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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27:44




蔡小雀 - 小溫粥的暖愛時光【上】

陳定是她見過最囂張霸氣的男人!

本來開門做生意,遇到難纏奧客在所難免
看在錢的份上,她牙一咬也就忍下來了
但她錯了!一時心軟放他進店裡投餵食物
殊不知這種引「餓狼」入室的結果
就是給自己招來棘手的天大麻煩……
見鬼了!是不是「大人物」都聽不懂人話?
明明憑他富可敵國的身價,背景深厚的家世
長相身材秒勝一票號稱盛世美顏的當紅小鮮肉
幹嘛放著一大堆等待他臨幸的美女不甩
偏偏看中她這失婚跌價婦女,上門自找不痛快?
有錢人的想法,她這平凡人真心不懂啊!
她唯一清楚的是,不管再美味的食物或人
對予取予求慣了的他而言,一時熱烈不過是嚐個鮮
而且他全身上下沒有一顆細胞擁有「良人」基因
對於愛情,她已經當過一回的蠢貨
除非她腦子淹大水了,才會再栽進同一個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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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38:16


【番外篇:十年後】

  小溫粥鋪一如往常地在早晨開店,兩名精神奕奕的婦女俐落幹練地開始洗米、熬粥、備料。

  她們邊勤快做事,邊歡快地討論著今天中午和晚上的訂單又是滿滿滿,並且羨慕地聊著老闆的老公好帥,兒子更帥……真是好福氣呢。

  而此刻在店門口的大馬路邊,她們口中的幸福老闆正又好氣又好笑地安撫了大的再安撫了小的,卻還是挪不動腳。

  「馬麻,你送我上學啦!我要馬麻你陪我,我不要把拔……」長得活像陳定模子印出來,只不過小了好幾號的陳唯一繃著俊俏小臉蛋,努力維持嚴肅又有點淚汪汪的。「把拔晚上都搶我的床睡,早上還跟我搶馬麻……把拔沒有長輩樣,曾爺爺和阿祖、還有爺爺奶奶也是這麼說的,我覺得大人說得很對。」

  溫宜差點笑出來,抬起頭正想勸,卻看見高大英俊的老公比懷裡的兒子還一臉哀怨,忍不住放柔了聲音哄道:「老公,不然還是我送唯一去上學,你讓阿揚來接你,或是回家自己開車去公司吧?」

  「我不要。」陳定瞪了擠在他和心愛老婆中間的兒子,果不其然看見兒子對他露出一個缺牙的勝利得意笑容——這一瞬間,他總算領會了當年為何父親偶爾咬牙切齒地叨念他是個討債的。

  他陳定縱橫天下,翻雲覆雨,卻是整整求婚求了兩年才總算得償宿願,抱得心愛老婆歸。

  栽在自己愛妻手裡他可是心甘情願的,但沒想到,連結婚隔年就急吼吼出生的這自家小崽子都吃定了他……

  「老公……」她習慣性地作和事佬。

  「什麼叫我搶他的床睡?那明明就是我的床,而且是我的老婆,有他什麼事?要老婆不會自己去找嗎?」他忿忿然抱怨。

  您的好友陳三歲已經上線……

  溫宜哭笑不得。

  「把拔,我今年還未滿七歲,才讀幼兒園大班,我連小學都還沒上,你現在就叫我去找老婆,是不是教唆兒童從事不當行為?」陳唯一也抱臂一臉憤慨。

  「你,我是你老子耶!」

  「我是你兒子耶!」

  「老婆,你看他啦!」

  「馬麻你好可憐,嫁的老公好幼稚……」

  前頭的司機阿周每天都要看這樣的場景與戲碼兩遍,早見怪不怪了,習慣性地低頭無聲憋笑。

  溫宜:「……」

  今早被一通來自遠方無國界醫生組織的電話吵醒,她靜靜聽著電話彼端遙遠陌生卻又熟悉的聲音,輕聲的謝謝她和盛燄集團今年對無國界醫生組織的大筆捐款。

  只是三言兩語,電話結束前,她清晰地聽見彼端的莫謹懷低微得幾不可聞地道:「小宜,很高興你現在過得很幸福。」

  結束了通話,她沈默了一瞬,朦朦朧朧間,回想起了這白駒過隙的往昔流光種種——

  回想起十年前的抑鬱崎嶇曲折時光,想起這十年來走過的,熱鬧幸福美好得像夢境的歲月,想起當中也曾經有過幾次,因為太幸福而生起了「這美夢是否會有幻滅的那天」的隱隱慌懼……

  想著步入中年渾身散發成熟男人味的陳定,商業王國越發龐大驚人,外間總有無數的女人飛蛾撲火般試圖纏將上來,可是這個男人卻再也沒有給過任何女人好臉色及機會。

  他用十年,證明了他對她堅定不移的愛,溫宜萬分感動,可她也從沒有因此就覺得一切來得理所當然,或是會理所當然的維持到天長地久。

  人世間變化大,誘惑多,沒有人能保證今夕的幸福,就能代表永遠的安好,可是溫宜心裡卻很安穩、很自在,因為已經她懂得了一個顛撲不破的道理——

  人,只要過好今天,過好每一天,就是圓滿。

  每一天,都是值得感恩的好日子,因為我們活著,因為我們身邊有我們愛、及愛我們的人,因為我們都能為自己的夢想奮鬥,或是為生活奔走……

  我們,有我們自己,就足矣。

  她想,無論未來如何,她都非常感謝陳定十年前死纏爛打地追求她、抓緊她,並且十年來持續不斷寵愛她、呵護她、支持她。

  就算未來有一天他真的變了,也抹滅不去這十年來他分分秒秒時時刻刻所有對她的好。

  只是這樣隱約甜蜜又酸楚的幽微心思,全被每天都要上演的父子爭寵橋段一掃而空。

  「唉。」她笑嘆了一口氣,有點煩惱,卻更多是滿心滿眼濃濃的歡悅。「你們父子倆,真真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啊!」

  算了,就再跟他們爺兒倆笑笑鬧鬧幸幸福福的耗上幾十年吧!

  ——人只要忙著好好過生活,就沒有多餘時間去胡亂煩惱那些未來不見得會發生的糟心事了,對吧?

  ——只要我們願意,我們每個人都能過得很幸福。

  ——不是祈願,而是為了我們自己,一定要努力做到呀!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38:00


【終曲】

  後來,溫宜還是被迫跟「陳三歲」膩膩歪歪了一個下午,並且答應自己以後做的點心無論是誰都不能拿(吃)得比他多的幼稚鬼條件後,終於得以轉移陣地去挑禮服和做造型。

  據他說,今晚是他鐵哥兒們死黨之一——紐氏創投集團大公子紐韶華,其愛子的百日宴。

  他雖然懶得當小寶寶的乾爹,但一個乾大伯的頭銜是少不了的,所以今晚他當然得與宴,禮物也不會少就是了。

  溫宜在出發前才知道這是場小寶寶的百日宴,雖然陳定說只要她這位「大嫂」出席,就已經是給足紐韶華面子了,出於禮貌,她還是讓他半路在北市知名的國際金飾品牌旗艦店停一下,買一套小寶寶的吉祥福氣金鎖片、金手鏈和金腳鏈。

  「我陪你進去買。」他替她開車門,習慣性地就要攬著她的腰跟進去。

  「你在車上等我吧。」她嫣然一笑。

  「其實你不用特別再準備賀禮的,我給那小子訂了一艘快艇,讓他爸媽有空載他出海玩。」陳定隨口道,輕描淡寫得好像剛剛說的是「我給他買了顆健達出奇蛋,讓他爸媽有空剝給他吃」。

  她嘴角微微一抽。

  果然有錢人的世界,一般老百姓真心不懂。

  她笑笑的解釋。「無論如何,百日宴對小寶寶來說是大日子,多一個長輩的祝福也很好啊!」

  他的眼神越發溫和柔軟了起來。

  ……那小子真幸運,有個這麼溫暖的「大伯母」。

  嘿嘿,不過這一切都得歸功於他這個好大伯,眼光就是好!

  溫宜見他英俊的臉龐不知為何開始露出傻笑,忍不住眨眨眼睛。「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去吧,我等你。」他笑意閃閃。

  「喔。」

  一個小時後,帕加尼低沈咆哮著駛入頂級飯店地下室的專屬車位中,以陳定的身家和等級,才懶得跟其他賓客擠那幾座電梯,而是小心翼翼地攬著溫宜,直接刷卡進了專屬電梯。

  他注意到溫宜在環顧這座佈置得典雅尊貴的專屬電梯內部,眼底露出一絲驚艷之色。

  「喜歡嗎?這是我請美國現代藝術大師特別打造的,全世界獨一無二。」他低下頭來,寵溺地對她笑道:「對了,這棟飯店也是咱們家的。」

  ……為什麼她一點也不覺得吃驚?

  「嗯,很厲害。」

  「你的口氣有點敷衍。」他嘀咕。  

  「這就是巴菲特說過的,『錢多到一定程度時就沒什麼用了』的意思吧?」溫宜忍不住笑了,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已經震驚太多次,請恕我有點麻痹。不過下次你要是跟我說總統府前面那一整條凱達格蘭大道的地契都在你手上,那我一定『哇』……」

  「敢調侃自己的未婚夫,真是膽子肥了啊!」他假意生氣,可眉開眼笑的樣子實在太沒說服力了。

  「哪來的未婚夫?」她瞇瞇笑。

  「你這是同意我求婚嗎?」他心一跳,眼睛倏亮。

  等等,話題跑偏了吧?

  溫宜臉有些發紅,還是忍不住戲謔道:「我們說好的進度沒有要這麼超前,少年,你冷靜點。」

  可陳定卻是越想,眼神越發灼熱如夏日烈陽,低下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溫宜,嫁給我吧!」

  她這下真的羞赧尷尬得有些無措,耳根發燙,心臟狂跳……卻也沒來由好氣又好笑起來。

  哎,有人在電梯裡熊熊想到就求婚的嗎?雖然這是在一座由美國現代藝術大師親自設計打造、全球獨一無二的豪華電梯……那、也、很、不、OK、好、嗎?

  她清了清喉嚨,努力忽視燙得發慌的耳朵和雙頰,瞪了他一眼。「我們要遲到了。」

  「管他的,小紐他家連崽子都過百日了,我這做老大的卻連老婆都還沒娶著,現在不是我的終身大事比較重要嗎?」陳定濃眉挑高,哼哼道。

  ——先生,您姓陳名無賴是吧?

  溫宜強忍翻白眼的衝動,嘴角卻不自禁頻頻上揚,決定不理會這個突然在電梯裡嗨起來的傢夥。「我們到了吧?」

  就在此時,恰好「噹」的輕響,電梯門開啟……

  陳定懊惱至極地擁著溫宜,心不甘情不願走進熱鬧的百日宴會場,不忘回首惡狠狠地瞪了「壞事」的電梯一眼——給老子記住,回頭就拆了你!

  高大挺拔氣勢尊貴霸氣的陳定,充滿保護與佔有慾地攬著身穿一襲黑底綢緞、紅色刺繡牡丹自裙擺蜿蜒而上綻放的改良式旗袍的溫宜,一出現在會場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定先生?!」

  「我的天!定先生也來了?」

  「今晚是紐家寶貝長孫的百日宴,定先生身為紐公子的至交好友,怎麼可能會不來捧這個場?我聽說定先生還是紐家老爺子貴賓名單上的第一人呢!」

  「定先生真的迷人得要命啊……」

  就在眾人竊竊私語中,現場的年輕女性賓客則是滿眼羨慕忌妒恨地直勾勾盯著被他環腰在身邊的秀麗古典女子。

  「那是誰啊?居然能被定先生帶到這麼重要的場合來!」

  有某個貴婦認出來了,眼底又是艷羨又是輕蔑地低聲道:「你們不知道嗎?前陣子新聞不是還鬧得沸沸揚揚,定先生這位最新的女伴就是莫家——就以前專門幫我公公他們看診的莫老醫生家的前媳婦兒,被莫家兒子離了以後,居然攀上了定先生,定先生還一夜豪擲千萬做面子給她,不過大家都等著看,這莫家棄婦幾時被定先生玩膩了……」

  「什麼?原來就是她!」有個某某企業留學歸國的千金小姐倒抽了一口氣,難掩鄙視地輕哼了一聲。「她也實在夠厚臉皮了,不過就是個玩物,還真拿自己當一回事,這種場合她居然敢來?我等一下就去跟定表哥說,叫這個女的滾回去,免得丟人現眼,降低了這裡的格調!」

  她身邊有個身著香奈兒最新禮服的優雅女人正拿過一杯雞尾酒,聞言不由一嗤,似笑非笑地道:「你又是定先生哪門子表妹了?別想甩別人巴掌,結果卻自己打自己臉了。」

  「你——你什麼意思?難道你還真要眼睜睜看著那種貨色來汙染我們的場子嗎?」某某企業千金惱羞成怒,俏臉都漲紅了,卻也不敢直指對方的不是。

  「劉姊,你、你開玩笑的吧?難道你就一點都不生氣?」

  她再姿態高傲、睥睨鄙視所有地位不及自己的人,也知道在上流社會中,哪家是得罪不起的。

  然而就因為自己母親是陳定家一表三千里的遠親,她攀親帶故勉勉強強也能喚上陳定一聲「表哥」,仗著這份稀薄如水卻足可唬人的血緣,每每在名流社交圈中總能贏得眾人羨慕又敬畏的目光,讓她時日久了,也沾沾自喜地以為自己當真和陳定關係親近良好到可以拿他的私事來說嘴,做主。

  「有人要找死,我可沒興致攔著。」優雅女子聳了聳肩,眼神掃過了周圍剛剛說了陳定八卦的貴婦及千金們,愉快地看著她們臉色微微發白了,這才懶洋洋地道:「我生什麼氣?我們劉家跟陳家是多年世交,都沒敢發表什麼意見了,你們這些湊熱鬧的還嘰嘰歪歪什麼鬼?」

  話聲甫落,她身邊這群女人全噤聲不語了。

  只是她們以為自己私下議論得夠小聲,但俗話說三個女人吵死一頭牛,尤其還是三個以上的女人在冷嘲熱諷社會地位遠不及自己的小人物時,期間因扭曲的興奮與惡意所放送出來的高分貝,早就通通傳進了當事人的耳裡——

  陳定臉色瞬間鐵青得難看至極……差點氣瘋了!

  媽的!老子在這邊搜腸刮肚想方設法要跪求心愛的女人答應自己可以向她求婚,結果——結果你們這些八婆在這裡拚命給老子捅刀扯後腿?!

  他勃然大怒,氣到頭頂都快冒煙,偏偏又慌得渾身僵硬,連看都不敢偷看懷裡的心愛女人一眼。

  就怕,看到的是溫宜難堪、受傷,甚至對他感到失望的冰冷疏離眼神!

  陳定心口霎時涼了大半,電光石火間,有一百萬種慌亂、忐忑、不安和濃濃的愧疚與心疼竄過腦際,可更多更深的還是恐懼……生怕她終於找到了從他世界中退卻,轉身離開的理由……

  ——我想過的人生從來很簡單,莫謹懷的心和世界已經太複雜,不適合我,你的世界……只會比莫家更複雜千萬倍。

  ——陳定,我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曾經所有拒絕他的話,在這一刻全部對著他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短短幾分鐘內,對陳定而言,卻猶如從天堂倏然跌入了地獄裡,他眼神赤紅狂亂,咬牙切齒卻冷汗直流,眸光深處隱隱有著一縷唯恐失去的絕望……

  最令他驚懼的是,身邊的溫宜,自始至終沈默著。

  她的默然,好似越發證實了他內心深處最恐懼的……

  他想衝上前拆光那些八婆的滿口牙,叫她們全部向自己心愛的溫宜磕頭謝罪,哀求原諒——更想回身緊緊把溫宜擁進懷裡,就算她恨透了他竟讓她陷在這一瞬的惡劣不堪場面,他還是不會放開她,他……他真的不想失去她!

  他已經深深沈溺著她身上暖暖甜甜充滿點心與糧食的人間煙火香氣,眷戀她打趣調侃自己時的機鋒慧黠,甚至就算被她沒好氣地瞪上一眼,他都覺得心尖發顫,全身酥麻。

  她就像旅人疲憊倦極時最渴望的那一床柔軟、那一碗暖燙到身心四肢百骸的熱湯…… 

  陳定忽然發現,自己前些時日偶爾冒出來的,唯恐被就此套上籠頭的不羈躁動感,在這一瞬顯得格外荒謬離譜可笑。

  溫宜從頭到尾都不是那個要將他套上韁繩籠頭管束住的人,而是他自己這匹野馬,早就迫不及待地套進籠頭裡,恨不得能把韁繩送到她手裡,讓她牽了!誰嚮往不羈狂野夜夜笙歌酒池肉林的生活?這十幾年來,他膩都膩死了好嗎?!

  好不容易有一個溫宜不嫌棄他,會煮粥給他吃,會給他做好吃的點心,還會替他熬解酒湯,並且讓他時時刻刻心都是暖的、塞得滿滿的,光是想到她,他就滿心滿懷滿滿說不出的高興……

  ——溫宜,我不要失去你!

  他緩慢地低下頭來,赤紅著眼,鼓起勇氣看著她,聲音沙啞得彷彿害怕太大聲就會驚碎了什麼。「你別聽她們,你聽我解釋……」

  溫宜抬頭,望入他驚悸祈求的目光裡,看著他在這麼冷的天氣裡大汗淋漓,咬緊的下顎肌肉微微抽動,呼吸卻比什麼都要輕……

  她凝視他良久,忽然淺淺笑了,踮高腳尖伸手替他拭去滿頭的冷汗,眼神澄澈溫暖而輕快。「別緊張,我沒有那麼玻璃心。」

  他呆住了。

  「你在我身邊,我還有什麼好生氣或害怕的?我也在你身邊,而且我哪也不去。」她對著他嫣然一笑。

  那是,他這輩子所見過最美的笑容……

  陳定所有的恐慌、焦慮在這一瞬間,全部消失得乾乾淨淨,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狂喜和濃濃的心滿意足——

  「小宜!」他將她牢牢圈擁進懷裡,力氣之大,之激動,好似要將她深深融入自己身體裡,聲音低沈得近乎嘆息。「……謝謝你。」

  謝謝你,不會被我的世界嚇退。謝謝你能看透在這個世界裡,那些總時不時迴繞人們身邊出現的種種嫌貧愛富、虛榮浮華、矯揉造作,嗡嗡然如大糞蒼蠅般叫人厭惡的蜚短流長。謝謝你不在意她們,謝謝你只在乎我。

  溫宜靜靜地被他抱著,感覺著心跳和他的心跳一致,呼吸相同熨貼著他的呼吸,奇異的,她彷彿也讀懂了此刻他滿滿歡喜與激蕩底下的千言萬語。

  「傻瓜。」她眼眶有些發熱,卻是笑得前所未有的溫柔與快樂,小小聲地問:「陳定,你……真的很怕我離開你呀?」

  「嗯!很怕。」他將她抱得更緊。

  「別怕,你不離,我就不棄。」她輕輕拍著他寬厚的背,嘴角笑意揚起,美好得如夜裡悄悄綻放的一小簇桂花,暗香飄過。「陳定,我們就約定,從今以後,不為做給別人看,就為我們自己,不管能走到哪一天,只要我們還在一起,就好好的過日子,一起好好兒的……好嗎?」

  雖然是最簡單的兩三句話,卻是對幸福,最樸素真實的衷心期盼。

  陳定深深地注視著她,眼神深邃熾烈,虔誠神聖而鎮重地道——

  「好。」

  當天晚上,紐家長孫百日宴上,最出風頭也最萬眾矚目的當屬陳定和身邊那位被他深深寵溺呵護捧在手掌心的女朋友了。

  第二天政經新聞版面和娛樂版面同時搶報驚天新聞,以及陳定在百日宴上的大手筆賀禮與對其心愛女朋友的最狂宣告:

  ——定先生龍顏大悅,大手一揮,宴上除卻送紐家長孫一艘豪華快艇外,又加碼送一座位於法國普羅旺斯的莊園,表示為了感謝紐家長孫給他帶來福氣,令他心愛女友終於答應和他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XX娛樂日報。

  ——本報有幸於宴上獨家採訪到定先生,獲得他親口含笑承認:「溫宜是我及家族一致認定的陳家未來主母,雖然她還沒點頭應允下嫁,但我陳定有信心,今年年底前,肯定能讓大家喝到我們的喜酒!」——XX時報。

  ——盛燄集團總裁陳定先生,於紐氏創投集團長孫百日宴上宣佈,將全面收購XX實業公司、XX集團、XX建設公司、XX證券公司……——XX經濟日報。

  ——紐氏創投集團大公子表示:「定先生一來,就搶走了我兒子當晚的主角光環,下次等他兒子百日宴,哼哼!」一一XX狗仔小報。

  就在新聞熱鬧喧天,大半個上流社會震驚又艷羨又敬畏議論的當兒,身為男主角的陳定和女主角的溫宜呢?

  陳家大宅裡,原本很緊張,斂息端坐在沙發上見陳家長輩的溫宜在看見緩緩從書房走出來的嚴肅老人時,頓時傻了。

  「回來了。」中山裝爺爺——陳老爺子在他的真皮大扶手椅上坐下,嚴肅地對溫宜點點頭。

  「……爺爺好。」她腦子發木,本能被帶偏了。「我,我回來了。」

  「嗯,回來就好。」陳老爺子望向笑得像偷吃了油的耗子的陳定,哼道:「還笑?還不領你媳婦兒去熟悉熟悉家裡環境,難不成叫我這個做爺爺的跑腿嗎?嘖,嘻皮笑臉的,跟你那個外公一個樣……」

  老爺子話還沒說完,美麗的陳夫人再也忍不住興奮地撲過來握住了溫宜的手,「我來帶我來帶!哎呀!原來小宜長得這麼好看,看起來就是溫柔又好脾氣,媽等著跟你碰面好久啦,都是那個臭小子一直跟我作對,攔著媽去偷看你,而且你知道他有多下流嗎?不孝子,居然叫趙信封鎖我!我『廚房廢柴』縱橫臉書東方不敗,是趙信那小子就能封鎖得了的嗎?我那時候就馬上叫你爸爸的人弄他——」

  溫宜驀然睜大了眼……等等?瞎毀?

  她腦子還在當機狀態,尚未釐清回過神來,就聽到身邊的陳定嚷嚷起來——

  「爸!你快拉住媽,你老婆幹嘛老是跟我搶我老婆?我三十好幾了終於找到老婆我容易嗎?要是把我老婆嚇跑了我怎麼辦?到時候爺爺沒有曾孫子抱要飆人,爸,你要擋在前頭啊!」

  「人家小宜答應嫁給你了嗎?臭美的你!小宜,來來來,咱們別理他,你先來給媽媽做兒媳婦,媽媽可喜歡你了。」陳夫人被這個野馬兒子氣噎了幾十年,如今總算一掃多年鬱悶,先是眉開眼笑地對未來兒媳親昵拋媚眼,而後得意洋洋給了兒子一個「你小子也有今天」的眼神,並且唯恐天下不亂地慫恿道:「至於什麼時候點頭做他老婆,就看他的誠意了,不過要媽說呀,先結婚很好,但你就別那麼快答應他同房,讓他天天看得到吃不到哈哈哈哈……」

  「爸!管管你老婆吧!」陳定用恨鐵不成鋼的目光瞪向自己老爸。

  「臭小子——」陳父要不是看在未來媳婦第一次上門,早就給這小混蛋好看了。

  在雞飛狗跳鬧哄哄聲中,溫宜眨眨眼,看了這個又看了那個,腦中曾經對千億豪門世家的既定印象與敬畏漸漸……崩碎光光了。

  然而,在最初的震驚茫然之後,她嘴角不知不覺浮起了一朵小小的、卻深深蕩漾開來的笑容來。

  胸口暖暖的,抑不住的雀躍又莫名安心。

  啊,其實跟我家也一樣啊……

  忽然間,她的目光和嚴肅的陳老爺子交觸到了,心下一緊,正想說點什麼來緩解此刻的小尷尬時候,卻見陳老爺子很嚴肅開口。

  「別管他們,一群二貨。爺爺帶你去好了。」

  「喔,好,謝謝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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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37:35


  小溫粥鋪,預計在三月中旬重新開張。

  溫宜在做出和陳定交往的決定後,便打消了在新竹另覓地點開店的念頭,前後不過經歷了將近兩個月時光,再回到原址舊店時,這次的她環顧四周,多了一份溫暖的踏實感。

  「我名下還有幾十間店面,隨便哪一間都比這裡大多了。」陳定陪她回到店裡整理,在搬鍋子的時候,礙於狹窄的室內空間,忍不住挑眉提議道:「我讓張揚幫你準備一下——」

  「謝謝,但不用了,這裡很好。」她剝開了包裹著大碗的白報紙,抬頭微笑。「我喜歡這裡,這裡是一切的開始。」

  他聞言眼神也柔軟了起來,彷彿能滴得出水來,低聲地道:「嗯,我也是在這裡遇見你的。」

  他倆相視一眼,不禁會心一笑,胸口都暖暖的……

  「那讓我撥幾個人來幫你吧?」陳定默契至極地接過她手上的大碗,順手置放在櫥櫃上,「店裡生意好,會累壞你的。」

  她臉微紅,被他隨口就來的關懷寵溺暖心話,惹得有一剎那的手足無措,略一定神,才平靜地道:「我問過阿博了,可惜他已經找到新工作,我也不能再打亂他的計劃和步調,所以我前幾天已經在報紙刊登求才訊息了。」

  陳定皺了皺眉,銳利的目光盯著她。「你就不能別和我客氣嗎?」

  「嗯?」

  「你男朋友手裡有的是人,」他低頭凝視著她,又是心疼又是微惱,可卻也捨不得呵責她。「你要什麼學歷身家背景的都有,既安全又好用,你怎麼就不來跟我要人呢?」

  溫宜眨了眨眼,有些感動又想笑,也不免隱隱震撼……

  啊,她習慣了平凡正常的庶民百姓生活,都忘了世上確實還有站在金字塔頂端,依然有著古代坐擁奴僕如雲、長工無數習慣的貴族群組。

  聽說,儘管在二十一世紀的現代,有些頂尖豪門貴胄除卻麾下企業的龐大員工組織外,也還有著祖傳父、父傳子、子傳孫的「世襲管家傭人」。

  陳定指的,該不會是想派他們陳家的世僕來幫她的忙吧?

  咳咳咳……想到這裡,她有點被嗆到——嚇到……

  「我只是開了一間小粥店,需要的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員工啊!」她清了清喉嚨,溫和好脾氣地解釋。「我有想過,這次我想找兩個想二度就業的家庭主婦。」

  他盯著她,嚴肅的神情好看了一些。

  ……她想僱用的是婦女,不是男的,嗯,很好。

  「家庭主婦要重新回到職場本來就比較不容易,」她輕嘆了一口氣,心有所感地道:「最大的困難和考驗除了自己怕生的心態外,就是職場友不友善的問題吧。但幸好小溫粥鋪賣的是粥品,是主婦很熟悉的工作,我想沖著這點,也就不難找到適合的員工了,所以我真的不是和你客氣呀!」

  他看著她,忍不住展臂將她輕輕攬入懷裡,喟嘆道:「你這樣,讓我這個男朋友覺得自己很無用武之地。」

  陳定希望她需要自己,依靠自己,讓自己能為她鋪好所有的路,為她遮風避雨,連一星半點寒風都吹不到她身上。

  可是她的獨立常常令他感到驕傲與心疼外,也不免備覺失落……

  好像其實有他是錦上添花,沒有他也算不上雪中缺炭,他和她靠得越近,越被她身上恬淡寧靜、從容自在的特質吸引,也就越不由自主感到一陣陣忐忑與心慌。

  他害怕她的無欲則剛,害怕她和自己之間的這筆帳總是算得清清楚楚,她不欠他什麼,所以如果哪一天她想抽身就走,他也沒有任何理由和藉口拴住她。  

  越不想失去她,他越得想方設法全面入侵佔據她的生活和每一刻時光,讓她一天比一天習慣他,習慣到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她都捨不得離開他。

  有時候,陳定也會驚覺自己在意她的程度,居然遠遠超出自己的想像,這種感受陌生得令他偶爾會生起想逃避的衝動。

  他是陳定,幾乎無所不能的定先生,如今卻為了一個女人患得患失得不再像他自己。

  看在他那些哥兒們眼裡,不啻看見世界上最深的那條馬里亞納海溝一朝被填平了般的震驚悚然。

  可他太貪戀沈溺她身上的味道,她帶給他的溫暖幸福感,儘管在夜深人靜時,骨子裡男性桀驁不馴和自我保護意識偶爾會像大霧裡的猛獸隱隱露出試圖掙紮的幽光……

  每個男人體內都有頭不受束縛拒絕套牢的野獸,他們眷戀窩的溫度,卻不可能放下馳奔曠野大地、狩獵追逐的野性徵服本能。

  他越渴望她的同時,也越矛盾地冒出害怕被從此套上籠頭的恐懼。

  溫宜在他懷裡,沒能看見他突然僵住的神情,可也感覺到了氣氛忽然安靜得異樣。

  她抬起頭,看著他低垂目光深鎖眉頭的模樣,心頭不禁一軟,安撫地摸摸他隱約透著鬍渣的性感下巴。「對不起,下次我一定先跟你商量,聽你的意見好嗎?」

  他勉強一笑,將懷裡的小女人環抱得更緊更緊……彷彿唯恐自己莫名其妙失控地做出什麼傷害她的舉止來。

  陳定,冷靜一點,她是喜歡你的,她也是需要你的,她不會離開你——你也不會離開她。

  ……他從不知,自己有一天也會喜歡一個女人喜歡到害怕失去自我。

  「那你明天還能繼續送午餐給我嗎?」他緊挨著她,頰貼著頰,低啞呢喃。「開店也不能忽略我,嗯?」

  她心裡暖烘烘的,嘴角不自覺上揚。「好,不會忽略你的,你想吃什麼?我天天中午幫你送。」

  陳定心一鬆,腦子裡那些亂紛紛的念頭全被推拒到天邊外,深邃漂亮的黑眸又亮了起來,興致勃勃地道:「好久沒有吃到你做的棗泥山藥糕了。」

  「好,明天就做棗泥山藥糕。」她嫣然一笑。

  他的回應是低下頭來,滿懷喜悅饑渴又心滿意足地深深吻住了她……

*             *             *

  溫宜清晨就起床上樓幫他做了清粥小菜,留了張字條後就出門了。

  雖然後來她已經有穩定的供貨廠商,但是只要有時間,她還是喜歡親自到傳統市場去挑選一些新鮮的當季食材。

  古人說:春不養,夏易病。

  春天當令的高麗菜、玉米、蘆筍和黑鯛、櫻花蝦等等都極為鮮美,她在市場上各買了一些,回到小溫粥鋪的時候,也才不過早上七點半。

  溫宜很享受在安靜的早晨,自己一個人洗米、熬粥和整理食材的過程。

  店裡繚繞著乾淨的水晶音樂,叮叮咚咚如古詩裡的大珠小珠落玉盤,也宛若夜裡靜靜下雨的聲音……

  總是能讓人的心裡有說不出的緩慢清寧。

  除了店裡長銷熱賣的招牌粥品外,她也換上了幾樣春天最適合吃的粥,做為重新開張時的新品。

  在決定重新開店時,溫宜已經在IG和臉書上公告過了,她不確定在暌違一個多月後,熟客會不會那麼快回籠,但是網路上的迴響與歡呼聲倒是很熱烈,也讓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她在開店前這一個禮拜,只要專心找到適合的新員工做幫手就好了。

  溫宜也設想過,如果在那之前還是沒能應徵到合適的人,她就先不開放外送,好好服務上門的客人最重要。

  早上八點,手機響起。

  她匆匆擱置切山藥的動作,擦乾了手,接起電話,未語先笑。「喂?你醒了?」

  「為什麼沒有給我一個早安吻就走了?」手機那端,陳定慵懶沙啞的嗓音透著一絲懊惱和撒嬌。「昨晚不是說好,讓我送你去店裡的嗎?」

  「你今天九點半不是有個重要的會議要開?」她眉眼彎彎,聽著他的聲音,心裡像是有一千隻蝴蝶快樂地拍動翅膀翩翩飛舞,嗓音也有著自己未曾察覺的溫軟。「你乖乖上班,中午我幫你送飯,我熬了粥,你喜歡櫻花蝦和黑鯛魚嗎?我到時候多放一點。」

  「我更想吃你。」大野狼在手機那頭邪魅地舔唇。

  她臉蛋瞬間紅燙起來,做了幾個深呼吸才笑罵道:「喔,這個沒在本店的菜單上面哦!」

  陳定也笑了起來,低沈渾厚的笑聲透過手機依然令她心神蕩漾、膝蓋發軟……

  溫宜開始覺得,要拒絕他的求歡真是越來越難了。

  如何對自己也日漸越發渴望的人說「不」,真是一門萬分艱難又違背人性的課程。

  也許三個月後……不,一個月後,她就順應自然和內心獸性(?)的呼喚,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想到昨晚陳定吻著吻著,大手再抑不住地溜進了她的毛衣,從邊緣蜿蜒愛撫碰觸到了她渾圓柔軟敏感的酥胸……

  雖然只能偷偷把玩揉捏了三秒鐘就被她強硬的驅逐出境,但是他緊繃火熱得快燃燒的男性身軀和低啞難耐的呻吟下,還有她管不住的低低嬌喘。

  真的,要拒絕陳定實在難如登天。

  她也不想矯情至此,只是個性使然,好像總有一把尺擱在中間,提醒她,一定要等安穩踏實安心了,才能跨越雷池一步……

  她也在等,自己能真正放心地把自己全部交給他的那天。

  「太可惜了,」陳定聲音裡的笑意卻滿得像要溢出來了,嘆息道:「希望別讓我等太久,我餓……」

  「不跟你說了,我爐子上還在熬粥,等一下糊了,你中午只能吃棗泥山藥糕了。」她羞赧地連忙轉移話題。

  「中午,我等你。」他笑起來,而後忽有幾分小心翼翼地問:「對了,今晚陪我參加一個酒會吧?」

  她一愣,隨即微笑道:「好。」

  他待她好,時時收斂自己貴公子的脾性和習慣,融入她的生活,那麼她也會試著更努力、更用心地走向他的世界,一次又一次,更近、再更近一些。

  Yes!

  陳定聽見她的答允,高興得從大床上跳了起來,握拳在空中揮了揮——下一秒才驚覺自己幹了什麼蠢事,心微微一沈,連忙恢復冷靜沈著,輕咳了一聲。

  「好,晚上六點我去接你。」他沈聲道,發現自己口吻好像太嚴肅冷硬,忙又放緩了聲音,「還是中午你到公司來以後,就陪我到下班吧?下班後我們直接到造型師那裡,我讓他們把各家最新款的禮服都送過去。」

  這麼鄭重的酒會,還穿禮服?

  不過溫宜以往身為莫家媳婦時,也曾參加過類似的酒會,倒沒有什麼太大的害怕和不適應感。

  如果說唯一緊張的,還是唯恐在這樣的場合遇到他的家人或朋友了……

  因為在乎,所以……

  「好。」她想了想,還是答應了。  

  結束了通話後,溫宜把棗泥山藥糕擱上蒸籠裡開始炊蒸,也熬好了一鍋粥,再騰出手把黑鯛劃去骨挑刺,片成了一片片先冰在冰箱裡,等要出門前將粥一滾,魚片再放進去燙熟,撒上些許鮮艷的櫻花蝦,這樣嚐起來格外海味鮮嫩。

  老先生佇立在玻璃店門前,一位穿著樸素的中山裝,身材高大,神情嚴肅,另一個則是一身略顯舊了的毛大衣,脖子圍著條有些鬆垮的老派圍巾,個子略矮些,銀髮蒼蒼卻紅光滿面……敲門的,就是這位有點像中國式肯德基爺爺的老人家。

  啊,老人家們應該是看不懂英文的「休息中」牌子吧。

  以前也有早起的老爺爺老奶奶晨運時,路過店門口,看見她店裡亮著燈,就來敲門要買清粥小菜。

  所以溫宜很是習慣了,她自然而然地笑著迎上,打開了門,和氣溫柔地道:「兩位伯伯,對不起呀,我們店剛好這陣子休息,要三月中旬才會重新開喔!」

  兩個雖然滿頭白髮卻依然精神矍鑠的老人家相看了一眼,剎那間頗有點大眼瞪小眼的意味,最終還是肯德基爺爺笑咪咪的先開口。

  「小姑娘啊,我們兩個老的搭一整晚的夜車到台北,肚子餓得不得了,可是又吃不慣那個什麼麥X勞和XX漢堡,走了很久才看到有一間粥店……」肯德基爺爺吸了吸鼻子,情不自禁吞了口口水。「咦?什麼味道好香?」

  中山裝老爺爺則是蒼眉緊皺,微帶鄙夷地瞄了肯德基爺爺一眼。

  這老小子,風骨哪兒去了?

  溫宜一聽,立刻心軟了,見眼前這兩個背著背包,看起來像是專程北上來探望兒孫的老人家,腦子自動就冒出「訪親不遇,饑寒交迫」八個大字。

  她不由自動聯想到,如果是她自己的爸爸媽媽舟車勞頓到台北卻找不到自己,在街頭晃,連碗適口暖胃的熱食都吃不著……

  「伯伯們先進來歇歇腳吧,如果不嫌棄的話,我有熬粥和蒸了一籠棗泥山藥糕,本來——」她吞下後面「本來是做給我男朋友吃的」的話,臉微微紅了,「咳,兩位要不要先吃點墊一墊肚子?」

  「這、這方便嗎?」肯德基爺爺扭捏了一下。

  中山裝老爺爺臉上的鄙視之色更深了……還演上癮了?!這老渾球!

  「沒有什麼不方便的。」她嫣然笑道,先順手沖了一壺生薑紅茶端過去給兩個老人家,替他們各斟了一陶杯。「來,先喝點暖暖胃。雖然開春了,天氣還是很冷,伯伯你們穿這樣就上台北不夠厚啊!」

  「呃,南部氣溫比較高,我們一時忘記了。」肯德基爺爺頓了一下,尷尬地笑笑。

  中山裝老爺爺翻了個白眼,可在看向溫宜時,眼神裡的犀利卻隱隱約約軟化了一分。

  溫宜溫柔笑道:「那等一下吃過飯後,需要我幫你們聯絡你們台北的家人嗎?有沒有人能來接你們?有的話,還是要請他們記得帶兩件厚一點的外套來,才不容易著涼。」

  肯德基爺爺望著她,呆了一瞬,聽著這年紀不小的小姑娘叨叨絮絮得近乎囉嗦,卻又家常得令人感到濃濃的暖心。

  他們兩個老人家儘管隱居多年,卻也從來就不缺少尊敬、關懷甚至是崇拜敬畏,無論是來自家人,還是清楚他們身份的外人。

  但是面前這個很平凡的女孩,看起來清清秀秀,頂多是教人順眼了點,卻是對著素昧平生的兩個衣著寒酸不起眼的老先生,自然流露關心和照拂。

  最重要的東西往往隱藏在微不足道的細節裡,這女孩眼神清澈坦率,笑容溫暖,連關切與叮嚀,都沒有半點壓迫或施恩感,只讓人覺得有說不出的舒服……

  就連接下來動作輕緩地放在他們面前的粥與點心,擺盤素雅可愛,筷子湯匙也貼心地擱在老人家最順手的方向,兩隻小砂鍋前還分別放了一隻厚厚的粗陶碗,裡面裝了三分之一的粥。

  這是生怕他們肚子太餓,急著喝熱粥會燙到,所以先添了三分之一碗備著,好讓他們慢慢吃碗裡溫的粥,等吃得差不多了,小砂鍋裡的粥溫度也適口了。

  ——這份體貼入微的細心,就連神色端肅的中山裝老爺爺也不自禁微微動容。

  溫宜把粥品點心送過去之後,怕老人家覺得尷尬不自在,微笑著默默回到了吧台後頭,另外重新淘米、洗米,再熬一份粥好中午帶過去給陳定。

  肯德基爺爺和中山裝爺爺神情都有些複雜,邊吃著香糯美味的海鮮粥,軟彈清甜不膩的棗泥山藥糕,忍不住偷偷瞥了吧台後忙碌的女孩好幾眼。

  「你怎麼看?」肯德基爺爺高高挑起白眉,一臉得意洋洋地小小聲道:「我就說,我家寶貝金孫眼光就是好。」

  中山裝爺爺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冷冷一哼,又立時警覺地趕緊瞄了吧台方向一眼,壓低聲音道:「是『我家』的寶貝金孫,他姓陳又不姓金。而且,現在就要下定論未免太早,這些年我看多了……比她會裝的,海了去。」

  多少朱門的千金小姐,政經界官二代,在他們陳家面前個個不是善良如天使,純潔如小白兔,就是精明能幹溫婉賢慧到好像立刻被冊封為皇后都沒問題。

  更別提出身三流名門之下的,或是某女明星,某名模……

  總有女人自以為只要想盡辦法,找到機會在他老人家面前多晃幾圈,多多殷勤或溫良恭謹讓地表現一番,就能獲他青睞,開金口點名穩坐陳家少夫人寶座。

  如果這位溫小姐今天擺在他面前的這些都是手段,那麼是連雕蟲小技都稱不上的。

  但如果這些都不是她的手段……

  中山裝爺爺沈默了一瞬。

  「嗤!」肯德基爺爺毫不客氣地賞了他一個大白眼,「就算是裝的,她能裝一輩子,對阿定好一輩子,就是我金家的好孫媳,我老人家就高興!」

  「是『我陳家』的,不是你金家的。」中山裝老爺爺吹鬍子瞪眼睛。

  「你不是嫌棄人家嗎?」肯德基爺爺睨他。

  「我是說下定論還太早,我說了『嫌棄』這兩個字嗎?」中山裝老爺爺火了。

  「反正我看這個溫家小姑娘就是順眼,以後她要是生了曾孫,我就送一座緬甸的翡翠礦山給她,要是生曾孫女,就送紅寶石礦山外加法國干邑區的葡萄酒莊……嘿嘿,我這外曾祖父一次埋五百桶葡萄酒給我曾孫女做女兒紅,大氣吧?澎湃吧?以後小寶貝兒肯定最愛我這個阿祖啦!」想到日後玉雪可愛軟嘟嘟的曾孫女兒摟住自己的脖子甜甜喊「阿祖」,肯德基爺爺就笑得見眉不見眼的樂不可支。

  「你這個老番顛……」中山裝爺爺老牙一咬,都想當場飽以老拳一頓。「連顆蛋都還沒看到,就肖想什麼曾孫女?就算有曾孫女,那也是我陳家的!」

  吧台後的溫宜是不知道兩個老人家到底在爭論什麼?因為他們壓低聲音咬牙切齒,但是氣氛卻突然火爆得就好像快要打起來了。

  她連忙過去,笑吟吟地道:「茶要再回沖嗎?」

        中山裝爺爺哼了聲,肯德基爺爺則是老臉笑成了一朵花兒。「要要要,哎喲喲,小姑娘真是貼心呀,爸爸媽媽教得真好。」

  「謝謝伯伯。」她臉紅了,心裡一暖。「以後您們兩位如果還有經過這附近的話,記得再來找我喝茶吃點心啊!」

  「會啊會啊,」肯德基爺爺樂得合不攏嘴。「一定常常來。」

  中山裝爺爺也ㄍㄧㄥ不住了,皺著蒼眉,一臉嚴肅地道:「多少錢?」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肯德基爺爺目瞪口呆盯著他,溫宜也一頓,有些茫然地略傻眼。

  等等,我老人家不是這個意思啊啊啊啊——

  中山裝爺爺內心狂擺手狂吶喊……

  就在肯德基爺爺決定立刻離這老貨遠一點,假裝自己跟他一點也不熟的當兒,忽聽溫宜輕輕笑了起來,眉眼彎彎,柔煦如春風。

  「如果收費的話,我心裡過不去,不收費,想必伯伯們也不好意思常來。」

  她笑咪咪的,話鋒一轉,自然地化解了尷尬。「不如這樣,您們長輩見多識廣,嚐過的鹽比我們這些小輩吃過的米還多,如果以後我做了新品,就勞煩兩位幫我做試吃員,給我點建議好嗎?」

  中山裝爺爺看著她笑容可掬的樣子,眼神也不自禁溫和了起來,清清喉嚨道:「嗯。」

  肯德基爺爺暗笑——還裝呢!

  「那個,按照年齡來說,我孫子都跟你差不多大了,以後你就叫我爺爺吧。」肯德基爺爺親切和藹地對她道。

  溫宜一怔,好脾氣地笑道:「好,爺——」

  中山裝爺爺受不了了,威嚴地搶白道:「叫我爺爺,叫他阿公就行了。」

  「……」溫宜一頭霧水。

  「叫我阿公也行,但是他那個爺爺不叫也就算了。」肯德基爺爺不忘暗捅這個老親家一把,「反正摳得要死,見了小輩一點見面禮也捨不得給,還問人家多少錢呢?當人家真缺你這三五百塊啊?」

  「誰說我摳?」中山裝爺爺火大了,吹鬍子瞪眼睛道:「等著瞧!」

  「我就等著!」肯德基爺爺昂下巴。

  眼看兩位老人家又要互槓上來了,溫宜又好笑又心急,連忙試圖轉移話題。

  「啊,還不知道爺爺跟阿公貴姓怎麼稱呼呢?」

  這話甫起,只見兩個老人家瞬間卡住……

  「咳。」中山裝爺爺——陳老爺子心虛地眼神遊移。

  「那個,呃,我家裡人差不多也快到了,我先走一步啊!」肯德基爺爺——

  金老爺子倒是想說,可又怕到時候給寶貝外孫知道了自己不請自來偷看他媳婦兒,寶貝外孫生氣了怎麼辦?

  溫宜愣了一下。「哦?車子到了嗎?那我送您出去……」

  「不用不用,我跟家裡人約在前面那個小公園門口,應該到了。小姑娘謝謝你啊,以後記得有空叫阿……欸,有空到阿公家吃飯聊天啊!」金老爺子笑呵呵地起身,揪著陳老爺子連忙撤退。

  「謝謝……」她有點一頭霧水,但還是點頭。

  就在玻璃門推開跨出的剎那,始終一臉嚴肅的陳老爺子忽然回過頭來,對她說了三個字——

  「你,不錯。」

  「謝謝爺爺……」溫宜更懵了。

  等等,前面又幾時有小公園了?

*             *             *

  十一點半,司機阿周出現在小溫粥鋪店門口,一身西裝筆挺恭敬萬分地接過了溫宜手中的保溫提盒。

  「溫小姐請上車。」

  她微笑謝過阿周,在他殷勤打開後座車門的時候默默坐進去,在這一剎那突然覺得自己真有點像傳說中的豪門貴婦款兒。

  有點受寵若驚,有一點點不習慣,但更多的是心口泛起的甜意和感動。

  當初未離婚前,她也是人們眼中的富家少奶奶,但在莫家,把名門貴婦姿態擺得最高的還屬莫夫人,莫知義和莫謹懷雖然有一身書香杏林世家的氣派,但平時還是滿低調的。

  就更別說她這個人們眼中麻雀變鳳凰,半路飛上高枝外嫁進去的兒媳婦了,在莫夫人眼中,她的地位只怕比用了二十幾年的傭人或司機還低,所以在那五年中,她從來沒有那個榮幸搭莫家司機的車回婆家過。

  其實她早該知道,一個人,或是一個家庭歡不歡迎、在不在乎你這個人,從很小細節當中就看得出來了。

  曾經某次颱風天,莫謹懷在醫院值班,莫夫人臨時叫她從大安區的住家趕回位於陽明山腳下的莫家幫忙燙一套禮服……

  不是不知道這個婆婆純屬刻意刁難,但她總想著,人心都是肉做的,只要時日久了,婆婆看見自己的孝順敬從,總有一天也會受到觸動地接受她吧?

  所以她冒著狂風豪雨出門,攔不到計程車,幸虧捷運還有行駛,她就這樣搭捷運轉公車,一路驚險地來到婆家,穿著雨衣還是狼狽地淋濕了全身地出現在門口時,按了好久的門鈴,開門的是莫家的司機,一臉尷尬地搓著手開口。

  「少奶奶,那個……夫人不在家,說讓您先回去……要不,要不我送您吧?」

  莫家司機話聲甫落,莫家女傭自他身後探出頭來,不耐煩地道:「老江,夫人不是叫你在家裡隨時待命嗎?防颱準備也還沒做完,你還在這邊嘰嘰歪歪什麼?

  下一刻,莫家女傭二話不說就當著她的面甩上了門。

  她呆望著緊閉的大門,濕答答的鞋子在階梯上,冰冷從腳底板直竄上心頭……

  當年,她怎麼就那麼傻?

  自己先把腰低下來,也就難怪別人能踩到頭上來了。

  「溫小姐,到了。」

  阿周的聲音令她從回憶中醒過來。

  「謝謝。」她眼神恢復清明澄澈,往日的陰影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至今回想,至多只殘留淡淡的惆悵。

  ……都過去了。

  現在,她已經懂得自愛,懂得該如何讓人愛自己。

  ——我也是個,值得別人珍惜鍾愛的人啊!

  溫宜下了車,氣勢恢弘且佔地遼闊的盛焰集團大樓門口,一派高級菁英氣質的張揚已經在等她了。

  「溫小姐,我護送您上樓。」張揚微笑,眼神溫和中帶著一絲敬意。「定先生會議快結束了,請您先到總裁辦公室休息。」

  「張特助,謝謝,辛苦你了。」她親切一笑,真摯道。

  「不辛苦,您叫我阿揚就好。」

  阿周忍不住對他齜牙咧嘴比畫了個手勢——馬屁精,搶人功勞!

  張揚在側身領溫宜走進大門的剎那,回頭對阿周似笑非笑一昂下巴——咬我啊?!

  溫宜渾然不知他們之間的眉眼官司,只不無感慨地走進這棟自己來過無數次的豪華商業大廈。

  以前她只是這棟大廈其中一個時尚雜誌社旗下的一個小專欄作者,但是現在,連大廳的櫃檯小姐都用「未來老闆娘您來啦!」的恭敬熱烈眼神和姿態歡迎她。

  ……人的際遇與命運真是奇妙。

  然而她只是笑笑地點頭打了個招呼,不卑不亢從容自然地走向電梯,並努力把心底深處那一咪咪忍不住冒出頭來的虛榮感又敲平回去。

     世事多變,今天她是座上賓,說不定明天就是過路人,不說她還不是盛燄集團的總裁夫人,就算日後有一天真的「走馬上任」了,那代表的也是一個龐大慎重的職位與責任,而不是拿來炫耀跋扈的本錢。

  ……想遠了。

  當溫宜踏入總裁辦公室時,迎接她的是清甜的米蘭花香氣。

  她想起上次和他在這辦公室裡的對抗和拉鋸戰,自己信誓旦旦地斷然拒絕他的「求愛」,再對比今時今日,自己都覺得一陣羞臊臉紅。

  果然話都不能說得太早、太滿,現在她就自己打臉得啪啪響啊!

  「溫小姐,請問您想喝咖啡還是茶呢?」秘書室的首席女秘書有點緊張又殷勤地問,恭敬謹慎眼神在瞅著她時,彷彿溫宜是某種介於易碎珍寶與黃色炸藥之間的物事。

  「呃,謝謝,不用麻煩了,我還不渴。」她嫣然一笑,語帶安撫。「不用特別招呼我的,你先去忙吧。」

  「我不忙,那還是溫小姐想看什麼雜誌或報紙嗎?」首席女秘書話還沒說完,就被嘴角微微抽搐的張揚給拉走了。

  ——沒聽見會議室那頭有人「砰」地甩開門,腳步聲急促地往這頭奔來嗎?

  膽敢打擾老闆和未來老闆娘愛心午餐的時間,今年的年終獎金想打水漂啦?

  「想死我了!」一個寬闊溫暖帶著淡淡煙草味與渾厚男人氣息的擁抱,一下子將她緊緊環箍在他胸膛前,他低沈的笑聲回蕩著說不盡的愉悅。

  她的心瞬間軟得一塌胡塗,眉眼溫柔喜悅起來,被他牢牢抱了十幾秒後,才悄悄地拿手指輕戳著他強壯的胸口。「先吃飯,你餓了吧?」

  他低頭偷香了一記,才眉開眼笑地牽著她走到長沙發,坐下後,自然而然地將她抱坐到自己大腿上,無視於她的抗議,笑咪咪地問:「今天給我做了很多棗泥山藥糕嗎?我下午茶也要吃這個。」

  「咳。」說來她有點慚愧心虛,傾身上前一層層打開保溫盒拿了出來。「我幫你添了很多海鮮粥,棗泥山藥糕……只剩六顆,不過晚上回去再補償你。」

  「為什麼只有六顆?誰吃掉了我的棗泥山藥糕?」他臉垮了下來,哼哼問。

  她微帶歉意,簡短解釋了一下早上的事,可沒想到他越聽濃眉皺得越緊,臉色還越發古怪。

  「怎麼了?」她看出他表情有點不對勁,像是懊惱又像是想笑。

  「你說兩個老爺爺一個比較嚴肅,一個長得像肯德基爺爺?」

  「嗯。」她點點頭。「你認識嗎?」

  「……一言難盡。」他別過頭去,揉著眉心。

  溫宜看著他的神情,再結合了今天兩位老人家的言談舉止,心猛地重重一咚……不會那麼巧吧?

  可是兩個各自坐擁千億身家的陳金兩家的掌舵人,就算想要調查未來孫媳婦的可能人選,也不該是親自出馬,還扮成北上探親的老人?

  不是應該直接讓律師或特助上門,高高在上冷冷命令一句——我們董事長要見你,這樣的橋段嗎?

  而且……她不大確定身為豪富名門的陳金兩大家主,能對一個和自家門戶差了十萬八千里的平凡(且離婚過)的女人,這麼親切客氣?

  就算是看在自己寶貝孫子的份上……

  她面色有些古怪了起來。

  忽然想到的是,當初莫夫人在知道莫謹懷和她交往並論及婚嫁時,那震驚憤怒失望厭惡的反應。

  也不知是釋然還是失望,溫宜大大鬆了一口氣,嘴角微微上揚。

  「應該不是你『認識』的那兩位長輩啦,我確定。」

  「你知道我想到誰?」他眸光緊緊盯著她,下意識屏息。「你又怎麼確定不是我爺爺和外公?如果就是呢?你——怎麼想?」

  「我怎麼想?」她愣怔了一下,有些無措與恍惚……隨即心神一定,側首瞥視著他。「如果……真的是你爺爺和外公的話,那兩位老人家還挺親民的,嗯,很可愛。」

  但她篤定不是——真可惜。

  誰家要是有那麼兩位傲嬌又幽默的長輩,家裡氣氛從上到下一定其樂融融,天天笑聲不斷吧?

  「你真的這麼想?」他眼睛亮了起來。

  「但我相信那兩個爺爺真的不是。」她笑了,摸摸他的頭道:「別胡思亂想了,粥都要涼了。」

  陳定低頭看著一貫溫和從容沈靜自在的心愛女人,又是無奈又是寵溺,最後長長嘆了一口氣。

  「你就不能再緊張我一點嗎?」

  「嗯?」她疑惑。

  「沒什麼,陪我吃飯。」他一手摟著她,一手端起海鮮粥,半賭氣半撒嬌地道:「喂我。」

  「你是陳三歲嗎?」她哭笑不得。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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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36:38


  「外公……」陳定盯著金老爺子身上那件編織穿插著方勝和雲頭紋、年代久遠早已洗得褪色的毛衣外套。

  這是外婆親手為外公織的毛衣之一,方勝和雲頭紋分別代表著祈福與如意,也是外婆對早年常在海上拼搏的丈夫,那寄予編織中,隱喻在毛線與溫暖裡最深切的愛與期盼。

  ——願君平安,盼君如意,望君歸來。

  陳定想到幾年前過世的慈祥外婆,眼眶不知不覺發熱。

  此時此刻,他隱隱可以體會到當時痛苦逾恆的外公為何因此大病了一場,幾乎後腳就跟著外婆去了。

  因為那樣最真摯純凈的愛、陪伴與美好,因愛妻的離世,從此再也不復有。

  縱橫四海,跺一腳全世界也要抖三抖的外公,那時候哭得像個永遠失去了家的孩子……

  「外公……」他喉頭哽塞發熱,開口時聲音有些沙啞——您每一天都很想外婆吧?

  可最後他還是不捨得問出口。

  「幹嘛一直叫外公也不往下說?」金老爺子惺忪睡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關懷和憂心。「怎麼啦?誰讓我家阿定難受了?別怕,跟外公說,有外公給你撐腰呢……等等,該不會是你爺爺那個腦子灌水泥漿的,不喜歡你看上的小姑娘吧?呃,不對,那個老頭子跟我一樣心急抱曾孫兒,那句話是怎麼說來著?只要是你看上的,哪怕是隻哺乳動物,只要生得出孩子的就成——」  

  饒是滿腹心事,陳定還是忍不住啼笑皆非地懊惱道:「外公啊!」

  「你也別光叫外公,到底什麼事兒你說呀!」金老爺子一下子將禍首對象轉移到了自家女婿身上了,面色不善地哼哼道:「外公知道了,是你那個機車撲克臉的爹吧?」

  陳定失笑,隨即環住自家外公的肩膀,傲然道:「外公,我爸管不了我的,而且不是還有我媽……和外公嗎?」

  ——被漏數了的陳家老爺子在城市另外一端的大床上沒來由打了個大噴嚏。

  陳老爺子怎麼也不會想到,只不過是除夕那天晚上想裝一下深沈,結果從此就被寶貝金孫標在「待觀察名單」上了。

  「說的也是,有外公在,你爹敢嘰嘰歪歪,你就把戶口登記到金家跟外公姓!」金老爺子財大氣粗底氣雄壯。

  陳定忍不住笑了出來……老爸要是聽到這話,想必敢怒不敢言到臉都給憋黑了吧?

  「外公提前把咱們金家的產業全都過到你名下,反正這些早晚都是你的,外公都先給你,還有銀行保險庫裡那些好東西,外公都給未來的孫媳婦兒留著呢……」金老爺子興奮地扳指頭數算著,「當年澎湖深海最頂級的紅珊瑚樹啦、尺寸最大最圓最漂亮的珍珠啦,還有咱們家緬甸產祖母綠和紅寶石的兩座礦山裡最拔尖兒的好貨,外公讓他們把原石都留著,到時候看你媳婦兒想做成什麼款式戴,外公再叫他們好好設計精鑲啊!」

  「謝謝外公。」他眉眼間全是掩不住的閃亮亮笑意,不是為了富可敵國的財富珍寶,而是外公這片愛孫及媳的熱切雀躍真心……可忽然又想到了昨晚溫宜那好似受驚兔子隨時保持警戒與備逃的樣子,不禁有些洩氣。「外公,可是她不相信我是認真的,搞得我也心虛起來,覺得我是不是真的不夠認真?而且,我也真的下定決心非她不娶,以後會當個一心一意的好丈夫了嗎?」

  陳定從來沒有感覺這麼棘手過。

  明明連戀愛目標都尚未達成,就已經莫名其妙自動上升到談婚論嫁的嚴肅議題上。

  MonDieu!(法文:我的天!)他甚至連一個吻都還偷不到、撈不著,可就已為這個女人神魂顛倒,開始火燒心似的苦苦思索該如何把她合法扛回家廝守一輩子了嗎?

  ——但,這不像是愛情的正確打開方式啊!

  沒想到金老爺子聽到他恍惚迷茫的喃喃自問,英氣勃勃的老臉神情有些怪異,像是想笑,又忍不住老懷欣慰。

  「你這倔驢的性子,要不是真的對人家小姑娘認死扣了,會在這裡患得患失的糾結撓牆嗎?」老人家客觀地一針見血。

  「……」他張大嘴,呆了。

  這一番話恍若金光破雲而開,剎那間穿透大霧瀰漫,瞬間點明照亮、也驅盡了陳定最後一絲絲垂死掙紮的、自恃是鑽石單身漢的男性驕傲與臭架子……

  「就說你現在這德行像是不認真、只是玩玩嗎?」金老爺子又哼哼起來,既感嘆又覺快慰。「去找面鏡子照照吧,瞧你那傻樣,簡直跟你外公我當年遇見你外婆時一模一樣!」

  ——老人家真是使得好一手回馬槍!

  回想結束,陳定目光熾烈地直盯著溫宜……

  溫宜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臉頰慢慢燙了起來,「那個,你不喝湯嗎?」

  「喝!」他瞬間笑了,宛若春暖花開、艷陽燦爛……

  她一時間竟傻傻地看癡了。

  一直不斷持續警告自己「男色禍人,不可不防」,以及說服自己「千萬冷靜,不可多思」的溫宜做了一千個心理建設後,好不容易才穩住自己蕩漾虛浮的狀態和雙腳,一臉端肅正經地走出他家,走回自己的住處。

  回到住處,她又不自覺地發好一會兒呆,直到飢腸轆轆,才想起自己也應該做晚飯吃了。

  她竭力將腦中鬧紛紛的思緒排擠開來,打開冰箱取出今早打包回來的東坡肉和若干蔬菜,專注做起晚飯。

  吃過飯後,她為了避免自己又開始思緒亂飄,忙打開了筆電,專心地經營起自己的臉書與IG。

  她回答了不少網友關於煮粥及做菜時的許多疑難雜症與小訣竅,並且將今晚自己的晚餐是由東坡肉變化出的新菜色過程PO了上去。

  ……小溫老闆娘建議大家,可以將您手上吃不完的滷肉(東坡肉),做以下兩種菜色大變身,做成配飯或配粥的可口良伴:

  一是「東坡肉絲小黃瓜冷盤」,作法如下。

  二是「醬肉丁青豆玉米萵苣包」,作法如下。

  溫宜晚上熬了一鍋糙米粥,搭配的小菜就是這兩道「剩菜回春」創意料理,飯後為自己沖一壺泛著淡淡甜香的桂花茶解膩暖胃。

  這些雖然是簡單的家常菜變化,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名廚秘訣經驗傳授,但是溫宜很喜歡這樣跟較不常下廚的網友好友們,分享這些很簡單就能完成的好滋味。

  眼見短短幾天,她的按贊和點閱與好友人數都蹭蹭蹭地往上漲了不少,她深感滿滿的窩心與感謝。

  謝謝這些可愛的,雖然大多都是她不曾真正親眼認識的「好友」,卻讓她發現原來自己還有另外一種能量與可能……

  像其中一個名稱是「窗房廢柴」的網友就留言求助——

  親愛的小溫老闆娘:我每次煎魚都煎不好,我老公說我是連環魚殺手,

  請問可以教教我該怎麼樣把魚煎得金黃香酥不會破皮又爛爛的嗎?

  她莞爾一笑,纖巧的指尖飛快在鍵盤上跳躍。

  親愛的「廚房廢柴」,這是很簡單的小技巧,只要在煎魚前多一個小步驟,就能讓你先生從此跪求你的香煎魚。

  步驟如下……

  PS:其實不論廚藝好壞,你這份為了心愛之人想做好一道美味菜肴,讓他吃得舒心滿足的心意,於他而言,就已是道世上最好的味道了。

  她才回復完,「廚房廢柴」已經興高采烈地三呼萬歲,發表了全長逼近三百字,內容大意就是求娶小溫老闆娘回家,引得她忍不住笑聲連連。

  而同一時間,在二十八樓的陳定瞪著筆電螢幕上那個叫「廚房廢柴」的,居然敢跟他陳定搶人,而且字字句句根本都是模仿他的——

  什麼從此歲歲年年暮暮朝朝三餐消夜加點心的依依復依依,什麼永遠抱著小溫老闆娘的大腿求不離不棄愛你一萬年……

  可惡的學人精!

  陳定臉色鐵青,半晌後冷哼了聲,神情嚴肅地拿起手機打了通電話。

  「喂?趙信,找駭客永遠封鎖掉臉書上面這個叫『廚房廢柴』的。」他頓了一頓,改口道:「等等,改成只要她在『小溫·粥鋪』上面的留言永遠都是隱藏狀態,溫宜不會看到的那種。」

  他掛完電話後,得意洋洋地一笑。

  哼哼,敢跟我鬥!

  完全不知道自己剛剛幹了件只有三歲EQ的蠢事的陳定,在來回瀏覽了溫宜的臉書和IG後,猶豫再三,內心幾番掙紮,最後還是忍不住手癢地留言。

  美麗的小溫老闆娘:如果想做菜給心儀的女孩子吃,你建議可以做什麼菜色?還有,女孩子會喜歡吃什麼?像小溫老闆娘的話,最喜歡吃什麼?  

  溫宜在網路這端看著新出現的留言,愣了一下,不覺微笑了。

  ——啊,這應該是個性情害羞靦腆的暖男吧?

  只要是想體貼另一半,而且是真正願意付出行為來心疼另一半的,都是好男人啊,值得鼓勵與支持。

  她想了想,指尖飛快輕舞地回覆了這個署名「晨溫定醒」的男孩——

  「晨溫定醒」你好:你真是個很暖心的好男孩,被你心儀的她,必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孩之一。為了鼓勵你,也替你加油,我在這裡跟你分享一道私房料理,道應該是大部分的女孩都會很喜歡的,包括我在內。

  「甜在心軟濃情小饅頭」,作法如下。

  網路這一頭,陳定眼神亮了起來,忙正襟危坐,抓過鋼筆親手抄錄在真皮筆記本裡,越抄越開心,嘴角高高往上揚。

  從那日起,溫宜發現自己多了個忠心耿耿的「小迷弟」。

  這個靦腆可愛的男孩總是會在她的臉書上詢問一些女孩子會喜歡什麼點心?

  或是女孩子最討厭男人做什麼事情?諸如此類等等問題。

  溫宜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女人誌」寫專欄時,在回覆讀者們每一刊會投書請教的各種五花八門的情感問題。

  只不過以前讀者大部分是女孩子,當對象變成了是男孩,她心裡忽然有種滋味很奧妙的特殊感受。

  男人和女人之間常常有些觀念是一個在南極一個在北極,也許兩邊都需要更多想法的拉近、分享與溝通,這才能夠避免掉很多不必要的誤解與對峙吧?

  如果她來寫這樣一個專欄……

  不不不,算了,貪多嚼不爛,現在的她應該好好地把精力心神放在小溫•粥鋪和臉書IG的經營上,況且她確實也不是什麼心理學大師或兩性關係專家,有些發自內心真誠的建議與分享,她自己覺得正確,卻也不見得是對方適合或是想要的。

  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她還是專註慢慢燉好自己手上的「這一鍋粥」吧。

  況且她和陳定之間也進入了一種很微妙的平衡安穩相處愉快期,她每天去幫他做三餐和點心,偶爾他會加點個消夜場,氣氛頗和樂融融,他沒有再釋放雄性陽剛掠奪狂猛的征服與佔有慾,這讓她稍稍鬆了口氣,也努力忘掉心底深處那一絲絲悵然若失。

  現在這樣,很好。

  應該……吧……

  陳定給自己放的年假是到大年初十,他在當天晚上看著她做完三菜一湯和點心,分別是豆腐釀魚、小份紅燒獅子頭燜大白菜、蒜拌綠花椰菜、酸筍蝦丸湯,以及他一直忍不住在偷吃的藕粉桂糖糕。

  藕粉桂糖糕也是《紅樓夢》賈府裡的知名點心之一,混合藕粉和麵粉,加入蛋清、白糖和奶油,在揉好壓進模子裡的麵糰上撒上桂花瓣,上蒸籠蒸熟即可。

  溫宜用的模子也是花瓣模樣的,所以蒸出來脫模後擺在淡紫色的大盤子裡,淡黃色桂糖糕宛若大朵的桂花綻放在盤上,上頭除了有甜香的桂花瓣,還撒了點切碎的櫻花果蜜餞,鵝黃雪白中點綴點點嬌紅,猶如雪上紅梅開,美得讓人捨不得品嚐。

  但是身為甜點怪獸的陳定根本沒有這種顧慮,興高采烈地趁著她不注意,偷吃了一朵,然後再一朵……在她回過頭來時,眼神略略心虛地飄了飄,然後等她又轉過身去料理菜肴時,忍不住再繼續偷吃。

  他以為沒被發現,可其實溫宜默默回過頭去,肩頭可疑地微微聳動了幾下……憋笑憋得有點辛苦啊!

  「對了,我明天開始上班了。」他戀戀不捨地忍住再朝藕粉桂糖糕伸出狼爪,忽然想起,幾乎有些痛苦哀怨地呻吟了一聲。「開工好討厭。」

  「噗!」她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回頭將菜肴一一端過來,「千萬別讓你員工聽到這句話呀,不然也太氣人了。」

  「我給了很高的薪水的。」他一手懶洋洋地撐著下巴,忽對她性感地眨眨眼。「怎麼樣?真的不考慮再回我公司上班?」

  「謝了,目前沒有這個考量。」她笑吟吟的婉拒。

  陳定也知道她有多固執,暗嘆了一聲,只能轉為充滿希冀期待地道:「明天開始幫我送中午便當吧?」

  溫宜猶豫了一下,「我是沒問題,但你那麼忙,有空在公司裡等我的便當嗎?」

  他的行程幾乎滿檔,光是這幾天,他就得應付頻頻作響的手機和不斷要抽身去筆電前開視訊會議。

  連在廚房裡做飯,她都能清楚地聽到他流利的用不同語言,和筆電網路連結起的地球彼端不同國度的合作夥伴及員工或開會或討論或下達命令。

  話說,他說起法文來還真是慵懶浪漫得令人雙膝不自覺發軟,心都要酥了。

  「我會排除萬難,克服這一點技術性問題的。」他毫不考慮地拍板定案,「那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你是老闆,你說好我就好。」她笑咪咪的點頭。

  陳定被她的笑容惹得心頭蕩漾,低聲道:「如果你真的什麼都聽我的就好了。」

  她臉一紅,趕緊假裝什麼都沒聽見,把餐具一一排列在他面前,脫下圍裙仔細折疊好就要往外走。「你,吃飯吧,我先回去了。」

  「溫宜?」他突然喚住。

  「嗯?」她微笑回望。

  「你……元宵節晚上有空嗎?」他掌心沁汗,深邃眼眸有絲強抑的緊張,巴巴兒地盯著她。

  溫宜沒來由也跟著緊張起來,心有些亂拍。「有、有吧,你……有什麼事嗎?」

  ——該不會是想約她看台北燈會吧?等等,這樣會不會太……太有點那什麼了?

  ……那可是元宵啊!

  是辛棄疾「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元宵……是歐陽修「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元宵……更是董舜民「石橋路滑湘釣躡,向阿母低低說,姮娥此夜悔還無?怕入廣寒宮闕,不如歸去,難疇疇昔,總是團圓月」的元宵……

  是自古以來美麗且悵惘,酸酸又甜甜的上元夜,情人節。

  她有一絲絲後悔,張口想反悔,可是話明明已經到了嘴邊,卻還是怎麼也說不出。

  「那我們就約元宵晚上六點整,在我家,不見不散。」他眼神明亮如裡頭已冉冉升起了一輪皎潔無瑕溫柔含笑的圓月。

  溫宜努力了大半天,那個「不」字還是始終卡在喉頭,腦子鬧糟糟,心底亂紛紛……

  結果,元宵夜那天,溫宜還是很俗辣、很沒擔當地做了逃兵。

  她那天一大早提著清晨四點半就起床於住處廚房做好的早飯和午飯,躡手躡腳的上了二十八樓,仔細小心地放在鍋裡保溫,然後人就跑了。

  在台北市街頭晃來晃去晃一整天,最後打了通電話揪阿May出來後,無視手機裡三十幾通的未接來電和二十幾通的訊息,她迅速關掉了手機,接著去便利商店買了一袋啤酒,便拎著酒,裹著羽絨衣和毛線帽,盤腿坐在河堤岸上。

  阿May晚上七點到的時候,溫宜身邊已經有兩瓶海尼根空罐了。  

  「來啦。」她看起來目光十分清醒,沒有半點酒意,打完招呼後就打開了第三罐海尼根的易拉環,默默灌了一大口,接著再度對著冬夜對岸那一大片燦爛元宵燈海美景發呆。

  一〇一靜靜矗立在黑色天鵝絨般的夜空下,牽起了一市繁華、萬戶璀璨。

  那裡有一個他,他是否還傻傻在等她?

  溫宜心裡從來沒有這麼難受,也從沒這麼感覺到自己簡直是個壞透了的混蛋。

  「心情不好?」阿May一身俐落俏麗的風衣,頸項間圍著條開希米爾大圍巾,穿著名牌牛仔褲和靴子,一雙長腿坐下來後舒展攤直開來,也從袋子裡拿了一瓶啤酒出來,卻沒有忙著開,只側首滿眼關懷隱含憂心地望著她。「和定先生吵架了?」

  她猛地心一跳,驚愕地回望阿May。「嗄?」

  「嗄什麼嗄?」離婚後恢復神清氣爽精幹女強人氣質的阿May笑起來,不忘翻了個白眼。「你該不會還在鴕鳥心態,不知道定先生和你的事已經熱鬧宣揚得滿天下都是,以為自己還很『清白』吧?」

  溫宜腦袋當機了好幾秒,才回想起過年前那一出精采大戲,頓時間啞口無言。

  她必須得承認,其實打從回到新竹老家過年,再從老家搬進大樓成為陳定的專屬廚娘,她每天只安心買菜做飯,思忖著該如何做出不同的各色料理搭配,讓他天天能嚐到新鮮獨特的美味。

  一天天過去,她就是誤入桃花源中的那位漁夫,日日過著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置身良田美池桑竹,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怡然自樂天地裡,全然遺忘、更加感受不到外面的世界正在發生什麼事。

  她每天生活重心只有煮飯給陳定吃,看他吃得有多歡快饜足,以及在自己的IG與臉書上跟迅速增漲到以萬計的好友們交換烹飪和食事心得。

  短短十幾天來,她每天都很開心,甚至有種恬淡溫暖的幸福感,唯一最大的煩惱只有該如何在臉書上幫忙勸架了……

  「晨溫定醒」和「廚房廢柴」也不知道為什麼槓上了,炮火十足,偏偏兩個人都拚命在她面前,呃,爭寵?

  她只好安慰完這個再去勸撫那個,並且分別許下了喪權辱國……咳,是私下宅配送私房手作點心,給這兩位每每讓她笑到捧腹又傷腦筋到頭疼的「頭號好友」以做補償。

  只要他們別打起來,她做什麼都願意。

  溫宜終於稍稍可以體會一下古時候男人周旋在賢妻愛妾之間的為難心情了……媽呀,完全不是一個累字就可以形容的。

  總而言之,最後「廚房廢柴」獲得她努力嘗試復刻出來的宋代點心「滴酥鮑螺」。

  這其實就是一種奶油製的小點心,只不過她沒有使用市面上的奶油,而是想辦法親自將牛奶進行發酵,煮成奶渣,再用力地攪拌分離出奶油,放入蜂蜜、糖粉,凝結以後放到盤子上,邊擠邊旋轉成底圓上尖的螺旋狀,就成了雪白甜酥入口即化的「滴酥鮑螺」。

  理論很簡單,但工序可不容易,手要細要快要巧,掌握的時間都要恰到好處。

  而「晨溫定醒」那邊,她則是做了一道自元代就有的回民風味小點「不落夾」,明代稱之為「窩窩」或「愛窩窩」。

  「愛窩窩」模樣很可愛,小巧如球,色白似雪,嚐起來黏嫩軟糯、清甜不膩,是由糯米、紅豆、麥芽糖、沙拉油和細砂糖做成,最後再在滾圓的「愛窩窩」上頭黏上一顆葡萄乾,即大功告成。

  ——果然人是有壓力才能爆發潛力,她這些天下來,感覺自己廚藝精進一日千里,如果在古代,都快能趕得上御膳房御廚的一根頭髮了吧?

  所以她還真是無暇顧及外面世界的演變,還以為那天的事已經是迅速被汰換淡忘掉的舊聞了,哪裡還有人會關注她和陳定的八卦韻事?

  但顯然,她錯了。

  看溫宜好半天說不出話來,臉頰緋紅茫然侷促得厲害,阿May實在不忍心再打趣消遣自己這位知心好姊妹了,輕咳了一聲,正色開口。

  「你保密得可真好啊,就連我這個閨密都不知道你和定先生已經進展神速到這麼『認真』的地步了,哎呀呀!」阿May煞有介事地搖頭嘖嘖。「想到我最好的姊妹有可能成為未來的頂級富豪貴婦,我覺得我也快跟著雞犬升天……」

  溫宜雙手捧著腦袋瓜,覺得雙鬢突突跳得更痛了。「我已經後悔今晚找你出來了——嗚,我們就不能安安靜靜喝一晚上的酒就好嗎?」

  她覺得,自己此刻已經是亂上加亂,突然強烈地有種想要找個罕無人煙的地方挖個洞把自己頭鑽進去,等這一切根本不該出現和存在的騷動通通止歇平靜下來,所有軌道恢復正常後,她再出來見人——

  真是夠沒出息了。

  溫宜真想當場在月光下攤成大字型,自暴自棄地大喊一聲——老娘什麼都不想也什麼都不管了啊啊啊啊啊!

  不行,她真的……再也沒有辦法這樣跟陳定朝夕相處,耳鬢……咳,下去了。

  尤其在他已然收斂了過去張揚性感霸氣的男性掠奪氣勢,變得……變成一個天天沈穩溫潤微笑踏實過日子(?)的男人後,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習慣身邊有他存在。

  並且,在不知不覺中,越來越期盼當她做飯的時候,他坐在自己對面或含笑愜意溫馨聊天,或專注端肅在筆電前運籌帷幄、揮斥方遒,那決勝於千里之外的雄勁飛揚……

  他真的是罌粟花,美而有毒,令人日漸耽溺,不能自拔。

  「我覺得我好像只能搬(逃)到烏坦去了。」她喃喃自語,沮喪地撐著頭。

  求而不得是痛,得而復失更痛……那她到底是該選擇先痛還是後痛?
  ——話說比烏坦更遠更偏僻的是哪個小島來著?她是不是應該明天一大早就買票跳上最近的一班飛機或一艘船,躲得遠遠、遠遠、遠遠的……

  至少,等兩個人都「恢復正常」以後再回來。

  ……溫宜覺得自己都快腦子錯亂了。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36:15


  五點整,溫宜先是敲了敲門,而後拿著陳定給她的密碼房卡打開,看見大廳沒人的時候不禁暗暗鬆了一口氣。

  落地燈是亮著的,暈黃而溫暖,天花板正中央那璀璨又富有獨特個性的黑白水晶燈則是閃映出別樣的光芒來。

  她隱約好似聽到有流水聲,猜測他可能在洗澡,眨眨眼睛,連忙小心關上門,邊抱起砂鍋,邊躡手躡腳走進了大廚房。

  畢竟還是大過年的,中午吃得清爽小巧,她打算晚上再做點年節氣息濃厚的菜肴應應景。

  溫宜先把桂圓紅棗、切塊番薯和老薑片熬上了,騰出手來打開超級大的冰箱,一一取出其他菜蔬食材來。

  她下午回到住處後,就先把肥瘦比例恰當的新鮮五花肉切成了不大不小的方塊,先過水川燙,一一用棉繩固定起來,而後帶皮的部分朝下,用少許油下鍋爆香成金黃色再起鍋燜燉。

  東坡居士有首知名的詩「豬肉頌」,描述形容的就是他發明的東坡肉——

  洗凈鐺,少著水,柴頭竈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

  東坡肉外表光澤艷麗,肉香濃郁撲鼻,入口肥瘦軟爛豐腴鹹甜適中,搭配起熱呼呼Q彈可口的白飯,胃口大的能嗑掉三大碗白飯還嫌不足呢!

  所以好的東坡肉是要慢火細燉,但溫宜考量到時間因素,就用壓力鍋來燜燉東坡肉,裡頭擱進恰恰好淹過豬肉的水和少許蔥薑、冰糖、醬油、紹興酒。

  壓力鍋裡燜煮了一個半小時後,一塊塊艷色濃郁的東坡肉呈現出無比誘人的色澤和香氣。

  她再連肉帶湯汁挪進砂鍋裡用小小文火燜著,邊收汁。

  東坡肉是主要的大菜,溫宜就洗凈了翠綠的娃娃菜,一起和浸泡過拆絲的乾貝,撒上少許鹽巴、淋幾滴橄欖油,上鍋蒸起來。

  趁這時候她剝了十尾大草蝦,切斷彎彎的筋膜讓大草蝦呈現筆直狀態,用壓碎的豆腐泥和一丁點薑泥與小青豆適量地包裹住了蝦身,而後將泡軟的冬粉拉起一小撮,一一纏繞在雪白透著可愛青綠色的蝦子上,而後熱了油鍋放下去炸。

  「滋啦」一聲,美妙的油炸聲和鹹鮮香氣瞬間飄散開來。

  不知何時斜靠在廚房門口的陳定已經看呆了……

  小腹翻騰鼓噪的既是食慾也是情慾,他滿腦子滿心神通通都被眼前這個女人和她的纖纖巧手緊緊牽住了。

  這一剎那,他好想大快朵頤,想吃她做的美味無匹的料理……可更想吃她!

  他吞咽了口口水,眼神越發饑渴熾熱了。

  溫宜渾然未覺,她動作迅速地在另外一個瓦斯爐上煮了小湯鍋的水,趁水滾之前,拿出一袋一千克的麵粉,倒一些在玻璃缽裡,再加入半碗冷水和少許鹽,搓揉成了一隻光滑的麵糰用保鮮袋包裹住,擱置一旁醒麵。

  她再洗凈了碧綠菠菜、銀魚和吐完沙的蛤蜊,而後在沸騰的小湯鍋裡加點橄欖油與鹽,將麵糰揉成了長條狀,再切成指尖大小尺寸,動作靈巧飛快地用大拇指一一壓碾成彎彎俏皮可愛的貓耳朵。

  銀魚、貓耳朵和蛤蜊分別下鍋,在翻滾了兩滾後,最後將切段的菠菜放進去,略燙熟了就熄火起鍋。

  「我來。」一個低沈嗓音響起。

  她抬頭,這才看見陳定噙著一抹溫暖的微笑走來。

  「謝謝。」她遲疑了一下,把防熱手套給他。

  「都好了嗎?」他垂眸笑問。

  「嗯,可以吃飯了。」她本能回答。

  這彷彿夫妻日常問答,溫馨柔軟安然的氣氛,讓陳定不自覺深深沈溺其中,他嘴角眼角都在笑,蕩漾得自己怎麼也管不住。

  餐桌上,鮮艷顫顫的東坡肉,金黃噴香鮮脆的炸蝦,嫩生生沁綠的乾貝絲蒸娃娃菜,還有一小湯鍋雪白翠色相映波的貓耳朵湯食,就連那鍋桂圓紅棗番薯薑湯都散發著甜辣誘人的香氣。

  陳定出身豪門,自幼至今吃遍中外,無論是米其林三星還是大江南北的各色佳肴,就連陳家和金家的廚子也是家傳名廚,隨便一個站出去都足以被敬稱為大師,胃口早就被養刁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只要是出自溫宜手中做出來的大菜小點,就是特別合他的心意和口味。

  如果她不是給自己下了蠱……那就只能稱之為虛無縹渺的緣份了。

  他卻忽然發現她收拾好了流理台後就要走,臉上笑容瞬間消失了,幾乎是失措慌張地問:「去哪?」

  「我回去了。」她眨眨眼,理所當然地道。

  「你不跟我一起吃晚飯?」他盯著她,有些氣悶。「為什麼?」

  溫宜沈默了一下,內心有些掙紮。

  當然是因為保持距離,拒絕曖昧……雖然這些日子以來,無論是巧合還是被迫,她和他之間都靠得太近,恩義糾纏,感動交織,想要劃分清楚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又想問我,會不會跟家事人員一起同桌吃飯了嗎?」他濃眉微挑,神情有些受傷。「溫宜,我就讓你那麼避如蛇蠍?」

  她咬了咬下唇,心裡也很不好過,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繼續保持沈默。

  怕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心軟答應坐下來……

  「好,你走吧。」他見狀心冷了一半,面無表情地道,「我陳定沒有那麼不堪,還得強迫一個不甘願的女人留下來陪我吃飯。你既然那麼不想,坐下來和我面面相對也是煎熬。」

  他眉宇間一閃而逝的傷痛與受挫難堪,令溫宜心頭不由一陣揪緊泛疼。

  向來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卻三番兩次被她不識好歹的拒絕與潑冷水,就是燃燒沸騰得再熱烈的火,也會被澆熄得備感淒涼和心寒吧?

  陳定,對不起,我其實就是個自私自利的膽小鬼,承擔不起你那排山倒海而來的喜歡與在意;我滿心滿腦,想的只有該怎麼保護好自己……你看上我,真的是你倒了八輩子的黴了。

  ——也許,從頭到尾問題都在她身上。

  天真的近乎無知,固執的近乎顢頇,她總是在該柔軟的時候強硬,該強硬的時候軟弱……

  也許,她自我建構了那麼多心靈雞湯和長篇大道理,為的只不過是說服自己,這世上真的沒有一個男人是她的Mr.right。

  沒有期望,就沒有失望,而他只要沒有真正擁有過她,就不會有朝一日發現,原來她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美好。

  原來我依然還是那個懦弱的溫宜。

  原來在愛情面前,曾被摧毀殆盡的自信,至今依舊是一塌胡塗的荒蕪……

  溫宜眼眶抑不住地漸漸發熱潮濕了,努力別過頭,不去看他僵硬的身形和隱隱痛楚的眼神。

  她低著頭,默默數著步子走向大門口,開門,離開了他的大房子。

  而陳定這一端,則是直勾勾注視著餐桌上精心別緻的美味料理……直到冷透了,依然沒有動筷。

  他胸口緊緊糾結、撕扯著吞不下也吐不出的沈沈鬱結和酸澀刺痛感,覺得真他媽的憋屈得厲害!

  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心?

  彷彿經過漫長的死寂後,陳定霍然起身,掏出手機氣勢兇狠地按了個鍵,邊開口邊抓起長大衣大步往外走。

  「Riley,出來喝酒!」他陰鬱沈聲地命令道:「你經紀公司最近有什麼上得了檯面的名模?通通叫出來,R1會館,我陳定全包了!」

  「喲,終於想起老哥兒們了?我還以為定先生收心上岸,拋棄我們這些浪蕩子兄弟啦。」亞洲最大模特兒經紀公司的總經理Riley又驚又喜,忍不住打趣道:「嘖嘖嘖,我就跟高斯他們打賭,我們家阿定怎麼可能會被那種無聊乏味的『家庭主婦』勾走了?」

  他胸口一窒,眼神殺氣乍起。「別廢話,來不來?」

  「來來來!」Riley聞到他語氣裡濃濃的煙硝火藥味,心下一驚,不敢再開玩笑。「你放心,我今晚一定安排特別懂事又漂亮的新人,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陳定腦子亂轟轟,幾乎是惡狠狠地按掉了通話……不知怎地,明明他自己也氣溫宜氣得要命,可就是受不了有人胡亂批評詆毀,說她的不好。

  今天晚上他不把Riley灌得爛醉如泥,他陳字就倒過來寫!

*             *             *

  隔天早上,溫宜輕敲了兩下大門,才打開了陳定家門。

  可是一踏入裡間,她就感覺到不對……

  大廳內安安靜靜,一室冰冷,走進廚房內,她一眼就看到了沒有被動分毫的昨夜菜色。

  東坡肉上頭已經凝結成了一層浮白的油脂,艷色不再,徒留噁心。

  乾貝絲娃娃菜經過一夜已經乾癟失去翠綠,炸蝦軟塌塌,冷冰冰的兩隻小湯鍋裡,盛裝的更像是兩道淒慘的笑話。

  「定先生?」她揚聲喚。

  整間屋子空空蕩蕩,沒有回應,顯然主人已然離家未歸。

  溫宜默然久久。  

     想起他昨夜的受傷與悲憤,再對比眼前這一幕,彷彿是在她意料之中,可沒想到接受起來卻意外的難受。

  只是,就像她心底深處那懸得高高,惶惶然忐忑難安的第二隻靴子終於落地了。

  溫宜閉上了眼,慢慢做了兩個深呼吸,想露出釋然的微笑,卻覺得自己心口沈甸苦澀得連強打精神、強顏歡笑的力氣和興致也沒有。

  她只知道自己真的很惡劣,並且壞透了……

  好像早就等著陳定原形畢露、故態復萌,等著證明他就是自己口中那種容易變心、不值得信任與託付的男人,證實他對她的菜和她的人,一旦隨手可得以後,就會立刻失去興致,棄之一旁不屑相顧。

  理智上,好像她對了。

  可是溫宜心底很清楚,陳定他其實是一個有溫度、有熱血,而且有真心的男人,他看著她的菜和她的人時,眼底亮閃閃的喜悅與光芒,深刻真誠得無法矯飾。

  他很好,真的很好,而且……他確實令她怦然心動。

  但是,她要不起。

  溫宜嘴角微微牽動輕揚了起來,眼神裡的寂寥落寞已然被完好地藏在平靜坦然裡。

  說到底,陳定就算尊貴如摩洛哥親王,她也不會是美得令人屏息,集美麗無雙與優雅氣質於一身的葛麗絲·凱莉。

  那位人們眼中麻雀變鳳凰的葛麗絲王妃,其實真實身分也不是平淡無奇的灰姑娘,她本身是美國著名的傳奇奧斯卡影后,出身費城名流之家,擁有智慧美貌與善良的人格特質。

  她本身的光芒璀璨如永不熄滅的星辰,摩洛哥親王蘭尼矣三世在一九五五年的坎城電影節和她邂逅,深深愛上了她,兩人陷入熱戀後,他繼而安排一連串的美國官方訪問,親自到費城和葛麗絲的家人見面,在徵得他們的同意後,向葛麗絲求婚,並正式舉行婚禮。

  數十年來親王與親王妃相愛至深,直到葛麗絲王妃五十三歲那年,因心臟病發導致車禍去世。

  這樣的愛與幸福,傳奇又唯美得令人心疼。

  可世上有幾個葛麗絲王妃?

  就算有幸躍上枝頭成為萬眾矚目的王儲的另一半,黛安娜王妃帶給人們的嘆息與唏噓又何嘗少了?

  人,還是貴在自珍自重與強大。

  勢均力敵的愛情與尊嚴,互相包容與體諒,才是一對夫妻能否長久走下去的關鍵之一吧?

  溫宜慢慢地收拾著滿桌冷掉了的菜色,動作熟錬地用保鮮盒一一打包好「廚餘」,這些菜已經不新鮮了,但是都還能吃,她一向拒絕浪費,所以打算帶回去當自己今天的食糧。

  因為不知道陳定會不會回來,但既然打了契約,不管他吃與不吃,需不需要,她都有責任準備好他的三餐。

  溫宜取出了米,稍稍洗濯了兩遍後就在爐子熬上了。

  她熬了濃稠泛著自然清香的白粥,放進保溫鍋裡,還做了一碟子紅油脆黃瓜和一碟醬牛肉,並用電鍋燜著海鮮豆腐酸菜煲。

  離開前,她還是忍不住隨手將他擱在客廳茶幾上的咖啡杯洗乾淨放好,用吸塵器好好吸清了一遍全屋地板——她幾日前不經意聽他提過,讓家事人員放假到大年初六再回來工作。

  在放吸塵器的時候,她偶然瞥見浴室裡有他換洗下來扔在洗衣藤籃裡的髒衣服……她握緊拳頭,努力克制住把衣服拿去洗的衝動。

  「溫宜,你不是陳家的老媽子,也不是家庭主婦了,不要習慣自作主張的做這些家事。」她自言自語,深切地提醒著自己。「沒有你的事,這也不該是你的事。」

  她好不容易走出來,不把自己當成一個只全心全意附庸於丈夫的獨立女人,現在更不應該為著一時心軟和習慣,做這些叫人引起誤會的舉動。

  況且昨夜才和他劃清界線,今天又做這些多餘的行為,她豈不是很綠茶婊的可笑?

  溫宜挺直了腰桿,頭也不回地默默離開,回到住處。

  她稍微清點了一下所剩的食材內容,趁著天還早,決定再到菜市場一趟,添置些新鮮的魚肉蔬菜。

  昨天晚上,溫宜上網查詢了距離這裡最近的傳統市場,基本上攤販大半已陸陸續續恢復營業,還有清早從基隆運回來的活跳跳海鮮。

  她挑選了尾中等大小、眼睛明亮胖胖肥美的紅甘魚,形狀飽滿的海瓜子,兩隻大沙公,一斤扇貝和一斤肉質Q彈鮮美的沙蝦。

  她又買了比例七瘦三肥的豬肉請攤販絞成絞肉,又挑兩隻豬大骨,最後繞到菜販攤上挑選了些大白菜、芹菜、香菇、玉米等等菜蔬。

  他喜歡吃肉和海鮮,最愛甜食,卻對蔬菜類較為無感,有時還會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把芹菜末挑開,喝湯裡的茼蒿時,表情凝重嚴肅到好像在吞氰化物。

  但是茼蒿清血養心、潤肺化痰,能提高人體免疫力,他有抽煙的習慣,雖然不能算是老煙槍,她這陣子也幾乎沒見過他抽煙,但是她總想藉由食療幫他調整一下身體。

  芹菜更是富含膳食纖維、胡蘿蔔素和多種維生素、鉀、鈣、鐵、鈉等營養成分,能降血壓、清熱平肝……

  他身為大老闆,少不了有在外面應酬大魚大肉喝酒熬夜的時候,雖平常有健身練拳運動的好習慣,整個人的精氣神及體格也時時保持精悍勇猛巔峰狀態,但人呀,還是得趁年輕的時候好好保養身子,將來老了才不容易吃苦頭啊!

  溫宜吃力地提著大包小包,搭了三站的公車後回到大樓,大門口的保全人員看到她時忙上前來幫忙提。

  「謝謝。」她有點不習慣,但還是感激地嫣然一笑。「辛苦你了。」

  就在此時,一隻修長有力的大手搶在保全人員之前攫走了溫宜手中沈重的兩大袋環保購物袋,溫宜一個錯愕,猛然抬頭。

  卻望進猶帶宿醉血絲的一雙幽微複雜熾熱隱晦黑眸底!

  她心急跳了起來,有一剎那的腦中空白,無法呼吸……

  「午、午安。」她倉卒間只能想到這兩個字。

  陳定拎著兩隻環保購物袋,默默地看著她。「我們回去吧。」

  她看得出來他好像剛剛沐浴沖澡完,英俊臉龐還隱約有一抹失眠的疲憊,心念微動,終究是什麼也不說就乖乖地跟著他上了樓。

  兩人之間的氣氛很安靜,靜得有一絲尷尬,又有種莫名的安心……她不知道自己在看到他的剎那,那不自覺想長長籲出一口氣的感覺代表什麼,但是……就是覺得空晃晃的雙腳終於踏在實地上了。

  溫宜的手緊緊握了起來,她不敢再去深思這背後的涵義……不,事實上,她最近好像已經想得太多、太多了。

  冷靜,溫宜,冷靜!

  直到回到了他的屋子,溫宜把所有蔬菜魚肉都歸置好,魚身的肉剖成了兩大片包裝在保鮮袋裡,魚頭則是放在保鮮盒,一一放進冷凍櫃中,豬絞肉再略略剁了一回,加入薑末和少許甘甜醬油混合均勻,撈取一小團在掌心左右甩打,滾圓成獅子頭後,燒了一鍋熱油先炸成金黃色,撈起瀝油後擱置一旁待涼好凍起來。  

        豬大骨則是用滾沸的水燙過,然後放進壓力鍋,加入紅白蘿蔔滾煮成高湯。

  陳定始終坐在中島的高腳椅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每一個舉動,良久後,終於開口。

  「我昨晚去喝酒了。」他悶悶地道。

  她切香菇絲的動作一頓,幾秒後又恢復如常,努力雲淡風輕地溫和道:「等一下要不要我幫你熬個醒酒湯?」

  「……好。」他眼睛亮了起來,像是釋然,又像是彷彿得到心愛糖果的小男孩。

  而且是沒有被媽媽(?)責罰,還得到媽媽(?)原諒後被賞了甜蜜棒棒糖的小孩。

  溫宜轉過身去把魚頭和一干佐料拿出來,她渾然不知陳定坐在那兒笑得好開心,眸底掠過一抹深深慶幸仿若逃過一劫的喜悅。

  他昨晚心情糟透了,原報復性地想要好好放肆痛快一晚,卻在看見那群鶯鶯燕燕,或嬌笑或冷艷地簇擁上來的剎那,那憤慨的怒火忽然像被刺紮了般,全數消散得無影無蹤。

  眼前全是美人如花,但她們都不是溫宜。

  他厭煩地揮開了那些美麗名模,通通都趕到其他兄弟那邊去,自己抓起一瓶威士忌,到角落自斟自飲了起來。

  Riley還跑來關心地問東問西,惹得陳定火氣大發,三兩下就把他撂倒了,醉趴在一旁吐。

  其他兄弟好友見狀,哪裡還敢上來自尋死路,連美女的手也不敢摸、腰也不敢摟了。

  一場兄弟酒趴,能喝成莊嚴肅穆如臨大敵的氣氛,實在也是史上僅見的了。

  而原本萬分驚喜有機會能抱上定先生這鑲鑽金大腿的美麗名模們,個個沮喪的鍛羽而歸。

  「我……」陳定忽然想起昨晚她精心烹調的菜被自己冷落且至今下落不明,顯然是她已經親眼見到、也親手收拾了,不禁份外心虛起來,他舔了舔發乾的嘴唇,「那個,昨晚……幾個兄弟火燒眉毛的叫我去救場,害我連飯都來不及吃就走……不過我昨晚已經報仇了,我把他們全都喝趴了。」

  她背脊微微一僵,眨了眨眼睛,無聲地輕舒了口氣。

  原來……是一場誤會。

  溫宜臉頰羞愧地漲紅了。

  真糟糕,她究竟何時變得這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愛鑽牛角尖到了一個極致?

  真是得改,千萬要改啊。

  她心口一鬆,愉悅霎時翩翩然如蝴蝶飛舞起,嘴角止不住輕揚。

  溫宜未曾察覺這陣子的自己,忽喜忽愁,情緒上下震蕩起伏,早已沒了她前些日子那股清風徐來也水波不興的平靜從容自在。

  ……原來有些人與事,從來就不是理智可以控管得住的。

  「酒,咳,小酌怡情,大則傷身,還是別過量比較好。」她邊把魚頭和些許打成結的蔥與兩三片薑放進滾水裡燙煮,暗暗清了清喉嚨,有些不自在地溫聲低語道,「那,你頭會痛嗎?要不要先調杯蜂蜜水給你?」

  「我想喝你親手煮的解酒湯。」陳定只覺心窩陣陣發暖,語氣裡隱隱有一絲撒嬌。

  她差點把用漏杓撈起來的熟魚頭又扔回鍋裡去了,耳朵也默默紅了……

  溫宜略作了個深呼吸,才穩住心神,用筷子輕巧地拆解下魚頭裡的肉,重起少許油鍋,把魚肉煎了一會兒,然後下一些米酒、鹽、魚湯、兩片薑,等湯滾了十來分鐘後,再度用漏杓把魚肉撈起放進大海碗裡。

  接著把香菇絲、豆腐絲、筍絲、紅蘿蔔絲和丁點榨菜絲放進湯裡煮,調了些樹薯粉水注入翻攪均勻成羹湯,再打蛋花緩緩滑入羹中,湯杓順時針畫圓幾圈。

  臨起鍋前,再撒入紅油、麻油、香油,丁點兒花椒粉和胡椒粉,並少許翠綠蔥花,一起添進大海碗裡滿滿淹沒了魚肉。

  這樣,一碗鮮香酸辣熱騰騰的解酒湯就完成了。

  陳定光聞到香味就腹中饞蟲大作,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眼放狼光。

  昨晚空腹喝了那麼多烈酒,儘管是鐵打的精壯身子,到現在也已飢腸轆轆又宿醉頭疼,可是眼見她纖纖素手將大海碗捧到他面前,他拿起湯匙,忽然覺得自己胸口瞬間井噴式地湧現了前所未有的濃濃幸福感。

  三十六年來,他玩過瘋過,大雪紛飛的時候攀上白朗峰,在酷熱七月天潛入峭壁潛水勝地之首的詩巴丹島海底……

  他做過無數筆龐大的金錢商業交易,搞垮過好幾間鯊魚公司,也扶植起好幾家他看得順眼的企業……就有好友打趣過他,曾喝過最貴的酒,睡過最美的女人,炒起過最驚險刺激的股票,且知交遍天下到令人眼紅,連XX王儲都是他在倫敦的死黨之一。

  他依然是人們口中那個體力旺盛、龍精虎猛如野生豹子的定先生,但時至今日,他玩透了也玩厭了,最終深深留戀眷念的竟是面前最單單純純溫暖的一碗粥,一口湯。

  正確來說,是由眼前這個安安靜靜笑容恬淡的女人,親手為自己做的每一份飯菜粥湯點心。

  陳定從沒有一刻如此時此際,這麼深刻確切地會意領悟到——

  自己真的栽了個徹徹底底。

  他不自禁回想起今早喝到淩晨四點,滿心煩躁懨懨地讓張揚開車來接自己,半路卻忍不住跑到外公家敲門……

  雖然老人家普遍早睡早起,可金老爺子裹著那件穿了六十幾年的老舊鬆垮手織毛衣外套,底下穿著厚棉睡褲下床時,依然睡眼惺忪滿臉茫然地看著他。

  門裡門外,一個愛睏一個宿醉,兩個外公外孫從沒這麼神似相像過。

  ……這畫面太美,連來開門的炳叔都忍不住想笑,默默摸著鼻子忍住了,恭敬地將小主子迎進來,貼心地下去吩咐人準備熱茶了。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35:49


  大年初四迎竈神。

  溫宜覺得這真是冥冥之中,上天給自己的暗示,叫她還是乖乖安心當個廚娘就好。

  她婉拒了陳定的接送提議,自己拎著大行李箱搭上新竹客運,上午十點整抵達了那棟氣派至極的豪華現代大樓。

  才踏上高高台階,走到厚重巨大疑似防彈玻璃的大門前,一旁高大英氣的保全人員在看到她的剎那,就殷勤上前要協助拉她的行李。

  「溫小姐,定先生已經吩咐過了,請容我幫您把行李送上樓好嗎?」

  「謝謝。」她有一絲受寵若驚,卻也有些不安。

  ……那個大嘴巴,不是跟他說要低調,低調的嗎?

  溫宜暗暗腹誹,最終還是面帶平靜微笑,處變不驚地被保全「護送」到了第二十七樓的A室單位。

  大樓扣除公設外,實際樓面坪數一百五十幾坪,除了陳定居住的最高樓層外,其餘都是一層被劃分為A、B、C三個單位戶。

  只是溫宜不知道,二十七樓B室和C室住的是趙信和張揚,原來的A室住的則是陳定私人的維安隊長。

  但是大老闆定先生一聲令下,這三個高級主管通通被迫往下挪一層,住到二十六樓去。

  也是這棟大樓原本就是陳家的產業,所以對外售出時只賣出二十五樓以下的樓層戶,保留了最上端的三個樓層自用。

  當然有實力有背景能住進這棟大樓裡的住戶,都是非富即貴,還經過身家調查的。

  沒辦法,誰讓陳家就是有錢,夠有錢就能夠任性。

  而且大樓頂端住著陳、金兩家的唯一繼承人,哪個敢把陳定的人身安全當玩笑啊?  

  溫宜被保全人員護送到A室門口,就看到高大俊美的陳定斜靠在門口,修長指尖夾著一張房卡。

  保安人員恭敬地喚了聲「定先生」,而後就十分識趣地溜了。

  「歡迎回家。」他朝她笑得好不性感蕩漾。

  大白天的就發騷……咳,是大白天的就亂噴濃烈蠱惑的雄性費洛蒙,這樣真的好嗎?

  ——幸虧大叔(姊姊)幾十歲的人了,不怕你。

  溫宜腦中忽然冒出了周星馳電影中達叔的某句經典台詞,瞬間打亂了他強烈瀰漫佈下的男人味兒迷魂陣。

  噗!

  「定先生好。」她低下頭用拳頭抵住了嘴,吞回嗆笑,再抬起頭時已能目不斜視地溫和笑道:「我先進去放行李,待會出去買菜,您中午想吃什麼?」

  想吃你。

  不過陳定有預感這句話說出來,面前這個女人可能就會掉頭就走,只得努力按捺住激動喜悅傻笑了一整晚的雀躍感,極力維持沈穩淡定風度翩翩的紳士樣。

  「我陪你去買菜吧!」

  「不用——」孤男寡女相伴一起逛超市買菜什麼的,更容易讓人想入非非。

  更何況網路上的風浪熱評還沒過去……雖然她不是明星,沒有爆點,但是陳定不同,他根本全身上下自帶千萬點擊率。

  「那你怎麼會知道我愛吃什麼?」他搶先道。

  「你什麼不愛吃?」她反問。

  陳定當場被打槍,有一剎那啞口無言。

  「定先生,你平常也會陪你的家事管理員去買清潔用具嗎?」她微笑問道。

  他頓時悻悻然,嘀咕道:「好呀,溫小宜,真有你的……」

  「早點習慣,早點病好。」她踮高腳拍了拍他的寬肩,明明比他小一點歲數,此刻卻有種大姊姊苦口婆心關愛小弟弟的感覺。「然後繼續去狂蜂浪蝶追美眉,你我都放心啊。」

  「你就是巴不得證明我是你口中那種生性風流狗改不了吃……那啥的男人對吧?」陳定橫眉豎目,儘管生氣,冷峻英挺的模樣還是格外勾人。

  如果溫宜再年輕個十歲,或是再老個十歲,說不定就會縱容自己慾火沖腦,不管不顧地拋開一切理智,先撲上去好好吃一頓肉香汁多味美的再說。

  男歡女愛天經地義,況且陳定的床上功夫肯定超級好,這寬肩窄腰翹臀人魚線修長腿,持久力和續航力與爆發力鐵定驚人,她做為享受的那個一定一點也不虧。

  可是,激情過後,那又怎樣呢?

  溫宜也是個女人,一個天生心思細膩渴望被愛的女人,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眷戀依賴上了一個男人的體溫和力量,她只會從一夕歡愛貪戀到第二夜、第十夜、第一百甚至一千一萬個夜晚……

  肌膚饑渴、溫暖依偎,誰捨得斬得斷拋得開?

  更何況身體契合之外的靈魂交纏,愛情烙印在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每一顆細胞裡……等到面臨離別,被迫抽身的那一天,那痛苦,當不亞於哪吒的剔肉還母剔骨還父吧?

  「你錯了。」她笑了笑,柔和的眼神里有著悵然和自嘲。「就因為我知道我骨子裡是個很貪心的女人,我希望我的男人只對我一個人風流,所以我想證明的是——你並不是『我的』那一個男人。」

  他瞪著她,強壯胸膛微微起伏,被堵憋得一口濁氣都吐不出來。

  陳定想昂然大聲地告訴她,她錯了,自己明明就是最適合的那一個「她的」男人……可是不知為何,他注視著她那雙乾淨澄澈坦然的眼神時,倒映出的卻是他自己的迷茫、忐忑和心虛與慌亂。

  破天荒的,陳定第一次——也是三個月契約的頭一天——落荒而逃了。

  溫宜靜靜目送著他有一絲不自然地藉此轉身往樓上階梯爬去,直到轉彎處背影消失……

  她神情很寧靜,目光和煦而理解,心底深處卻湧現了一聲幽微酸澀的嘆息。

  像是失望,失落,可又是這麼理所當然平心靜氣地「接受事實」。

  「說不定,還不用三個月吧。」她自言自語,眼眶有點莫名的灼熱發酸,笑容卻溫和悲憫。

  她恍恍惚惚想起了一段話——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對她來說,卻是——你的心還年輕,可我的心已經老了。

  如果是十年前,甚至是五年前的溫宜,還是個充滿青春蠻勁和無窮勇氣,深信只要用心、只要有愛,就能夠戰勝世間一切霜刀雨箭,守護住夫妻的幸福小家。

  現實告訴她,她錯得離譜,事實也教會她,這世上唯一不變的,就是什麼都會變。

  如果她是個真正的聰明人,就不會時至今日還傻乎乎地固守著這樣傳統過時卻根深蒂固的思想——

  相愛結縭,就是要一輩子的。

  她知道自己這一生恐怕是改不了了,所以避免再撞個頭破血流,她就安安份份地站在厚厚玻璃的這一方,只看著,羨慕著。

  儘管,她也很渴望……但,就這樣吧。

  人唯有自己強大起來,成為自己的羽翼,才能再談其他。

  ——可現在的溫宜,還沒有資格。

  瞧,她光是看著他僵硬轉身走開的背影就這麼心悶難受了,等哪天真的腦子發昏精神失常的答應了和他交往,最後還要被迫眼睜睜看著他眼中的溫暖與激情消退,拍拍屁股去採下一朵花……

  她搖了搖頭,收拾好複雜紊亂的心情,用房卡打開了接下來三個月自己要借住的房子。

*             *             *

  中午十二點,溫宜拎著一袋生鮮蔬菜魚肉站在二十八樓的大門口按門鈴。

  大門很快就開了,露面的是已然恢復正常若無其事的陳定,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接過她手中沈重的袋子,低頭對著她微微一笑。

  「進來吧,天氣冷,換鞋。」

  「謝謝。廚房在哪?」她在寬敞的玄關換上了一雙毛茸茸溫暖的粉紅色室內拖鞋,抬頭對他笑了笑。

  他領著她穿過無比寬闊充滿時尚品味和濃濃陽剛氣息的大客廳,來到了一個大得驚人的現代化廚房,系統櫥櫃和各種大小家電及一個長長的雪白色大理石面歐式中島。

  中島的另一端有兩張看起來就很高雅昂貴的高腳椅。

  她腦子不自覺自動帶入了江顏和他坐在高腳椅上依偎談笑用餐的景象……心一緊,本能甩了甩頭,揮去這莫名其妙的不適感。

  ——不關你的事!不關你的事!

  溫宜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淡定地先參觀了廚房各處,大略了解了之後,回到中島前對上默默凝視著自己的高大男人。

  「你這幾天吃得清淡還是油膩?」她關懷地問。

  陳定還是幽幽地盯著她,幾秒後才慢吞吞地道:「我想喝你做的粥。」

  「好。」她不斷提醒自己千萬不要被眼前可憐兮兮如受傷小男孩的「大野狼」哄騙出了母性的關愛本能,低頭從袋子裡一一拿出食材,「對了,熬粥還要一段時間,你先去忙你的吧,好了我再叫你。」

  「我想坐在這裡看。」他高大身軀巍然不動。

  ……這是你家,你說了算。  

  溫宜暗自咬牙,又偷偷做了幾個深呼吸,穩住心緒,在他熾熱得彷彿要穿透自己理智與防備的目光下,開始淘米、洗米,將有著淡淡芋香的池上香米在砂鍋上細細熬煮起來。

  然後取出一條新鮮白肉魚,剖肉去骨,細細的剁成了魚茸。

  清朝袁枚的「隨園食單」中提到:「用白魚、青魚活者破半,砧板上,用刀刮下肉,留刺在板上,將肉斬化……」便能做成魚茸菜。

  魚茸可搓成球做魚丸,也可以鋪在其他菜肴上蒸煮烤炸,滋味格外鮮美。

  她考慮到這幾天過年,陳定家恐怕多半也是大魚大肉的,所以今天打算做頓清爽養胃的魚茸粥和三樣小菜,然後再幫他做個他會喜歡的飯後甜點。

  她沒有別的方法可以感謝與報答他,也只是拼盡全力讓他這三個月吃得舒心滿意了。

  陳定目不轉睛地關注著她秀氣動人的舉手投足,竟連看她剁起魚肉來都份外著迷……連她纖纖十指靈巧地將魚茸包握在掌心裡,自虎口擠出可愛雪白小丸子來拋進一旁冰水的動作,都令他心口沸騰發熱不已,剎那間好想抓住那雙小手,送到嘴邊咬一口。

  意識到自己的異狀——變態——他猛然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迫不及待自褲袋裡掏出一張黑卡放在她面前。

  「這是什麼?」她有些驚訝。

  「黑卡。」他連忙對她笑了笑,全然沒發現自己這大型犬類的討好笑容有多傻氣,還努力表現出霸道狂狷的總裁款兒,低聲道:「我幫你辦了副卡,沒有額度限制,你愛怎麼刷就怎麼刷,飛機大炮想買都買得到。」

  ……她買飛機大炮幹什麼?而且確定買大炮不會被國安單位抓去「關切」嗎?

  況且黑卡雖然是卡片之王,尊貴神秘而無所不能刷,據說每位會員都有一名專屬的客戶關係經理為自己服務,並且標榜——只要在地球上合法的事,都會竭盡所能地滿足客戶。

  ——買武器大炮違法槍枝什麼的,真的不在這個範圍內吧?

  「我只是買買菜,殺雞也用不到屠龍刀啊!」她忍俊不住,嫣然一笑。「話說回來,那天晚上你一口氣就花了上千萬幫我做面子,我已經打定主意這三個月菜錢我包了,你什麼都不用再給我的。」

  「這不行!」他板起了英俊的臉龐,頗有不怒自威之態。「契約上寫得明明確確,食宿材料費和薪資都由我支付,難道你想不認帳?那好,既然乙方執意悔約,那甲方也——」

  「陳定,你講點道理吧?」她也愁了。「你那天白白花了千萬臺幣——」

  「我有錢,我高興花。」他抬高迷人的下巴。

  「……」

  「好吧好吧,我退一步。」陳定蹙著濃眉,自褲袋裡掏出了皮夾,從密密麻麻的一堆卡裡面掏出了一張無限卡,遞給了她。「收下這個。」

  溫宜看著無限卡副卡,覺得頭有點痛,可是見他一臉固執堅定,猶豫了一下,只得婉轉地道:「其實,我通常是去菜市場買菜,所以真的不用帶信用卡。」

  「你真的很麻煩。」他咕噥,又低頭翻著自己的皮夾。

  她聞言哭笑不得……到底是誰比較麻煩啊?

  「我不接受第三次的拒絕。」他二話不說把一張XX銀行的卡拍到她面前,然後不由分說地抓過她的小手,在她柔軟的手掌心上劃指寫下了一組數字,面色雖然嚴肅,聲音卻無比輕柔。「這是這張卡的密碼,記牢了。」

  她手被他緊緊握著,掌心又被描劃得不住酥麻發癢,努力想抽回手卻不可得,只能面紅耳赤雙頰發燙地結巴道:「知、知知道了。」

  「想花用什麼儘管從裡頭領取出來,要是讓我知道你拿了卡卻不照做,我就——」他語帶威脅,眸光熾烈地落在她身子某個部位上。「把你按在我大腿上重重打一頓屁股!」

  「你——」她臉瞬間漲紅了。

  「你盡可試試。」他高高挑眉,笑得意味深長。

  溫宜不知道為什麼兩個人明明在「談判」,談著談著又歪到了十萬八千里了,眼見氣氛莫名變得隱晦朦朧而曖昧,她心一慌,趕緊用力抽回了手,「我、我的粥快焦了。」

  陳定也不好逼她太緊,可看著她清瘦小巧的身影背對著自己故作鎮定攪拌著粥,稍早前胸口那股鬱悶糾結壓抑憋屈的惡氣,剎那間發洩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重新勝券在握的心滿意足暢快感。

  兩個小時前莫名其妙又被她雲裡霧裡的繞進去了,害他不得不狼狽地逃回樓上,關起門來長長思考了一下人生。

  然而,現在看著她在他的家裡,他的地盤,他的眼前寧馨恬靜地煮著飯,他紛擾迷茫混亂焦躁的腦子和心,霎時間奇異地安然熨貼踏實了起來。

  心口很寧靜,又有著說不出的溫暖,好像終於找到失落已久的那塊拼圖,完美契合地卡在了最正確的位置上。

  他不知道這代表什麼,只覺得……很對。

  儘管午餐還沒有開始吃,他已經不知不覺地深深期待起晚餐,消夜,甚至明天早餐了……

  陳定再也想像不出,他的廚房,他的私人領土,還會再有除卻她之外的女人出現的畫面。

  當天中午,魚茸粥和三碟子小菜——醬燜釀茄盒、蒸洋蔥金針菇牛肉卷、香蒜炒青江菜,甜點是材料簡單卻香味撲鼻,樸實動人的熱騰騰剛出鍋的馬拉糕。

  雞蛋、麵粉、牛奶、沙拉油和少許泡打粉,比例拿捏得恰到好處,攪拌後入大同電鍋或蒸籠裡蒸出來,帶著淡淡奶黃色蓬鬆可愛的圓呼呼馬拉糕,散發的是自然的雞蛋和麵粉香甜氣息,咬下去鬆軟綿甜中透著一丁點彈性,越吃越食指大動。

  溫宜坐在他面前慢慢喝著粥,看著他胃口大開,酣暢滿足地把粥菜吃了大半,卻也不忘幫自己夾菜,最後更是興高采烈地將大約六寸大小的馬拉糕一掃而光。

  嚇得她連忙翻找出普洱茶磚,敲下一小塊幫他沖了一壺解膩助消化的熱茶來。

  「你,慢點吃吧,」她忍不住勸道:「以後你想吃我隨時都可以做,不要撐壞腸胃了。」

  陳定喝了口茶,愜意舒服地長長吐了一口氣,眸光閃閃地瞅著她。「你這是在關心我的身體?」

  她一個語塞,別過頭去哼了聲。「我怕你吃壞肚子,要我賠償你。」

  「那如果我吃壞肚子,你賠是不賠?」他目光幽深地凝視著她,那個「賠」字不知怎地依稀像是「陪」……

  不過不管是哪個,都是危險得不堪踏及的地雷區。

  她霍地站了起來,收拾起碗筷。「我先去洗碗了。」

  眼見調戲成功,陳定一個大男人此刻樂得像個詭計得逞的小孩,壞壞得好不可愛。

  溫宜正滿手泡泡刷洗著碗盤,忽然身後高大男人也跟上來了,她背脊一僵,不自覺屏住呼吸,心臟怦咚怦咚鼓噪得厲害。

  後抱殺什麼的……她又在胡思亂想了,咳咳。

  「我來洗吧。」

  「不用了。」她突然專心地洗著手上這隻碗,裡裡外外又外外裡裡再裡裡外外。 

     「你煮飯,我洗碗,天經地義。」他高大身軀靠在她身邊的大理石餐台邊,側首低頭對著她笑。

  「你會幫你請來的家事人員擦地板嗎?」她只好又用老招,可沒想到這下子不靈了——

  「會啊。」他低沈輕笑,笑得她莫名耳根發燙。「如果我很喜歡那位『家事人員』的話。」

  她頓時無言以對。

  「嗯?」他挑眉低問。

  濃烈的男人氣息密密籠罩著她,溫宜腦中警鐘大作,忍不住悄悄位移了兩三步,先拉開和他貼得太近的距離,彷彿這樣就能消除這個男人與生倶來的強大迷魅誘惑力……

  「那好,給你洗。」她忽然打開水龍頭三兩下洗好手,在圍裙上擦擦就匆匆點頭跑掉了。

  陳定笑容卡住……什麼?喂?喂!

  他高深的撩妹手段才使出一半,妹子就跑了,這……還能不能按照劇本來了?

  而咚咚咚跑回樓下開門關門鎖門後的溫宜,氣喘籲籲神色異樣,蹲坐靠在門板上好半天,不知怎地摀住嘴巴「噗哇哈哈哈」地大笑了起來。

  他剛剛的樣子……傻透了。

  溫宜卻沒發現,自己此刻笑得眉宇飛揚神清氣爽喜悅翻飛,彷彿恢復了十七八歲時那樣暢然痛快、無憂無慮的時光和模樣。

*             *             *

  午後,陳定心不在焉地打著拳擊,矯健肌肉在每一個出拳收拳、抬腿踢擊的剎那,爆發出最陽剛狂野迷人的姿態與線條來。

  他小麥色胸肌上佈滿熱騰騰的汗珠,勾人地蜿蜒滑落至八塊肌下方,沒入鬆鬆的運動褲腰內……

  他現在全身上下都很硬,尤其某個部位更是硬得脹燙,喧騰叫囂。

  「呼……」他抱著沙袋,額頭緊緊抵著,汗流浹背力氣宣洩了大半,卻依然壓抑克制不住想要某個女人的沸騰渴望。

  那個此刻正住在他樓下,那個溫柔卻堅韌、好脾氣卻超難搞的女人。

  他想起了那天那個晚上,僅僅只是她落在自己手背肌膚上的那一個輕吻,他就輾轉翻騰了半夜,還做了個自他十八歲以來就再沒做過的激烈纏綿火熱狂猛的春夢……隔天早上,對著冰冷滑膩濕了一大片的褲子,他臉都黑了。

  他陳定何時這麼禁慾又委屈過自己?

  自從認識她以來,他已經整整八個月沒有碰過任何一個女人的一根手指頭,他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年輕剛猛體力旺盛的大男人,憋了八個月沒有紆解,這像話嗎?

  這期間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勾勾手指頭隨意招來個身材窈窕嗆辣冶艷的女人來消火。

  他也曾經和好友兄弟去會館歡場上喝酒聊笑玩一玩,可是當每個好友兄弟身邊各別摟著一個或嬌艷或清麗,甚至清雅脫俗的女人時,他對上嫵媚笑迎上自己的美女,眼底依然有著屬於男人雄性本能的慾望與火焰……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眼前總會浮現一個清秀淺淡如桂子,又隱約透著點小番薯蜜甜氣息,身上有著家常嫻靜飯菜香的女人。

  那個會做好吃棗泥山藥糕和暖暖粥品的溫宜。

  然後,他突然就對身邊瀰漫著濃厚香水味的美女,水蛇般的勾魂豐胸柳腰翹臀女性嬌軀,意興闌珊起來。

  ——他懷疑自己真的病得不輕。

  「見鬼了。」他猛然摘下了拳擊手套扔在一旁,拿過毛巾擦拭了頭臉身上的汗水,赤腳站立在地墊上,取來掛在架上的套頭黑色毛衣穿好,褪下鬆垮的運動長褲,露出光裸精實充滿力與美的下半身……沈甸甸壯觀累累的男性……咳,還有修長雙腿,很快就被一條牛仔褲完美地包裹束縛了起來。

  陳定真是不明白,溫宜到底在顧慮矜持戒備什麼?

  他們都是單身,沒有任何婚姻的規範與包袱,他們盡可以無須顧慮地享受最熱烈美好的男女歡愛。

  「這種喜歡卻不能試吃,要吃就得買回家,還只能永遠吃一輩子……」他喃喃自語,「太折磨人,太不人性了。」

  他就想不明白了,結婚都還有離婚的,憑什麼他連當她男朋友的資格都被剝奪了?

  陳定心情煩躁鬱悶地走出運動室,在寒冷的大年初四黃昏時分險些打了個冷顫,忙穿過寬大露台,回到了開著暖氣的室內。

  他看了一下手上的Louis Moinet Meteoris,指向四點三十分……所以她也差不多該來煮晚餐了吧?

  陳定完全忘記自己兩點才吃完午餐,有些激動,有些難耐地在沙發上坐著又起來,忽然想起自己一身臭汗應該要先去沖個澡,可又覺得會不會自己一身男人味更能吸引得她心中小鹿亂撞?

  「算了,還是先去沖澡好了,女人不是都喜歡男人剛剛沐浴完,身上再噴兩滴麝香古龍水嗎?」他回想起趙信那個大嘴巴曾經神秘兮兮跟自己分享過的,言情小說中「霸道總裁的撩妹日常橋段」……摸了摸下巴。

  可是他沒有純麝香味的古龍水,慣常用的是Clive Christian No.1,標榜東方香木質調的氣息……

  等等,他想想啊,依稀記得匆匆瞥過的內容物含量介紹中,前、中、基調拉里拉雜青檸、鳶尾、雪松一大堆裡,好像也有個麝香……嗯,好,就繼續用Clive Christian No.l?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35:24


  接下來幾天,人們忙碌準備著辦年貨、過大年,大街小巷張貼春聯的、店家播放賀年歌曲的,提前歡歡喜喜炒熱了即將迎來農曆春節的團圓熱鬧時光。

  可是對莫朱兩家來說,這卻是他們生命中最難捱的一個春節。

  因為訂婚典禮上這麼一鬧騰,莫朱兩家成了親友們眼裡口中的大笑話,而且在隔天,總醫院就出現了自總部而來的一整個團隊的會計師,說要查帳。

  朱院長面色如灰,全身冷汗地頹然癱坐在院長室的辦公椅上。

  這麼大的一間總醫院,當中牽涉的利益和金流量龐大至極,朱院長雖然不是那種貪汙成性,連油鍋裡的錢都要撈起來花的人,可是坐在他這個位置上,面對藥商和醫療器材商,甚至是健保補助及其他研究專案款,他又怎麼可能會眼睜睜看著白花花的鈔票從眼前過去,自己卻公正廉明兩袖清風到片葉不沾身的?

  以往股東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因為知道水至清無魚、人至清無徒,適當的好處等同是企業和營運裡的潤滑劑,好處不夠多,哪個肯白白苦幹實幹幾十年啊?

  但是……但是……

  朱院長一想到自己新置辦的豪宅和名車,還有老婆在貴婦社交圈中,為博得好名聲,交際時撒出去的那些錢,甚至是自己女兒能夠不經過醫院審查就搶到手的資源,這些一旦全部暴露在陽光底下……

  他的心一瞬間都涼了。

  在這群皮笑肉不笑的會計師和律師面前,朱院長終於忍不住昏了過去。

  而莫家也沒有好過到哪裡去。

  莫知義雖然已經退休了,也還是醫學公會的榮譽顧問,莫夫人更是XX婦女會的會長,平常眾人吹捧風光炫耀得很,可是沒想到依然是只隔一天,醫學公會和XX婦女會已分別打電話來禮貌客套而疏離地表示——經所有會員開臨時會決議,莫醫生(莫夫人)已不適任此職務,即日起自該職位卸任,並恢復為待觀察名單上的「後備會員」。

  氣得莫夫人在陽明山豪宅裡暴跳如雷。

  「放屁!都是一堆見利忘義只會捧陳定大腿的貨色!小人!」

  莫知義面色晦暗沈鬱,坐在真皮沙發裡抽著煙斗,肩膀像是一夜間就垮了下來,也似瞬間老了十歲。

  「他以為這年頭沒有政府、沒有法律了嗎?」莫夫人還在那邊氣瘋了的亂吠。「陳老爺子和金老爺子當年和我爸也有交情,我爸還曾經是他們醫療團隊裡的重要成員,陳定見了我還得喊我一聲嬸嬸……不行,我要去找陳老爺子跟金老爺子,我要跟他們說他們家孫子被個妖女迷惑得昏頭了,竟然對我們這些長輩——」

  「你有完沒完?」莫知義猛地將手中煙斗往地上一擲,唬地起身,臉色鐵青。「這個家都要被你鬧散了,你還嫌不夠嗎?」  

        莫夫人心臟一個緊縮,愕然瞪大了眼睛,「你、你……好啊,你真的向天借膽了,我都還沒跟你算昨天晚上吼我的帳,你現在又對我大小聲——莫知義,你不想活了是嗎?是不是欺負我爸已經走了,沒人壓得住你了,可我哥還在呢,還有我妹,平常要不是我妹和妹夫分你點藥局的股份,你還能過得這麼舒服?」

  莫知義頭痛欲裂,他氣喘籲籲地怒視著這個自己疼了、忍了大半輩子的老婆,只覺自己真是好丈夫做太久,都被她當作是沒有用的癟三了。

  「是,當初要不是我娶了你這個院長家的金枝玉葉,我到現在也還是個苦哈哈的窮醫生。」莫知義閉上了眼,疲憊痛苦而心灰意冷。「可是你自從嫁給我以後,我也是拼盡全力讓你過好日子,我什麼都聽你的,什麼都讓你……我把你當愛妻,可是在你眼中,我又是什麼?我是你丈夫,還是你可以拿來跟你那些姊妹好友炫耀的,只是一頭會賺錢會耕田的牛馬?」

  莫夫人張了張嘴,忽然有種說不出來的心慌,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你、你胡說八道什麼?你別亂冤枉我,我什麼時候這樣說你了?」

  「如果不是你家養的牛馬,你會想罵就罵想打就打,從來沒有把我這個男人、這個丈夫看在眼裡當一回事嗎?」莫知義這三十幾年來,不斷地說服自己過得很好、很幸福,有一個人人稱羨的家庭,有嬌妻愛子,他本身又是備受敬重的醫生,可白頭到老,靠的卻只是一個人孤零零地不斷後退、容忍……

  不,不對,同樣可悲可憐的還有他的兒子。

  他這輩子最愛也最引以為傲的兒子,原本有個很美滿溫暖的家,和媳婦過得很好,卻在自己老婆的嫌棄與嘮叨,及他自己的不作為下,被拆散得七零八落。

  現在他兒子眼看著又要踏上他自己的老路,娶一個只能拱高高在神壇上「金尊玉貴」的太太……

  莫知義不自禁打了個大大的冷顫,神情恐懼中透著逐漸灼燒起來的憤慨。

  「我不會讓謹懷娶紫君的。」他喃喃。

  莫夫人原本有些不安地望著眼前好似變了個人的丈夫,正莫名心虛怔忡著,一聽到這話頓時又炸了,理智全失地怒叫起來。

  「你敢?你老胡塗了?紫君是我相中的兒媳婦,家世好又漂亮,有教養又能幹,多少人搶著要娶,現在好不容易要嫁到我們家來了,你要是敢破壞這門婚事,我就跟你沒完!」

  莫知義冷笑,從來沒有如同此刻這般覺得自己的老婆簡直膚淺傲慢可笑至極。「你相中的媳婦就是跟你一模一樣的,一樣精明能幹卻自私自利,你喜歡,你自己娶,我的兒子不可能再賠上一輩子的幸福!」

  「你這是什麼意思?」莫夫人滿眼受傷,撲過去就想打他。「你這個沒心肝的——」

  「我要跟你離婚!」

  「什、什麼?」莫夫人如墜冰谷,瞬間傻掉了……

*             *             *

  而在大安森林公園旁的豪華住宅裡,莫謹懷將自己整整關了一天一夜,靠坐在冰冷的牆角地板上,手邊的煙灰缸裡已密密麻麻佈滿了煙屁股,修長的指間還有些許被煙燙著的痕跡。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神情卻從來沒有這麼平靜過。

  這一雙手……做過無數成功搶救人命的手術,卻也是這雙手,親自簽下斷絕五年恩愛夫妻情緣的離婚協議書。

  他的手己經沒有資格帶給溫宜幸福,再怎麼自我催眠,也無法再握住另外一個女人的手。

  如今的他,還能再做些什麼?

*             *             *

  溫宜回到了新竹老家,回到父母關懷心疼的懷抱裡。

  除夕的夜晚,滿桌好菜香味四溢,看著老爸趁機央求老媽允許他今晚破戒多喝兩杯自家釀的梅子酒,看著老媽沒好氣地抱出了盪謙著美麗胭脂紅色的厚厚玻璃甕,嘴硬心軟的把小酒杯斟了八分滿……

  其中香噴噴軟爛酸鹹開胃的筍乾炕肉和口感鮮甜馥郁的豆乳雞是老媽的拿手菜,她則是做了蒜泥魚露蒸明蝦、高麗菜酸醬燜石斑魚、蛋酥蝦皮香菇炒米粉和一大鍋茉莉花茶粥。

  能提神明目、理氣安神的茉莉花茶粥,是先以熱水滾衝出一大壺茉莉花茶來,加入白米熬煮至沸騰黏稠,最後撒上少許枸杞即可。

  如果再放點冰糖,就成了幽香甜蜜的茉莉花甜粥,吃來別有一番滋味。

  年夜飯的飯後點心則是拿趁熱捂軟的糯米鋪一層在方形模子裡,再抹一層梅肉做成的酸甜內餡,而後再鋪上糯米層,這樣重複鋪疊成了三層嬌紅梅餡三層雪白糯米,再進蒸籠裡大火蒸十分鐘,出籠後放涼了用抹了花生油的刀子交錯切成漂亮俐落的菱形擺盤。

  糯米沒有捂到呈泥狀,這樣蒸了以後,咬下口還能時不時嘗到軟糯米粒的口感,和酸甜香味撲鼻的梅餡一同咀嚼時,在唇齒口腔中增添了幾分驚艷的餘韻。

  她正拿著湯杓要幫父母添粥時,忽然手機響了一聲訊息提示音。

  溫宜以為是同學群組發的拜年貼圖,可當她滑開手機一看,嘴角微揚,眼角彎了起來。

  發訊者陳定:第三十六個無聊的年夜飯,你呢?

  她渾然未覺自己眼神莫名柔軟了起來,唇畔笑意更深,想了想,拿過手機對著滿桌菜色拍了一張照片,而後回傳給他,並加註一句——

  發訊者溫宜:準備大快朵頤的年夜飯。

  很快的,訊息又飛快傳來了——

  發訊者陳定:你道個殘忍的小東西……(撓牆的貼圖)

  「噗!」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小宜,怎麼啦?」溫爸滿足愜意地呷了口梅子酒,聞聲好奇望了過來。

  溫媽幫女兒夾了一筷子軟滑濃郁的炕肉,「誰傳笑話給你看嗎?」

  她沒來由心虛地把手機倒扣在桌面,頓了一下才開口,「呃,是……阿May,沒什麼,就是賀年的那些。對了,媽,你先喝點茉莉花粥暖暖胃,爸你也是,喝酒前都沒有先吃菜墊墊肚子。」

  「有有有,正要喝,這個粥好香啊!」

  溫爸溫媽互相交換了個眼神,看見彼此眼中的驚奇和喜悅與微微放心。

  這次女兒回來變了很多,強顏歡笑的鬱郁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和寧靜舒展愉悅的氣息。

  可見得,女兒是漸漸從失婚的痛苦中走出來了。

  溫爸和溫媽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卻不敢再多問些什麼,免得又勾起女兒的傷心事。

  只要女兒能夠好好的,他們做父母的就再沒有別的好掛心的了。

  就在此時,手機那端又傳來了訊息——

  溫宜手一抖,長長睫毛眨了眨,最後還是佯裝不覺,和父母高高興興地吃起團圓年夜飯來。

  陽明山上某處佔地遼闊的山莊內,陳定坐立難安地不時滑開手機,英俊的臉龐緊緊繃著。

  陳家的年夜飯一向是全家族總動員,在陳家祖宅裡一起團圓,陳定從來都嫌吵,所以只坐下來吃兩道菜就藉口忙碌溜了。

  可是今年連陳老爺子都要驚掉一雙老眼珠子了。  

  「媳婦兒,」陳老爺子忍不住招來兒媳陳夫人,壓低聲問,「阿定今年吃錯藥了?咳,呸呸呸!我是說,他今晚這麼孝順,怎麼到現在還沒塞完紅包就走人?」

  陳夫人年近六十,可說是上流社交圈中人人艷羨萬分、公認最好命的貴婦。

  她出身超級豪富,當年從寵愛自己的父親手中交到更加寵愛自己的豪貴丈夫手中,公公又是個閱盡世情、德高大氣的長輩,她自己更是幸運生了個得天獨厚出色卓絕的好兒子,所以多年來在陳家嬌養下始終維持著爽朗快活得近乎天真的性子。

  相由心生,陳夫人儘管年紀不小了,可看起來還是只有四十出頭的模樣,就連眼角笑起來的魚尾紋都蕩漾著滿滿幸福的美好痕跡。

  但見陳夫人對著自家公公擠眉弄眼。「爸,我跟您說呀,我阿爹說這小子瞞著我們談戀愛了,今晚正好他自投羅網,等一下我讓他爸把親戚們都帶到視聽室去看電影,然後咱們好好拷問拷問清楚啊。」

  「談戀愛了?為什麼是他外公先知道的?」陳老爺子火了。

  這年頭當個開明大度的爺爺容易嗎?擔心孫子不給自己生個曾孫子玩,又怕念多了管多了招孫子嫌煩……他大爺的,敢情孫子是他爺爺,他才是他孫子的孫子呢!

  「我也是昨天打給我阿爹才知道的,我還特地問了趙信,趙信嗯嗯啊啊半天才偷偷摸摸跟我說,阿定這次好像是認真的了。」陳夫人比老人家還生氣,自己催婚了那麼多年,這個兒子都給自己擺白爛,到處尋花問柳禍害小明星,可誰知道她才一個不注意,他戀愛都談上了?

  「那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嗎?姓什麼?爹媽是幹什麼的?哪家企業的千金嗎?」陳老爺子一時也忘了生氣,興致勃勃地湊近問。「是不是做生意的也不要緊,咱們家還缺那幾個錢嗎?只要是正正經經清清白白女孩子,我老人家馬上親自上門提親去!」

  「我逼問過趙信了,他打死不說,只求我自己回來問阿定……或是上網。」陳夫人還以為後者是在開玩笑,所以也沒當真。

  陳老爺子心一跳,銀眉緊緊打結了。「是那個女孩子有什麼不妥當嗎?親家怎麼說?」

  「我阿爹只說蜜三刀很好吃。」陳夫人完全是一臉茫然,有聽沒有懂,也不知道自家父親和自己兒子在玩什麼把戲。

  「蜜三刀啊……」陳老爺子有一瞬間地歪樓跑調了,舔舔嘴唇,面露嚮往懷念地道:「我也很久沒吃蜜三刀了,小時候家裡有個娘姨(女傭)最擅長做這個,又綿軟又甜膩噴香——媳婦啊,晚上守歲就叫人做這一味,大家懷懷舊。」

  ——公公啊,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陳夫人啼笑皆非,眼角餘光卻瞥見自家那個熊孩子又起身要走人的樣子,趕緊對身邊一臉嚴肅卻默默豎高耳朵偷聽的丈夫使了個眼色。

  「咳!」身為陳家掌舵龍頭——同時已然知道了近日網上紛紛擾擾為哪般——的陳父清了清喉嚨,威嚴地喊住了兒子。「阿定,要去哪裡?」

  陳家嫡系旁系父子孫三代加一加將近三十幾個人,凡是坐在這張超大圓桌上的,均不約而同抬頭望向了陳定。

  「爸,我還有個跨國視訊會議要開。」陳定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我先去忙了。」

  「坐下。」陳父淡淡地道。

  陳定濃眉微蹙,沒有坐下,卻也沒有移步離開。「爸?」

  「阿定,爺爺有話問你呀。」陳老爺子怕兒子罵孫子,連忙慈藹和氣地笑道:「聽說,你談戀愛了?」

  二堂嫂——就是陳二夫人——面色古怪,想起了自己那天在表妹的訂婚宴上,只不過是出去接了一通電話,等回到牡丹宴的時候才發現人去樓空……不對,是所有賓客全部被這個手眼通天強勢霸道的堂弟「請」到隔壁A區會場,開了一場盛大至極的慶祝大會。

  她想說些什麼,卻被身旁的丈夫拉住了,警告地搖了搖頭。

  「對。」陳定看向爺爺,索性笑著大大方方承認了。

  二堂嫂身形一動,實在有些憋不住了。

  「大伯公……」

  「噓!噓!」二堂兄拚命對著老婆比劃脖子。

  二堂嫂忍不住瞪了丈夫一眼,難道家大業大的陳家還真的能容許溫宜那個失婚婦女跟自己的寶貝金孫交往、甚至嫁入頂級豪門陳家嗎?

  她這個做堂嫂的如果現在不說,日後被老爺子和大伯誤會了她幫忙瞞著這件天大醜聞的話,那她豈不是更倒黴?

  還不如現在自首,她這個知情人也算勉強能撇清點關係了。

  陳定目光如電掃向下首的二堂兄和二堂嫂,眼神冰冷殺氣一閃而逝。

  「你想日後上了阿定的黑名單的話,現在就儘管做死吧!」二堂兄也惱了,低聲咬牙切齒道。

  二堂嫂霎時一凜,心驚膽顫起來。

  「你是認真的?」陳父先於陳老爺子問出口,神情端肅深沈。

  「是。」他銳利目光和父親的在半空中激烈交戰了一瞬。「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

  「嗤!」陳父冷笑了一聲。

  陳夫人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兒子,有些心慌地忙求助望向老爺子。

  這兩頭倔驢又槓上了啊啊啊啊!

  陳二老爺輕咳了一聲,想打圓場。「那個,我說呀……」

  「先把這頓團圓飯吃完,然後你們父子倆跟我到書房去。」陳老爺子最後一錘定音。

  除夕那晚陳家大書房內的秘密會議與火爆氣氛全部封鎖在那扇厚重的紅木大門後頭,沒有人知道他們祖孫父子三人都談了些什麼。

*             *             *

  溫宜更不曉得,可就算她知道了,除無話可說之外也更加無能為力。

  那是一個她永遠無法觸及和理解的世界,雲端蒼穹之上,一切都離得太遠,不是個她能順利呼吸的地方。

  她現在專心籌備新粥鋪開設的地點,趁大年初一、初二騎車繞了大半個新竹科學園區鄰近地區,比對著前陣子自己在網路上看中的店面。

  當然過年期間不好聯絡房東,可她還是好好觀察了這些可能的區域,看看交通和潛在的客戶群。

  她也計劃開始好好經營臉書和IG,開團的粉絲頁就叫「小溫·粥鋪」。

  除夕那晚她在守歲時,就已經把那道「糯米冰花梅糕」同步PO上臉書和IG,把食譜步驟和食療的功效也完整的寫了上去。

  早前開小溫粥鋪時打下的客戶群和人脈,在這時候就發揮了效果,她沒想到自己才PO上去就收穫了許許多多按贊和加好友的訊息。

  總醫院可愛的護理師還拚命追問她小溫粥鋪何時會重開?能不能開啟團購功能?還有打探她就是最近網路上超級火紅的「定先生衝冠一怒為紅顏」裡的紅顏吧?

  ——前面兩點,溫宜都認真地好好回覆了,後面那點就只能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反正那天她也算精心打扮過了,跟平常的模樣不大相似,而且也沒有多少人知道小溫粥鋪的老闆就是總醫院莫主任的前妻。

  世界之大,網路之廣,總之努力把一切都當浮雲就是了。  

  話說,就連阿博都在臉書幫忙吆喝,阿May更是一下子就幫她串聯拉來了五、六百個好友,也因為他們的滿滿關懷,讓溫宜心裡備感溫暖和充實。

  她覺得,自己真的一點兒也不孤獨,而是這世上最幸運的人之一了。

  大年初三,溫宜拎了兩袋番薯和花蜜上機車,正要往回家方向騎,忽然懷裡的手機響起。

  「喂?」她看也不看地接起。

  「溫宜。」陳定低沈誘人的嗓音自手機彼端而來。

  她小腹驀地一個抽緊,背脊有種莫名的酥麻感緩緩爬升上來,又被她的理智用力打壓了回去,定了定神。「嗯,我在聽,有事嗎?」

  「我想你。」他沙啞呢喃如低喚似嘆息。

  她臉蛋瞬間紅透了,腦子亂鬨哄,心口翻攪著宛若除夕夜那夾裹在糯米團裡的梅肉餡,又酸又甜又熱呼呼且軟稠得一塌胡塗……

  溫宜,冷靜!

  「你、你在哪?」她努力維持鎮定,佯裝打趣道:「大年初三拜年就被灌醉了嗎?」

  「你真是狠心,」他咕噥。「大過年的,就不能讓我做做美夢嗎?」

  她一怔,彷彿聽見了他語氣裡隱藏的一絲不明顯的寥落,心重重一撞,張口卻欲言又止,最後她輕柔試探地問,「你,心情不好?怎麼了?」

  「我在新竹XX大飯店,你現在在哪?」

  她沈默了半晌,內心激烈交戰拔河,明明不應該再跟他距離太近、近得劃不斷曖昧,可是她也不能狼心狗肺到也不拿他當朋友那般對待。

  雖然那條界線好像已經越來越模糊了……

  她有些心驚,只能拚命抓住「等大年初六開工起到三個月為止,他就會發現我有多無趣,他就不會再被我和他自己傷害了」的這個念頭,守住這搖搖欲墜的最後警戒牆。

  溫宜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緩緩吐出。「你餓不餓?」

  「……嗯?」他在手機那端愣住。

  「不如我提前開工吧。」她低聲道。

  「……」

*             *             *

  電話掛斷的當兒,陳定瞪著手機,心裡滋味萬般複雜,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失落?

  他原本計劃跑到新竹來討拍的,說不定溫宜心一軟,就會想安慰他,一安慰起他,他們就可以氣氛朦朧花好月圓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地在飯店裡面做一些兒童不宜的十八禁羞羞事……

  結果呢?

  他環顧特地選的總統套房,Salon香檳,美麗浪漫的玫瑰和粉紫色桔梗,通通都像是在嘲笑他「定先生你想太多啦哈哈哈哈」。

  陳定摀著額頭,片刻後突然笑了,原本糾結的眉宇舒展開來,心情也跟著清朗歡快了起來。

  「果然是我陳定看中的女人,就是夠特別!」他眉開眼笑,不忘褒人也自褒一頓。

  手機鈴聲忽響,他二話不說抓起,眼睛發亮,卻在看到螢幕上「母親大人」四個字時,眸光黯然失望之餘,嘴角也微微一抽。

  「媽。」

  「阿定,你是認真的嗎?」陳夫人鬼鬼祟祟的問。

  他揉揉眉心。「媽,要我錄下來讓你天天回放照三餐聽嗎?我當然是認真的。」

  「那會認真多久?」

  陳定一時語塞。

  ——您是我親媽嗎?

  「阿定啊,媽是這麼想的,你都是老黃瓜了,睡過的女人比媽買過的鑽戒還多……」

  「媽!」他尷尬難堪地低叫了一聲。「我是你親兒子吧?有你這樣說自己兒子的嗎?我、我以前是愛玩了點,但我又不是見了女人就發情……我可是有眼光有追求的,而且……那不是以前年輕不懂事嗎?」

  「說得好像你現在有多懂事。」陳夫人忍不住吐槽,哼哼道:「媽媽雖然不像你爸那麼反對,可是你得想清楚了,人家女孩子已經失婚受傷過一次了,要是這次跟你認真了以後,結果你過不了多久又拋棄人家,你叫人女孩子怎麼活呀?雖然你才是我親兒子,可是你們男人骨子裡的劣根性,媽媽可不敢保證——」

  陳定聽得心情越不好了,面色陰沈抑鬱。「媽,我不會那樣對溫宜的,我……就算以後變了,我也會安排好她的生活,絕對不會讓她落得孤零零一無所有的地步,我一定照顧好她,讓她衣食無憂一輩子。」

  他絕不會像莫謹懷那個衰男,讓自己的妻子經歷窮困潦倒的艱辛與痛苦。

  陳夫人聽到這裡心都冷了大半,想罵兒子卻又不知從何罵起,實在太浪費口水,最後只翻了翻白眼。

  「算了,沒戲了,我現在就跟你爸和爺爺說,也別管你了,反正過陣子你又要恢復單身,現在跟你對幹也沒意義。唉,好了好了,媽要掛電話了啊!」

  「媽,你、你這什麼意思?」他聽得心驚肉跳,總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最重要的事,皺著濃眉急忙喊道:「我這次真的是認真的!」

  「知道啦知道啦!」陳夫人口氣敷衍,提不起勁地道:「反正你只要別讓媽等到你爺爺和外公這把年紀了還抱不到親孫子就好了,媽不說了,心情不好,我跟你爸洗溫泉去了啊,說不定指望自己老蚌生珠還牢靠點。」

  聽著手機那端毫不留情掛斷的嘟嘟嘟聲,陳定僵著一張帥臉,瞪著手機大半天……

  他又怎麼了?他剛剛沒怎麼啊?他說錯什麼了?沒有吧?

  可憐的陳定至今猶不知,一念之差,就給自己的追妻路添上了無數捶胸頓足追悔莫及的荊棘與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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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34:57


  溫宜頓時忘了緊挨在自己身後,那個熱氣騰騰渾厚陽剛的男性胸膛所帶來的困擾,登時冷靜了下來,目光清明剔透地直視著眼前笑得有些猙獰的美麗新娘。

  「朱醫生,」她淡淡微笑。「你今天很美。」

  朱紫君眼神更加森冷厭惡,嘴角笑容揚得更歡,伸手就要握住她,卻被一個強壯如鋼鐵的長臂毫不留情地擋住了。

  「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陳定高傲冷峻地盯著朱紫君,眼神不善。

  朱紫君被他威嚴煞氣的眸光震得心頭亂顫,頭皮發麻,腳底竄上一陣陣涼氣……她完全相信若是自己動手了,定先生肯定會弄死她!

  「我、我只是想……」朱紫君恨自己說話都哆嗦起來,可她就是控制不住……怕他。

  卻也因此心中暗暗更妒恨溫宜了!

  「小……」莫謹懷也趕到了,渴盼的眼神抑不住失魂落魄,喉頭發緊,哽噎了好幾下才小心翼翼地道:「溫宜,你……你怎麼來了?」

  「莫醫生。」她的手心有些涼,明明心已經不再為眼前的男人而跳動或疼痛,可是此時此刻,還是掠過了一縷如煙灰飛逝去的感傷。「恭喜,祝你們白頭到老。」

  是白頭到老,而不是百年好合。

  這世上有許多不相愛的夫妻都能白頭到老,但百年好合從來就是最難達標的美好期盼。

  更遑論那種「連就連,我倆結交定百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的幽微纏綿堅毅決絕,更是已幾乎絕跡於現代社會了。

  也許人們本就不該一開始就給自己立下那麼縹渺高遠的目標吧,只要能活在當下,共同珍惜好每一個今天,就已經是世間難得的福份了。

  「小宜……」莫謹懷眼眶紅了,抑制不住浮上了點點淚光。

  對不起,我對你失信了,對不起,是我在半途鬆開了你的手……讓我們走不到白頭。  

  看見他眼底的悔恨愧疚與悲傷,溫宜胸口也悶痛得很不好受,可是這一瞬間又有種奇異的如釋重負感。

  算了。

  她閉上了眼,釋然地鬆懈了一口氣,繃緊的身子就在這時感受到身後暖熱得發燙的強壯胸膛靠了上來,牢牢地圈擁住自己,就彷彿是座巍哦雄偉、強大可靠的尚山……

  她的靠山。

  「小宜。」另一個低沈有力,充滿憐惜寵溺的嗓音在她耳畔出現,「你累不累?累了就靠著我,還是想走了?我帶你回家,嗯?」

  她正恍惚間,又聽到他補了一句:「可是我們還沒有修理到人,不如你再等我幾分鐘?」

  溫宜一愣,仰頭看著他,不知怎地又有點想笑了,剛剛繚繞輕鬱的氛圍剎那間全部跑光光——話說定先生,你今晚來砸場的心比我這個「前妻」還熱切呀!

  兩人正打著「眉眼官司」的當兒,忽聽到一個尖銳的女聲響起——

  「小宜,你就不能讓謹懷好過嗎?」莫夫人已經擠到了前頭來,端起高高在上的長輩姿態,看似苦口婆心勸勉,實則成功引起了眾人的八卦好奇心,她故作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事到如今,伯母再心疼也要說你一句了,你和謹懷無論如何總也做了五年的夫妻,當初離婚的時候謹懷痛苦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現在他總算走出來了,要重新得到真正的幸福,你卻偏偏還要來……唉,謹懷心裡苦,你怎麼還來他傷口上撒鹽呢?」

  四周賓客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起來。

  「媽!」莫謹懷臉色瞬間變了,不敢置信地盯著自己的母親。

  莫知義也覺不妥,可是今天這樣的場面,他沒有理由眼睜睜看著莫家的臉面被踐踏在地,儘管心裡對這個溫順乖巧的前兒媳感到慚愧和抱歉,還是只能默默地在一旁不吭聲。

  朱院長和夫人聞言憤怒地望向溫宜——任誰都會厭惡明顯就是來搞砸自家女兒大好日子的奧客,尤其這個女人還是自家女婿的前妻,這身份猶如爬上蛋糕的噁心蟑螂,叫人恨不得驅之而後快。

  「溫小姐,我們朱家沒有發帖子給你,你還是請回吧。」朱院長惱起火來,一時也忘了她身後還站著個陳定,板著臉,沈聲不客氣道,「保全,把人給我『請』出去!」

  「朱醫生親自把帖子送到我手裡,現在朱院長要把我趕出去,原來這就是朱家的好門風。」溫宜平靜地看著滿面嫌惡和厭憎的莫夫人及朱院長夫婦,忽然笑了。「不過,誰的時間不寶貴呢?我確實也不想浪費在你們身上。朱醫生拜託我來,我已經來了,現在不用你趕,我也沒打算再多留一秒鐘。」

  如果在乎,才會憂心遭受評價詆毀與唯恐失去,可是眼前這群人,又與她何干?

  莫夫人叫得再囂張,暴露的也只是她隱藏在華麗袍子底下晦暗自私的腐朽心腸罷了。

  至於不明所以的朱院長……管他呢!

  只是溫宜雖然懶得理會,她身後的陳定卻大大不爽了。

  媽的!一堆眼睛糊到屎的混蛋膽敢欺負到他喜歡的女人頭上來,當他陳定是個死的不成?

  「朱院長,你想把誰『請』出去?」他緩緩開口,低沈嗓音夾帶著深深致命的危險,濃眉微挑。「你這是,要動我陳定的人?」

  「啊?」朱院長霎時心驚肉跳起來,哪裡還有剛才的半點威風,忙結結巴巴陪笑解釋。「不不不……呃,我的意思是說,這、這都是誤會……原來溫小姐是……是陪您來的貴客,倒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抱歉抱歉。」

  「你說錯了,不是她陪我來,」他低頭對懷裡的溫宜無限寵溺地一笑。「是我不放心,所以求著她讓我能陪她來的。」

  ——定先生撩妹台詞很高端啊!

  溫宜很想翻白眼,但看在他是為自己出頭,還玩得這麼開心的份上,繼續保持沈默,看在外人的眼中形同默認了。

  莫夫人見狀倒抽了一口涼氣,面色扭曲,腦子嗡嗡嗡地劇跳欲裂,完全不願相信……

  ——定先生是瞎了眼嗎?怎麼會看上這個女人?

  不對,像定先生這種縱橫四海翻雲覆雨的大人物,一定,不,肯定不過是玩玩她罷了。

  頂級富豪大魚大肉吃多了,偶爾換個口味吃一吃路邊攤當情趣,這溫宜還真把自己當一回事了?

  嗤,像她這種沒有身家背景卻貪圖富貴,見到出身優秀出色的男人就纏上來的膚淺女孩子,自己可見多了,想當初她老公待過的醫院裡,歷年來總會出好幾個不長眼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小妖精。

  最後還不是一次次被她狠狠地用現實掌摑了好幾巴掌,叫她們好好看清楚自己那張下賤小三臉,充其量不過是被男人玩弄後就丟的玩意兒!

  可莫夫人得意了大半輩子,偏偏就是溫宜讓她重重摔了個跟頭,為了她那個不爭氣的兒子,不得不忍耐這女人當自己五年的兒媳婦。

  對莫家這張高貴無比的金字招牌來說,溫宜簡直就是潑在上頭的一桶骯髒汙水!

  因為溫宜這個髒東西,她被眾多姊妹和親友嘲笑了多久,她就恨了溫宜多久……

  「定先生,」想到這兒,莫夫人心中更恨,卻還是裝出一副慈愛卻沈痛的表情。「您人真是太好了,可小宜還這麼不懂事……」

  「阿婆你哪位?」陳定高高揚眉。

  全場安靜了好幾秒……

  「噗!」

  「噗哈哈……咳咳咳……」

  人群中有不少人憋笑連連,溫宜火速低下頭,肩頭可疑的微顫,陳定趁機舒展長臂,充滿保護姿態地緊緊攬進自己懷裡,幫忙遮住了她的笑。

  「挨著我笑,嗯?」他眸光低垂,性感的下巴心滿意足地貼近在她頭頂上,呼息著她髮際的幽香,不由心神一盪。

  她笑容霎時一滯,胸口怦咚慌亂起來,本能就想後退拉開距離,可背脊卻被他溫暖有力的大手牢牢按著。

  「陳定……」放、放開我呀。

  他瞄見她小巧如貝的耳朵羞紅如蓓蕾綻放,眼底笑意和喜悅更深了,輕聲道:「別怕,有我呢。」

  ——不是這個原因啊啊啊啊。

  莫夫人已然氣歪了一張風韻猶存妝容貴氣的老臉,顫抖地指著他,尖聲道:「你、你竟然敢這樣對我說話?我好歹也是個長輩——」

  「阿婆,你敢指著我陳定的鼻頭說話,我也很佩服你的勇氣。」好不容易可以甜蜜蜜逗弄「他家溫小宜」卻被打斷的陳定不耐煩地抬起頭,眼神含煞,似笑非笑,冷冷地掃了一旁嚇壞了的莫知義一眼。「莫醫生,老婆如果管不住就拴好,別放出來給家裡闖禍了,你們莫家……確定想當我的長、輩、嗎?」

  莫知義慌忙拉住了狂怒到渾身亂顫的妻子,強裝鎮定,隱含懇求地道:「定先生,我太太只是一時心急口快,她絕對沒有對您不禮貌的意思,您和……溫小姐都是今晚的貴賓,我和親家都非常歡迎,不如還是請您……們先上座觀禮吧?」

  「小宜,你說呢?」他沒有回答,而是對著懷裡的小女人輕輕柔柔地問。  

  「雖然今晚發帖子的主家不怎麼樣,但你就看在咱們家這新開的餐廳份上,嚐嚐看老何高薪聘請來的名廚做的菜合不合你口味?喜歡的話就多吃點,我剛剛跟他們說了,如果能讓你多動上兩筷子,多添了半碗飯,就全員加薪百分之五十!」

  「……」定、定先生,你確定要玩這麼大?而且誰又是老何啊?

  看著懷裡的溫宜目瞪口呆,周邊人群也瞠目結舌,有忌妒艷羨的,吃驚讚嘆的,還有……臉色灰敗難堪尷尬到極點的莫朱兩家人,陳定就覺得特爽!

  老子就是這麼有錢又任性,老子就是愛耍吃一桌丟一桌的氣派,就是要把自己心儀喜歡的女人寵上天,讓所有人羨慕到爆血管……怎樣?

  看著這一幕,朱紫君再也忍受不了了,五臟六腑像有蟲蟻千啃萬噬,幾乎尖叫出聲。

  「這是我的訂婚典禮,不是你們秀恩愛的地方!我不歡迎你們了,你們給我滾出去!」朱紫君激動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眼睛幾乎瞪凸了。

  「紫君!」莫謹懷怒斥。

  「別亂說話!」朱院長和夫人則是心驚膽顫地拉住了女兒。

  只有莫夫人頓時像是找到了盟友,連忙挨蹭到了未來兒媳身邊,高興又欣慰地牽起她的手拍拍。「好孩子,媽懂你的心情,這種明明就是上門來找麻煩的,難道還要我們遵守待客之道嗎?紫君,你放心,今天是你和謹懷的好日子,媽絕對不允許任何人破壞你們——溫宜,看在你當年曾叫我一聲媽的份上,我今晚就不追究你這麼沒家教沒涵養的行為了,還不快走?難不成真要我叫人把你趕出去嗎?」

  溫宜正要開口,陳定已經一個箭步上前,霸氣凜凜地盯著莫夫人。

  「不要再說了!」莫知義一顆心直直往下沈,破天荒怒喝住了自己的老婆。「你還嫌場面不夠難看嗎?」

  「你、你凶我?你居然凶我?」莫夫人哪裡受過這個,在最初的震驚受傷後,隨即忿忿地張牙舞爪起來。「好呀,你——」

  「定先生!」莫謹懷臉色慘白,忽然直視陳定,咬牙道:「抱歉,是我們做主人家的對你們失禮了,請見諒,今晚的事情請到這裡為止,改日我會親自上門向您賠罪。」

  他不敢看陳定懷裡的溫宜……他怕自己這一眼,會徹底痛苦到全面崩潰……

  小宜,對不起,對不起又讓你經歷道一切。

  莫謹懷恨透了此刻護在她面前的,不是他自己。

  「是啊是啊。」朱院長嚇出一身冷汗,此刻再也見不到平常這醫院之長的高高在上氣勢了。「定先生,您、您和溫小姐受委屈了,今天都是我們不好,您大人有大量——」

  「爸,為什麼要跟他道歉?他陳定再家大業大也管不到我們頭上來。」朱紫君清高優秀菁英女醫生的格調再也維持不住,昂起下巴驕縱傲然地冷笑。「怎麼,定先生,大家敬你一聲定先生,你就當真以為全臺灣都是你家的領土,你還真拿自己當土皇帝了嗎?」

  朱院長都快瘋了。

  這個傲氣的女兒不知道,定先生……定先生他父親可是總醫院幕後最大的股東啊,一個弄不好,他這個院長位置就隨時不保了!

  插旗全球企業,觸角廣佈天下,陳家,就是這樣一個龐大到令人敬畏的存在。

  還有金家……金家……

  朱院長覺得自己眼前陣陣發暈,腦血管都要迸裂開來了。

  陳定只是微笑看著面前這團混亂,大手不忘牢牢箍著一直試圖從自己懷裡溜開的溫宜,深沈冰冷的黑眸一抬——

  「吵死了,」他淡然地道:「老何,這裡一桌是開幾萬?」

  薈萃館的何總經理不知何時已然出現在他身邊,笑道:「朱家訂婚宴在我們牡丹宴是開一桌兩萬九千九百九,取小倆口長長久久的寓意。」

  「嗯。」他閒閒慵懶地道:「那把這裡所有的客人都安排到A區會場去,重擺宴席,開一桌九萬九千九,酒水也全包,通通記到我帳上……以慶祝溫小姐今晚答應跟我約會。」

  「是,定先生,我馬上安排下去。」何總經理笑咪咪的,還不忘殷勤喜悅地對溫宜道:「謝謝溫小姐,我們家老爺子也說了,今晚只要溫小姐想吃的,牡丹宴就是龍肉也端得上來。」

  「呃……謝謝。」溫宜臉上神情空白了好半晌,才總算勉強找回說話的本能。「麻煩你們了。」

  「一點都不麻煩,是我們的榮幸才對。」何總經理頓時受寵若驚。

  陳定卻是氣得牙癢癢,外公是想跟他搶溫宜嗎?

  一大把年紀了,還學人家年輕人刷什麼存在感啊?

  ——只是若這腹誹被金老爺子聽到了,肯定又要跳腳大罵兔崽子不識好人心!這是給他做臉呢!兔崽子還不快快來感謝外公?

  朱院長聽到這番對話,腦子發暈,身子搖晃了下。

  這溫小姐竟是連金老爺子都親自吩咐叮嚀要照料的?

  完了……完了……

  朱院長耳際轟隆隆,臉色漲得殷紅如血,驚恐慌亂得全然不知該如何補救收拾場面,恍恍惚惚間,連所有賓客興奮的爭相簇擁著移師到另外一個樓層的A區會場,導致偌大的訂婚典禮現場空空蕩蕩難看淒涼無比,也都顧不得了。

  迷茫間,耳邊女兒還在尖叫猛晃他——

  「爸!爸!你看他們、他們居然真的走了?還有趙醫生、郭醫生他們,他們竟然也敢跟著去……爸,你快叫他們回來,還有莫謹懷你是死人哪?你只會跟個木頭一樣站在這發呆,還不快點去把客人全部叫回來!今晚全都是你那個不要臉的前妻害的,我絕對不會放過她——」

  「閉嘴!」朱院長回過神來,揚起手重重甩了撒潑尖叫的朱紫君一巴掌!

  剎那間,全場安靜了。

  莫知義和莫夫人驚駭地看著滿臉猙獰瀕臨瘋狂的朱院長,莫謹懷則是從失魂落魄中恢復清明,木著臉,扶住了一手摀臉,不敢置信瞪著自己父親的朱紫君。

  「你鬧夠了沒有?」朱院長咬牙切齒,憤怒顫抖道:「好好的一個訂婚典禮被你和……都搞成什麼樣子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明明就是陳定跟溫宜——」朱紫君臉上迅速紅腫起來,痛哭失聲又滿腹怨毒。

  「如果不是你招惹來的,定先生會砸我們家的場子嗎?」朱院長一口血都快吐出來了,呼吸急促聲音困難。「不肖女,我們家全要讓你給毀了!」

  朱夫人哭哭啼啼道:「老公,你別生氣了,有話好說,我們紫君也是受害者,她——」

  「都是你們這些女人壞事的,還敢講?」

  莫夫人聽不下去了,朱院長每句話彷彿都打在她臉上,她不禁也沈下了臉。

  「親家公,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朱院長一掃平日見親家的親近客氣,臉色難看地道:「今晚訂婚宴也泡湯了,莫朱兩家的婚事我會再好好考慮考慮,所以莫夫人這聲『親家公』我可不敢應。」

  莫夫人臉色大變。「親家公——」

  莫知義扯回了老婆,面色凝重嚴肅,「好,這門婚事,以後再說吧。」 

        「老公?!」莫夫人慌了。

  「爸?!」朱紫君惶急地望向莫知義,又回頭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父親。

  莫謹懷在這一片狗咬狗一嘴毛的混亂氣氛中,默默地離開了會場,等莫朱兩家發現想找人時,卻連他的手機都打不通了。

*             *             *

  今天晚上對溫宜來說,猶如一場荒謬卻精采刺激的大戲,只不過前半段是八點檔路線,後半段是偶像劇風格……

  熱熱鬧鬧了一個晚上,賓主盡歡,搞得好像今晚訂婚的是她跟陳定似的。

  她覺得有點感動,但是更加頭痛。

  幾個小時轟轟烈烈下來,她覺得自己已經被拱上了風尖浪口,有無數人爭相上來跟她寒暄招呼聯絡感情。

  她甚至看到有不少人用手機拍攝這一切,甚至還有直播的……

  等所有事件終了,她確定自己搬回新竹老家山上還不夠,可能得躲到臺灣海峽的某個無名小島上三年五載的,才能從這一團喧騰鬧翻天中真正逃脫出來。

  也許日後搬到外島重開粥鋪過生活也不錯。

  溫宜今晚笑得臉都要僵掉了,還時不時得閃躲陳定想偷偷勾肩摟腰環抱她的鹹豬手。

  一晚下來,比她連續三天三夜熬粥開店不休息沒合眼還累。

  好不容易午夜十二點,她終於被他用南瓜車……咳,是帕加尼載回了公寓。

  臨下車前,陳定卻遲遲不肯打開車鎖,而是用一雙黑夜中依然深邃閃爍發光的眼眸深深盯著她。

  溫宜覺得自己像是被一頭潛伏在叢林裡的獵豹盯住了。

  「今晚謝謝你。」她深吸一口氣,真摯溫言致謝道。

  他今晚替她撐腰,還幫她報仇,為她出了好大的一口氣,甚至大手筆的一夜豪擲千萬設宴給她做面子……林林總總,都是她這一生從來沒有任何人為她做過的。

  她心裡覺得很暖很激蕩,有說不出的滿滿感謝,並暗自決定接下來這三個月,不管他任何時候想吃任何料理,她半夜也會爬起來做給他吃。

  就算是這樣,恐怕也報答不了其恩情的萬分之一。

  「不以身相許嗎?」他瞅著她勾魂一笑。

  「你從來就不缺女人啊。」她也回以微笑,眉眼彎彎,看在他眼中是說不出的可愛。「我能做的,就是讓你每天都吃得很滿足。」

  「溫宜?」

  「嗯?」

  他目光熾熱而溫柔。「我可以吻一下你額頭嗎?」

  她臉頰滾燙了起來,腦中空白了一瞬,突然有些不知該怎麼反應。「不……不恰當吧?」

  「連額頭也不能嗎?」他嗓音聽來有絲悵然的落寞。

  溫宜手足無措地望著他,不知怎地,心口忽地抽疼了一下下。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冷血、很糟糕。

  陳定為她做了那麼多,她雖然不能也不會因為這樣就和男女情感混為一談,拿愛情去做償還的禮物,可是……此時此刻,她果斷拒絕曖昧的言詞卻卡在喉嚨,怎麼也狠不下心說出口。

  時至今日,也不知誰欠誰更多,誰還誰得少了?

  她沈默了很久、很久,久到陳定一顆心直直沈到谷底,英俊臉龐彷彿再也維繫不住長駐嘴角,此刻卻搖搖欲墜的那一抹慵懶笑容。

  就在陳定努力掩飾眸底失落傷感之色,強裝打點起精神要改變話題的剎那,忽然感覺到了一隻有點微涼卻柔軟的小手輕輕搭在他大手上,像是遲疑又是羞澀地默默牽過他的手掌,輕輕俯下頭來在他的手背上如蝴蝶乍撲即起般地吻了一下。

  「謝謝你。」

  電光石火間,陳定呆住了,腦中轟地綻放開來無數萬紫千紅燦爛絢麗繽紛,美得令人屏息的煙火花樹……

  怦咚怦咚怦咚怦咚……

  他心口發燙得厲害,不敢呼吸,不敢動彈,只覺這一切像是個美麗的幻覺……

  要是他呼吸,要是他再動作大一點,夢就醒了。

  可是手背肌膚彷彿還停留著她方才溫熱柔軟的吐氣與唇瓣觸感,從被親吻的地方逐漸蔓延蕩漾開來……

  陳定幾乎要呻吟出聲。

  竟然僅僅只是她的一個吻,就已讓他背脊顫慄,骨頭發酥,神魂震蕩得不能自已……

  ——這個女人啊,就是他的蠱。

  當天晚上,陳定回家後對著被她吻過的那隻手凝視良久,而後低頭以唇覆蓋了上去。

  彷彿,也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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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34:34


  六點整,穿著一身高級訂製西服的陳定更顯高大健碩,英俊無匹又優雅尊貴,嘴角笑容漫不經心又帶著點勾魂的邪魅,然而他卻在看見老舊公寓大門開啟,那個緩緩朝自己走來的女人時,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溫宜正式打扮的模樣。

  嚴格來說,她身上並沒有什麼名牌或是珍貴首飾,妝容也是典雅的淡妝,可他就是覺得心臟跳得很快,腦子有點發昏,雙眼無法抑制地緊緊盯著她,跟隨著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始終無法轉移開來。

  溫宜一頭黑色長髮只是簡單的挽了個鬆鬆的髮髻在腦後,用一支素雅的銀簪簪著,輕掃蛾眉,上了點粉底,豐潤的嘴唇擦了點接近淡酒紅色的口紅,卻嬌艷如花瓣,讓他情不自禁有吸吮舔吻的衝動……

  她窈窕的身子穿著一件略微寬鬆卻依然完美勾勒出嬌軀線條的月白色改良式厚旗抱,盤扣的邊緣和裙擺裹繡著一圈金色的流雲,外面則是罩著一件黑色羊駝毛短版大衣,秀氣白晰的手腕只戴了一隻黃水晶手鐲,襯得她肌膚賽雪,腳下是一雙源自上海,根植台北的老店小花園繡花鞋莊的黑色滾金邊繡花三寸高跟鞋。

  陳定深深凝視著她,心中不自覺地軟成了一團。

  她確實不需要他的「錦上添花」,因為她自有她的驕傲與風華。

  這一身打扮可能還不用台幣兩三萬元,卻遠遠勝過他以前所有身著百萬華衣、佩戴千萬珠寶的那些艷光四射前女友太多、太多了。

  糟糕,他心臟跳得太急,手掌心汗濕了一片,她該不會看出來了吧?

  ——他陳定,何曾有過這種矬樣?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克制住大步上前一把將她緊緊擁進懷裡的狂熱念頭,努力擠出了一個慵懶又輕描淡寫的微笑來。

  「很美。」靠,是美呆了!

  「謝謝。」溫宜嘴角微往上揚,也欣賞地贊道:「定先生今晚依然英俊奪目。」

  「真的?」他英俊的臉龐居然出現了一絲疑似傻笑。

  ……是她眼花了吧?

  溫宜搖了搖頭,決定這個春節假期回家好好保養一下眼睛,嗯,應該是最近太忙,還有3C產品用太多的關係,所以才會恍神誤以為自己剛剛看見定先生背後有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快樂的搖……

  陳定絕不會承認,自己今天早上起床起,就開始在大樓地下自家專屬的停車場裡面,來回踱步猶豫了好幾圈—— 

  到底要選西爾貝(SSC)?藍寶堅尼Veneno?瑞典超跑Koenigsegg one:1?賓士Continental GT?還是阿斯頓馬丁Valkyrie?抑或是布加迪Chiron?

  可是溫宜不喜歡坐超跑,尤其她今天晚上應該會盛裝打扮,超跑的座椅設計那麼低,她上下車也不舒服不自在……但是如果開沈穩舒適的賓士或賓利轎車實在太普通了,如何能夠讓人一眼就看得出他對她的珍惜疼寵與重視?

  況且莫家和朱家未嘗沒有個一兩輛賓士或賓利,嘖,還當他家溫宜稀罕呢?

  陳定渾然未覺自己位處守衛嚴密得不啻臺銀總行金庫的B1樓層中,置身在總價數億台幣的十幾輛超跑轎車悍馬休旅車陣裡,卻在思考著類似「我一定要給溫宜吃到比在莫謹懷那邊曾經吃過的更大支更昂貴更金光閃閃美味千百倍的棒棒糖」的幼稚問題。

  最後好不容易挑到了今晚榮幸得以被定先生予以重任上場的愛車之——義大利跑車帕加尼。

  接下來陳定又衝回大樓頂端的家裡,三十多坪左右的衣物間內,繼續傷腦筋。

  要選義大利高級訂製的百套西服裡的其中一套?還是穿一整長櫃法國Dior系列中集優雅與休閒風格的搭配?但川久保玲的設計也不錯……

  選好了西服後,他手中的遙控器朝另一側的玻璃櫃一按,緩緩滑出的是一大抽屜的各款頂級名牌錶……

  然後是在兩百雙球鞋、靴子、皮鞋中努力挑出一雙……

  挑領帶也是個非常慎重認真的問題。

  鑽石袖扣或珍珠袖扣哪樣比較迷人?但選白金和黑鈦金好像較為時尚……

  一整天下來,陳定都沈溺在興奮又猶豫的熱血沸騰情緒中,連早中飯都沒吃也渾不覺餓,直到現在——

  就在溫宜緩緩走近的剎那,他的肚子突然發出了一聲咕嚕聲。

  「……」

  「……」

  看著高大俊挺卻陡然呆滯,隨後俊臉羞憤的男人,溫宜從愣怔中回過神來,忍不住悄悄抿唇,眼神溫暖而莞爾。

  「我……」陳定瞬間有捶地大哭的衝動……可惡!都不那麼帥了!

  「你等我一下,我回家拿個東西。」她匆匆說完就往回走。

  陳定繃緊的身軀忽地往後癱靠在帕加尼上,對著平坦結實精瘦的小腹,惡狠狠低咒了一句,「看回去怎麼收拾你!」

  ——以後每晚重訓三百遍!

  他做了個深呼吸,緩慢吐氣,大手耙梳過帥氣有型的濃密黑髮,趁溫宜出現前照了一下跑車右邊照後鏡,檢視自己此刻的模樣完美不完美。

  陳定絲毫未覺自己現在的舉止就跟十七歲青蔥少年第一次和心儀女孩約會時,同樣患得患失的歡喜又忐忑,還特別蠢……而且可愛。

  等到溫宜重新出現在他面前,再看到的又是那個挺拔修長清貴優雅中透著性感狂野的男人了。

  她不知怎地,卻覺得有點想笑。

  「咳,好了?」他清了清喉嚨,一本正經的開口。

  「嗯,好了。」她低頭藏住越來越明顯的笑容。

  他紳士風度翩翩地親自替她打開車門,不忘貼心護持著她坐入副駕駛座,本來想問她要不要開敞篷,又怕她回一句:這麼冷,你是不是傻啊?

  不過話說回來,他雖然想讓她沿路風風光光的直抵酒店會場,但確實也捨不得她在寒冬中吹到風凍著了。

  「來。」他在發動引擎的剎那,除了開暖氣外,還遞了條毯子給她。「蓋著就不冷了。」

  「……謝謝。」她遲疑了一下,終究是拒絕不了這麼貼心的照料,然而在接過毯子蓋在腿上後,她打開了放在手拿式刺繡珠珠包內的一個小保鮮盒,拿出來給他。「這是我平常做了放在家裡當零嘴的,你……先吃點墊墊胃。」

  他驚喜地望著她,迫不及待接過打開了保鮮盒,看見裡頭擠挨得滿滿的可愛胖胖小麻花。

  胖胖小麻花隱約帶點碧綠色,一口咬下又香又酥又脆,咀嚼間瀰漫著甜鹹海苔與麵香氣……

  陳定眼睛亮了起來,興高采烈地三兩下「喀喀喀」就吃掉了四五根胖胖小麻花。

  「好吃。」他滿是愉悅地嘆了口氣,戀戀不捨地低眸看著一下子就去了大半的小保鮮盒,儘管還是很想吃,但是……還是帶回家存著慢慢嚐好了。

  溫宜看著他這副小男孩內心糾結樣,心下不知不覺軟了,微笑道:「你喜歡的話,我家裡做好的那盒都先給你吧。」

  「一言為定。」他英俊的臉龐都在發光。

  ……不就是小麻花,用得著這麼感動嗎?

  溫宜開始嚴重懷疑起自己這雙手是何時擁有了傳說中「化廚餘為美食」的神奇力量?

  「真的有那麼好吃嗎?」害她都想拿一根放進嘴裡嚐嚐,到底跟自己之前吃的有什麼不一樣?

  「嗯,好吃。」他笑得心滿意足又性感。

  好吃就好吃,幹嘛沒事露出這種「媚態」……咳。

  她心怦怦跳,連忙低頭假裝看手錶。「我們時間差不多了吧?」

  「坐穩了。」他眼神柔軟,伸出大手摸了摸她的頭,感覺到掌下的女人僵了一下,不禁笑得更歡快了。「走。」

*             *             *

  莫朱兩家聯姻,身為訂婚主場的女方,今晚席設北市最新頂級豪華酒店薈萃館內位於十八樓的中式婚宴會場——牡丹宴。

  牡丹宴名菜如雲價格不菲,據說掌杓的總主廚還是當年清宮御廚之孫,曾經在某大國國宴上嶄露身手驚艷八方,後來被薈萃館的幕後老闆高薪挖角,就此常駐台北。

  今晚朱家訂婚宴席開百桌,與會的除了高官和地方有力人士外,最多的當屬醫界大佬菁英新秀,而且朱紫君的表姊陳二夫人仗勢著夫家的面子,也有不少商界輕量級和中量級的企業家到場祝賀捧場。

  陳二夫人還慫恿丈夫也發帖子給陳定,雖然陳定多半懶得理會這麼小的場子,也絕對不會是因為這份親戚關係就賞臉出席,可是陳二夫人還是偷偷對外釋放出了定先生也收到了今晚朱家的訂婚帖……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這些商界有頭有臉的企業家也不會這麼踴躍出席啊!

  現場佈置了粉色的萬朵玫瑰花海,知名的鋼琴家在舞台上彈奏著流暢輕快浪漫的曲子,端的是衣香鬢影富貴繁華不勝枚舉。

  穿著一身白色合身西服的莫謹懷,儘管嘴角禮貌地噙著微笑,深邃的眼眸中卻透著一絲恍惚。

  他人在這裡,就像置身在一出早已排演好的戲碼,榮登主角,粉墨登場,說著所有人想聽的話,做出所有人想看到的舉止,還要一直幸福的笑著、笑著……

  哪怕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身上的溫暖,也感覺不到自己是不是還有心跳。

  可是對於莫朱雙方父母親友來說,他已經拿到了劇本,就該照著演下去……

  按部就班,走完一生。

  小宜,這就是屬於我的懲罰與報應。

  莫謹懷閉上了眼,眼眶灼熱疼痛得厲害,卻乾巴巴的流不出任何一滴淚水。  

        以前他讓溫宜哭過了無數回,所以現在他連流淚的權利也不值得擁有……

  況且,這一切不都是他自己默認造就而來的嗎?

  在休息室中,朱紫君穿著法國空運來台的粉紅色手工婚紗禮服,頭髮梳卷嫵媚,綴上點點碎鑽髮飾,漂亮到有些鋒利嬌貴的五官在新娘秘書的巧手下,妝點得份外嬌媚粉嫩美麗。

  她臉上的笑容有著幸福和滿滿的得意與炫耀,甚至隱約有一抹扭曲的期待……

  溫宜會來嗎?

  如果來了,就是親眼見證她朱紫君的贏家風采,如果不來,也就更加印證了她溫宜真是個徹頭徹尾可悲膽怯的失敗者。

  但無論如何,她都要莫謹懷真正死心……

  朱紫君面上笑著傾聽表姊和其他伴娘的笑語打趣,抽了個空見伴娘們都出去了,急忙抓住了表姊的手。

  「表姊,你幫我看看那個女人來了沒有?」

  陳二夫人一怔,精心描繪的柳眉微蹙,有些不悅。「紫君,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幹嘛非要叫那種女人給你自己不痛快?」

  「表姊,我就是要讓她知道,不是我朱紫君撿了她溫宜不要的人,是謹懷為了我,所以不要她了。」朱紫君嬌美的臉龐微微猙獰。

  「你真是給閒的。」陳二夫人瞪了她一眼,「謹懷就要和你結婚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你當心給自己搞出大麻煩來。」

  「表姊,你不懂。」朱紫君咬牙,昂起下巴眼神憤恨。「謹懷如果對她不死心,她就永遠站在我們兩個人的婚姻裡面,陰魂不散!」

  陳二夫人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實在被這個執拗驕嬌的表妹氣壞了。「我看謹懷是個心腸軟的男人,就算現在心裡一時過不去,但是以後日久天長要和他過生活的是你,你們結婚以後,你趕緊替他生個孩子,把他的時間和心思佔得滿滿滿的,還怕他有什麼閒工夫去想前妻嗎?」

  「我沒想過那麼早生小孩。」朱紫君哼了聲,面色不好看地道:「我嫁給他又不是要給他們莫家做牛做馬生孩子當黃臉婆的,況且我也有我的事業,明年夏天華盛頓大學醫學院有個醫療研究專案,我還想爭取一下——」

  陳二夫人聽到頭痛,揮手阻斷了她的話,低聲道:「你呀你,這樣的話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算了,最好不要讓莫家的人知道……」

  「我怕什麼?」朱紫君傲然地揚聲。「莫家是醫學世家,我們朱家也不比他家差,我未來公公都已經退休了,可我爸還是院長呢,憑什麼我結婚了就讓我以夫家為重?他莫家想巴我家的好處,難道還要我在他家當小媳婦嗎?」

  「你跟我發什麼脾氣啊?」陳二夫人臉色一沈,也惱了。「莫家是我叫你嫁的嗎?當初我要幫你介紹陳定,你大小姐還拿喬呢,要是你今天嫁的人是我那個權勢滔天富可敵國的堂弟,你在這邊對我吼我還摸摸鼻子認了,可是你要搞清楚,我要不是你親表姊,看在你媽是我親阿姨的份上,我幹嘛在這裡看你撒潑?」

  朱紫君心一跳,這才自知失態太過,有些不安結巴道:「表姊……對不起……我、我就是心情不太好……」

  就算是親表姊,如果陳二夫人當真火了,後果也不是他們朱家可以承受的。

  陳二夫人做了幾個深呼吸,忍不住警告道:「你都是要結婚的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麼任性,你姊夫那麼疼我,我都還不敢在他面前大放闕詞說他們陳家哪裡不好——」

  「那是陳家本來就沒有哪裡不好。」朱紫君嘟起嘴。「排名全球五百大富豪世家呢!」

  陳二夫人一噎,懶得理會這個腦子越來越胡塗的表妹,起身道:「我出去幫忙招呼賓客,你好好當你的新娘子,不準再鬧了。」

  「好啦。」朱紫君一把揪住了自家表姊的袖子,「那表姊你記得幫我注意那個女人——」

  「知道了知道了。」

  打扮得雍容華貴的莫夫人和溫文儒雅的莫知義陪同著朱院長夫婦在會場門口喜悅地招呼著客人。

  今晚莫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因為現場貴賓蒞臨冠蓋雲集,政商名流無數,真是給莫朱兩家增添無上光彩。

  女方的訂婚宴就已經如此熱鬧,想必兩個月後由莫家主場的結婚典禮上,必定更加燦爛風光了。

  「你看看,這才叫結親家呢!」莫夫人湊近丈夫身邊,喜笑顏開地道:「親家那邊交際往來的大人物也不比我們家少,說出去多有面子啊!」

  莫知義看著妻子眉飛色舞的表情,腦子卻不由自主浮現兒子冷淡疏離的模樣,心下暗暗嘆息。

  「以後還是他們小倆口能好好過日子最重要,」莫知義胸口悶悶的,終究還是沒忍住,低聲隱隱訓誡道:「我們做長輩的,最想看到的還不是孩子幸福嗎?」

  莫夫人一愣,登時有些不高興了。「你這是什麼意思?兒子是我生的,我當然希望他過得幸福,如果不是為了他好,我犯得著這麼用心計較的幫他拉攏這個岳家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莫知義看妻子杏眼圓睜面露嗔意,只得息事寧人哄道:「好好好,今天是孩子們的好日子,你也別生氣了。我看時間差不多了,客人也都到場了,我們進去吧。」

  莫夫人冷哼一聲,在丈夫的連聲賠罪下才昂頭回到訂婚宴會場。

  眼見貴賓們一一入座,司儀也已經開始在熱場活絡氣氛,陳二夫人有些焦急地伸頸探看著門口,想打電話催陳定又不敢……

  莫謹懷牽著朱紫君的手在司儀笑語引導下,緩緩上了台,器宇軒昂英俊沈著的新郎倌自然惹來了全場女性賓客的艷羨和竊竊私語討論——

  「莫主任真的好帥呀!」

  「是啊,不管當了幾次新郎倌都還是這麼迷人。」

  「噓,不要亂講話,當心被人聽見。」

  其中也有幾個院內醫生知道當年糾葛的,暗暗撇了撇唇——

  真是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前任的莫太太溫柔婉約極好相處,他們科裡誰沒吃過她送來醫院幫大家加油打氣的點心和煲湯?

  只可惜對某些男人來說,苦守寒窯的王寶釧,又哪裡比得上擁有一個「國家」做陪嫁的代戰公主重要?

  就在此時,忽然間有個醫生注意到了台上的莫謹懷倏地僵住了……

  順著莫謹懷震驚的目光,眾人不自禁跟隨著望向了大門口方向。

  一個面容清秀散發著典雅氣質的窈窕身影自門口走入紛紛起身拍照的人群中,她眼神溫和恬靜,無喜亦無悲,月白色滾繡金邊的旗抱襯托得她肌膚賽雪人淡如菊,彷彿一抹溫柔清泠泠的月光,令人一見不自覺心都悠然寧靜了下來。

  莫謹懷癡癡地……目光貪婪而痛楚地望著她……

  小宜。

  他身旁的朱紫君心瞬間高高懸了起來,瞪大了雙眼,也不知是興奮還是期待,抑或是憤恨……

  哼,終於來了!

  可是當朱紫君眼神落在那緊緊靠在溫宜身後的高大俊美的男人時,一時間竟以為自己眼花,生出幻覺了……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是……  

        不,不可能!

  朱紫君搖了搖頭,暗笑自己的神經質——應該是剛好前後到場的緣故,就沖著溫宜那個要美貌沒美貌、要背景沒背景的女人,怎麼可能請得動定先生相陪到場?

  她鬆了好大一口氣,腦中開始盤算起等會兒怎麼讓溫宜丟臉難堪、知難而退。

  陳定神態霸氣中透著一抹迷人的慵懶,一手搭掛著溫宜的黑色羊駝毛大衣——這是他剛剛死皮賴臉硬從侍者手上搶到的……一手則是虛虛扶在溫宜纖細的腰肢後頭,雖然很想真正貼摟上去,卻又莫名怕惹得她不開心,只好一路這樣「鬼鬼祟祟」的護著,並暗中祈禱能有哪個不長眼的賓客擠過來,把她柔軟的嬌軀擠進他懷裡……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此時此刻,絕對無人猜得出面前這位睥睨天下的霸道總裁腦子裡都塞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猥瑣念頭。

  莫夫人卻是不敢置信地瞪向今晚當真敢出現在這裡的溫宜,幾乎氣歪了臉,終究在最後一刻,努力維持住那張憤怒到瀕臨剝裂瓦解的優雅面具,冰冷而警告地瞥了莫家的男助理一眼。

  幸好她有先見之明,防著這個莫家不要了的棄婦來搗亂,所以今天特地安排人手在場。

  只見那個中年男助理會意地微微頷首,試圖不留痕跡地接近溫宜,想趁眾人不覺時把溫宜架攆出會場。

  「定先生?」偏偏這時,已經有好幾名重量級的貴賓認出了陳定,滿臉驚喜,霍地起身爭相簇擁到他跟前來招呼討好。

  果不其然,現場眾人這麼一陣騷動下,溫宜被擠得往後踉蹌了一步,在台上莫謹懷擔憂得幾乎奔下台的目光中,恰好穩穩地落入了陳定寬闊強壯溫暖的懷裡。

  陳定迫不及待伸臂環緊了她,那柔軟嬌小的身子牢牢貼靠在他賁實精壯的胸肌前,纖細的腰肢和小巧挺翹的臀部完美契合熨貼在他結實有力的八塊腹肌和某個碩大驕人的……咳,上頭。

  溫宜慌亂了一下,努力想站穩身子和腳步,卻驀地呆住了——

  因為……因為……她感覺到了自己屁股後頭有個兇悍的大傢夥殺氣騰騰地跳動了下,還威脅地重重抵著她……硬燙得她越發慌張失措得厲害。

  她屏住呼吸,嚇得一動也不敢動,腦子亂鬨哄成一團漿糊似的,只能徒勞無功地自我欺騙催眠著——

  陳、陳定褲袋裡的手機尺寸還真、真大啊……哈哈,哈哈哈……

  可是溫宜曾經結過婚嫁過人,又怎麼會不知道陳定腰下的大兇器是什麼?但是現在場面已經夠混亂,她的生活也已經夠複雜了,一點都不想去深思他為何會莫名其妙對著自己就公開發情?

  「你,」她臉蛋酡紅如霞色,低聲開口,「放開我,後、後退一點。」

  萬萬沒想到她話聲未落,回應她的卻是他挾帶巨大兇器又對著自己的屁股狠命頂了一頂——

  轟的一聲!溫宜覺得自己腦子都快炸開了,她又氣又羞又臊又惱怒,直覺就要激烈掙紮起來。

  「別動,否則我不敢保證不會當場把你扛回車裡,做出你絕對會更生我氣的事來。」他低沈沙啞勾人的嗓音在她敏感的耳邊響起,那熱燙誘人的呼息令她心險有一瞬間的麻痺……

  可他聲音裡的饑渴慾望登時嚇退了她強烈掙脫的動作,溫宜又頓住了,只能強忍著用繡花高跟鞋狠狠輾壓他昂貴真皮皮鞋的衝動,僵硬挺直著腰桿,默默地咬牙被他擁護在胸口,聽著身後這個又禽又獸的傢夥裝模作樣地和蜂擁上前來的賓客閒閒寒暄兩句。

  ——她的錯,早該知道不能隨便相信這個全球數一數二的大奸商的話。

  莫家助理見狀,有些猶豫地回望了莫夫人一眼。

  莫夫人則是驚怒交加,卻也有幾分遲疑徨徨……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定先生?她莫家不要的前任兒媳婦怎麼會……怎麼能搭上了定先生?

  莫夫人眼前陣陣發黑,深恨的忌妒中又有著說不出的驚恐感。

  莫謹懷則是看著這一切,英俊的臉龐血色消失變得慘白一片。

  小宜和陳定……難道他們是真的……在交往?

  朱紫君心裡湧現了滿滿怨毒,羨慕忌妒恨得渾身都顫抖了起來,她腦中被沸騰怒火燒得理智盡失,忍不住拎起裙擺就跳下了台往溫宜方向衝去。

  賤人!自己叫她來是讓她看清楚事實,看清楚她有幾兩重,而不是叫她真的來毀了自己的訂婚典禮,奪走自己萬眾矚目的所有光彩的!

  她憑什麼……她竟然敢?!

  莫謹懷雖然心痛如絞,卻也沒忽略身旁未婚妻的盛怒,他心一緊,急忙追了過去。

  朱院長和朱夫人本來還在為陳定居然賞臉大駕光臨而驚喜萬分,也擠蹭到跟前,腆顏笑著要刷上一把存在感,沒想到自家女兒怒氣沖沖地衝過來,朱院長夫婦頓時傻了。

  幸虧朱紫君在最後一秒克制住了自己,畢竟是多年受菁英式教育栽培出來的醫界新星女強人,腳步停頓的剎那,對陳定懷裡的溫宜露出了一個看似親近實則冰冷嗜血的笑容來。

  「溫宜,太好了,你終於來啦!」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34:03


  夜有點深,已經熄了營業燈的小粥鋪依然透出溫暖的暈黃燈光。

  高大陽剛英俊的男人靜靜地坐著,滿眼期待與……帶著某種刻意壓抑的灼熱情緒,牢牢鎖住在吧台後頭忙碌的那個清秀身影。

  有種濃厚甜香味逐漸蕩漾蔓延開來,他的味蕾和心跳同時鼓噪震動著,卻分不清究竟哪一方更加雀躍震撼喜悅。

  溫宜今晚做的是由北宋蘇東坡親自起命,江蘇徐州地區馳名天下的老點心「蜜三刀」。

  據說清朝乾隆皇帝下江南時路過徐州,品嚐過蜜三刀這一味蜜食後,驚艷萬分龍顏大悅,御筆手書「徐州一絕,欽定貢」,從此蜜三刀就正式成為宮廷御點。

  蜜是飴糖,由大麥等糧食發酵糖化而成,有補脾益氣、緩急止痛、潤肺止咳的功效。

  蜜三刀做法並不複雜,將中筋麵粉、花生油、白芝麻、水混合成團做麵皮,中筋麵粉、麥芽糖、花生油、泡打粉和水混合成團做酥皮,兩種麵糰都要揉製到油光水滑,而後靜置十五分鐘鬆弛。

  接下來將麵皮和酥皮各自擀平成相同大小,麵皮上頭刷上一層水,再把酥皮疊在麵皮上壓平密合,酥皮上則均勻撒上白芝麻,擀平成厚薄度大約零點八公分,盡量擀成長方形,好分切成一個個小長方形,再對切成大約長三公分,寬兩公分的小小長方塊。

  在小小長方塊上一一劃上三刀,不要劃得太深以免切斷,然後製作糖漿,把細砂糖、水、麥芽糖在小鍋子裡加熱到沸騰,表面布滿細密的白泡沬後熄火。

  再燒熱一鍋花生油,把小長方塊放進去油炸成金黃色起鍋,把炸好的金黃小方塊放進糖漿裡面翻滾,均勻裹上糖漿,放涼了以後就是香甜綿軟豐盈滿口的「蜜三刀」。

  這是熱量和罪惡感雙雙破表的頂級甜點蜜食之一,可傳承千年的蜜三刀,就是能勾引得無數人冒著減肥破功也忍不住要一口接一口往嘴裡塞,咀嚼那滿口油香蜜香,香軟甜蜜蜜到心坎底的銷魂滋味……

  溫宜今天做的蜜三刀,上頭撒的不是白芝麻,而是她自己烘烤的有機檸檬皮切絲,所以在軟綿蜜甜的口感中,還帶著一縷柑橘類酸甜解膩的清香。

  搭配著一壺被小綠葉蟬叮過才能產生神奇天然果蜜香味的熱呼呼東方美人茶,色近琥珀,醇厚悠長……

  陳定一口蜜三刀,一口東方美人茶,只覺自己通體舒暢得彷彿在雲端。

  這個女人啊……

  他戀戀不捨地吃完碟子上最後一塊蜜三刀,長長舒了一口氣,而後緩緩地抬頭對著她露齒一笑。

  ……他要定了!

  半個小時後,溫宜心情複雜地在他笑吟吟目送下打開公寓大門,臨跨進門之際,還是忍不住回頭瞥了他一眼。

  這個男人把她今晚做的其他蜜三刀,不客氣地通通打包走了。

  他到底有多愛吃甜食啊?

  「明天晚上六點。」英俊高大的男人斜插口袋,對著她微笑,擺手做了個手勢。「我來接你。」

  她一愣,沈默了幾秒,本能就想搖頭。

  「理應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立於人前的是你,不需要躲在任何人的陰影底下。」他聲音深沈而堅定,又恍若蠱惑。「明天,我陪著你大大方方走上前,告訴他們,你溫宜無須任何人的同情和憐憫,你現在過得很好。」

  溫宜心裡有些奇異地發燙,隱約有一絲什麼被打動了,遲疑良久後終於點點頭。

  陳定眼底笑意瞬間被點亮了起來。

  回到公寓套房後,溫宜脫下了大衣,嘴角那朵不自覺的微笑和心頭暖暖的滋味被冰冷安靜的空氣一激後,陡地打了個寒顫,好似這時才真正回過神來……神情怔忪茫然了一瞬。  

  明天,她……真的要去嗎?

  親眼看著曾經同樣穿著隆重訂婚西服的那個男人,去牽起另外一個女人的手,套上戒指,訂下終身,許諾幸福白首一輩子……

  儘管莫謹懷已經不再能令她心痛,但親眼目睹那一幕,恐怕再豁達瀟灑的人,也逃避不了那抹自心底深處油然升起的澀然惆悵吧?

  她為什麼要這樣自虐?而且想證明自己現在過得很好,就非得用這種方式嗎?

  尤其還是跟陳定一同出席……她已經可以預見自己給自己招來了多麼棘手天大的麻煩了。

  ——溫宜,理智點,別只圖為了出一口氣,甚至為了那一絲絲虛榮心,就把自己陷進無法解決的第二個泥坑裡面!

  她疲憊地揉搓著臉,輕拍了拍頰邊,打點起精神,正想拿過手機撥給陳定,手機卻恰巧在這時有訊息出現。

  發訊者陳定:一言既出,落子無悔。

  她手一抖,嘴唇微微抿緊,登時有種被逮個正著的心虛感,而下一則訊息又隨之而來——

  發訊者陳定:你今晚能後悔自己的「答應」,我就可以後悔我的「同意」。

  溫宜啞口無言好半天,也不知該好氣還是好笑。

  這麼敏銳精明還帶威逼利誘的,他拿商場上那一套用在她身上,會不會也太殺雞用牛刀了?

  想到今晚稍早前他們言語爭鋒寸土不讓,好不容易才協商議定一份自大年初六後生效,為期三個月的「聘僱專屬廚娘合約」,此時此刻,溫宜偏偏還真不能自打嘴巴。

  她嘆了一口氣,揉揉眉心,沒察覺自己嘴角上揚的弧度很可疑,指尖在螢幕鍵盤上飛快組織了一行字回傳——

  發訊者溫宜:知道了。

  而在Urus休旅車駕駛座裡的陳定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上出現的那三個字,忍不住輕笑了起來,微蹙著淡淡憂心的濃眉剎那間愉悅地舒展開來。

  他就帶著這樣的歡快雀躍心情駕車往回家的方向,然而在半路上,卻接到了一通電話,只得掉轉車頭往城市另一端疾馳而去。

  半個小時後,休旅車開進了通往士林官邸鄰近福山山系的某座隱密山莊的一條專屬私人道路。

  儘管寒冬夜深,山莊四周仍蕩漾著各種奇珍異草的花香味,古色古香的立燈點燃暈黃光芒,一路蜿蜒進那座中西合璧建築之美的大樓房。

  在即將通過精鋼所鑄的大門前,一名精悍的保全人員已經從高敏感度的監視器螢幕中看清楚了來者是誰,忙按下了開啟大門的電動鈕。

  「孫少爺。」前海陸特種部隊退役的高大中年男人恭敬地喚道。

  「趙叔,今晚怎麼你親自當班?」他按下車窗,微笑問道。

  「最近帶了一批新的小子,還是要多盯著點,」保全副主任笑道:「老爺子天天念叨您呢!」

  「所以今晚忍不住下十二道金牌催命來了。」他揶揄。「明天我就跟我媽說,外公過子時還不睡,嚴重違抗醫囑,這個月豆豉蚵仔的配額可以取消一半,改成豆豉蒸豆腐好了。」

  保全副主任肩頭抑不住地抖了抖……給憋笑的,不過心中還是默默替自家老主子點蠟一分鐘。

  不過老主子強勢了大半輩子,卻怎麼也拿這個寶貝金孫沒辦法,每每對上也只有吹鬍子瞪眼睛之後再乖乖投降認輸的份。

  等車子經過了山莊內寬敞如官邸花園的前院,抵達地面建築坪數足有兩百坪、樓高三層的主樓前,就看見老爺子的秘書已經恭謹含笑地站在大門等他了。

  「孫少爺,老爺子在書房等您。」

  陳定濃眉微挑,似笑非笑,在下車之際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回身取過一隻淡紅色的方形保溫盒。

  「外公為什麼這麼晚了突然找我?」他拾級而上,狀似漫不經心,黑眸卻有一絲銳利之色。「誰又在他老人家面前八卦什麼閒話了?」

  中年秘書跟了老爺子多年,口風緊自然是第一要務,聞言只能歉然地對陳定一笑。「孫少爺,老爺子只疼您,這點您是知道的。」

  他瞬間心下瞭然,嗤了一聲。「恐怕又有人忘記自己姓李不姓金了。」

  外公坐擁千億身家,獨生愛女又嫁入頂級富豪名門陳家,儘管人人皆知金家巨額資產的唯一繼承人是他,可是這世上總有被錢財迷了眼,癡心妄想以為玩弄些下九流陰私手段就能撈到金家的金山銀山……

  其中蹦躂得最歡的就是過世姑婆家的大兒子和二兒子,也就是他的兩位表舅。

  如果不是現代不許近親通婚,那兩位「好表舅」恐怕會迫不及待把各自女兒塞給他為妻做妾,好跟金家親上加親吧。

  中年秘書但笑不語,但心中也覺得那兩位實在腦子不大清醒,以為仗著金老太太當年的情份和一點兒血緣親,就能在老爺子面前爭寵討好處。

  老爺子從來就不是吃素的,如今縱容那兩位外甥時不時上門來,也不過是老人家無聊閒得發慌,看看猴戲也算打發時間。

  只不過今天那兩位也不知打哪兒探聽出了點消息,就急慌慌的跑來跟老爺子報信……

  「叫那個臭小子給老子滾進來!」書房裡傳出一聲宏亮如雷的吼聲。

  中年秘書一顫,陳定卻是笑了出來。

  嘖嘖,外公這身體還是健壯如牛,看來活到一百二沒問題了。

  他手臂夾著保溫盒,邁開長腿優閒地緩緩踱了進去,而負手佇立在書房裡那個面色紅潤的白眉老人家一見到外孫居然還一副笑嘻嘻的憊懶模樣,又是生氣又是高興。

  這沒良心的兔崽子,外公不找就不上門,這些年包的大紅包,那些年親手喂的糖都白填到狗肚子裡了,哼!

  「外公,來,吃消夜。」陳定笑咪咪地將上下層的保溫盒掀開,把上層鋪得香甜滿盈的蜜三刀全部……不對,他還是捨不得地從裡面拈了三塊放到下層,然後小心翼翼珍貴十分地蓋好。「炳叔,麻煩你讓吳媽沖壺大紅袍來。」

  「好的。」中年秘書笑著退下。

  等吳媽沖了一小壺香氣馥郁隱有蘭花香的武夷山大紅袍端過來,陳定親自接過,替外公和自己斟了一杯。

  真正的大紅袍珍貴異常,茶湯澄黃明亮、花香持久、岩韻明顯、齒頰留香。

  而位於福建武夷山九龍窠高岩峭壁上的母株只有六株,樹齡已有千年,是為國寶,產量稀少至極,每年也只能出產十一兩左右,稱之為「武夷之王」。

  現今市面上流通買賣的都是扡插繁殖成功的品種所出,而外公這邊珍藏的嘛……咳,連他都垂涎已久,就知道出處為何了。

  他緩緩喝了一口岩韻悠長花香馥郁的茶湯,不自禁心滿意足地長籲了口氣。

  嗯,待會就跟外公A一點回去給溫宜喝喝看,什麼叫真正的茶中之王。

  ——她一定也會很喜歡的吧?

  陳定沒發覺自己笑得格外溫柔寵溺又喜悅。

  「就知道來外公這邊偷好料的。」金老爺子滿臉不是滋味,哼哼道:「什麼東西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老子這輩子什麼好東西沒吃過——」  

        他聞言作勢把盒子收回來,挑眉笑道:「既然外公不稀罕,那我就帶回去給爺爺了。」

  金老爺子忍不住瞪起眼。「我有說我不吃嗎?拿來!」

  陳定笑著,一邊攬著外公的肩膀,一邊把保溫盒湊近過去。「外公來,坐坐坐,您嚐嚐看合不合您老人家口味。我爺爺上次喝了這一家的麵茶喜歡得不得了,天天找我打聽到底哪裡買的——」

  「有麵茶居然先拿去孝順你爺爺,把外公放哪兒了?」金老爺子白了他一眼,繃著張威嚴的老臉,還是受不了誘惑地捏起一塊蜜三刀放進嘴裡,一咀嚼後不禁兩眼發光,唔唔連聲點頭。「嗯,不錯,哪家買的?等一下把名片留下來。」

  老人家上了年紀,本來就嗜吃軟爛口味重的食物,點心裏面脆口的米香咬多牙酸,可是麻糬鳳梨酥吃久了又嫌膩,而且自從有家庭醫師天天盯著他的血壓和三高,他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愛吃什麼就吃什麼了。

  想當年從海上回來,他一瓶米酒一大盤炸小魚乾和花生米轉眼下肚,還能吃掉一大個綠豆滷肉餡的大餅面不改色……現在啊,唉,老了,不能囉!

  這個小方塊金黃黏糯的點心一咬一泡蜜汁,又香又甜,越咬越順口好吃,而且裡頭隱約有丁點柑橘類的酸香味道,消彌了麥芽糖裡的那一點點甜膩感。

  金老爺子本來很矜持只想吃個一兩塊給外孫面子,可是不知不覺就吃掉了大半盒。

  「外公,夠了夠了,晚上甜的別吃那麼多。」陳定趕緊把僅剩小半盒的蜜三刀收到一旁,捧上大紅袍。「喝口茶潤潤喉,等一下您老人家也該睡了,當心不好消化。」

  「今天嘴巴這麼甜,是不是知道外公要念你什麼?」金老爺子老狐狸可沒那麼容易就被哄過去了,白眉微聳。

  「外公,您明明沒把表舅們的話當回事。」他微笑道,忍不住拈了一塊蜜三刀吃起來。

  金老爺子心疼地連忙搶過自己那小半盒,瞪了他一眼。「壞小子,還偷吃外公的點心,該打——而且你又知道你表舅們跟我說什麼了?」

  「我現在唯一能讓他們拿來八卦的不就是男女關係嗎?」他冷笑,「我懶得理會,不代表我會縱容他們繼續上竄下跳的管我的閒事。」

  不過是區區XX銀行分行總經理和XX金控的經理,只要他陳定一表態要把資金和存款轉存到其他銀行,分分鐘讓表舅們任職的銀行立馬把人踢回家吃老米飯……

  他不出手,不過是看在親戚一場和跳樑小丑不足為患的份上。

  「你表舅他們是什麼德性,外公哪裡不清楚?」金老爺子嘆了一口氣。「你姑婆也只有這兩個兒子了,雖然他們一個蠢一個貪,但是腦子不夠用,也掀不起什麼風浪……等等,怎麼又被你繞遠了?外公是要問你,你最近動作那麼大的封殺前女友,有風聲說是為了一個離過婚的姑娘——這到底怎麼回事?」

  陳定聞言,眼神陰沈森冷了下來。

  江顏……好,真是好樣兒的。

  看來封殺令只能嚇破她的膽子卻封不住她的嘴,她這是搭上表舅們這艘船,以為憑藉這兩位「長輩」就能保住她了嗎?

  「外公,您還信不過我的眼光嗎?」他淡淡地道。

  金老爺子下意識吞了口口水,總覺得寶貝外孫好像有點不高興了……老人家心頭陣陣發虛,色厲內荏地嘟囔道:「外公哪裡信不過你了?不就是……那個……關心你,難道外公問也不能問了?」

  他平靜地道:「外公,我分得清楚什麼是玩玩、什麼是認真,現在不對家族表態,是因為事情還沒有塵埃落定,可如果有一天我確定自己真正要娶的人是誰,我自然會公告天下,到時候希望外公和爺爺都能支持我的決定。」

  金老爺子哪裡會不知道自家外孫的性格脾氣?

  說好聽是從小就思想獨立自主,意志如鋼鐵,說難聽的就是天生一股倔蠻的狠勁兒,不管讀書做事甚至興趣,只要是他喜歡的就會全力以赴,沒有任何人能影響、改變他的心意。

  偏偏又是陳、金兩家唯一的寶貝蛋,兩家老人和父母寵壞他都來不及了,哪裡還拗得過這個小霸王?

  然而,陳老爺子和金老爺子也無比慶幸自家孫子基因就是優秀,這小子自己性情高傲倔強,從小就是完美主義者,給自己設下的標準極其嚴苛,無論學業還是事業,追求的永遠是好上還要更好。

  只是老人家想看的除了孫子優秀出色之外,現在最煩惱的還不是他遲遲不肯結婚這件事兒?

  男人年輕愛玩在所難免,但結婚可是一輩子的大事,他們提心吊膽了那麼多年就是生怕這臭小子玩過頭了,故意娶個小妖精回家「考驗」他們的心臟承受度……

  「你,」金老爺子看著外孫嚴肅的神情,心底有些發怵。「該不會真喜歡上一個離過婚的——」

  「外公,她還看不上您外孫呢!」他露出一絲苦笑。

  「什麼?」老人家瞬間火大了,氣咻咻地道:「她還看不上你?我金家鑲鑽的寶貝外孫又有哪一點不好了?」

  「人家性情溫柔賢慧安靜,想找的是能好好過日子的。」陳定原來也只是想激起老人家的「同仇敵愾」,可說著說著,他自己都情不自禁心悶悶酸酸起來,「她嫌您外孫太風流太鬧騰,怕我不是『好人家』啊。」

  「……」金老爺子眨眨眼,突然覺得人家小姑娘想得也挺有道理的……

  「外公,您那是什麼表情?」陳定有種腹背中箭的感覺。

  「噗!」金老爺子憋忍不住噴笑了出來,不無幸災樂禍地指著英俊外孫的鼻尖。「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哈……」

  這混世魔王總算遇上剋星了,就沖著這點,他開始有一些些喜歡上這個小姑娘了。

  嗯,是個腦子清明的,不錯,不錯。

  只不過如果說到談婚論嫁……

  金老爺子白眉有些微蹙,眼神掠過了一絲遲疑。

  「外公,您是站哪一邊的?」

  「哎呀,人家小姑娘是個明白人,她考慮的也沒錯啊!」金老爺子蹺起二郎腿,撚著鬍鬚趁機消遣起自家外孫,嘿嘿直笑。

  陳定眼角微微抽搐。

  「……剩下的蜜三刀我要通通帶回家了!」

  「你個不肖孫,想都別想!」

  書房外頭的中年秘書和吳媽聽見裡頭一老一少又鬧起來了,不禁交換了一個見怪不怪的無奈眼神。

  這祖孫倆精神真好啊……

*             *             *

  第二天早上,溫宜難得地窩在暖暖的被窩裡發呆。

  昨天晚上心緒複雜繁亂,她索性把這大半年來的帳目一一翻出來盤算總結。

  半年來扣除房租食材人員管銷費用等等,她居然也存下筆頗為可觀的存款,就算什麼事都不做也能安安心心過兩年了。

  但是她已經吃夠了伸手碰壁的苦,所以等三個月期限一過,她還是會重新把粥鋪開起來。

  這次趁著過年回新竹和父母團圓,她也要好好考察一下將來適合的開店位置。  
  
  所有的重新開始,都免不了叫人既忐忑不安又雀躍期待,可這一次不同的是,她已經有了信心,有了資本,靠著自己的這雙手,總是能做到最基本的溫飽安穩無愁。

  溫宜起床後,替自己蒸了兩個南瓜小饅頭配一杯熱鮮奶做早餐,挽起袖子後就好好做起大掃除的工作。

  套房不大,要清理的地方不多,最主要是打包裝箱一些日後要寄回新竹老家的東西。

  在三個月的契約中,陳定同意了三個月後如果他們的關係不能「更進一步」,那麼從此以後他就得撂開手,和她從此楚河漢界、橋歸橋路歸路。

  可以是店主顧客,甚至點頭之交,就是不能再口口聲聲宣稱要追求她云云。

  而她則同意了這段期間搬進他居住大樓的其中一個單位,由盛燄集團的名義租賃下來,和他做上下樓層的鄰居,以隨時供他「點餐」。

  原本他提出的要求是讓她住進他家客房,但溫宜又不是腦子被馬踢了,怎麼可能答應這麼喪權辱國……呃,曖昧危險的條件?

  男女同居一室,就算她再心知肚明自己是如何的清清白白,可在外人眼中既是同住一扇門後頭,就算沒有什麼,也一定有什麼了。

  其實溫宜還是有點迫不及待要證明,等他日日夜夜都能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日子一久,也就厭了倦了不稀罕了,現如今對她熱烈濃厚的高度興趣,自然也就會漸漸降低最後消失的。

  這是人類的通病和習慣。

  況且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像那種對外精明能幹能輔佐丈夫,對內性感純真能叫男人恨不得死在她身上,集貴婦與蕩婦風格於一身的路線和畫風……她上輩子沒拯救過整個銀河系,所以這輩子是註定撈不到這種超級開外掛技能的。

  陳定不知道,在愛情或婚姻裡,說穿了她其實就是個很平凡很沈悶的小女人,心裡只想著該如何珍惜眷戀維護好丈夫和自己的溫暖小家。

  就如同這世上百分之九十的未婚或已婚女子嚮往過的一樣。

  我們要的,不過是一個老實或能幹,不求多體貼,卻一定得忠誠,並且知道愛護自己的丈夫,再生兩個頑皮或乖巧的可愛小寶寶,然後熱熱鬧鬧的,平平安安把孩子養大,看著他們各自成家立業生兒育女,然後倆夫妻也老了,一個早起幫忙對方找老花眼鏡,另一個替對方倒杯水好配高血壓藥……早上一起散步去買菜,晚上吃完飯牽手到公園晃兩圈幫助消化,睡前叨絮閒聊會兒後,依偎互靠著溫暖信任安心的身軀漸漸入睡。

  很簡單的心願,但有時要實現也不是那麼容易。

  曾經,她以為自己已經擁有了,可是事實證明,戰戰兢兢地維持可以很多年,但要失去也只消一瞬間。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神情溫柔而悵然。

  陳定其人……就更不用說了。

  誰有信心能永遠羈絆住一隻翱翔天際,英勇精悍又恣意灑脫的雄鷹?

  至少,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夠的。

  溫宜把套房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要寄回新竹的東西都確實封箱完成堆疊在牆邊,另外有一隻大行李箱裡,裝的是她一些換洗衣物和厚外套日常用品等等。

  不過短短三個月,她就當自己去旅行暫住一段時間,然後行李拎了隨時就能走。

  午後三點的冬陽透過那一小扇窗戶而入,桌上的手機忽然響起。

  「喂?」她接起電話。「定先生,我們約的是六點。」

  「我在你家樓下,」那個慵懶的嗓音輕笑了起來,濃厚性感的男人味兒彷彿可以穿透手機螢幕而來。「我們還得去定裝。」

  她心臟沒來由怦怦亂跳了好幾拍,努力定下神,平靜道:「我有衣服。」

  「可是我沒有,你陪我。」他誘惑的低笑。

  ……騙鬼呢!

  溫宜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嘴角抽了抽。「定先生,我很喜歡看言情小說,所以這種霸道總裁帶平凡少女去好一番精心打扮,然後就艷冠群芳驚艷四座的橋段和套路,我很熟,很謝謝你,但我真的不需要。」

  「我打算帶的不是『少女』。」陳定不由得嘖嘖兩聲。「溫小姐,原來在年齡這件事上,你也這麼不謙虛啊。」

  「……」好想掛他電話怎麼辦?

  溫宜做了幾個深呼吸後,皮笑肉不笑道:「定先生,我們這種老黃瓜刷了新漆也裝不了水嫩嫩,您還是留著這一招去釣其他好傻好天真的小妹妹吧。六點再見。」

  樓下超跑旁的陳定對著螢幕上已經斷訊的那端,忍不住笑得更燦爛了。

  ——我家溫宜真可愛。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33:35


  溫宜向來不是個會關注娛樂圈的人,可她在忙完中午一波熱烈的訂粥人潮後,總算得以稍稍坐下來歇個腿,正滑開手機想繼續尋找新竹科學園區鄰近適合的店面,卻看見滿滿佔據在網路頁面上的——

  「影視天后慘遭封殺!」「代言片約紛紛解約,江顏女神地位不保?」「根據知情人士透露:江女神幕前幕後兩樣嘴臉,踢到鐵板並不意外。」「美國XX傳媒集團宣布:無期限終止和Cathy·江合作……」

  「咦?」她睜大了眼睛,忍不住一一點開上面的新聞。

  沒辦法,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尤其那個對象還是曾經試圖對她趕盡殺絕的江大巨星。

  溫宜看了一會兒,心裡滋味有些複雜,隱隱覺得大快人心之餘,也不免想遠了——和陳定有關嗎?

  她的心莫名怦怦跳了起來,隨即甩掉腦子裡亂糟糟的思緒,不管怎麼說,江顏現在自己都已經被叮得滿頭包,應該不會有興致再來找她麻煩了吧?

  溫宜鬆了一口氣,覺得整個世界都明亮了起來。

  此時,突然有人「咚咚咚」地輕敲玻璃門,她抬起頭來,看見的是一個修長俊秀西裝筆挺的年輕男人,似乎有那麼一丁點眼熟——

  趙信,「女人誌」的發行人。

  她起身過去打開了門,「趙先生。」

  「溫小姐,你還記得我呀?」趙信笑容好燦爛,燦爛到她心頭毛毛的。

  「我記得。」她讓他進來,禮貌地請他坐下,猶豫了一下還是從吧台後的保溫壺裡倒了一杯甜香熱燙的桂圓紅棗茶遞給他。「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謝謝。溫小姐,你真是太貼心太善良了。」對比他家那個惡魔大老闆,眼前的溫柔女子簡直像天使化身,趙信捧著熱呼呼的桂圓紅棗茶,都感動到快哭了。

  溫宜被他突如其來的誇讚搞得警戒心大作,謹慎地問:「那個,趙先生今天來有什麼事嗎?如果是買粥品的話,我們下午休息——」

  以前曾經在「女人誌」辦公室中偶然和這位發行人打過照面,當時的趙信神情嚴肅冷傲威嚴,和此刻面前的這個……

  他們是雙胞胎兄弟嗎?

  「咳,是這樣的。」趙信笑得好不殷勤熱切,誠懇至極地道:「自從『女人誌』少了溫小姐的生花妙筆後,有很多讀者紛紛來信強烈表示,希望溫小姐能夠再回到『女人誌』寫專欄,而且我們為了因應廣大讀者的需求,所以決定另外拉出一個『生活誌』交由溫小姐來主筆……」

  她呆住了,有好半晌反應不過來。

  ——啥?

  「不只是這樣,其實我們『女人誌』一直在追求帶給讀者更好更高的閱讀饗宴,我們內部更是求才若渴,溫小姐是知名的才女,我們更不能錯過您這樣的人才,所以『生活誌』的總監之位非您莫屬——」

  「等一下!」她不得不打斷趙信滔滔不絕的盛讚,有些啼笑皆非。「趙先生,這是……定先生的意思吧?」

  趙信被問個正著,有一瞬間的啞口無言。「呃,不是。」

  溫宜忍不住微笑了起來,眉眼溫煦如和風,好脾氣地道:「趙先生,謝謝你,也請代我向定先生謝謝,謝謝他的賞識和給予的機會,但是我現在沒打算再寫專攔,也沒打算換工作。」

  趙信霎時間彷彿看見了有一大群挪威的鮭魚正在接近……

  不要啊啊啊啊啊!

  「溫小姐,請你慎重考慮這個提議,薪水福利或上班時間什麼的,都好談。」他冷汗都冒出來了,激動地傾身向前,表情寫滿「答應我吧拜偷拜偷」。

  她眼神有著深深的歉意,但還是搖了搖頭。「對不起。」

  皇天菩薩如來佛祖啊……

  趙信剎那間有種血槽被清空,暈眩貧血類大姨媽來臨的感覺——雖然他是男的,但這一刻無比理解女性每月「血崩」時的頭昏眼花四肢無力心情——

  「溫小姐——」真要小的哭給你看嗎?嗚嗚嗚……

  溫宜實在不知道定先生到底對他麾下的員工造成了多麼巨大心理陰影,才會致使一個明明站出去也是狂霸踐酷的高級主管菁英人士,流露出此時此刻這麼……這麼……悲情苦菜花的風格。

  「不然……」她吞了口口水,有點心軟。「還是我自己跟定先生說清楚好嗎?這樣他應該就不會誤會你辦事不力了。」

  「就這麼說定了!」趙信握住她的手激動萬分猛搖,「溫小姐,你人真是太好了,以後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儘管差遣……啊,不是,是聯絡我,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她笑得有點尷尬不知所措,但是一想到自己又得親身對上陳定,忽然後頸寒毛陣陣豎起,覺得自己好像又莫名其妙把自己推進坑裡了。

  「其實我——」

  「溫小姐,就拜託你了!」趙信何許人也?敏銳察覺出溫宜的一絲絲後悔,立刻鄭重萬分地道:「我老闆和當總監這兩條路,你一定得選一條,否則我馬上原地自爆給你看。」

  「……」她無言以對。

  ——還能不能正常的交談了?

  嗯,她一定要趁過年前趕緊逃……搬回新竹,一定!

  再過七天就過農曆年了,溫宜這幾天躲陳定躲到心力交瘁,完全上演一出真人版的「湯姆貓與傑利鼠」。

  只不過那隻湯姆貓是大老虎,她這隻傑利鼠是「膽小如鼠」。

  而且儘管她躲得很努力,還是每每一踏出巢穴……家門,就被他逮個正著!

  真是瘋了,當她昨天淩晨四點半偷偷摸摸溜出家門也會看到他走下車對著自己露出完美的八顆牙笑容,他是在她身上裝了追蹤器不成?

  不是接近年底,大老闆們都會很忙嗎?要年度結算、年終尾牙什麼的,為什麼他還能每天當超跑癡漢跟蹤狂?

  她遇到的都是些什麼人哪?道個世界越變越玄幻了,她已經越來越看不懂了……

  這天早上七點半,溫宜自暴自棄腳步虛浮地「飄」出了家門,果然再度看到高大俊美容光煥發的陳定對著她揮揮手,笑著迎上前來。

  「陳定,你都沒有在睡覺的嗎?」她覺得自己都快腦神經衰弱了,他卻還是這麼精神奕奕朝氣蓬勃鬥志激昂……這一點都不科學!

  「睡眠品質好比睡眠時間長更重要。」他低頭對著她笑得好不愉快,習慣性地寵溺摸摸她的頭。「傻孩子,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了,你是甩不掉我的。」

  她已經心累到連對著他張牙舞爪的力氣都沒有,滿腦子只「眼神死」的想著——再過六天就除夕了,除夕前我就能回新竹了,回新竹我就再也不來台北了,台北好危險,我還是趕快回新竹吧。

  「你收到請帖了嗎?」他不顧她白眼的牢牢握住她的手腕,穩健大步地拖……呃,牽著她走到藍寶堅尼Urus休旅車前,幫她打開車門,並且押……嗯,護著她的頭頂坐進副駕駛座中。

  陳定自從發現她坐他的眾家超跑時,姿勢都特別僵硬和不舒服,知道她可能不習慣那麼低的座椅位置,所以他三天前便大手一揮又添置了這輛舒適指數百分百的頂級休旅車。  

  溫宜腦子基本上都是呈現半當機狀態,就連他又親自替她繫上安全帶時,也完全當自己是癱軟趴趴無行為能力的麻糬,半天後遲鈍的腦電波才感應到他剛剛說的話。

  「什麼喜帖?」她愣愣地望向他英挺如希臘神祉的陽剛男性側面。

  「莫謹懷和朱紫君的訂婚喜帖。」

  她臉色一沈,淡淡地道:「這樣的喜帖莫家不會發給我,就是發給我,我也不會去。」

  「為什麼?你對莫謹懷還有留戀?」他濃眉微挑,臉色有些不好看。

  雖然溫宜很想說「干你底事」,但是她一點也不想讓任何人誤以為自己對莫謹懷還殘留著那麼一絲絲什麼,既然已經是各走各路,就是連打招呼她都嫌浪費時間。

  「我在莫謹懷身上已經浪費太多眼淚和太多年了,」她平靜地開口,「已經結束了的人與事,我不會也不用再去理會。」

  陳定幽深的黑眸專注地凝視著她,心下鬱結莫名一散,不知不覺高興了起來,卻又強裝冷靜,緊緊抿著唇,但還是露出了一絲深深的愉悅。

  「為什麼不去?」他清了清喉嚨,嗓音裡有著心滿意足的快意,對著她笑咪咪道:「我陪你去。」

  ……這個人果然很閑。

  「沒興趣。」她別過頭去看車窗外倒退的路景。

  「我收到喜帖了。」

  「那你去啊。」

  「你是我當天的女伴,所以你也得去。」

  溫宜唬地回過頭來,氣鼓鼓地瞪他。「你是哪個字聽不懂?我說我、沒、興、趣!」

  「你怕了?」他對她眨眨眼。

  「用激將法也沒用,反正我不會跟你去做這麼無聊的事,而且我也不是你的女伴,不管是當天還是三百六十五天裡的任何一天!」她雙頰紅通通——又是給氣出來的。

  「後天晚上六點,我來接你。」他聲音慵懶溫柔誘人,透著濃濃的寵愛與笑意。

  「陳定,你聽不懂中文嗎?」她咬牙切齒,體內為數不多的暴力因子在這一瞬間瘋狂暴漲,真想把他的帥臉壓在方向盤上。

  「我只是聽不懂『拒絕』。」他屈指在她挺俏的可愛鼻頭輕刮了一下,滿意地看見她的臉蛋瞬間紅得像熟透要滴出汁來的蘋果,露齒一笑。「就這麼說定了。」

  溫宜又氣又無奈,最後只能把額頭抵在一旁的車窗上,再不理會。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一到中午,朱紫君竟「親自」將喜帖送到她店裡。

  「溫宜,我們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環著一條開希米爾大圍巾的朱紫君,凹凸有致的窈窕身段在緊身紅色羊毛衣裙的襯托下,顯得喜氣洋洋嬌艷迷人,對著她遞來一張粉紫色的訂婚喜帖。

  她沒有接,雙手閒閒地插在黑色圍裙口袋裡,笑了。「朱醫生,謝謝,但是我沒有興趣。」

  「怎麼了嗎?溫宜,難道你還在生我和謹懷的氣?」朱紫君眸底閃過一絲什麼,面上卻真摯誠懇地問。

  溫宜這下可以確定,人生真的往往比戲劇還要狗血——她以後再不敢嘲笑電視劇裡種種荒謬不合理的劇情橋段了。

  「是啊。」所以她乾脆地道。

  朱紫君沒料到她竟然會這麼直率,眼神陰沈了一瞬,但面上還是勉力擠出笑容。「溫宜,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況且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感情分分合合是很正常的事,你和謹懷當不成夫妻,還能當朋友啊,我不是那種心胸狹窄、胡亂猜忌的老婆,我真心希望以後我們夫妻有機會能照顧你,畢竟……我們也不忍心看你孤獨單身過日子,你始終是謹懷的前妻,是他的責任。」

  溫宜注視著她。「我真是……大開眼界。」

  雖然不知道朱紫君到底在搞什麼鬼?但總脫不了炫耀、裝賢慧、噁心人這三種吧?

  溫宜不得不承認,她真的被成功的噁心到了。

  「你過得好,我和謹懷也才能安心。」朱紫君越說越像真的,彷彿說服了自己,她今天送喜帖來完全出自善意。

  「朱醫生,你們是我什麼人?」她語氣淡然的反問。

  「溫宜,別讓謹懷擔心,你曉得他是個多麼有責任感的人,雖然你們沒有夫妻的緣分,但是——」朱紫君努力做苦口婆心狀。

  「朱醫生,沒想到你的語言溝通理解能力這麼差,我真是替你的病患感到擔心。」她秀氣的眉毛揚了起來,嘲弄中不無好笑。「你當年國文考試真的有及格嗎?」

  「溫宜!」朱紫君終於惱了。「我都是為你好,難道你想讓大家覺得你真的是個被嫌惡拋棄的可憐下堂婦嗎?如果不是為了你的名聲,我又何必主動上門來讓你誤會我?」

  「是我的錯,」溫宜目光忽地冷厲幾分,逼視得朱紫君有一瞬間的慌亂。

  「才讓你們一個兩個誤以為只要自己興致一來,就能隨便教我怎麼做人過日子!」

  「溫宜,你不要分不清好歹。」朱紫君臉色一沈。「還有,不要再那麼幼稚了,一對夫妻走不到最後,失敗的原因太多,你從來不在自己身上做檢討,只把錯誤和怨恨往謹懷身上推,你不願意參加我們的訂婚宴,不就是因為還恨著他嗎?」

  原來,話還可顛倒是非黑白到這種地步?

  溫宜眨了眨眼睛,其實她應該要生氣的,但是事到如今,只覺可笑。

  「我不去參加訂婚宴,就表示還恨著他?」她眉毛一挑。「朱醫生,我從來不會去撿回我已經丟掉的東西,我不明白你哪來的自信可以站在我面前,說一些連你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話,但你就這麼迫不及待讓我親眼到場看你撿我不要的回收物回家當寶?」

  「你……」朱紫君簡直不敢置信,面前的女人還是她印象中那個性格溫軟、懦弱平凡的「家庭主婦」嗎?

  可就是這個她最瞧不起的「家庭主婦」,卻成了她和莫謹懷之中永遠不會消失的鬼魅陰影。

  朱紫君理智上不會承認自己至今還取代不了這個女人在他心裡的位置,也不斷自我說服,莫謹懷就是一個低調沈默、不懂得表達愛情和熱情的男人,其實他是深愛著自己的,看,當初他不就為了自己,拋棄了溫宜嗎?

  可是,她不是沒見過莫謹懷當年提到他「太太」時的表情,內斂沈穩的眉眼會瞬間柔軟明亮了起來,她後來……再沒能在他臉上看見這樣喜悅生動的光芒。

  ——溫宜,你到底有什麼好?

  ——你到底憑什麼讓他始終忘不了你?

  朱紫君閉上了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冷笑一聲,嘴硬道:「說話這麼尖酸刻薄,我要是謹懷,我也受不了你。」

  「是啊,所以他甩了我,換了一個國文不好的。」她聳聳肩。

  朱紫君臉色瞬間氣紅了。

  溫宜搖搖頭,嘆了一口氣,真誠平和地道:「朱醫生,無論如何,莫謹懷以後是你丈夫,你們才是要共同過一輩子的人,我不會祝福你們,因為你們曾經踩在我傷口上成就你們的『幸福』,這一點是永遠消抹不去的,如果你想我到場是為了親眼見證你的成功和我的失敗,那麼我可以坦白告訴你,愛情不存在輸贏,只有存在或是消失……他愛你,這不就已經說明了一切嗎?」

        朱紫君怔怔地看著她,不知為何,胸口糾痛得難受……

  為什麼?明明她才是勝利者,可此刻在溫宜面前,她卻像是那個輸得灰頭土臉一塌胡塗的人?

  她朱紫君前半生都是被嬌寵長大的,不論讀書或比賽永遠是同儕間成續最優異的那個,就連上醫學院,甚至進醫院任職,大半也是藉由她自己的優秀出色站穩腳步,而不是靠她父親的餘蔭協助。

  總醫院裡,和她一樣優秀……不,甚至比她更厲害的莫謹懷,是她第一眼就相中的心儀對象,她朱紫君這輩子如果要嫁,就一定要嫁這樣的男人。

  後來……她才知道他已經結婚了。

  可是就連老天爺也站在她這邊,就在她備受打擊心灰意冷的時候,醫院中卻出現了他和他妻子不睦的八卦傳言……

  她就知道,像他這麼優秀成功卓絕的男人,也唯有她有資格站在他身邊。

  接下來一切變得那麼自然而然、順理成章,他慢慢喜歡上她的聰慧大方,能夠理解他壓力沈重繁瑣的工作,他的父母親更是近乎討好地默許著她的「親近」。

  他們莫家,果然如她預料的那樣,很快切割掉了那個配不上他們家世與獨生愛子的女人。

  莫謹懷默默地接受了事實,接受了她。

  可是婚期越近,他眼底的悵然和悲傷就越濃……

  這不啻重重甩了她的傲氣與自尊一巴掌,讓她被迫面對、承認卓越出眾的自己,竟還比不上平凡平淡、乏善可陳的溫宜?

  「你別說得那麼大義凜然了。」朱紫君深深吸了一口氣,氣息顫抖,嗤地笑了。「你很得意吧?是啊,眼看著就要娶我的男人,心中卻還有你……溫宜,如果你不出席這個訂婚宴,莫謹懷就不可能徹底對你死心,所以無論如何你都得去,讓他親眼看到你『祝福』我們——這是你欠我的!」

  她聞言眉頭緊皺了起來,眼神一冷。「憑什麼?」

  「你——」

  「我什麼都不欠你。」她冷漠地道:「朱醫生,請回。」

  溫宜要開始認真自我檢討了,難道她臉上就清楚寫著「我很好欺負」這五個大字嗎?

  有個莫名其妙忌妒心亂噴亂發作的江顏,再來個小三上位還上位得這麼抬頭挺胸老娘天下第一的朱紫君……她今年到底是犯太歲?還是歲末年終沒去行天宮拜拜收驚,所以盡卡到這些陰?

  不過最該被究責的還是陳定和莫謹懷,這兩個男人是幹什麼吃的?自己的女人不拴好,隨便放出來咬人,真當她溫宜會一輩子包子到底嗎?

  「溫宜,你最好考慮我的提議,否則等我們婚後,如果讓我看見謹懷再和你糾纏不清,就別怪我。」

  等朱紫君憤而離去,玻璃門上鈴鐺劇烈晃動的叮咚聲終於靜止後,溫宜低頭看著桌上那張訂婚喜帖,神色陷入一陣看不清明暗的沈思……

*             *             *

  越近過年的寒流越發冷颼颼,小溫粥鋪的生意也就越好,溫宜幾乎有些忙不過來,尤其她在確定自己店只會開到除夕前一天就正式歇業,轉移陣地回新竹重起爐竈,所以幾天前她就先發給阿博年終和遣散費了。

  阿博眼眶紅紅的說,結束營業前的這幾天他都要無償來幫忙,他希望能幫忙溫宜到最後一刻。

  可是溫宜還是婉拒了他的心意,鼻頭微酸地強笑說,歡迎他以後到新竹找她玩,她一定要請他品嘗美味的新款粥品。

  天下……本就無不散的筵席。

  尤其她並不想讓陳定知道自己就要搬走了,免得引起後續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她對外都宣稱阿博提前放年假回家。

  只是這天晚上,陳定又雷打不動地在晚間八點就出現在她店裡,寬肩窄腰長腿加英俊陽剛的迷人臉龐,光是閒閒地坐在椅子上低頭看著iPad,都能吸引最後一波來買粥的上班族年輕女性和輕熟女臉紅興奮偷瞄大半天。

  「宜姊,你男朋友比螢幕上的男神還帥一百倍呀……」其中一個女熟客滿臉艷羨,激動地低聲對她道。

  「他是客人,不是我男朋友。」溫宜清了清喉嚨,壓低聲音再三澄清。

  「哎呀!宜姊,你也太低調了,他剛剛還抬頭對你笑得好溫柔,媽呀,我都被電到了!」另外一個女孩滿眼都是粉紅色泡泡。「不然就是追求者……一定是追求者厚?你居然還ㄍㄧㄥ得住?要是我,我早就撲上去了。」

  「你們的小米粥和芋頭排骨粥好了,一共是兩百二十元,謝謝。」她趕緊把裝好的粥品遞到她倆手裡。「外面很冷,你們路上小心喔!」

  「宜姊害羞了,哈哈哈哈……」

  「宜姊,你想暗坎大帥哥捏!」

  好不容易送走了笑得春心蕩漾、花枝亂綻的女客人,溫宜暗暗鬆了一口氣。

  「我就這麼見不得人嗎?」一個隱含幽怨的低沈嗓音響起。

  她抬頭,望進他深邃幽深的眸底……心怦咚了一下,迅速低頭刷鍋子,頂著沒來由發燙的耳朵和臉頰,顧左右而言他。「定先生,我還沒忙完,你工作一整天也累了,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溫宜,你這是在關心我嗎?」陳定的眼神裡彷彿有細碎的星光閃爍,笑意漾然。

  「我這是社交用詞。」

  「我傷心了。」他煞有介事地抬手摀著擁有強壯胸肌的胸膛。

  她明明知道他在唬爛,但是他從頭到尾一直笑顏以對,自己的反應相較之下就顯得很沒禮貌啊……

  溫宜猶豫了一下,內心有些掙紮,清秀的臉龐有著矛盾之色,看在他眼中格外傻萌可愛。

  「你……」

  「我餓了。」

  她一愣。「你沒吃晚飯?」

  「嗯,我在辦公室處理了一大堆的公文,還開了三個視訊會議,」他一本正經地看著她。「一出公司就來你這邊了。」

  「又不是我催你來……」她越說越小聲,在他有些受傷的眼神下,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個沒良心的負心漢,只得改口道:「那你、你幹嘛不先去吃晚餐?你這樣忙起來就不吃飯,長期飲食不正常,胃會不好的……」

  「以後包我三餐好不好?」陳定輕輕笑了起來,柔聲問,「都歸你管了。」

  怦通怦通怦通……

  溫宜心臟猛然跳得好快好快……

  果然是撩妹高手啊,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能勾得人神魂顛倒不要不要的,而且又夾帶這麼強大的「盛世美色」。

  「幸虧大姊我幾十歲的人了,不怕……」她喃喃自語,自我說服道,並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手頭上的一堆待刷鍋子。

  「溫宜?」

  「什麼事?」

  「你不做點什麼喂我嗎?」他笑得慵懶又帶著一絲撒嬌。「我真的餓。」

  「知……知道了。」她手上的鍋子滑了一下,又忙抓緊,埋頭咕噥。

  ——溫宜強烈懷疑陳定宣稱要追求自己,應該只是為了想找一個長期隨傳隨到的飼養員吧?

  不知怎地,這個認知令她既感釋然又覺莫名失落……只是在一陣近乎心悸的失落感過後,她長長舒了一口氣,迷惘徬徨的眼神逐漸清明冷靜下來。

     啊,如果事情真這麼簡單,那就好了。

  她一直不明白他究竟看上自己哪一點?他對自己忽然產生興趣的緣起和苗頭,完全沒有理由也沒有可靠原因……這種傷風感冒般突如其來的熱度,通常來得快也去得快,誰都不會當真,也不會相信有何長久可言。

  現在也許她身上有他此刻渴望的家的溫暖和味道,所以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和逗留,可是外面的世界那麼豐富精采絢麗惑人,尤其他身處的世界,只會將各種慾望放大千倍萬倍……

  倘若,她滿足他現在所想要的「食慾」,那麼過不了多久,他飽了也就厭倦了,然後就會轉移注意力了吧?

  溫宜從來沒有相信過面前這個男人能給哪個女人一生一世——尤其是給不了她。

  「陳定。」電光石火間,她忽然下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嗯?」他注意到她語氣中的端凝和鄭重,笑容微斂,神情肅然地迎視她。

  「我們以三個月為期,我在這三個月內做你的專屬廚娘,料理你的一日三餐加消夜。」她語氣平靜地道,「你也不用再說要追求我,我也不用躲你像在躲什麼似的,這三個月就讓我們和平相處,你想吃什麼,我都做給你吃。」

  陳定深深凝視著她,目光幽微怔忡而若有所思。

  「不用『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的好好愛一次,」她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好似在笑,又好似在嘆息。「有時候愛情只是一場錯覺,敵不過每日平凡如水的柴米油鹽醬醋茶消磨,三個月後……不,說不定還不到三個月,你就發現自己這次的『發燒』已經過去了,恢復了正常,然後你又是原本的你,那個瀟灑不羈、霸氣恣意、習慣萬花叢中過的定先生。」

  她神情恬靜,一字一句彷彿重重敲進他心房裡,他覺得很彆扭,不自在,想開口反駁、解釋什麼……

  可是陳定一時間卻發現自己啞口無言。

  因為就連他自己,都不敢保證自己對她的動心動情會維持多久,她說得一點都沒錯。

  但……他還是覺得胸口很糾結鬱悶,像是塞進了顆巨石般沈甸甸的不痛快。

  「和我談戀愛,就有這麼可怕嗎?」最後,他悻悻然地悶聲問。

  「陳定,你是罌粟花。」她坦然地道。

  他一時語塞。

  「我不會明知是一條不歸路,還眼睜睜看著自己往前走。」她的笑容溫柔中有著一縷淡淡的自嘲。「天生不是玩得起的那塊料,我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陳定深深凝視著她,他這是……確確實實被嫌棄了吧?

  「溫宜。」他慎重地喚著她的名字。

  「嗯?」

  「如果三個月後,我還是覺得想留你一輩子幫我做飯呢?」他的目光專注地牢牢盯著她。

  溫宜嫣然一笑。「那就簽團膳的長約啊!」

  陳定目不轉睛地直視著她這一抹猶如金光破雲而來的笑容,剎那間呼吸靜止,心臟漏跳了好幾拍……恍惚間,突然明白了什麼叫做「回眸一笑勝星華」……

  原來真的有一種笑容,能瞬間奪走你的心跳與呼息,璀燦明亮得讓人視線再捨不得轉移開哪怕只有一秒的時光。

  他不知道這代表什麼,卻模模糊糊感覺到……自己這回好像真的不妙……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33:05




蔡小雀 - 小溫粥的暖愛時光【下】

溫宜是他見過最難攻克的女人!

身為天之驕子,他早已身經百戰看遍群花
只要他招一招手,隨便都有幾打女人任他選
對於女人,他從未被拒絕過,也從不接受拒絕
有種對他說不的,就只有這個腦子不清楚的女人──
老實說像她這種渾身散發出賢妻良母的味道
是他最避若蛇蠍、食之無味的那一類型女人
沒想到崇尚溫良恭儉讓的淡然無味小白兔
在被逼急了,露出爪子撓起人來還挺帶勁
幾次三番交手下來,以為輕易就能抱得美人歸
她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發好人卡給他
令他深深質疑起自己人格魅力是不是衰退了……
俗話說烈女怕纏郎,她的拒絕引發他的征服慾
憑他優異的身家外表和人格魅力及手腕
相信就是塊頑石,也能教他的柔情融化了──
搞什麼?撩妹手段才使出一半,相中的妹子就跑了
她老是不按著劇本來,這齣追妻戲要他怎麼演下去……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32:38


  溫宜才回到公寓,替自己沖了杯熱騰騰,如絲綢般香滑甜美的麵茶,就聽到了對講機鈴聲大作。

  她抬頭看了眼懸掛在牆面上的時鐘,直指十點半……這麼晚了會是誰?等等,唯二會在這麼晚上門的,除了阿May就是陳定了。

  「哪位?」她按下對講機,謹慎地問。

  「幫我開門。」彼端傳來低沈含笑的男聲。

  她心一跳,眉頭打結。「定先生,這麼晚了,不方便——」

  「要我在樓下大喊你的名字嗎?」

  「你……你能不能別這麼無賴?」她登時氣結。

  「不能。」他輕笑。「溫宜,我餓了。」

  這傢夥……這傢夥……

  溫宜半天說不出話來——還是給氣的——但是又不能坐視他的威脅不管,畢竟在確定要搬回新竹前,她還是得在這間公寓落腳,實在不想第二度被不同的房東趕出去。

  「你吃飽了就走!」她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最後恨恨咬牙撂下話。

  「一言為定。」他笑聲愉悅。

  雖然她被他笑得有點沒底,總覺得這個人狡詐又厚臉皮,如果吃飽不走,自己還真拿他沒辦法……溫宜忽然覺得自己像是隻被黃鼠狼堵在洞穴口的兔子,進退不得也逃脫不掉。

  可惡!

  在這一瞬間,搬回新竹的念頭越發強烈肯定了。

  等她真的連人帶店打包回新竹,就不信他大老關還有那麼好的興致,千里迢迢殺到新竹找她討消夜吃。

  一想到這兒,她不禁開心了起來——來啊來啊,我可不是乖乖原地就範的呆子,打不贏難道我還跑不掉嗎?

  陳定上樓來,大門甫開,就看到她清秀雪白臉蛋上來不及掩飾的得意傻笑,他心底驀然一動,衝動地想要伸手過去捧住她的臉龐,低下頭去緊緊覆蓋捕捉住她那朵傻兮兮的可愛笑容。

  可他還是忍住了。

  現在不能輕舉妄動,否則逼急了兔子也是會咬人的。

  「好香,你做了什麼?」他不請自進地邁開長腿,大手摸摸她的頭,而後迅速越過清瘦的她就登堂入室,大剌剌地往雙人小沙發上一癱。「我也要,啊,真的快餓死了。」

  溫宜剛剛感覺到他溫暖大手寵溺(?)地摸自己頭的異樣滋味,還來不及抗議就聽到他後面那句話,頓時好想翻白眼。

  他一個身價百億以上的大老闆只差龍肝鳳膽吃不到,其他什麼沒吃過?現在跑來跟她搶傳統庶民小吃的麵茶……對得起他的身家嗎?

  儘管嘴巴裡暗暗嘀咕腹誹,她還是打開密封玻璃罐,舀了兩大匙自己炒製的麵茶粉進馬克杯裡,在沖熱水的時候不禁一頓——他喜歡喝淡一點還是濃一點?

  啊,隨便啦,他又不是她的客人,她何必管他的口味?

  溫宜卻沒有發覺自己還是選擇調了介於濃淡之間的口感……拜已然習慣為他人著想的性格所賜。

  她遞了大馬克杯過去,原是要放在桌面上,他修長的大手卻已經半路攔截,甚至不著痕跡地碰觸到她的手……

  溫宜本能一縮,略感慌亂地後退了一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陳定對她笑得好不性感愉快,又有種終於捉弄到了小姑娘的促狹喜悅感。

  「謝謝。」

  「不、客、氣。」她話從齒縫中迸出。

  他手握成拳,抵在嘴角,肩頭可疑地抖動著……以為她沒聽到他在笑嗎?

  ——笑屁啊?

  溫宜又氣又無奈,開始後悔起自己剛才為什麼就一時鬼迷了心竅,以為這個禍害放進門來就不會在樓下鬧事了?她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嗎?

  「喝完了你就回去吧。」她面色不善。

  他啜飲了口散發著濃濃香甜滑膩滋味的麵茶,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反而低笑問道:「這也是你自己做的?怎麼做的?」

  她忍了又忍,本來不想回答,可是他那雙深邃黑眸堅定執著地緊緊盯著自己,盯到她渾身不自在起來,覺得自己這樣好像有點沒禮貌……溫宜,你真是沒救了。

  她只得胡亂打發了幾句。「這個很簡單,用中火把麵粉炒到咖啡色,加點赤砂糖趁著餘熱翻炒均勻,放涼了就能裝罐,想喝的時候舀幾匙調熱開水就行,如果喜歡堅果的味道,也可以烤熟一些堅果打碎了加進去,比沖速食即溶品好太多了。」

  溫宜記得自己小的時候,總最愛看奶奶在大竈前翻炒麵茶,白色的麵粉在柴火大鍋的烘焙下逐漸變成美麗的咖啡色,樸素又濃郁的香味散發開來,赤砂糖加入後,又多了絲甜甜的香氣。

  早年庶民生活困苦,她家還稱不上小康,所以自家炒的麵茶除了麵粉和糖之外,連油和芝麻也不放,可就是這樣最純粹簡單的麵茶香,成為了她童年中最溫暖喜悅的印象之一。

  「我喜歡這個,」他又連連喝了兩口,覺得麵茶滑入胸腹後,連胃都暖和得舒服熨貼起來,眉眼舒展開來,嘴角噙著微笑。「你幫我炒兩罐……不對,五罐吧。」

  他家兩個老爺子應該也會很愛這一味。

  陳定身為陳家嫡系的獨孫,除卻是陳老爺子的心尖子外,還是他外祖父金大老闆唯一的親孫,向來備受兩家老人寵愛倚重。

  金家當年以珊瑚和養殖珍珠起家,後來事業版圖遍及緬甸和哥倫比亞,坐擁七座寶石和翡翠礦山,如今已然是全亞洲最大,也是全球排行前三名的珠寶王國。

  可是金家老爺子身家千億,平常在家裡還是習慣吃地瓜稀飯配醬瓜和花生米,中晚餐最多煎條白帶魚或蒸一碟子豆鼓蚵仔和燉豆腐。

  金老爺子才不來那套「先來碗魚翅燕窩漱漱口」什麼的,他老人家骨子裡還是那個十六歲就上漁船拼搏未來的小夥子,最傳統樸素,才是他念念不忘的,根的味道。

  「我家麵茶不外賣……」溫宜戒備地看著他,總覺得被他異樣發光的眼神盯得渾身越來越毛。

  「有好處的。」他瞅著她笑,懶洋洋地道。

  「我不要好處。」她只要他離自己遠遠的,還給她風平浪靜的平凡生活就好。

  他看著面前這個明明是個軟和性子,可固執起來比誰都還要堅定決絕的女人,有時候真想抓住她肩膀猛搖,可更想緊緊將她攬入懷裡,好好地搓抱揉捏一頓。

  「你就這麼怕我把你賣掉?」他挑眉,最終還是對她沒脾氣地笑了。 

  她攢著眉心,臉上猶豫掙紮了好半天,最後才遲疑地開口:「你……飽了嗎?」

  「你開玩笑,一杯麵茶只是塞牙縫好嗎?」他好氣又好笑,索性四肢大張地癱在沙發上,一副「老子今天沒吃撐就不走了」的大爺樣。「我要吃真正的消夜。」

  「吃完你就走嗎?」她覺得甚是心累——這種家有熊孩子的感覺真是糟心透了。

  「不然你要留我住下來嗎?」他魅眼微眨,慵懶得彷彿勾引般淺笑。

  「做夢呢你。」她氣到給了他一個大白眼。

  後來溫宜橫剖了一條胖呼呼的大茄子,上頭撒滿了切碎的金華火腿末和少許番茄醬,最後鋪上厚厚的起司,送進烤箱十五分達就搞定。

  「吃完就走。」她不給好臉色。

  可惜她繃著臉的模樣看在陳定眼中,一點殺傷力也無,反而有種小女孩賭氣的憨態,份外有趣。

  「吃飽我自然會走。」他笑咪咪點頭,舉起刀叉迫不及待大快朵頤起來,不忘問:「沒有湯嗎?」

  ——剛剛她的麵茶是灌到黑洞裡面了嗎?

  溫宜滿肚子火氣,但是本著趕緊喂完趕緊攆人的心態,她還是回到流理台前面,削了兩條玉米粒下來,切碎洋蔥和大蒜,用少許奶油和橄欖油爆香,翻炒後注入清水滾沸,撒點鹽巴和鮮奶,起鍋後用食物攪拌器打成了柔滑的玉米濃湯,最後端過去「甩」到他桌前。

  「溫宜。」

  「幹嘛?」

  「你為什麼不願意做我女朋友?」陳定目光炯炯地凝視著她,突然嚴肅正經得令她心沒來由一震。

  她保持安全距離地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聞言皺了皺眉。「我已經回答過你了。」

  「你不答應,是怕我會是個不能給你安全感的花花公子嗎?」

  溫宜本來想回他——您不是「會是個花花公子」,因為您「已經是個花花公子」了。

  但轉念一想,不管他花不花,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三五年內,我沒打算再談戀愛或結婚。」她心平氣和地道。

  「談戀愛的感覺很美好,難道你不想放開一切顧忌與防備,只管好好享受深深被寵溺呵護一場的滋味嗎?」他的嗓音在午夜份外能蠱惑人心。

  但溫宜早已過了容易被美麗假象欺騙的年紀了,其實當年她愛上的莫謹懷,又何嘗不是自己內心投射渴望出來的幻影?

  ——每個女孩都夢想過,終其一生,定然會有個白馬或黑馬王子出現在我的生命中,他高大俊美,或善良可靠,他會愛我、珍惜我就如同我愛他、珍惜他一樣。

  ——有風雨到來,他會為我遮風避雨,有傷心痛苦,他會將我擁入懷裡,成為我畢生身與心的堅強依靠。

  可是她後來才知道,如果所託非人,這一切幸福與甜蜜終究會成為回過頭來狠狠甩自己一巴掌的冰冷殘酷現實。

  當時愛得有多深,後來傷得就有多重。

  溫宜相信世上仍有「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的夫妻,但她再不願拿自己一生的悲喜去賭一個千萬分之一的可能……

  更何況,陳定全身上下就沒有一顆細胞擁有「良人」基因,她除非腦子淹大水,否則怎麼會投身進一個註定元氣大傷、身心倶敗的遊戲裡?

  她老了,已經玩不動了。

  儘管眼前這個雄性氣勢渾厚強大、濃烈到令人無法忽視的男人,談吐風采舉止投足間,總是能輕易撩動著她身為女人生物本能的羞澀、忐忑、閃躲與不安……

  可是他對溫宜來說,就是只高雅精緻稀有到價值連城的藝術品,甚或是一頭美麗危險誘人致命的老虎……她會受到吸引也是人類正常反應。

  但她內心十分清楚,前者她買不起,單欣賞看兩眼就好,後者她惹不起,躲遠點才是上策。

  「定先生,」她笑笑,溫柔的眉眼間有著一抹皎潔而堅定的微光。「對不起,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他深深凝視著她,良久良久……

  「溫宜,你會是我的。」他語氣深沈而霸氣,一字一字道。

  「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談的了。」她雖然有點失望,卻也知道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打消他的念頭。

  對於陳定這樣的男人來說,但凡感興趣的人或東西,只看他想不想獵取,並不存在對手願不願意臣服的問題。

  溫宜無奈之餘,也開始在考慮,也許她是不是應該反向思考,對於男人來說,得到手了以後就沒什麼好稀罕的了,所以她為了一勞永逸,應該乾脆答應他,然後靜心等待他厭倦丟開的一天嗎?

  可是……憑什麼啊?

  她思及此,有點不爽地甩了甩頭,霍地站起來,「定先生,你吃完了,走吧。」

  「……你這個狠心的女人。」他有一瞬間的怔愣,待回過神來後,哭笑不得。

  陳定後來還是有鑒於確實夜深了,她忙了一整天也該好好休息,況且依她的性子,明天依然會早起去開店,所以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慢吞吞起身,慢吞吞地蹭出了門……

  真不明白她為什麼選擇辛辛苦苦的煮粥賣粥,賺那麼丁點蠅頭小利,也不願意做他的女人,過上人上人的富貴生活?

  「明天早上我來接你上班。」他站在門外,低頭對她淺笑道。

  回答陳定的是大門「砰」的關上。

  「真是太有種了……」他高挺的鼻尖險些被甩中,連忙後退了兩步,摸摸鼻子嘀咕。

  他陳定看中的女人果然與眾不同。

  第二天,溫宜活像做賊似的,清晨五點半就下樓,可剛關上公寓一樓鐵門,還未轉過身來四下張望時,就感覺到一件溫暖的大衣落在自己肩膀上,她嚇了一大跳,猛然回身抬頭——

  「早。」陳定神清氣爽地對著她笑,黑眸裡閃爍著一絲狡猾。「以為早起就能逃得掉我的接送嗎?」

  她覺得眼前有點發黑,定了定神,臉蛋繃得緊緊的。「定先生,你都不用睡覺的嗎?」

  這傢夥該不會昨晚就守在她家樓下吧?不對,他有換衣服,而且看起來神采飛揚到全身都會發光似的……相較之下,她的黑眼圈實在像是鐵打的。

  「我精力充沛,」他似笑非笑,眼神似會勾魂。「以後,你就會知道我體力有、多、旺、盛、了。」

  她低頭匆匆疾走,努力掩飾自己突如其來的臉紅……不不不要臉!

  他三兩個大步就追上了她,在她身側亦步亦趨緊緊跟隨著,笑容燦爛。「我車在另一邊。」

  「我沒有答應要讓你接送。」她頭痛至極,惡聲惡氣地道。

  「你是要自己上車還是我抱著你上車?」他挑眉笑問。

  溫宜腳步一頓,不由想到那天被他輕而易舉就扛上跑車……氣憤又無奈,她揉著眉心,抬頭認真嚴肅地道:「定先生,你真的沒有別的事好做了嗎?你這樣每天遊手好閒調戲婦女,盛燄集團放著不會倒嗎?」

  「我花錢請那麼多主管和員工,就是為了讓我自己可以不用做牛做馬。」他對她性感又頑皮地眨了眨眼睛。「阿宜,你也應該試試的,人生除了工作還有其他好玩的事情,別年紀輕輕就把自己真的當『阿姨』了。」  

  「不要叫我阿宜!」她又炸毛了。

  「也對,」他摩挲著下巴,沈吟道:「叫你『阿姨』或『小姨』聽來都太奇怪,可也不能叫你阿溫或小溫吧?感覺像在叫我家司機……」

  「請叫我溫小姐。」她眼角微微抽動。「因為我們真的沒有熟到那種地步。」

  「這話好傷我的心,」他一手摀著強壯的胸膛,故作震驚狀。「你會隨便晚上請男人到家裡吃消夜的嗎?」

  「那不是你自己——」等等,她幹嘛被他帶進溝裡去,還跟他在這邊抬起槓來啊?

  「溫宜,乖,上車。」他眼神溫柔,對著她抿著唇笑。

  她心臟忽然怦怦亂跳了起來,忙迅速回神冷靜下來,告訴自己再忍他幾天……再幾天……

  她今天馬上就關店,收拾回新竹!

  溫宜後來還是坐上了他的賓士跑車,邊暗自唾棄自己沒本事不爭氣外,邊努力為自己加油打氣,只等搬回新竹她就一切解脫萬事大吉了。

  一下了車,她二話不說衝進店裡,好像身後的是頭大怪獸……

  看得陳定笑到不行。

  他忍不住又摸了摸鼻子,如果現在進店裡要求吃早餐的話,她應該會用湯杓把他打出來吧?

  溫宜開了燈,只覺得全身骨頭都快散了,好似剛剛打完一場大戰……

  就在此時,手機鈴聲響起,她火大地拿起手機就想按掉,卻沒想到在螢幕上看到了一個久違的電話號碼。

  她深吸一口氣,臉色難看地接聽了電話。「周偉。」

  「溫宜……阿May……阿May她在你那邊嗎?」電話那頭吞吞吐吐畏縮的男聲,令她一聽就怒火直竄腦門。

  「周偉,阿May是你太太,你都不知道她在哪裡,我又怎麼會知道?」她一掃昔日的溫和親切,冰冷嘲諷地道:「況且,你現在也會關心她的下落安危嗎?不對,你是迫不及待想找到她,然後逼她跟你去戶政事務所辦離婚吧?也是,情人的肚子畢竟藏不住,儘管人人皆知了,到時候還是挺難看的是吧?」

  周偉顯然沒想到印象中溫軟好脾氣的溫宜口氣會這麼咄咄逼人,每句話都像摑掉了他搖搖欲墜的臉皮子。

  「溫宜,你什麼都不知道。」周偉強忍住惱羞成怒咆哮的衝動,咬牙道:「我們認識那麼多年了,我也一向尊重你是阿May的好友,這次我就不跟你計較,可是我真的很擔心阿May,如果你知道她在哪裡,請你趕快告訴我。」

  「周偉,我和阿May是多年的好姊妹,你當初答應過會好好照顧她的,但是你婚前劈腿婚後外遇還弄出私生子,聯合你媽和小三逼阿May離婚,你是當她沒有家人朋友可以為她撐腰,所以就死命地踐踏她嗎?」她冷笑。「別忘了,做錯事的人是你,還想繼續找阿May麻煩,如果你真的想身敗名裂臭名滿天下,我可以成全你!」

  「你又算是哪根蔥?嗤,笑死人了,你自己也不過是個被老公拋棄的失婚棄婦,不好好躲在家裡別出來丟人現眼,還敢管起我家的閒事?給你點臉你還當自己真是個人物了!」周偉大怒,尖酸刻薄地反諷並吼叫道:「我不管你怎麼聯絡她,總之你叫她馬上把我們家的房契和共同基金還回來,否則別怪我不顧多年情面告死她!」

  她還來不及痛罵回去,電話那頭已經切斷了。

  溫宜氣得渾身發抖,捏著手機的手一片冰冷……

  原來是因為錢,虧他還好意思說得出來,他們住的大樓那戶兩房一廳,當初頭期款是張爸爸拿出來的,為的就是要讓自己的女兒能在女婿面前抬頭挺胸痛快過日子,後來每個月的貸款也是阿May繳的,跟他周偉完全沒有半毛錢關係。

  阿May還是比她聰明多了,當時周偉明示暗示多次,房子還是登記在阿May名下,因為是婚前置產,不能算在夫妻共同財產內,所以法律上來說,周偉根本無權置喙。

  倒是共同基金這件事她不清楚,可是周偉的薪資有大半是花在自己身上,阿May和他說是夫妻關係,其實跟室友沒兩樣,水電瓦斯和餐費等等通常還是由她補貼,更別提周家父母寵兒子,婚前還不敢那麼明顯,沒想到婚後一家子全變了臉,覺得自己兒子是人中龍鳳,在公司前途光明,還能不甩了阿May她就得感恩戴德了,所以沒能好好伺候他們兒子,就是阿May的錯。

  以阿May獨立自主豁達的性子,對周家是從來做不出跪舔的小媳婦樣,這次周偉出軌搞出私生子來,周家又怎麼會不趁機對阿May落井下石?

  這世上還是善良溫暖的好人居多,只可惜她和阿May偏偏遇到的都是異類中的異類。

  溫宜努力冷靜片刻,她還是先打電話通知阿May,讓她小心提防周偉,並且詢問有沒有她現在能幫得上忙的?

  電話那頭的阿May好半天沒有說話,再開口時是一聲蒼涼的冷笑。

  「我以前真是瞎了眼。」

  溫宜嘆了一口氣。「不能怪你,當初我們看他都是個不錯的人,誰知道後來變得那麼快,那麼狠?那麼現在呢?你做好什麼打算了嗎?」

  「我打算賣掉房子,房仲那邊我已經聯絡好了。」阿May恢復了幾分當年的果斷俐落,低聲道:「共同基金有兩百多萬,是我們幾年前在一起後一起存的,但我問過律師了,他外遇還有私生子,這是穩妥妥的把柄和證據,只要我提告,民事上他還得付我賠償金和贍養費。」

  溫宜沒想到阿May一旦覺悟後,動作會這麼快,在驚訝之餘也深感敬佩,剛剛糾結憂慮的心緒鬆快了七七八八。

  「阿May,你真的太棒了!」她滿滿欣慰和喜悅,衷心讚歎道。

  「溫宜,我不棒,我只是比你涼薄,所以那一日被你罵醒以後,馬上就立刻想到該如何止損。」阿May苦笑一聲。「看你這麼重情的人在婚姻裡整整煎熬空耗了五年,我一點也不敢鐵齒嘴硬,因為我已經當了一回的蠢貨,不能再眼睜睜看著自己栽進同一個坑。」

  「你能過得好,那我也就安心了。」她聽到這裡,總算真正放下心來,露出了一絲微笑。「這樣我這個『血淋淋的教訓』多少還有點用處。」
  
        阿May也笑了,雖然聲音沙啞,但聽起來精神還不錯。「對了,我一直想問你,那個定先生對你……」

  「他是我店裡的客人。」她也不知道自己莫名心虛什麼,卻是努力維持鎮靜淡定,「你……怎麼又突然想起他這個人?」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如果定先生在追你的話就好了,」阿May開玩笑道:「這樣我也能趁機抱一抱你的金大腿啊!」

  「一點都不好笑。」溫宜嘴角微抽。她現在正頭痛得要命啊……

*             *             *

  穿著一身黑色性感連身裙的江顏足蹬十寸高跟鞋,一副優雅女王范兒地出了住處豪華大樓的玻璃大門,卻沒有看到本應該在門口等著接她的助理和司機。

  雷朋墨鏡後的美麗眼睛掠過了一抹怒氣,她取出手機用力按了助理的電話。  

  「你在搞什麼?是不是不想幹了?」

  「江小姐,」電話那頭的助理瑟縮了一下,隨即想到公司昨晚的交代,又挺了挺胸,聲音理直氣壯了一點。「司機已經快要到了,您再等等。還有,公司讓我從今天起調到文小姐身邊幫忙。」

  「沒有我的允許,誰準你走的?」江顏腦中轟的一聲,怒斥道:「是公司誰作主的?啊?」

  「是人事部戴經理。」

  「就他?他憑什麼挖我的牆角動我的人?」江顏怒極反笑。「我不管,我沒答應你到姓文的那邊去,你馬上給我回來。笑死人了,就她一個剛出道沒兩年的小花旦,只不過拍了兩部偶像劇就真以為自己大紅大紫了?還想跟我搶人?」

  「江小姐,你要不要先問問公司?」助理平常被驕縱囂張的江顏使喚罵得多了,這下有機會逃出「魔掌」,哪裡肯傻傻又自動回她身邊?

  助理在公司也好幾年了,早看透了許多大明星螢光幕前後的巨大反差,當然也有德藝雙馨形象一致的,但像江顏這個被拱出來的「女神」,助理私心還真是不敢恭維。

  倚仗著有定先生,脾氣大得連導演和製作人都得看她臉色,可是這下好了……

  「你剛剛說什麼?」江顏不敢置信,「你是在跟我頂嘴嗎?」

  「啊,江小姐,文小姐在叫我了,不好意思,我得先掛電話了。」

  江顏瞪著手機,一時氣懵了……

  後來當司機終於開車停在她跟前時,便很倒黴的成了她的出氣桶,一路上被她痛罵得跟孫子似的。

  直到抵達經紀公司,江顏下車前才掏出鏡子重新補了一下妝,高冷美艷地邁開腳步,堪比名模搖曳生姿的經過大廳。

  「江小姐。」

  「江小姐好。」

  櫃檯小姐們還是恭敬地和她打招呼,但是一轉過身後互相扮了個鬼臉。

  ——這江大牌還這麼跩?她是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對吧?

  江顏雖然敏銳地感受到了今天公司的氣氛不大一樣,所有看到她的員工都露出一種奇異隱晦的笑意。

  難道是她的前經紀人在她背後說了什麼閒話?

  想到這裡,江顏臉色越發難看,繃著俏臉不顧秘書上前來勸說,猛地推開了總經理室的大門。

  「卓總,你該開除掉那個不適任的人事部經理了。」她氣沖沖地喊。

  辦公桌後頭的斯文中年男人冷冷地看著她,緩緩站了起來。「江顏,現在可不是你發大小姐脾氣的時候……」

  「我和公司的合約只剩下半年,如果公司再用這種敷衍的態度對待我的演藝事業,那麼就別怪我約滿後不給你卓總面子了,國內外可有上百家經紀公司搶著和我簽約!」江顏態度依然高傲如冰雪皇后,摘下墨鏡後毫不客氣地在沙發上坐下,對在門口猶豫不安的秘書道:「還杵在那邊當柱子幹什麼?去給我買一杯愛爾蘭咖啡,別像上次隨便用杯超商的爛拿鐵就想打發我,這是在台灣,你要是在美國,早就被炒魷魚了。」

  「總經理?」秘書看的卻是卓總。

  卓總臉色微微鐵青,還是點了點頭。

  秘書離去前不忘貼心地關上辦公室大門,而後輕蔑不屑地撇了撇嘴。

  嗤!還真當自己是女神了?

  「卓總,你怎麼說?公司到底有沒有誠意留人?」江顏冷淡傲然地道,「我是讓趙姊退休,可是新的經紀人人選遲遲不能給我也就算了,就連我的助理都弄走了,你們真當我江顏是吃素的?」

  「江顏,以前我就勸過你,不要有風駛盡千里,凡事做絕了,不給自己留條後路,最後吃虧的還是你自己。」卓總看著江顏,彷彿還能見到當初那個甫踏進經紀公司,青澀又誠懇謙遜的美麗少女……可惜,歲月真是把「殺豬刀」,恐怕江顏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變成怎樣的面目全非了吧?

  江顏直至今日已是家喻戶曉的國際巨星,又怎麼可能聽得進任何人的批評或相勸?

  她諷刺一笑。「卓總,公司把我當搖錢樹的時候,可沒見你少抽一點傭金,我們還是廢話少說,今天我到公司就是要你們給我一個交代的——別忘了,要是不能給足以讓我滿意的,符合我現在身價的續約條件,半年後你就等著我拍拍屁股走人!」

  「你知道昨天定先生對你下封殺令了嗎?」卓總淡淡地道。

  江顏美麗的臉龐瞬間變得慘白……在一片難堪的死寂後,她勉強冷笑了聲。

  「拜託,你不會當真了吧?我和定先生之間只不過是鬧點小情緒罷了,他在生我的氣呢,等——」

  「你現在手頭上所有的片約、商演、廣告代言,都泡湯了。」卓總昨天一整天焦頭爛額,親自一通通電話打去跟片商、廣告商和製作公司甚至各大電視台「懇談」,可是所有的結果都指向一個——

  定先生下封殺令,歐美亞洲影劇圈全收到了消息,誰又敢跟定先生作對?

  不說陳家原就富可敵國,金家千億身家不啻帝王,就是定先生自己旗下的盛燄集團財力勢力猶如龐然巨獸,隨便彈一彈手指,就能颳起國內外影視圈的一場大颶風。

  江顏真是腦子被門夾壞了,才會得罪定先生這樣可怕至極的大人物。

  幸虧卓家和陳家在老一輩那裡,多少還有攀上那麼一點交情,定先生平時也肯賞臉喚他一聲「卓叔」,否則卓總都不敢想像自家的經紀公司會如何被遷連。

  「你、你說什麼?」江顏這下真的面如死灰了,隨即失態地尖叫:「不可能……不可能的……美國那邊的影集都簽好約了,他們不能換掉我!」

  「違約金他們會請會計師清算出來,到時候和我們公司會計部跟法律部門一併處理。」卓總臉上掩不住深深的疲憊與強自壓抑著的滔天怒火。「江顏,你的演藝事業結束了。」

  江顏嬌軀漸漸劇烈顫抖了起來,囈語般喃喃自語:「怎麼會?怎麼……會這樣?我、我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對她做……定先生居然為了她封殺我……」

  她腦中轟隆隆巨響如晴天霹靂,眼前更是陣陣發黑,心下一片冰涼透骨。

  被掌聲和票房捧得飄飄然如踩在雲端,還真以為自己已然成為高高在上的人上人,以為她的巨星地位再無人可撼動,可是轉瞬間,她就從天堂重重地摔進了地獄。

  原來,以為已經擁有廣大聲勢與名氣的她,對於真正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來說,也不過是一隻隨意就能碾死的螻蟻。

  後悔了……她真的後悔了……

  這一刻,江顏終於深深嘗到什麼叫自食苦果、自尋死路!

  【上集完】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32:12


  陳定驅車回到公司,乘著專屬電梯直達頂樓的辦公室,一推開彷彿還能感覺到溫宜遺留在這裡的淡淡芬芳氣息。

  他渾然未覺自己嘴角蕩漾了起來,心情大好,走到真皮辦公椅上坐下後,先處理起堆在手邊的諸多公文和報告,一一批示……

  直到趙信敲門進來。

  「老闆。」趙信恭敬喚道,今天一點都不敢嘻皮笑臉,因為張揚特別提醒了他——定先生心情不太好。

  「你最近很閒?」陳定放下手上萬寶龍鋼筆,皮笑肉不笑。

  咕嘟……

  趙信吞了一大口口水,背冒冷汗。「報告老闆,最近『女人誌』和『男人說』的銷量都有大幅上揚,我們和VOGUE共同合作的方案獲得極大的成功——」

  「今天起,成立另一個企劃小組,從『女人誌』裡再獨立出一個專門採訪食事心事的生活誌,總監這個職位我已經找到人了,但是你得親自去請,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把人務必聘請到手,否則你過完年就準備收拾行李去挪威吧。」

  趙信聞言只覺眼前一陣發黑……剩不到半個月就要過年了……老闆天威莫測啊……

  「是!」總算趙信也是多年來被陳定折磨……咳,錘鏈出來的商場菁英,立刻穩住心神,立正站好,大聲應道:「呃,請問老闆,敢問您看好的總監是哪位?」

  「溫宜。」

  ……哦,噢,嗯。

  趙信從愕然到恍然到笑得曖昧,前後短短三秒變換,堂堂一個俊秀青年臉上掛著的笑容怎麼看怎麼猥瑣……直到當頭被一本卷宗砸中臉。

  「嗷!」趙信慘呼一聲,連忙抱住從臉上滾落下來的卷宗,鼻尖發紅,卻是半點也不敢再露出「我知道老闆在想什麼嘿嘿嘿」的欠揍找打表情了。「老闆,我知道了,我一定完成使命!」

  陳定似笑非笑。「把這件事辦好,年終給你翻倍,二十個月。」

  「多謝老闆!」趙信大喜。

  「還有,」他微瞇眼,警告地道:「我母親那裡,你要敢多嘴漏了口風,今年公司尾牙主菜就煮你!」

  「是,是。」趙信食指交錯緊緊遮住嘴巴,連忙退出辦公室。

  「臭小子。」陳定笑著搖搖頭,繼續處理起下一份公文,片刻後,他對著桌上的筆電鍵盤輕敲了兩下,開始和彼端的法國分公司進行視訊會議。

  自他口裡吐出號稱世上最浪漫美麗的法語,不知內容者,光是聽都覺得耳朵要懷孕了,簡直銷魂蝕魄盪人心神。

  可是如果聽得懂法文,恐怕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因為他首先是和分公司總經理開會,裁示明年度春季的幾項重大活動,談完後,一個黑髮帥哥和一個金髮帥哥開始互相吐槽起來……很完美的證明了,就算用法文罵髒話,還是很迷人。

  最後換成金髮帥哥開始跟黑髮帥哥說中文——

  「今年還是一樣吧?」

  「不,下個月不去爬白朗峰了,我有事。」他笑道,修長指節俐落地滑轉著手中的鋼筆。

  「為什麼不去?我跟艾瑪她們都說好了,你今年會來的。」金髮帥哥睜大眼。「你不是說今年要挑戰你自己去年的紀錄嗎?」

  「今年……」他未語眉眼先笑,漫然地拉長了音,改用中文字正腔圓道:「要烤番薯。」

  「靠飯鼠?」金髮帥哥洋腔洋調地學了一句,面露古怪。「Quefaire(做什麼的)?」

  「很好吃的。」他笑得更愉快了。

  「我好像聞到了什麼春天玫瑰的味道,」金髮帥哥一臉頓悟,壞壞笑了起來。「啊,是某人發情了。」

  「滾!」他好氣又好笑,二話不說按下結束鍵,懶得理那傢夥搔頭撓耳的興奮八卦模樣。

  就在此時,桌上內線電話響起。

  「定先生,江小姐到了。」

  他眼底嘴角笑紋一瞬間消失無蹤,一雙漂亮的黑眸霎時深沈內斂……幾近冷漠。

  陳定自認風流卻不濫情,凡是和他在一起過的女人,獲得的永遠比失去的多太多,所以他從不認為自己有虧欠過這些女伴。

  其中,尤以江顏更沒資格來質問他的無情。

  她在他之前,跟的是美國船王的二公子,靠著這個金主也算一腳跨進了美國影劇圈,卻是勉強在非熱門時段的影集裡擔任一兩季的三線配角。

  自從跟了他之後,從他手指縫裡漏出的一丁點資源與人脈,就足以令她混得風生水起。

  他和她之間,才是真正的一場你情我願的金錢買賣。

  沒想到,前段時間她的野心和胃口膨脹到如此可笑的地步……他陳定的夫人,是誰都能做的嗎?

  門推開,今日的江顏穿著一襲白色襯衫和簡單的牛仔褲,卷翹性感的長髮不知何時已然燙直了,清清爽爽地垂落在腰際,搭配她僅僅略上了點淡妝的美貌臉龐,舉手投足間透出一抹淡雅的氣質。

  很眼熟的風格。

  看到最後,陳定冷淡的眼神已然化成了冷酷。

  她打扮得處處仿效溫宜,只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更大的笑話。

  「你很厲害,」他慢慢開口,不動聲色。「只從一個粥鋪提袋的線索,就一路追查到溫宜,我覺得在美國做演員真是委屈你了,你應該到鑒識科任職才對,需要我幫你聯絡李昌鈺博士或是何瑞修組長(影集CSI犯罪現場:邁阿密)嗎?」

  江顏臉色一白,心虛慌亂地擠出一抹柔弱的笑來。「定先生,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以為張特助今天通知我來是因為……」

  「以為……我要和你複合?」他英俊臉龐沈靜無表情,語氣甚至沒有一絲嘲諷,江顏卻已然覺得渾身發冷,惶惶不安地後退了一步。

  「江顏,我不是個好男人。」他冷冷地道,「但我由始至終沒有『欺騙』你的感情。」他不欠她的,溫宜更尤其無辜。

  江顏又驚又懼又覺委屈,淚眼矇矓的看著他,「定先生,我不想跟你分手。」

  「我們已經分手了。」陳定站了起來,繞過核桃木辦公桌,神情冷漠的俯視著她。「江顏,不要挑戰我的耐性。」

  「為什麼是她取代我?」江顏緊緊咬牙,努力壓抑,卻怎麼也吞咽不下滿滿的忌妒,美麗容顏佈滿強烈的不甘。「定先生,論身份地位外貌,她哪一點配得上你?又憑什麼從我身邊把你奪走?她不過就是個被丈夫拋棄的棄婦——」

  「你又是我的什麼人?」他打斷了她的話,嗓音甚至沒有絲毫的上揚,但其中的冰冷凜冽卻讓江顏被妒火怒氣燒得發昏的腦子一個機伶,剎那間清醒了大半。

  「我……」她開始感到害怕。

  所有盛氣淩人的理直氣壯,所有自信滿滿的自以為是,在這一瞬全像遇見烈陽的泡泡般,紛紛破裂消失無蹤。

  「嗯?」他危險的眼神透著深深的嘲弄。

  江顏顫抖著,可猶執迷不悟地死死咬住內心深處最後一根名叫「奢望」的藤蔓,下一刻嗚咽著撲向了他懷裡——

  「定先生!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真的不想離開你,我、我真的可以什麼都不要,車子房子珠寶,通通都不要了,我只希望你能夠像過去那樣,只要想到我,只要你還要我,我隨時都能到你身邊……」

  以陳定的身手要閃避開她是輕而易舉,但他一動也不動,任由她宛若水蛇般緊緊攀附住自己。

  江顏感覺到他沒有推開的意思,心下又驚又喜,小手迫不及待地就要搭上他極其可觀、強大驚人的男性象徵,試圖想誘惑撩撥他硬了——

  男人只要硬了,心就軟了。

  可是她手才一動,就聽到頭頂懶洋洋地響起了一句話——

  「信不信我只要打一通電話,全球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導演和任何一家影劇公司敢用你?」

  江顏柔若無骨的嬌軀登時僵硬住,再也無法動彈。

  什麼?

  她瞬間大腦隆隆,心臟緊縮……骨子裡突然有種說不出的驚畏恐懼,頃刻間,猶如滔天巨浪般對著她當頭打來……

  定、定先生要毀了她的演藝事業?

  不會的,這不可能!她也不過只是警告了一下那個渺小低賤如螻蟻的平凡女人,定先生就算不高興她自作主張,也不至於要對她下這麼重的手。

  況且……況且她江顏可不是什麼跑龍套的小角色,她是眾所矚目的影后,還有千萬影迷,不管推特、微博還是臉書,崇拜迷戀支持她的粉絲都是龐大的力量,只要她隨便PO文淚訴她受了委屈,一旦讓她的粉絲們憤怒暴動起來,就算是價值千億的盛燄集團,恐怕旗下的公關部門都得疲於奔命地想方設法安撫人心……

  一想到她手頭上現有的資源和「靠山」,江顏慘白的臉色又恢復了一絲血色,也不知是賭一口氣,還是仗著自己是當今全球美艷絕倫的影后,陳定又向來不是個會對前女友趕盡殺絕的,所以她極力定了定神,仰起頭來,噙著晶瑩淚珠,深情款款地開口。

  「定先生,我會那麼做,也是因為太愛你了,也只有你,才能令我變得這麼瘋狂,所以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再離開你的。」

  陳定閉上眼,再睜開時,語氣淡然得近乎微笑。「嗯,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定先生,你終於知道我才是最愛你的……」她心頭一熱,強捺狂喜,楚楚可憐地噘著豐潤紅唇,嬌嗔道:「嚇死人了,我還以為定先生真的生我氣了呢。」

  「江顏。」他低沈開口。

  「嗯哼?」她媚眼如絲。

  「你聽過『龍有逆鱗,觸之必死』嗎?」他的嗓音如午夜最蠱惑人心的大提琴旋律,江顏耳朵一陣酥麻,卻在聽清楚他下一句話時,驚得魂飛天外、肝膽欲裂。「我陳定現在的逆鱗就叫做溫、宜。」

  不可能……不可能……

  看著江顏雙腿發軟幾乎站不住,不敢再試圖攀附偎靠面前這個有著寬肩厚胸勁瘦腰的高大危險男人,這一瞬間,她甚至升起了拔腿逃跑的衝動。

  「準備品嘗被盛燄封殺的滋味吧!」他此刻笑得越發英俊迷人,顛倒眾生。

  可江顏卻覺得眼前看見的不啻是撒旦的笑容,心頭莫名陣陣發涼……

  ——她是不是玩火自焚了?

*             *             *

  溫宜還是打算開始收拾店裡的東西。

  儘管現在的房東換成了陳定,但她面對的麻煩一點也不比先前的少,其實還要更頭痛。

  她現在只想過單純平凡簡單的日子,每天開店營業,做出最好吃的東西給客人吃,賺取合理的酬勞讓自己生活有靠。

  溫宜沒想過再靠男人,尤其那個男人還是陳定。

  「阿博,如果我的店換地方了,你還會願意來打工嗎?」這天小粥鋪晚上打烊時,猶豫了許久的溫宜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宜姊,我們店為什麼要換地方開?」阿博一愣。

  她也不知是心虛還是別的什麼,竟一時被問住了,大腦停頓了好幾秒才故作平靜地道:「呃,因為……房東變難搞了。」

  「原來是這樣。」阿博撓了撓頭,也不免有些憂心。「宜姊,那我們店要換到哪裡?」

  「你覺得……新竹科學園區附近怎麼樣?」她越講越小聲,自己也覺得根本就是在為難阿博。「好像,太遠了喔?」

  今天一個下午,她是認真考慮過了,自己的粥鋪鎖定的還是一般上班族,台北市區和新北雖然人口客群最多,但房租一向不低,內湖和汐止的科學園區周邊租金就更別提了,她現有的存款就算全部投入,也轉瞬間就被房租吃光光了。

  如果按照原先設想的那樣,乾脆只要做外送生意就好,粥品點心都在自己的住處裡做,但是套房的廚房太小,無論如何也消化不了訂單。

  更別提消防局、衛生局等等主管機關方面又如何能核可?

  所以千思萬想,她覺得搬回新竹在竹科附近落腳開店,是到目前為止她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法了。

  「宜姊,」阿博看起來有點感傷,嚅囁道:「對不起啊,新竹真的太遠了,我沒辦法天天通勤去新竹打工。」

  「別這麼說,是我太為難你了。」她心裡也很難受,鼻頭微微發酸。「只是因為我個人的因素,所以我們店才……」

  「宜姊,真的不能在台北市找到適合的店面嗎?」阿博自告奮勇道:「我媽有不少牌友阿姨,我問問看她們有沒有店面要出租的好不好?」

  「阿博,謝謝你。」她的愧疚感更深,幾乎不敢面對眼前善良熱情男孩的殷切,「那、那我再想想看好了。」

  ……溫宜,你這個不爭氣的傢夥。

  她鎖好了店門後,攏緊羽絨外套,看著依然車水馬龍熱鬧紛紛的台北街頭……其實,還真的有點捨不得這個令人又愛又恨的城市。

  這兩天過得太混亂,她至今還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宿醉,腦子混混沌沌不大靈光。

  溫宜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推開亂糟糟的思緒,舉步就要走向捷運站。

  「溫小姐,晚安。」阿周突然冒了出來,笑容恭敬憨厚……又帶點狡獪地主動解釋道:「從今天開始我就是您的專屬司機,喔,除非定先生在,否則以後都由我負責接送您到任何地方。」

  她被他嚇了一跳,這才順著他的身影看到停在路邊的一輛鐵灰色賓士……不是陳定今天開的賓士跑車,也不是阿周從X大校園送她和阿May回家的那輛……

  ——陳定他到底是全球影視出版集團老闆,還是國際豪車總代理經銷商啊?

  她現在總算懂了「車子是男人的玩具」那句話的意思了,對於定先生來說,這些千萬億萬豪車,也不過是他喜歡搜集的玩具們罷了。

  他的搜集癖應該也包括女人吧!

  溫宜想著江顏,還有或多或少曾在新聞與網路上聽過看過的八卦……盛燄集團的定先生,以及他曾擁有過的各色美人……

  再怎麼想,都覺得自己全身上下哪一點都不符合他的審美觀,就跟酷好收藏豪車跑車的人,突然被雷劈中地看中一輛小March一樣突兀。

  但不管他是怎麼想的,她一點興趣也沒有。

  「周先生——」

  「請叫我阿周。」阿周笑道。

  她頓了一下,「阿周,我不需要司機,請代我轉告定先生,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溫小姐,老闆會扣我薪水的。」

  又是這招。

  「那真是對不住了。」她笑笑,「他是你老闆,不是我老闆,我沒有辦法阻止他要對你做什麼,不過我建議你可以到勞工局投訴他。」

  什麼叫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阿周今晚瞬間秒懂。

  「溫小姐……」阿周又開始裝可憐。

  「晚安。」她嫣然一笑,自顧往捷運站方向走去。

  阿周連忙回到車上,驅車亦步亦趨緊緊跟著。

  溫宜心裡其實對他也感到很抱歉,但是一旦心軟,她想劃清界線的決心不就成了一場自打嘴巴的笑話?

  她相信日子一久,陳定也會深感沒趣,自然也就轉移目標了。

  阿周開車小心翼翼地跟著,忍不住用藍牙撥打電話向自家老闆報告兼求助。

  「老闆,溫小姐不肯上車,我現在正跟著她,她走的方向好像是前頭的捷運站。」

  在亞洲巔峰萬商酒會上,陳定一身深藍色西服和黑色絲質襯衫,同色西褲完美地描繪出他修長雙腿,原優雅的坐在主桌座位上,身邊是商會會長,正殷勤熱情地傾靠過來,試圖和他聊天……他神態閒適地聽了幾句,不冷不熱地虛應了兩聲,就接到了阿周的來電。

  「抱歉,我接個電話。」他微笑起身,漫步穿過寬敞華麗的酒會大廳,緊跟著他的特助張揚和另一名保鏢「客氣」地勸阻了十數名趁機想上來攀談的賓客,最後讓自家老關成功抵達外頭的大露台。

  落地窗關上的剎那,稍稍阻絕了裡頭衣香鬢影歌舞喧嘩……

  「她不肯上車,你不會想想辦法嗎?」陳定聽清楚了手機那頭阿周的誠惶誠恐和一絲無奈,眉心皺了起來。「腦子今天出門忘記帶了?喔,不對,你本來就沒有那種東西。」

  「老闆……」阿周大受打擊,卻悶悶不敢吭聲。

  「你告訴她,如果她現在不上車,我就親自過去了。」他冷哼。

  「老闆英明!」阿周眼睛亮了起來,興高彩烈地掛斷電話,忙拿著「聖旨」宣諭去了。

  「等等——」他話都還沒叮囑完,就聽到手機那端傳來「嘟嘟嘟……」聲響。

  ……掛老闆電話是想死嗎?

  這個二百五果然腦子不好,還是再另外指派人去當溫宜的司機好了。

  他想到溫宜……忽然肚子又有點餓了。

  早知道這個酒會這麼無聊,他就該叫老頭子自己來,然後他去接溫宜下班。

  老話說「烈女怕纏郎」,他陳定什麼女人追不到手?就算溫宜和他以往交往過的那些女人都不一樣,但憑他的身家外表和人格魅力與手腕,溫宜就是塊石頭也能教他融化了。

  他對所有的前任,可都未曾有過這樣的耐心與費心……

  陳定看著閃爍著霓虹流火的夜色,心念一動,還是忍不住又打了一通電話。

  「喂?」手機那端嗓音暖暖溫和。

  「聽話。」他心不自覺軟得一塌胡塗,聲音裡有著一縷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溫柔。

  「……」溫宜有點噎到,有一絲悻悻然地道:「怎麼是你?」

  她明明已經把他的電話設定成「大麻煩」三個字,打算一看到有多遠閃多遠,沒想到今晚來電的陌生號碼——還是他?!

  「我有兩個門號。」他一聽就樂了,顯然知道這小妮子在防什麼,「我還能辦更多的門號。」

  「定先生,你很、閒、嗎?」她也不知是走路在喘還是氣到喘。

  「確實很閒,我已經後悔今晚沒去接你了。」

  「謝謝,不用,再見。」

  聽著手機那端被掛斷的嘟嘟聲,他卻笑得很開心。

  她炸毛的樣子真可愛。

  眉眼嘴角笑意怎麼也收不住的陳定一回到酒會大廳,就瞥見了個眼熟的身影,剎那間,笑容消失。

  ——嗤!今晚還真是來錯了。

  「阿定,我找你很久了。」一個身段略微豐腴,舉手投足間帶著股高雅氣質的美麗貴婦笑吟吟的迎來,頸項間鮮紅耀眼的碩大紅寶垂鏈熠熠生光。「我想今天這麼重要的場合,你一定不會不給主辦方面子的。」

  她脖子上戴的這條,是蘇富比拍賣會前陣子所拍出高價排名前七名的緬甸產鴿血紅六點九克拉紅寶垂鏈——「摯愛皇后」,價值五百五十萬美金。想來又是他那個二貨堂哥「賣血」貢獻的了。

  話說回來,這是一家子奇葩啊……

  二堂兄是他爺爺二弟(他二叔公)二兒子(他二叔)家的二兒子,是出了名的二貨,雖然二叔公那一支仍是陳家的嫡系,不過因為多年前就分家出去了,分到陳家海運那一區塊的產業,公司市值也還有個三十幾億,但架不住二叔公家的老大老二特別會生孩子,婚生和非婚生兒女就有十二、三個。

  這位二堂兄分到最後,手頭上也只剩下基隆跑香港的兩條商輪,每年凈利勉勉強強有個七、八千萬,好一點的話上看億元,雖然在他陳家嫡系,或是他外祖金家眼中,這些也不過就是買支棒棒糖的零錢罷了,可放在外頭也算是頗能唬人、號稱獲利頗豐的知名企業了。

  二堂兄娶了個大藥商的女兒回家,天天把他老婆捧得跟天仙下凡似的,每年賺的錢都被他老婆搬回娘家補貼,自己卻到處跟兄弟姊妹們打秋風、討訂單……

  本來看在堂兄弟的血緣份上,他還會把一兩個無關緊要的小單子丟給二堂兄,每年多賺個幾千萬當私房,免得一個堂堂大男人企業家,想幹點什麼都得看老婆願不願意,簡直把老陳家的臉都丟光了。

  但他這位「好」堂嫂實在太會鑽營,甚至還異想天開的想把她表妹朱紫君強迫推銷給他……

  只是在她行動之前,朱紫君就已經看上總醫院裡的莫謹懷,一心撲到莫謹懷身上去,九頭牛都拉不回。為此,二堂嫂沒少捶胸頓足……

  ——話說回來,等朱紫君結婚那天,他還真得包個大紅包「好好犒賞」她才行。

  思及此,陳定心情大好,也有一絲興致搭理人了。「堂嫂有事嗎?」

  「我想跟你介紹一下我表妹和我表妹夫——」

  「沒空。」他眼神微冷,興致缺缺地擺了擺手。「我累了,先走了,堂嫂慢慢玩吧!」

  「阿定……阿定……」美麗貴婦又氣又急,可又半點兒也不敢得罪陳定,只得暗暗跺腳。

  大步走出酒會的陳定接過張揚迅速跟來送上的羊毛長大衣,邊穿邊道:「送我到溫小姐公寓,然後你們就下班了。」

  「是。」張揚瞭然,恭恭敬敬應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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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31:47


  陳定回到了高樓豪宅,陰鬱著臉,越過近百坪的大客廳,推開了落地窗,走進冬季寒風中的大露台,在面朝大半個台北市美麗夜景的大沙發上坐了下來,揉了揉眉心,彷彿想藉由冰冷的空氣讓自己腦子冷靜冷靜。

  他為什麼要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女人感到煩躁?

  她不過就是做的一手好點心,有點合他的胃口罷了,除此之外,確實什麼都不是。

  「脾氣這麼差,難怪在莫家生存不下去。」他喃喃,卻覺得說出這句話後,心口那股悶澀感越發重,莫名有種想狠狠擂自己一拳的衝動。

  媽的,他陳定什麼時候也心胸狹窄到會在一個女人過往痛苦的傷口上撒鹽了?

  一〇一大樓如寶劍般屹立在周圍高低建築物閃動的璀璨光海中,整片大台北最繁華熱鬧的昂貴區域如撒在地面與半空的各色珠寶,有人長期盤據、有人偶然拾得,有人則是默默黯然退出……

  他眺望著這片極致壯觀的夜景,沒來由的想起了溫宜居住的那間,位於窄小陋巷中的四十幾年老舊公寓。

  樓梯狹長,扶手搖搖欲墜,轉檯的小夜燈一明一滅,像是即將報銷了。

  她的套房只有一扇窗子,還正對對面公寓的廚房排煙口,那天她做菜時,煙氣順著窗戶旁鑽出的小排煙口往外,可依然無可避免地有些微油煙味飄散在套房裡。

  ——那是間能住人的房間嗎?  

  但在四道淡淡米黃色的牆面之中,她用一張簡單的木質單人床和墨綠色雙人沙發,隔成了兩個小小舒適的空間,乾淨得一塵不染的磁磚上頭鋪著紅白毛線球紮出的小地毯,那張小地毯一看就知道是她自己手工做的,因為上頭的紅色白色毛線球還剪得不平均。

  廚房也很小,他第一眼懷疑那麼小的空間恐怕連顆蛋都煎不出來,但她卻在那裡煮出了一頓令他至今回味無窮的消夜。

  套房裡的衛浴門微微敞開一角,他可以一眼就看見麻雀雖小五臟倶全的衛浴也維持得很乾凈,隱約透著縷淡淡沐浴乳的花香味。

  整間套房裡的傢具等,除卻單人床、小雙人沙發和小茶幾,二十寸平面電視外,就只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衣櫥和一套靠角落的小桌椅……

  他幾乎可以從那套桌椅看見她曾經伏案勤寫專欄的模樣。

  那麼小的位置,是如何寫出那麼多充滿女性幽微心事,以及鼓勵女性如何在愛與現實中尋找屬於自己的「獨立宣言」?

  陳定有一些失神……他左邊心室悶悶的,微微泛著一絲說不出來的疼。

  她離婚後過得如此窘迫,可「女人誌」的專欄,還是他無意中間接奪走,給了江顏的。

  現在就連粥鋪店面被迫收回,也是「拜他所賜」。

  「混蛋。」他自言自語低咒了一聲。

  ——罵的是自己。

  難怪她今天晚上口氣不友善,抗拒和疏離的態度明顯至此,如果不是因為他的緣故,她的專攔和粥鋪也不會接連不保……

  他思及此,忽然再也坐不住了,霍然起身,掏出手機找出一組號碼。

  「定先生?」

  「張揚,」他聲音低沈地對電話那端的特助道:「查一查江顏最近做了什麼,還有,看看是誰那麼有勇氣敢調查我的行蹤。」

  「是,我馬上處理。」張揚語氣肅然凜冽起來。

  「另外通知趙信,明天中午到辦公室找我。」他下達命令後,結束通訊,神色莫測高深地盯著手機通訊錄中的其中一則。

  ——江顏,希望你記住什麼叫好聚好散。

*             *             *

  阿May醒過來的時候,空氣中有著淡淡溫暖的米香味。

  她望向在流理台前忙和的溫宜,呆呆地看了許久……

  「溫宜,如果我也是像你這樣的賢妻良母而不是事業女強人,周偉是不是就不會對外尋求慰藉了?」阿May脫口而出,下一瞬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但溫宜只是回頭對她笑一笑,溫和地道:「真心愛你的人,不管你是賢妻良母還是事業女強人,都會一心對你好,捨不得你難過。可惜我們遇不到這樣的人,但是,我們至少還能愛自己……這不是心靈雞湯,這就是我們必須面對的『現實』。」

  明明她的語氣很溫柔,很平緩,幾乎是輕描淡寫地說起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阿May卻不知不覺淚水奪眶而出。

  自從婚前發現周偉劈腿以來,一直到強忍委屈、強迫遺忘的走進婚姻……日日夜夜,聽著謊言,假裝太平無事……可是那麼多個午夜他偷偷起身接的電話,甚至是草率敷衍的性生活……阿May以為自己是個行事俐落果決,眼睛容不了一顆沙礫的,她也最看不起為了個男人把自己踩進塵埃泥地裡的哭哭啼啼女人。

  可因為周偉,她一步步淪落到自己向來最輕視的,那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受害者」。

  「溫宜……」阿May有些艱難而迷惘地問出心裡的疑惑,「我是不是把自己搞得很失敗?」

  她替阿May盛了一碗白粥和小蔥豆腐,一碟子燉得爛爛的馬鈴薯牛肉,放到沙發前的小桌上,依然溫言道:「你不失敗,只是卡到陰,驅完邪就沒事了。」

  「噗!」阿May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逗笑了,雖然是紅著眼眶的笑,卻不自禁越笑越開心了。

  「去刷牙洗臉,吃完早飯後,我們好好商量,你接下來想要怎麼做。」溫宜也不自覺鬆了口氣,笑吟吟地道:「當年你可是爆發力和戰鬥力驚人的辯論社社長阿May,昔日辯垮打趴好幾輪全國辯論社學長的英姿雄風到哪去了?周偉今天敢這樣欺負你,不過是仗恃著你愛他,如果你不再成為他手中的人質,他還能拿什麼糟蹋你?」

  阿May儘管想起周偉時心中還是隱隱抽痛,好像早已融入自己骨血中的東西要被硬生生抽離拔除,可溫宜說得對,周偉敢背叛她,甚至弄出私生子,不就是仗恃她愛他嗎?

  如果她不再愛了……

  不,也許她深愛的那個周偉,早就在他出軌的那一天死去了。

  那個靦腆緊張紅著臉向她跪求交往的男孩,那個和她互相依靠了那麼多年,總是逗她笑,陪她瘋的男人……其實已經不在了。

  現在的周偉,已經不再是那個人了。

  阿May已是淚流滿面……

  是啊,那男孩已逝去,她苦苦守著的一切,已經沒了任何意義。

  「溫宜,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淚眼模糊的阿May,臉上已有了決絕之色。

  溫宜送走了儘管悲傷隱隱依舊,整個人卻已不再透著灰敗氣息的好友,她佇立在巷子口,看著計程車載著正前往為自己下一站人生而奮戰的阿May離開,自己鬱鬱的胸口也彷彿破雲而出的陽光,疏朗明亮了起來。

  「我也要加油!」她笑了起來,那溫柔的眉眼,高舉為自己打氣的拳頭,顯得越發可愛動人,「加油加油——」

  「你精神還真好。」一個低沈戲謔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她心一跳,愕然回頭。

  ——陳定?一大早他又來這裡做什麼?

  隆冬早晨的空氣清冽而舒服,份外醒腦,可溫宜在這一刻卻覺得自己腦子有點胡塗起來。

  昨晚他們不是才不歡而散嗎?而且她話明明已經說得很清楚——

  身材高大頎長的陳定今天一身灰色長大衣,裡頭是黑色套頭羊毛衣和藍色經典不敗款的牛仔褲,裹住了他一雙長得堪比男模還要好看的長腿……

  今天他又換了一輛車,不再是時髦風騷的款式,而是賓士的Continental GT千萬跑車,走沈穩內斂奢華風格的銀灰色系。

  嗯,富豪標配之一。

  溫宜眼神平靜無波地望著他,「定先生早。有事嗎?」

  「我送你去店裡。」他低頭看著她。

  這人一大早吃錯藥了?

  她狐疑而不安地後退了一步,秀眉微蹙。「謝謝,不用了,我——」

  「我有事跟你說,上車。」

  「可是我沒什麼好跟你說的——喂!你幹嘛?放開我!」她又輕輕鬆鬆被他一把扛上肩,輕柔地扔進副駕駛座了,氣得溫宜都快失控的張牙舞爪起來,她拚命拍著車門。「陳定!放我出去!」

  他閒適鬆快地坐上駕駛座,不顧她的怒目而視,深邃黑眸透著一絲笑意和微微光芒,「坐好,待會一腦袋撞上擋風玻璃可別哭。」 
 
        「誰要哭了?」她都被他氣昏頭了,駁斥完才驚覺車子已經迅速發動,往前衝駛而去……本能摸索著要拉安全帶,她可不想陪這瘋子死……卻沒料到手碰到的是一隻溫暖有力的大手,她像燙著了般一縮。

  他熟練地一手掌控方向盤,腳下踩著油門,右手替她扣上安全帶——方才無意中碰觸到了她柔軟的手,心口陡地一熱,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兩秒,而後暗笑自己幾時變得那麼純情少年了?摸到小姑娘的手就會臉紅?

  陳定心中言之諄諄告誡自己,可是他沒發覺自己耳朵竟微微發燙著,而且呼息間都是近在咫尺的她身上混合著清甜誘人的女性氣息,以及令人莫名垂涎的淡淡米粥香味兒。

  他覺得胸膛和下腹部無法自抑地一陣陣悸動、發緊……某個無法言說的部位逐漸「蓬勃發展」起來。

  「咳!」他重重清了清喉嚨,不自在地稍稍挪移了一下姿勢,懷疑自己應該是昨晚睡不好,腦神經有些渾沌錯亂,否則此時此刻怎麼會無比清晰深刻地感覺……身邊這充滿「家常五穀雜糧油煙味」的女人很可口?

  「定先生,你有什麼話可以說了。」溫宜絲毫不知他現下的「煎熬」,面色微慍地道。

  儘管她沒有說出下一句——話說完就可以滾了,但陳定何許人也,如何看不出她強忍住的不爽?

  他嘴角不禁越發上揚,眸底愉悅光芒更濃。「你就這麼討厭我?」

  她不說話,清秀的臉蛋隱隱悶惱。

  「我到底幹了什麼,你那麼討厭我?」他更進一步,也不知是戲謔還是調笑,總之他自己說得很高興。

  溫宜有揉太陽穴的衝動……頭都痛了。

  這位定先生到底在搞毛啊?

  「我沒有討厭你。」她終於開口,在他眼神一亮的剎那,補充道:「身為店主,我怎麼會討厭我店裡的任何一位客人呢?」

  ……這小妮子真愛記恨。

  他又好氣又好笑,恨得牙癢癢之餘,心也不自覺癢癢的……陳定開始強烈懷疑自己有隱性的被虐狂。

  否則他幹嘛放著一大堆等待他「臨幸」的美女模特明星、甚至名媛千金女菁英不甩,偏偏要屢次上門自找不痛快?

  可他就覺得她最有意思,既溫暖又棘手,像是烤得熱騰騰的一顆小番薯,外面燙手得慌,又容易弄髒手,可是如果克服了外在的一切麻煩,剝開來咬下的將會是香氣撲鼻、軟糯甘甜、入口即化到心坎底的好滋味。

  便宜,但又異常好吃暖胃。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但他就情不自禁想吃這顆熱呼呼的小番薯。

  「你就不想知道事件的後續?」他笑意隱隱地略一揚眉。

  「什麼事件?」她一愣,隨即恍然,皺眉道:「你和你女朋友的事,我一點都不想知道,沒興趣,也沒、資、格。」

  「哈哈哈哈……」他再也忍不住大笑。

  最後還是開車的人最大,溫宜硬是被他載到盛燄集團,那棟時尚現代的商業大廈最頂端——總裁辦公室。

  佔地百坪的總裁辦公室遠比電視劇和電影裡的寬敞明亮優雅太多了,甚至有一整牆面的巨大書櫃,大落地窗,大核桃木辦公桌和真皮座椅,另外一端是一整組義大利真皮沙發,角落養著一大盆常綠喬木的米蘭,養得極好,就連冬季也顯得生機勃勃,嫩綠葉面和米黃淺白的密密麻麻小花相映成趣,散發著馥郁花香……

  米蘭的花語是:有愛,生命就會開花。

  溫宜有一瞬間的失神,又立時回過神來,暗暗笑自己——中文系畢業的就是愛胡亂敏感多思,一點點小觸動都能腦洞大開、無限延伸到天上人間古往今來。

  她還是好好想著該怎麼打點起十二萬分精神,對付眼前這位難纏的「大人物」吧。

  「坐。」陳定率先在單人沙發椅上坐了下來,長手一擺。

  溫宜謹慎地在距離他有兩臂之遙的三人長沙發上坐下,纖細的腰桿挺直,一副備戰狀態。

  在來的途中,她還焦慮著今天店內的大小事,但一想到反正粥鋪的平靜步調已經被打亂了,僅剩倒數九天就得暫時結束營業,她也就強迫自己別去想那麼多,只要早上十點前趕得及回去熬一個半小時的粥品,把今天的外賣訂單完美送出就好。

  所以她也在稍早傳訊息給阿博,讓他今天十一點再到店裡準備外送就可以了。

  幸虧這幾個月來她攢下了點錢,還有手頭上這張「違約金五十萬」的支票,進可攻,退可守,她已不再是大半年前那個孤立無援、走投無路的溫宜了。

  思及此,她僵挺的背脊微微鬆弛了一分。

  「你吃了嗎?」他微笑問。

  她點了點頭。

  「我還沒吃。」他語氣有一絲委屈。

  「……」她好半響無言以對——這位大哥,所以呢?

  「我們做一筆交易吧。」他指尖輕輕敲著沙發扶手,氣定神閒中又有一些些自己未曾覺察到的……緊張。

  她聞言眉頭皺得更緊,戒慎更深。「什麼樣的交易?」

  「做我女朋友,直到我們彼此厭倦喊停為止,在這段時間你可以對我提出任何要求,錢、車子、房子、珠寶,什麼都可以,而你也要滿足我身為男朋友的一切需要。」他眼神深幽性感誘惑,低沈語氣迷魂蠱惑人心。

  唔,先從每天為他做三餐和消夜開始吧。

  溫宜先是睜大眼不敢置信地瞪著他,然後漸漸地,眼底的驚異錯愕轉為一抹他看不明白的晦暗與他能看得清清楚楚的諷刺。

  「謝謝,」她淡淡地道:「我拒絕。」

  他心臟好似停頓了一拍,隨即濃眉高高挑起。「為什麼?」

  「有賣才有買,我不賣,你又何來買?」她冷靜地道。

  「這不是買賣!」他頓時氣結,英俊冷俏的臉龐有些鐵青。

  「交易不是買賣?」她嘴角略揚,不知為何竟覺得有些想笑。

  「……」他破天荒地啞口無言。

  真是只要活得久,就什麼奇事都見得著,她這個「失婚跌價婦女」居然被超級霸道總裁看中,許下一場露水姻緣的金錢交易,價碼還遠遠比她做人老婆時還要高上百倍不止……

  無怪乎一九九二年版本的「家有喜事」中,由吳君如扮演的程大嫂會對著前夫常滿(黃百鳴)怒喊——

  不要叫我老婆!做人情婦比做人老婆好!

  其實本應荒謬的台詞,在歡樂爆笑喜劇中卻透著深入骨髓的悲傷喟嘆與「真實」。

  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裡,訴說得更加深刻蒼涼而經典——

  也許每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

  溫宜也曾經是莫謹懷的白玫瑰,後來「正確學名」改叫飯黏子。  
  
  可是現在,她已經不再稀罕成為哪個男人手中的玫瑰,管他是紅的白的,更無意做誰心上的硃砂痣或頭上的白月光……這年頭,硃砂痣放久了也可能病變,而白月光早已被城市燈海淹沒,只要一個按鍵下去,燈火通明燦爛奪目,愛多亮就多亮,誰還有閒情逸緻抬頭看月光白不白?

  「定先生,」她輕輕笑了一聲,再抬眼時已心平氣和,溫言道:「其實你就算不是個好男人,但也真的是個好人,無論身家背景或外表都是完美無瑕,無須捧出金錢或物質,相信也有很多好女孩、壞女孩會願意對你點頭說『我願意』。」

  陳定一震,目光深沈地直勾勾注視著她。

  自己這是……被發好人卡了?

  他,陳定,又再度被她發好人卡了?

  她想了想,又道:「只是也許你已經習慣了用交易可以簡單俐落兩不相欠的獲得你想要的東西,而我相信也有很多女人會受寵若驚的答應這樣的交易,但對我來說,有些東西真的是永遠不能拿來做交易的。」

  他沈默無言,盯著她的眼神卻越發欲然危險……

  「你說我假清高也好,不識抬舉也好,但是我這輩子做什麼都希望自己是堂堂正正挺直腰桿,不虧欠別人,更不該虧欠自己。」她笑意中透著溫柔的感慨,「前者是我一直想努力做到,後者是自從我離婚被活活剝了一層皮後,才幡然醒悟的道理。」

  「你拿莫謹懷跟我比?」他聲音緊繃,隱隱不快。

  「不,你和他完全不一樣。」她笑了,搖搖頭道:「但我想過的人生從來很簡單,莫謹懷的心和世界已經太複雜,不適合我,你的世界……只會比莫家更複雜千萬倍。定先生是成功的商人,註定虧損連連的交易,相信你比我更懂得值不值得做。」

  他默然良久……久到溫宜以為他已經被自己說服了。

  「我虧損得起。」可沒想到最後,卻換來他慢吞吞的一句話。

  這下反應不過來的換成她了……

  「所以,你究竟在怕什麼?」陳定目光炯炯地凝視著她,半真半假慵懶微笑。「難道你怕自己答應了以後,日久生情,再也離不開我?」

  溫宜強忍翻白眼的衝動,在心底默默數了十秒,給自己平靜淡定下來的時間,免得腦門一熱,撲過去掐住他的脖子瘋狂亂搖一頓——

  聽不聽得懂人話?啊?你到底聽不聽得懂人話?我剛剛是心平氣和在跟你講人話吧?

  最後,她索性「自暴自棄」地一攤手,似笑非笑。「對啊,我好怕呢……所以為了避免日後你被我纏上不放,所以我們還是把麻煩扼殺在搖籃裡,不然我發起瘋黏起人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我聽得懂你的嘲諷。」他眼神沈鬱,有點悶。

  謝天謝地。

  她鬆了口氣之餘,也忍不住有點想笑。

  也許是因為鮮少看見一向霸道自信掌控欲強大的他,臉上會露出這樣苦悶煩惱如得不到心愛玩具的小朋友的表情。

  「定先生,很高興我們達成共識。」她嫣然一笑,緩緩起身,坦然自在地伸出手來。

  他仰頭看著佇立在自己面前的清秀婉約含笑女子,看著她朝向自己的白晰纖細手掌……

  這小小的手,可以輕易被他的大掌覆蓋包裹在掌心裡,也正是靠著這樣的一雙柔軟的手,她做出了無比美味又溫暖人心的粥品點心,披荊斬棘排除萬難,走出失婚潦倒的絕境,努力拚搏自己的未來。

  但這雙手的主人,卻不願意成為他陳定的人。

  佛家云:一彈指有六十個剎那,而陳定在這彈指剎那間,想了很多……卻又彷彿什麼都沒想,可唯獨有一點情緒卻是無比清晰透徹明白。

  他對她的興趣越發濃厚了。

  也許那句老話說得對,男人都是賤骨頭,得不到永遠是最好的,如同此刻,她越拒絕他,他就越生起一定要追逐狩獵到手的強烈渴求。

  陳定也很想知道——她究竟能拒絕他到幾時?而他對她的興致(性致)又能燃燒維持到幾時?

  他握住了她的手,而後借力起身,低頭對著露出釋然笑意的她道:「溫宜,我追定你了。」

  她的笑容瞬間一僵。

  ——好吧,她確定他聽不懂人話!

  溫宜一路表情凝重近乎呆滯地被他載到店門口。

  心煩意亂之下,以至於她也沒有發覺陳定親自下車幫她開了車門,並且一手護在她頭頂上,唯恐她鑽出副駕駛座時去撞到頭。

  直到他開口,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

  「房東的問題解決了,以後你店愛開多久就開多久,再也不會、也沒人能趕你走。」

  她猛然抬眼,臉色有些複雜矛盾。

  「今天早上六點,我的律師已經和鄭太太交辦完手續,」他嘴角微揚,眼神隱隱有一絲溫柔和小心翼翼。「現在,這棟房子的屋主是我。」

  溫宜呆在原地,腦中閃過了無數個念頭……

  啊,有錢果然很好。

  「至於江顏,我會和她再度『溝通』清楚,我們的關係早在我想追求你之前就已經結束,如果她還不能牢記這點,」他頓了一頓,再開口時,口吻有一絲令人寒顫的凜冽威壓。「我會提醒她記住的。」

  雖然溫宜也很不喜歡江顏這樣性格的女人,也很厭惡自己被她莫名其妙的遷怒和欺淩,可是站在同為女人的立場,她還是有一絲替江顏感到悲哀。

  對方說不愛,那就是真的不愛了,哭沒用,求也沒用。

  世上最可怕的事之一,就是其實那人已經走遠了,遠得千山萬水也不可能再回頭施捨你一眼,但獨有你留在原地被早已涼卻的回憶鬼魅般緊緊包圍,還自欺欺人的假裝自己一點也不冷,假裝溫度猶在……而我也還依然被深愛著。

  「我不喜歡你現在看著我的眼神,好像我是個無可救藥的大渣男。」陳定的敏銳度一如既往。

  她心一跳,長長睫毛迅速低垂,「定先生,謝謝你,再見。」

  「溫宜!」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明顯地感覺到她的僵硬與輕微掙紮,聲音有些莫名急促。「我陳定再風流,也從來不腳踏兩條船。」

  喔,那只剩渣一半……可這又關她什麼事?

  「定先生,這跟我——」她皺眉。

  「我從來沒有給過任何女人假象與承諾。」他一字一句,鄭重而肅然地道:「你說得對,我習慣了用交易來獲得兩不相欠的東西,確實也有很多女人受寵若驚、迫不及待搶破頭的答應這樣的交易,但我很清楚,你一點也不稀罕。」

  說來極度沒面子,可他深知,溫宜真的一點也不稀罕他,不論是他的錢,還是他的人。

  ……這認知完全顛覆也狠狠打破了他這三十幾年來順風順水兼萬人迷的得意暢快人生,讓他破天荒感到一絲異常騷動的沮喪與煩躁。

  「溫宜,我不會像對待她們那樣的待你,你跟她們不一樣。」他重複強調。

  她仰頭看著他,不發一詞,陳定卻明顯看出她一個字也不信,心裡頓時湧現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他魔怔了似的緊緊偏執著這一點,卻不知該如何說服她——

  老子真的沒有那麼渣啊!你正眼看我一眼,能嗎?

        「我會讓你相信的。」他沈聲道。

  「好,我聽懂了。」她被他鋼鐵般的大手抓得手腕陣陣發燙,好似就快被他掌心的熱度灼傷了,努力溫聲好氣地安撫他道:「你先放開我好嗎?我的員工已經在店裡等我了。」

  他狼般的銳利目光落向玻璃門後的年輕小夥子,盯得阿博沒來由一陣頭皮發麻……

  「好。」他輕輕放開手,卻若有又似無意地順著她雪白的頰畔微微掠過,替她將垂落的一綹黑髮勾回了她小巧的耳後……感覺到她細緻的肌膚在他指尖碰觸下顫抖了一下。

  她猶如嚇著的兔子般往後一躲閃,他那張英俊的臉龐卻是神情舒展得越發愉悅歡快了。

  沒有甩他一耳光,嗯,很好,這小女人嘴上說得硬,可實際上果然心軟得像顆棉花糖。

  「再、再見!」她二話不說拔腿就逃回了巢穴……呃,是小粥鋪裡。

  「你安心上班,其他的都交給我。」他雙手閒閒地插在風衣的口袋裡,朗聲喊道。

  ——看到鬼!

  溫宜頭也不敢回,直直往吧台鑽去,只覺背後被盯得刺刺癢癢……

  「宜姊,那是……你男朋友嗎?」阿博遲疑地問。

  「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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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31:17


  瑞典超跑Koenigsegg one:I 果然很快抵達XX大學校門口,溫宜看到出來攔阻盤問的學校警衛時,心急的就要開口,卻見陳定氣定神閒地按下電動車窗,在警衛驚喜又崇拜的恭敬態度中,就大搖大擺地繼續把車開進校園大道。

  她愕然迷惑地望著他。

  「他們去年蓋好的實驗大樓是我認捐的。」他隨興地挑了挑濃眉。

  果然頂尖富豪的極致,是靠刷臉就能通行無阻。

  但此際,溫宜卻無比感謝他的身分……

  很快地便到了湖邊,溫宜焦急地請他開到接近涼亭的那一處,隱隱約約看見在晨露寒風中的湖畔,有個連大衣也沒穿的失魂落魄女子。

  她二話不說開了車門,腳步淩亂地狂奔過去。

  陳定想拉住她,後來還是收回了手,站在車邊靜靜地等著,銳利的目光緊緊盯著溫宜的身影,絲毫未察覺自己眼底的一縷不放心。

  尤其在看到她一點也不猶豫地脫下身上的羽絨大衣罩在那個女子的身上,他的瞳孔微微一縮,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因此煩躁不安什麼?

  「阿May!」溫宜把羽絨大衣緊緊罩住阿May冷得像冰塊的身子,紅著眼眶,咬牙切齒道:「你這個笨蛋,你幹嘛糟蹋自己的身體?為了一個背叛又傷害你的人,一點都不值得,你——」

  「溫宜……」失魂落魄的阿May眼皮浮腫,憔悴恍惚地迎視她,凍得發紫的嘴唇囁嚅。「我的心臟好痛……好像被挖掉了……被周偉和那個女人一刀一刀狠狠的……」

  「我知道!我懂!我真的懂!」溫宜再也忍不住地抱住了她,嗓音哽咽破碎。「別想了,不要再去想他們兩個人對你做了什麼,都會過去的,真的,相信我,一切都會過去的——」

  「我過不去!」阿May猛烈掙紮了起來,緊抓住她的手腕,幾近瘋狂地又哭又笑地叫喊。「溫宜,你不懂,莫謹懷雖然混蛋,但是他沒有搞大女人的肚子,他沒有讓別的女人生原本應該給你來生的孩子……你不會明白這種感覺的,你憑什麼勸我一切都會過去?他們有孩子了,我的孩子……那應該是我的孩子啊!」

  溫宜的手腕被掐握得都要瘀青了,可她像沒有感覺似的,還是輕聲柔語地試圖安撫暴躁狂亂的好友,「好,好,是我不懂,對不起,我跟你道歉,但是你先深呼吸……你放鬆一點,我們先回家,我陪你……我們想辦法解決這件事好不好?」

  「溫宜,你幫我!」阿May眼神有些渙散,失控地抓著她。「你陪我去跟那個女人談判,對了,我可以告她妨礙家庭,她懷的是奸生子,我可以逼她墮胎,如果沒有那個孩子——」

  「張麗玫,你清醒一點!」她臉色瞬間大變,厲聲喝斥道:「毀了你們婚姻的真正兇手是周偉和第三者,不是那個只有三個月大的胎兒!」

  阿May被她吼得整個人僵住了。

  溫宜鼻頭發酸,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聲音卻嚴肅強硬。「不是因為那個孩子,所以周偉不愛你了,是因為他已經不愛你了,所以才會有那個孩子。阿May,你比誰都要聰明,如果自欺欺人能讓自己好過一點,你騙了自己大半年了,你有過得比較好嗎?」

  阿May傻傻地望著她,昏亂瘋狂眼光逐漸恢復清明和……一點一滴泛起瀰漫開來的絕望,低聲道:「對啊……是他先不要我們的婚姻了……可是他明明說最愛的還是我……」

  「『最愛』這兩個字,已經被弄髒了。」溫宜閉上眼,隱隱痛楚地輕聲道:「當然不是不愛,只不過我們在愛情或婚姻裡,是最容易被丟棄、放手、犧牲掉的那個。」

  因為她們都一樣傻,捨不得對方難過失望,只好拚命為難自己,好試圖成全對方的快樂。

  可憑什麼呢?誰又不是人生父母養?

  她們是父母生下來呵護眷養長大,父母期待她們平安喜樂好好過日子,而不是要她們做砧板之上、刀俎之下的魚肉,任由他人的喜怒宰割。  

  這個道理,她也是苦苦掙紮煎熬了這麼多年後,才明白。

  「我不甘心……」阿May猛地抓住她的手,淚眼婆娑,牙關緊咬。「我和他在一起那麼多年,就算他不愛我了,不要我了,我就要乖乖退出,成全他們這對姦夫淫婦嗎?不!誰也別想好過,只要我咬死了不離婚,她永遠是小三,那個孩子永遠見不了光——」

  溫宜心疼又悲哀地看著阿May,久久無法言語。

  她懂,這種死也不甘願的極致怨恨與痛苦,正身陷煉獄的人,無論誰來勸都無用……不是當事人,當然可以說這麼「客觀的風涼話」。

  再多的心靈雞湯,此刻對當事者來說也只是一盆又一盆澆不熄仇恨怒火的冷水。

  「我先陪你回家——」

  「不要!」阿May霎時像挨了一記悶棍,死死地咬著下唇,淚珠迸落。「我不要回家,現在……還不能……」

  周偉的歉意愧疚無奈和掩不住的煩躁,那種破罐子破摔的疲憊怨慰感看得她心一陣陣發寒……

  那個賤人的耀武揚威,挺著還不明顯的肚子,還有她婆婆的叨念和說服,阿May覺得自己的生活怎麼會成為了類戲劇的荒唐可笑劇情?

  「那我陪你回娘家?」溫宜柔聲地哄道:「張爸張媽他們會擔心你的,你先回去讓他們安心好嗎?」

  「我不想讓我爸媽知道。」阿May低著頭,身子繃得更僵硬,聲若細蚊。「他們……後來就不贊成我結婚。」

  溫宜沈默了,最後道:「那麼先回我家好不好?你在我家好好睡幾天,什麼都不要想,到時候再來決定你想怎麼做,好嗎?」

  阿May疲倦至極地靠在她肩頭上,沙啞地喃喃。「……好。」

  溫宜半抱半扶著阿May離開湖邊,卻看到陳定的跑車後頭不知何時又多了一輛銀灰色賓士,一名穿著黑西裝的司機恭敬地站在車旁,看見她們走過來,忙打開了後座車門。

  「你……還在?」她詫異地望著閒閒靠坐在瑞典超跑引擎蓋上的陳定,還沒有反應過來,一件黑色皮大衣已經包裹住自己……滿滿男人氣息緊緊環繞籠罩而來,她心怦咚重重一跳,腦中有一瞬空白。

  「我讓阿周送你們回去。」他低頭看著她,目光在落到她微微瘀青紅腫的纖細手腕時,濃眉緊攢。「回去趕快上藥。」

  「謝謝。」她心情有些紛亂複雜,一時竟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原本昏昏沈沈的阿May在看到陳定的剎那也呆了,震驚地看著他,然後再順著他的眼神側首看到一臉微微糾結的溫宜……

  「定先生?溫宜?」阿May不由吞了口口水,溫宜怎麼會認識鼎鼎大名的定先生?

  而且看這個模樣,好像兩人之間還交情匪淺,有那麼一點什麼——電光石火間,阿May第一個閃過的念頭不是艷羨和替溫宜高興,反而是濃濃的警惕與不安起來。

  盛燄集團的定先生,溫宜怎麼會招惹到了這樣一號大人物?

  「幸好遇見定先生,他很熱心幫忙載我來。」溫宜舔舔嘴唇,覺得莫名心慌發虛。

  明明和他就沒什麼啊……

  「我先走了。」陳定強忍下伸手摸摸她頭的奇異衝動,恢復高冷傲然范兒地繞回駕駛座,發動超跑引擎,而後迅猛瀟灑地揚長而去。

  坐在賓士後座,阿May想問什麼,卻礙於前座的司機而沒有問出口。溫宜則是強自鎮定,給阿博發了個訊息,請他先到店裡把今天電話外送的訂單準備一下,她會晚一點進店。

  直到把阿May安置妥當後,溫宜握緊她的手。

  「你好好休息,什麼都不要想,我先到店裡處理事情,忙完了就回來陪你。」

  「溫宜,你去忙你的吧,我沒事了。」阿May裹著毯子蜷縮在沙發裡,手中捧著溫宜煮給她喝的桂圓紅棗薑茶,慘白泛青的臉色已經恢復了幾分血色,有些愧疚地道:「對不起……」

  「傻瓜,我們是好姊妹啊!」她溫柔的笑了笑。「別想太多,我先走了,晚上見。」

  溫宜走出老舊公寓的巷子口,沒想到司機阿周還在等她。

  「周先生,你怎麼還沒回去?」她眨了眨眼。

  阿周禮貌地對她一笑。「溫小姐,定先生讓我今天跟著您,任您差遣。」

  「……」她腦子卡住了好幾秒,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臉紅結巴地道:「不、不用了,請麻煩幫我代為轉告定先生,我今天真的很謝謝他……」

  「定先生說,如果讓溫小姐攆我走,就扣我三個月的薪水。」身材高瘦結實的阿周此刻竟有些可憐兮兮狀。

  「他……你……」她頓時懵了,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溫小姐要到粥鋪嗎?請上車。」阿周打蛇隨棍上,殷勤地打開了車門。

  ……溫宜為什麼突然有種自己把自己賣了的荒謬感覺?

*             *             *

  「——告訴那個房東,月底前如果沒把溫宜趕出房子,當心有黑函到國稅局投訴她涉嫌違法逃漏稅。」

  「是,江小姐。」電話那頭的徵信社人員頓了一頓,有些小心地道:「另外,今天早上我們人員發現定先生到小溫粥鋪,但他載走了溫小姐後就不知去向,我們的人追不上——」

  「追不上?你們都是一堆廢物嗎?」江顏臉色難看至極。

  「江小姐,定先生開的是超跑……」徵信社人員一噎,也有些不快了。

  江顏有砸手機的衝動,後來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冷冷地道:「總之,盯緊那個溫宜,還有,別讓定先生發現……否則你們知道會有什麼下場。」

  徵信社人員後頸寒毛直豎,心臟直直往下沈——其實上至老闆下至員工,他們已經無比後悔當初為何要貪心這筆令人無法拒絕的巨額酬勞,以至於給自己招來了天大的危險和麻煩?

  那位可是定先生啊!

  他們現在也只能暗自祈禱,定先生確實就像江小姐說的那麼縱容和寵溺她這個女朋友,容許她吃飛醋和胡鬧也不會怎麼樣。

  煩躁地按掉通話鍵的江顏揉著眉心,到酒櫃前拿出了一瓶法國「瑪歌酒莊」的頂級紅酒,倒了大半杯的水晶杯,惡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一旁安靜許久的經紀人憂心忡忡地開口,「你太衝動了。」

  江顏唬地抬頭,嘲諷地一笑。「你怕什麼?」

  「如果定先生知道……」經紀人打了個冷顫。

  「我是他近幾年來交往過最久的女朋友,難道我對他的意義還比不上一個賣粥的嗎?」她美麗臉龐滿是倔強。

  經紀人無言以對——定先生是那種容易被美色蠱惑心軟的金主嗎?江顏名氣再大,手段再高,對定先生來說也不過是一項商品。

  她究竟哪來的自信,可以違逆定先生?

  江顏看出了經紀人眼底的不以為然,心中怒火更熾。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很危險,如果觸怒了定先生,非但她企求能和他複合的希望會更加渺茫無望,更有可能就連自己手頭上擁有的都會盡數失去。  

  可她對自己的美貌與能力信心滿滿,還有內心深處那抹不甘與貪婪渴求,深深淩駕了她的理智。

  尤其當她從徵信社那裡拿到的資料,在在顯示溫宜這個女人的身家背景平凡到幾乎任人欺負的地步,而且定先生對她的興趣也是剛剛才冒出了個苗頭來……

  跟了定先生的那些日子以來,她自認已經有些了解這個權勢滔天又性感強大的男人了,舉凡他真正看中的獵物,絕對沒有逃脫的機會,定先生的手法快狠準,從不接受、也不可能有人能拒絕得了他。

  如果他真的想要溫宜,又何必若即若離地繞這麼大一圈?

  從調查來的證據種種跡象顯示,定先生對溫宜不過是覺得有點意思,玩玩罷了。

  江顏現在做出的激烈手段,都是提前設下的防範措施。

  預防定先生哪根筋不對了,會對溫宜的三分興趣演變到七分的上心。

  在演藝圈打滾那麼多年,江顏之所以能踩下其他同期女星的光芒脫穎而出,就是她永遠懂得把潛在敵人的機會打壓掐斷在第一時間……

  她現在片酬千萬,身價可觀,還能成為定先生的女朋友(儘管已經是前任),就是她永不忽視任何的威脅者。

  現在的溫宜,對她而言就是膽敢覬覦她所有物的一隻噁心蟑螂,誰會把蟑螂的死活看在眼裡?又如何不想把這隻蟑螂除之而後快?

  「江顏,趁定先生發現前,收手吧!」經紀人語氣沈重地勸了一句。

  江顏冷漠地看著她。「你害怕被我連累嗎?」

  經紀人自江顏踏入演藝圈的第一天起就負責帶她,親眼看著一個原來單純青澀熱情,於演技上有幾分才氣天分的美貌少女,在這個大染缸裡一步步被名利與掌聲捧上了雲端,最後越來越自大越來越偏激,以至於到現在已經渾然忘卻自己當初的初心了。

  ——定先生不是她第一個金主,她又憑什麼認為定先生會成為她最後的榮耀歸宿?

  「江顏……」

  「不要再說了。」江顏驕傲固執地道:「趙姊,你年紀大了,不適合再跟著我國內國外的跑,我會請公司再幫我換另外一位年輕點的經紀人,你這些年也辛苦了,我們好聚好散,我會額外貼你一大筆獎金,也算是報答你這麼多年的照顧之情。」

  經紀人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又失望又氣極地顫抖道:「江顏,你這是嫌棄我了?」

  「我不需要一個對我指手畫腳,不和我一條心的經紀人。」她強硬地道:「如果沒有我江顏,你們現在還是三流的經紀公司,你和公司靠我賺了那麼多錢,現在我只要求你們不要擋我的路,如果你做不到,也別來自以為是地教我該怎麼做人!」

  「江顏,你——」

  「別逼我和你們解約。」江顏眼神冰冷的撂下威脅。

  就算她已經是定先生的前任女友,但她現在已經站穩一線巨星的位置,連美國福斯電視公司製作的熱門影集都和她簽好了後面五季的第二女主角合約,她再也不是過去那個隨時可以被替換掉的小角色。

  她江顏已是國內外人人崇拜愛慕追捧的女神。

  ……定先生一定會回到她身邊的。

*             *             *

  在粥鋪忙了一整天,中餐和晚餐時段還請阿博外送的時候順道送粥品去給阿May,溫宜努力全心投入工作中,努力將今天發生的一切混亂失控和煩惱全拋到腦外。

  直到晚上九點,粥鋪打烊了,她洗刷完所有的鍋具,在要淘米浸泡在大鍋子裡的時候,突然動作一頓。

  十天後,房東太太就要來收回店面了。

  這一瞬間,她選擇性壓抑遺忘的情緒又翻湧了上來,溫宜整個人像是被抽光了精氣神的氣球,疲倦無力地手撐著吧台,低著頭……

  她沒有哭,只是覺得打從骨子裡有種說不出來的累。

  生活總是隨時充滿大小意外與突發狀況,到底有沒有一個地方,或一個時候,是人只要一躲進去,就能平平安安到久天長的?

  世上,大抵沒有這樣的好事。

  溫宜不是沒有想過,也許她可以跟定先生解釋清楚,請他轉告並說服他女朋友,他們之間真的什麼都沒有,請江小姐不要對無辜的她趕盡殺絕。

  但是經過今天定先生的「熱心」和「貼心」舉止,她心底隱隱約約有種聲音警告她,也許事情真的沒有她以為的那麼單純……

  陳定,對她有意思嗎?

  她既心驚膽跳又覺得荒謬好笑,無論從理智還是情感層面做判斷,這都是一件絕對不可能的事。

  ——湯姆克魯斯到台北宣傳新片並且到小溫粥鋪喝粥,還對著她的粥豎起大拇指比贊,像這種事還比較有可能發生。

  溫宜嘆了口氣。

  好像自從認識定先生之後,她嘆氣的次數越來越多,連自己都數不清了。

  告訴定先生有用嗎?再怎麼說,江顏都是他的女朋友枕邊人,名正言順是他護在羽翼下的。

  至於她溫宜,又算哪根蔥?

  所以現在橫亙在眼前的殘酷事實就是——無論是她前夫的現任未婚妻,還是她顧客的現任女友,都對她極度看不順眼,不管她做了什麼,或是什麼都沒做。

  「我這是什麼命格啊?」她自言自語,如果不是現實太過沮喪,還真有荒唐到想失聲狂笑的感覺。

  ……難道我溫宜臉上就寫著「包子」兩個字,誰都能愛掐就掐是嗎?

  門上風鈴叮噹——

  她抬頭,「……」

  高大剽悍的陳定就像是一頭睡飽覺後蘇醒過來的猛獸,精神抖擻氣場強大地踱進小小粥鋪內。

  「我餓了。」他坐上椅子,修長性感的長腿隨興地舒展伸直一搭,指節在桌面上輕敲了敲。

  她心裡很掙紮,很猶豫……在最好趕走他和理應答謝他之間徘徊拔河,最後還是決定餵飽他之後再趕人好了。

  「沒有粥了。」她打起精神,想了想,竭力平靜淡定地道:「我做點別的可以嗎?」

  「嗯。」他深邃眼眸漾著一抹愉悅慵懶鬆弛。「要點心,好吃的。」

  她點點頭,考量到晚上吃甜食較傷胃,思忖著店裡現有的食材,最後決定還是做一道鹹口的荷花酥。

  高筋麵粉、少許豬油、糖、溫水做油皮,低筋麵粉、少許豬油、甜菜根汁做油酥,先將油皮和油酥分別搓揉光滑成團靜置十五分鐘。

  至於內餡她則是取出冰箱裡自製的乾貝絲醬,瀝乾油,調和了一點樹薯粉和蒜末,加少許青豆搓成幾個小球,將鬆弛好的油皮和油酥分切成一個個小團,油皮團包裹住油酥團,壓平,擀成長條形後,再用掌心緩緩捲成長卷狀,再靜置十五分鐘左右,進行第二度擀卷,再鬆弛十五分鐘,而後捲成圓球狀,微微壓扁將內餡包進去,外層油皮收口向下,渾圓的外層用刀輕輕劃切十字,最後放進以一百七十度預熱好的烤箱中,用相同的溫度烤十五分鐘。

  荷花酥也可以用油炸讓花朵層層綻放,但這道荷花酥本身用的油脂已經很豐富了,溫宜還是比較偏向於用烤制的方式較健康些。 
 
        果不其然,烤箱逐漸釋放出鹹鮮及酥皮油香味來,一層雪白一層嬌紅堆疊舒捲出繁複的花瓣,露出中間紅綠相間的蕊心,越發鮮艷誘人。

  她將六朵荷花酥裝在淡藍色的大盤子上,沖了一壺桂花茶一起送到他面前。

  陳定眼睛亮了起來,難掩愉快的驚艷,迫不及待拿起了還燙著的一朵,咬了一口……情不自禁呻吟了一聲。

  唔,美味極了。

  吃完一朵荷花酥,啜飲一小陶杯清甜略燙的桂花茶,恰到好處地消彌了唇齒舌尖殘存的一丁點油酥鹹香味兒。

  就這樣,他愜意地品嚐完一整盤的荷花酥,桂花茶也回沖第二回,最後心滿意足地籲了口氣,抬眼微笑道:「很好吃。」

  「謝謝。」她看著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平靜溫和地道:「定先生,真的謝謝你對我們店的點心這麼喜愛,但建議您以後還是在營業時間內光臨,或是直接打電話訂外送,其實也很方便……」

  「你不歡迎我這個客人?」他挑眉。

  溫宜一時語結,而後沈默幾秒,「您在非營業時間來,對外是比較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誤會?」陳定的眼神倏地變得淩厲,敏銳警覺起來。「有誰對你說什麼了?」

  她內心掙紮許久,終究還是決定坦然道:「您女朋友江顏小姐就誤會了。雖然我無法認同她的誤會,但身為女人,我也能理解她的心情,自己的男朋友經常在非營業時間到一家店消費,甚至還曾經到店主家中吃消夜,確實容易引人誤解非議,所以——」

  「她只是我前、女、友,我們已經分手了。」他黑眸隱隱有一絲怒火,傲然地道:「況且,我的交友狀況好像還不需要向你交代,你不過是個店主不是嗎?」

  溫宜被他的話堵得喉頭一噎,雙頰一陣熱辣辣,深覺難堪又忍不住苦澀自嘲。

  對啊,她不過是個店主,自然無權置喙他的前任現任甚至未來新一任女友是誰?

  但誰叫世界上就是有這麼荒謬的事,她這個店主為何平白無故得承受他前任女友的遷怒和怨懟?

  他們這樣的有錢人,就可以任性恣意糟蹋別人的尊嚴和生活?

  如同她的前婆婆莫夫人……

  是啊,在既富且貴的人們心中,沒什麼事是錢砸不開和擺不平的,如果一百萬不能夠,那一千萬,一億呢?

  一切只不過在於標出的價碼多寡罷了。

  「對不起。」溫宜的臉色在最初的一瞬蒼白後,逐漸變得面無表情,眼底常駐的暖意溫和也消失無蹤,她平靜地道:「定先生,你們小倆口的事確實不關我的事,但江小姐施壓讓我房東逼我在月底前收店交屋,這就干我的事了吧?」

  陳定一震,深邃眼神幽光複雜了一剎那,語氣危險起來。「她真的這麼做?」

  她冷漠地道:「正如你看到的,我只不過是一間小小粥鋪的店主,得罪不起你們這樣的富貴人家,又怎麼敢胡亂出言詆毀?其實我們這樣的清粥小菜,偶爾吃一吃也只是嘗鮮,定先生是做大事業的人,吃遍大江南北山珍海味,以後還是不需要再上門賞我這個臉面了,小店承受不起。」

  他臉色微微一沈。「你生起氣來還真是伶牙俐齒尖酸刻薄。」

  「定先生,我真心感謝你今天伸出援手,所以今天這一頓我請客。」她深呼吸,努力平靜道:「我們店還有十天的營業時間,如果您有任何餐點上的需要可以打外送電話,我們還是會按時送達,謝謝。晚安,您該走了。」她下了逐客令。

  他站起來,高大挺拔的身軀在她面前造成了莫大的威壓感,可是對溫宜而言,她得罪不起,但還是躲得起的。

  陳定目光晦暗深沈地凝視著她,片刻後,「這件事我會查清楚,我不會容許任何人打著我的名義在外招搖撞騙。」

  「很好,請便。」她淡淡地道:「慢走,我就不送了。」

  他臉龐透著幾分難看,一手插在風衣口袋,一手撐在玻璃門把上,臨走前忍不住悻悻然回頭道:「看不出來你脾氣還真不小。」

  「好說。」溫宜眼也不眨一下。「我們小老百姓也就窮到只剩下臭脾氣了。」

  他一怔,怒意陡消,眸底笑意隱隱,哼了聲。「我看你的臭脾氣都只衝著我發,也不見你這樣對莫謹懷,你就是算準了我會——」

  ——對你心軟嗎?

  陳定被自己腦中突然冒出來的念頭一卡,濃眉緊緊皺了起來。

  溫宜看著他身形僵硬了一瞬,而後昂首大步頭也不回的離去……漸漸的,她眼中的冷淡與防備被泛湧上來的疲倦乏力感取代。

  她知道自己剛才的態度非常尖銳刻薄,咄咄逼人的仇富口氣更是令人不快。

  定先生雖然給她帶來大麻煩,但也確實幫助了她很多,於情於理,她都不該這樣待他……可是無論如何,他已經是一個她不能再與之結交接觸的人了。

  溫宜無聲地喟嘆一聲,默默低頭收拾起碗盤。

  空氣中隱約還有桂花茶和他身上醇厚的古龍水混合盤旋蕩漾的惑人香氣……

  什麼都別再去想了。

  溫宜再度回到公寓的時候,阿May已經睡著了,卻是睡得一點也不安穩,臉上憔悴痕跡濃重。

  她替阿May蓋好厚厚的棉被,自己則是窩縮到沙發上,擁著毯子拿起手機,開始尋找起其他開店的地點。

  溫宜已經學會不再將希望寄附他人,所以不管今天和陳定的一番對話會否改變什麼,她都不想指望誰來幫她解決問題了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30:51


  「謹懷?你回家了怎麼不進來呢?」

  莫夫人一身名牌的粉紅色女性運動服,和一旁深綠色運動服的莫知義運動回來,在看到停靠自家門口路邊的兒子時,不禁大喜,敲敲他的車窗喊道。

  莫謹懷抬頭,眼底那點赤紅還未散,按下車窗,冷漠疏離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莫夫人心一咯噔,先是不安,隨即不快起來。「你這孩子,還在跟爸媽賭氣呢,你是不是還怪我和你爸那麼快去朱家商量你們的婚事?你也不想想你和紫君都交往那麼久了,難道還不想早點給人家一個交代嗎?朱家可不是溫家那種寒酸隨便的鄉下人,人家是講禮數規矩的——」

  「媽!」他眼睛紅得都快滴出血來。

  莫夫人臉色變了。

  莫知義斥道:「那是你媽,你怎麼跟她說話的?」

  「我不訂婚。」莫謹懷手握緊了方向盤,咬牙道:「我和紫君沒有到論及婚嫁的時候,你們和朱家怎麼商量也沒用。」

  「你這傻孩子胡說什麼?」莫夫人顧不得其他,氣急敗壞道:「紫君可是我認定的媳婦兒,你不娶也得娶——等一下,你該不會還想著溫宜吧?還是她又纏著你不放了?你就是對她太心軟了,才會被——」

  「跟小宜無關!」莫謹懷眼底全是悲哀之色,嘴唇有些顫抖,苦澀自嘲地笑了起來。「果然……我就知道,你們第一個怪的還是她。」

  過去五年來,他選擇矇上眼睛摀上耳朵,用最懦弱虛偽的態度說服自己,婆媳問題本來就是亙古無解的問題,他們是晚輩,只要小宜多忍讓,就沒事了。

  畢竟,那是他的親生父母,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後來他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疼愛他的父母,卻用對他的愛化成了最殘忍的武器,來對付他最愛的妻子。

  是他無能……護不住原來是要和他牽手扶持、共度白頭的女人。

  莫知義看著滿眼悲傷的兒子,心下一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兒子當初有多愛前兒媳,他是看在眼裡的,而且溫宜確實是個除了出身平凡外,其他再也挑不出毛病的孝順好媳婦。

  可是溫宜再好,就是不受長輩婆婆的喜歡,光是這一點,她在莫家就沒有立足之地。

  莫知義自己寵溺敬愛了妻子大半輩子,是不可能為了兒媳去傷自己老婆的心。

  終歸一句,就只是人皆有私心,沒有什麼對或錯。

  「謹懷,你已經大了,做事要瞻前顧後,」莫知義語重心長地道,「老婆可以再有,可你媽只有一個。」

  莫謹懷僵住了。

  「你要是想氣死你媽,儘管取消訂婚!」莫夫人淚汪汪地指責。「媽養你那麼大,你就是這樣忤逆我的?紫君那麼優秀那麼好,你到底還有哪裡不滿意?難道媽媽會害你嗎?」

  莫謹懷臉色一點一點灰敗了下去。

  他面無表情,蒼白的嘴唇勾起了一絲不知是哭還是笑,聲音低沈,胸口發冷得厲害。「好,這個婚,我訂。」

  他已經是落進火裡的飛蛾,翅膀逐漸燃燒成灰,還有什麼好掙紮的?

  小宜,對不起,竟然讓你曾經愛過一個這樣的我。

  這樣醜陋無能狼狽可悲的自己,日後,再也沒有臉面和資格走到溫宜的面前了……

  這一些,溫宜當然不會知道。

  可縱然知道,又怎麼樣呢?

  莫謹懷有莫謹懷的悲哀,她也有她的艱難,既然擦肩而過,也只能註定走向各自不同的路,越來,越遠……

*             *             *

  此刻的她,在忙過中午時段後,將玻璃門前的牌子換上「午休中」,而後回到吧台後方,將蒸好的一鍋山藥趁熱捂爛了,和糯米粉混合成團,再切成一小段一小段,包進了用紅糖炊熟磨化的紅棗泥,滾成一團又一團可愛的雪白圓球,綴上嬌紅的蔓越莓,另外一半點上鮮艷的玫瑰醬,再次放進蒸鍋裡炊透了。

  「阿博,你回來的正好。」她將二十幾顆剛出爐的棗泥山藥糕放進保溫盒裡,對拎著外帶保溫提袋走進店裡的阿博道,「我想麻煩你送這個到盛燄集團大樓的一樓櫃檯,就說是定先生要的東西。」

  「哇塞!盛燄集團的總裁也跟我們店訂點心啊?」阿博雙眼大睜,滿臉興奮。「宜姊,我們店是不是要大紅了?要上電視了吧?」

  她不禁被逗笑了,「是啊,到時候就讓我們店的小鮮肉帥哥出來接受採訪,阿博,你暴紅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哎喲,宜姊,我不行啦!」阿博笑得害羞,靦腆地摸摸頭。

  「為什麼不行?說不定以後我們生意好到能開分店,你就是二店的第一店長了。」她打趣道。

  「謝謝宜姊,可是我媽叫我大學畢業後去考公務員耶!」阿博有些不好意思,又難掩苦惱猶豫之色。「但是如果可以當宜姊分店的店長,好像也很不錯啊。」

  溫宜一怔,眼神溫柔了起來,微笑道:「我跟你開玩笑的,當然還是聽媽媽的話……其實,人生和前途是你自己的,由你自己選擇和下決定才是最重要的。」

  父母總是希望兒女按照自己安排的,那條最平安可靠的坦途去走,這是父母對子女的愛,可孩子註定有孩子自己要走的路,只要是自己選的,就算跌跌撞撞,也能咬牙站起來拍拍膝蓋,大喊一聲:老子是不會被打倒的!

  也許那條路荊棘滿布,可因為是自己的決定,無論前進、回頭抑或轉彎,都有自己來為自己負全責,冷暖自知,甘苦自嘗,沒有什麼好後悔,也沒有什麼好怨天尤人怪社會的。

  如同她當初選擇嫁入豪門,後來撞得頭破血流,流完淚爬起來以後,再選另外一條走就是了。

  「侏羅紀公園」裡那句名言說得對:生命總會找到自己的出口……

  「對了,宜姊,你認識盛燄的定先生嗎?」

  她回過神來。「嗯?」

  「定先生——」

  「他有吃過我們店的東西。」她四兩撥千斤地簡單道。

  「酷!」阿博眼底滿是崇拜和仰慕。「定先生本人也很帥吧?聽說他很高,將近一百九,而且家裡超級有錢,身邊的女伴不是國際巨星就是社交名媛,上次聽說有某個影劇天後還放話,如果潛規則的對象是定先生,那麼她一定說yes!」

  她聽著阿博興高采烈地說著這些不知是網路八卦還是影視圈傳聞,有些好笑。

        「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的陳定果然是大部分男人(男孩)心中最推崇艷羨的偶像。

  最後溫宜不得不溫和地打斷了阿博的叨叨絮絮,把那隻保溫盒遞過去。

  「來,謝謝,路上小心。」

  等阿博離開後,她長長籲了一口氣,低頭專心地收拾起吧台檯面和晚上的訂單。

  就在此時,門上鈴鐺又響,一名美麗的女郎在黑西裝保鏢的保護下,推門而入。

  「抱歉,我們下午休……」她抬頭,頓了一頓,淺笑道:「下午是休息時間,您想訂粥品的話可以晚上再來。」

  江顏摘下了那副掛在精緻小V臉上的昂貴名牌墨鏡,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你就是溫宜?」

  她平靜地道:「我是。有什麼事嗎?」

  「你之前在『女人誌』的專欄,我可以讓給你。」江顏站在那兒,巨星的氣派壓迫而來,嘴角翹起一抹輕蔑。「可憐你一個離婚婦女,要能繼續做個清高貴氣的專攔作家,也就不用淪落到跟油膩膩的鍋碗瓢盆為伍了,不是嗎?」

  溫宜嘆了一口氣。

  江大明星這是螢光幕上的戲癮沒過夠,回到正常現實世界還這麼愛演嗎?

  雖然她能理解「藝術來自於生活」的道理,但像這種「大婦上門打發小妖精」、「兩女爭一男」的劇本是不是發錯人了?

  「謝謝,但我很滿足現在的生活,沒打算再做其他改變。」她神情平和地道,「有什麼事還是直接說吧。」

  「我讓人調查過你。」江顏盯著她,不善的目光中也有些疑惑。「你到底有什麼地方吸引定先生的?」

  她一呆,啼笑皆非。「是哪一家徵信社這麼不專業?你確定你沒白花錢被敲竹槓?」

  不過那家徵信社接到這筆單之後肯定很忙,因為定先生去過的餐廳、飯店、會館那麼多,他們每一家都要調查,業務量還真是龐大。

  這樣想想,亂中出錯是也很有可能的。

  溫宜摸了摸下巴。

  江顏臉色一沈,惱羞成怒地冷笑。「溫小姐,你別想耍我,我知道你和定先生之間不單純,大家都是明眼人,在我面前裝貞潔假清高又有什麼意思?像你這種裝模作樣的貨色我見多了。」

  莫名其妙被堵上門潑髒水,溫宜原來應該要生氣的,但她內心十分坦蕩,看著因忌妒而憤怒扭曲得美貌也略顯醜陋的江大明星,忽然覺得……有點同情她。

  何必呢?

  明明有才有貌有錢,為了個男人把自己搞得疑神疑鬼草木皆兵見人就咬,好好的人不做要做「喪屍」,她也實在是佩服了。

  「請問你是?」她微微一笑,禮貌地假意詢問。

  「你不知道我是誰?」江顏瞇起美眸。

  「如果你是林青霞小姐,我肯定認識你。」她笑笑。

  江顏怒極,但終歸是長年在影劇界打滾過的人,立時鎮定冷靜了下來。「溫小姐,我是江顏,你或許沒有看過我演出的電影或電視劇,但你如果有上網的話,一定也能知道我和盛燄集團的總裁定先生已經論及婚嫁,我們很相愛,所以我是不會讓任何人破壞我們的幸福的。」

  溫宜凝視著她,心裡有些難過……

  原來如此。

  原來不管再成功再美麗有名氣的女人,面對愛情一樣容易患得患失,害怕隨時失去……也對,鐵打的江山,流水的美人。

  在愛情裡,從來是誰在乎,誰痛苦。

  溫宜自己嘗過這樣的痛苦,又怎麼會眼睜睜看著自己成為另一個「加害者」?

  況且,她和定先生……還真是烏龍一場。

  她眼神溫和許多,柔聲道:「江小姐,定先生只是我店裡的顧客之一,買過一兩次我們家的粥品和點心,所以你真的是誤會了。」

  「昨天晚上他送你回家,還在你家逗留到深夜才離開,這就是你聲稱的『只是顧客』?」江顏諷刺地問:「也對,這也算是你的顧客,只不過你賣給他的不是粥品,是你自己吧?」

  溫宜一震,像是被活生生摑了一巴掌,莫名地羞慚難堪……只是,她清清楚楚自己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並沒有做任何對不起面前這個人的事。

  但說出去誰會相信?陳定深夜逗留她的住處,本來就是容易引人懷疑揣度的曖昧行為……

  ——她昨晚是瘋癲昏頭了不成?怎麼會那麼大意,讓一個有女朋友的男人到自己獨居的屋子裡?這樣的她,跟自己最痛恨的那種白蓮花、綠茶婊型女人有什麼兩樣?

  她深深、深深吸了一口氣。「對不起。」

  ……真是個弱爆了的小角色,略威嚇一下就舉手投降了。

  定先生這次怎麼了?大魚大肉吃膩,改吃清粥小菜漱漱口嗎?

  可就算明知他跟這個女人也只是玩玩而已,江顏還是不允許自己竟然是敗在這種廉價貨色手裡……開什麼國際玩笑呢?

  聽見溫宜的道歉,江顏目光淩厲得意而充滿勝利,嘴上卻說得份外好聽。

  「溫小姐,我體諒你是個失婚婦女,日子確實不好過,偏偏我男朋友又是個令人無法抗拒的萬人迷,但如果你真想找金主的話,我可以幫你介紹——」

  「江小姐!」溫宜打斷她的話,神情有些蒼白,卻字字堅定地道:「對不起,讓你誤會我和你男朋友有什麼曖昧,這是我的錯,但以後這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至於我要怎麼過日子,就不勞你費心了。我們現在是午休時間,您請回,慢走,不送。」

  江顏嫵媚眼睛怒瞪。「溫小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江小姐,生活不是電視劇,這樣的台詞以後還是少說得好,不然人家會覺得你很low的。」她平靜地道:「再見,不對,以後最好還是不要再見了,無論是你,還是你的定先生,我都沒有任何興趣。」

  江顏氣得身子微顫,她身旁的黑衣保鏢跨步上前,兇狠地吼了一聲:「你敢這樣跟江小姐說話?店不想開了嗎?」

  溫宜心一緊,不假思索地後退了一步,可忽又想起什麼,不禁嘴角微揚,「啊,想砸店嗎?歡迎,我店裡有安裝隱藏式攝影機,非常歡迎江小姐的手下開砸,砸完了我剛好可以上傳網路,幫你衝一衝人氣,我的店也順便重新裝潢。」

  黑衣保鏢身形一頓。

  「你!」江顏氣炸了,卻還是警覺地克制了下來,咬牙冷笑道:「很好,你想跟我玩是吧?好,看誰玩得過誰,你等著!我就看著你這間店還能撐到幾時!」

  溫宜的微笑直到江顏和黑衣保鏢離去後,瞬間消失無蹤。

  她有些頹然地靠在牆壁上,無力地揉著眉心……

  這是,又招誰惹誰了?

  溫宜連續幾天都惴惴不安,每天早上開店,每天晚上關店,都深深慶幸一整天沒有狀況發生。

  那日反擊得何等痛快,可唯有她內心知道,其實她有多害怕江顏的話成真。

  於名利雙收有錢有權的江顏而言,想對付她,叫她店開不下去,是多麼容易的一件事。

  溫宜也很想做一個勇敢無畏的人,就算被砸店,被惡搞,還能一次次從灰燼中站起來重新開始。  

  可她曾經歷近乎失去一切的日子,知道生活被折磨得支離破碎有多麼慘淡可怖絕望……這間小溫粥鋪對她的意義,是除了父母之外,最最重要的東西了。

  所以,她絕對不能讓江顏毀了它!

  溫宜設想過江顏可能會施展的手段,也許叫人來潑油漆、僱人在網上編造流言寫負評,甚至惡意寫黑函到衛生局檢舉……

  她也為此作出許多應對解決的方案,甚至沙盤推演了好幾回。

  但接下來的半個月,一切風平浪靜。

  溫宜從最初的繃緊神經,隨時備戰狀態,到漸漸開始覺得,也許江顏後來聘僱的徵信社回報了她最新消息,解開了誤會,也或許定先生給了她滿滿滿滿的愛與關懷,撫平了她的懷疑與不安。

  直到這天早上七點,她要來開店時,房東太太竟然已經站在店門口了。

  溫宜心一沈,但還是打點起精神走過去,笑著和房東太太打招呼。「鄭太太,這麼早?這個月的租金我月初已經匯到你帳戶了,你收到了嗎?」

  「溫小姐,對不起啊,我兒子說要自己做生意,所以我房子要收回來,不能再繼續租給你了。」房東太太笑得有點尷尬,可態度異常堅決。

  溫宜臉上的笑容幾乎再也掛不住了,她努力深呼吸,努力告訴自己,沒事的,沒關係,事情永遠有解決的方法……可還是止不住心口陣陣發冷,笑容也從僵硬變成了深深的自嘲。

  終於,來了。

  「鄭太太,我們打的契約是兩年。」她輕聲提醒。

  「我知道,所以違約金五十萬我已經準備好了。」房東太太從LV皮包裡拿出一張支票。

  手段如此粗糙殘暴,只差沒大剌剌寫著「這支票就是我江大明星賞你的」!

  江顏連稍稍掩飾都懶得做,可見得踩死了她溫宜就是無能反抗……光用錢就能砸斷她的路!

  溫宜閉了閉眼,過去這七八個月來一點一滴築起小溫粥鋪的辛苦與喜悅時光,剎那間在腦中飛閃而過,讓她喉頭發緊灼熱得像是哽咽,可是她不會哭,也不會允許自己再流露出任何一分弱點。

  「好,我明白。」良久後,她點點頭,微紅的目光直視眼神有些閃躲的房東太太,「就快過年了,讓我做完這個年底,我就搬。」

  「不行啊!」房東太太一時情急,翻臉道:「房子是我的,我現在就要收回,最多你今天把東西收一收,我明天來收店,溫小姐,你不要讓我難做。」

  她倏地握緊了拳頭,清秀蒼白的臉龐浮現一絲嚴厲。「鄭太太,我們都知道發生什麼事,所以是你在為難我,不是我讓你難做。江小姐那裡我不知道她給了你多少好處,可我們還是個法治國家,於情於理於法,你讓我今天就清空店鋪,這是違法的,如果你不想和我對簿公堂,鬧上新聞版面的話,就儘管明天來收店面——鄭太太,光腳不怕穿鞋的,這個臉我丟得起,反正我沒什麼好損失的了。」

  房東太太頓時被她鎮住了,結結巴巴了半天,後來悻悻然地拋下一句:「這個月三十號我就來收店,你趕快搬吧!還有,這一整條街的店面你都別想租了,沒有人會租給你的。」

  溫宜拿出鑰匙,努力維持手指不顫抖地打開店門鎖,在推開的剎那忍不住有些鼻酸。

  店裡每個角落都是她胼手胝足打造出來的,牆壁上親手書寫的粥品名稱依然墨色鮮明如新。

  她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看著胖胖玻璃水缸裡因早晨初綻的碗蓮,裡頭的小魚悠哉地互相追逐著……

  「我不會被打倒的。」長長的沈默之後,她低聲告訴自己。

  就算江顏有的是錢,背後倚仗的是一整個龐然巨物般的盛燄集團,但這年頭總統尚且不能明目張膽的逼死一個人,溫宜不信她有辦法收買整個台北市甚至新北市的房東?

  小溫粥鋪已經打出名號了,再不濟,以後就專門接外送單,還能省下實體店面的租金支出。

  現在的她,是做了過河卒子,只能拚命向前!

  溫宜絕不允許任何人再打著私心踐踏摧毀她的生活,過去的莫謹懷,現在的江顏,誰都不行。

  就在此時,手機鈴聲響起。

  她提振起精神,穩住聲調微笑問:「怎麼這麼早?」

  「溫宜……嗚嗚嗚……」

  「阿May?」溫宜臉色變了,焦灼地忙問:「發生什麼事了?」

  「溫宜……那個賤人懷孕了……」阿May在電話那頭哭得像個被家暴得體無完膚的孩子。「周偉要跟我離婚……怎麼辦?我……我婆婆說我生不出孩子就活該讓路,不要斷了他們周家的香火……可是我不甘心,周偉他憑什麼跟我離婚?我明明已經退讓到不管他在外面怎麼亂搞了,為什麼他還要跟我離婚?一個才三個月的胎兒就可以取代我們那麼多年的感情嗎?那我算什麼?我算什麼?」

  「阿May,你在哪裡?你別急,我馬上去找你,你冷靜點,我馬上就過去了——」她抓住手機站了起來,心急如焚地推開店門往外衝。

  「溫宜,我覺得好累啊……嗚嗚嗚,我現在在我們學校的那座湖邊,你還記得畢業典禮那天,周偉是怎麼在這個湖邊帶了九十九朵玫瑰跪下來求我跟他交往的嗎?」阿May的聲音被冬天的風吹得有些破碎淩亂,隱約夾雜著疑似喝醉的嗚咽。「溫宜,你說……人怎麼會變心得那麼快呢?他為什麼不愛我了?」

  「張麗玫!你不準做傻事!」她心跳驚狂如擂鼓,淚水奪眶,氣急的大喊,腳步忙亂卻一下子撞上了堵堅硬的「高牆」,踉蹌後倒的身子剎那間又被一雙鐵臂牢牢穩住。「對不起……謝……」

  「你怎麼了?」

  和英國BBC談完一筆合作案甫飛回到國內的陳定,在下了飛機後飢腸轆轆,他就親自駕車到小溫粥鋪來了,可沒想到劈頭看見的就是一臉驚慌急亂的溫宜。

  她抬頭一見是他,被他大手扶握著的腰瞬間像被燙到了般,猛地掙脫了開來,深吸口氣強抑下厭惡與煩躁之情,簡短地道:「沒事。」

  電話那頭的阿May仍斷斷續續低泣著,茫然著喃喃自己活得好累、好累……

  溫宜腦子轟的一聲,再沒了跟他「糾纏」的心情——

  阿May!

  陳定看著她迫不及待繞開自己就往外跑,胸口沒來由一悶,長腿三兩步就追上攔住了她。

  「把話說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定先生,我有急事。」她對上一身風塵僕僕卻仍掩不住英俊霸氣味道的他,蒼白的臉蛋儘是肅然冷淡。「請讓開。」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他濃眉皺了皺,面對她待自己這麼冰冷疏離,甚至煩厭的樣子,抑不住不悅地道。

  她心口那簇隱燒的怒火直竄升上來,還是死死地吞了回去——就算他是個天大的麻煩體,現在也不是她遷怒的時候,阿May還等著她!

  「對不起,我們小老百姓沒有權利跟位高權重的『朋友』打交道,而且我現在真的有急事,恕不招呼了。」她臉色鐵青,趁他一個愣神的當兒,自他腋下鑽過就衝向駛來的其中一輛計程車。 

        「××大學,要快,謝謝!」她眼眶灼熱、惶急顫抖地對司機先生喊道,拉開車門就要上車:「越快越好,罰單我來繳——」

  就在此時,溫宜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環腰抱起,她氣急敗壞驚怒萬分,拚命掙紮之際卻發現自己已經被扔進了一張真皮副駕駛座。

  「陳定!你到底想幹什麼?」她快氣瘋了,秀氣的臉龐滿佈憤慨怒焰,伸手就要去扳動車門鎖。

  「我的車比計程車快!」陳定表情冷硬,坐上駕駛座後,先幫她扣上安全帶,才發動瑞典超跑Koenigsegg one:l,隨著一陣低吼咆哮聲,車子緊貼地面疾射而出——

  幸虧是早上七點初,還不算是上班熱門塞車路段,這輛狂暴兇猛的超級跑車迸發出極其可怕的一千三百四十匹馬力,可以在二十秒內從靜止加速到四百公里,猶如風馳電掣般,溫宜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被甩飛出去了,可和她此刻急如星火的心情相比,每分每秒依然慢得彷彿是極其漫長的煎熬與恐懼……

  她腦子裡瘋狂掠奔過阿May大學時燦爛自信的笑容,她們兩個坐在教室裡熱烈討論著晚清譴責小說《二十年目睹之怪現象》和《聊齋志異》的相同和迥異……還有阿May勾著肩大笑著對她說:「溫宜,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姊妹,以後小孩也要指腹為婚哈哈哈哈……」

  溫宜纖細蒼白的手緊緊抓住安全帶,閉上眼,淚水再忍不住落了下來。

  陳定老練敏捷迅猛如F1賽車手,在連續超過兩三輛車後,不禁瞥了身旁安靜的小女人一眼……心頭莫名抽緊了一瞬。

  印象中的她,不是溫和貞靜得像影子,就是伶牙俐齒得叫人頭痛,短短幾次碰面「交手」下來,他已經習慣了逗得她氣到臉紅,抑或是自己被她搞得跳腳,可是此時此刻見她默默流著眼淚,無聲無息,卻遠比嚎啕哀哀痛哭還要令人心疼。

  「不會有事的。」他沈穩有力地掌控著方向盤,聲音相同的低沈穩健,篤定得恍若魔法,剎那間奇異地安定撫慰鎮靜了溫宜瀕臨支離破碎的情緒和恐懼。

  她側首愣愣地望著他,杏眼濕漉漉恍惚無助如迷路小鹿。

  「我保證。」他眼神有一絲溫柔,低啞得近乎哄誘。

  她又哭了,顫抖的手衝動地抓住他的手臂,「我、我們一定來得及的,對嗎?阿May一定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你別怕,」他騰出指節分明的修長大手放在她冰冷的手上,握緊。「我在。」

  「謝謝你……定先生……謝謝你……」在這一秒,她內心深處因為他帶來「災難」而不由自主生起的絲絲憤慨怨懟,霎時全煙消雲散了。

  只要阿May沒事,只要今天能順利趕到那裡,確保阿May平安,她願意搬離台北,到最最偏鄉遙遠的地區去,永遠不再讓江顏有懷疑她和定先生,誤會她會做破壞他們愛情的第三者的一天!

  定先生他……真的是個好人。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8 04:30:26


  山藥糕裡面確實包著有機的——溫宜在店後面小陽台上自己種的,滿滿一盆栽的紅辣椒通通都是有機無農藥栽培,保證新鮮熱辣夠勁,對身體好處多得不得了。

  「真想看到定先生吃下去那一瞬間的表情啊!」

  溫宜覺得自己變壞了,但是真爽。

  這種酸爽度大概只比在醫院裡吐槽「莫醫生和朱醫生」時,稍微少一點點而已。

  她想,像定先生這種豪客損失了雖然可惜,但杜絕了後面無窮的麻煩,這筆帳算起來她還是有賺的。

  溫宜不明白,明明他身價富可敵國,料想吃遍中外頂級美食,自己這一手家常糕點究竟是怎麼入了他的眼?

  可她心知肚明,不管再美味的東西或人,對大部分予取予求慣了的男人而言,一時熱烈也不過是嘗個鮮罷了。

  第二天,晚上九點半,溫宜洗刷完了最後一個鍋子,倒扣在架上,脫下圍裙掛好,採洋蔥式裹法的穿上背心、毛衣小外套,最後是一件長版羽絨衣,背上皮包就關掉了粥鋪裡的燈,才上鎖好,一轉身卻看見那輛熟悉的黑色BMW休旅車。

  車窗降了下來,露出莫謹懷鬱鬱而深幽的眼神。

  溫宜有一剎的面無表情,隨後朝他禮貌地點個頭,就往左邊捷運站方向走去。

  車門「砰」的火速開了又關,兩三聲急促腳步聲追趕了上來,她的手瞬間被牢牢抓住了!

  「小宜,我們談談。」

  她挺直了背脊,回頭注視著他,淡淡提醒他,「莫醫生,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

  「你……」他英俊臉龐有些狼狽和落寞,微微咬牙。「是,我們已經離婚了,但我仍然關心——」

  「不用了。」她眼神冷了下來,諷刺地道:「我現在很好,如果你和朱醫生能幸福美滿並且離我遠遠的,我會更好。」

  莫謹懷像是當頭挨了一記悶棍,苦澀到極點,也不免有一絲惱羞成怒的忿忿。

  「我和紫君一開始單純只是同事,沒有你想的那麼齷齪,在那段婚姻裡,我並沒有出軌,我從來沒有背叛你,為什麼你就是不相信我?」 

        儘管溫宜告訴自己,一切都過去了,他再也不能傷害她一絲一毫,可是她從來沒想到,時光真的是把殺豬刀,把她記憶中還留有幾分磊落溫潤內斂的男人,亂刀砍成了一片面目全非的不堪。

  「莫謹懷,你忘了?」她忽然笑了起來,笑得難掩悲哀和解脫。「離婚,是你要的。」

  他霎時臉色蒼白,無言以對。

  片刻後,他澀澀的笑了,眼眶發紅,喃喃道:「是,離婚是我要的,我以為……」那是對你,對我最好的選擇。

  不再有矛盾爭吵和束縛,天與地的落差,他能夠專心地追求自己更高的理想與成就,而溫宜也可以不再面對他母親種種嚴厲的要求和責難。

  是,他知道溫宜已經竭盡全力的做好一個媳婦所能做的一切,但對他母親而言,她的出身永遠是硬傷……

  是,這些他都知道,但他又能怎麼樣?

  莫謹懷頹然不已。

  溫宜靜靜看著他,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曾經那麼高大穩重可靠如山的身影,此時此刻卻怯弱幼稚無助得像孩子。

  她輕聲開口,「謹懷,既然已經放手,就別再回頭,我們每個人都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起責任。」

  「小宜,我心裡很難受。」在夜色裡,他的眼底隱約有淚光,滿佈掙紮和迷惘。

  她直視著他。「嗯,我曾經也是,但熬過來就好了,沒事的,離婚和失戀一樣,只要自己不找死,通常是死不了的。」

  他臉色漸漸變了,幾乎無法呼吸。「你真的……」不愛我了嗎?

  「謹懷,你和朱醫生之間是怎麼回事,我一點也不關心,當然我不會那麼虛偽違心的說祝福你們,我和你們的交情並沒有那麼好,我更希望以後我們繼續當陌生人就好,」她溫和而決絕的道:「連一年三節傳LINE貼圖招呼問好都不必的那種。」

  「小宜,如果……」莫謹懷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有些顫抖。「如果我們……」

  溫宜胸口一痛,鼻頭微微酸楚,可更多的是想冷笑。

  「一邊籌備訂婚事宜,一邊和前妻糾纏,莫醫生不愧是心臟外科權威,自己一顆心的左心室和右心室還能這麼二分法,真是長見識了。」

  一個深沈冷淡嘲諷的聲音在他倆身後響起,莫謹懷和溫宜不約而同望過去。

  如同猛獸般靜靜棲息在前頭路邊的義大利限量超跑Lamborghini Veneno Roadster車門側,斜靠著一個身材高大挺拔矯健的男人,黑色長風衣,咖啡色套頭羊毛衣和名牌牛仔褲,冷峻漂亮得令人心悸的陽剛臉龐,嘴角掛著一抹似笑非笑。

  莫謹懷臉色一白,瞬間又鐵青起來。「這位先生,我和我太太的事還輪不到你來多嘴。」

  溫宜一聽到他的話,面帶慍怒。「莫謹懷,我們已經離婚了。」

  「小宜,他是誰?你認識他?」莫謹懷不敢置信地盯著她,眸底掠過受傷之色,低吼道:「你——就是因為這個男人,所以連我們的過去也要一筆抹煞嗎?」

  ——你瘋了!

  她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手緊緊握成了拳頭,如果不是從沒有使用暴力的習慣,真想當場給他一拳。

  陳定嘴角的微笑消失了,雙手插口袋,一個箭步上前,修長有力的長腿迅速一腳將莫謹懷踹得半跌跪在地。

  溫宜登時呆住……

  「你!」莫謹懷小腹被踹個正著,呼吸劇痛,喘咳著狠狠抬頭。「咳咳咳,你究竟是哪來的流氓?知不知道我可以立刻告你傷害罪!」

  「你文明,你是斯文人,捅人不用刀很厲害嗎?」陳定輕哼了聲,眼神犀利森冷蔑視。「如果不是因為她,你以為你有多重要,值得我浪費這一腳的力氣?」

  溫宜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心頭有股莫名複雜的熱流淌過……不知道為什麼,她眼眶漸漸濕了。

  此刻她心裡的感覺,就好像獨自走在又黑又冷又遙遠得看不見盡頭的夜路,突然有人送來一盞小小的燭火,雖只是些微的光亮,也足以供應她這一刻的取暖。

  莫謹懷掙紮著站起來,目光燃起盛怒,一站穩身子,就猛然對陳定重重揮拳過去——

  「住手!」她心臟一抽,喉嚨緊縮,想也不想就撲過去攔在兩個火爆對峙的大男人之間。

  ——定先生只是為了幫她,不能遭受這樣的無妄之災!

  ——還有莫謹懷,外科醫師的手等於是第二生命,你不要你的手了嗎?

  猝不及防,莫謹懷驚恐地瞳孔一縮,眼看著自己拼盡全力的拳頭就要失手擊上了他這輩子最心愛的女人——他的妻子……

  可電光石火間,那挾帶怒火和猛烈力氣的拳頭卻只擊中了空氣!

  陳定不知何時已經一個錯步,閃電般伸臂摟住溫宜的細腰,側身,後退,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地將她遠遠帶到安全距離,黑色長大衣翩飛的下擺隨著他的身形斂止,這才靜息服貼在長腿側。

  猶如黑色老鷹淩空盤旋俯衝而下,抓起獵物飛回巢穴後再優雅收起雙翼的模樣……

  驚魂甫定的溫宜傻傻地被圈在他寬大強壯的懷裡,明明是寒夜裡逼近十度的低溫,她卻可以清楚感覺到自他胸膛透衣輻射而出的灼熱體溫,暖得令人心不覺陣陣發燙。

  醇厚魅惑的古龍水和淡淡煙草氣息融合,竄入了她的鼻息呼吸間……溫宜腦子「嗡」的一聲,慌得急忙忙掙動著退開了他的懷抱。

  見鬼了!

  「謝謝……對不起……」她低頭結結巴巴開口,都有些語無倫次了。「呃,我是說,謝謝你。」

  他眼神閃過一絲複雜光芒,隨即嘴角微勾,「你知道我的來意,還要謝謝我嗎?」

  她霎時卡住……噢。

  ——他是來算辣椒那筆帳的。

  「溫宜,對不起,你、你有沒有怎麼樣?」莫謹懷心如刀割,他滿滿愧疚又止不住惶急驚痛地上前想要拉過她,親自仔細檢查才能放心。「都是我不好——」

  「當然是你不好。」陳定高大的身軀牢牢擋住她,嗤笑了一聲,揶揄道:「莫醫生,今晚也夠了,你該回去了。」

  「關你什麼事?」向來內斂的莫謹懷今晚在陳定面前被打擊得潰不成軍,理智幾乎盡失,雙眼赤紅,咬牙怒吼,「我警告你,你最好馬上滾出我視線,別再介入我和我太太之間的事,莫家雖然一向低調,但不會讓人踩到我們頭上來!」

  「嗯,我很期待。」他濃眉斜挑,有一絲興味濃厚。

  忽然間,陳定覺得自己背後肌肉被一個小小軟軟的東西輕輕點了點,他背脊驀地流竄過一陣奇異的酥麻感,呼吸一窒,思緒暫停了兩秒才恢復運作,側首瞪向那根「惹禍」的雪白柔軟食指……以及它的主人。

  溫宜蒼白的小臉被凍得雙頰隱隱酡紅,神情溫軟而歉然,見他注視著自己,小小聲地道:「定先生,不好意思,連累你了,還是我來處理吧,畢竟你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陳、莫兩家都在上流社會社交圈中,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你不必要為了我一個人——我只是不能讓你難做人,我,早就應該跟他說得更清楚……總之,本來就該由我自己來收拾善後。」

  尤其,那個人,是她曾經愛過也嫁過的……個中苦甜,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我就愛多管閒事,你管得著嗎?」陳定神態冷俏,強硬霸氣。

  一時錯愕愣怔地仰望著他,溫宜腦中忽然憑空浮現六個大字——

  後來,後來溫宜腦子有點混亂,還有點痛,反正也不知道定先生又對莫謹懷說了一句什麼,然後莫謹懷滿懷憤怒重重地甩上車門駕車離開。

  再然後……

  她看著身材高大長手長腳、一臉嫌惡坐在自己套房裡唯一一張雙人沙發裡的陳定,剎那間頭更痛了。

  好想摀臉,告訴自己,她的眼睛有業障啊,其實她看到的都是假的啊!

  唉,她到底是怎麼失心瘋答應他送自己回住處的?

  雖然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坐價值高達四百五十萬美金的超跑……短短二十分鐘車程,如果換算成計程車費的話,恐怕她賣一年的粥都不見得付得起。

  可她覺得,其實超跑坐起來真的沒有比公車舒服……半躺往後傾斜的姿勢,真心確定符合人體工學嗎?

  ——不過,也許富豪的身體構造和她這種普通老百姓就是不一樣。

  她買不起超跑,所以也很難理解。

  正胡思亂想間,就聽到紆尊降貴的定先生開口——

  「你欠我『真正』的棗泥山藥糕。」

  她臉不自禁微微一紅。咳。

  「從來沒人敢耍我陳定,」他皮笑肉不笑。「溫小姐,這是第幾次了?不如你自己說說?」

  「……」她眼神有點發虛地略略亂飄了。

  溫宜一向是個最心軟、自責和容易感到愧疚的人,可是幾次打照面下來,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會踩到她的雷區。

  所以她昨天才會一時失常,衝動的在山藥糕裡頭裹了辣椒作成的醬……

  但誰會想到,今天他居然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地出面幫了她一把,於情於理,如果沒能好好感謝他一下,那她豈不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種忘恩負義的傢夥嗎?

  唉,要是他的嘴不要那麼賤的話就好了……

  溫宜有些苦惱。

  「怎麼,想不認帳?」他敏銳地察覺到她臉上那一剎的異樣。

  「我沒說不認啊。」她嘆了口氣,認命地套上圍裙,走向不大的流理台,打開了冰箱。「大部分的食材都在店裡,我家也沒有山藥和棗泥了,先做點別的行嗎?」

  「看你誠意了。」他忽然嘴角微揚,笑得她有點緊張起來。

  都快午夜十一點了,工作了一整天的溫宜其實有些累,但是背後還有個虎視眈眈的餓狼……恩公(債主)……她還是努力打點起十二萬分精神來,將冰箱裡那份早上出門前用電鍋坎煮好的糙米飯拿了出來。

  平常她煮粥品都是從生米冷水開始熬煮到糯爛的,可是今天太晚了,她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可以慢慢來,但如果隨手炒個飯,夜深了,吃了腸胃也不怎麼好消化。

  考量他可能的食量,她添了兩碗糙米飯放進不鏽鋼鍋中,注入經凈水器過濾的潔凈甘甜清水,再切碎一些梨山高麗菜,紅蘿蔔細丁,玉米粒,洋蔥丁,雞茸進去,混合後在外鍋倒一杯半的水,按下開關。

  趁電鍋煮稀飯的時候,她想了想,又從冰箱裡拿出一隻保鮮盒裝的胭脂鵝脯,從上冷凍櫃中取下另一隻長方形的保鮮盒,裡面一排排早前做好凍起來的奶油松瓤卷酥,卷酥是生的,要吃的時候入鍋油炸或烤制起來,才會新鮮酥香甜脆。

  而她自己用紹興酒和糖、鹽、蜂蜜、蔥段、桂葉、紅曲做成的胭脂鵝脯,可以當冷盤,也能回籠蒸酥爛了熱熱的吃,口味鮮香鹹甜,還具有藥膳食補的功效。

  其實這些工序都挺繁瑣細緻的,現代很少人會花那麼多時間去精心炮製一道道大菜小點。

  但溫宜既是中文系畢業,平時喜歡歷史,文化,古籍和大量的閱讀,自己又愛動手做吃食,所以這些林林種種,對她而言從來不是麻煩,而是說不完的樂趣。

  尤其快樂的做菜還能快樂的賺錢,更是一加一大於二的幸福。

  人最單純也最可貴的喜悅之一,就是能看見並實現自己。

  無論是理想、夢想、野望……

  不是為了誰誰誰,而是我就站在這裡,我做著我喜歡的事,我先取悅了我自己,我值得過上一個誰都搶不走、也無權踐踏的,我的人生。

  陳定目光專注地看著她十指靈巧翻飛地做這個做那個,沒三兩下已經有陣陣誘人的香味飄散了出來。

  這間被她收拾得頗清爽溫暖,卻還是掩飾不住先天體質不良的老舊狹窄套房,突然讓他不再覺得窄迫得處處看不順眼不自在了。

  以往,他最瞧不上那種只會窩在家庭和廚房裡,自以為賢良淑德,奉「抓住男人的胃就能抓住男人的心」為圭臬的女人。

  在他看來,女人最迷人之處唯有兩種——種是自信強大、有事業野心和能力的美麗,另一種則是嫵媚嬌艷楚楚動人,會勾起男人熊熊保護欲的小白兔。

  柴米油鹽的家庭主婦,從來就是最排不上號的。

  尤其在他所處的環境結構世界中,沒有什麼最頂尖出色的主廚是用錢聘請不到的。

  ……你想喝一杯鮮奶,是會選擇到超商買一瓶,還是到牧場牽一頭乳牛回家?

  答案顯而易見。

  但此時此刻,置身在溫暖洋的小套房,聞著無孔不入的驚人美食香味,看著那個清秀纖瘦的女人賢慧忙碌的背影……

  「嗯,待會消夜錢還是多給一點好了。」他自言自語。

  ——這世上果然沒有什麼是錢買不到的。

  陳定理智分析得無比透徹,可他卻沒有發現在這樣的氛圍下,高大精實的身軀已然不知不覺地慵懶放鬆了下來,肩背往後癱靠在沙發上,長腿閒適地舒展,漂亮深邃的眼睛隱隱含笑,嘴角微勾……

  半個小時後,電鍋按鍵跳起來了。

  陳定精神一振,不自禁坐挺了起來,上半身微微向前傾。

  略呈長方形的客廳沙發桌上,是剛剛溫宜端來放下的一小砂鍋蔬菜蛤蜊雞茸粥,蛤蜊還是她在外鍋水熬乾前五分鐘放進粥裡的,所以蛤蜊肉肥美飽滿得一咬就噴汁。

  「你居然會做奶油松瓤卷酥?」陳定眼前一亮,目光浮現驚艷又滿意的愉悅。「還有胭脂鵝脯……怎麼沒有酒釀清蒸鴨子和蝦丸雞皮湯?」

  咦?

  溫宜心念一動,抑不住驚訝又有幾分暗暗欣賞地看向他。

  這年頭,會讀《紅樓夢》的人少之又少,尤其是男人看《紅樓夢》,還真是堪比珍稀動物。

  不過一想到他的出身……她又覺得沒有什麼好詫異的了。

  陳定是真正的名門大家公子,祖上至今的家族藏書和珍寶古董恐怕比歷史博物館也少不了多少,曾經有國外權威雜誌還專文報導介紹過,陳家素有「小故宮」的美稱云云。  

  正統淵遠流長、底蘊雄厚的人家,果然是隨隨便便拔一根寒毛就能壓死一大票自喻豪門的暴發戶啊!

  「因為今晚沒有綠畦香稻粳米飯。」她不由得淺淺笑了起來,眼神溫和親切,像是見到了老熟人一樣。「煮的是粥,確實有點可惜,不過定先生不是寶玉,我也不是芳官,就沒差了。」

  上述菜色,出自《紅樓夢》第六十二回「憨湘雲醉眠勺藥裀 困香菱情解石榴裙」,只不過此刻五道缺三樣罷了。

  他視線和她一交觸,不覺也笑了,骨子裡帶來的冷峻驕傲尊貴氣場霎時柔和了大半。「其實你可以在『女人誌』考慮寫一個美食專欄的。」

  她眼底眉梢嘴角的笑意瞬間有些淡了。

  啊,真是不堪「回憶」。

  陳定注意到她複雜的眼神,「你還在記恨專攔被江顏搶走那件事?」

  她沈默了一下,也只是笑笑,努力不諷刺地回上一句——原來日理萬機的定先生也會注意到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

  位在金字塔頂端的人,睥睨俯瞰而下,竟然還看得到渺小如螻蟻,芸芸眾生中的其中一個?

  ——好吧,她心胸真的沒那麼寬闊,還是忍不住酸民了一把。

  「定先生,」溫宜迅速收拾起紛亂不穩的思緒,微笑回道:「我現在開粥鋪挺好的,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暫時沒有再寫專攔的打算,不過還是謝謝你。」

  他眉心漸漸皺了起來,但看著她禮貌卻疏離的模樣,登時打消了想再說些什麼的念頭。

  粥一如往常的軟糯噴香可口,奶油松瓤卷酥入口即碎,松子香氣在味蕾間爆炸開來,其中還隱隱纏綿了一縷迷人的嬌膩花香,胭脂鵝脯更是鮮鹹柔軟得咀嚼間齒頰生津,胃口大開……

  他很滿意這頓消夜,卻不滿意後來安靜得叫人不自在到近乎煩躁的氣氛。

  但若問陳定,那他到底想要氣氛是「怎樣的」?其實他也回答不出這個問題來。

  也許是,這套房明明那麼狹窄,她竟還有辦法從頭到尾背對著他,和他再也沒有對到任何一次眼神。

  他吃完消夜剛好午夜十二點整,溫宜動作敏捷地收拾碗盤,溫和客氣地請他回家了。

  陳定穿上黑色長大衣,站在狹小的玄關,大手伸進口袋正想拿皮夾,忽然挑眉。

  「出門太匆忙,今天忘記帶皮夾了。」

  「這頓我請,謝謝你今晚援手之恩。」她想也不想道。

  他一頓,幽深的目光裡有著她看不懂卻莫名心慌的意味。「我陳定是那種施點小恩就吃白食的人嗎?」

  她呆了呆,張口:「可是今晚你明明叫我認帳——」

  「所以你還欠我真正的棗泥山藥糕。」他理所當然地一槌定音。

  ……陳定先生,您穿越到剛剛一個小時前了嗎?

  「這頓消夜就是還你——」她耐著性子想解釋。

  「我今晚吃的是棗泥山藥糕嗎?」他打斷她的話。

  她愣愣看著他……這個人是哪裡有問題?

  「可是你吃奶油松卷酥了!」她瀕臨氣急敗壞的邊緣。

  這道還比較難做,他曉得她在松瓤裡面還摻了一點自己熬的玫瑰醬嗎?而且那個酥皮,他以為有多好揉擀多好卷啊?還有撒在上面的日本進口特級糖粉——

  她剛剛是都餵豬了嗎?

  「如果我取消你的專攔,結果還你一份做我助理秘書的工作,這兩者一樣嗎?」他昂起下巴,濃眉挑高高。「要你,你會願意嗎?」

  「我錯了。」確實是大錯特錯,她今晚就不應該引狼入室……不,是打從那天晚上就不應該一時心軟放他進店裡還投餵食物!

  「請勿餵食野生動物」,這個安全口號她從今天起要牢牢記住、徹底執行。

  「嗯,我不生氣,我原諒你。」陳定那張英俊冷峻好看得不像話的臉揚起了一抹笑意,周身那股銷魂蝕骨、屬於純爺們的男性費洛蒙魅力瞬間迸發蕩漾了開來。「下次,我再來付今晚的消夜費,並且討還欠我的棗泥山藥糕,晚安。」

  大門開啟,大門關閉,腳步聲緩緩拾階而下,漸漸聲響消失。

  良久後……

  溫宜莫名覺得臉頰有些熱,隨即甩甩頭,重重上鎖。

*             *             *

  第二天,莫謹懷難得地向醫院告假,驅車回到了位於陽明山腳下的父母家。

  莫家的三層樓老式花園洋房就在昔日的中影文化城附近,地坪接近五十坪,如今市值上億。

  莫謹懷平常都是住在大安森林公園的豪華大樓裡,很少回來,自從奉母命和溫宜離婚後,除非過年過節,否則幾乎不再進家門。

  他知道自己這是消極幼稚的做著無力的抗爭,可笑的自欺欺人。

  這樣的行為,又能說明什麼?挽回什麼呢?

  他從小到大都是個優等生,按照父母的期待一路讀書,學醫,坐上人人艷羨忌妒的總醫院外科主任位置,只有上一段婚姻是他自己求來的。

  但也只有短短五年……

  莫謹懷臉色蒼白地坐在駕駛座上,看著那棟歷經歲月滄桑卻不掩風華的老洋房,突然覺得從心底升起一股壓抑不住的疲倦和厭惡感。

  想必母親正在裡頭張羅著他和紫君訂婚的事情,那些訂婚金飾,訂婚西裝,傳統訂婚十二禮……

  他眼前浮現昨天那個男人嘲諷戲謔的話——

  ……一邊籌備訂婚事宜,一邊和前妻糾纏,莫醫生不愧是心臟外科權威,自己一顆心的左心室和右心室還能這麼二分法,真是長見識了。

  ……莫醫生,你不怕朱家知道你訂婚前夕還來騷擾前妻,那,莫家呢?

  那個男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什麼會知道莫家和朱家雙方家長近期在籌備訂婚?

  莫謹懷臉色越發陰鬱難看,下意識摸著瘀青了一大片的小腹,彷彿還能感覺到昨晚那巨大的撞擊劇痛。

  令他更難堪的是,那男人說的話讓他啞口無言,無力招架。

  他確實不怕和朱家的婚事一波三折,但如果父母知道了,責怪的不會是他,而是讓他至今仍放不下的溫宜。

  他不自禁打了個冷顫。

  「該死的!」莫謹懷猛力一捶方向盤,痛苦的額頭緊緊抵著方向盤堅硬的核桃木紋,只覺胸口憋促緊縮得像快爆炸開來。

  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要逼他?為什麼……他不能留住他真正心愛的女人?

  「小宜……」他聲音低啞破碎,隱含哽咽。「你不在家,家裡變得很冷、很冷……以前……就算我們吵架,家裡也是熱鬧有人氣的……我加班再晚回家,你都會起來幫我煮一碗暖呼呼的消夜……可是現在,家裡已經沒有你的味道了……」

  不管是食物的香味,還是她身上的香味,都沒有了。

  他曾經以為,和紫君在公事上的合拍,同是同事的互相欣賞支持與理解,在家庭生活上也能夠這麼融洽,可是……終究不一樣的。

  紫君明艷大方幹練,對他也有溫柔撒嬌的時候,但一樣出身富貴,身上又怎麼可能沒有驕縱之氣?

  尤其,她慢慢發現他除了出色的容貌和身家背景與醫術外,其實私底下是個很低調沈悶的男人,對此她也吵過鬧過,口口聲聲質問他是不是還對前妻念念不忘?

  小宜從來不會嫌他沈悶,嫌他不夠浪漫,不懂得從荷蘭空運珍稀的藍色鬱金香送給她做生日驚喜……

  他確實……忘不了她。

  誰又能將已然在心上,深深紮根蔓延,最後長成參天大樹的愛,徹底拔除掉?

  可是這份愛,已經被他親手摧毀得面目全非,就連他自己,也越來越看不清楚自己的本來模樣,就連他真正要什麼、不要什麼,都已混沌得一塌胡塗,無法辨識出來。

  他一步步,把自己的人生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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