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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3-18 14:20:12

前言:

有人是這般對待救命恩人嗎?
一般姑娘被救了,沒以身相許或盡心報恩便罷,
誰會像她楊豆蔻一樣,明明還是個小姑娘,
可不哭不笑、無心無情,跟著他同行卻視他如無物,
成天不說話只趕路,連他的驢子都比她活潑!
偏偏一顆心就是被這樣的她牽絆著,想對她好、哄她開心,
過去受的傷,他費盡心思為她抹去,護著她不讓她再難過,
只希望她能懂,他做的一切都是為她好,只要她幸福……

二十年來,她做過的選擇從未正確,一次次被信任背叛,
如今她只想封閉自己,不言不語不感受,才不會再痛,
可這個在大漠中救了她的男子太奇怪,好似受不了她這決定,
時時圍在她身邊打轉,話又多又吵,鬧得她非要制止他不可;
他的無賴堅持打破她心房築起的牆,教她軟化,
讓她會哭會笑,又有了期待,想再相信一次,
信他是真心對她好,絕不辜負她的信任,絕不背叛……


第1章(1)  

  「老爺,你說我是不是犯賤?」

  那是個飛揚的聲音,語氣中帶著三分無賴。

  「我好端端地撿對姊弟回來侍奉,是吃飽太閒了嗎?」男人咕噥地說,很有種天真的感覺。

  「他們吃我、喝我、睡我……噢,說錯了,是睡在我的驢車上,卻不跟我說一句話!」男人五官端正,有著濃眉、細眼,不算十分俊俏,卻散發出一股痞痞、壞壞的味道。

  「什麼?老爺,你說『沉默是金』?但我侍奉了他們三天,他們也沒付我半錢銀子,更別提金……哇!」他話到一半,嘶——驢車整個被拉停。

  對,男子說話的對象是一頭垂垂老矣的驢子,他稱它「老爺」。

  他也不想跟一頭驢子說話,但在這黃沙漫漫的西域邊境,放眼望去,活物就只有車上一大一小兩姊弟、驢子,和他自己。

  那對姊弟的表情比石頭還硬,相較起來,驢子親切太多了。

  再說,他又不想跟空氣講話,那不是比和驢子對談更蠢?

  不過給一頭驢子取名「老爺」,也沒聰明到哪裡去!

  姊弟中的姊姊手中正拉著韁繩,那繩子繃得死緊,驢車就是她拉停的。

  她不是計較男子的胡言亂語,只是她離群索居了好長一段時間,不習慣旁人說話,覺得好吵。

  她面無表情地跳下驢車,圓潤的小鼻頭因為太陽曝曬而有些脫皮,她的唇也是乾澀的,可最讓人心疼的是那雙圓滾滾,好像白水銀裡養著兩丸黑水銀的眼眸,因為缺乏情感的滋潤,顯得暗淡無光。

  明明是雙十年華、青春正盛的少女,為什麼她一臉滄桑,像飽經風霜的老嫗?

  曲問情疑惑地一手搓著下巴,一手捉住跟在少女身後跳下車的孩子。

  「哎,你姊姊生氣啦?」

  七、八歲的男孩沒回答,他跟少女長得並不像。那精緻的小俊臉,是這沙漠中最美麗的一景。

  可他有一點跟少女很像,性子一樣沉悶。

  曲問情早知得不到響應,但還是把男孩扣在身邊。他看出少女很重視男孩,只要男孩在手,不信她不回來。

  先聲明,他不是人口販子,無心拐騙兩姊弟。不過茫茫野地中隨時可能遇到危險,任何有腦子的人都不會放任他們四處瞎竄。

  他們若又遇險,麻煩的還不是他?

  果然,半盞茶不到的時間,少女回來了,自己爬上驢車坐著。

  曲問情把男孩也抱上去,繼續趕車前進。

  「老爺,我長得很恐怖嗎?他們怎麼就是不理我?」再接著,新一輪的人驢對話開始。

  少女的表情依舊平板,但男孩幾不可見地翻了個白眼,動作很小,可曲問情還是看見了。

  他就知道,這世上沒有誰是天生對外界事物無動於衷的,這對姊弟會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鐵定有原因。

  這樣不好。人生無比美妙,若不恣意品嚐,豈不辜負短短紅塵百年?

  曲問情樂於享受生活,也喜歡拖身邊的人一起享樂。

  這不知道是好習慣還是壞習慣,總之,被他纏上的人都會覺得很煩;雖然最後顯然很愉快,不過曲問情一打開就不懂得合上的嘴,還是讓大家受不了。

  「既然我的臉沒有丑到神驚鬼嚇,那就是……老爺,我長得太好看,讓人一見就自慚形穢,所以他們才不和我說話。」他拍拍驢子的背。「老爺,我知道你不會說話,無法回答我,那麼……你若認同我,就嘶嘶兩聲,若反對,就汪汪叫吧?」

  這會兒,少女和男孩都有些呆了,驢子可能汪汪叫嗎?

  果然,驢子發出嘶嘶的聲音。

  曲問情開心地笑出一口白牙。「我就知道,我的英俊天下無敵。」

  少女挑了下眉毛,男孩很清楚地送了他兩顆白果子。厚臉皮的人見得多了,但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

  有反應了!曲問情說得越是開心。

  半個時辰後,少女又受不了了,拉停驢車,跳下車跑到遠處休息,讓耳朵清靜一下。

  男孩比較可憐,他每次跑到一半就被曲問情扣下來當人質。

  不過幸好少女跑掉後,曲問情就會住嘴,讓男孩的耳朵歇息片刻,否則他懷疑,他會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曲問情嘴上。

  等少女回來後,驢車再度前進,隨著太陽從天空正中央慢慢往西方移動,大段大段的路被拋在後頭。

  少女看著曲問情依舊開合的嘴,心裡很難得地浮現了一種叫做「情緒」的東西。

  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任何喜怒哀樂的情緒,但現在,她感覺到吵鬧,才一個下午,她跑去「清靜」了五回。

  記得剛遇見他那天,她可以連續聽他說幾個時辰依舊心平氣和。她的耐性變差了,為什麼?

  當她第六次想離開時,曲問情捉住她的手。

  她嚇一跳,全身的汗毛豎了起來。

  車上的男孩哼一聲,背弓起,眼看著就要撲向曲問情。

  「別緊張,我沒惡意。」曲問情趕緊放開少女,男孩的神情便放鬆下來了。

  男孩跳下驢車,跑到少女身邊。

  少女牽起他的手,轉身便走。

  「喂!」曲問情衝著他們的背影喊。「朝東再走三百步的距離,有一座小綠洲,我們晚上在那裡過夜。你們別走岔了,還要再回頭很累。」

  沒有人回答他,男孩詢問的眼神望向少女。

  少女低著頭,一會兒,行走的方向轉向東方。

  男孩跟著她,兩人走得很慢,少女細碎的步伐在黃沙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她月前受的傷還沒全好。

  男孩不著痕跡地撐著她,他雖然還很小、身高不到她胸口,但很懂得體貼人。

  曲問情看著他們的背影,誇張地揉著眼睛。「真是感人的姊弟情。」

  男孩聽到了,眉毛抖一抖。

  「請問我可以加入嗎?」曲問情拉著驢車,快跑兩步追上他們。

  少女沒理他,被他握過的手藏在袖裡微微發抖。

  「小氣。」曲問情摸摸鼻子,往後退了幾步。

  男孩一直盯著他,直到確認距離夠遠,才開口問:「我們要跟他一起走?」

  少女想了一下。「你覺得呢?」

  「他很吵。」而男孩過去生長的環境一直很冷寂,不適應這樣的「熱鬧」。「怎麼有人這樣愛說話?」

  「世上還有比他多話的人。」她很久以前認識過。

  男孩感到不可思議。「他們為什麼要一直說話?」

  「因為他們心裡藏不住事,就是要說出來。」

  「他們不覺得吵?」

  「吵久了,就習慣了。」

  「你習慣嗎?」

  少女愣了下。「以前習慣,現在……」她苦笑,這幾個月,她改變了很多。

  後頭一直拉長耳朵偷聽他們說話的曲問情,誇張地捶著胸口。可惡,說得他好像是長舌公一樣,他不過是活潑一點、開朗一些、比平常人多說幾句話而已,有問題嗎?

  可惜這番心聲沒人聽得見,就算聽見了,也沒人會附和他。

  不過跟他一起旅行多年的驢子卻似懂他的心事,湊過腦袋,在他身上蹭了兩下。

  曲問情抱著驢子抹淚。「還是你瞭解我,這世上我就你一個知音了。」

  男孩的眼角餘光瞧見曲問情和驢子難捨難分,不禁再翻白眼。

  「又在發瘋了。」他對少女說:「也許我們應該跟他分道揚鑣。」

  「就憑我們兩個人,走不出沙漠。」

  男孩終於想到這個現實問題,低歎一聲。

  「放心吧!」少女安慰他。「他看來對沙漠很熟,跟著他,大概沒問題。」

  「但我們還有一個大麻煩。」他們是從鑄劍山莊逃出來的,身後還有追兵,沙漠是很好的藏身所,不過若是離開這裡……「我們要怎麼擺脫追兵?若有萬一,他會不會出賣我們?」

  這是個大問題。因為他們已經被出賣過四回了。也就是在第四回,少女受了傷,後來他們一路逃進沙漠,追兵才止。

  不過他們都不熟悉沙漠,準備的飲水、食糧不夠,差點渴死;是曲問情對他們伸出援手,救他們性命,卻也將他們帶進另一個「吵雜」的地獄。

  少女其實已經不相信人性,可是……她悄悄回頭,見曲問情瞪大眼睛看著她。他肯定聽到了他們所有的對話。

  曲問情的眼神一迎上她,尷尬得耳朵都紅了。

  他轉過身趴到驢子耳邊,假裝在跟驢子交談。

  這男人心裡在想什麼,完全展現在臉上,少女想,這樣的人應該不會是壞人吧?應該……

  「我想他不會出賣我們。」

  「噢!」男孩點頭。「你信任他,我就信任他。」

  少女本來沉靜的心湖像被投入一塊大石頭,翻起波濤洶湧。

  她真的還能相信人嗎?回想這短短二十年的人生,她每付出一次信任,就被背叛一次,再付出、再被背叛……這已經變成一種惡性循環,不知道盡頭在哪裡?

  她的手又開始發抖,離開?或留下?在心裡拔河。

  少女的名字叫楊豆蔻,自幼父母雙亡,是哥哥、嫂嫂照顧她長大的。

  十六歲那年,家裡遭災,哥哥、嫂嫂、兩個侄子相繼生病,他們哭著說養不起她,求她救命,最後她答應賣身為奴,以助哥哥、嫂嫂度過難關。

  可隔壁和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小柱哥卻跟她說,哥哥、嫂嫂找來的那個人牙子是專門帶姑娘進青樓的。

  她呆了、慌了、也愣了。哥哥、嫂嫂騙她?

  小柱哥很心疼她,出主意要帶她逃走,以後照顧她一輩子。她不記得自己後來是怎麼答應的,反正,那一夜,他們從楊家集逃到了展城。

  他們不敢住客棧,專找那些破屋、大雜院躲藏。

  但半個月後,他們還是被找到了。小柱哥的爹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勸兒子回家,只有豆蔻被丟下了。

  說實話,這半個月豆蔻和小柱哥過得很苦,缺衣少食就算了,不小心走錯地方,還會被那些流氓、乞丐欺負。

  豆蔻和小柱哥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苦,所以當小柱哥滿臉歉疚與她辭別時,她並不怪他。

  一個人吃苦,總比兩個人一起挨餓強。

  但她沒想到,小柱哥走後,她的身份就從投親不遇的落難姑娘變成淫娃蕩婦,因為會與人私奔的姑娘絕不是什麼好姑娘。

  展城再沒有人願意給她工作,她的日子過得更加艱難。

  她這才知道,人真的不能做錯事。腳步一旦踏錯,留下的有可能就是一輩子的烙痕。

  但是,乖乖進青樓,就是對的嗎?她相信小柱哥一生的承諾,是錯的嗎?她很迷惘。

  又過了一個月,哥哥、嫂嫂找到她,還說只要她回家,就不計較她犯的錯。

  她懵懂,不知錯在哪裡,便直問:「回家後,是去給人當婢女,還是進醉香樓?」

  他們說隨她,但一踏入家門,她就看到了醉香樓的老鴇。

  她轉身便跑,結果被醉香樓的打手揍了一頓,還是被押了回去。

  哥哥、嫂嫂又騙她。他們流著淚跟她說抱歉,這世道不好,除了青樓、妓院,沒有多少人家願意買奴隸、婢女。

  她明白他們的意思,犧牲她一人,絕對比哥哥一家人活不下去好。

  但她的心好痛。嗯,

  然而最終,她還是沒進醉香樓,半路上他們遇到了一名男子。

  豆蔻永遠忘不了,在那個下著細雨的午後,男子手持青傘、穿著白色長衫,外罩披風,雨落到他腳邊,卻沒在他雪色長靴上著染半點污漬。

  他就像這迷濛天地間,那唯一的一點光。

  醉香樓的人看他擋住去路,扯開喉嚨大罵。

  男子轉過頭,只見他五官英挺,雙眉如劍,斜飛入鬢,唇角向上彎起,不必笑,就有一種很漂亮的弧度。

  但他最漂亮的是眼睛,細長的鳳眼黑白分明,稍微一眨,水霧迷濛。

  在醉香樓的打手抽出鞭子準備打人時,他伸出一根手指,將他們全都定住了。

  豆蔻下意識地屏著呼吸,懷疑自己遇到神仙了。

  男子走到她身邊,手指輕輕一劃,她身上的繩子就斷掉了。

  豆蔻確定他的手並沒有碰到繩子,但繩子真的斷了……她不知道世上有一種東西叫「武功」,所以她當場跪下,求「神仙」救她。

  男子笑了,他彎著唇,給人一種百花盛開的感覺。

  「我不是神仙,我叫曲無心,是一個鑄劍師。」

  但他擁有神仙的本事,所以她給他磕頭。「請曲先生救我,我已經無處可去了……」

  曲無心溫柔地對她說:「既然你沒有家,就跟我回鑄劍山莊吧!」

  她感動地流淚,他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於是,她成了他的貼身丫鬟,開始了長達三年多的為婢生活。

  這三年間,她知道了曲無心許多事,比如,他很有女人緣,儘管已對外說明自己暫時不想娶妻,那些豪門千金、江湖女俠還是前仆後繼地湧進鑄劍山莊,情願做他身邊的一名侍婢。

  對於這些送上門的艷福,曲無心不知如何處理,雖然從未主動佔過便宜,不過若姑娘們積極豪放些,在半推半就之下,他乾脆遂其所願、圓了好事,因此直至目前已有五個孩子。

  可惜的是曲無心與孩子們的感情並不好,他似乎不太會跟小孩相處。

第1章(2)

  在那些孩子裡,豆蔻與曲家長子小手最親密。

  兩年前,小手的母親因病身亡,一個小娃娃住在這高門大院裡,讓豆蔻忍不住為他心疼,有什麼好吃、好喝的,都要關照他一份。

  小手長得非常好看,唇紅齒白,大眼挺鼻,甚至比那些俏姑娘、小媳婦都美麗。

  唯一遺憾的是小手生來就有只萎縮的左手,左臂比右臂短了一截,雖然五指俱全,但完全使不上力。

  為此,曲無心幫小手打造了一隻鐵手,套在他的左臂上,再戴上手套;只要沒把手套拿下來,沒人能分辨他兩隻手的差異。

  豆蔻知道曲無心其實是關愛這些孩子的,只是不會表達,所以父子倆才會情淡。

  她曾提議要給小手好好取個名字,孩子長大了,總不能一直小手、小手的叫,這針對他缺憾取的乳名一點都不好聽。

  曲無心只是笑著,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直到小手過七歲生日那天,他的名字還是沒變。這一點豆蔻始終想不通,曲無心明明是愛這些孩子的,為什麼有時卻又表現得漫不經心?

  小手生日這天,楊豆蔻為他染了兩顆紅雞蛋,又特地吩咐廚房備菜。

  廚房的劉大嬸笑她巴結錯人了,真以為小手能坐上少莊主的位置?錯啦!這莊裡,還沒有哪位少爺、小姐能活過八歲的。

  豆蔻忍不住跟她大吵一架,小手身強體健的,哪像早夭的人?她的小手絕對會長命百歲!

  但這也是她第一次聽說山莊的秘密,原來小手不是曲無心的長子,他上頭原本還有四個哥哥、姊姊,卻都在過完七歲生日的一年內接連身故。

  豆蔻暗自猜測,這就是曲無心不為孩子取名的原因,因為難以再承受孩子早夭的打擊,他寧可看淡所有的感情。

  如果小手能夠平平安安的呢?到時候他一定能擁有一個專屬於自己的名字。

  楊豆蔻決定,為了報答曲無心的救命大恩,她要好好照顧小手,不讓父子死別的悲劇重演。

  小手的生日只有他們兩人一起過,楊豆蔻安慰小手,只要他健健康康的,等到八歲生日那天,爹爹一定會陪在他身邊。

  小手沒說什麼,只是安靜地剝紅雞蛋吃。

  他是個可愛的孩子,平時也算活潑,唯獨過生日時,他總是特別沉默。

  豆蔻心裡很不捨,做孩子的總是依戀父母啊!她……她其實也好想爹娘。

  她陪小手一起剝雞蛋,剝著剝著,不知不覺,淚水滑了下來。

  小手像是受到極大驚嚇般,瞪大眼看著她。

  她伸手一抹,才發現自己流了滿臉淚。

  小手笨拙地伸出手拍她的背、安慰她。

  她一個跟斗栽下椅子。「小手,你太大力了。」小手還不能很完美地控制自己的左臂,有時候難免造成破壞。

  小手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改用右手拉起她。

  她拉住他的手,輕輕拍著。「小手,別怪你爹爹,多給他一點時間,他會懂得怎麼愛你、疼你的。」

  小手低下頭,好一會兒。「我不怪爹,我愛他,我會永遠愛他。」

  「小手,你真是個好孩子。」這樣的父子情深讓她感動。

  小手扯扯嘴角,他怎麼可能怪爹爹?打他有記憶以來,娘就每天在他耳邊念著,爹爹是個了不起的人,就算做的事有些匪夷所思,那也是因為外人太蠢,無法理解他的作為而造成的誤會。

  但娘懂,所以娘無條件支持爹爹,等他長大,也要這樣待爹爹,因為爹爹是永遠不會犯錯的……

  他閉眼回思,卻怎麼也想不起爹爹的樣子,爹爹哪裡偉大,他不知道,他見爹爹的機會實在太少,少到有時候在莊子裡錯身而過,得聽到下人喊莊主,他才恍然想起,那是爹爹。

  豆蔻陪小手過完生日,就去幫曲無心準備沐浴用的熱水。

  曲無心鑄劍的時候非常認真,什麼髒活兒、累活兒都自己幹,其它下人不得靠近劍居一步,但只要他一出劍居,就要立刻沐浴更衣。

  這是他難侍候的毛病之一,但楊豆蔻卻做得非常開心。

  她對他有無盡的感激,願意付出一切來報答他。

  今天,她也在澡堂等了三個多時辰,沒有一點不耐煩。

  但直到公雞晨啼,曲無心還沒出劍居,顯然還沉迷於鑄劍,豆蔻索性離開澡堂,先去廚房吩咐早膳,再利用廚子做飯的空檔去瞧一下小手。

  小傢伙雖然有一隻手不方便,仍然認真地讀書練武,小小年紀已學會了曲家一十八路披風劍法中的一半,據說這是曲家歷代子孫中的最佳紀錄。

  大家都說,若小手四肢健全,又能平安成長,將來成就必然輝煌,就可惜了……唉!

  楊豆蔻不喜歡他們的想法,她認為努力最重要。

  可是……太陽都東昇了,小手今天怎麼沒起來練武?

  她把小手的屋子翻了一遍,又找過前院、後園,沒見著小手。小手呢?

  「小手、小手……」她一路找、一路喊,幾乎尋遍鑄劍山莊,最後才在劍居外看見他。

  她很訝異,曲無心竟讓小手進劍居,但這是好的改變,這對恍如陌路的父子終於融冰了。

  因為下人不得靠近劍居,她隔著假山遠遠站著,滿懷欣喜地看著曲無心跟小手講話,雖然聽不到談話內容,但曲無心的表情很溫柔,他一直很溫柔,她從沒見他動過氣。

  不過不知為何,小手臉色蒼白,像要步入死域般,一點都沒有平常的活潑調皮樣。

  小手怎麼了?生病啦?她有些擔憂,莊主沒有發現兒子的不對勁嗎?

  她等了好久,曲無心終於進入劍居,小手被留在外頭。

  她小心翼翼地靠過去,跟小手招手,想問他怎麼了,但他還在失神,沒有發現她。

  豆蔻著急地上前將小手拉進懷裡,往假山後走,直到離劍居有些距離,才放心地詢問:「小手,你怎麼了?瞧你臉白的……啊!你的手怎麼這樣冰?」

  小手看著她,眼神卻是呆滯的,像失了魂!

  她一手摸著他的額,下意識地要幫他揉手取暖,這時才發現套在他左臂上的鐵手不見了。他的左臂只剩半截,悄悄地藏在衣袖裡。

  「小手,你的鐵手呢?」

  小手怔忡著,沒回答。

  「小手。」她忍不住用力搖晃他一下。

  他終於回過神,但臉上卻露出那種比哭更悲慘的笑容。

  「小手,你哪裡不舒服?你的鐵手呢?」她突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我……不需要鐵手了……」小手的身體在發抖,連說話都是斷斷續續的。

  「是莊主要幫你做新的鐵手嗎?」孩子長得快,一年前做的鐵手很快會變小,總要年年換新。

  「不是。」小手搖頭。「我再也用不著鐵手了。」

  「怎麼會?」她不明白。「難道……有人可以治好你?」

  小手抖著抖著,牙齒咬破了嘴唇,一點鮮紅染著那蒼白的小臉蛋,說不出的惹人心憐。

  「小手,你是怎麼了?」豆蔻抱著他,好心痛。

  「今天……」小手結結巴巴道:「……輪到我祭劍了……」

  「祭劍,那是什麼東西?」聽起來很可怕。

  小手失魂落魄地說:「……哥哥、姊姊、娘親……現在是我……我們要幫爹爹鑄成天下第一神劍……」

  什麼意思?他哥哥、姊姊和娘親不是都死了嗎?這……跟祭劍有關嗎?

  她張大嘴,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你是說……用人命換神劍……太荒謬了……那是人,活生生的人耶……」

  天啊!難道鑄劍山莊的少爺、小姐活不過八歲的事實是……都被送去祭劍了……而接下來要祭劍的是——小手。

  她不敢相信,更用力地抱緊小手。

  「小手,不行,我不讓你去祭劍……」她通紅了眼,快發狂了。

  「我們要幫爹爹……爹爹做的是一件很偉大的事,娘說……我們要支持爹爹……」

  「可我不要你死。」以活人祭劍太可怕了。「我去跟莊主說,不可以這麼做。」

  「一定要去的……大家都一樣……」

  所以小手非死不可?「不!小手,我不讓你死,我……我們逃吧!只要離開鑄劍山莊,找一個沒人的地方藏起來,你就不必祭劍了。」

  話一出口,她感到愧疚。曲無心曾經救過她,她卻要背叛他?

  可是她捨不得小手,這個孩子還那麼小,她怎能見死不救?不管走了之後會有什麼後果,但眼下,她無論如何放不開這隻手。

  「可是娘說……」

  「不要管你娘。」她抱緊孩子,這份溫暖真實地烙在心裡頭。「我只問你一句,你不怕死嗎?」

  小手呆了,雙眼流出眼淚。他其實好怕、好怕。

  豆蔻二話不說拉起他,拚命地往外跑。

  她不要小手去祭劍。他們拚命地逃,一刻也不敢停歇,從城市到鄉村,再從中原到大漠,他們跑了好久,但鑄劍山莊的人總是如附骨之蛆般,緊貼著他們後背。

  她不明白,曲無心可以為她這個陌生人出頭,為何如此狠心,非弄死自己兒子不可?他們有深仇大恨嗎?還是曲無心瘋了?她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徹底擺脫追兵?

  她很茫然,逃亡的生活極度疲累,她每天都過得很痛苦。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堅持些什麼,但她就是牽緊了小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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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3-18 14:32:48

尾聲  

  曲問情根本不相信什麼挑時辰、看日子的習俗,他說要成親,一天內就把喜服、禮炮、酒席都準備妥當,和豆蔻拜了天地。

  小手激烈抗議,可豆蔻姐姐樂意嫁,他又能怎樣?

  最沒心沒肺的是曲無心,他光顧著吃酒席,就不管豆蔻姐姐從此羅敷有夫了。

  曲問情得意地牽著新娘進洞房,外頭,小手哭得好大聲。

  豆蔻有點心疼,坐在新床上,還頻頻關心外頭那滿臉鼻涕、眼淚的孩子。

  「放心吧.偶爾哭一哭,有益身體健康。」曲問情為她挑去紅巾,準備和她一起喝交杯酒。

  「你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沒了紅巾遮擋,豆蔻正好瞪他。

  「這是事實。」他把酒杯放到她手上。「況且,他爹都不心疼了,你操心個什麼勁兒?還是你真打算等小手二十歲後要嫁他。」

  「莊主情況特殊,能這樣比較嗎?」她抬手給他一記指骨頭。「而且,我比小手大十幾歲,等他成年,我都老了。」

  「才不會。」就算額頭腫一個小紅包,他也能笑出一臉無賴。「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最年輕漂亮的。」

  「油嘴滑舌。」她嗔他一眼,卻忍不住高興。

  曲問情哄她趕快喝酒,喝完酒,又匆匆地扯下她的鳳冠霞帔。

  「你幹什麼?」豆蔻揪著衣襟不讓他更進一步。「客人還在外頭喝酒,你怎麼能……」白晝宣淫也太羞人了。

  「就是要趁著他們忙喝酒,趕快落跑。」

  「啊?」她有點反應不過來。「我們要跑去哪裡?」

  「只要能不被打擾,哪裡都好。」

  「你要丟下莊主和小手?」

  「我們洞房完再回來嘛!」他其實是擔心曲無心和小手輸得不甘願來鬧洞房,所以急著想辦法把生米煮成熟飯,讓他們再有火,也沒地方燒。

  「你這個……」她滿面羞紅,心臟怦怦直跳,像要蹦出胸膛。

  「好啦!」他低下頭在她肩上磨蹭著。「洞房花燭夜,人生就一次,你便順人家一回嘛!」

  豆蔻打個寒顫,這傢伙撒起嬌來有夠恐怖。

  「頭走開啦!」她推著他,站了起來,來到門邊,見他還呆坐在床沿,便道:「不是要走嗎?還不快點?」

  「呃!」他一愣,隨即大喜,笑著跑去拉她的手。「豆蔻,其實你很喜歡我,很疼我,對不?」

  她白他一眼,這麼明顯的事實,還用問嗎?

  兩人出了新房,專找沒人的走廊跑呀跑,越跑……

  「咦?」豆蔻停下腳步。「前面是柴房耶!」

  「對啊!」他拉著她躲進柴房。「我們先在這裡等到太陽下山,那時候,大部分的客人都醉了,我們再趁亂進樹林,牽了老爺,一起離開槐樹村,等逍遙個十天半月再回來。」直接偷跑的成功機率雖然比較大,但沒有老爺,他不認得路,身為路盲是很可憐的。

  豆蔻坐在柴堆上,看著他得意的笑臉,這樣的新郎、新娘真奇怪。

  可他很開心,一會兒拉拉身上的衣服,一會兒又去牽她的手,真高興,他們終於在一起了。

  她本來就害羞,被他的動作弄得更不自在了。

  她圓圓的臉染著緋紅,像街邊賣的糖葫蘆,散發誘人的香甜滋味,他忍不住湊過去,伸舌舔了一下。

  「唔!」她吃了一驚,眼睛瞪得更圓了。

  她的模樣實在太可愛,他情不自禁就吻上那水水嫩嫩、蜜桃一樣的唇。

  她緊張地屏住呼吸,甚至差點坐不住,往後倒下。

  他及時抱住她,將她更深地摟入懷裡。

  今天是大喜之日,她唇上點著胭脂,泛出清雅的花香味,但花再香,都沒有她唇齒天然的滋味甘甜。

  他留戀地啄吻她的唇,舌頭舔過上唇,再吸吸下唇,一股火便從四唇的交接處燒了起來。

  「嗯!」她喘出了在胸膛良久的氣,呻吟帶著旖旎。

  他的手便沿著衣襟,探進那豐挺的胸前。

  她的肌膚很滑,但長年勞動,卻帶著一種結實的觸感。

  「唔!」當他指間的薄繭摩擦過她胸前的蓓蕾時,她的背脊弓了起來。

  他覺得手掌著火了,好燙,卻又忍不住想要更多。

  他拉開她的衣襟,改吻住她的胸口。

  她咬著唇,隨著他的吸吮,腰肢配合地扭動著。

  從她鼻間哼出來的呻吟像棉花糖那麼軟,又比棉花糖更甜美芳香。他唇下品著她的滋味,耳裡聽見她的嬌哦,感覺自己快爆炸了。

  「豆蔻,我……」他知道這裡不是好地方,但一下下應該沒關係吧?

  「讓我下去。」她不要坐在柴堆上,她的腰軟得撐不住了。

  曲問情把她抱下柴堆,又脫下外衫墊地板,讓她躺好。

  她撇開頭,不好意思看他。可她的手揪住了他的衣袖,心裡其實是願意的,畢竟,他們已是夫妻,魚水之歡很正常。

  「真的可以嗎?」他對她有些抱歉。「這裡不是很舒服,但我會對你很好、很溫柔……」她拉下他的頸子,吻上他的唇。

  對於他,她沒有什麼不願意的,她愛他啊!他歡喜地吻住她,一隻手掀起她的裙子,從她的小腿一路撫摸到她結實細滑的大腿內部。

  很快的,她的身體變得跟他一樣燙了。她在顫抖,並且為了他而柔軟。

  他正準備伸手拉開她的腰帶,她的手覆在他掌上……

  「你說我們要離開的,這樣……行嗎?」她想要他想得要命,所以更怕雙人行出了意外。

  「放心,只要我快一點就沒問題。」話說完,感覺哪裡不對勁,他很快嗎?「不,我一點都不快,我的耐力很好的。」莫名其妙的男性尊嚴。

  「但時間拖太久,我怕……」

  「豆蔻姐姐!」一個歡呼的聲音闖進來。緊接著,曲無心和小手那兩張美得天怒人怨的臉就出現了。

  現在,豆蔻不必怕了。

  「你們怎麼會來這裡?」曲問情尖叫,趕緊幫豆蔻拉好衣衫。

  「豆蔻姐姐還沒吃飯。」曲無心是很體貼的,笑著送上一隻雞腿。「我來送飯。」

  小手也得意地跑上前擠開曲問情,賴在豆蔻身邊。剛才他哭個半死時,曲無心就告訴他,等吃完飯要帶他去見豆蔻姐姐。

  結果他們填飽肚子,去到新房,已經人去樓空,他差點把屋頂哭翻了。

  但是神奇的曲無心卻帶他找著了人,啊!這個笨笨的人開始有一點點像娘親口中無所不能的爹爹了。

  「豆蔻姐姐,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小手現在很幸福。

  豆蔻害羞得不敢見人,縮坐在地上,像一尾煮熟的蝦。

  「你們就不能放過我們嗎?」曲問情不停地尖叫跳腳。「我不要四人行、我不要四人行……」

  「那你出去,我們三人行好了。」

  曲無心說出了可能是他這輩子最有道理的一句話。


  【全書完】



番外篇

  番外之一<不是我偏心>

  曲問情常說卓不凡偏心,對曲無心好得要命,卻成天指使他做東做西,簡直把他當牛馬了。

  但這能怪卓不凡嗎?想當年,他十歲,第一次與師父到鑄劍山莊作客,見到八歲,玩得一身髒、活似一隻泥猴兒的曲問情,還有童年時,是全天下最可愛的小傢伙,長大後,依然美得驚天動地的曲無心。

  第一眼,他心動了。臉發熱,身體發軟。

  「你嫁給我好不好?」這是他對曲無心說的第一句話。

  曲無心呆住,曲問情站出來。

  「不行,無心不能嫁出去,要不你嫁進來。」

  好像,問題的癥結點不在這裡,但曲問情把整件事情導偏了。

  卓不凡很認真地思考入贅的問題。他不喜歡「嫁」入鑄劍山莊,那不像大丈夫,但曲無心很漂亮,他捨不得放手;他要做男子漢,他也要曲無心……魚與熊掌,好難選啊.

  「大哥,我不喜歡他,不要娶他。」小小的曲無心拉著曲問情衣袖說。

  「為什麼不喜歡我?」卓不凡不滿了,他要人才有人才、要錢財有錢財,哪裡不好?「要不你喜歡誰?」

  「我喜歡大哥。」曲無心很天真地說。

  「他哪點比我好?」

  「大哥很厲害,什麼都會做。」小無心非常崇拜大哥。

  「無心乖,待會兒帶你去捉魚。」曲問情手插腰,被人稱讚,他得意非常。

  就從這一刻起,卓不凡決定討厭他。奶奶的,跟他搶心上人,以後有機會一定整死他。

  而卓不凡這份厭惡一直延續到某一天,他們一起去河邊玩水……

  「無心,你怎麼是男的?」

  「我們家無心本來就是男的。」曲問情拍他一巴掌。「你眼睛瞎啦?把他看成姑娘。」

  卓不凡呆滯,他的初戀在夏日的清風中,化為灰燼。

  他不怪曲無心,容貌是父母所生,他就是得天獨厚的漂亮嘛!但他惱怒曲問情,這傢伙在明知曲無心是男孩的情況下,還慫恿他入贅,其心可誅。

  卓不凡要報復啊啊啊——

  卓不凡的憤怒累積著,後來他回到鬼谷,沒多久,曲問情也離家出走了。年幼的曲無心驟失兄長、家中變故,寂寞無依。又過八年,前莊主過世,他以十六之齡繼承鑄劍山莊,其間辛苦不足為外人道。

  他唯一會傾訴的對象只有卓不凡,因為卓不凡是少數同時認識他和曲問情的。

  而且,鬼谷在江湖上頗有勢力。他不敢動用家裡人手,只能委託卓不凡暗地搜查大哥的消息,每得隻字片語便興奮莫名。

  「你就這麼離不開曲問情?」卓不凡曾問。

  「他是大哥嘛!」曲無心笑得比煙花更燦爛。

  「你沒救了。」盲目的崇拜會害死人啊!

  「你不明白,從小大哥就比我強,讀書、習武、玩耍,每一樣都是他帶著我,沒有他,我什麼也做不好,連說話都得罪人……」曲無心越說,就越想念大哥。倘若大哥在,他何至如此辛苦,大哥一定會幫助他的。

  曲問情那只是愛出風頭!卓不凡在心裡吼。

  「好吧.若有機會,我一定綁了他,送到你面前。」他這麼告訴曲無心。

  所以很久很久以後,當他有機會出賣曲問情,他便毫不猶豫地干了。

  要說他偏心嘛!不是,他就是比別人愛記恨那麼一點點——




  番外之二<是父子?還是情敵?〉

  破壞了曲問情和豆蔻的洞房花燭夜,小手非常開心。

  這代表拆散他們的計劃,更進一步了。

  這代表他將來想娶豆蔻的希望,大大地增加。

  不過……他看著曲無心,這個以前很陌生、現在一樣陌生的爹爹,很不想承認,如果他是帥翻天下,爹爹就是美絕人寰了。

  論容貌,曲問情那個下垂眼差他不只十萬八千里,但他差爹算半寸好了。他不想承認自己輸太多。

  所以他得搞清楚,爹爹對豆蔻到底有多認真,將來會不會成為他最強的對手。

  「今天……謝謝你……」他還是喊不出爹,但感激他阻止曲問情拐跑豆蔻。

  「嗯……」曲無心想了一下,說:「曲問情想一個人獨佔糖糕,這是不對的。」

  「你只喜歡豆蔻姐姐的糖糕?」

  「還有烤肉、涼拌面、魚湯……」他扳著指頭數半天,都是吃的。

  「其他呢?」小手翻白眼,現在他跟爹爹,到底誰才是小孩?「你想不想娶豆蔻姐姐為妻?」

  「不想。」

  「所以你只要有吃有喝,不管豆蔻姐姐嫁誰?」他不會成為情敵,小手放心了。

  「對!」曲無心點頭。「豆蔻姐姐可以嫁每一個人,除了曲問情。」

  「啊!」小手呆了。「為什麼?」

  「我不喜歡他。」曲無心皺眉,但他的神情不像討厭曲問情。「我不要他變成別人的。」

  這種說法好矛盾。小手想了好久才有一點明白,其實曲無心是太在乎曲問情了,所以見不得他被人獨佔。

  「但他若願意做很多好吃的東西給我,並且發誓不再甩掉我,我可以讓他娶妻。」曲無心又說。

  「你這是什麼立場?」小手傻眼了。「倘使大色狼給你食物,你是不是就幫他跟我搶豆蔻姐姐?」

  「只要他能滿足我的要求,我就幫他。」

  「你的要求是什麼?你說,我來做,你別幫他。」

  「不知道。」曲無心也不明白心裡真正的渴求,他忘了很多東西,他知道那很重要,但不曉得為什麼,他暫時不想取回它們。也許是因為現在的生活太美好,讓他有些沉溺其中,無法自拔。「不過,我認為以你的能力,很難做到我的要求。你太弱了。」

  「你什麼意思?我會長大,我會變強,終有一天,我會變成最厲害的。」

  「曲問情才是最厲害的。」曲無心對哥哥的崇拜永無止盡啊。

  「你這算什麼?自私自利,不分黑白、不講道理。」以為可以找到一個幫手,結果卻……小手氣壞了。

  「我不需要那些東西,我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曲無心聞到廚房又飄出香味了,他也飄呀飄的走進去,豆蔻對他笑,他也笑,拿了烤雞快樂地啃起來,心裡在想,曲問情做的應該會更好吃,但他吃過曲問情煮的飯嗎?沒印象,只是有這種感覺而已。

  曲問情很親近、曲問情很討厭、曲問情很了不起、曲問情很讓人失望、曲問情……他對曲問情的感覺很矛盾,但總的來說,他還是喜歡他的。不過偶爾他會讓曲問情生氣一下,看他跳腳咆哮,特別有趣。

  所以……

  「豆蔻姐姐,你要永遠煮飯給我吃喔。」他把頭擱在豆蔻肩膀上,兩手抱著她的腰撒嬌。

  這時,小手追他追到廚房,見此情景,怒沖九霄。

  「大土匪,你你你……還說你沒想娶豆蔻姐姐,你現在卻……你騙人,我要跟你絕交!」從此他們不是父子了,他要跟他做一對不共戴天的情敵。



  番外之三<私奔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成親對曲問情來說是一件很快樂的事,但婚後生活就很讓人頭痛了。

  他沒有機會跟妻子獨處,不是兩人感情不好,而是閒雜人等太多,一個曲無心、一個小手,偶爾再加上一個卓不凡,讓他的生活很熱鬧、很吵雜,就是不浪漫。

  他作夢都想著要逃離這樣的環境,所以他從拜堂那天便百般謀劃與妻子私奔。當然,他失敗了。

  但他沒有死心,一年之內,他逃了八次,結果……咳咳咳,做人不應該太在乎成敗,失敗為成功之母嘛!縱觀幾回經驗,他發現自己都是利用人多的時候,牽老婆趁亂逃走。

  也許是這樣逃太多次了,曲無心和小手都有了警覺心,越是節慶,他們看守越嚴,曲問情和豆蔻逃走的機會越發渺茫。

  所以這回他學聰明了,七月初一鬼門開,凌晨祭拜過後,家家關門落戶,盡量減少夜行,以免遇到各位好兄弟。

  既然熱鬧時節逃不了,那最陰森冷寂的時侯呢?

  因此今晚,他牽著豆蔻跑了。

  「豆蔻,你放心,這回我們一定跑得了。」

  「噢!」她點頭,其實沒什麼信心,何況……「曲大哥,為什麼我們一定要跑?」大家一起住久了,雖少了小夫妻的旖旎,但屋子裡吵吵鬧鬧,也有一番趣味,她實在看不出非逃不可的理由。

  「我不想每晚睡覺時,都有人來跟我們擠一塊。」他痛恨與人分享床鋪,除了豆蔻。

  「可……」她臉紅紅、心發燙。「不是睡覺時,你也會找機會跟我一塊兒啊!」該做的事又沒少做。

  「那不一樣。」他咬牙。「我不要每次都偷偷摸摸的,搞得好像在偷情一樣,我們是夫妻啊!不是姦夫淫婦。」

  她私下翻個白眼,是誰昨天還說很刺激的?

  她覺得他根本不是想逃,不過是逃上癮了,一段時間不跑,渾身發癢。

  「曲大哥,那這回我們要去哪裡?」

  「啊?」他突然煞住腳步,整個人呆掉,好一會兒,他仰頭長嘯。「我不知道要去哪兒,我忘記把老爺一起帶出來了,我不認得路啊啊啊——」所以,私奔尚未成功,同志啊,繼續努力吧!



  番外之四<記得當時年紀小>

  十八歲的少年,生得艷美如花,如果不是一隻手臂殘缺,道他是江湖上最動人心的後起之秀,絕不為過。

  他是小手,現取名,曲洋。他其實想叫曲楊,意指曲家的小手和楊豆蔻,就算他們人不在一塊兒,名字也永遠相伴,多好?但怕她尷尬,他把「楊」字,改成了「洋」。

  但他總是告訴人家,他叫小手,他有一隻短了一截的手臂。

  小時候,他老把它藏起來,很自卑自己跟別人不一樣。長大後,他一直把它露出來,他想,一個人如果喜歡他,一定也會喜歡他這隻手,比如:豆蔻姐姐。

  他一邊逗著豆蔻姐姐的第四個女兒,一邊看著豆蔻姐姐大腹便便地在廚房裡忙東忙西,為他張羅吃食。不知道他那位便宜大伯要讓豆蔻姐姐生幾個,一點也不懂得心疼人。

  是的,豆蔻姐姐是他大伯曲問情的妻子,也算是他伯娘。但他七歲就喜歡她,大家都說這是小孩子的迷戀,可十一年了,他的心沒有變過。

  到底是誰規定了,小孩子的愛就不是真愛?也許孩童的心更純、愛得也更真呢?

  「豆蔻姐姐,你什麼時候要休了大色狼改嫁給我?」這句話他問了十一年,也許未來,他還會再問十一年。

  「臭小子,叫伯娘!」曲問情以前叫他死小鬼,但他長大了,進步成臭小子。「還有,她不可能嫁給你的,這輩子沒機會,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你都別指望了。」

  「大色狼,有一件事你忽略了。」而他也是至今才想到。「在我們三人裡,你年紀最長,理當最早死,等你過去,豆蔻姐姐一樣是我的。」

  「臭小子,我現在幹掉你,看誰先死?」曲問情挽起袖子。

  「跟個孩子,你計較什麼?」豆蔻一指頭打在他額上,然後她端著剛出爐的糖糕,笑得像春風那麼醉人,來到他身前。「餓了吧!先吃塊糖糕墊墊肚子,再過兩刻鐘就可以開飯了。」

  「謝謝豆蔻姐姐。」他沒說,長大後,他其實沒那麼愛吃糖糕了,但她做的例外。他想,她就算弄毒藥,他也會喜歡吃的。「豆蔻姐姐,我喜歡你。」

  「我知道。」她笑著摸摸他的頭,當他是弟弟在撒嬌呢!他看著她沒有腰身的背影,心在跳。是誰說小孩子不懂愛的?他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她——

  曲問情本來想打斷他的凝視,想了想,又放棄了,曲家人總是這樣,執著到笨,他是、無心是,小手亦然。但他比他們幸運,他的執著有了依靠點。

  他磨蹭著,賴到她身邊,就這麼喜歡她,到片刻不相離,所以……孩子一個接一個出來,這些都是幸福的證明啊!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3-18 14:30:56

第10章(1)

  費盡了千辛萬苦,曲問情終於掙脫了手銬、腳鐐的束縛,重得自由後,他第一件事便是抱住豆蔻,狠狠吻上一口。

  「豆蔻、豆蔻、豆蔻……」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表現自己的開心與喜悅。「手怎麼樣,快讓我瞧瞧。」

  他拉起她的手,看那猙獰的傷口,血雖然止了,但指甲卻要掉不掉的。

  都說十指連心,傷到指甲,最是痛徹心肺。

  他撕下一截衣襟,小心地將她的傷口包起來。

  「沒事的,已經不疼了。」她安慰他。

  他把她拉進懷裡,用力抱緊她,不管她現在疼不疼,他都會記住她今天所做的一切。

  「豆蔻,待所有的事情結束,我便帶你去找卓不凡,非要他幫你治得連疤都沒有不可。如今,先解決無心的事。」

  「那走吧!」她拉著他往地牢外走。

  他愣了一下,本來抱滿懷的溫暖突然消失,有點不適應。

  但她的積極向前卻讓他心跳加速。她的眼睛如此明亮,彷彿她行走的道路上只會有光明,不會有黑暗。

  跟她在一起,總是如此充滿希望。

  他們走出地牢後,穿過迴廊、二進、三進,以及那異花嘖香、彩蝶飛舞的庭園,終於來到劍居。

  這是棟很平常的建築,沒有雕花橫樑,也沒有玉石地板,只是一間普通極了的磚屋,卻是鑄劍山莊中最神秘的禁地。

  以往,若無當代莊主應允,誰也不能進入劍居,所以曲問情也不知道那裡頭長什麼樣子。

  豆蔻帶小手離開那回是例外,但她也只是在外頭晃了一下,沒真正進去過。

  兩人推開了神秘之門,不約而同感到失望。

  就跟普通的打鐵鋪一樣啊!不同的是熾熱的火爐大了點,旁邊的一池清泉,水好像特別冷,一直往外冒白煙。

  爐裡有一把半成形的劍,不知被燒了多久,還是暗黑、暗黑的,沒見變色。

  「大哥!」一個聲音在曲問情和豆蔻身後響起,是曲無心。為了鑄造至高無上的神劍,他剛才去焚香沐裕了,想不到出來後會見到外人。

  「無心!」曲問情轉過身去,他好怕自己來遲一步,無心就干了傻事。幸好來得及,幸好。「你說把一切交給我,卻沒幫我解鎖,我怎麼幫你處理善後?」

  曲無心沒想到這個問題,最近他腦子總是亂哄哄的,很多畫面在閃,又轉瞬間消失。他也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或者沒做什麼……

  「可你出來了……嗯,出來就好,你去換件乾淨的衣裳,待會兒來幫我。」

  「莊主好像怪怪的。」豆蔻低聲說。

  曲問情早就注意到了。曲無心的精神差到沒發現劍居裡不只有他,還有易容成老太婆的豆蔻。

  「你要我做什麼?」曲問情小心不驚動他,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鑄劍。」

  「那把嗎?」曲問情的手指向插在火爐中的黑色長劍。

  曲無心的視線隨著他的手指移轉過去。

  曲問情乘機往前一撲,並指點向他的穴道。

  曲無心的神智雖然不太清楚,但反應還是很快的,及時閃了開去。

  「你幹什麼?」

  「阻止你以人祭劍。」

  「我沒有逼別人祭劍。」自從大哥說不要後,他就不做那種事了。他很聽大哥的話,但大哥似乎永遠不理會他的要求。

  「你拿自己去祭劍也不行。」曲問情手指翻飛著,像一朵盛開的蓮花,籠罩住他全身穴道。

  但曲無心卻像條游魚,俐落地在指影中游移,閃過每一次攻擊。

  「你為什麼不明白?山莊需要一柄神劍才能重振聲威。」

  「要維持鑄劍山莊,並不一定非要神劍不可,還有其他辦法。」

  「再好的辦法也不如神劍管用。」

  「如果重振鑄劍山莊的代價是要拿曲家所有人的性命去交換,這種山莊,就讓它倒掉算了。」

  「身為曲家人,你竟敢說出這種話,你對得起祠堂裡那些先靈嗎?」曲無心氣極,本來只是閃躲的身形變得凌厲,他的掌緣閃著銀色光芒,切向曲問情後背。

  曲問情扭腰、側身,及時閃過那道掌風,同時,他的手指點向曲無心腰間大穴。

  曲無心不閃了,握拳,與他硬拚一記。

  掌指交接,罡風並射,劍居內一些小擺設被擊得粉碎,連豆蔻都一個踉蹌倒退了兩步。

  「不!」曲無心大叫。

  他看見豆蔻將爐邊一支鐵錘撞進爐裡,火焰一陣明滅,他差點瘋掉。「離開火爐,不要碰我的劍……」他神色猙獰地撲向她。

  豆蔻嚇一跳,腳一滑就跌進水池裡。那寒冰徹骨的水,差點把她凍成冰塊。

  「無心,你幹什麼?」曲問情橫身擋住他。

  「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曲無心五官都扭曲了。

  「你已經失心瘋了。」曲問情恨死這處埋葬他多數親人,又逼瘋無心的地方。「豆蔻,滅了那爐火。」

  「誰敢?」曲無心立刻暴走。他不防禦也不閃避了,每一記拳腳都氣勢十足,要跟敵人同歸於盡。

  曲問情不想傷害無心,所以打得非常狼狽。

  而豆蔻則非常煩惱,曲問情要她滅掉火爐,怎麼滅啊?這爐子裡沒有柴、沒有炭,那火焰彷彿是憑空生出來的,如何熄滅?

  她緊張得頭痛,尤其身子還一直發冷……冷!對了,她看向另一旁的水池。

  自古以來,水都能克火,如果把池裡的水澆進火爐中呢?

  想到便做,她小心穿過戰區,好幾回差點被橫流的拳風掌刀掃到沒命,幸虧曲問情一直護著她,讓她只掉了幾根頭髮,便安然來到牆邊的水缸旁。

  她抱起水缸回到水池邊,裝了滿滿一缸水,使出吃奶的力氣,將它往火爐邊扛……

  「快住手……」曲無心眥目欲裂。

  但豆蔻卻沒有停止,她終於把水缸移到火爐上方了。

  「不要!」曲無心狠心一掌把曲問情打飛,而自己則飛身擊向豆蔻。

  曲問情摔到地上,咳出一口血沫,卻拼出了狠勁。

  「啊——」他後發先至,使出最無賴的打法,抱住曲無心的腰,兩人在地上滾成一團。

  「放開我!」曲無心大叫。

  這時,豆蔻已經把水缸丟進火爐裡。

  「哇唔!」曲問情見水缸在火爐裡砸碎,冷水乍遇烈火,冒出騰騰白煙,情不自禁發出一記讚歎。現在爐子毀了、火焰滅了、神劍完蛋……事情到這地步,算完結了吧?

  轟隆、轟隆、轟隆……突然,腳下的地面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響。

  隨即,三人都感受到了大地的搖晃。

  火遇到水會熄滅,但如果是地火碰到冷泉呢?

  土地搖晃得更大力了,四面牆開始龜裂,屋瓦一塊一塊地往下砸……

  「靠,玩太大了。」曲問情急忙把曲無心推出劍居,再轉身拉住豆蔻,兩人飛一樣地往外逃。

  但曲無心卻不肯走,他倒衝回來,跑到火爐邊伸手去拿長劍。這是他畢生的心血,最接近神劍的一柄傑作,也是鑄劍山莊最後的希望,他無論如何也不放棄它。

  轟!曲問情和豆蔻都還沒站穩,劍居就發生了巨大的爆炸,通紅火柱直衝雲霄。

  無數的泥土石塊被炸上半空中,再落了下來。

  曲問情趕緊拉著她趴在地上,以身體護衛她,避免她被砸傷。

  那石塊雨落了有足足一刻鐘那麼久,才漸漸平息。

  曲問情拉著豆蔻站起來,一起看向那妖龍似、直欲升天飛去的灼熱火柱。

  「這是怎麼回事?」早知道一缸冷水會引起這麼大反應,她就不以水滅火了。

  「我忘記告訴你,爐子裡引的是地火,不是凡火,它……不對,無心呢!」他現在才發現曲無心不見了,他明明把他推出來了,怎麼沒看到人?「無心,你在哪兒?無心……」

  「莊主、莊主,你在不在?」豆蔻跟著幫忙找。

  他們繞著劍居跑了一圈,沒看到人,將鑄劍山莊翻個遍,也沒找著,曲無心呢?他總不至於憑空消失吧?

  他們又回到倒塌的劍居前,曲問情後知後覺想起曲無心對神劍的瘋魔,他難道沒有逃,反而回身找神劍了?

  「無心……」他茫然失落地走向火焰沖天處,那熾熱把他的頭髮都燒捲了。

  「曲大哥,不能再過去了。」豆蔻阻止他更靠近。

  「無心……無心……」曲問情的淚流了下來。

  費了這麼大的心血,結果曲無心還是死了嗎?這不應該啊!

  一座鑄劍山莊,成就了多少人,又毀滅了多少人?

  「無心……」曲問情跪在地上,放聲大嚎。

  豆蔻陪在他身邊,默默地掉淚。她彷彿又想起了那個下雨的日子,曲無心救她免於落入青樓。他完全沒必要多管閒事的,但他做了,為什麼?一時的心軟?

  這個人只是單純的殺人魔,還是被命運擺佈的可憐蟲?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他的離開讓如此多人傷心,他就有存在的必要吧,莊主,死亡真的不能解決問題……豆蔻一邊流淚,一邊想著。

  轟!這時,地火深處又發生第二次爆炸。火焰像朵盛開的蓮花,倏忽綻放,轉瞬消失,只剩濃濃的白煙,遮天蔽地。

  「咳咳咳……」豆蔻嗆咳不停,手忙腳亂去拉曲問情逃命,但他一動也不動,就看著劍居的方向,是錯覺嗎?一個隱隱約約的影子在濃霧中閃爍。

  影子越來越近了,連豆蔻也注意到那異狀,他們看著影子走出來,如此熟悉的身姿,雖然全身上下都被燒黑了,但他們仍認出那是曲無心,他沒有死。天哪,這麼大的爆炸,他能存活下來簡直是奇跡。

  他們一起衝上前抱住他,將他拉離劍居遠遠的。

  「無心、無心,怎麼可能……你沒事……太好了……太好了……」曲問情又哭又笑,激動到語無倫次了。

  「中間沒有火。」曲無心呆滯了一會兒,語氣平板說道。

  曲問情想了很久才明白,八成是爆炸時火焰飛沖,火爐附近反而安全,曲無心就躲在那裡,等第二次爆炸,火焰消失,他才跑出來。但這只是猜測,是真是假,管它咧!無心沒事就好。

  不過曲無心也不是全身而退,他身上的燒傷很嚴重。

  「先送莊主去看大夫吧!」豆蔻提醒高興過頭的曲問情,曲無心還不算完全脫險。

  「對,看大夫。」曲問情恍然回神,正準備把他抱起來,卻發現他的拳頭緊握著一隻劍柄,劍身已經斷掉了。

  這就是曲無心豁出性命也要保住的神劍,結果,它仍然是個失敗品。有些事情注定了就是注定了,不管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改變它。

  曲問情真想將那劍砸了,可曲無心將它握得這樣緊,想到無心半生心血竟落得如此下場,他又氣又心疼。

  「這樣的東西,你還留著幹什麼?」曲問情不會再容許這狗屁神劍殘害他的寶貝弟弟了。

  但曲無心就是不鬆手,哪怕那劍柄上的溫度頗高,在他手掌上燙出一個又一個水飽,他仍然執著。

  「無心——」曲問情想動用暴力了。

  「莊主。」豆蔻阻止他。「鑄劍好玩嗎?"曲無心愣了一下,悲傷地搖頭,鑄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是……他的目光在斷劍上流連,好一會兒,空茫的眼裡又閃起一道光,痛苦不代表不喜歡啊!他一生學鑄劍,現在,鑄劍已跟他合而為一,除非他死,否則是割捨不了了。

  「你現在受傷了,暫時沒辦法鑄劍,這劍也不能隨便放,不如我先幫你保管,你放心,我會把它收藏得很好。等你身體痊癒,我再把斷劍還給你,讓你繼續完成它。」豆蔻誘導地說。

  曲無心遲疑了很久,才依依不捨放開劍柄。

  豆蔻伸手接過,差點又抖手將它甩出去。好燙啊!但不能在曲無心面前做這種事,她強忍著手掌的痛楚,撕下衣擺,慎重地將斷劍一層層包妥,仔細收藏。

  看到這裡,曲無心緊繃的神經放鬆些許,他的身子搖了兩下,突然噴出一口血來,仰身倒下。

  「無心——」曲問情急忙抱住他,大吼。「快找大夫、找大夫!」但歷經變故,鑄劍山莊早已鳥獸散,除了建築物,沒有一個人留下來,又怎有人聽從號令?

  「我們去找卓大夫。」豆蔻出主意,他們一起前往槐樹村。

  一年後,槐樹村——

  卓不凡躺在床上睡覺,曲無心拿一根稻草在他鼻間搔弄著,他咬牙忍耐,不想理會。

  「死了嗎?」但曲無心卻把稻草插進了他鼻孔。

  「你夠了喔!」卓不凡憤怒地瞪他。「你再弄我,改明天讓你生不如死。」

  「天亮了,不可以賴床。」曲無心很無辜地說。那皙白如玉的俊臉揚著天真的笑,說不出的討人喜歡。

  「是誰害我起不了床的!」卓不凡大吼。

  一年前,曲問情和豆蔻帶著奄奄一息的曲無心來找他救命。

  聽說鑄劍山莊的地火爐爆炸了,整個劍居夷為平地。幸虧那火焰筆直衝上高空,所以站在爐邊的曲無心沒被直接燒成炭,但也只剩一口氣了。

  卓不凡很哀怨,這麼嚴重的傷,只能用萬年石乳來救了。但那是他每日必服的救命寶貝啊!

  可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曲無心死,只好強忍刨心刮骨的疼痛,硬挪出三滴石乳,將他一條小命從閻王手中搶回來。

  但曲無心的身體、臉面燒傷非常嚴重,若不用石乳調製回春膏外敷,他這輩子注定毀容。

  卓不凡只得每個月再擠出一滴石乳,為曲無心製藥。每當這種時候,他就會特別難受,渾身疼得在床上打滾,至於行走起立,更不必想了。

  偏偏曲無心身體好了,腦子卻沒好,不知道撞到哪裡,他失去了過往的記憶,只認得曲問情一人,這傢伙,連失憶都有選擇性。

  他現在跟個孩子一樣,愛玩、任性,又固執,認定天黑睡覺,天亮就要起床,非得鬧到卓不凡下床為止。

第10章(2)  

  「曲問情,你個王八蛋,給我死出來!」卓不凡實在受不了了。「把你弟弟弄走,否則我要開殺戒了——」

  「你每個月都要喊這麼幾次,也沒見你真的殺啊!」曲問情晃晃悠悠逛進來。「無心,跟大哥出去好不好?」

  「不好。」曲無心失憶後,是仍認得大哥,卻不再事事依賴他。

  曲問情無語凝咽,他可愛的寶貝弟弟不再喜歡他了,嗚嗚嗚……

  「無心,我做了糖糕,你要不要吃?」這時,豆蔻探頭進來說。

  「豆蔻姊姊。」這是學小手喊的。曲無心快樂地跳出房間。「我要吃糖糕。」

  「那我們帶糖糕去找小手,大家一起吃。」

  「好。」然後,曲無心牽著豆蔻的手,一起離開了。

  關上門之前,她對房內二人點頭一笑,圓圓的眼瞇起、深深的酒窩蕩漾著愉悅,帶著醉人的甘甜。

  她整個人也很像糖糕,軟軟、香甜,很誘人。

  曲問情吞一下口水,看得有點呆了。

  「看你這副熊樣!」卓不凡啐他一口。「這裡沒事,你可以滾了。」

  「小凡凡,你很無情耶,剛才明明是你叫人家進來的。」曲問情趴在床頭上,故意鬧他。

  卓不凡愣了一下,隨即打個寒顫。

  「你給我滾——」他抄起枕頭砸他,可惜沒有力氣,那枕頭連他的衣袖都沒碰到便落地了。

  「哇,這麼大火。」曲問情跳開一步,見他趴在床上,喘得可憐,這模樣是挺招人心疼的。不過他一個月只癱一天,卻要他做牛做馬二十九天,來回報豆蔻、曲無心這兩條救命大恩。相比起來,曲問情覺得自己更可憐一些。

  「明天、明天你就知道了。」卓不凡咬牙切齒。

  「那我還是趁今天多撈一點回本才是。」曲問情嘻笑著,卻撿起了枕頭,拍一拍,又幫他枕上。

  卓不凡把腦袋轉向牆壁,再也不看他。

  曲問情又坐回床邊,微笑看著他,那瞬也不瞬的目光簡直要把人看穿。

  卓不凡全身疼痛,又被他這麼凝視著,連心裡好像也爬滿了螞蟻,十足不適。最後,他終於投降。

  「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就想問你,無心的記憶能不能恢復?」

  「他失去的不只是記憶吧?」曲無心體內的真氣也走火入魔了,而他還想不出怎麼疏導,只能暫時封住他的武功。

  「那,無心能完全康復嗎?」

  「不知道。」

  「你不是醫聖嗎?天底下還有你不會治的病?」

  「我現在叫賽醫聖。」

  「那你應該比以前更厲害,怎麼會不知道?」

  「從來沒有遇過他那種病人,我怎知未來會如何?況且,你真覺得他恢復原狀比較好?」

  曲問情想起無心笑著說要吃糖糕的樣子,如此地天真與快樂,那是從前的無心不曾擁有過的。

  或許卓不凡說的對,現在的無心過得比之前好,何必強求他回到過去?

  「不過他的身體已經差不多了。」卓不凡接著說,同時鬆下一口大氣。「頂多再半年,他又能活蹦亂跳。」謝天謝地,他不必再熬這種痛徹心肺、動彈不得的苦日子。

  「真的?」曲問情太高興了。「不凡,謝謝你,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

  「那就先來二十斤猴兒酒吧!」卓不凡這個人不貪心,只貪杯。「別拿人造的唬弄我,得原生猴兒釀的才行,槐樹村若找不到,建議向長青山或者麒麟山方向尋覓。」

  曲問情甩頭走人,那傢伙,應該讓他多躺幾天的,爛酒鬼!

  他來到前院便聽到一陣吵鬧聲,還有拳腳碰碰打個不停。

  「住手,快點住手……」豆蔻正緊張地叫著。

  曲無心和小手像兩隻斗狂了性的公牛,正打個不停。

  豆蔻攔住小手,曲無心乘機在小手屁股上一拍,打得小手大叫。這幸好沒使用內力,否則小手連叫都不必叫,直接完蛋了。

  豆蔻趕緊轉身去阻止曲無心,換小手逮著機會報老鼠冤,從地上搓起一攤泥砸他的臉。

  「哇唔!」越是長得帥的人,突然被濺一身泥,那視覺效果的衝擊性越大。

  曲問情縮了縮脖子,曲無心基本上是毀容了,不過……那小子長這樣大,第一次放開一切玩吧?瞧他雖然吃敗仗,兩眼卻亮得像藏了兩顆太陽。

  「你在那裡幹什麼?」豆蔻發現他,叫道:「還不快來幫我阻止他們打架?」

  「噢!」曲問情是懼內一族,豆蔻發話,他急忙拉住小手……「哇,有沒有搞錯?」這一碰,也弄了他滿手泥。「你能不能玩點不噁心的?」

  「我還有更噁心的,你想試試嗎?」小手另一隻藏在袖子裡的手還捉著一條毛毛蟲,隨時準備偷襲人。

  「那你想知道什麼是最噁心的嗎?」曲問情拎著他的衣領到茅廁。「你說,我把你扔進去,比不比你那些小花樣噁心?」

  「放開我、放開我……豆蔻姊姊救命……」小手嚇白了臉,急叫道。

  「看熱鬧去。」這時,曲無心「拉」著豆蔻來了,他一臉興奮地指著小手大笑。「哈哈哈,活該,誰讓你扔泥巴。」

  「是你先出手,我才還手的。」小手喊。

  曲問情在豆蔻目光的求情下,終於放開小手。

  「你們幹麼打架?」要知道,他們是父子耶!這樣每天鬥成一團,實在太奇怪了。

  「明明是你來跟我搶。」曲無心道:「豆蔻姊姊說了,糖糕是做給我吃的,分你一塊已經很大方,你居然想要三塊,貪心。」

  「豆蔻姊姊從來都只為我做糖糕,你是沾了我的福才有糖糕吃,你才應該吃一塊就好。」小手剛從沙漠回來時,見到爹爹很不習慣。娘親生前總掛在嘴邊,比神仙還偉大的爹爹居然變成傻子。好吧!也不算笨得太徹底,至少不用內力,他的身手仍然厲害、讀書一目十行,可他會跟他搶東西吃。

  這是什麼爹爹?比街尾的小毛哥還不如,人家小毛哥都是用騙的,爹爹喜歡開搶,活生生一個大惡霸。

  小手在經歷最初始的尷尬後,很快與爹爹……他叫他「大土匪」,對著那張年輕又俊美得過分的臉龐,誰喊得出「爹爹」二字?他跟爹爹從相對兩無言到吵嘴、進而大打出手,感情進展迅速。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曲無心搶過糖糕,又將豆蔻緊緊箍在懷中。「現在豆蔻姊姊改喜歡我,只為我做糖糕了,所以我肯分你一塊,你要偷笑。」

  「喂喂喂!」小手沒抗議,曲問情先大叫了。「搞清楚,那是我的女人,她全身上下每一處、包括她做的所有東西都是我的,你們不要擅自在那邊喜歡來、喜歡去,好嗎?」

  「你才不要添亂。」豆蔻頭痛地皺緊眉。「莊主,你先放開我。」

  「你先答應只為我做糖糕。」別說他傻,人家精明著呢!

  「豆蔻,糖糕歸他。」曲問情努力爭取自己的權益。「但你得應允我,以後你、及你做的其他東西,都只屬於我。」

  「那我怎麼辦?」小手跳腳。「明明是我先喜歡豆蔻姊姊的,你們誰也不許跟我搶!」

  「她與我是兩情相悅。」曲問情吵紅了眼,都不曉得自己在吵什麼了。

  「她如今在我手上。」曲無心很得意,先下手為強。

  「你給我放手!」曲問情和小手一起喊。

  「你們才全部閉嘴!」終於,豆蔻發怒了。「莊主,請你放開我。」她瞪眼,一直瞪、一直瞪,直瞪到曲無心不自覺發毛,才猶豫地鬆開她。

  豆蔻得回自由後,指著三人鼻子輪流罵一通。「曲大哥,你年紀最大,怎麼還跟他們斤斤計較?莊主,小手是你兒子,你不能搶他東西吃。小手,你連八歲都不到,以後不准你再說什麼喜不喜歡的話,你現在該做的是努力讀書,求取功名。全部聽見沒有?」

  「是。」三個男人,三張同樣無精打采的臉。

  不過曲無心只洩氣了一下子,他的注意力轉向糖糕,趁豆蔻罵人時偷吃了一塊。真好吃,他笑得眉彎眼彎,打定主意,要她給他做一輩子的糖糕。

  曲問情和小手一起瞪他,他就和他們比誰的眼睛瞪得大。

  可豆蔻一轉頭,他立刻回以最無辜的笑臉;讓曲問情和小手一起在心裡罵他:卑鄙。

  豆蔻訓了好久,終於累了。

  「你們好好反省一下。」說完最後一句話,她轉身離開。要再去做更多的糖糕,滿足曲無心、哄慰小手,更重要的是……討曲問情歡喜。

  她不知道曲問情也喜歡糖糕,否則就多做一點了。

  但問題根本不在這裡,曲問情頭痛地看著自己的弟弟和侄子,他們真懂得何謂愛情嗎?每天跟他搶得如此熱烈?

  「我會盡快挑個時間跟豆蔻拜堂,以後請稱呼她大嫂、伯娘,明白嗎?」

  「一天是豆蔻姊姊,她永遠都是豆蔻姊姊,我不會放棄的。」小手的意志很堅定。

  曲無心嘴裡塞滿糖糕,嗚嗚嗯嗯地點頭。

  「走著瞧!」

  該死,他不會再放任情敵滋生了,曲問情決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豆蔻定下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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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3-18 14:29:30

第9章(1)

  曲問情一直在思考曲無心的話,他說大家是自願去祭劍的。也就是說,曲家在短短時間內死了那麼多人,不是生病,也無關意外,他們極有可能是被送去祭劍了。

  那他娘呢?他娘又是怎麼死的?

  他一直不喜歡鑄劍山莊,覺得這裡很恐怖,卻沒想到這座大園子真的比地獄更可怕。

  為什麼會以活人祭劍?為什麼大家不反抗?為什麼……大家都瘋了嗎?現在連無心也不正常了,會不會有一天,他也會步入後塵?

  他擔憂著、憤怒著,在地牢裡大吼大叫。

  「曲無心,你給我出來,曲無心!曲無心!」他要知道真相,誰也不能無緣無故害死他娘,再當作沒事發生。

  「曲無心,你出來,曲無心……」他不知道叫了多久,直到嗓子啞了,還是沒見到人。

  不到用餐時間,曲無心是不會來地牢的。他吼到喉嚨發出火燒般的痛楚,才意識到這件事。而這時,他已經說不出話來。

  吃飯時刻,曲無心果然準時出現。

  曲問情用力瞪著他,他想知道所有的真相,但張口只能發出一些氣音。

  曲無心也不跟他說話,嘴角掛著嘲諷似的笑,給曲問情喂完飯就逕自走了。

  曲問情突然感到很洩氣,心裡有著一絲慌亂和絕望,他是不是這輩子都要這樣過了?

  心沉入了泥沼裡,怎麼也掙脫不開。

  他強逼自己冷靜,就算最終會發瘋,他也要把娘的死因弄清楚再說。

  等到吃第六次飯的時候,曲問清的喉嚨終於比較不那麼痛了。

  「曲家到底有多少人是因為祭劍而死?」他艱難地開口問。

  「大哥想問的是二娘吧?」曲無心聳肩。「對,大家都是投身鑄劍爐而死的,每一個都是。」

  「為什麼要這樣做?」曲問情虎目圓睜,咬牙切齒地問。

  曲無心想了很久,才慢慢地開口。

  「曾經,鑄劍山莊號令天下……江湖中人都沉浸在曲家長劍的美麗和鋒銳下……朝廷武庫司要發兵器,得經過曲家的同意,否則兵部就會停擺……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大家不用劍了,他們用槍、用刀、用毒……其實長劍才是最好、最有力的武器,為什麼他們不再喜歡劍呢?因為曲家的劍變得不好……是啦!大家都喜歡殺傷力最強的武器,用火藥可以殺更多人,要劍做什麼?鑄劍山莊會逐漸沒落,然後,曲家整個消失。大哥,你懂嗎?消失,就是不見了……既然都要死,為什麼不拚一拚?只要能鑄出更強大、更有威力的劍,大家就能繼續活下去。我們是為了活,才去死……一切都是為了讓鑄劍山莊長存於世……」他的話顛三倒四的,卻充滿悲涼的味道。

  「你們都瘋了。」曲問情憤怒欲狂。「這是犯罪,你們都是殺人犯……」

  「我說過了,大家都是自願的,他們自己跳進鑄劍爐,每一個都一樣。」

  「那我娘呢?我不相信娘會甘願赴死。」

  「二娘是自願以身代你。她是第一個祭劍的,可惜失敗了。」

  曲問情用力扯動手銬、腳鐐,想揍曲無心一頓,甚至想殺了他為母親報仇。「你們喪心病狂,你甚至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放過……」

  「你是指小手?」曲無心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這個兒子。這些年,他其實一直過得渾渾噩噩,除了父親托付的任務外,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而活。「你誤會了,小手不想祭劍,就不要去,反正別人會去。他不該逃跑,我要他回來……等到我死了,讓他做莊主……」

  他用泫然欲泣的目光看著曲問清,曾經,他希望大哥能幫他,大哥答應了,卻又拋下他,讓他一個人無比痛苦。他迫不及待想讓這一切結束,可惜它怎麼也結束不了。

  「你……你瘋了嗎?」曲問情好像一個憋了滿肚子怒火的人,突然被人兜頭澆上一盆冰水。他的心一半是熱的,一半是冰的,整個人陷入渾沌狀態。「如果你不想承擔這些,就不要管它,任何東西都會有消失的一天,就好像太陽會升起和落下一樣,你不能指望鑄劍山莊擺脫天地常理……」

  「哈哈哈……」曲無心仰頭大笑,聲音尖銳刺耳。「大哥,有時候我很羨慕你,你知道嗎?你離開鑄劍山莊後也許吃了很多苦,但你可以不必親眼看到每個親人投身鑄劍爐,當他們把手放在你肩上,將生命和所有的一切交託給你……你試過,每個晚上要跟上百個冤魂道歉,向他們懺悔你又失敗的滋味嗎?我睡不著,我已經十幾年沒好好睡過一覺了……」

  「所以你怨我,要拉我一起下水?」

  「我很孤獨,我很無助啊!」曲無心哭得像個孩子,他只是想回到十八歲,大哥剛回家,能夠給他安慰的時刻。但為什麼他越是伸手抓,越是什麼也得不到?

  曲問情閉上眼,一滴淚滑下眼眶。他終於有一點明白曲無心的感情了,那不是愛,只是一種依賴。

  難怪卓不凡罵他,因為他從來沒有真正試圖去理解過這個弟弟。

  「無心,對不起。」他伸出手想給弟弟一些安慰,但手銬禁錮了他。「你解開我的手吧!這一回,我會陪著你,我們一起想別的辦法讓鑄劍山莊延續下去,好不好?」

  「我不相信你。」曲無心搖頭。「你騙過我一次,我不會再相信你了。」他轉身就走,怕自己又被大哥哄了,然後再度失去一切。

  「無心,這回我一定會做到,你相信我,無心……」

  但曲無心沒有再回頭。

  曲問情每次看見曲無心,都會想辦法說服他放了自己。

  但曲無心很害怕,為了不讓自己動搖,他漸漸地就不再跟大哥說話了。

  可不管他再沉默,曲問清仍然看出他的臉色不對勁,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差。

  「無心,我發誓還不行嗎?我保證不會再拋下你,你就放了我吧!」他已經記不清楚同樣的話他說過幾次了,也許有幾百次吧?

  曲問情被關在地牢裡,看不見天也看不見地,漸漸的,已有些分不清楚日夜和被關進來的時間。

  曲無心沒說話,只是彎腰幫他洗腳。

  從曲問情的角度只能看見他的頭,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那髮絲中的黑色似乎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銀灰。

  「無心……」趕在曲無心離開前,曲問情想把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但曲無心卻突然開口了。

  「大哥,你來做莊主好不好?」

  他說話的時候沒有表情,如果嘴唇沒有開開合合,整個人瞧起來就像一尊木偶,他的靈魂呢?怎麼不見了?

  「你在說什麼?」曲問情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無心,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告訴大哥,無心,你別走!無心……」

  但曲無心已經離開,他根本不聽曲問情的呼喚。

  「該死!」曲問情破口大罵。這樣子日復一日的挫折,已經快磨盡了他的意志。

  這一刻,他異常地想念豆蔻;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她也處在這種半絕望的情緒之中,她封鎖了自己,幾乎不與人對談。

  可她從來沒有放棄過生命,不管再困難,她始終牽緊了小手的手。

  她怎能擁有這麼強大的勇氣去面對那一切?可不可以把一點點力量分給他?

  他拚命掙扎著想脫離禁錮,卻逃不了。

  「無心,你回來啊!」放開他,他們兄弟好好談一談,大家都可以重新開始。不要繼續沉淪泥沼了,否則有一天他們會一起滅頂的。

  「該死!放開我……」

  「曲大哥。」很小的聲音,卻像來自天堂。

  曲問情掙扎的動作突然停下,他呆滯的眼睛慢慢轉動,最後對準牢門處,那白髮蒼蒼的丫鬟。

  她是誰?她怎能進來這裡?曲無心從不准他之外的人踏入地牢。而且,她的聲音……那柔軟的語調,是他在睡夢中都不曾忘記的。

  「豆蔻?」他試探地喚一句。

  「曲大哥。」她撲進他懷裡,淚水濕透了他的衣服。

  「真的是你?」他又開始掙扎,想要抱她,卻發現擁抱原來是一件那麼艱難的事。「豆蔻,你怎麼會來……」這該死的手銬、腳鐐,他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渴望自由。

  「大夫幫我的。」就算他不能回應她,她也要用盡全身的力氣來感受他的存在。之前見不到他的時候,她想他想到整個人快崩潰了。

  「卓不凡。」是啦,也只有像他那麼瞭解曲家的人,才有辦法偷渡人進鑄劍山莊,不過……「小手呢?他怎麼樣?」

  「小手跟小柱嫂的家人去了沙摸,等我們出去後,再去接他。」

  「出去?」他苦笑,這幾百斤重的鬼東西,豈是輕易掙脫得了?

  「放心。」她終於依依不捨地離開他的懷抱。「我來的時候,大夫給了我一柄匕首防身,等我用它割斷你的手銬、腳鐐,我們就能出去了。」

  「什麼樣的匕首?」他期待那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兵器,但是……

  她一拿出匕首,他忍不住感到失望,灰撲撲的顏色、鋒刃拙裂,根本是路邊攤一柄十文錢的貨色。

  「我現在就動手,很快我們就能出去。」她開始拿匕首割腳鐐。

  曲問情聽見鐵器磨擦的聲音,是很鈍很鈍的調子,他心裡更加失落了。

  「豆蔻,用這種匕首是割不斷手銬、腳鐐的。」這匕首的品質比鑄劍山莊的菜刀還差,但又不能叫她拿莊裡的武器來用,怕害她洩漏身份。

  「怎麼會?」她忙得滿頭大汗,但眼睛依然閃著光芒。「你瞧,我割出米粒大的缺口了,只要有耐心,一點一點割,一定可以割斷的。」

  她抬頭對他笑,他有一瞬間的失神,好像自己本來沈在流沙中,身體好重,但她一笑,就把他拉出來了。

  他的心臟怦怦地跳著,感到濃濃的溫暖和幸福。

  他好想抱住她,用力地親吻她,直到她完全屬於他所有。

  糟糕,他的腦子也不正常了。被關在地牢裡,手腳又掛著幾百斤重的東西,他還能產生情慾,難怪小手叫他大色狼。

  豆蔻又繼續割腳鐐,其間,他們沒有說話,牢裡只有兩人的呼吸,淺淺地呼應著彼此。

  他一直看著她的頭頂,灰灰的顏色,並不是太美麗,他卻看不厭。

  他不禁幻想有一天,兩人一起照鏡,裡頭映出兩顆白腦袋,還有皺皺的笑臉,那一定是全天下最美麗的一景。

  豆蔻算著時間,大慨兩個時辰後,她站起來。

  「曲大哥,莊主該給你送飯了,我先離開,晚一點再來幫你割腳鐐。」

  「你待的地方安全嗎?」他有些擔心。

  「沒問題的。」別忘了,她也曾在鑄劍山莊裡做過三年丫鬢,如今重操舊業,並不困難。

  「小心點。」他依依不捨地看著她離開,感覺身體裡有某個部分隨她一起走了。但他不難受,能再看到她,哪怕只是短短的時間,他仍覺得滿足。

  曲無心最近送飯的時間很不固定,這無疑增加了豆蔻進地牢幫曲問情切割手銬、腳鐐的危險性。

  但曲問情無法苛責他,再粗心的人都能發現,他形容日漸枯稿。那青色的袍子穿在他身上,鬆垮垮的,像風大一點,他就會被吹走。

  「無心,你是不是生病了?」他忍不住關心問。

  曲無心沒答話,他只是安靜地幫他擦拭身體上的髒污。

  「無心,你若不舒服,就去看大夫吧!」

  「大夫沒用。」曲無心沉默了很久,才啞著聲說:「大哥,一個人如果一直失敗,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成功,該怎麼辦?」

  「也許那個人做的事並不適合他,不如放棄,另尋別的道路重新開始。」

  「不能放棄。」

  「可假使注定了不會成功,繼續堅持著,只會更痛苦。」

  「倘若拼了命去做呢?」

  「無心,你要知道,雖然不努力就不會成功,但這世上並不是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成功。一個人在某方面不成功,也不代表他在每一個方面都失敗,只要命還在,總有一天可以在其他地方揚威立足。所以,不要隨便拚命,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曲無心又安靜了下來,他在水中攪動手巾,看盆裡的清水一點一滴變渾濁,感覺就像他的生命,被污染了,變黑了,再也透不進光。

  大哥的意思他懂,終歸一句話——退一步海闊天空。

  但如果他站的地方是個四面懸崖的尖峰,他能退到哪裡去?

  大哥不知道,有一種情祝叫做——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第9章(2)  

  曲無心突然咳了起來,他咳得很費力,咳了很久很久,好像要把心肝脾肺腎都咳出來一樣。

  「無心,你怎麼樣?別嚇我啊!」曲問情真想把弟弟打暈,扛他去看卓不凡,可惜他無能為力。

  曲無心的臉本來是白的,咳到最後,他的臉卻像春天初綻的桃花那麼紅。

  他一邊咳,一邊端著水盆走了。

  「無心。」曲問情在後頭不停叫著。「你回來!不對,你去看大夫,再不然,去找卓不凡,他能治好你的,無心……」

  可不管他怎麼叫,曲無心也沒有再回來。

  曲問情有種錯覺,他好像快要失去這個弟弟了。

  「曲大哥,發生什麼事了?」豆蔻發現曲無心離去,乘機跑進來,發現曲問情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難看。

  「豆蔻,最近山莊還好吧?」他緊張地問。

  「跟以前一樣啊……嗯……」她頓了一下,才道:「不過我聽到一個流言,好像有人對莊主以活人祭劍很不滿。」

  「這種事本來就是犯忌諱的。」但一來,曲家沒對外人下手,祭劍者都是心甘情願的。二來,這些事做得很隱密,大家聽到風聲,可沒有證據,也不能拿鑄劍山莊怎麼樣。直到豆蔻和小手的逃亡,以及曲無心大張旗鼓的追捕,將整件事揭露在陽光下,終於引發眾怒。

  「那些人說,莊主是殺人魔。」豆蔻一邊拿出匕首替他劃割腳鐐,一邊說道:「最近莊裡走了很多人,尤其是……莊主的紅顏知已走了大半。」

  「那些女人要嘛迷戀他到瘋魔,要嘛貪慕他的權勢及地位,這都不是真愛,走了也好。」曲問情從來不羨慕曲無心的風流天下,他的豆蔻勝過萬千佳麗。「豆蔻,你幫我多留意一下無心,我怕他有事。」

  「好……啊!」她頭點到一半,夾然尖叫。「斷了、斷了、快斷了……」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終於快割斷腳鐐了。

  「先別割斷它。』他急忙阻止她。

  「什麼?」她嚇一跳,匕首掉到地上。

  「你把它割斷了,晚一點無心送飯來必定會發現。我現在手銬未解,制不住他。」他解釋道:「等手銬也割得差不多了,再一次弄斷它們,我們才有成功逃離的機會。」

  「噢!」她頷首表示瞭解,站起身開始割他的手銬。

  她割手銬的時候,臉就在他對面,他終於不必再看著她的頭頂說話。

  她本來有張圓圓的臉、圓圓的眼、圓圓的小鼻子,當她笑起來的時侯,頰邊還有兩個圓圓的小酒窩。圓得這樣徹底,不是很漂亮,卻很可愛,像小時候他家小妹每天抱在懷裡的布娃娃。

  他從沒告訴任何人,他也滿喜歡玩娃娃的,他是個好奇心重的孩子,爬山涉水、打鳥遛狗、甚至扮家家酒,他對每一種遊戲都充滿興趣。

  可是大家都說男生不能玩娃娃,他只能暗自羨慕妹妹的好運。直到現在,他終於有了專屬於自己的娃娃——豆蔻。

  他每天都想抱著她,這種喜歡日積月累,已經多到連他都感覺有些恐怖的地步。為什麼會這麼愛她呢?

  他想不出答案,但就是很愛很愛。

  「豆蔻,看你滿頭大汗的,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待會兒再弄?」他真想替她擦汗,遺憾的是做不到。他想,總有一天,他要替她做所有的事情。

  「我不累。」只要想到手多動一下,他便能早點脫困,她無論如何都不感覺疲憊。「之前割腳鐐沒經驗,弄了好久,這回我知道怎麼割才能更快切斷它。曲大哥,你放心,不出八日,你一定可以重獲自由。」

  「豆蔻,謝謝你。」他滿心感動。

  「不客氣。」她笑得眉眼彎彎,手銬上又開一個小缺口了,離目標更近一步。

  他看著她手中的匕首在手銬上不停地劃,一次、兩次、三次……雖然知道這手銬早晚會臣服在匕首下,但他仍為這緩慢的進度憂心。

  真奇怪!如此辛苦、收穫又少的工作,她怎麼堅持得下去?她有投有想過,萬一失敗了怎麼辦?

  「豆蔻,如果手銬切不開呢?」他問。

  「怎麼會?」她說話的時候,仍然很專心揮動匕首。「腳鐐我都割開了,一定也能切斷手銬。」

  「我是說萬一……你都沒想過失敗的可能性嗎?」

  「當然想過。」

  「那該怎麼辦?」他想起了剛才與曲無心的對話。在某方面,豆蔻和曲無心很像吧?一樣的執著、不懂變通。努力是好事,但過分努力就很恐怖了,他忍不住擔心起來。「豆蔻,假使……我是說假使,我不能出去,你千萬別衝動,先離開,保住你自己再說,明白嗎?」

  「我一定會離開的,我要找其他人來救你啊!」她覺得好笑。「救你是目的,但方法有千百種,你怎會以為我只會呆呆地乾耗著?」

  「啊?」他呆滯,腦侮裡閃過一個念頭,是誰說重振鑄劍山莊只能依靠神劍的?他們可以把劍賣到海外去、可以再鑄造別的兵器,甚至勾結權貴,壟斷軍隊的武器供給……方法千百種,為什麼要一心鑄造神劍?

  他眼珠子突然都不會轉了,只覺得曲家這幾代的人都笨透了,完全徹底的沒藥救。

  豆蔻沒注意到他的異狀,只看到手銬上的缺口越來越大,好興奮、好快樂啊!

  曲無心居然會忘記給他送飯,曲問情覺得很不可思議,要不是豆蔻發現不對勁偷渡食物給他,他就要餓死了。

  他算著豆蔻陪他用餐的次數,十八回了,也就是說,曲無心已整整六天未到地牢。他到底在幹什麼?

  豆蔻說他進了劍居,就沒再出來了,不會在裡頭暈倒了吧?

  豆蔻無法進入劍居探查情況,曲問情很擔心,可手銬、腳鐐未解,他也出不去,只能在心裡悶著。

  剛才,他吃完飯,豆蔻把餐具送出去,地牢裡又剩他一人,兩隻眼看出去,除了牆還是牆,壓迫得人喘不過氣。

  「無心,你給我出來!」明知他聽不見,曲問情就是忍不住想喊氣。「不要再悶在劍居裡了,你這樣會生病的……」

  「我出來了。」曲無心像幽魂似地出現。六天不見,他瘦得連眼眶都凹進去了。

  「無心,這些日子你幹什麼去了?我擔心得要命,你……」

  曲無心把手放在他肩上,打斷了他的話。

  曲問情打了個寒顫,有種奇怪的感覺,曲無心的手是冰做的,好冷好冷。

  「大哥,我把一切都交給你了。」曲無心居然笑了,不是那種戴面具的假笑,是發自心底感到歡欣的笑容。

  「什麼意思?」曲問情猛然想起無心說過,每個去祭劍的人都會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將生命和未來的一切交託給他……那是千斤萬擔的重量,那是可以把人從身體到靈魂一起壓碎的一隻手。

  曲無心沒有回答,他轉身走了出去,腳步是前所未有的輕快。

  「無心,你回來!」曲問情驚恐大喊。「你別做傻事,無心……」

  為什麼他覺得無心這一走,就永遠不回來了?為什麼無心前方的道路只能是地獄?

  「無心,站住!無心……」他不能讓無心離開,否則他就永遠失去這個弟弟了。

  但曲無心的腳步根本沒有停止,他繼續走,一直到離開了地牢。

  「無心、無心……」曲問情叫得嗓子都快啞了。

  「曲大哥,你怎麼了?」這時,豆蔻終於回來了。

  「快點,豆蔻,快點幫我切斷手銬。」曲問情萬分焦急。「我得阻止無心做傻事。」

  她不知道曲無心到底出了什麼事,但他想早點脫困,她就幫他。

  她二話不說拿起匕首就開始切割手銬,動作很快,但手銬很重、份量很足,豈是容易割得斷的?

  她忙了半天,也只多弄出半寸缺口。

  曲問情心急如焚,卻也知道她盡力了,只能在心裡詛咒這該死的手銬、腳鐐太結實,曲無心為什麼這樣笨,莫非要自己去祭劍?這萬惡的鑄劍山莊,早在十多年前,他第一次離家歸來時就應該弄垮它的……結果他最氣的是自己的無能為力。

  「唔!」突然,豆蔻悶哼一聲,她太想幫他脫困,一時緊張不小心劃破自己的手。

  「豆蔻!」他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沒事。」血染紅了手銬,但她的動作卻一點也沒有遲緩。「最慢一天,我一定可以切斷它。」

  傻姑娘一個,大家為何都這麼傻?曲問情閉上眼,淚水在眼眶中凝聚。老天爺啊!再給他一次機會吧!豆蔻、無心、小手……他會珍惜身邊每一個人,請不要再讓他失去任何一個。

  地牢裡只剩下匕首磨擦手銬的聲音,沙沙、沙沙、沙沙……

  現在的每一刻都像一年那麼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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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3-18 14:28:26

第8章(1)  

  當曲問情找到賽醫聖,告訴他他們要離開時,賽醫聖只給他一句話。

  「行蹤洩漏啦?」他也沒等曲問情回答,自顧說道:「那你死心吧!曲無心不會放過你的。」

  曲問情注意到了,他說的是曲無心不會放過他,而不是豆蔻與小手。曲無心追緝的對象改變了。

  「你到底是誰?你知道些什麼?」

  「不是要你自己想嗎?你想不出來,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我很肯定從不認識一個像你這樣爛個性的人。」

  「彼此彼此吧!」賽醫聖悠閒地喝著酒,根本不把他的緊張放在眼裡。「說實話,如果曲無心求我把你綁了,送回鑄劍山莊,我會答應他。你沒想過,把他一個人留在那裡,是一件多麼恐怖的事嗎,曲無心現在也許變成了一個魔鬼,但卻是你把他推下地獄,讓他變成這樣的。」

  曲問情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從賽醫聖的話裡可以聽出來,他是真的很瞭解曲家的事,包括無心對他的感情。

  但是他不愛無心啊!他喜歡二弟,卻無法回應他的愛,這難道也是錯的?

  「你走吧!」賽醫聖說。「希望你動作夠快。」

  曲問情知道從他嘴裡問不出什麼後,也不再浪費時間,對他拱手一揖,轉身離開。

  「不過,你能第三度逃離鑄劍山莊嗎?嗯,我很懷疑……」後頭,賽醫聖還在嘀嘀咕咕。

  曲問情沒有聽見,他急著去找豆蔻與小手,拉了兩人便往外走。

  這時,四更早過,月亮將落未落,漫天星子也無一光彩,天地好像浸在一缸濃墨中,伸手不見五指。

  「小心點,路有些不平。」曲問情內力高深,還能看出丁點端倪,但他擔心豆蔻和小手,一女一小,暗夜趕路難免危險。

  不過他太小看他們半年多的逃亡經驗,再艱苦的情況他們都熬過了,更別說這小小的趕夜路。

  「放心吧!我們能照顧自己。」豆蔻說。事實上,她和小手跑得還挺快的。

  「你以為我們是豆腐捏的?」小手跟曲問情的感情還是不好,彷彿每天不吵一架、打一場,這日子就過不下去。

  曲問情摸摸鼻子,發現現在自己變得比老媽子還要囉嗦。

  不過他是好意啊.死小鬼不領情就算了,豆蔻也不接受討好,嗚,他好可憐。

  突然,他愣了一下,幸福的微笑從嘴角一路蔓延到全身。

  豆蔻的小手正拉著他,稍微的用力,表達了最深的支持。

  他看不見她的表情,但他深信,她此時的臉色一定很溫柔。

  他也回握住她,感覺她微顫一下後,兩人的手指糾纏得更緊了。

  「豆蔻。」他話到一半,面前忽地整片燭光亮起,白濛濛一片,閃得三人同時一陣眼暈。

  等他們適應過來,睜眼瞧去,對面一個青衫人,容顏如雪、氣質如雪,夜風揚起他青色的衣袍,就像雪地中那唯一盛開的雪蓮,妖異得驚人。

  曲問情二話不說手按在腰間長劍上,護在豆蔻和小手身前。

  「莊主(爹爹)!」豆蔻和小手不約而同驚喊。

  「大哥,好久不見了。」曲無心卻沒看到他們,他只注意著曲問情。

  豆蔻非常訝異,她認識曲無心三年多,從來只見他笑,不聞悲怒。本以為他天性柔和,不懂得生氣,後來才發現,他已經習慣把笑容當面具粘在臉上,摘不下來了。

  可現在,曲無心是沒有笑容的,他的神情慾哭欲訴,黑得發亮的眸子裡滿是悲憤。

  「我來接你回莊。」曲無心說,聲音冷得可以凍死人。

  「你是……我大伯?」小手大吃一驚。

  「死小鬼。」曲問情拍一下他的頭,輕聲笑了起來。「聽慣你叫我大色狼,突然被你喊大伯,還真有點不自在。」但誰都能聽出他心裡的歡喜。

  他是個熱愛生命、喜歡享受生活的人。但命運總愛跟他開玩笑,他失去了很多東西,直到現在,難得捉住一樣,就忍不住糾纏不放。

  時長日久,他變本加厲,特別討厭那些輕視生命的人。

  他不知道曲無心經歷了些什麼,可曲無心拿活人去祭劍,就讓他打心裡感到痛恨。

  可他還記得這是自己的弟弟,自幼與他友好,視他如天如地,所以他很難責罵他,只用一種帶著悲憐和一點點疏離的目光凝視他。

  曲無心看見他的眼神,突然笑了,看看小手,又望向豆蔻,以及她和曲問情交握的手,他的神情又冷了下來,好像一個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剎那間又變成一尊絕美雕像。

  「大哥,你不想回莊是因為那兩個人嗎?」他舉起手,就見到他身後一排劍手,足足有近百人,已經做好攻擊的準備。「如果他們死了,你是不是就願意跟我回去?」

  「無心,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曲問情長劍出鞘,要對付弟弟,他很心痛,卻不得不做。「到底是什麼東西改變了你?我快不認識你了……」

  「你真的認識我本來的樣子?」曲無心笑著,但很奇怪,他的臉卻像沒有表情。

  「好吧。」曲問情歎氣,他或許真沒理解過曲無心。弟弟怎會愛大哥?弟弟居然拿妻兒去祭劍?他真希望這只是一場噩夢。「如果你針對的是我,我道歉,你放過他吧!」

  「他們……比我重要……」曲無心的眼神變得虛無,儘管他仍然在微笑,但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現在很悲傷。「任何人都比我重要……為什麼我就不重要……」

  無心真是瘋了!曲問情想起曾要以他祭劍的爹爹,他也是瘋的!是不是人在鑄劍山莊待久了,腦子都會變得有些不正常?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後,曲問情的頭痛了一下,好像想到某些東西,卻捉不住頭緒。

  此時,曲無心舉起的手用力揮下。

  「殺了豆蔻和小手,活捉曲問情。」他說,百來個劍手結成箭矢陣,衝向曲問情三人。

  曲問情來不及多想什麼,迅速把豆蔻和小手推往一邊。

  「你們決走,我來擋住他們!」他說著,舉劍衝向敵人。

  「曲大哥……」豆蔻紅了眼,不捨地看了曲問情一眼,又瞥向身旁臉色發白的小手。他們都不懂無功,在這種對決中,根本幫不了曲問情,留下只會給他添麻煩。

  但曲問情一個人擋得住那麼多對手嗎?她不敢想,萬一他失手……她逼自己不要想,她得先保全小手。

  「曲大哥,你保重。」她拉著小手,逃向黑夜的另一頭。

  廝殺聲在他們身後響起,刀劍交擊,還有人中劍慘嚎,此起彼落,每一記都驚心動魄。

  小手忍不住偷瞄那激烈的戰況,隨即被漫天血花嚇得全身發抖。

  豆蔻沒有再回頭,她拖著小手不停地跑,甚至沒有遲疑過邁出的每一步。她知道,每一次猶豫都可能致命,還會浪費曲問情為他們爭取到的活路。

  但是,她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她不會丟下任何人不管,因為她知道,被拋下是件多麼痛苦的事。

  那很痛,是刨心掏肺的疼。

  所習她發過誓,這輩子哪怕是死,她也不再鬆開任何人的手。

  她拉著小手盡挑小路跑,越是荒蕪崎嶇,他們越往裡頭鑽。

  以往逃亡的經驗令她很清楚,有些地方,人們會下意識避開它,比如髒臭的茅房或者尖刺遍佈的荊棘叢,那會讓他們傷痕纍纍,但可以保命。

  逃亡的生活就是如此艱困,可她依然執著,既然將小手帶離鑄劍山莊,就要保護他到底。

  身後的砍殺聲漸漸小了,到最後,完全聽不見。

  豆蔻知道,她和小手又一次逃過了追兵,但這卻是曲問情用命換來的。

  她沒有辦法感到高興,心裡一抽一抽地痛著。

  天不知不覺亮了,太陽從東邊升起,將黑夜一點一滴驅離。

  可豆蔻卻感覺她心裡的夜並沒有離去,相反地,它越來越暗。

  「這裡、這裡……」突然,路邊有人向他們招手。

  豆蔻抬眼望去,這才發現視線是模糊的,淚水佈滿了她整張臉,她不知道哭了多久。

  「小柱嫂!」她驚道。

  「哎!」小柱嫂將他們拉到草叢裡,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我回家後,才知道小柱已經把那個山莊的人領來了,我不知道他們動作會那樣快,否則我就不跟小柱吵架,也不罵你一頓,早直接叫你們逃命去了,那個……對不起啦!小柱人是有點軟弱,不過本性是好的,你別怪他。」

  豆弦抖著唇想要道謝,卻說不出來。小柱嫂沒有義務救他們,她能做到這程度,已經很了不起。

  「我心裡過意不去,所以聯繫了老家的人一起幫你們。」小柱嫂繼續說:「我原先住在沙摸,後來被沙匪綁架,才被賣到中原,偶然與小柱相遇成親。我老家的人都安排好了,你們可以躲到沙摸去,那個山莊的人應該找不到,他們也會照顧你們,你覺得怎麼樣?」

  豆蔻看著小手,覺得這是個好法子,她希望小手去,至少可以保住性命。

  但她自己不想去,她無法舍下曲問情獨自偷生。

  小手雖然年紀小,但經歷一番變故後,人也懂事多了,明白豆蔻的難處。

  但他心裡還是不滿,明明是他先認識豆蔻姊姊,怎麼最後她卻被曲問情搶走了?那個大色狼哪裡比他好?

  可隨即,他又想到曲問情攔住追兵,讓他們逃命的事。這個大伯似乎也不是糟到極點。

  更重要的是,他不忍心看豆蔻姊姊繼續哭。他咬牙忍悲掙脫她的手,走到小柱嫂身邊。

  「我去沙模。」他說話的時候,唇都是抖著的。「豆蔻姊姊,你回去找他吧!」

  小柱嫂下意識去牽他的手,卻只捉到一隻空蕩蕩的袖子,臉色不禁變了變。

  「對不起,我不慣與人牽手。」

  小手用右手掩住短了一截的左臂,大多數人發現他這樣都會不自在,有的人甚至會排斥他。

  豆蔻姊姊是唯一不在乎他缺陷的人,他真的好捨不得離開她,可是……

  「是我抱歉才對。」原來手長壞了,唉,可憐的孩子。

  「小手……」豆蔻走過來抱住他,哭得幾乎不成人樣。「小往嫂,麻煩你好好照顧他,拜託……」

  她哭泣著,始終放不開手。

  「好啦!別哭了,再哭就丑了。」小手主動推開她。「豆蔻姊姊,你記住,你們一平安,就要來找我喔!」豆蔻姊狠不下心,就讓他來邁開這一步吧!他主動上前,小柱嫂走到他身邊,幫他指路。

  「我會的,小手,我一定會去找你!」豆蔻衝著小手的背影喊。對不起,小手,對不起,分別真的只是暫時,她說過要照顧小手長大,她說到,絕對做到。

  小手沒回頭,只揚起他那只短短的左臂揮了揮。

  豆蔻淚眼模糊地看著小手的背影完全消失,埋頭又往來時路跑。還是那條荊棘小道,她沖得義無反顧。

  她好擔心曲問情,他沒事吧?!他一定不能出事。

  「曲大哥,等我,等我……」

  曲問情擋得很辛苦,他手中的劍已經卷刃,不知道殺了多少人,但敵人似乎沒有減少。這時候就覺得劍還是應該用鑄劍山莊的。瞧,兩劍相交,他的鐵劍開出一個又一個米粒大的缺口,對方的長劍卻完好無缺,這根本是不平等對陣嘛!

  他氣喘吁吁,額頭的汗都快流成小瀑布了,而鑄劍山莊的人還不停地攻來,想朝豆蔻和小手逃走的方向追緝而去。

  也許這回真的躲不過了。曲問情心裡有一種悲涼的感覺,但揮劍的手仍然沒有遲疑,只要想到豆蔻和小手在前方跑,他就無法放棄。

  「算了吧!大哥,繼續掙扎下去,你只會更痛苦。」曲無心說,一抹憂慮從他眼中一閃而逝。

  曲問情沒理他,有力氣鬥嘴,還不如多殺幾個敵人,讓豆蔻和小手更安全些。

  「你就這麼在乎他們?」曲無心咬牙,聲音像針那麼尖銳。「好,很好……」他拔出了劍。本來不想跟曲問情兄弟相殘的,他對大哥畢竟還留著一份情。

  可大哥在乎過他嗎?或者說,從來也沒人在乎過他真正的心情。爹爹、娘親、大哥每個人都一樣,他們只會要求他。

  既然如此,他也不要在乎別人了。

  「你們去殺了那兩人。」他的劍指向曲問情。「他,交給我。」

  聞言,曲問情的眼睛瞇了起來。他已經渾身是傷,鮮血佈滿他的臉、他的身體、他的手腳,連他的劍都是紅的。

  但他阻擋追兵的氣勢卻更旺盛,哪怕要死,他的屍體也要攔住道路,為豆蔻和小手撐出一片生天。

  一個劍手想越過他身邊,卻被他一劍洞穿了心臟。

  曲無心怒喝一聲,劍尖閃著銀色的光芒朝他撲擊過去。

  曲問情來不及回擋,只能盡力側身,閃過胸前要害,長劍在他肩旁帶出一溜血珠,那滾燙的液體濺到他臉上,讓他的手顫了一下。

第8章(2)  

  「唉!」突然,一記歎息落下,然後是漫天藍色的煙霧,在初升金陽中,閃著詭異的光芒。「夠了吧!大曲、小曲。」

  一個白髮男子就這麼從劍手群中走了過來,而劍手們卻沒有任何阻攔的動作。他們其實是沒辦法動,那陣煙霧封住了他們的手腳。

  「賽醫聖!」曲問情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你叫我們什麼?」

  「大曲、小曲……」曲無心也傻住了。這世上會叫他們大曲、小曲的只有一個人,鬼谷醫聖卓不凡。但幾年前,卓不凡捲入政爭,為了護衛皇權,已與奸徒同歸於盡。

  曲問情和曲無心都去他的墓前祭拜過,死人怎麼可能復活?

  可是……曲無心看了曲問情一眼,剛才大哥叫他……賽醫聖。天底下誰會有這樣的惡趣味,給自己取個綽號,贏過以前的自己?

  除了那個外表斯文、其實滿腹心思、腦子偶爾還會打結的卓不凡外,沒有其他人了。

  但死人就算復活,也沒道理形容大變啊!難道是借屍還魂?

  媽的,這種事根本不會有人信。

  「你們要兄弟相殘,也別在我的地盤上啊!存心給我難堪嘛!」賽醫聖頭搖得像博浪鼓。「拜託,要死回你們鑄劍山莊再死,別打擾我隱居,行嗎?」

  好吧!這麼彆扭、這麼討厭、又這麼爛個性的,確實也只有卓不凡了。

  「你不是死了嗎?」曲問情問。「還有你的臉……為什麼變了?」

  「閻王爺說我這輩子做了太多好事,所以決定給我延壽一百年。至於舊的臉……不小的砸爛了,我便做了張新的,你有什麼不滿?」卓不凡瞪他一眼,突然出手迷暈他,再轉向曲無心。

  「小曲,當給我個面子,大曲你帶回去,至於逃走那兩個,就算了吧!」曲無心接過曲問情,手在發抖、腳也在發抖。

  等他平復心情,再轉向卓不凡,他的眼眶漸漸變紅。

  也許是旁觀者清吧!所有人都覺得曲無心是變態殺人魔,把自己的妻兒都送去祭劍。

  但卓不凡卻覺得最可憐的是他,每個人都受不了鑄劍山莊,從那裡逃了出來。可最軟弱、責任心又最強的曲無心卻逃不了,他逼自己勇敢重振家聲,把自己壓搾到最極限,結果將自己弄得都半瘋了。

  他一直渴望有人幫他分擔,他把希望放在大哥身上,一心一意對他好,但最後,大哥還是扔下他走了。

  當然,曲無心做錯了很多事,不過可恨之人,也是有可憐之處的。

  「我派人幾乎將鬼谷翻了一遍,你不在。」曲無心的話總是很直白,簡單到有時候會惹人誤會。

  幸好卓不凡很瞭解他,曲問情離家那十年,曲無心有事都會跟他說,直到他出意外為止,恐怕從那時候起,曲無心就再沒對人說過心底話。

  「鬼谷地底有暗流,意外發生時,我摔進水裡了,再醒過來,已經被衝到槐樹村。」

  「你沒回去。」所以他孤孤單單的,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最後連自己的心也失去了。

  「我無法離開這裡。」卓不凡苦笑。「我能活過來,是因為槐樹村下有座鐘乳石洞,我吃了裡頭的萬年石乳,才僥倖撿回一命。它每天只流一滴,我每天都要吃,否則就會筋脈崩解,骨肉消融,不出七天,非死不可。」

  「你保重。」曲無心接受了他的解釋,他抱起曲問情,撤回剩下的劍手,回去那座他最厭惡、卻禁錮住他靈魂、讓他脫離不得的鑄劍山莊。

  他也沒再叫人追緝豆蔻和小手。他有了大哥,就不再需要其他人了。

  卓不凡看著他的背影,歎口長氣,希望他們兄弟這次回去後,能開誠佈公談清楚,別再糾纏不清,搞一堆事,他們自己不累,他這個外人光聽流言都快累死了。

  不過……

  「小曲太沒義氣了,也不叫人收抬一下,這麼多屍體,難道都要我這個病人處理?」他相信小曲是故意的。小曲能理解他的苦衷,但還是在生氣,政爭發生時,他沒有請求任何人的幫助,就自己一個人很偉大地前去赴死,所以小曲要懲罰他。

  可卓不凡若不是生死關頭走過一遭,也不能理解適時發出求救的重要性。

  「人哪,總要經歷過,才能學會成長。」現在只希望小曲也有擺脫陰霏,邁向新生的一天。

  然後,他開始認命地處理那些屍體。

  「塵歸塵、土歸土,我老人家沒那麼多錢為你們每一個人備棺木、墓地,就委屈你們自然消融,請大家別見怪……」

  「大夫!」豆蔻遠遠地跑過來,滿面風霜、一身疲憊,看到遍地血腥,心裡涼涼的。「人都跑哪兒去了曲大哥呢?」她沒看見曲問情的屍體,他不見了?

  「你不是走了,又回來做什麼?」存心給他添亂嘛!

  「曲大哥自願為我們斷後,可我不能拋下他啊!」

  「你回來又能做什麼?」

  「至少我可以陪在他身邊,快樂一起,痛苦也一起。」

  卓不凡室了一下,這姑娘倒是重情重義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境界了。

  他想到總在不經意間互相傷害的曲家兩兄弟,他們本性都好,就是溝通不良。讓這鋼鐵性子的姑娘去幫他們磨一磨,興許能有轉機。

  「曲問情被曲無心帶回鑄劍山莊了。」

  她面色慘白,全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曲問情落入那恐怖的地獄中,還有生機嗎?

  她失魂落魄地往前走,但依然可以看出,她前進的方向是鑄劍山莊。

  「喂,你去哪兒?」卓不凡明知故問。

  「去找曲大哥,我答應過的。」說出口的話,就要做到。

  「鑄劍山莊戒備森嚴,若無人幫忙,你怎麼可能進得去?」

  「大夫!」豆蔻恍然回神,跑回來。「你能幫我嗎?」她渴求地望著他。

  「跟我來吧!我給你化妝一下,雖然我的易容術不太好,但改一下容貌至少不容易被認出。我再托人走點關係,讓你進鑄劍山莊做丫鬢。」

  豆蔻覺得命運真是捉弄人,她千方百計逃離鑄劍山莊,結果兜兜轉轉一大圈,還是又得回去做丫鬢。

  不過這回她有個重大的使命——救出曲問情。

  當日,她和小手被沙匪捉住,最絕望無助時,是他救了他們,之後,她生病,他為她千里延醫,細心照料,這份恩、這份情、這份愛,她永遠不會忘。

  如果不能救出他,她就陪著他一起.現在想想,祭劍也不是那麼可怕,有他在身旁,什麼事都變得輕鬆愉快了。

  曲無心把曲問情關在地牢裡,雖然沒有虐待他,也請了大夫為他診治傷口,卻在他身上掛了副三百斤重的手銬、腳鐐,要他插翅也飛不出鑄劍山莊。

  曲問情對這種情況並沒有多說什麼,他早知道曲無心想盡辦法要抓他,好不容易真的抓到了,當然不會讓他有機會輕易離開。

  他比較不滿的是,卓不凡竟出賣他;這混賬,曲無心是朋友,他就不是嗎?以後再也不幫他買酒做飯了。

  還有……

  「無心,我可以自己吃飯,不必你餵我。」他不是三歲小孩,不用人把飯菜送到嘴邊。

  「你可以拿筷子嗎?」曲無心只是做著自己的動作,並不理會他的抗議。

  手上的鐐銬這麼重,要靈活用筷,確實有困難。

  「你可以解開我手上的鐵銬,然後在我腰間綁個鐵球,或者增加腳鐐的重量,你覺得如何?」曲問情給他建議。

  「你的雙手一自由,就會想辦祛逃走。」曲無心說。

  靠,不必這麼瞭解他吧!曲問情很頭痛。

  「再不然,你每天幫我解開半個時辰,至少讓我有時間處理一些生活項事吧。」

  「比如?」

  「洗澡。」

  「我可以幫你。」

  「算了!」曲問情打個哆嗦,他不洗了。

  「那吃飯吧!」曲無心繼續餵他。

  曲問情挫敗得想要去撞牆,但他也不能絕食抗議,人是鐵、飯是鋼,三天不吃餓得慌。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他鼓勵自己,含淚吞下曲無心喂來的飯菜。

  「無心,天底下俊男美女何其多,你何必執著我一個?你知道,我們是兄弟,你那種想法是不對的。」

  「他們再好也不姓曲,對我沒有意義。」

  「為什麼一定要姓曲?你到底是在找一個愛人,還是在找一份血緣關係?」

  「愛人?」曲無心明顯愣了下。「我不需要愛人。」

  「那你千方百計把我鎖在身邊是想幹什麼?」

  「因為我需要你。」

  對話好像進入了鬼打牆,曲問情的腦袋迷糊了。

  曲無心給他喂完飯,就去端水,拎來手巾給他擦臉、清洗手腳。他服侍他,非常習慣、非常開心的樣子。

  但曲問情卻有一種陷入絕境的感覺。現在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他們兄弟間的關係越來越詭異?

  「你安心在這裡住下吧!」曲無心幫他打理好一切,準備離開。

  「無心。」曲問情在他的背影完全捎失前,及時回過神喊一聲。「別再抓人祭劍了。」

  曲無心歪著頭,好像在思考他的建議,卻又弄不懂他話裡的意思。

  「我沒有抓人祭劍。」好一會兒,他才說。「我問過他們,他們是自願進鑄劍爐的,娘、弟弟、叔叔,每個人都一樣,我們必須那麼做。不過……你說的話,我會考慮的。」

  會有人自願去祭劍?曲問情不敢相信,但無心的表情很認真,不像在撒謊。

  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一瞬間背脊涼了,整個人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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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3-18 14:27:21

第7章(1)  

  曲問情站在廚房,一邊為豆蔻熬補藥,一邊回想她剛才提到的過去——

  差點被兄嫂賣掉、在展城被遺棄、發現救命恩人是個會以妻兒祭劍的瘋子,為了救小手,帶著和她毫不相干的孩子奔逃千里這是個什麼樣的姑娘?

  他弄不懂,心湖波動著,痛苦、悲傷、憐惜,無數的情緒溢滿心頭。

  他只知道自己好愛她,想把她抱在懷裡,再也不放手。

  如果他小時候也能遇見她,該有多好?小手現在走過的路,他也差點走過。

  他,也姓曲啊!可他沒有小手幸運,在他最茫然無助時,身邊沒有一個楊豆蔻護著他。

  他低下頭,難以承受的心情讓他眼眶發酸。

  曲問情是曲無心的大哥。

  鑄劍山莊雄立江湖已經有幾百年了,在它最輝煌的時候,江湖十大高手中有八個使用的兵器都是曲家出品。

  祖譜記載,曲家的先祖可習追溯到古老的神劍鑄造者——干將、莫那。那也是以人祭劍的最初始。

  當然,這是真是假,沒人知道,它只是個傳說。

  就跟滄海會變桑田一樣,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永垂不朽的。

  幾百年後,曲家沒落了,儘管鑄劍山莊的名號在江湖上依然享有盛名。可如今的十大高手只剩盧三娘一人使用曲家的兵器——三煞劍。那柄劍還是百年前鑄造的,可以說近一百年來,曲家的成就始終在原地踏步。

  到了他爹那一代,深知這種情況持續下去,鑄劍山莊早晚會耗盡過去積累的威勢。

  他們需要改變,並且再進一步。只是窮家族之力,幾百人花了十數年的時間還是找不出夾破點,最後,爹想起了這古老流傳下來的祭劍之法。

  曲問情是曲家長子,雖非正妻所出,但也是吃曲家飯長大,危難時刻,理當為家族盡一分心。

  所以他被選為祭劍代表,將投身鑄劍爐,以身再創鑄劍山莊高峰。

  以人命換神劍,多麼變態又殘忍的方法,但當時已窮途末路的曲家人都深信,這樣做一定能挽救曲家日漸衰敗的命運。

  他當然不想死,娘也捨不得他,後來,娘趁著爹焚香沐裕,準備祭劍典禮時,偷偷地放他逃走。

  那年他十歲,從沒吃過苦頭的富家公子乍入民間,要吃沒吃、要喝沒喝,年紀太小,做工都沒人請,他變成了路邊一個小乞丐,受盡冷淡和白眼。

  這樣的日子是他從未接觸過的,中間的苦楚至今回想起來仍覺心寒。

  但他還活著,只要沒死,就有希望。他抱定了這念頭,辛苦地掙扎求生。

  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十歲離家時已經把曲家的功夫都看懂了,乞討時也沒放下,日日勤練,十年後,終於在江湖上闖出一片天。

  這時,他最大的心願是回家再見娘一面。娘私下放他走,爹一定很生氣吧?爹會不會為難娘?如果爹欺負娘,他就把娘接出來另外過活。憑他現在的本事,已經不必再懼怕鑄劍山莊的勢力。

  他做了最妥善的安排,準備一路打進鑄劍山莊,救出娘親。

  可是……

  「大哥,真的是你!」曲無心見到他的時候好開心,十八歲的大男人了,還哭得一臉鼻涕和眼淚。「你沒死,你……還活著……」

  曲問情有些手足無措,二弟雖然打小就愛粘著他,但現在大家都長大了,還分別了十年,想不到他熱情依舊。

  「無……無心……」原來這個家還歡迎他嗎?他以為自己早失去了一切。

  「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曲無心拉著他進門。

  曲問情有些害怕,少小離家老大回,家,還能一樣嗎?

  「大哥,你怎麼不走?」曲無心問。

  「無心,當年我……」

  「我明白。」曲無心從小就喜歡哥哥,一輩子只喜歡這個人。「爹本來就不該逼你去祭劍,那時二娘若不放你走,我也會這麼做的。」

  「那爹娘如今,都還好吧?」他擔心爹不原諒他,父子再見,將成仇人。

  「都死了。」曲無心喟歎。

  「死……死……」曲問情本來憋了一肚子氣想發洩,結果鑄劍山莊對他敞開大門,他已經夠驚訝了,再聽見爹娘早已去世的消息,他整個人像被雷打到一樣難以反應。

  「大哥,都十年了,人總有一死的……」是啊,他怎麼忘了?人總有一死,這是天道循環,永遠不變的真理,可是……

  他咬著唇,肩膀抖動,一滴淚從眼角滾下,接著又是一滴,他再也忍不住,扶著門板跪下。

  曲無心看他如此悲傷,心裡更痛。

  「大哥,爹和二娘是求仁得仁,他們死得瞑目,你別太悲傷,他們地下有知,會不安的。」他扶著曲問情進門,帶他去宗祠祭拜父母。

  曲問情哀傷地看著那一長排的靈位,這十年,曲家走了好多人。爹爹、大娘、娘親、三娘、叔叔、四妹、五弟……他的親人幾乎都不在了。

  他拿著香,尚未跪拜,已經硬咽到說不出話來。

  曲無心只得領著他磕頭,並替他上香。

  這一整天,曲問情都失魂落魄地跪在祠堂裡,曲無心就陪著他,一步也不稍離。

  直到天亮,曲問情才踉蹌地起身。

  「大哥,你去哪裡?」曲無心匆忙拉住他,就怕他再離開,鑄劍山莊又剩下他一個人,孤單寂寞、茫然無助,讓人連喘口氣都痛得想要去死。

  「我再去點住香拜爹娘。」昨天他太激動了,根本沒好好叩拜二位尊長,今天要隆重再來一回。

  「我去幫你拿香。」曲無心鬆一口氣,跑過去點香,再拿來給他。

  曲問情重新祭拜過後,曲無心又粘上他。

  這種親密已經有些超出家人的範圍,曲問情忍不住疑惑,看著他攀在自己上臂的手指,捉得真是緊啊!

  「無心,你……」

  「大哥……」曲無心一副怕被拋棄的可憐小狗樣。「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曲問情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無心,這裡是我的家,除非你趕我,否則我不會走的。」落葉再飄,總要歸根。

  「真的?」曲無心拉著他的手,又開始掉淚。「大哥,我不趕你,求你留下來……」

  曲問情拍拍他的腦袋,只覺得這個弟弟跟十年前一樣,完全沒有變。

  這讓他很欣慰,至少,鑄劍山莊裡,還有一件東西是他熟悉的。

  「大哥,你不說話,我當你答應嘍,你永遠都不要離開我,永遠……」曲無心喃喃自語。

  「傻瓜,做兄弟,本來就是一輩子的事,你在擔心什麼?」曲問情拍著他的腦袋,笑道。

  「嗯,一輩子!」這是曲無心近十年,笑得最開心的一回。

  大家都說,鑄劍山莊兩位主子的感情超級親密。

  但這樣很好,兄弟合心,其力斷金。

  曲問情拿這個弟弟當珍珠寶貝那麼疼,他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曲無心也很依賴他,自從他回去後,曲無心就每天到他房裡,跟他睡同一張床。

  「你自己房間不好睡嗎?」曲問情雖然這樣說,但還是把床讓出了一半。

  「我怕一個不小心,大哥又跑了嘛!」曲無心連睡覺時都要拉著他的手。

  「傻瓜。」無心實在太孩子氣了。

  「大哥,」曲無心摸著被他敲了一下的額頭。「我把莊主的位置讓給你,好不好?」

  「這是爹留給你的基業,你又把它經營得很好,為什麼不想做了?」

  「好悶、好煩、好累喔!」

  「這世上有什麼事是不悶、不煩、不累的?」經過一番艱辛打拼後,曲問情看事情更透徹了。「無心,你太求完美、給自己太大壓力了,試著放鬆一點,你已經把鑄劍山莊經營得很好,要相信你自己。況且,還有我呢!我一定會幫你,你別把自己累壞了。」

  曲無心不說話了。曲問情等了好久,以為弟弟心結已解,他閉上眼想睡覺,突然——「萬一我也鑄不出神劍呢?」曲無心的聲音像在哭。

  「鑄不出就鑄不出啊。」曲問情打了個哈欠。「你不會真相信世上有神劍吧?飛天遁地、一劍九洲寒,那是神話,現實生活裡並不存在。」

  「但不能沒有神劍啊!爹爹說……再這樣下去……鑄劍山莊就要垮了……大家的希望都在我身上,我不能失敗我好怕」說著,他像見到鬼般,臉發青、唇泛紫,全身發抖。

  「怕什麼?」曲問情沒注意到他的反常,他太愛困了。「爹爹是太在乎名聲,才會胡.思亂想,鑄劍山莊已經夠有名了,沒必要非做第一不可。你瞧,朝代還有更迭呢!難道不許曲家有起伏?你別被爹爹影響,做你自己就好。」

  「可鑄劍山莊若完蛋……」

  「我陪你一起幫人打鐵補鍋,絕不餓你一餐飯。」他閉上眼,聲音越來越小。「放心吧!不管發生什麼事,大哥比你壯,大哥替你扛,就算爹爹回來罵你,我們也不怕他」

  「大哥!大哥!」他開心到想跳起來歡呼。「你說話算話,一定要幫我,千萬別離開我。」

  「好」他睡著了。

  曲無心卻激動得難以成眠,幾乎腐爛在心底的結終於被大哥鬆開了,他圓亮亮的眼,直勾勾看著大哥。

  他從小就崇拜大哥,大哥文章寫得好,習武又有慧根,所有的夫子都稱讚他。

  大哥還會帶他四處去玩,上樹抓鳥、下河捕魚,只要是有趣的事,大哥總會與他一起分享。

  每次闖禍的時候,大哥也都會替他頂罪。

  大哥很愛笑,老是說:「我是你大哥,不保護你保護誰?」大哥不在的這十年,他過得好痛苦,他根本沒有辦法達成爹爹的要求,再振鑄劍山莊雄風。

  可是大哥說,這種事根本沒必要,物換星移、生死起滅,這是世情,也是常理。他不必勉強扭轉它。

  大哥答應了,會一直跟他在一起,有事情會與他一起承擔。

  他抱著大哥的手,又哭又笑,自從爹爹死後,他被家業這個擔子壓得喘不過氣來,投有一夜睡得好。

  但現在,他終於能放心了。

  「大哥,謝謝你。」既然大哥有勇氣去面對鑄劍山莊這個大爛攤子,並且解決它。他也不能太遜,他要重新開始,和大哥一起奮戰。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派人去贏州取消了自幼定下的親事。

  曲問情知道後非常驚訝。「無心,你不是很喜歡穆小姐嗎?為何要退親?」

  「我有大哥就夠了,不想成親添麻煩。」穆家和曲家是利益聯姻,新娘過門,肯定要插手鑄劍山莊的事,萬一她不同意他和大哥對山莊的改變呢?與其將來起紛爭,不如從根斬斷較省事。

  「你在說什麼?」曲問情有些糊塗了。「我跟你娶妻有什麼關係?你想清楚,那是穆小姐,你從小就糖糖、糖糖叫的,你最寶貝的穆小姐耶!你真的要退親?」

  曲無心點頭。「有大哥在,不管是糖是鹽,我都不需要了。」話落,他好像放下了天大的心事,笑得見牙不見眼。他這個樣子,和曲問情好像。

  小時候,曲問情只要一見到他笑,就有種在照鏡子的感覺,心裡十足開懷。所以他們雖然不是同一個娘生的,曲家還有一堆兄弟姊妹,但曲問情就是偏寵曲無心。

  可現在,他再見曲無心笑,不知為何感覺好奇怪。無心笑得也太開懷了,退親是件這麼值得歡喜的事?

  但從小疼無心習慣了,他告訴自己,無心才十八歲,偶爾使性子、做錯事也很正常。

  曲無心喜歡粘他,因為他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他們珍惜這份僅存的親情。

  他對曲無心的怪異舉動有些莫可奈何,但還是由他、任他、隨他擺佈,反正再過兩年,等曲無心二十歲了,他會更成熟,知道此時的決定實在太衝動了。

  「你啊……算了,若真有緣,你跟糖糖總有結合的一天,否則……就當沒有緣分吧!"

  曲無心抱著他的手,笑得越發開懷。

  曲問情暗自想著,曲無心真的十八了嗎?怎麼跟八歲孩兒一樣?

第7章(2)  

  這種親密無間一直持續了半年,直到……「糖糖要見我?」曲問情聽到下人的票告,有些驚訝。之前無心派人去解除婚約時,穆家並沒有反對,怎麼隔了六個月,穆家才突然找上門?

  「請她到花廳,奉上香茶,我一會兒就過去。」他吩咐完就去找無心,在他想來,糖糖真正想見的該是無心,找他不過是個借口。

  不過他沒找到弟弟,下人說他出門了,曲問情只得一個人來見糖糖。

  沒有想到,糖糖一見他就破口大罵。

  「你這個不要臉的人,居然勾引無心,你是他大哥啊.你怎能做出這種事?」

  「你在說什麼?」曲問情呆了,如此荒唐的事,虧她說得出口?「糖糖,我不知道你聽了什麼流言,但這麼傷人的話,我勸你不要再說,以免害人又害已。」

  「害人的是你吧?無心派人上門解除婚約時,我就奇怪,一年前我們相約遊湖,他還親口許諾,待他二十就迎我過門,怎麼突然變了?我不動聲色派人調查,結果……」她把一封信箋丟在他臉上。「你自己看,這麼齷齪的事……你想害無心身敗名裂嗎?」

  曲問情撿起那封信,看完,啼笑皆非。信上說,他與無心好龍陽,行亂倫之事。

  分明是有心人刻意造謠生事.他跟無心清清白白,他們只是好兄弟。

  「糖糖,你是個聰明人,應該能分辨什麼是謠言吧?如此離譜的東西,你相信?」

  「你罵我蠢嗎?那你是什麼東西!」糖糖早就氣瘋了,再被曲問情一刺激,徹底暴走,當下抽出腰間長劍砍向他。「你不要臉,幹這種下流事,害無心……」

  「住手。」突然,一道白色的人影闖進廳來。曲無心清俊的容顏冷如冰霜,他看向糖糖的眼神滿是煞氣。「穆小姐,你何故到曲家生事?」

  「你、你叫我什麼?」糖糖很訝異,從兩人定娃娃親後,每年相聚,他都對她慇勤有禮,不曾出過惡言,現在卻無故翻臉,都是……她瞪向曲問情。「從你回來後,就沒有好事,你怎麼不死在外頭算了!」

  啪!曲無心一巴掌打斷她的喝罵。

  「穆小姐,這裡是鑄劍山莊,不是你穆家大宅,請你自重。」

  「你為了他打我!」糖糖失去理智了。「這男人有什麼好,他是你大哥啊!你不能喜歡他,這是背德的事……」

  他跟大哥同心合力,經營鑄劍山莊,關背德什麼事?曲無心愣了,也火了。「你有病就回家歇著去,少在這裡發瘋。」

  「我是你未婚妻,你護他不護我?」

  「我們已經解除婚約了。」

  糖糖俏目橫向曲問清。「都是你,是你搶走了他!」

  她長劍又向曲問情砍去,但曲無心卻一步不退地攔住她。她又氣又委屈,大哭。「你到底喜歡他還是喜歡我?」

  「廢話,他是我大哥,我當然喜歡他。」

  「你騙人——」

  「慢著、慢著……」面對這一團棍亂,曲問情的腦袋打結了。「無心,我們是兄弟,手足之情跟男歡女愛是不一樣的,你若喜歡糖糖,便與她成親,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當然知道手足之情和男歡女愛有別。」請別當他是傻子。

  「那你還喜歡他?」反正砍不到人,糖糖索性丟了長劍,撲過去扯曲無心的衣襟和頭髮。「你應該把他趕出去,迎娶我過門才對,可你……你混賬、你可惡、你不要臉……」

  「夠了。」曲無心的衣服都被扯破了。「你不明白,我們不能在一起,會很麻煩,只有大哥能幫我,他是唯一的人選……」

  「結果你還是選他!」糖糖哭著在他肩上咬了一大口。

  曲問情徹底傻了,他從沒想過弟弟會愛上他!不,也許在無心一晚又一晚溜入他房間,拉著他同榻而眠時,就已經有預兆了。但他刻意不往那方面想,無心是弟弟啊,怎麼可能喜歡上他?

  但無心說他是唯一的人選!曲問情感覺天地整個顛倒了。

  「無心……你……」曲問情搖頭,拚命往後退。「你搞錯了,我是喜歡你,因為你是我弟弟,但這無關情愛,是手足之情,你明白嗎?」

  「大哥,你去哪裡?」曲無心追上他,捉住他的衣袖不放。兩人拉扯間,曲問情的袖子被扯破了。

  「對不起,無心,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曲問情一掌扯下袖子,飛也似地離開鑄劍山莊。

  「大哥,你誤會了!」曲無心運足了輕勸追。「大哥,你回來啊,你答應留下來陪我的,大哥!」他追得氣喘吁吁,吼得聲嘶力竭,但還是追不上曲問情。

  「對不起,無心,我們需要一些時間冷靜一下,那樣是錯的……」曲問情的聲音遠遠傳來。但他的人,終究沒回來。

  就這樣,曲問情又離開了鑄劍山莊,轉眼十餘年,他在關外飄蕩,刻意遠離那個地方,不聽那個人的消息,但是他萬萬也想不到,再一次聽說曲無心的事,是因為他以鑄劍山莊的名義發下江湖搜捕令,追緝一名少女,和他的親生兒子小手。

  做父親的,為何要千里追緝兒子?一個小小男孩,何故天涯奔逃?很多人不明白這件事的緣由,開始好奇查訪……於是,鑄劍山莊以活人祭劍的事隱隱約約流傳開來。

  祭劍,這是曲問情勢必無法躲避的事。

  他只能出面救下豆蔻與小手。

  於是,他們相遇了。

  曲問情在廚房想著往事,一不小心,藥都燒焦了。

  「該死!」他急著搶救那殘藥,卻被上頭的高溫燙出大水泡。

  砰砰砰!這時,後院的小門又傳來催命似的敲擊聲。

  「這麼晚了,誰啊?」曲問情又一次不小時巴藥罐砸在地上,發出焦臭味道的藥汁流了一地。

  「晦氣!」他吟了一口,跑去開門。

  砰砰砰!外頭的人敲得更急了。

  「就來了,別敲……啊!」沒想到,小門一打開,外頭是……白天那個小柱哥的娘子。

  不至於吃醋吃到現在還沒消吧?曲問情有種再把門甩上的衝動。

  「楊豆蔻是住這裡嗎?」小柱嫂問。

  「你有什麼事……」曲問情還沒說完,她橫身闖了進來。「喂,你幹什麼?站住……叫你站住聽見沒?」他氣急敗壞追上去。

  「楊豆蔻,你給我出來,楊豆蔻……」小柱嫂根本不理他,邊跑邊大叫。

  「這位大嫂子,請你自重。」曲問情額頭青筋都暴出來了。

  「豆蔻……」

  「是誰在叫我?」豆蔻聽見叫聲,起床查看。

  「你就是楊豆蔻?」小柱嫂湊上前去,上上下下將她打量個仔細。「長得也不怎麼樣,瘦巴巴,矮不隆咚,跟個豆丁似的。」

  「這位大嫂,請問我們認識嗎?」莫名其妙被損了一頓,豆蔻也糊塗了。

  「豆蔻。」這時,曲問情來到她身旁。「她是白天那位小柱哥的媳婦……」

  「喔!」她想起來了。「小柱嫂,半夜找我有什麼事?」

  「這是你漢子?」小柱嫂看了看曲問情,又望一眼豆蔻。「你既然有了人,就別再跟我家小柱亂來,下回再讓我見著你們勾勾搭搭,我不僅打他,連你一塊兒打。」

  豆蔻氣紅了臉,她不過在街上與小柱哥說了幾句話,幾時勾搭不清了?小柱嫂懲不講理。

  「小柱嫂,我家豆蔻向來循規蹈矩,不容你這樣隨便誣蔑!」曲問情替她出頭。

  「她循規蹈矩?」小柱嫂嗤笑。「你自己問問,她跟過幾個男人私奔?這種女人……哼!水性楊花。」

  「小柱嫂,你若有我行差踏錯的證據,只管去告官,我楊豆蔻也不怕你。反之,你無理取鬧,我便要拖你進大堂,辯個是非黑白了。」

  「見官了,豈不家醜外揚?呸,老娘可丟不起那個臉。」

  「既然不見官,小柱嫂請自便,寒舍不留客。」豆蔻趕人了。

  小柱嫂本以為她是狐媚性子,唬她兩句肯定跪地求饒,哪知她挺烈性,竟是寧折不屈,這點頗讓人欣賞。

  「我話說完自然會走,不用你趕,我來還有另一件事要說,先前鑄劍山莊在楊家集留下警告,若任何人見到你和那小鬼,定要上報,否則他們就血洗楊家集……小柱擔心那些人對他爹娘不利,所以連夜通報消息去了。」小柱嫂頓了頓,看豆蔻神色凝重,心裡也替她感到同情,忍不住豪邁大罵?「哼!那勞什子山莊根本是土匪惡霸,張口閉口就要殺人,哪能聽他們的命令做事?我說我們應該去報官,把他們都捉進牢裡砍頭了事,可惜小柱不聽我的,他……算了,反正我通知你們了,你們是要逃還是等那山莊的人來,隨便你們,我做了該做的,也就不虧心了。」說完,她轉身便走。

  「多謝小柱嫂救命之恩!」原來小柱嫂是個性子躁烈卻重情重義的女子,豆蔻對她的背影深深一揖,而後轉向曲問情。「曲大哥,你去通知大夫一聲,我們連夜離開槐樹村。」

  「你的身子撐得住嗎?」他摸摸她的額頭,已經不再低燒了,但就像那婦人說的,她好瘦,輕飄飄的身子,彷彿風大一點就會被吹走。

  「我沒問題的。」她拉住他的手。「曲大哥,我知道你關心我,但我們總得先活下去,才有命想其他的事。」

  「是啊,活著最重要。」他點點頭。「我這就去找變態大夫,你去準備一下,等我回來,我立刻走。」

  「嗯!」她說著,兩人分頭行事。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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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3-18 14:25:44

第6章(1)

  挨過四天的扎針之苦,豆蔻開始能下床走路了。

  她的臉色也完全不同於在沙漠時的蒼白,雙頰紅撲撲地,像染了最上等的胭脂。

  曲問情總是看著她的臉發呆,然後就不會說話了。

  他本來是個伶牙俐齒、做事有些瘋癲的人,現在他卻連胡說八道的能力都消失了。

  豆蔻覺得好笑,一個人怎麼能前後變化這樣多?

  她不知道,他的笨拙只在她面前展現。

  「你老瞪著我看幹麼?我又沒欠你錢,還是你羨慕我長得俊?」曲問情看到小手氣沖沖地走進廚房,取笑道。

  「鬼才羨慕你。」小手大叫。「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昨夜趁我在耳房睡著時占豆蔻姐姐便宜,你這個小人,不要臉!」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佔她便宜了?沒有證據的事別亂說,小心我捉你去見官。」

  「你有本事做,還沒膽認嗎?」當賽醫聖告訴他時,小手差點沒氣死。為什麼自己會睡死過去?混帳啊——

  「你真要我認?」曲問情挑釁一眨眼。「那我就認嘍,的確……小手,你節哀吧.豆蔻已經是我的人了。」

  「大色狼,我揍死你!」小手不顧一切地撲上去,衝著他又吼又咬。

  「三流內功、不入流的掌法,小手,你很弱啊。」

  「有種你別跑,讓我劈一掌,看能不能打斷你幾根骨頭?」

  「你是白癡,我可不是,怎麼可能幹那種白癡事?」

  「你罵我,渾蛋——」他們一路從廚房打到豆蔻的房間。

  她正靠在門樑邊遙望天上白雲,雲朵一絲絲掛在藍幕上,或堆、或攏,有時條聚成牛,一下子又變馬,左邊的最漂亮,像……曲問情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樣子。

  她看得陶醉,心裡如飲蜜水,卻被他倆的吵鬧聲破壞了興致。

  「你們怎麼又吵架了?」她歎氣,本想過去勸架,但看仔細了,小手雖然氣唬唬,曲問情卻眉開眼笑,分明在逗孩子玩。

  這人,都三十歲了,還這麼孩子氣,可是……她看見他們繞著庭園轉圈,又叫又笑地,小小的院落很快熱鬧起來。

  這樣像不像是一家人?曲問情是爹爹、小手是兒子、而她是……她的臉紅了紅,心裡充滿無法言喻的幸福。

  小手終於被逗得受不了,眼淚啪答掉下來。

  「豆蔻姐姐,那個大色狼……我們離開這裡,再也不要跟他一起了……」

  豆蔻抱著孩子輕聲安撫,同時,一記白眼拋給曲問情。

  他縮一下脖子,乖乖站好。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怕豆蔻不高興。明明他一根手指就能推倒她,可他偏偏在乎她在乎得要死。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天生萬物,一物降一物吧!

  「小手,曲大哥跟你開玩笑的,你別放在心上。」豆蔻安慰小手。

  小手氣苦,連稱呼都已經從曲公子進展到曲大哥了,再過些時候,他還沒長大,豆蔻姊就會被迎娶走了!

  「豆蔻姐姐,你不要喜歡他好不好?」

  楊豆蔻臉頰一陣熱,一下子呆到九重天外了。

  「小手,你、你小小年紀,哪知道什麼是喜歡?別胡思亂想了,有時間不如多看點書,或者練幾趟劍法。」

  「我怎麼不懂?我早發過誓,長大後要娶豆蔻姐姐為妻。」她是他最喜歡的人。「豆蔻姐姐,你若嫁我,我會一輩子對你好,永遠不背叛你。」

  豆蔻沒想到小手會曉得她最怕的就是被人背叛。她遭遇過太多次,早已不信任人心。

  可是……她側頭瞄一眼曲問情,他兩回的不離不棄,卻給了她再度相信別人的勇氣。

  她是喜歡他的。雖然兩心之間還有距離,但她期望有一天,兩顆心能互相貼慰,分享彼此的幸福與快樂。

  他發現她的視線,瞇眼、咧嘴,拋給她一記明亮愛現的眼神。

  她忍不住捂嘴,笑出了滿心的甜意。

  「豆蔻姐姐……」小手不甘被忽略。

  「你這種情況叫戀母情結啦!」曲問情插口道。「每個做兒子的都這樣跟他們的娘親說過,尤其,越是缺乏親情的人,症狀越嚴重。不過這種感情不是真愛……哇!」

  小手受不了他的胡說八道,一下子撲向他要咬他的臉。

  曲問情及時抱住他,手伸得長長的,讓他遠離自己。

  「你屬狗啊?」可怕,他差點被毀容了。

  「你怎麼知道?」豆蔻納悶。

  「我胡說的。」曲問情遺憾自己沒有去賭場賭兩把,否則以他的未卜先知,早賺大錢了。

  豆蔻上前對他伸出手。「做什麼……啊,喔!」他把小手還給她。

  她接過孩子,放下,一臉嚴肅教訓道:「你這孩子怎麼如此莽撞,萬一傷著人怎麼辦?」

  小手倔強地抿著唇,眼角還掛著淚。

  他就是不服氣,明明他跟豆蔻姐姐在一起比較久,為什麼會叫曲問情把人搶了去?

  「豆蔻姐姐,不要拋下我。」曲問情說他是把豆蔻姐姐當成娘了,才不是,在他心裡,她比娘更好、更重要。娘只會叫他為爹爹去祭劍,豆蔻姐姐卻一心想要他健康成長。他是年紀小,可仍然懂得什麼是真情。

  「傻瓜。」豆蔻抱緊他,眼眶也發酸,這孩子跟她相依為命大半年,跟她一樣命苦,他掉一滴淚她都心疼。「我永遠都是你的豆蔻姐姐,我永遠都會疼你的。」

  小手揉著眼睛,想笑又想哭,豆蔻姐姐怎麼就是不明白,他要的「永遠」,跟她想的不一樣。

  「小鬼,你死心吧!」曲問情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最後被楊豆蔻一記指骨頭敲得嘟起了嘴。

  這就叫——樂極生悲。

  豆蔻終於熬完最後一次扎針了。

  「你們可以走了。」賽醫聖邊收拾東西邊說。

  「你想跟我打架嗎?」曲問情挽起袖子。有沒有搞錯,現在趕人?豆蔻還痛昏在床上耶!

  「你以為我打不過你?」

  「也許你曾經有身好功夫,但現在,你的身體已撐不了你這樣使用了。」經過數日觀察,他發現賽醫聖受過重傷,雖然好了,卻留下重度後遺症。比如,他每天都要喝酒,並非他喜歡喝,而是烈酒可以減緩身體的痛楚,他不得不喝。

  「你這傢伙有點眼力嘛。」

  「哼!」他本來就很聰明。「你老是針對我,我們認識嗎?你到底是誰?」

  「你猜。」賽醫聖走了。

  「好爛的個性。」曲問情撇嘴,他才懶得猜,又沒糖吃。

  他拎起手巾,忙著為豆蔻擦汗,她剛才疼得把嘴唇都咬破了。

  他看著那一點艷紅,咕噥,吞下口水,有點想把它「舔」掉。

  但他是人,不是畜牲。所以他忍耐,用濕濡的手絹按壓她唇上的傷痕。

  她櫻唇的溫度透過手絹,在他的指腹上留下一分灼熱。

  他心癢癢的,手指捨不得離開她的唇,下意識地想摸更久,甚至想親一下。

  賽醫聖說他畜牲不如,還真是不如啊!若是畜牲,一定不會猶豫這麼久,可是他就是只敢看,沒膽下「口」。

  但人之所以優於畜牲,不就是因為人懂得自製?

  「雖然這種自製比死還痛苦。」他自言自語。

  不知道什麼時候,豆蔻睜開了眼,水波盈盈地望著他。

  「唉……呃……你……」曲問情心裡發慌。「我沒有偷親你。」

  她知道,所以覺得有點遺憾,其實「有花堪折直須折」這句話是很有道理的。

  「我發誓,我真的……」話到一半,發現自己的手指還擱在人家唇上,雖然中間隔著一條手絹,但這塊豆腐,他還是吃很大。「嘿嘿嘿,我不小心的。」

  「那還不把手移開?」她直勾勾地看著他,想像中,這應該是記媚眼,但曲問情卻被看得好緊張。

  「好好好……」好捨不得啊.他移得很慢,但在她「凌厲」的目光下,不敢不移。「你感覺怎麼樣?」

  「不錯。」她慢慢地坐起來,發現身體裡有股力量在湧出,這實在太神奇了,賽醫聖確實了不起。

  見她想下床,曲問情趕緊伸手幫忙。

  「不用。」她就想試試身體恢復到什麼地步。

  結果她不只有力氣出門,甚至還繞院子走了一圈,臉不紅、氣不喘的。

  「我覺得自己似乎比生病前更有力氣了。」這真的很奇怪。

  「這是潛能被激發出來的關係,其實你還沒完全痊癒,別太勉強。」他還是逼著她在亭裡找張石椅坐下。

  「你怎麼知道?」

  「賽醫聖告訴我的。」

  「你以前認識賽醫聖嗎?」

  「為什麼這麼問?」他挑眉。

  「我剛才雖然昏了過去,但只有一下子,很快就又清醒,只是沒力氣睜開眼。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感覺你們像舊識。」

  「我不知道,但那傢伙肯定清楚。」

  「什麼意思?」

  「我猜那傢伙曾經歷一場大變故,導致他的外貌身形完全變樣,所以我認不出他,但他知道我是誰。」

  「什麼樣的意外會使人改變如此大?」

  「這得問他自己了。我只能從他的飲食習慣、走路姿勢和一些生活細節,看出他是個有故事的人。」

  不管賽醫聖的過去經歷了什麼樣的故事,豆蔻知道,他是個好人,清楚他們的身份,卻沒為了鑄劍山莊的巨額獎賞而出賣他們,所以……

  「曲大哥,大夫既然要你想想他是誰,你就好好想想吧!」

  「幹麼這麼費力?他想讓我知道,自己就會說啦。」

  「如果他的故事很悲慘,說不出口呢?」像她就很不喜歡說往事。似乎,他也一樣。「大夫於我們有大恩,我們有機會應該回報他。」

  「你是不是太關心他啦?」曲問情忍不住咕噥,有些吃醋。

  「曲大哥!」豆蔻嗔道。

  「好好,你怎麼說,我怎麼做。」他舉雙手投降。

  她忍不住想笑,他的模樣像在鬧脾氣的孩子。

第6章(2)  

  他的心臟又開始跳得亂七八糟,比起剛認識時她每天板著臉,現在的她好像春天初綻的櫻花,嬌嫩嫩,說不出的扣人心弦。

  「豆蔻……」他情不自禁去拉她的手。

  她愣了一下,卻沒閃開;這段時間的生死與共,已經讓她的心印入他的身影。

  他輕輕地靠近她,氣息吹在她臉上,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當他的唇碰到她的嘴,一股麻麻的電流讓兩人同時身體一僵。

  四片交接的唇立刻分離開來,但上頭殘留的熱度卻讓兩人暈眩神迷。

  眨眼之後,他又試著親她,感覺她的害羞、她的溫暖,和她綿綿的情意,那是種說不出來的美妙。

  他一下子就沉迷其中,深深地吻住她。

  她嬌吟一聲,本來還精力勃勃的身子瞬間癱軟,他的手適時撐住她,卻也乘機將她抱入懷裡。

  她嘗起來好甜、好美,有一股致命的吸引力。他忍不住想要更多,他的舌探向她唇縫……

  「曲問情,你這大色狼!」突然,一個重物撲到他背上。

  「呃!」曲問情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頭。

  豆蔻看到小手,連忙坐好,羞得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

  幸好小手沒怪她,他只是一直揮舞著小拳頭,狠捶曲問情的肩膀和後背。

  「你欺負豆蔻姐姐,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死小鬼,我們這叫兩情相悅,你不懂別亂說。」曲問情叫道。

  但這會兒,不只小手打他,連豆蔻都想扇他兩巴掌。在小孩子面前,能這樣說話嗎?

  「我要跟你單挑!」小手霍地跳下來,指著他鼻子,那手指都快插進他鼻孔了。

  「你打得過我嗎?」曲問情挑眉豎眼,樣子真是賤到一個不行。

  「一次不行就打兩次,總有一天,我會打敗你。」然後,他再也不許接近他親愛的豆蔻姐姐。

  「打輸了可不要哭……唉喲!」曲問情剩下的挑釁被楊豆蔻一個指骨頭打得消失無蹤。

  「你幹麼老跟個孩子斤斤計較?」

  「我是跟他鬧著玩的嘛。」曲問情看到她的怒顏就心慌。

  其實他哪會跟小手認真,不過陪他玩耍而已,一方面試試小手的武功,一方面逗逗樂子。只是這種樂趣只有他本人才懂,別人都敬謝不敏。

  「玩也要有限度,不要總捉弄他。」

  「豆蔻姐姐……」小手紅著臉,他喜歡她為他出氣,可她的說法好像他是個不懂事的小孩,但他自覺已經長大了。「我以後不會跟他計較了。」

  「小手乖。」豆蔻摸摸他的頭,稱讚道。

  小手更加洩氣,他就是年齡太吃虧了。

  曲問情得意地捂嘴偷笑。

  小手偷偷對他揮舞一下拳頭,意思是——等一下,茅廁門口單挑。

  曲問情回他一個白眼——挑就挑,誰怕誰?反正他們這樣私底下單挑很多次了,誰也沒贏,誰也沒輸,估計要挑上幾十年才有個徹底結果出來。

  「豆蔻姐姐,我要上茅房。」小手說。

  「要不要我陪你?」豆蔻很寵小孩。

  「不用,我自己去。」小手尷尬透了,急急地跑走。

  曲問情一直笑,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豆蔻正想問他笑夠沒有。

  「我也去茅房。」他一溜煙跑了。

  「搞什麼?」他們什麼時候好到連上茅房都一起了?嗯?她愣了一下,此時才會意過來剛才那一大一小的眼神交流,不禁納悶,小手是何時也變了?

  他曾經也是個不相信別人的孩子,在鑄劍山莊的時候,他甚至不懂得哭泣和發脾氣。

  但現在,他很活潑,有什麼事也敢大聲說了,完全擺脫了過去的陰霾。

  是曲問情改變了他。

  因為他總是那麼認真地面對小手的挑戰,雖然愛玩、愛鬧,但很有責任心,無形之中得到了小手的信任,同時也成了小手的好榜樣,讓小手願意對他開放心靈。

  曲問情不只救了他們的性命,還救了他們的心。

  一想起他,她心裡就好甜、好幸福。

  楊豆蔻又休養了三天,終於獲準可以出門逛逛、放鬆精神。

  曲問情和小手陪她一起逛集市。

  槐樹村地處偏僻,這集市三個月才開放一次,因此特別熱鬧。

  小手從沒見過這種場面,每個人都在叫賣東西,每個人也都在買東西,吃的、喝的、用的、玩的,讓他目不暇給。

  豆蔻看他興奮得臉色通紅,心裡百味雜陳:這鑄劍山莊的小公子,雖生來衣食無缺,可也是個不快樂的孩子,不過……

  她瞥一眼玩得更豪放的曲問情,這傢伙怎麼比小手還興奮?

  曲問情滿手都是零食,糖葫蘆、四色果、碗豆黃、蜜李子、烤羊肉……現在還盯上甜燒餅了。

  「你會不會吃太多?」豆蔻拉住他。

  「你們不幫我吃嗎?」他一臉天真。「你一口、我一口、小手一口,分擔下來份量其實不多,我們可以把整條街都吃過一遍。」

  「你豬啊!見啥都要吃。」小手現在跟他很不對盤,只要他開口,小手一定要諷兩句。

  「我是牛,我有四個胃。」

  小手很想把手上的風車砸他臉上。

  「你不是……豆蔻?」一個詫異的聲音在他們後頭響起。

  豆蔻渾身一顫,緩緩回過頭,那是個異常熟悉、又顯得陌生的身影。

  「小柱哥!」

  「真的是你!你好嗎?」小柱哥開心地跑過來。

  他正在做包子,所以身上都是麵粉,整個人白撲撲的,凹陷的雙頰,很有些風霜之色。

  豆蔻看著昔日的青梅竹馬,心中難掩惆悵,往事流過腦海,那倉皇逃走的夜晚,開啟了她生命轉折的一幕。

  對他,她始終不曾怨怪,雖然他承諾過的不離不棄已成風中飛花,可她能體諒他的苦衷。而且若不是他及時告知兄嫂要賣她入青樓的事,她早已淪落風塵。

  「我……很好,你呢?怎麼會在這裡?」槐樹村距離楊家集有十萬八千里遠呢!

  「我……」小柱哥沒有說完,一句喝罵在他身後響起,緊接著一根擀面棍劈頭蓋腦打下來。

  「王八蛋,店裡那麼忙,你還敢勾引人家小姑娘,當老娘是死人啊?」那是個肥胖的婦人,一雙小眼睛,兩頰鬆垮垮的肉,神情顯得頗為兇惡。

  曲問情、豆蔻和小手都嚇了一跳,他們沒見過那麼悍的女人。

  「我沒有啊,娘子,你冤枉我了……」小柱哥被打得抱頭哀嚎,馬上就被揪著耳朵拉回包子店了。

  曲問情三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面面相覷半晌,豆蔻主動開口。

  「那位大嫂是不是誤會了什麼?要不我去跟她解釋一下?」

  「別去。」曲問情拉住她。「那大嫂一看就是愛吃醋的人,你再上門,只會給她添火,解釋不清的。」

  小手也跟著點頭,婦人的悍勁讓他有些害怕。

  豆蔻只得回頭歉疚地望一眼還在挨打的小柱哥,半晌,歎氣離去。

  發生了這種事,三人也沒興趣再玩下去,準備打道回府。

  「豆蔻,那位小柱哥與你是什麼關係?」曲問情也有些好奇,小柱哥看到豆蔻時臉上的興奮之情實在太明顯。

  小手跟著豎起耳朵,可別在這時候又多一個情敵啊!

  「他是……」豆蔻想了一下,才道:「一個老朋友、舊鄰居,回家再告訴你們吧!」

  這段故事很長,還一點也不精彩,她從來不願意說。但現在,她瞧一眼曲問情,有他在身邊,她覺得自己已經有勇氣去面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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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3-18 14:24:39

第5章(1)  

  楊豆蔻最近一直昏昏醒醒的,這不是她病情加重,而是她自己選擇這種極端痛苦卻能快速痊癒的治療法。

  不想再看她被如此痛苦折磨,賽醫聖給過她選擇的機會中止這種治療法。

  但她二話不說便點頭,要大夫繼續為她扎針。

  豆蔻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她和曲問情、小手不能在一個地方待太久,否則會很危險。

  曲問情很反對她的決定,過度的疼痛也會害死人的。但賽醫聖不理他,當事者都同意了,外人無權置喙。

  賽醫聖每隔兩個時辰給她扎一次針,總是讓她疼得死去活來、又活來死去。

  曲問情心痛到極點,好幾回氣得幾乎把整間房子都拆了。

  媽的,如果可以,他真想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苦.時間就在豆蔻反覆接受折磨中,慢慢過去了。

  剛開始,那種疼痛確實讓她痛不欲生,她撞牆、她咬曲問情伸過來的手、她做了很多奇怪的事,只為了轉移對疼痛的注意力。

  但漸漸地,她心裡有一股熱流升起,當它們在她的身體裡流轉時,好像把她體內的髒東西也一點一滴帶出去了。

  如今,她依然虛弱,但身體的很多病徵,如心悸、流鼻血,都已消失了。

  她還注意到曲問情,不管什麼時候從昏迷中清醒,他都在床邊照顧她。

  她忍不住懷疑,他是神仙嗎?都不用休息。

  但他顯然不是,因為他的臉色越來越差。

  她惦記著,等自己有力氣說話,第一件事就是要叫他別太操勞,以免累壞自己,她會心疼的。

  三天後,扎針終於有了明顯的效果,她清楚地感覺到身體裡有一股力量,正推著她爬出夢鄉。

  「曲公子……」她咕噥著,被身上的濕濡嚇一跳,睜開眼,發現是他在幫她清潔手腳。

  她眼神一柔,內心滿溢著感激之情,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他了。

  「楊姑娘!」他吃驚,以為是錯覺,便用手上的巾子點點她的頰。

  她閉上眼,突然覺得不好意思。

  「咦,又睡了?」果然是眼花。

  「沒有。」她小聲地說。

  「什麼?」

  「我今天好很多了。」她睜開眼。

  「你你你……清醒就好、清醒就好……」他高興得差點跳起來,不知所措地念著,手上的巾子在她臉上不停打轉。

  這感覺好像在擦桌子喔!豆蔻拉住他的手。

  「曲公子,我自己擦吧!」她說著,就要起身。

  「別逞強,你身體還虛著,萬一……」他沒說完,因為她起身太快,鼻子擦過他臉頰,讓他的心跳亂了一拍。

  豆蔻也沒料到會碰到他,才坐起的身子險些再軟下去。

  兩個人對看一眼,又臉紅地各自低下頭。

  「那個……」他語無倫次。」其實我擦臉的功夫不錯……你睡著這幾天,都是我幫你擦臉的,不信我再擦一遍給你看。」

  她噗哧笑了,圓臉染著艷紅,就像熟透的果子,散發出誘人香氣。

  他喉頭上下滾動,居然有股湊過去啃一口的衝動。他不敢再看她,匆忙退後,結果手巾落了下來。

  她趕緊撿過手巾,自己隨便抹了抹臉,再把手巾還給他。「擦好了。」

  「什麼東西好了?」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可是……這麼快?」

  「嗯!」她把巾子塞進他手裡。

  「會不會太草率了一點?」聞言,換她呆掉了。

  曲問情著慌解釋。「我是說,你臉這麼漂亮,要擦仔細點,不然就太可惜了,是暴殄天物……」話到一半,咬住舌頭。老天,他在說什麼?真像街邊混混調戲良家婦女的說辭。「不是,我沒惡意、我亂說話……唉呀,我去把髒水倒掉好了……」他轉身逃跑。

  豆蔻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掩嘴輕笑。

  曲問情的靦腆讓她既害羞、又心暖。

  想不到幾回生死艱難,連她的家人都不願與她同行,怕被連累。他卻留了下來,還這麼細心照顧她。

  她吸吸鼻子,好想哭。

  突然——

  「你想不想吃些東西?」曲問情紅紅的臉從門邊探進來。

  她看見他,淚水再也忍不住滑下。

  「唉呀!」他大驚,衝進來抱住她。」怎麼哭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之前她被賽醫聖的金針扎得死去活來都沒掉淚,現在卻哭了,肯定出了大問題!

  「我沒事。」她趕緊阻止他,這大半夜的,他這麼吵,別人還能睡嗎?

  「可是……」

  「我很好,真的。」她胡亂抹著淚。

  他伸出手替她拭去那晶瑩的淚珠,感覺他指腹上的溫柔,她眼睛更酸了。

  他似乎有點明白她的心情,她此刻就像失群的孤雁終於找到同伴。他將她的頭按進懷中,輕柔拍撫她的背。

  「沒事的,有我呢!以後你再也不必凡事一個人扛了。」

  她揪緊他的衣襟大哭。

  曲問情很抱歉,若不是曲家那堆麻煩事,怎會連累她至此?

  但她沒有怨言,總是那麼堅強又勇敢,令他心折又心悅。

  只恨自己力量不夠,才會讓她受這樣多苦,他咬緊牙下定決心,以後不擇手段都要保護她。

  豆蔻哭了好一會兒,情緒才漸漸平復。

  而這時,曲問情的衣襟已經完全濕了,一圈深深的印子留在上頭,讓她瞧了好生羞赧。

  「對不起。」她手忙腳亂想擦乾他身上的水漬。

  「有什麼關係?」他拉下她的手,定定地看著她。「楊姑娘……嗯,我叫你豆蔻好嗎?」

  「好。」她害羞地點頭。

  「那你叫我……問情哥哥?嗯,太多字了,改成情哥哥吧……」說到一半,又咬了舌頭。「對不起,我……嘴巴不好……」

  她抿唇一笑,那破涕而笑的美麗,像月夜下獨綻光彩的曇花。

  他瞧得癡了,情不自禁地抱緊她,額抵著她的。

  她的呼吸由輕淺而粗濃,灼熱的氣息觸在他臉上,讓他一時心神蕩漾。

  他忍不住噘起嘴,在她的唇上輕啄一下。

  「唔!」她摀住唇,驚訝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豆蔻,我……」他手忙腳亂。「我無心輕薄你,只是……你好可愛,我忍不住……不對,你若不喜歡,我會忍住的,雖然很辛苦……也不是,唉呀,我我我……我去給你做飯。」他又跑出去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背影,好半天,唇角彎起醉死人的笑。

  他,對她也有情呢!

  那股濃烈的情意讓她心慌意亂。

  他是這麼認真又害羞地喜歡著她,她也……她摸著燙燙的臉,一顆心也為了這個人而歡欣鼓舞。

  曲問情進了廚房,一邊起火熬湯,一邊罵自己笨。

  「你真是豬!不,豬都比你聰明!」啊啊啊!他為什麼一面臨緊要關頭,嘴巴就控制不住地胡說八道!「平時你很機靈的,結果……」他忍不住給自己一巴掌。打得很小力,因為大力會痛。

  「天哪,滿天神佛誰都好,拜託給我點力量,別讓我總是在她面前出糗。」再這樣下去,他心臟會承受不住的。

  「怎麼辦?我要跟她解釋清楚,我無意欺負她……」不過她這麼大方又明理的人,應該不會計較他的口不擇言。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是,他怎麼告訴她,他其實有一點喜歡她……嗯,很大一點。

  四下看看,沒人,好,拿爐灶當對象,練習一下。

  「豆蔻,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行,太嚴肅了。

  「豆蔻,請讓我照顧你一輩子。」這麼隱晦,她能明白嗎?

  「豆蔻,我喜歡你.」哇,直白過頭,他好害羞。

  正當他一個人練習得亂七八糟——

  「咳咳!」一個咳嗽聲打斷他,原來是賽醫聖走進來了。

  「明天早上我要喝八寶粥。」他是來交代早膳的。

  曲問情愣住,這回出糗出大了。

  突然,賽醫聖又開口了。「你對著爐灶練習是沒用的,不如上街找幾個大姑娘小媳婦,實地操練,還能進步得快一點。」說完,走人。

  曲問情怔了好久。「好像有點道理。」

  他思考著這麼做的可行性,先去大街上,再找個小姑娘,告訴對方……「媽的,變態大夫,你耍我!我要那麼做,還不被當成流氓送進官府?」王八蛋,他要在八寶粥裡下瀉藥,拉死那個死變態。

  他開始洗鍋、舀米、倒水……但最後,他什麼壞事也沒幹。

  拜託,豆蔻的小命還捏在人家手上,他敢亂來嗎?

  他這人就是這樣,只有嘴巴厲害。

  曲問情自己也很清楚,他性子不夠沉穩,關鍵時刻總是出錯。所以他很認命,又蹲回爐灶前,繼續他的告白練習。

第5章(2)  

  他一直練到湯煮好,才端著湯回到豆蔻的房間。

  見她坐在床上,兩眼晶亮地看著他,他差點腳一軟,掉頭又跑出去。

  「曲大哥。」

  曲問情愣了一下,笑開來。他喜歡她喊他「曲大哥」的音調,酥軟軟的,有一種親匿感。

  真好,這代表她已經能夠信任他了,他們之間不必再存著戒心。

  「我幫你煮了碗湯。」他說,把湯送到她面前。

  「謝謝。」她伸手準備接湯。

  他咬住牙,差點就要說:我餵你吧?之前你昏迷時,米粥、湯藥都是我喂的,我餵食的技巧很好喔!那話一聽就像蠢蛋,曲問情在心裡痛罵自己一聲。

  「你小心些,湯很燙。」他說,把湯給她。

  她昏迷了一段日子,只能進食米粥和湯藥,這時也確實餓了,拿起湯匙很快就喝完湯揚,還有點意猶未盡的感覺。

  「你身子剛好,不能一次吃太多,我明天再給你做。」他把碗拿去茶几放好後,再回去幫她號脈。

  「曲大哥,你懂醫術?」

  「不懂,但練武之人多半能號出一點脈象。」他說。「你的脈象平和有力,看來是不礙事了。那個變態大夫,哼哼哼……」實在不想誇他,但他確實有些本事。

  「大夫很厲害,只是……那針有些疼。」她苦笑。

  「你的說法太客氣了,變態大夫的金針都可以拿來刑求了!」曲問情拉起她的手,歉疚道:「累你受苦了,對不起。」

  「哪裡的話。」

  「若非鑄劍山莊逼得緊,你只須好好調養便能痊癒,何必受這折磨?」

  「長痛不如短痛。」她笑著安慰他。」其實,比起臥床休養半年,我更樂意五天就康復。」

  所以他才喜歡她,並且越來越迷戀,她總是這麼勇敢積極。

  「曲大哥,那……我們留在這裡,可以嗎?」「槐樹村地方偏僻,暫時無虞。」

  「那就好。」她鬆下一口氣,又有些乏了。

  「你休息吧!」他拉張椅子坐在床邊看護她。

  「曲大哥,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你不必徹夜陪我。」

  「不行,變態大夫那種治療方式誰也沒聽說過,萬一有後遺症呢?我得日夜看著你,否則我不放心。」

  她俏臉紅了下,這種關懷真讓人心醉。

  「可我感覺已經好很多了。」她說。

  「這只能證明他的方法暫時有效,至於之後……」他不想說不吉利的話,只道:」總之,我一定要看護到你痊癒為止。」

  「可你這麼操勞,會累垮的。」

  「要不,你的床分一半給我睡?」他隨口說說的,立刻又後悔地想給自己一巴掌。「對不起,豆蔻,我反省,我管好自己的嘴巴,不再亂說話,你別生氣。」

  「我沒生氣。」她認真在考慮可行性。

  「沒生氣就好。」謝天謝地,他太喜歡她這大方的性子了。「你快睡吧!再過一個時辰,恐怕變態大夫又要來了。」

  她縮一下肩膀,賽醫聖的到來,意味她又要疼痛一回。

  「對不起,豆蔻。」他拉住她的手。」我幫不了你,但你放心,無論如何,我都會在你身旁陪著你。」

  她眼圈紅了,回握著他,十指和他交纏。

  那種親密的感覺,讓她心醉。

  突然,她的身子往裡頭挪了挪。「曲大哥,你……上來睡吧!」

  「啊!」他呆得像塊木頭。

  「再不睡,大夫要來了……」她拉起被子蒙住臉,太羞人了。

  「是……好……」他雖然傻,但還懂得什麼叫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當下手忙腳亂爬上床,直挺挺地躺著。

  他們中間隔著被子,根本碰不到彼此。

  但他們還是很緊張,對方一點呼吸,都讓兩人臉紅心跳。

  豆蔻躺得身體僵了,忍不住動了一下,結果不小心碰著他,嚇她一大跳。

  她瞄他,兩眼緊閉,神態悠閒,應該是睡著了。

  她鬆口氣,又迅速地按幾下酸疼的手腳,完全沒發現自己一動,曲問情的呼吸便亂了拍。

  豆蔻畢竟身體還虛,漸漸睡沉了,曲問情雖然也疲倦,只是他好面子,一直死撐裝睡,最後乾脆裝死。

  身邊躺著心儀女子,他心裡很亢奮,完全睡不著,整整一個時辰手指都不敢動一根,只有心裡的火,熱烈地燃燒著。

  豆蔻翻呀翻的,不知不覺翻到他身邊,胸脯挨著他的手臂,他心臟瞬間一麻,天啊,這太刺激了。

  他的下腹部正迅速變化著,火熱、然後逐漸硬挺,變成一種很尷尬的狀態。

  他小心地曲起身體,並且盡量往床邊移。可他退一寸、她就進一寸。最後,他半個身子都懸空了,而她的手卻搭在他肩上。

  「佛祖啊,這太美好了……」他想哭又想笑。「佛祖啊!可這同樣很折磨人……」

  他咬牙忍耐,但身體根本不聽他使喚,越來越火熱。

  曲問情受不了,乾脆把身體蜷成一顆球。

  「卡吱——」一陣推門聲響,賽醫聖走進來。

  「該扎針了。」他還是一副天大地大我最大的傲慢神情。

  但此刻,曲問情卻覺得他是天底下第二可愛的人,第一可愛的當然是豆蔻。

  他用最快的速度翻下床,然後搖醒豆蔻。

  「豆蔻,扎針了。」他心情好怪,既心疼她將要受的苦,卻又高興自己能正大光明下床。

  嘖,原來美人恩一點都不好受。尤其是對他這種色大膽小的人而言,過度刺激,代表生不如死。

  他縮著身子,客氣地對賽醫聖一揖。「麻煩你了。」賽醫聖瞥他一眼。「畜牲。」

  「大夫誤會了,我們什麼事也沒做,只是休息一下。」豆蔻解釋。

  「老子可是正人君子,不欺暗室的。」曲問情說,可惜他躬著腰的樣子有失威風。

  「那就是連畜牲都不如了。」賽醫聖莫名地愛虧他。

  「你說什麼?」曲問情瞪眼,這人真是太討厭了。但為何這種厭惡裡又摻了一絲熟悉感?媽的,記得自己過去三十年的人生,倒霉到認識這一類人啊?偏偏……感覺很微妙。

  「美人在旁,你都不敢下手,豈不是比畜牲更糟糕?」

  「有本事你再說一遍!」別以為他不敢開扁。

  「再說幾遍都成。你只有嘴巴厲害,其餘的……」賽醫聖哼了一聲。「需不需要我為你開帖藥,緩解一下你現在的痛苦?十兩金子就好。」

  「你為什麼不去搶?」

  「我做大夫,比搶劫好賺多了,而且沒有危險性。」

  曲問情氣得發抖,但賽醫聖已開始扎針了,這種時候不能受到干擾,他只能強忍怒火,心裡幻想著,總有一天把他揍成豬頭。

  豆蔻的慘嚎聲隨著金針入體,持續響起。

  曲問情走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恨不能替她分擔所有的痛苦。

  他咬緊牙根,心裡默默祈禱著,老天爺啊,他願意付出一切,只求她盡快痊癒。這份罪和苦,若真得有人來背,給他吧!請別再折磨她了,拜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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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3-18 14:23:35

第4章(1)  

  曲問情、豆蔻和小手繞著綠洲轉了三圈……他們也不是故意要轉,只不過曲問情是「路盲」,他忘記把老爺藏哪兒了。

  小手一直罵他,罵得他腦袋都快垂到地面了。

  豆蔻夾在中間辛苦地勸架,搞不懂不過短短兩天,他們的關係怎就惡化到像炸藥碰到火花,一撞就爆?

  「你們別再吵了!」她被他們的爭執聲吵得頭好痛。

  「是死小鬼先吵的,你罵他。」曲問情告狀。

  「你這個大色狼不亂來,誰會罵你?」小手回罵。

  「我哪裡色了,你今天不把話講清楚,我跟你沒完!」曲問情又開始挽袖子。

  「曲公子!」豆蔻一把拉住他。「小手才七歲,你何苦與他計較?」

  「憑什麼他年紀小就可以隨便罵人?」曲問情挺起胸膛。「我三十,他應該尊敬我才對。」

  你也知道自己三十啊!還跟個小孩計較?豆蔻頭更痛了。

  「讓他過來。」小手繼續添亂。「看我怕不怕他!」

  「來啊!有種決戰一場。」

  「戰就戰,誰怕誰?」

  「夠了!」最後,豆蔻實在受不了了,大吼一聲。「全部閉嘴,誰再講話,我讓他好看!」然後,她的喉嚨變得好痛。

  曲問情和小手同時一縮脖子,哇,河東獅吼,有些嚇人。

  豆蔻瞪他們一眼,率先往前走。

  但她走沒兩步,身子突然一晃。

  「怎麼回事?」她用力搖搖頭,感覺有些不對勁。

  曲問情衝上前扶住她。「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沒事。」她推開他,還是不習慣與人太接近。

  小手用力把她搶回來。

  「你別隨便碰她。」別看他年紀小,醋量可不小。

  曲問情撇嘴。「不碰就不碰,神氣什麼?」

  他繼續四處張望,希望能盡快找到藏驢子的地方。

  趁豆蔻和小手不注意的時候,他悄悄把一枚金幣扣在掌中。「正面朝右走、反面朝左走。觀音大士、如來佛祖、滿天神佛保佑,我一定要猜對啊!」

  幸虧豆蔻和小手沒聽見他的話,否則非氣死不可。

  皇天不負有心人,他們在轉第四圈的時候,終於找對地方。

  看到驢子時,曲問情比看見親爹娘還感動。

  「老爺啊!我想死你了。」沒有驢子指路,他真怕自己困死沙摸中。

  豆蔻和小手也鬆了一口氣。

  但想到他們這一夥人中唯一認得路的竟是隻驢子,身為人啊……真夠丟臉的。

  曲問情和老爺訴完離情,才對他們道:「好了,找到老爺,我們快走吧!目標,北域草原,我請大家吃烤全羊。」

  「嗯!」豆蔻拉著小手上前。

  突然,小手尖叫一聲。

  豆蔻詫異地回頭望他,發現小手居然變成了兩個。

  「咦?」她伸出手,想試一下哪個小手是真的…

  「楊姑娘!」曲問情也很驚慌。

  豆蔻回頭,笑了,卻看到連曲問情也長出三顆腦袋。

  「三頭曲公子、兩個小手……咦?要這麼多個幹嘛?」她想著,腦袋好糊塗,身體重重的,但腳步卻很輕。

  「豆蔻姊姊,你別嚇我啊,豆蔻姊姊!」小手發現她一直朝他的方向倒過來,他拚命地撐著她,卻撐不住。

  曲問情大掌一伸,將她攬進懷裡。

  他的手用力摀住她的鼻子,該死,她的鼻血怎麼流不停?

  「豆蔻姊姊……」小手不甘心豆蔻姊姊被搶走。但他沒力氣搶回來,就算搶到又怎樣?他抱不住她。

  可惡!他跑到曲問情身邊,摸著豆蔻姊姊的頭。「她在發燒。」

  「我知道。」她小小的身子在他懷裡,像火爐那麼燙。「該死,她生病了,得看大夫才行。」

  「哪裡有大夫?」

  「在……」沙摸裡肯定是沒有的,往北走進入草原也不保險,只能回中原了。可是以豆蔻和小手的身份,能進城嗎?萬一碰到追兵……曲問情很為難。

  「在哪裡,你快說啊!」小手十分焦急,她流了好多鼻血。

  曲問情也很不安,他從沒看過有人鼻血能像泉水那樣用嘖的!豆蔻的身體一定出毛病了才會這樣。

  「我們回中原。」他終於決定,先救她要緊。

  但一直軟軟癱在他懷裡的豆蔻卻用力拉住他的手。「不能回中原……」鑄劍山莊的人還在追緝她和小手。

  小手的臉一白,這才想起那個大危機。

  他想了想,咬牙決定「不管,先回中原找大夫,治好豆蔻姊姊再說。」

  豆蔻掙扎著,她不要回去,她不要再過那種宛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日子。

  「沒事的,沒事的。」曲問情附在她耳邊,輕聲安慰她。「一切有我呢.我會保護你們的安全。」

  楊豆蔻雙頰燒得通紅,眼睛也紅紅的,她想相信他,卻很害怕。

  他真懂得鑄劍山莊搜捕令背後的意義嗎?鑄劍山莊能給予的不只是數不清的金銀財寶,還有高高在上的權勢和地位.天底下有幾個人受得了這樣的誘惑?

  曲問情又說了一句:「我完全明白你的難處,我一定會幫你的。」

  楊豆蔻搖頭,淚水滑下眼眶。

  「我真的懂,我發誓,我會保你們平安。」他慎重地說。

  她睜大淚眼,無盡的委屈和悲傷在眸底流轉。

  「我永遠不會出賣你們。」她的淚讓他既愧疚又心疼。

  她的掙扎緩了下來,只是緊抓住他衣襟的手,依舊用力到冒青筋。

  「相信我。」他輕輕地放開她的鼻子,終於,那血停止了。他很溫柔地擦拭她染滿鮮血的臉,像在呵護一件稀世珍寶般。

  「豆蔻姊姊……」小手湊到她身邊,眼淚早就糊了那張漂亮的小臉。

  豆蔻想說自己沒事,卻沒力氣開口。這孩子,她好擔心他啊。

  「好了,我們走吧!」曲問情把她抱到驢子上,讓老爺馱著她走。

  但她的手還是不肯放開他。再給她一點點保證,一句話就夠了,讓她得以安心。拜託,她好怕精神一放鬆,不知道得睡多久,再醒來,小手就被送去祭劍了。

  因為小手,她必須多疑一點。

  曲問情閉上眼睛,想了好久,還是在她懇求的目光下軟弱了,說出自己最大的秘密。

  「楊姑娘,我姓曲,你明白嗎?我聽說了那個傳聞,但我不相信無心會做那種事,所以才特地尋找你們……」對不起,從頭到尾,他也只想逃,可是……「我以為可以帶你們遠走高飛,但命運似乎要我們去面對,所以……算了,我們別逃了,一起去解決它如何?」

  豆蔻的腦袋轟轟作響,她真笨,怎麼現在才想到,曲問情、曲無心,他們應該有關係的。

  他找到了他們,沒押他們回鑄劍山莊,所以他真是來救人的?他真的有辦法救他們嗎?

  「若有萬一,我陪你們一起入劍居。」曲問情許下誓言。

  楊豆蔻感覺身體裡有什麼討厭的東西消失了,她的心不再沉甸甸,有一種輕鬆感。

  她深深地看著他。

  「謝謝。」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對他說,眼神逐漸渙散。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他瞥小手一眼,那是他的血親,幸虧豆蔻救了他,否則小手就死了。「謝謝你阻止了曲家的悲劇。」

  豆蔻在驢背上睡了過去。她實在太疲倦,所以得知真相後,心情放鬆,便撐不住了。

  曲問情扶她坐好,對小手說:「走吧!我們要盡快找到大夫,為她做治療。」

  小手定定地看著他,剛才那些話他也聽見了,卻似懂非懂。他畢竟才七歲。

  但他猜,曲問情跟他是有一些關係的,但是什麼關係呢?

  曲問情拍拍他的肩。「等安頓下來,你若想知道,我便告訴你。」

  小手哼了聲,跑到驢子的另一邊,幫忙扶著豆蔻,讓她坐穩,不會掉下來。

  然後,他們啟程回中原。

  一路上,豆蔻總是睡多醒少。

  小手也不太跟曲問情說話,不管他們之間有何淵源,看他貼豆蔻姊貼得那麼緊,他就不喜歡這個人。

  哼!任何想跟他搶豆蔻姊姊的人,他都討厭。

  等豆蔻再度清醒,他們已經來到一個叫做槐樹村的地方,曲問情在村裡唯一的醫館邊租了一間房子讓她養病。

  他本想趕到大城市再行歇息的,畢竟城裡的大夫多,買藥也方便。

  但豆蔻的狀祝越來越糟,除了高燒外,也開始發冷,連續三天昏迷不醒。

  曲問情和小手嚇壞了,急忙改變行程。

  聽說槐樹村裡有名叫「賽醫聖」的大夫,死人都能救活,他們就匆匆趕來。

  結果大失所望。這大夫不收錢,只收美食,曲問情答應每天為大夫張羅不同餐點,大夫才心甘情願為豆蔻治病,然而他成天喝得醉醺醺,每回為豆蔻下針,曲問情都好怕他一針就把人給扎死。

  大夫對吃的特別挑,粉條一定要紅薯做的,竹葉青須三十年陳年佳釀,魚得用釣的,撒網捕的他不要,曲問情每天被折騰得上氣不接下氣。

  但幸好大夫醫術還過得去,曲問情不認為他厲害,因為他說豆蔻身體虧乏太甚、心血大損,至少得休養半年才能恢復。

  放屁!名醫還得治那麼久,「賽醫聖」的名號肯定是吹牛吹出來的。鄉下大夫哪知真正的醫聖是何等高風亮節的人物,可惜……英雄同美人一樣,命薄。

  曲問情懷疑這傢伙是看中他的廚藝,想把他留下來當免費廚子。他好幾次差點忍不住揍上那張討厭的臉,但是……豆蔻醒了。

  幸好她醒了,大夫保住他那身光看就不怎麼健康的骨頭。

  曲問情興奮地拉著她的手,隻字不提眼下的麻煩,只把小手的糗事翻來覆去不停地說。

  「你不曉得,你睡著這幾日,死小鬼每天哭,晚上都不敢一個人睡,一定要纏著我,那模樣,要說多蠢就有多蠢。」他覺得她只是「睡」,不是「昏」,那差別很大。但她現在醒了,有他照顧著,她一定會很快好起來。

  「我纏著你?!」小手使勁兒推他,但他太重,怎麼也推不開。小手只好爬上床,跨過豆蔻去拉她另一隻手。「我是在保護豆蔻姊姊,以免被你這個大色狼佔便宜。」

  「我什麼時候佔她便宜了?」

  「你每晚都賴在房裡不走,分明心懷不軌。」

  「我是在照顧她,你自己居心不良,才會往歪處想。」

  「大夫說凡事有他就好,你爭什麼?」

  「那個蒙古大夫的話能信,豬都長翅膀飛上天了。」

  「至少比你可信!"豆蔻笑著看他們吵嘴,熱熱鬧鬧的,好生有趣。

  她真高興可以再清醒聽見這罵聲,她想笑,但眨眨眼,視線卻模糊了。原來人開心的時候,也會忍不住掉淚。

  這時,曲問情和小手各自挽起了袖子。

  「好了。」她一左一右,各拉住他們一隻手。「我知道你們都很辛苦,謝謝你們。」曲問情突然不好意思了,紅著臉,低下頭。

  那害羞的模樣,看得她也尷尬起來,是不是不該拉他的手?他不是小孩子了,是個大男人,她的動作好像顯得太大膽了些。

  但她捨不得鬆開。天知道她清醒瞬間,看到他、看到小手,發現大家都安然無恙時,她有多麼感激他。

  這個男人做到了他的承諾。她的心雀躍地飛到他身上,拉他的力道不自覺更緊了一下。

  這種砰然心動,就叫做「愛」嗎?她不明白,但她有股衝動,想跟他更親密一點。

  「都是我在辛苦。」小手搶口說道。

  豆蔻沒聽清楚,她光顧著看曲問情,看到自己也心慌意亂了。

  小手有些不開心,為什麼豆蔻姊姊要看著曲問情臉紅?那個下垂眼有什麼好看的?

  「豆蔻姊姊。」他想把她的注意力拉回來。

第4章(2)  

  砰,某個人伸出一隻腳,將曲問情從床邊踢開。

  「我今晚要吃四喜丸子。」男人說。

  豆蔻看到一個分不清是年輕、還是年老的男人。他有一張端正的臉龐,濃濃的眉,烏黑得像墨水一般。他的眼神很溫暖,蕩漾著夏日湖水的波濤。但他的頭髮卻是灰色的,似經歷了無數風霜,著染了塵埃。

  他坐在曲問情剛剛坐的位置,替她把脈。

  「嗯!底子不錯,比我預計的早兩個時辰清醒。再睡兩天,你就可以起來了。」他就是那個自稱賽醫聖的大夫。

  不過私底下,曲問情都叫他變態大夫。

  他被賽醫聖踢得在地上滾一圈,也沒發脾氣,乖乖地起身出去做飯。

  只要豆蔻的小命捏在這個人手上一天,他絕對會很識時務,做只縮頭烏龜的。

  小手很難得地跟曲問情站在同一陣線,從賽醫聖一進來,就開始瞪著這大夫不放。

  賽醫聖把他從床上扔下去。「待著幹什麼?還不去煎藥?」

  小手摸摸鼻子,哼地一聲跑了。

  豆蔻不禁有點傻眼,這個人怎麼這樣凶?

  賽醫聖卻對她聳肩一笑,溫文的模樣,像是融化冰雪的春風。

  「沒辦法,你家那兩隻太吵了。」他說。

  豆蔻噗哧一聲笑出來。

  賽醫聖掏出銀針說:「我再給你扎兩針,你會好得快一些。」

  但那針紮下去,豆蔻的腦袋卻開始有一種昏沉的感覺。

  她的思緒被迷霧罩住了,四下望去,都是白濛濛一片。

  當她又想跌入睡眠深淵時,耳邊彷彿聽見有人說:「你是個可憐的姑娘,我應該救你的.可你在這裡的消息若傳了出去,我怎麼跟無心交代?那傢伙已經夠悲哀了,我本該拉他一把,但我自身難保,所以委屈你了,這個方法會讓你有些痛苦,但你會更快好,早早痊癒,早早離開,神不知鬼不覺,對大家都好……唉,就可惜了你家那個好廚師……欺負他很過癮啊」

  豆蔻不太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但她聽得出來,大夫認識曲無心,也知道她是誰。

  她越來越迷糊了,怎麼最近遇到的人個個都曉得她的來歷?鑄劍山莊的勢力怎麼這麼大,整個尚善國都逃不出山莊的勢力範圍。但至少此刻她可以安心,大夫不打算出賣她和小手。

  心裡已經平靜了,她睡得越發深沉。

  豆蔻是被一陣劇痛疼醒的,那種椎心刺骨的疼,好像要把她整個人都剖開似地。

  她不停地尖叫,很快就痛暈過去,但沒多久,她又疼醒過來。

  不知道這樣反覆了多少次,終於,在她把嗓子喊啞的時候,她徹底暈厥過去。

  而這時,曲問情已經忍不住跟賽醫聖打了起來。

  「你對她做了什麼?」別看他平時吊兒郎當,真正火大起來,身手卻不含糊。

  賽醫聖一個沒注意,眼眶被揍了個黑印。

  「我在治療她,你發哪門子瘋?」他回手反擊,掌風直擊曲問情肩膀。

  曲問情撇頭讓過,那掌風擊斷他幾縷髮絲,打在窗戶上,整個窗框都碎裂了。

  沒想到這樣一個鄉間大夫竟有一身好武功,這個賽醫聖不簡單啊!

  但就算他是天王老子又怎樣?膽敢謀害豆蔻,他死也不會放過他!

  「天底下哪種治法會讓病人這麼痛苦不堪?」他雙拳虎虎生風,直打得賽醫聖連連後退。

  「你懂醫術嗎?你懂什麼叫潛能壓迫?你想讓她趕快好起來,就要讓她吃點苦頭。」

  「你什麼意思?」曲問情微驚。

  「別告訴我,你不想她盡快痊癒,趕快帶她和那個小孩找處無人之地躲起來?"曲問情收起了拳腳,這個人顯然知道他們的身份,卻沒有出賣他們。他後退一步,戒備著。

  「原來是個高人,曲問情走眼了,敢問貴姓大名?"

  「賽醫聖。」

  「閣下是真人不露相。」

  「我是真人也好、假人也罷,總之,五天後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大美人,之後你們愛去哪兒,隨便。不過治病期間,你若讓我吃得不滿意……哼哼……」他轉身走了。一邊走,咬牙切齒的表情仍不放鬆,那棍帳,下手真狠。

  曲問情確定他離開後,才走過去拍拍小手有些發顫的身子。

  「沒事了,你不必害怕。」

  「他好像知道我們的身份了,他會通報鑄劍山莊嗎?」小手問。

  「他會挑明說,應該就不會幹那種通風報信的事。況且,我會盯緊他。」

  小手平常總跟他吵,但幾回蒙他相救,關鍵時刻還是信任他的。

  曲問情走到床邊,見豆蔻滿面大汗,神色疲憊地昏睡著,胸口一抽一抽的疼。

  他擰來手巾,細細擦拭著她的臉及手腳。當巾子擦過那纖細腳踝時,他看見一條老大的疤痕,爬在那白嫩的肌膚上。

  小手過來幫忙,也看到了那道疤,臉色有些發青。

  曲問情來回撫觸著疤痕。「就是因為這個傷,你們才會倒在沙摸裡,被我拉到吧?」

  小手抖著唇,半晌,點頭。「那回,我們差點沒命。」

  「你們非親非故的,她為何如此幫你?」

  「因為……」小手抽抽鼻子。「豆蔻姊姊是個大好人……」

  對,她既好,又笨,才會為了不相干的人差點投命。曲問情閉上眼,想起剛聽到鑄劍山莊流言時,根本不相信世上哪有這樣的濫好人?

  但他找到了她,親眼看到她脆弱卻又堅持的模樣,讓他無比震驚。

  他無法理解,她怎能為小手犧牲這麼多?後來他發現,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做到的,她就是捨不得小手送死而己。

  最簡單的理由,卻最堅實難移。

  他記住了這姑娘,隨著日日相處,把她印入了心、刻入了骨。如今,他無法想像她不在的情景,那會讓他痛不欲生吧?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的眼神已經離不開她,他愛上她了。

  「你真的要幫我們?」小手抬頭看他。「我爹爹很厲害的,非常厲害,你跟我們一起也會有危險。」

  「小手,我姓曲,你明白嗎?」

  「我知道。你……你也是鑄劍山莊的人?」

  曲問情沒點頭也沒搖頭,只道:「我對你有責任,對鑄劍山莊也有責任,可一直以來我都在逃避,若不是聽說了你們的事,我還在關外流浪,不敢面對。」

  「你跟我是什麼關係?」

  「以後我會告訴你的。」

  幫她拭淨手、臉後,他端著髒水走了出去,心裡思索鑄劍山莊的事,隱隱約約有底,但他裝作看不見,以為事情就不存在。

  可他做縮頭烏龜時,有個小姑娘卻大膽地將這件事揭發出來,並帶著小手亡命天涯。

  曲無心發出搜捕令,很多江湖中人貪圖獎賞,為虎作倀。他們未必不知道曲家的內幕,他們只是貪心,還有畏懼鑄劍山莊的勢力。

  大家都害怕的東西,豆蔻卻有勇氣反擊,這樣的行為更讓曲問情自慚形穢。

  對她,他除了疼惜之外,更有責任、有義務要救她,尤其在看到她的傷後,他更後悔自己早先的膽小。

  他握緊了拳,這一次,他不會再逃避了。

  曲問情收抬好善後,又熬妥湯藥,回到房裡,小手已經趴在床邊睡著了。畢竟是個孩子,撐不了太久。

  曲問情把他抱起來,讓他在長榻上好好睡。

  然後回到床邊扶起豆蔻,一匙一匙餵她喝藥。

  因為她還在昏迷,沒辦法自己吞嚥,所以餵藥變得很辛苦。

  幸虧她生病這段日子,他每天給她喂米湯、藥汁,有些心得了,不能說整碗藥都可以餵進去,但至少能餵進半碗。

  他的動作很溫柔、也很有耐心,抬起她的脖子,方便她一點一滴吞下去。

  每次灑出來一點,他都會即時擦去,不讓藥汁沾染到她的衣服。

  正準備進房的賽醫聖看到這一幕,轉身又走了出去,總覺得破壞那份美好,會被馬踢死。

  他握緊手中的銀針,自忖這法子是否對楊豆蔻太殘忍了?金針刺穴逼迫潛能的方法,一般男子都受不住,何況她一個小姑娘。

  「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們再待下去,總會被發現的。」唉,這才是真正的大問題。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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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3-18 14:22:26

第3章(1)

  這片綠洲位於沙漠邊緣,再往東走十里路就是城鎮,並非有利於沙匪作為根據地的好地方。

  但綠洲有個別名——生命之源,因為這裡不只有珍貴的清水,還出產一種白色礦石,鹽。

  不管是人或動物,都必須定時食用鹽巴,三天不吃鹽,走路都發慌。

  所以沙匪們每年都要來這裡一趟,不只補充淡水,還要囤積食鹽。

  沙匪們在綠洲邊紮營,暢快地飲水、燒烤,順道討論那筆從天而降的財富。

  為了確保楊豆蔻與小手會毫髮無傷地被送到鑄劍山莊,沙匪們特意空出一頂帳篷給兩人休息,還派專人守護。畢竟,他們也怕自己人黑吃黑,沙匪與沙匪之間是沒有信任的。

  從進帳篷後,小手就不停地咒罵曲問情,什麼卑鄙、無恥、下流、齷齪、不要臉……反正怎麼難聽,他怎麼罵。

  豆蔻沒有跟著加入,也沒有哭。她只是很無力,心裡空蕩蕩的,好像靈魂離開了軀殼。

  小手罵到辭窮,忍不住又朝她抱怨一句:「我早說過他不可信,偏你當他是好人。」

  豆蔻的腦袋轟轟作響,她也不明白,被出賣了那麼多次,她怎麼還敢相信別人?

  可曲問情也是千真萬確救了他們,一路上供吃供喝,是真的對他們不錯。

  而且,她也不是全然相信他,還是保有戒心的,從不跟他多說話,惹得他反反覆覆跟驢子抱怨。

  她已經這麼小心了,哪知道還是被騙得這麼慘……

  她呆呆地看著帳篷頂,回想爹娘在世時一家子快快樂樂,鄰里親和、友朋歡好,她其實很愛熱鬧的。

  但現在,她見到人就怕。

  她認知的世界完全顛覆了。

  為什麼會這樣?好討厭,她只想離開,離開……

  「喂!」小手看她面色慘白,知道自己說錯話,趕緊拉起她的手。「對不起,我不是在罵你,我只是……」太害怕了,所以忍不住生氣。

  她眨眨眼,輕輕搖頭,說不出話來。

  小手紅著眼,輕拍她的肩。「豆蔻姊,沒事的,之前我們都逃出來了,這次也可以……」

  逃了又如何?反正還是會被捉,已經沒有希望了。

  小手伸出手圈住她的脖子,雖然只有一隻手臂,很瘦小,卻很有力。

  「再則……爹要的是我,萬不得已……我回去,你不會有事的……」

  她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她是想過放棄,但她沒想過要拋下小手。

  「不能回去,你會死的。」

  「我本來就該死,既然逃不過,就不要連累你了。」

  「我不覺得被連累。」

  「那是你人好,豆蔻姊姊,你太容易相信人了,這樣很吃虧……」逃亡半年多以來,他每天都恨自己為什麼這麼小,如果他是個大人,就不必她費心照看,還反過來能保護她。

  「不要!」她下意識捉緊小手,不要他去送死。

  他也不想死,可是……「我知道你對我好,再也不會有人像你這樣疼我了,所以我更不想害你……」

  「別說了,我會想到辦法的。」她咬著唇,紅了眼睛。這個孩子才七歲啊!他怎能如此體貼?

  她捨不得小手,他們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他們已經是最親密的人。

  「小手別怕,別怕……我能救你的……」她試圖讓混亂的思緒安定下來。

  「你……」小手哭了。「還能有什麼辦法?」

  「我在想,我會想出好辦法來的……」

  「讓我來想怎麼樣?」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插進來。

  豆蔻嚇得抱起小手,躲到帳篷角落。

  她喘得很厲害,眼裡充滿了驚恐。

  「別緊張,是我。」曲問情看她這樣,好生心疼。「我不是叫你相信我嗎?我不會出賣你們的,所以我回來救你們了……」

  但他越說,楊豆蔻和小手就越緊張。

  曲問情很想哭,他有這麼不值得信任嗎?

  「我真的沒有惡意,相信我,你們別叫,不要驚動外頭的人,好嗎?」一旦驚動沙匪,到時大家只會一起完蛋。

  幸好豆蔻和小手有先前大半年逃亡的經驗,遇到事情,首重冷靜,絕對不要浪費時間叫喚,那只會死得更快。

  現在帳篷裡除了曲問情刻意壓低的聲音外,再無其他動靜。

  豆蔻戒備地抱著小手,連連閃避曲問情的靠近。

  三人繞著帳篷轉了半圈,曲問情苦著臉說?「別這樣,白天的事……我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有其他選擇,我不會那樣做的。」

  「我們不相信你。」小手恨聲說。

  豆蔻沒開口,但她愁怨的眼神已說明一切。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曲問情解釋。

  豆蔻和小手不再理會他,他的信用破產了。

  「你們要我怎麼說才肯信我……」曲問情頭疼,他們不信任他,不配合他的行動,他很難救他們出去啊!

  豆蔻和小手沿著帳篷邊緣走,寧可跟沙匪紮營,也比和出爾反爾的小人同處一地安全。

  「喂,別走啊,聽我說……」他一閃身,拉住豆蔻的手。

  她嚇一跳,下意識張開嘴。

  他匆忙一彈指,封住她的穴道。「別叫別叫,招來沙匪,我們都完蛋。」

  「你幹什麼……唔!」小手想罵人,也被點了穴。

  「聽我說,我白天是為了救老爺,不得已才讓你們受委屈,現在我把老爺藏好了,不是立刻來救你們了嗎?」曲問情說。

  如果他覺得驢子比人命重要,他現在就該帶著驢子逃之夭夭,還回來做什麼?他的話前後矛盾,豆蔻和小手都不相信。

  「我是說真的。白天那種狀況,你們也看到了,沙匪人這麼多,我就算能打敗他們,也護不了你們和老爺的安全,若有萬一……你們也不想吧?」這番話還是說服不了豆蔻和小手。

  「你們……好,算你們狠。」他決定豁出去,說出實情,賭上畢生最大名譽。「其實我不能沒有老爺,我……你們就沒想過,在沙漠裡,人人都騎駱駝,為什麼我要駕驢車?因為老爺認得路,只有它活著,才能帶我們走出沙漠!」丟死人了,他把臉埋在雙掌裡,沒臉見人了。

  楊豆蔻和小手同時圓睜雙眸,有些呆滯。

  曲問情自憐自歎了半晌,才道:「好了,現在你們明白我的苦衷了,我解開你們的穴道,說好,不許叫喔!」

  楊豆蔻和小手想點頭,卻無能為力。

  「你們若同意,就轉轉眼珠子……」他道。

  兩人同時瞪他,曲問情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解了他們的穴。

  小手一得回發言權,立刻問道:「你是路癡?」

  「我只是方向感與多數人有些差異,不是路癡。」曲問情咬牙。

  豆蔻和小手都不明白他的話。

  曲問情臉色青紅黑轉了幾回。「在我看來,東南西北一個樣。」

  「那就是路癡。」小手道。

  「我不是路癡!」至少在這座綠洲裡,他不會找不到路。但範圍大一點……天下路,千百條,誰能記得全?「不許這麼叫我。」

  男人無謂的自尊心。

  楊豆蔻和小手同時無力地翻白眼,不想理他,這可把曲問情惱得不停跳腳。

  「我真的不是路癡!」

  楊豆蔻覺得曲問情很孩子氣,為了爭論是不是路癡,竟認真地跟一個孩子嘔氣嘔了半晌。

  但當小手改口叫他「路盲」後,他又馬上心情大好,興致勃勃地從腰間的皮袋裡掏出一堆食物,讓大家一起享用。

  問題是,路癡跟路盲有什麼區別?她覺得一樣。

  但曲問情很明顯比較喜歡「路盲」這個詞。

  「多吃一點,等過了三更,我們就準備離開這兒。」

  「沙匪守著呢!怎麼離開?」小手問。

  「進來之前,我把煮過嬌美人的水混進潭裡了,只要沙匪們喝一口潭水,保證睡三天。」至於守在帳篷外那兩個,被他一指點翻了,塞進樹叢中,至少明日午時前不會來搗亂。

  「嬌美人是什麼?」豆蔻聽不懂。

  曲問情指著剛才他拿出來的食物,其中一堆白色的肉,像極了一隻隻肥美的蝦子,咬起來甘甜又有嚼勁。

  「這不是蝦子嗎?」小手很疑惑。

  「沙模裡哪來的蝦子?」曲問情從懷裡掏出一管竹筒,拔出塞子,敲兩下管身,幾條黑黝黝、有很多只腳、活似蜈蚣的東西爬了出來。「這就是嬌美人,被它咬一口,整個人都會麻痺,所以煮過嬌美人的水就是最好的迷藥……」

  「惡——」豆蔻和小手沒等他說完,就跑到一邊乾嘔去了,即使是草根、樹皮,也沒嬌美人噁心。

  「喂喂喂,你們這是什麼反應?嬌美人煮過後,肉是無毒的。」靠,剛才還跟他搶著吃呢,現在居然想吐出來,糟蹋糧食。

  「那分明是蜈蚣,你騙我們。」小手吐得臉發青,更慘的是,還吐不出來。

  「蜈蚣會毒死人,嬌美人頂多迷暈人,而且三天後自解,兩者豈能相提並論?」

  「它們長得一模一樣。」豆蔻也吐到快虛脫,臉上有抹病態潮紅。

  「我跟小手也生得很像,你覺得我們是同一個人,還是父子、兄弟?」

  他話一落,豆蔻和小手都不吐了,只用一種「見到鬼」的眼神看他。

  「呸,誰跟你長得像?」小手可不認同,他才沒那麼倒媚,長一雙下垂眼,笑起來眼睛瞇得都看不見了。

  「明明就很像。」曲問情把臉湊到豆蔻面前。「你仔細看,我們五官像不像?」

  豆蔻撇開頭,不忍心傷害他。

  「什麼反應?你再看一下,真的很像。」尤其是嘴巴和鼻子,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知道你羨慕我的長相,但這是天生的,不能勉強。」小手虧他。「下垂眼。」

  「你說什麼?」曲問情氣鼓了雙頰。

  豆蔻拉拉小手,要他收斂點。

  「臭不要臉。」小手撇撇嘴,不甘心地再嘟嚷一聲,逕自走到角落睡覺去。

  曲問情挽起袖子。「死小鬼,有種單挑。」

  豆蔻趕緊拉住他。「小手是無心的,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小孩子就是要教訓,否則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那你就知道?我們大人都不曉得的事,何苦為難孩子?」

  「我知道,天有兩個屁股高。」

  「啊?」她傻眼。

  「你沒聽說過嗎?一個屁股蹶得半天高。」他一臉正經。「所以天有兩個屁股高。這樣我可以教訓他了吧?」

  豆蔻翻了個白眼,嗔罵道:「無賴。」

  「怎麼連你也罵我?」

  她不理他,跑去跟小手一起歇下,在三更這重要時刻來臨前,他們得養足精神。

  曲問情還在那邊碎碎念。「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娘的,真是太有道理的!我就是做人太老實,才總被欺負……」

  豆蔻歎了一聲,自顧自地睡覺去。但沒過多久,她又忍不住張開一條眼縫偷看他。

  他正在把剩下的食物往嘴裡塞,一邊吃,一邊嘟嘟嚷嚷:「又不理我了,又不理我了!很了不起嗎?咬死你們,我咬、我用力咬,誰叫你們目中無人!無視我的存在!……

  她唇角不自覺拉起一彎弧,因為太久沒做這動作,有點僵硬,但仍能看出來,那是一抹欣慰的笑。

  他的突然出現,她真的好高興。

  她和小手不必再孤軍奮戰了,在不停地被出賣、背叛後,她終於也信對了一個人。

第3章(2)  

  三更時分,曲問情搖醒了豆蔻和小手。

  「準備好了嗎?我們得走了。」

  他二人立刻起身,迅速而無聲地打理自己,一點都沒有有大姑娘、小孩子的嬌氣。

  「相信我,我會保護你們的。」離開之前,曲問情低聲地再度重申。

  豆蔻猛然抬頭,看見他認真的神情,心裡一震。

  他迎向她的目光,臉上浮現一抹紅。

  結果,豆蔻也莫名尷尬起來。

  兩個人各自轉開頭,胸口燙燙熱熱的。

  「我好了。」小手說。

  豆蔻嚇一跳,趕緊也整理一下自己。「我也好了。」

  「噢……那……稍等。」曲問情像陣煙一樣飄出去,一會兒又回來,給他們一人一根木棍。「待會兒看見沙匪,別客氣,用力打下去。」

  「你不是說沙匪們都暈了,幹麼還打他們?」豆蔻問。

  「怕有人水喝不夠多,暈得不徹底,多補一棍,安心一點。」

  「如果他們睡得好好的,卻被我們一棍打醒,怎麼辦?」小手知道自己靈活有餘,但力氣不足,打不暈人的。

  「所以叫你打大力一點嘛!」

  「可是……」小手不想承認自己力氣小,好丟人。

  「我跟小手一組吧!這樣也比較安全。」豆蔻替小手解決了麻煩。「曲公子一個人沒問題吧?」

  「嗯……」曲問情怔愣,她第一次叫他「曲公子」,那綿甜的語調,聽得人莫名舒暢。「沒問題,都照你說的辦,嘿嘿嘿……」他笑得忘形了。

  小手哼一聲,逕自拉著豆蔻往外走。

  他不開心,豆蔻姊可是他的人,從他們在鑄劍山莊認識、到一路相攜逃亡,他早下定決心,將來非她不娶。

  曲問情如果想打豆蔻姊的壞主意,哼哼,他一定會叫他嘗嘗「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苦頭!

  三個人一走出帳篷,就左右分向,沿著綠洲掃蕩過去。

  豆蔻和小手運氣好,他們這一路的沙匪都睡暈過去了,再被補上兩棍子,保證三天內造不了反。

  至於曲問情,他遇上了一點麻煩。

  有個沙匪居然是女扮男裝,估計是沐浴時藥效發作,連衣服都顧不得穿,便拖著一身水,搖搖晃晃地四處找人救命。

  她向曲問情走過來,也許迷糊間,把他當成自己人了。曲問情嚇一跳,忙閉眼,一棍下去,竟沒把人打暈,反讓她痛得清醒,哇哇叫著撲向他。

  這樣的敵人其實一點威脅性也沒有,但是……

  「哇!」曲問情轉身就跑,非禮勿視啊!「靠,你穿上衣服再來追好不好?」

  但女沙匪根本不在乎,她追不上曲問情,就直接撲過去。

  「呃!」曲問情的衣擺被捉住,急得跳腳。「他奶奶的,你放手,放手啊……」

  咚!豆蔻甩出手中的棍子,正中女沙匪後腦。

  女沙匪翻個白眼,這下終於昏了。

  她倒下去的時候,連帶地將曲問情也拖下水。

  「噢!」他倒吸口氣,差點撞得毀容。

  他想推開女沙匪,可記起對方光著身子,伸出去的手趕緊縮回來,不敢動了。

  「救我啊!」他向楊豆蔻求救。

  但她早轉過身子,不好意思看這羞人的一幕。

  「大色狼!」小手看他與女沙匪糾纏不清,罵道。

  「老子要好色,就直接動手了,會縮在這裡當肉墊嗎?」曲問情大吼。

  豆蔻這才知道,這人滿嘴亂七八糟,其實很害羞。

  她脹紅著臉走過去,推了半天才把女沙匪從他身上弄下去。

  「你還好吧?」她對他伸出手。

  他拉著她的手,本想借她的力道站起來,一瞬間卻好像被電到一樣,又栽回了地面。

  他倒下去的時候還拉著她的手,所以把她也拖倒了。

  豆蔻趴在他身上,俏目與他對個正著。

  這樣靠近看他,那挺鼻、那薄唇,竟恍恍惚惚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曲問情咽口唾沫,他從來沒有覺得哪個女人這麼美過,像他最喜歡吃的油條沾豆漿……嗯,她的臉又白又滑,嘗起來肯定比豆漿可口。

  他忍不住更用力將她拉進懷裡。

  「你這個大色狼想幹什麼?」突然,小手一腳踢在他肩膀。

  「還不鬆開你的狼爪?混蛋!」小手踢了一腳不過癮,又連踢了好幾腳。

  這時,豆蔻匆忙回神,滿面通紅地從曲問情身上起來。

  她離開他之後,他心裡的失落像剛煮好一碗豆漿,卻一個不小心打翻了。看著漫流的香滑汁液,他心痛啊!

  「喂,死小鬼,你踢夠了沒?」他火大地跳起來。

  「當然沒有。」小手指著他罵。「你再敢碰豆蔻姊姊一根汗毛,我踢死你,混蛋色狼!」

  「又罵我,好好好!」曲問情一巴掌把他扇去跟女沙匪滾一團。「現在是我色?還是你色啊?」

  「你怎麼這樣對待一個小孩?」豆蔻手忙腳亂地扶起小手。

  小手的臉紅通通的,嘴角有些腫,剛才撞到了某樣東西。

  曲問情就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痞樣,任豆蔻罵。

  豆蔻見他這樣,也說不下去了,轉而替小手做檢查,幸好沒受傷。

  然後,她招呼小手離開綠洲。雖然沙匪們都暈了,但誰能保證他們之間沒有誰武功特別高強,萬一其中一個提早清醒……還是早走早安全。

  但小手卻呆呆地,一動也不動。

  曲問情跑過去,點點他的肩。「嘿,味道怎麼樣?」

  小手恨恨瞪他一眼。

  「得了便宜還賣乖啊?」曲問情虧他。「她眼力不好,可我看得很清楚,你一嘴撞到人家唇上了,說不定是她的初吻,就這麼被你奪走……」

  「被奪走初吻的是我好不好?」小手咬牙,撲上去跟曲問情扭打成一團。

  他最氣的就是這一點,嗚嗚嗚,初吻是要留給豆蔻姊姊的。

  該死的曲問情,都是他害的,把他的初吻賠來!

  曲問情也不倚仗功夫欺負他,嘻嘻哈哈跟他鬧著。

  小手畢竟還小,與他糾纏一下便氣喘吁吁。「有種你別跑。」

  曲問情給他一個鬼臉。「有種你別追。」

  豆蔻看著他們,忍不住搖頭,她明明只帶了一個孩子出來,這下怎麼變兩個了?

  「夠了。」她一手揪住一人的耳朵,拉著他們離開綠洲。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3-18 14:21:21

第2章(1)  

  楊豆蔻對外頭的世界並不熟,她十六歲以前都在楊家集長大,後來與人私奔到展城,熬了幾個月,被曲無心所救,便在鑄劍山莊住下了。

  她和小手逃跑後,根本無處可去,最後依著本能回到楊家集。

  她沒有去見兄嫂,家裡那麼窮,他們不可能容許她再帶一個孩子回家白吃白住。

  但楊家集太小,她再會躲,第三天還是被人發現了。

  在村人的通報下,兄嫂來接她回去,怪的是他們滿臉笑容,似乎很高興她回家。

  嫂嫂還特地殺了隻雞,說是歡迎她和小手的到來。

  豆蔻很難相信兄嫂的態度會有這麼大的改變,心裡暗自警戒。

  當晚,她要小手睡覺時不要脫衣服,以備隨時能逃跑。

  結果,什麼事也沒發生,哥哥、嫂嫂好像是真的很高興她能回家。

  豆蔻和小手就此在家裡住了下來,每天跟著家人一起幹活兒,生活雖苦,但一家人團聚,比擁有金山、銀山都強。

  半個月後,要納秋糧,因為收成不太好,兄嫂請她幫忙,她便將逃出鑄劍山莊時穿戴的衣服、首飾都給了他們。

  想不到曲無心待她是真的大方,隨手給她一根簪子都是純金鑲北珠的,當鋪估的價錢足可抵家裡三年收成。

  兄嫂樂壞了,晚上又殺雞給他們吃。

  結果.這頓飯吃得她和小手睡了三天,再清醒,鑄劍山莊的人已經到了楊家集。

  「為什麼?」豆蔻可以理解兄嫂因為家境艱難,想甩脫她的心理。但他們為何要欺騙她?

  「你得罪了那麼厲害的人,就不該再回來,你想害死我們全家嗎?」哥哥罵她。

  「我回來的第一天就告訴你有人在追緝我們,是你說沒關係,你是我哥哥,一定會保護我……」

  「如果你得罪的只是普通人,我們當然保護你。可是……」嫂嫂瞪著她。「你一個做丫鬢的,頭上插根簪子便能賣幾十兩銀,你的主人是我們惹得起的嗎?行行好,你別拖累我們了。」

  原來是金錢惹的禍。她想起曲無心的大方,對比兄嫂的蓄意欺騙,她真的已經不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小手低垂著頭,沒有說話,默默地走了出去。他不要留下來連累豆蔻姊。

  但豆蔻不死心,她從小在這裡長大,對楊家集的大街小巷太熟了,不可能找不出一條生路。

  她拉著小手衝出後門,哥哥想攔她,她一腳踢在他的襠部。哥哥滾在地上哀嚎,她沒理,逕自往外跑。

  她耳朵還能聽見嫂嫂驚訝的尖叫,以及追兵破門而入的呼喝聲。

  嫂嫂拚命解釋,還給追兵們指路,依然消除不了他們的怒氣,屋子裡兵兵乓乓的,不多時,豆蔻和小手都感受到身後傳來輕微的震動聲。

  他們同時轉過頭去,看見兩間本來就搖搖晃晃的土瓦厝瞬間完全夷為平地。

  豆蔻不知道兄嫂和侄子們有沒有順利逃出來,很奇怪,她的心湖沒有太大的波動,一點淡淡的漣漪劃過去,很快又消失了。

  她開始變得無心、無感,腦海裡只轉著一個念頭——怎麼逃出生天?

  後來她帶小手逃到展城,這裡是她第二熟悉的地方。

  他們睡在破廟裡,每天都把自己的臉抹得髒兮兮,以免被認出來,不敢上街乞討,就挖些野菜、樹根充飢。

  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個月,天氣越來越冷,冬天的第一場雪落下了。

  跟他們一起睡破廟的乞丐中,有一個孩子凍病了,豆蔻看著可憐,就冒險去討些殘羹剩飯,熬成熱粥餵他。

  小乞丐底子還不錯,熱食下腹,三、五天就痊癒了。他知道豆蔻和小手不喜歡上街,就主動擔起討三人飯食的工作。

  當然,他討的食物是不夠吃的,豆蔻和小手還是要去外頭掏摸些地衣、樹皮之類的填補食物空缺。

  有一天,豆蔻和小手捉到一隻野兔,他們高興極了。

  晚上,三個人湊在火邊,吃了數月來第一頓飽飯。

  他們一直笑、不停地歡呼,直想讓蒼天和大地都分享這份喜悅。

  不料,小手樂過頭,讓人看見了他的真面目。

  第二天,追兵到了。

  豆蔻不敢相信,小乞丐竟是丐幫記名弟子。鑄劍山莊發出搜捕令,全江湖都知道,小乞丐亦同。

  前一晚他看見小手的臉後,就直接把他們的下落傳回總舵,丐幫傳遞消息最迅速,只一夜,便斷了她和小手的生路。

  小乞丐請她諒解,他只是盡自己的職責而己。但她不明白,大家相處這麼久,沒有感情嗎?他莫非不知,這種盡責會害死兩條人命?

  她總是信任人,總是被背叛,這世上到底有沒有可以相信一輩子的東西?

  最後,他們好不容易從展城逃出來,但已成驚弓之鳥,幾乎見人就躲;饒是如此,依然被認出兩回,直到第四次,她傷了腿,然後……

  豆蔻和小手遇到了曲問情。

  曲問情、楊豆蔻和小手來到小綠洲,他立刻卸下驢車,牽著老爺去喝水。

  曲問情侍候老爺跟侍候祖宗一樣,他自己可以一天不吃東西,老爺不行。

  豆蔻沒見過哪個人能待牲畜這麼好,一方面覺得他怪,一方面也想,他對驢子都有情有義,對人應該也不會太差吧?

  隨著相處的時間越久,她對他的警戒心有變淡一點。

  曲問情給老爺喂草料時,她就去生火準備晚飯。

  小手躲在一邊清洗手腳。他短了一截的左臂太明顯,所以逃亡時,他都把手綁在背上,裝作齊根斷掉的樣子。

  這樣一天下來,左半身都麻痺了,但為了不洩漏行蹤,小手還是咬牙忍耐著。

  他不知道,他的行動都落在曲問情眼中。

  曲問情沒有揭穿他,只是在看到他好難得解放、那只變青又無力的手時,眉間不自覺地一皺。這可憐的孩子,蒼天薄待了他!

  那邊,楊豆蔻在喊?「可以吃飯了。」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東西,就把幾張麵餅烤熱,再煮個清湯,便算了事。

  曲問情的驢車雖然很大,但大半空間都堆了老爺要吃的草料和飲水,真正人吃的食物很少。

  可豆蔻和小手已經很滿足,對比他們自己逃亡時啃的草根、樹皮,麵餅己是山珍海味。

  三人吃完東西後,輪到楊豆蔻去清洗手腳。

  曲問情涎著臉皮跟在她後頭。

  小手擋住他去路。「你幹什麼?」

  「洗洗手腳,準備睡覺啊!」他回得理所當然。

  豆蔻二話不說,轉身回到驢車旁,拖下一張大毛毯鋪在地上準備睡覺。

  「咦……你不洗了?」見她沒反應,曲問情一張笑臉垮了下來。

  「大色狼。」小手瞪了他一眼,蹬蹬蹬跑回豆蔻身邊。

  曲問情的臉皮也夠厚,只當沒聽見。

  沒有美景看,他也懶得打理自己了,跑到溝火旁添上幾根枯枝,然後窩在老爺身邊,陪它一起睡。

  拉緊披風,閉上眼睛前,他的腦袋在老爺身上蹭了幾下。

  「老爺,你真香。」這不廢話嗎?他這麼般勤侍候老爺,不香才怪。

  豆蔻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男人真的很古怪。

  她閉上眼睛,精神卻沒有放鬆,雙耳還是高高地豎起,聽著四周動靜。

  沙漠的夜晚,沒有什麼蟲鳴鳥叫聲,只有風在呼呼地吹著。

  豆蔻在心裡默默數著時間,一刻鐘後,她睜眼,仔細觀察曲問情的臉。

  篝火映在他臉上,照出一片柔和。

  這個人平常就愛笑,睡著後,更是一張甜甜笑顏,很是討人歡喜。

  她看著,不禁有些入迷,在他身邊,心情不自覺地放鬆。

  希望這次沒有信錯人,她其實心裡好怕好怕,不過和他同行卻有一種難言的安全感,雖然不知從何而來。

  又看了他一會兒,確定他睡熟了,她放心地沉入夢鄉。

  但她沒有睡得很熟,大約半個時辰她就會醒來一次,看曲問情是睡還是醒。

  他不僅睡得熟,更沒翻身,就一個姿勢從晚上睡到天亮,這讓她更放心了。

  她不曉得,他根本沒睡,這樣曲著身子,一動也不動幾個時辰,不是休息,而是折磨。

  可為了不驚擾豆蔻和小手,他只能一直忍耐著。

  太陽將升未升之時,也是沙漠最冷的一刻。

  豆蔻醒了,懷裡抱著小手,那溫暖的身體把她的心充塞得滿滿。他們又平安度過了一日。

  她抱緊小手,孩子打了個小呼嚕,秀氣的眉毛皺了起來。

  豆蔻看得笑了出來,那清脆、欣喜、帶著一絲疲憊的笑聲,有著扣人心弦的魔力。

  曲問情聽到了,不知怎地,心就酸了起來。

  他們吃了很多苦,他知道,也不捨,所以他想辦法救他們,但他不曉得如何安排他們的未來,很多事不是他可以作主的。

  晨風帶起絲絲涼意,直往人骨頭裡鑽。

  她皺皺鼻子,忍住一個噴嚏,捨不得吵醒小手。

  可練武之人聽覺靈敏,曲問情聽見了那記悶哼,跳起來嚷嚷著:「好冷、好冷。」飛快地往篝火裡添些枯枝,然後又縮回老爺身邊,繼續裝睡。

  焰火的溫暖很快驅散了寒意。

  豆蔻把身子探出毛毯一些,看他在火光跳動下或明或暗的臉。

  是巧合還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呢?這個人總是正好在恰當的時機出手幫她。

  她又躺了一會兒,才輕輕地拍醒小手。

  小手揉眼打哈欠,其實還想睡,但逃亡生涯告訴他,貪睡有時侯是會致命的。

  所以他不像一般小孩那樣愛賴床,他一清醒就默默地開始收抬東西。

  楊豆蔻又去烤麵餅、煮清湯。今天的早餐跟昨天的晚飯一模一樣,其實相同的食糧他們已經持續吃了好幾天。

  曲問情繼續裝睡,但如果仔細看他的眉毛,就可以發現它們已經不受控制地皺在一起。

  他不是個好吃懶做愛享受的人,常年混跡江湖,他什麼苦都吃過,但他很難忍受天天吃一樣的東西。

  早餐弄好後,豆蔻留好一份給曲問情,剩下的她和小手分著吃。

  看曲問情還在睡,小手拉著豆蔻姊到水潭邊。

  「趁他沒醒,你快洗洗,讓他沒機會佔你便宜。」

  「你要不要也洗一下?」她問。

  「沒關係,我給你把風。」

  「其實……」她想了半晌,才道:「我覺得他不是真的好色,他是喜歡作怪。」

  「他一聽你要梳洗,兩隻眼睛都發光了,這還不是色狼,什麼才叫色狼?」

  「但他沒有真的偷看到過。」

  「那是因為你警覺性高,我阻擋得快。」

  「如果他真的好色,晚上睡覺的時候,就不會離我們這麼遠了。」

  小手想了一下。「那也可能是他有色無膽!」

  另一邊,正裝睡的曲問情耳朵抽動一下,暗暗不悅。死小鬼,就沒一句好話!

  他抱緊老爺,唉,果然還是它最聽話、最貼心。

  但老爺睡了一夜,也餓了,它咬他的手臂一口,吵著要喝水、吃草了。

  曲問情吃痛地跳了起來。「有沒有搞錯,連你都欺負我!」

第2章(1)  

  楊豆蔻對外頭的世界並不熟,她十六歲以前都在楊家集長大,後來與人私奔到展城,熬了幾個月,被曲無心所救,便在鑄劍山莊住下了。

  她和小手逃跑後,根本無處可去,最後依著本能回到楊家集。

  她沒有去見兄嫂,家裡那麼窮,他們不可能容許她再帶一個孩子回家白吃白住。

  但楊家集太小,她再會躲,第三天還是被人發現了。

  在村人的通報下,兄嫂來接她回去,怪的是他們滿臉笑容,似乎很高興她回家。

  嫂嫂還特地殺了隻雞,說是歡迎她和小手的到來。

  豆蔻很難相信兄嫂的態度會有這麼大的改變,心裡暗自警戒。

  當晚,她要小手睡覺時不要脫衣服,以備隨時能逃跑。

  結果,什麼事也沒發生,哥哥、嫂嫂好像是真的很高興她能回家。

  豆蔻和小手就此在家裡住了下來,每天跟著家人一起幹活兒,生活雖苦,但一家人團聚,比擁有金山、銀山都強。

  半個月後,要納秋糧,因為收成不太好,兄嫂請她幫忙,她便將逃出鑄劍山莊時穿戴的衣服、首飾都給了他們。

  想不到曲無心待她是真的大方,隨手給她一根簪子都是純金鑲北珠的,當鋪估的價錢足可抵家裡三年收成。

  兄嫂樂壞了,晚上又殺雞給他們吃。

  結果.這頓飯吃得她和小手睡了三天,再清醒,鑄劍山莊的人已經到了楊家集。

  「為什麼?」豆蔻可以理解兄嫂因為家境艱難,想甩脫她的心理。但他們為何要欺騙她?

  「你得罪了那麼厲害的人,就不該再回來,你想害死我們全家嗎?」哥哥罵她。

  「我回來的第一天就告訴你有人在追緝我們,是你說沒關係,你是我哥哥,一定會保護我……」

  「如果你得罪的只是普通人,我們當然保護你。可是……」嫂嫂瞪著她。「你一個做丫鬢的,頭上插根簪子便能賣幾十兩銀,你的主人是我們惹得起的嗎?行行好,你別拖累我們了。」

  原來是金錢惹的禍。她想起曲無心的大方,對比兄嫂的蓄意欺騙,她真的已經不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小手低垂著頭,沒有說話,默默地走了出去。他不要留下來連累豆蔻姊。

  但豆蔻不死心,她從小在這裡長大,對楊家集的大街小巷太熟了,不可能找不出一條生路。

  她拉著小手衝出後門,哥哥想攔她,她一腳踢在他的襠部。哥哥滾在地上哀嚎,她沒理,逕自往外跑。

  她耳朵還能聽見嫂嫂驚訝的尖叫,以及追兵破門而入的呼喝聲。

  嫂嫂拚命解釋,還給追兵們指路,依然消除不了他們的怒氣,屋子裡兵兵乓乓的,不多時,豆蔻和小手都感受到身後傳來輕微的震動聲。

  他們同時轉過頭去,看見兩間本來就搖搖晃晃的土瓦厝瞬間完全夷為平地。

  豆蔻不知道兄嫂和侄子們有沒有順利逃出來,很奇怪,她的心湖沒有太大的波動,一點淡淡的漣漪劃過去,很快又消失了。

  她開始變得無心、無感,腦海裡只轉著一個念頭——怎麼逃出生天?

  後來她帶小手逃到展城,這裡是她第二熟悉的地方。

  他們睡在破廟裡,每天都把自己的臉抹得髒兮兮,以免被認出來,不敢上街乞討,就挖些野菜、樹根充飢。

  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個月,天氣越來越冷,冬天的第一場雪落下了。

  跟他們一起睡破廟的乞丐中,有一個孩子凍病了,豆蔻看著可憐,就冒險去討些殘羹剩飯,熬成熱粥餵他。

  小乞丐底子還不錯,熱食下腹,三、五天就痊癒了。他知道豆蔻和小手不喜歡上街,就主動擔起討三人飯食的工作。

  當然,他討的食物是不夠吃的,豆蔻和小手還是要去外頭掏摸些地衣、樹皮之類的填補食物空缺。

  有一天,豆蔻和小手捉到一隻野兔,他們高興極了。

  晚上,三個人湊在火邊,吃了數月來第一頓飽飯。

  他們一直笑、不停地歡呼,直想讓蒼天和大地都分享這份喜悅。

  不料,小手樂過頭,讓人看見了他的真面目。

  第二天,追兵到了。

  豆蔻不敢相信,小乞丐竟是丐幫記名弟子。鑄劍山莊發出搜捕令,全江湖都知道,小乞丐亦同。

  前一晚他看見小手的臉後,就直接把他們的下落傳回總舵,丐幫傳遞消息最迅速,只一夜,便斷了她和小手的生路。

  小乞丐請她諒解,他只是盡自己的職責而己。但她不明白,大家相處這麼久,沒有感情嗎?他莫非不知,這種盡責會害死兩條人命?

  她總是信任人,總是被背叛,這世上到底有沒有可以相信一輩子的東西?

  最後,他們好不容易從展城逃出來,但已成驚弓之鳥,幾乎見人就躲;饒是如此,依然被認出兩回,直到第四次,她傷了腿,然後……

  豆蔻和小手遇到了曲問情。

  曲問情、楊豆蔻和小手來到小綠洲,他立刻卸下驢車,牽著老爺去喝水。

  曲問情侍候老爺跟侍候祖宗一樣,他自己可以一天不吃東西,老爺不行。

  豆蔻沒見過哪個人能待牲畜這麼好,一方面覺得他怪,一方面也想,他對驢子都有情有義,對人應該也不會太差吧?

  隨著相處的時間越久,她對他的警戒心有變淡一點。

  曲問情給老爺喂草料時,她就去生火準備晚飯。

  小手躲在一邊清洗手腳。他短了一截的左臂太明顯,所以逃亡時,他都把手綁在背上,裝作齊根斷掉的樣子。

  這樣一天下來,左半身都麻痺了,但為了不洩漏行蹤,小手還是咬牙忍耐著。

  他不知道,他的行動都落在曲問情眼中。

  曲問情沒有揭穿他,只是在看到他好難得解放、那只變青又無力的手時,眉間不自覺地一皺。這可憐的孩子,蒼天薄待了他!

  那邊,楊豆蔻在喊?「可以吃飯了。」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東西,就把幾張麵餅烤熱,再煮個清湯,便算了事。

  曲問情的驢車雖然很大,但大半空間都堆了老爺要吃的草料和飲水,真正人吃的食物很少。

  可豆蔻和小手已經很滿足,對比他們自己逃亡時啃的草根、樹皮,麵餅己是山珍海味。

  三人吃完東西後,輪到楊豆蔻去清洗手腳。

  曲問情涎著臉皮跟在她後頭。

  小手擋住他去路。「你幹什麼?」

  「洗洗手腳,準備睡覺啊!」他回得理所當然。

  豆蔻二話不說,轉身回到驢車旁,拖下一張大毛毯鋪在地上準備睡覺。

  「咦……你不洗了?」見她沒反應,曲問情一張笑臉垮了下來。

  「大色狼。」小手瞪了他一眼,蹬蹬蹬跑回豆蔻身邊。

  曲問情的臉皮也夠厚,只當沒聽見。

  沒有美景看,他也懶得打理自己了,跑到溝火旁添上幾根枯枝,然後窩在老爺身邊,陪它一起睡。

  拉緊披風,閉上眼睛前,他的腦袋在老爺身上蹭了幾下。

  「老爺,你真香。」這不廢話嗎?他這麼般勤侍候老爺,不香才怪。

  豆蔻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男人真的很古怪。

  她閉上眼睛,精神卻沒有放鬆,雙耳還是高高地豎起,聽著四周動靜。

  沙漠的夜晚,沒有什麼蟲鳴鳥叫聲,只有風在呼呼地吹著。

  豆蔻在心裡默默數著時間,一刻鐘後,她睜眼,仔細觀察曲問情的臉。

  篝火映在他臉上,照出一片柔和。

  這個人平常就愛笑,睡著後,更是一張甜甜笑顏,很是討人歡喜。

  她看著,不禁有些入迷,在他身邊,心情不自覺地放鬆。

  希望這次沒有信錯人,她其實心裡好怕好怕,不過和他同行卻有一種難言的安全感,雖然不知從何而來。

  又看了他一會兒,確定他睡熟了,她放心地沉入夢鄉。

  但她沒有睡得很熟,大約半個時辰她就會醒來一次,看曲問情是睡還是醒。

  他不僅睡得熟,更沒翻身,就一個姿勢從晚上睡到天亮,這讓她更放心了。

  她不曉得,他根本沒睡,這樣曲著身子,一動也不動幾個時辰,不是休息,而是折磨。

  可為了不驚擾豆蔻和小手,他只能一直忍耐著。

  太陽將升未升之時,也是沙漠最冷的一刻。

  豆蔻醒了,懷裡抱著小手,那溫暖的身體把她的心充塞得滿滿。他們又平安度過了一日。

  她抱緊小手,孩子打了個小呼嚕,秀氣的眉毛皺了起來。

  豆蔻看得笑了出來,那清脆、欣喜、帶著一絲疲憊的笑聲,有著扣人心弦的魔力。

  曲問情聽到了,不知怎地,心就酸了起來。

  他們吃了很多苦,他知道,也不捨,所以他想辦法救他們,但他不曉得如何安排他們的未來,很多事不是他可以作主的。

  晨風帶起絲絲涼意,直往人骨頭裡鑽。

  她皺皺鼻子,忍住一個噴嚏,捨不得吵醒小手。

  可練武之人聽覺靈敏,曲問情聽見了那記悶哼,跳起來嚷嚷著:「好冷、好冷。」飛快地往篝火裡添些枯枝,然後又縮回老爺身邊,繼續裝睡。

  焰火的溫暖很快驅散了寒意。

  豆蔻把身子探出毛毯一些,看他在火光跳動下或明或暗的臉。

  是巧合還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呢?這個人總是正好在恰當的時機出手幫她。

  她又躺了一會兒,才輕輕地拍醒小手。

  小手揉眼打哈欠,其實還想睡,但逃亡生涯告訴他,貪睡有時侯是會致命的。

  所以他不像一般小孩那樣愛賴床,他一清醒就默默地開始收抬東西。

  楊豆蔻又去烤麵餅、煮清湯。今天的早餐跟昨天的晚飯一模一樣,其實相同的食糧他們已經持續吃了好幾天。

  曲問情繼續裝睡,但如果仔細看他的眉毛,就可以發現它們已經不受控制地皺在一起。

  他不是個好吃懶做愛享受的人,常年混跡江湖,他什麼苦都吃過,但他很難忍受天天吃一樣的東西。

  早餐弄好後,豆蔻留好一份給曲問情,剩下的她和小手分著吃。

  看曲問情還在睡,小手拉著豆蔻姊到水潭邊。

  「趁他沒醒,你快洗洗,讓他沒機會佔你便宜。」

  「你要不要也洗一下?」她問。

  「沒關係,我給你把風。」

  「其實……」她想了半晌,才道:「我覺得他不是真的好色,他是喜歡作怪。」

  「他一聽你要梳洗,兩隻眼睛都發光了,這還不是色狼,什麼才叫色狼?」

  「但他沒有真的偷看到過。」

  「那是因為你警覺性高,我阻擋得快。」

  「如果他真的好色,晚上睡覺的時候,就不會離我們這麼遠了。」

  小手想了一下。「那也可能是他有色無膽!」

  另一邊,正裝睡的曲問情耳朵抽動一下,暗暗不悅。死小鬼,就沒一句好話!

  他抱緊老爺,唉,果然還是它最聽話、最貼心。

  但老爺睡了一夜,也餓了,它咬他的手臂一口,吵著要喝水、吃草了。

  曲問情吃痛地跳了起來。「有沒有搞錯,連你都欺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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