說咱們素淨有素淨的看頭,可你年紀輕輕的,還是要多打扮打扮,不然等到了我這把年紀,再花紅柳綠地裝扮起來,就要讓人笑話咯。”
  “太皇太后教導的是,靜姝謹記在心。”薛靜姝輕輕點頭。
  方才去崇德殿傳話的小內侍躬身進來,“回太皇太后,陛下正與大臣們議事,德公公讓奴才回話,陛下中午便不來用膳了。”
  “哦?”太皇太后看了薛靜姝一眼。
  薛靜姝只低頭看著腳下的地毯。
  太皇太后便道:“罷了,他不來也好,咱們自己吃,還自在些。”
  吃過午膳,太皇太后興致起來,又讓薛靜姝陪著去御花園走走。
  入冬後連下幾場大雪,直到這兩日才開始放晴,陽光灑在身上,帶來久違的暖意。
  太皇太后到底體虛,走了一段精力就有些跟不上,宮人們趕緊將園中暖閣佈置好,讓她進去歇腳。
  暖閣外鄰著一小片梅園,清風一吹,陣陣幽香飄來。
  巧嬤嬤從小窗處探頭看了看,感歎道:“今年雖冷,可這梅花開得比往年還好呢。”
  太皇太后道:“要不文人們怎麼會說梅花傲骨?這花兒啊,偏就是天越冷它越開,哪一年不下雪,指不定它還不樂意開了。”
  “呦,”巧嬤嬤樂道:“它還挺有氣性。”
  太皇太后笑著看向薛靜姝,道:“這幾年宮裡人少,沒人走動,御花園的花草也許久沒增添了,一到冬天就只剩幾株梅花能看,顯得冷冷清清的。你往年在山上,可知冬天還要什麼花兒開得好的?”
  薛靜姝想了想,道:“山上沒有什麼珍貴花草,冬日裡,唯有幾株山坳裡尋來的墨蘭和庭前一株山茶花開得不錯。”
  太皇太后點點頭,對身後內侍道:“都記下了?去和內管領處知會一聲,讓他們從別處移些蘭花山茶花過來。”
  那內侍得了懿旨,即刻便退下。
  又說了一會兒話,巧嬤嬤忽然悄悄對太皇太后做了個手勢。
  太皇太后心領神悟,掩口打了個哈欠,道:“老啦,吃了就犯困,阿巧,扶我回去休息。”
  薛靜姝也要起身,太皇太后壓著她的肩膀不讓起來,道:“難得今日天好,不凍手,姝兒,你在這裡幫我抄一卷佛經吧。”
  讓她在花園裡抄佛經,這要求著實奇怪,薛靜姝曉得太皇太后必定有別的打算,且十有八、九與皇帝有關,她心裡覺得無奈,卻也不得不應下。
  恭送她老人家離開,宮人將桌上的茶點撤下,擺上筆墨紙硯。
  薛靜姝淨了手,又將隨身攜帶的小香包解下,讓宮人用裡頭的香料焚香。
  等香味散開,她長長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擯除雜念,一心一意抄寫經卷。
  熟悉的香味漫在鼻間,熟悉的經文在筆下一個個寫出來,她仿佛回到在山上的日子,心中的煩惱慢慢消散,這幾日的稍顯浮躁的心緒也逐漸平復,下筆越來越流暢,越來越投入。
  等將這卷經書全部抄完,她才發覺手腕酸疼得緊,擱下筆揉了揉,一面仔細端詳成果,一面順口道:“柳兒,你來看——”
  說到一半,她便回過神來,搖頭輕輕笑了笑,轉頭欲喚宮人將經卷收起來,卻見身旁空無一人,伺候的人不知何時已經退了出去,而皇帝竟坐在桌子對面,以手撐額,雙眼緊閉,似乎睡著了。
  薛靜姝立刻禁了聲,屏息將經卷放下,輕手輕腳往外走,準備退出去。
  不想剛經過皇帝身邊,就見他徐徐睜開眼,眼中一片清明。
  薛靜姝腳下一頓,只得又收回來,規規矩矩見禮。
  皇帝擺擺手,讓她起來,伸手拿過她剛剛抄好的經文,看了兩眼,問:“你信佛?”
  薛靜姝垂眸道:“是,臣女曾在庵堂度過十年。”
  “坐,”皇帝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為何去庵堂?”
  薛靜姝輕聲道:“臣女幼時身子較常人孱弱,有位方士來到府上,與祖父說需將臣女送去佛堂靜養,方能順利長成。”
  皇帝點點頭,不置可否,又問:“焚的是什麼香?”
  薛靜姝愣了一下,才知他問的是什麼,“不是正經的香料,只是我照著古書上的方子,自己又改了幾樣,配著玩兒的。”
  “不錯。”皇帝道。
  薛靜姝有些摸不準他的意思,只好斟酌著說:“之前配的快用完了,只剩香包裡這一點,臣女打算這幾日得空再配一劑。”
  皇帝將香包拿過去,從裡頭取出一顆香粒,放在鼻下嗅了嗅,與一般香料濃郁厚重的味道不同,這小小一顆香粒,其貌不揚,其味卻清新如草木,聞久了能使人心緒平和,安神凝氣。
  皇帝道:“用什麼做的?”
  “有柏樹葉、小香葉、牡荊子………”
  薛靜姝報了十幾種草木名稱,都是尋常山野裡常見的,原本古書上的配方,有兩樣名貴的藥材,她和柳兒翻遍了整座山也找不到,又沒有足夠的銀子去買,只好想法設法用別的材料代替,卻不想做出來的熏香別有一番特色。
  這種香料如今成了她和柳兒的最愛,時常裝在香包裡隨身帶著,也幸好有了這個習慣,不然兩人這次匆忙下山,可能連這點香料都沒得用。
  皇帝將香包塞進懷裡,道:“多配些。”
  薛靜姝看著他一臉坦然地昧了自己的東西,張張嘴,“……是。”
  不久後薛靜姝出宮,皇帝招來德祿,“你去查查,十年前薛家為何將她送去城外。”
  “奴婢遵旨。”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7-17 12:05:52


  薛靜姝當年七歲離家,薛靜婉不過三四歲,是個成天跟在她身後姐姐姐姐叫著的小尾巴,一轉眼,當初粉團般的小娃娃長成了大姑娘,而且似乎已經忘了她。
  薛靜姝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看著秦氏與小女兒親昵。
  她感覺柳兒輕輕在她肩膀上按了按,便微微偏過頭安撫一笑,示意自己不要緊。
  其實若說她完全不在意母親的疏離,那定是騙人的。
  從前年紀小的時候,因為想念家人,她也曾躲在房裡哭過不知多少回。
  可日子一年又一年過去,府裡始終沒人接她回來,問候的書信也從幾日一封,變成數月才有寥寥數語,再熱乎的情意也會慢慢冷卻。
  人的感情都是一點點相處得來的,她設身處地想一想,若她是秦氏,一個是十年沒見的女兒,一個是嬌養在身邊的心頭肉,孰親孰遠,豈非一目了然?
  不說別人,只說她自己,不也覺得一直陪在她身邊的柳兒,比別人重要多了麼?
  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麼可不平的。
  薛靜婉仍窩在秦氏懷中撒嬌癡纏,秦氏拍拍她的背,道:“快起來,你姐姐看著呢。”
  薛靜婉歪歪腦袋,貓在秦氏懷裡看薛靜姝,“姐姐?”
  薛靜姝輕笑道:“妹妹。”
  薛靜婉站直了身子,好奇地走到她面前,張著圓眼仔細把她打量了一遍。
  她雖然十四歲了,但因有父母在身邊庇護疼愛,一舉一動仍是天真爛漫,嬌俏圓潤的臉蛋稍顯稚嫩。
  薛靜姝只含笑任她打量。
  當年離家時她自己年紀也不大,再加上過了這許多年,妹妹的模樣跟她記憶中的相差甚大,昨天堂上那麼多人,她就沒把她認出來。
  細看的話,姐妹兩人有幾分相像,不過薛靜婉更像她們父親,而她自己隨了母親。
  薛靜婉看著看著,拍著手笑嘻嘻道:“娘,姐姐長得可真漂亮!比四姐姐還漂亮!”
  秦氏將她拉回來,輕輕拍了拍,“你呀,天天就這個姐姐漂亮,那個姐姐好看,自個兒蹦蹦跳跳的,沒個女孩子的模樣。”
  薛靜婉一聽,又纏了上去,晃著她的手不依不饒:“都是娘,把姐姐生得這麼好看,卻把我生成這樣子,娘偏心!”
  秦氏給她晃得面上繃不住,失笑道:“好好好,都是娘的錯。”
  薛靜婉這才喜笑顏開,又跑到薛靜姝面前,歪著腦袋看她。
  薛靜姝看她烏溜溜的眼睛,有幾分當年的印象,遲疑了一下,慢慢伸出手握住她的,“婉婉已經這麼大了。”
  薛靜婉立刻來了興致,湊過來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抓著她的手新奇道:“姐姐知道我?”
  薛靜姝點了點頭,“咱們小時候是在一塊的。”
  薛靜婉一手托腮皺眉想了想,遺憾道:“我怎麼都不記得了?”
  秦氏道:“你還小呢,知道什麼。”
  正說著,念夏又進來傳話,“二夫人,六姑娘來請安了。”
  秦氏面上笑容一斂,很快又舒展開,道:“快讓她進來吧,外頭冷。”
  薛靜姝轉頭看向屏風,只見丫鬟領著一名八、九歲的小姑娘進來,這便是她父親的姨娘所出的六姑娘了。
  六姑娘瞧著瘦瘦弱弱的,進來後也沒抬頭,規規矩矩行了個禮,“給母親請安。”
  秦氏點了點頭,讓丫鬟把她牽到旁邊坐著。
  薛靜婉見了六姑娘,立刻道:“娘,六妹都來了,四弟還沒來,今天又是他最晚!”
  秦氏輕嗔道:“你以為鈺兒也跟你一樣慣愛偷懶?他昨晚看書看得遲了,是我讓他多睡一會兒的。”
  “哼,”薛靜婉撇撇嘴,小聲沖薛靜姝告狀道:“姐姐,娘就是偏心,只準小弟睡懶覺。”
  薛靜姝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秦氏則瞪了她一眼,無奈搖搖頭,對念夏道:“你去東屋看看四少爺起了沒有,該去給老太太請安了。”
  “是。”念夏匆匆去了。
  沒多久,薛鈺帶著小廝進來。
  他今年八歲,尋常男孩這個年紀正是愛玩的時候,在他身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
  只見他跟個小大人一樣給秦氏見禮,又和五姑娘、六姑娘兩位姐姐打過招呼。
  秦氏正要開口,薛靜婉搶先道:“這位是咱們三姐姐,你還沒見過她呢。”
  薛鈺這才帶著幾分驚奇地看向薛靜姝,雙眼圓睜的模樣,看著和薛靜婉有幾分相像。
  薛靜姝也在看他,小弟出生時,她已經離家兩年,無緣相見,只能從家信裡得知隻言片語,聽說這位弟弟不但長得像父親,連性子也隨了父親小時候,平日不愛玩耍,只愛看書習字,小小年紀,已經在家學裡念了三年書了。
  她心裡思索著,面上帶了笑,主動道:“四弟。”
  薛鈺臉上微紅,似乎有些內向,低下頭去小聲道:“三姐姐好。”
  秦氏道:“咱們人齊了,有話一會兒慢慢說,現在先去給你們祖母請安。”
  周老太君的院子就在後院正中的位置,離西院不遠,幾人跟在秦氏後頭出了院子,繞過幾條回廊,穿過一個小花園便到了。
  許是她們方才在西院耽擱太久,此時來得晚了些,屋內已經接連傳來幾聲笑語。
  秦氏帶著她們徑直進屋,一進去便聽一個聲音道:“弟妹今日可來晚了!”
  秦氏微微一笑,“我們這樣的閒人,自然不如嫂子勤快。”
  薛靜姝抬頭看了一眼,屋裡坐了十幾個婦人、年輕姑娘,年紀最大的除了周老太君,便是大夫人和三夫人,另有幾個做婦人打扮的年輕女子,應該是兄長們的女眷,剩下的就是府裡的姐妹了。
  秦氏領著她們給周老太君見禮,輪到薛靜姝時,她行了大禮。
  周老太君連連點頭,笑容滿面,“好好好,快扶起來。”
  薛靜婉給她介紹在座的各人,她又一一見禮。
  坐定後,周老太君問她:“昨天晚上睡得怎麼樣?下人周不周到?有什麼不順心的,只管和你伯娘說,院裡缺什麼,也只管讓芸香找她要。”
  因一直沒分家,府裡現在是大夫人王氏管家。
  薛靜姝點點頭,道:“讓祖母費心了,院子裡一切都好,芸香姐姐安排得妥妥當當的。”
  周老太君贊許地看了芸香一眼,又道:“既然回來了,就安安心心住著,別拘束。我年紀大了,人也糊塗了,有一天沒一天地過著,別的人看我老了,沒幾日好活了,就隨便糊弄我。你在外面吃了苦頭,被底下的人克扣,祖母竟然什麼都不知道,讓你平白受了許多委屈,是我的罪過呀!”
  她說著竟抹起淚來。
  大夫人王氏忙道:“老太太,不幹您的事,都是我的錯,是我愚笨不堪,讓下人矇騙這麼多年,害得咱們府裡三姑娘吃了苦頭,是我對不起弟妹。”
  兩個人淒淒哀哀抹著淚,屋裡人忙勸解的勸解,遞帕子的遞帕子,還有的跟著掉起淚珠子來,鬧哄哄亂成一遭。
  好不容易平歇下來,薛靜姝道:“孫女這些年過得很好,請祖母、伯娘寬心。”
  “唉,”周老太君歎道,“你是好孩子,報喜不報憂,可是府裡那些膽大欺主的惡僕,不能就這樣放過他們,老大媳婦兒,你看著辦吧,要給你侄女兒一個交代才是。”
  王氏曉得老太太不過是要借這個由頭發作她的人,要是從前,她女兒還得勢,那只隨意應付兩句便是,可眼下形勢不由人,她不得不咬牙應下,強笑道:“是,一會兒回去我就把那豬狗不如的拉出府去,好好給三姑娘出氣。”
  薛靜姝一點也不覺得歡喜,只淡淡點頭道:“都由伯娘做主。”
  周老太君這才開顏,眾人又說了許多討巧話,等到辰時過半才各自散去。
  柳兒扶著薛靜姝回迎春院,芸香則去廚房提早膳。
  沒了外人,柳兒便問:“小姐,大夫人真的不知道管事克扣咱們的東西嗎?怎麼現在又突然知道了?”
  薛靜姝道:“她說不知,咱們就當她不知便是。”
  柳兒眼珠子轉了轉,明白她的意思,當下便撅了噘嘴,不高興道:“一年年的,昧了我們那麼多東西,只說要罰別人,卻沒說補給我們。”
  薛靜姝給她逗笑,“那些東西從前看來是多,可真要算起來,還沒如今咱們手上一顆珠子值錢,你還稀罕?”
  柳兒道:“怎麼不稀罕?頂好多桂花糕呢!”
  薛靜姝失笑:“我看你不是貪財,你根本是貪吃。”
  柳兒一點不生氣,反而挺自得,“能吃是福,吃進去才算自己的!”
  薛靜姝搖搖頭,爭不過她的謬論。
  早膳用的是魚片粥,還有幾碟精緻小菜和兩塊糕點。
  柳兒看了看,種類雖多,量卻都挺少。薛靜姝讓她坐下來一塊吃,她沒同意,跟著個小丫頭一起去廚房覓食。
  吃過早飯,薛靜姝將昨日留出來的御賜之物分成幾分,讓柳兒跟芸香兩個給各房各院送去。
  下午,府裡幾位姑娘結伴來拜訪她。
  府裡三位老爺,一共出了四位少爺七位姑娘,其中排行一、二的兩位姑娘已經出嫁,剩下除了薛靜姝,還有四位姑娘。
  眼下四位姑娘都來到迎春院,打頭的是四姑娘和五姑娘,另兩位年紀還小,都只有八、九歲。
  這位四姑娘就是早上薛靜婉口中的四姐姐,是大老爺的女兒,名叫薛靜媛,今年十五歲,聽芸香說,因四姑娘長相貌美,才氣出眾,在都城眾多閨秀中很有些美名,在十二三歲時,就引得不少世家公子上門提親,不過大夫人捨不得女兒,想再留兩年,都給推了。
  薛靜姝請她們坐下,讓芸香去倒茶。
  薛靜婉看了看這座院子,羨慕道:“三姐姐一個人住一個院子,真好,我也想這樣,娘就不能天天催我起床了。”
  七姑娘細聲細語道:“五姐姐,你要是沒跟二伯娘住在一塊,早上得起得更早才行,不然就趕不上給伯娘請安了。”
  薛靜婉一想,還真是這麼一回事,忙擺擺手道:“那還是算了吧,跟娘住一塊也挺好的。”
  薛靜姝含笑注視她們。
  七姑娘又說:“三姐姐,謝謝你送我的禮物,我很喜歡。”
  六姑娘跟著小聲道:“我也是。”
  薛靜姝輕聲笑道:“你們喜歡就好,我這院裡冷清,你們平日裡沒事,就過來坐坐。”
  “好呀,”薛靜婉道:“三姐姐這裡隱蔽,又沒有大人,不用擔心挨批評,可以好好玩玩了!四姐,你說是不是?”
  四姑娘自坐下來便沒怎麼說話,薛靜姝能感覺到她時不時打量自己的視線,只當沒發覺。
  眼下被薛靜婉提起,四姑娘才道:“沒什麼好玩的。”
  薛靜婉撇撇嘴,“四姐真沒意思,天天就躲在屋裡彈琴作詩,人都要憋壞了。”
  四姑娘豔麗的臉蛋微微一沈,道:“像你整天顧著玩,就有意思了?”
  薛靜婉還未還嘴,七姑娘忙道:“四姐姐不要生氣,我看五姐姐不是這個意思,她就是說著玩兒呢,五姐姐,你說是不是?”
  薛靜婉撇開頭,輕輕哼了一聲。
  四姑娘抿著嘴站起來往外走,“我先回去了。”
  七姑娘左右看看,沖薛靜姝解釋道:“三姐姐,四姐姐她這兩天心情不好……”
  薛靜姝點點頭,道:“我知道,不要緊。”
  薛靜婉見自己惹得場面不好看,有點不好意思了,“三姐,我不是故意的,誰知道她會突然生氣,吃了炮仗一樣。”
  “沒關係,四妹妹心情不好,就讓她一個人人靜一靜,或許明日就好轉了。”
  “不一定呢!”薛靜婉似被這話觸動,嘟嘟囔囔起來,“她不就仗著自己長得好,有人喜歡嘛,就把眼睛放到頭頂上去了,哼,虧她還老說自己讀了很多書,自以為是個才女,連人外有人的道理都不懂,我看她準是看三姐比她漂亮,所以才不高興耍臉色!”
  “五姐姐,你別說了。”七姑娘忙偷偷拽她的衣袖,一邊往院外看,生怕四姑娘沒走遠,聽了這話又要衝回來。
  薛靜婉吐吐舌頭,“我才不怕她!”
  薛靜姝道:“你也別說了,讓母親知道,定要說你。”
  薛靜婉聽了,這才收斂幾分。
  之後幾日,幾位小姑娘便時常結伴來找薛靜姝,只四姑娘沒怎麼來。
  轉眼到了臘月初八,這日早晨,吃過臘八粥,因沒旁的人來拜訪,薛靜姝靠在軟榻上看書,柳兒則趴在桌子上算帳——她真的做了個帳本,每天都要對著箱子裡的財物清算幾遍,雖算來算去還是那些東西,仍然樂此不彼。
  今日例行算完,她又把從山上帶來的行李扒了扒,道:“小姐,咱們帶下山的香料快用完了。”
  薛靜姝放下書冊,“本就帶得不多,明日再配一點吧。”
  “可是那些原料府裡都找不到。”
  薛靜姝配的香,用料都是她們兩人去山上采的。
  薛靜姝道:“沒事,都是些尋常的東西,一會兒我寫個單子,請芸香托人去藥鋪買就是了。”
  “現在只能這樣了。”柳兒點點頭,好在那些東西便宜,不然她就心疼死了。
  兩人正說著,芸香忽然氣喘籲籲跑進來,“三姑娘,快……宮裡的公公又來了,老太君讓您去前頭接旨呢。”
  薛靜姝立刻起身,柳兒跟芸香麻利地替她收拾整齊,圍上披風,往前院去。
  薛靜姝心裡猜測是不是太皇太后要讓她進宮說說話,沒想到到了前邊,發現來的卻是皇帝身邊的徳祿公公。
  家裡其他人也趕過來,周老太君命人備案設香。
  德公公道:“陛下只讓奴婢傳個話,老太君不必如此大張旗鼓。”
  周老太君仍恭敬道:“不知何事動勞公公?”
  德祿擺擺手,身後一名小內侍捧著個八寶食盒呈上來。
  “今日臘八,禦膳房昨晚就用小火煨著,足足熬了一晚上,才熬出一鍋粥來。陛下吃了覺得不錯,命奴婢給薛姑娘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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