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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29 22:56:38

前言:

她原本打算終生不婚,
依靠沖繩島這家小小的民宿,
將驟逝的妹妹、妹夫留下的孩子扶養長大,
誰知不知從哪兒冒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看起來明明只有三十幾歲,
卻自稱是她妹夫的「叔叔」!
而且一出現就要她包袱款款,
帶著孩子跟他一起住!
喂喂喂!
他難道不知道嗎?
雖然中間夾著一個孩子,
但兩個未婚男女住在一起,
很容易會……「出事」的!


楔子  

  北衝繩 恩納村 瀨良垣御 法川家

  屋子內外瀰漫著哀傷的氣氛,只因這個原本幸福快樂、總是充滿笑聲的家正在辦喪事。

  一個多星期前,原先由三個大人跟一個小孩所組成的四口之家,在一夕之間只剩下了兩個人——二十八歲的阿姨速水唯衣,以及五歲的外甥御法川康博。

  「唯衣,」住在附近的多田太太坐在神情憔悴的唯衣身邊,低聲地安慰著,「節哀順變,有什麼需要的,儘管開口……」

  「謝謝你,多田太太……」她感激地一笑,眼底卻充滿哀傷的情緒。

  妹妹夫妻倆的意外身亡,對唯衣來說是個打擊,因為他們是她最親的親人。而現在,她只剩下五歲的小外甥康博了!

  因為悲傷,她吃不下也睡不著,整個人清瘦了許多,也憔悴了許多。幸好這是個居民不多、人情味卻很濃厚的南方小島。島上的人幾乎都彼此熟識,非常熱心地幫忙打理喪葬事宜,讓唯衣輕鬆不少。

  她跟妹妹一家人是在五年前來到瀨良垣居住的,先前他們住在名護市,都是一般的上班族。

  她們的父母在她高三時車禍身亡,當時妹妹米美還是個國中生。她們靠著保險金過活,而她也順利且盡責地將米美帶大。

  米美是她的妹妹,但有時也像是她的女兒。她們的感情非常的親密,也因此,即使是在米美婚後,她們還是住在一起。

  米美跟她的丈夫御法川貴俊相識在二十歲那年,也在二十歲那年結婚。

  當時,貴俊還是個大學生,在一次的旅行途中跟米美相識且相戀。他倆的戀情在短短幾天內急速加溫,直到他要離開的時候,他們已經幾乎分不開了。

  貴俊離開不久又回到沖繩,並向米美求婚。她覺得他們簡直瘋了,卻還是選擇給予祝福。

  而也就是在他們決定結婚之時,她跟米美才赫然發現貴俊的「身份」。他是東北盛岡的財閥御法川家的少爺,家世顯赫且家財萬貫。學業未完成的他突然要跟一名南方女孩結婚之事,受到家族及父親的強力阻撓。

  於是,他離開了御法川家,以私奔的方式跟米美共結連理,至今從未與他家人聯絡過,就連兩年前從報上得知他父親病逝的消息,他也沒選擇現身露面。

  「那是個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家。」貴俊總是這麼說,「在那個家裡,無法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也無法得知何謂活著的快樂。」

  她並不瞭解貴俊家的情形,但她感覺得出來他一直想逃離那個家,那個很多人都羨慕,且期待自己能擁有的家。

  婚後,她跟米美夫妻倆離開了名護市,來到人口稀少、遊客還比居民多得更多的瀨良垣定居,而康博也是在這裡出生的。

  雖然米美夫妻倆的婚姻並沒有得到太多的祝福,但他們感情融洽,出身富裕家庭的貴俊也沒有富家少爺的嬌貴及惡習。

  康博出生不久,他們在商量後決定於此經營民宿,提供一些青年學生到此住宿或露營。

  幾年下來,他們的民宿就算在秋冬的淡季,也會有固定的客人上門。

  她以為他們能一直這麼快樂地生活下去,沒想到他們夫妻倆居然在二十五歲這年離開她、離開康博。

  像是受到詛咒或是無可逃避的宿命般,米美夫妻倆居然跟她的雙親一樣,死於車禍意外。只不過當時她已經是個高三的大女孩,而康博……可愛又可憐的康博才五歲!

  低著頭,她悄悄拭淚,怕被關心她的鄰居們發現,也怕被需要她照顧的康博看見。康博只有她可以依靠了,她必須打起精神,堅強面對這殘酷又現實的一切,即使她覺得自己的心像是快碎裂了般。

  「唯衣阿姨……」康博靠到她身邊,緊緊地抓著她,像是擔心她會不見了一樣。

  「康博……」她將他抱住,緊緊地攬在懷裡。

  康博抬頭看著她,像是明白她所有的傷痛般。明明感到傍徨無助又害怕的他,努力地在她面前表現出堅強的樣子。

  「唯衣阿姨,你不要哭……」他伸出小手擦拭著她臉上的淚。

  「康博……」她知道自己不該哭,但此刻他溫暖的小手卻觸動了她內心的脆弱及無助,她忍不住哭了出來,然後將他牢牢地抱住。

  康博在她懷裡偷偷地、小聲地哭,兩隻小小的手緊緊地擰著她的衣服。

  她對自己發誓,也在心裡向已到天國的米美跟貴俊承諾,她會好好地照顧康博,她會給他最好的生活及教育,她會代替他們夫妻倆繼續愛他、疼他。

第1章(1)  

  三天後,喪事雖已結束,但御法川家還是沉浸在一種哀傷的氛圍之中。

  她跟康博都很努力地想走出傷痛,但還是經常因為想念米美及貴俊,而相擁哭泣。

  「唯衣,你在家嗎?」門口傳來了多田太太的聲音,在廚房洗碗的唯衣走了出來,而原本在餐桌邊畫畫的康博也跟在她身後跑了出來。

  「多田伯母……」嘴甜的康博喊著。

  「康博,要不要到我們家玩啊?小新哥哥正在玩樂高呢!」小新是多田太太最小的兒子,今年九歲,平時跟康博很合得來。

  康博一聽,綻開笑顏,「唯衣阿姨,我可以去嗎?」

  唯衣溫柔的對他一笑,點了點頭,「當然可以。」

  她希望康博能盡快走出父母雙亡的悲傷陰霾,雖然她自己的心情一時半刻還平復不了。

  得到她的首肯,康博開心地拉著多田太太的手。

  多田太太摸摸他的頭,「唯衣,那我就把康博帶過去囉!」

  「嗯,謝謝你。」她十分感激的看著多田太太,因為她知道,體貼又細心的多田太太是想暫時把康博帶開,好讓她能一個人靜靜的沉澱心情。

  是的,她需要好好的思考、規劃她跟康博的未來。當然,她更需要的是一段可以獨自面對哀傷、可以盡情大哭一場的時間。

  「吃晚飯前,我會把他送回來的。」多田太太說。

  「麻煩你了。」

  「哪裡的話,大家互相照顧是應該的。」多田太太溫柔一笑,「來,康博……跟阿姨說再見。」

  康博向唯衣揮揮手,有一點點迫不及待的感覺。孩子就是孩子,不管是生理還是心理的傷,癒合的速度及能力似乎都比大人來得強!

  「康博,要乖喔!」看見康博臉上有著久未見到的笑容,唯衣其實鬆了一口氣。

  孩子的笑容是良藥,她相信自己也一定能很快的站起來。

  目送著多田太太跟康博離去,唯衣一個人怔怔的望著門口發呆——

  「姐姐,我跟貴俊去補貨囉!」

  「大姐,你今天做的菜超好吃的耶!」

  「姐姐,有人打電話來預約房間喔!」

  「大姐,你說說米美吧!她今天對我超凶的。」

  以往,這屋子沒有一刻是安靜的,不管是什麼時候,都能聽見米美跟貴俊年輕又開朗的聲音。而從今以後,再也聽不到了……

  「抱歉……」突然,門口傳來了陌生的男人聲音。

  她猛地回神,發現門口站了一名身穿西裝、約摸四十歲上下的男性。

  「你好,請問……」她收拾心情,狐疑地看著他,因為他一點都不像是來投宿的客人。

  「這裡是御法川家嗎?」男人問。

  她微怔,「是的,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你好。」男人走向了她,然後從口袋裡的名片盒取出了一張名片,以雙手遞給了她。

  「敝姓秋山,是御法川克哉先生的律師。」他說。

  唯衣心頭一震,立刻驚覺到眼前這個人是貴俊的家人派來的。

  御法川家找到了他們的落腳地,而且找上門來了!但,御法川克哉是誰?據她所知,貴俊是獨生子,而他的父親好像也不是這個名字……

  看她一臉迷惑,自稱代表御法川家的秋山律師對她說明了來意——

  「御法川克哉先生已經知道貴俊少爺的事了,他非常震驚遺憾,也相當的傷心……」

  她眉頭一皺,「請問御法川克哉先生是……」

  「他是貴俊少爺的親叔叔,也是已逝的御法川老爺的弟弟。」他說。

  這麼一說,她有點明白了。不過在這個時候,貴俊的叔叔為什麼會突然出現?貴俊的父親過世的時候,貴俊既沒回去奔喪,御法川家的人也沒試著找過他啊!

  難道他們知道貴俊死了,想把他的靈位及骨灰帶回盛岡老家去?不!貴俊屬於這裡,屬於米美,他在生前寧可放棄一切也要跟米美在一起,現在更應該讓他們兩人能繼續在另一個世界相守。

  忖著,她激動地道:「我不會讓你們把貴俊的骨灰帶走!不會讓你們拆散他跟米美!」

  秋山先是一怔,然後蹙眉一笑,「不,你誤會了。我是來通知你,御法川克哉將會把貴俊少爺的孩子帶回盛岡。」

  聞言,她陡地一震。「你說什麼?」

  「貴俊少爺有個五歲的兒子,對吧?」秋山一笑,「他是御法川家的人,也是未來的繼承人,所以克哉先生希望速水小姐你把康博小少爺交出來。」

  唯衣十分驚訝,因為他們連康博的名字都知道,可以想見,在來這裡之前,御法川家已經將他們徹底調查過。

  但是,什麼叫做「交出來」?康博是東西嗎?他是活生生的一個小孩,不是可以送來送去的物品!

  「康博是我妹妹的小孩,我妹妹不在了,我會負起照顧他的責任,不需要御法川家費心。」她有點生氣。

  秋山一頓,神情有些嚴肅,「速水小姐,希望你能清楚你自己的立場。」

  「什……」

  「貴俊少爺是御法川家的人,他的兒子自然也是。」他說,「雖然御法川老爺已經不在了,但克哉先生身為貴俊少爺的叔父,是有資格要求撫養康博小少爺的。」

  「我是康博的阿姨,我也有撫養他的資格。」她說。

  「你的意思是要跟御法川家打官司嗎?」秋山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然後再看看四周,「你沒有能力跟御法川家對抗的。」

  唯衣感覺到被羞辱了,她很憤怒,但也非常不安。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立場,也明白自己無法跟御法川家對抗。她相信以御法川家的勢力及人脈,不出三天就能透過官方管道,將康博從她身邊帶走。

  一想到她將可能連康博也一起失去,她慌了、急了!

  「不。」她驚惶又氣憤地瞪著秋山,「誰都不能帶走康博!你走,馬上走!」說罷,她顧不得何謂待客之道,出手推人。

  秋山沒料到她會伸手推他,反應不及,踉蹌退後了兩步。

  他不敢相信地看著她,「速水小姐,你……」

  「你快走!」她氣憤地看著他,「康博不稀罕當什麼繼承人,貴俊的叔叔應該有小孩,讓他的小孩去繼承好了。」

  「什……」秋山懊惱不已,「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自找罪受!克哉先生他……」

  不等他說完,唯衣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速水小姐,我會再回來的。」門外,秋山很不高興地說著,「到時我會帶著法院的強制令來。」

  唯衣沒響應他,只是全身肌肉繃緊地抵著門板,像是他隨時都會衝進來似的。

  不一會兒,秋山氣呼呼地走了,而她這時才驚覺到自己竟然在發抖。

  強制令?這也就是說,他再回來時,會以強勢的態度及方式帶走康博,不管她跟康博願不願意?

  不!她不要跟康博分開!而她相信康博也希望跟她在一起。

  御法川家從沒祝福過貴俊跟米美的婚姻,也從沒關心過康博,他們憑什麼在這個時候出現,並跟她爭奪康博的撫養權?

  但,不管她肯不肯、願不願,她知道,御法川家是有能力那麼對付她的。

  「不!康博是貴俊跟米美的孩子,不屬於御法川家!」

  她不能讓秋山拿著法院的強制令回來找她,她必須在他們開始行動之前離開,帶著康博離開。

第1章(2)  

  翌日。

  看著唯衣神情凝肅的收拾簡單的行李,一旁的多田太太露出了憂心的神情。「唯衣,這樣好嗎?」

  她已經將御法川家想帶走康博的事情,簡單的告訴了多田太太,而多田太太也大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我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她說。

  在康博面前,她不想提及太多。她不想讓五歲的康博知道這種不屬於他這個年紀該知道的事情,他是在滿滿的愛裡成長的小孩,她不要他的世界因為御法川家的介入而變調。

  「你們能去哪裡呢?」多田太太滿臉憂色,「康博從出生就住在這裡,他……」

  「唯衣阿姨,」康博疑惑的望著她,「我們要去哪裡?」

  「我們去旅行。」她說,「康博不是很想去迪斯尼樂園嗎?」

  一聽見迪斯尼樂園,康博的眼睛都亮了起來。「我們要去迪斯尼樂園?」

  「是啊!」唯衣盡可能在他面前表現得若無其事,「康博想去嗎?」

  康博用力的點點頭,滿臉是笑。

  「那我們可以帶小新哥哥一起去嗎?」

  「這……」她面露為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康博,」見狀,多田太太立刻為她解圍,「小新哥哥要上學,沒辦法跟你們一起去玩。」

  唯衣感激地看著她,「多田太太……」

  多田太太輕拍她的手,無奈地道:「既然你已經決定這麼做,我也不便再說什麼……」

  「謝謝你……」

  「唯衣,我覺得……」多田太太欲言又止,似乎顧忌著一旁的康博。

  「康博,」唯衣找了個理由支開了他,「你去跟爸爸跟媽咪說我們要去旅行,好嗎?」

  「好!」康博立刻起身,高興地跑開了。

  他前腳一走,多田太太立刻爭取時間。「唯衣,這不是辦法,你要帶著康博逃亡嗎?」

  「我不能讓他們帶走他!」

  「你應該跟他們坐下來談判。」多田太太說。

  「他們不是一般人。」她說,「不管怎麼談,康博最終都會被他們帶走的!」

  「你這麼一走,可能會變成綁架。」多田太太憂心的說道,「康博可以過這種東躲西藏的生活嗎?」

  唯衣當然也想過這個問題,但千頭萬緒,她一時之間也理不清了。

  不好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發生,讓她幾乎無法負荷。如果可以,她也想跟康博平平靜靜的在這裡生活啊!

  「唯衣,你相信我嗎?」多田太太突然神情一凝。

  唯衣微怔,訥訥地道:「當然,你是我們一家人最好的朋友。」

  「那麼我就說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她刻意的壓低聲音,「你覺得這樣對康博好嗎?你覺得讓他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好嗎?」

  「顛沛流離?」

  「一旦你決定逃離,就無法再過平靜的生活,因為御法川家會想盡辦法找你們,你們可能連真實姓名都不能用。康博雖然還小,但再過兩年,他就要上學,你有沒有想過這些問題?」

  「我現在沒辦法去想那些。」她神情苦惱,眼眶泛紅,一副幾乎要掉下眼淚的模樣。

  「唯衣,」多田太太握住她的手,「雖然要跟康博分開是件讓人痛苦又難過的事,但也許讓康博認祖歸宗,對你跟康博都是件好事。」

  唯衣一怔,不解地望著她。

  「回到御法川家,康博可以過正常又平靜的生活……」

  「跟我在一起就不行嗎?」唯衣情緒激動。

  「從你帶著他逃離的那一秒鐘開始,他就失去了過正常且平靜的生活的機會。」多田太太毫不留情,一針見血的說出現實情況。

  唯衣神情一黯,面露愁容。

  「我這麼說或許很殘酷、很不體貼,但我說的是實情,我希望你考慮清楚。再說……」多田太太頓了一下,「你有沒有替自己想想呢?你不想結婚嗎?不想有自己的家庭嗎?」

  「多田太太……」

  「雖然康博不是你的小孩,但如果你要找對象,身邊帶著一個孩子確實是……」

  「我不結婚!」她說,「如果我遇不到一個可以接受康博的男人,那我就不嫁!」

  「好,你有這種犧牲奉獻的打算跟認知,我沒有意見,但康博呢?」多田太太說,「到底什麼才是對他最好的,你要想清楚。」

  「難道你認為我該把康博交給自稱是他的家人,卻未曾在乎過、關心過他的人?」唯衣有一點點激動及憤怒。

  她不是氣多田太太沒站在她這邊,而是氣她似乎真的對抗不了這樣的事實。

  「我只是覺得你該跟對方平心靜氣的談一談。」多田太太說,「就算最後你真的不能跟康博一起生活,你也永遠是他的阿姨。」

  「不。」她眉心一擰,「一旦他們帶走了康博,我就再也沒有見到他的機會了!」

  她非常確定這一點,御法川家會斬斷她跟康博的親族關係。那高傲又尊貴的御法川家當初是如何的輕視米美,她是知道的。對御法川家來說,米美是配不上貴俊的。而她,她平凡的出身也不配成為康博的阿姨——一旦他成了御法川家的未來繼承人!

  「貴俊曾說過,那是個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家,是個無法過正常人生活、不知何謂活著的快樂的地方。我不能讓康博在那樣的家庭裡長大,他應該是個快樂幸福的孩子!」

  說罷,她拉上了行李的拉鏈,然後提著行李袋,大步地走出房間。

  「唯衣……」多田太太跟了出來,似乎還想勸她。

  但當她們來到平時兼當客人餐廳的客廳時,卻發現一名身材高大的陌生男子就站在門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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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29 23:08:58

第10章(1)

  不顧他人好奇窺探的目光,也不管他們是如何的竊竊私語、議論紛紛,克哉緊緊的抓著她的手,一路朝會館外走。

  來到了庭園,他轉過頭看了跟在他身後的她一眼,一怔,因為她臉上滿是讓人不捨的淚水。

  他停下腳步,鬆開了她的手。她微微低垂著臉,但他還是可以看見她一臉的不甘、氣憤及難過。

  「對不起……」她聲音微微顫抖著,「你回去吧!」

  「你這個樣子,叫我怎麼能丟下你不管?」他深深地注視著她。

  「你是本家的主人,不能把所有人丟下……」她抹去眼淚,但速度卻不及眼淚掉下的快。

  「我不在乎。」他說。

  她微怔,抬起了淚濕的眼簾望著他,一臉的迷惘及無助。

  他脫下了西裝外套往她肩上一披,「我先送你回家。」

  她搖搖頭,「不必了,我……我可以自己叫車,而且康博他……」

  「康博有我大姐看著,不會有事的。」他說,「你先回家休息吧!」

  回家?回哪個家?想想,不管回哪個家,都會讓現在立場尷尬的他比較好做。

  他剛才叫那些太太們表姐,可見她們都是他的親族,而她不只跟他的表姐們爭執,還讓他為了她,而得罪了他的表姐們。

  雖然先挑起戰火的人不是她,可是,她覺得很對不起他。

  「對不起……」想著,她眼淚撲簌撲簌地落下。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

  「今天是康博的大日子,可是我……我卻搞砸了!」她輕輕抽泣著,「我以他阿姨的身份出席,可是卻得罪了你們家族的人,以後人家一提起他,就會想起他有一個魯莽無禮、不識大體的草包阿姨……」

  「別那麼說!」他伸出手想為她拭去眼淚,但她把臉一別。

  她不希望他對她這麼好、這麼溫柔,因為這麼一來,她會更捨不得離開這裡。

  「我不該來的!我根本不屬於這裡!」她說。

  看她側著臉不正視他,嘴裡說著那些他不愛聽、不想聽的話,他有一點點的不悅。

  「我不喜歡聽你說這種話。」他說。

  她一怔,轉過頭,神情悲憤地看著他。「這是事實。」

  「速水小姐……」

  「我明知道來了就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我明知道的,可是我……」她氣惱得眼淚直掉,「我好氣自己,為什麼要頂嘴?為什麼不走開?為什麼要穿上你送的衣服跟鞋子,不要臉的跟來?」

  他濃眉一虯,沉聲地道:「不要那麼說。」

  「我……我一定是鬼迷心竅了,才會來這裡……」她神情懊惱卻也悲哀地道,「不!我是根本不該到盛岡來,這裡的冷空氣把我的心凍僵了,我連腦袋都凍得無法思考!」

  「速……」

  「我真的很想忍住,但是我忍不住……」她的身體顫抖著,聲音也是,「我一直告訴自己千萬別把一切搞砸了,我以為穿上這種衣服,我就會變成跟你同一個世界的人,但是我……」

  她的身體抖得越來越厲害,甚至連話都快說不清了。

  「要是你沒及時出現,我……我怕會做出更糟糕的事情,我會……」眼淚像山泉般湧出,濕了她的臉頰,「都怪我不好,我想讓你看看我穿上你送的衣服的樣子,我想在回去之前……」

  話未說完,克哉一把將他擁入懷中,緊緊的抱住了她。

  她一震,本能的掙扎了一下。

  他沒說話,也沒鬆開手的意思,牢牢的將她圈抱著,像是要給她所有的力氣及力量般。

  「不要哭……」他說,「不管你怎麼做,都不會比她們對你做的還糟糕。」

  「……」她說不出話,喉嚨裡像是有沙子般的難受。

  「對不起,讓你受到這樣的對待,是我不好。」他的聲音低沉又帶著深深的自責及不捨。

  他的聲音沙啞卻溫柔,他的手臂強勁卻溫暖……她深深迷醉在他安慰的聲音及臂彎裡。

  他是個外表看來那麼冷漠倨傲的人,卻有著一顆熾熱溫暖的心。像他這樣的男人,只要是女人,都會情不自禁的愛上他。

  但她不能眷戀這一切,她不能再接受任何他釋放出來的善意,這一切都不屬於她,她只是過客。

  「不要……」於是,她推開了他的胸膛,「不要對我這麼溫柔、不要對我這麼好……」

  「為什麼?」他注視著她,目光如熾。

  「因為我會走不了。」她說。

  「那就別走。」他毫不思索地說道。

  迎上他炙熱又深沉的眸子,她心頭一顫。別走?他在留她嗎?不,她又在期待了,她不該期待。

  「如果你覺得盛岡的冷空氣把你的心都凍僵了,我會抱住你,我會讓你的心暖和起來。」

  她一怔,木木地望著他。老天,他在說什麼?這話聽起來實在是……難道他又在尋她開心?

  「你……你在說什麼?」她驚慌羞赧地看著他。

  「我喜歡你。」他直視著她,毫不猶豫地說出這句話。

  是的,他喜歡她,他喜歡可以讓他發自內心想微笑,不管哭著或笑著,他都想緊緊擁抱著的她。

  他喜歡明明哭著、明明難過、明明那麼的脆弱,卻又勇敢的挑戰所有不合理及挑釁的她。

  需要她的不只是康博,就連他在不知不覺中也強烈的需要著她,他甚至不敢去想她若不在了,他往後的生活將會變成什麼樣子……

  「你……你說什……」她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唇片歙動,「不要耍我,我……」

  他再一次將她擁住懷裡,「不是耍你,從來不是在耍你。」

  被他有力又溫暖的大手緊緊環抱,她有種快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她的身體裡有一股熱流在亂竄著,她的心真的熱了起來。

  「我喜歡你。」他在她耳邊低聲的說,像呢喃般。

  她的耳朵發燙,快不能呼吸,「你……」

  「留下來,不是為了康博,而是因為我希望你留下來。」他說。

  「先……先生?」她的心好慌,腦袋也一片空白,「怎……怎麼會?什麼時候開始的,我……我怎麼……」

  「早就開始了,但你說我太高深,你說你不懂……」他沉沉一歎,「你是真的不懂?還是你對我一點好感都沒有?」

  他這樣將她緊緊的抱住,然後問她這種叫人害羞的問題……她怎麼回答得出來?

  「你很意外嗎?」他略鬆開手,好讓他們之間有足以讓他覷見她此刻表情的距離。

  迎上他熾熱的眼眸,她面紅耳赤。點點頭,她一臉不知所措地道:「真的很意外……」

  「我也沒想到,真的,我也沒想到……」說著,他又一次將她深擁入懷,「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我的人生就像盛岡的冬天一樣的寒冷,冷得我都忘記了該怎麼笑,直到你出現……」

  他又沉沉一歎,「你像太陽,像能溫暖我的心的太陽……」說著,他濃眉一虯,「該死!我居然說出這麼肉麻的話……」

  是的,她必須說,他說的話真的很肉麻,簡直像電視劇裡男主角的台詞。但……她喜歡!非常的喜歡!

  「你們速水家的女孩子都有這種本事嗎?」他說,「這種叫人一見便忍不住愛上的本事!」

  「先生……」她輕輕推開他,嬌怯地道,「你說的都是真的?不是開玩笑?」

  他蹙起眉心,深深的注視著她,然後笑歎一記。「我看起來很不真心嗎?」

  她搖搖頭,「不,就是太真心了,讓我覺得好像不是真的……」

  凝視著嬌怯得惹人憐惜的她,他唇角一勾,溫柔的笑了。

  「我會讓你知道這是真的……」說完,他輕捧起她的臉,低頭吻上了她的唇。

  餐桌旁,克哉、康博跟唯衣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享用早餐。

  康博吃得滿臉都是,而高尾太太則在一旁好氣又好笑的看顧著他。

  「唉呀!康博小少爺,你怎麼吃成這樣?」高尾太太拿紙巾擦著他的臉及嘴角,「先喝一口熱牛奶吧!」

  「唔。」康博用力的點點頭。

  「克哉少爺,」高尾太太問道,「鳶子小姐今天要來接康博過去,是真的嗎?」

  「嗯。」克哉點頭一笑,「昨天在鹿鳴會館見到康博後,大姐好像被我們康博迷住了。」

  「我們康博小少爺這麼可愛,任誰都會喜歡他的。」高尾太太有點驕傲得意。

  「高尾奶奶,我今天要去姑婆家跟小哥哥還有小姐姐玩喔!」康博笑得既興奮又燦爛。

  「你這麼喜歡姑婆家的小哥哥跟小姐姐啊?」高尾太太問。

  「嗯。」康博用力的點點頭。

  高尾太太看著克哉,意有所指地道:「克哉少爺,你瞧這孩子多需要個伴。」

  克哉睇了她一眼,笑而不回應。

  打從坐在餐桌旁開始,唯衣就安靜的吃著早餐,連頭都不曾抬起來過。

  提到鹿鳴會館,她就想到昨天他對她說的那些話,還有那一記深情又溫暖的吻。

  她不敢直視他,她甚至覺得昨天發生的事只是一場美夢,只是她的幻覺。

  他是那麼氣定神閒,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吃著他的早餐,聊著昨天的事,但她實在做不到。

  因為只要一想到他的擁抱、他的吻,她的身體就發燙,心臟也像是快爆開了一般。

  「速水小姐?」這時,高尾太太注意到她今天特別的安靜、特別的彆扭、特別的不自在,「你怎麼了?」

  她抬起頭來,努力裝沒事的傻笑著,「沒……沒有啊!」

  「唉呀!」高尾太太驚訝地道,「你是不是發燒了?怎麼臉那麼紅?」

  「啊?」她一怔。

  她急著想解釋,卻突然說不出話來,因為……克哉的手已經湊了過來,覆在她額頭上。

  她的心一陣狂悸,臉更熱、更紅了。「我……真的沒事。」她急忙撥開他的手。

  高尾太太看見這一幕,先是一怔,然後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笑了。

  「好像真的有點兒燙……」克哉看著她,神情自若,「該不是昨天著涼了?」

  她搖搖頭,「不,沒有……」

  天啊!他怎麼能那麼自然的摸她的額頭,而且是當著高尾太太的面。

  他看了一下手錶,「吃完早餐,我帶你去看醫生吧!」

  「真的不用,我……我沒生病。」她越是羞急,臉上就越是潮紅髮燙。

  他睇著她,一笑,促狹地道:「你怕看醫生嗎?」

  「不……不是!」她連忙否認,一副「我很勇敢」的表情,「我幾歲了,怎麼還會怕看醫生?」

  「唯衣阿姨從來沒生病過喔!」康博天真的說。

  「是嗎?」克哉撇唇一笑,「可能是這裡太冷了,唯衣阿姨就生病了。」

  「我……我真的沒生病啦!」她滿臉通紅,「對了,你待會兒還要趕著上班,所以真的別麻煩了。」

  「沒關係。」他喝了一口牛奶,「我帶你看了醫生後再去公司。」

  「啊?」她看起來像生病的樣子嗎?

  高尾太太看看她,再看看克哉,心裡已約摸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雖然她不知道細節究竟如何。

  太好了!御法川家就快有好事發生了!她既興奮又期待的想著。

  一到公司,星野就趨前低聲地道:「克哉先生,金子夫人來了。」

  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眼底有一道懾人的銳芒。「我知道了。」

  他進到他的辦公室,只見金子夫人一臉氣惱的坐在沙發上。

  「金子夫人,有事嗎?」他先脫下西裝外套掛好,然後逕自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後坐下。

  金子夫人跳了起來,氣呼呼的直往他辦公桌前衝。「我要求現在就把該我跟貴史的分給我們。」

  克哉抬起眼簾,彷彿她是什麼可笑的生物般,冷冷地笑看著她。

  她一怔,羞惱地道:「我已經受夠了你的無禮對待,再怎麼說,我是勝哉的妻子,而貴史是他的兒子!」

  「你確定?」他淡淡地問了她一句。

  她一震,心虛卻又裝腔作勢地道:「你在說什麼話?難道我們貴史是撿來的嗎?」

  「貴史當然不是撿來的。」他唇角掛著一抹淡笑,但眼神卻銳利得彷彿能將她切成兩片,「但你確定他是我大哥的兒子?」

  聞言,她陡地一震,不自覺的退後了兩步。

  克哉平靜的打開了抽屜,然後從裡面拿出一個封住的紙袋,啪的一聲摔在桌上。

  金子夫人傻了一下,面露驚惶,「這……這是什麼?」

  「裡面是貴史跟康博的DNA檢驗報告。」他說,「看過之後,你應該會知道誰是御法川家的人。」

  金子夫人神色丕變,整個人像是被雷擊中般。

  「你……你怎麼……」

  他唇角一勾,冷然一笑,「我不知道你當初是怎麼騙過我大哥的,不過我很慶幸是在他過世之後才東窗事發。」

  「這……這……」

  「我會給你們母子倆一筆錢,也會給你們一處棲身之所,不過我希望你們立刻搬離大哥的住處。」

  「什麼?」金子夫人羞愧卻又不甘,「你有那個權利嗎?我……」

  克哉一掌拍在桌面上,兩隻眼睛像要噴出火似的瞪視著她,「我沒有那個權利嗎?」

  「你……你不怕我把這件事說出去,讓御法川家成為笑柄?」

  他哼地一笑,一臉的不以為然,「你說吧!如果你什麼都不想要的話。」

  說著,他慢慢地站起身來,神情陰鷙地直視著她,「要是這件事上了報,成了新聞,我會把你們母子倆從御法川家得到的全數討回。」

  「御法川克哉,你……」

  「往後想過什麼樣的日子,你自己決定。」說罷,他按了電話,「星野先生,麻煩你進來一下。」

  不一會兒,星野走了進來。

  「克哉先生,有事嗎?」

  他深沉的一笑,「送客。」

  康博的鳶子姑婆打來電話,說要留康博在那裡過夜,於是今晚的御法川家顯得很安靜、很冷清。

  吃過晚飯,唯衣就回房休息。她在克哉的書房裡拿了幾本書,打發康博不在身邊的時間。

  九點的時候,克哉回來了。而他一回來,就立刻上樓敲了唯衣的房門——

  「是我,你睡了嗎?」

  唯衣擱下手中的書,前去打開房門。

  房門一開,她看見的是他伸過來的大手,她來不及反應,他已經摸上了她的額頭……

  「好像沒那麼燙了。」

  「我本來就沒怎樣。」她哭笑不得。

  他放心的一笑,「那就好……聽高尾太太說,康博今晚要在大姐那邊過夜?」

  她點頭,「看來他又多了一個可以依賴的人……」

  「那不是很好嗎?這麼一來,他就不會老是纏著你了。」

  她輕聲一歎,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他不再需要我,讓我覺得有點寂寞耶!」

  他愛憐地凝視著她,「你還有我。」

  聽見他這句話,再迎上他熾熱的眼神,她的胸口一陣狂悸。

  「你真是……啊?」她話未說完,他已伸手扣住她的腰肢,將她往自己胸口一撈。

  她驚羞得對著他又推又捶,像小偷怕被逮住似的東張西望。「不要,會被看見……」

  「看見就看見。」他對著她使壞地一笑,「我可沒你那麼膽小。」

  「我才不膽小,只是……」她一臉不安,「要是被高尾太太她們看見,我不知道怎麼解釋。」

  「為什麼要解釋?」他深深注視著她,唇角是一抹性感又深沉的笑,「你就大方承認我們的關係。」

  「我們的……關係?」她咬了咬唇片,忐忑地道:「我們的關係是……」

  他突然低下頭,在她唇上一吻,「是可以親嘴的關係。」

  她漲紅著臉,嬌羞地瞪著他。

第10章(2)  

  「貴史跟你妹妹認識多久就跟她求婚?」他問。

  「三天。」她想也不想地道,「我當初聽到時,覺得他們都瘋了。」

  他沉默了一下,定定的注視著她,「從我第一天在瀨良垣見到你到現在,多久了?」

  她想了一下,「一個多月了吧!」

  「嗯……」他沉吟片刻,然後突然神情認真地道:「那麼我現在跟你求婚,你會不會覺得我瘋了?」

  她瞪大了眼睛,像根木頭般的定住。

  「看你的表情,你似乎也覺得我瘋了。」他撇唇一笑,「不過,我是認真的。」

  「你……你不像是那麼衝動的人……」面對他突如其來的求婚,她既驚愕又羞怯。

  「結婚多多少少需要一點衝動。」他說。

  她微微蹙起眉頭,「那衝動過後呢?」

  他深深一笑,聲線低沉又性感地道:「需要更多的衝動。」

  說罷,他再度低下頭,以他溫熱的唇沉沉的貼覆在她的唇上。

  一整天,唯衣沒辦法專心的做一件事,就連喝水都無法。因為她一直一直、不斷不斷的想起克哉。

  他跟她求婚……天啊!這是真的嗎?他是一時衝動,還是真心覺得也確定她會是那個陪他一輩子的女人?

  不管如何,她的心是喜悅的。

  即使在過去,她曾覺得閃電結婚的貴俊跟米美就算婚姻幸福,卻也是衝動行事;但現在,她似乎稍稍能體會那種心情了……

  那種想跟對方在一起,永遠看著他、聽著他、碰觸到他的那種像是瘋了似的心情。

  但這是真的嗎?像她這種平凡出身的女孩,真的能接受他的愛?真的能得到他家族的認同?

  想起曾經被御法川家排除在外的米美,她有一點點的憂心。

  如果御法川家不能接受被他挑中的她,他會如何做呢?他會像貴俊一樣放棄一切嗎?他會索性帶著他跟康博一走了之嗎?

  不,她非常清楚他不是那種人。他是個使命感很重、會給自己壓力及責任的男人,如果真有抉擇的那一天,他拋開的不會是他維持御法川家正統及延續的責任……

  那麼,他會放棄她嗎?

  也許她不該那麼悲觀,她必須相信他的決心,也相信自己在他心中是有著相當的份量的。

  今天康博還是沒有回來,繼續待在他的鳶子姑婆那裡。鳶子是克哉的大姐,僅小了貴俊的父親兩歲,是所有親族裡跟克哉來往得較密切的人。

  對從來不曾擁有過爺爺奶奶或是外公外婆的康博來說,鳶子就像是疼愛他的奶奶或外婆一樣吧?

  「速水小姐……」門外傳來的是秋田的聲音。

  她打開門,秋田笑看著她,「剛才鳶子小姐那邊打了電話來,說康博小少爺還會多留一晚。」

  「咦?」她一怔,「他還不回來?」

  「那邊有幾個同齡的孩子,大概是玩瘋了吧!」秋田說,「晚飯已經準備好,你可以下來用餐了。」

  「先生他……他今天不回來吃飯?」

  「他沒特別交代,可能被公事絆住了。」秋田笑笑,「沒事的話,我就先下去了。」

  「嗯,」她點點頭,「我馬上下樓。」

  秋田下樓後,唯衣洗了把臉,稍微梳理一下頭髮,然後下樓用餐。

  當她要走進餐廳之時,聽見了高尾太太跟秋田的對話——

  「康博小少爺不在家,家裡真的好安靜……」邊準備水跟飼料餵養狗兒的秋田說道。

  「可不是嗎?家裡有孩子,氣氛確實是不一樣……」高尾太太擺放著碗筷,笑說:「不過家裡有幾個小蘿蔔頭跑來跑去的日子也不遠了……」

  「咦?」秋田一怔,不解地:「怎麼這麼說?」

  高尾太太神秘的一笑,「克哉先生婚期近了。」

  秋田一震,「啊?」

  「對方是一個你我都知道,教養良好的女性喔!」

  聽見這番話從高尾太太口中說出,唯衣相當震驚。她跟克哉的關係才確認了幾天,而且他們並沒有讓任何人知道,所以高尾太太也絕不會知道克哉向她求婚的事……

  既然高尾太太並不知道克哉與她的「進展」,那麼她口中即將跟克哉結婚的女性是誰?那個她們都知道,教養良好的女性是誰?

  他早已經有了準備結婚的對象了嗎?那麼他對她所說的那些話是……

  他在玩弄她嗎?因為她是一個來自沖繩鄉下、來自一個小島的無知女人,所以他覺得玩玩她也沒關係?

  他覺得她有趣,但真的要結婚,他還是要找一個有著良好教養及家世的女性?

  天啊!她有一種從天堂被打進十八層地獄的感覺……

  「啊?」秋田發現了她,「速水小姐,你下來了?」

  高尾太太轉頭看著她,「可以吃飯了,速水小姐……」

  「我……」她很想擠出笑容,但她真的做不到,「我只是……我今天沒胃口,吃不下……」

  「咦?」高尾太太一怔,關心地問道:「你不舒服?」

  她搖搖頭,「不,我沒什麼,我只是下來告訴你一聲,就這樣。」說罷,她轉身快步走開。

  天空飄著雪,唯衣一個人站在大門口的鐵門外等著。

  上次看見雪時,她的心是雀躍興奮的,而此時,這場雪卻冰封了她的心。

  她可以不說一句的一走了之的,但她不想那樣不明不白的離開,她要知道他對她說的話,是真心還是虛假。

  她想知道他在一臉認真地向她求婚的同時,是不是早有了結婚的理想對像?

  她不是非纏著他不可,雖然她喜歡他,也對美好的未來存著期待及幻想。但只要他說一聲、只要他對她坦白,她會離開,即使日後將在怨他、恨他及瘋狂的思念他中度過。

  她之所以在這裡等他,是不希望驚動了高尾太太及秋田,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免得大家尷尬。

  就這樣,她在門口站了一個小時,終於看見了克哉的座車緩緩駛近。

  像是發現了她,他的車突然停下,然後他驚訝的、匆忙的從駕駛座下來——

  「唯衣?」克哉驚疑不已,「你在這裡做什麼?」

  他走近她,發現她的發上及衣服上都沾著雪,「你在這裡多久了?」他溫柔的為她拂去發上的雪,輕碰她冰冷的臉頰。

  「老天,你像是剛從冷凍庫拿出來的魚一樣……」說著,他攬著她的肩,「快,上車。」

  「不……」她掙開了他,「不要。」

  他疑惑地望著她,「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看著他憂心的表情,唯衣只覺得心揪得好緊好緊。他看起來是那麼的在乎她、關心她,但那都是真的嗎?

  「唯衣……」

  「請你別那麼叫我,先生。」她直視著他。

  他微怔,神情一凝,「你現在是一臉恨我的表情……怎麼了?」

  「我不恨你。」她的聲音在顫抖著,但她不知道那究竟是因為太冷,還是太生氣,「我只希望你不要騙我。」

  「騙你?」他認真的想了一下,「我沒騙過你。」

  「就連求婚都是真的?」她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像是害怕錯過他眼底一絲絲的心虛及不確定。

  他濃眉一虯,神情堅定的注視著她。「真的。」

  她一怔,因為她從他的眼裡及臉上看不見一絲的虛假。他堅定又坦率的迎上她的目光,彷彿他經得起任何的考驗般。

  「你就為了問這個,站在大門口等我?」他蹙眉笑歎一記。

  看著他,她的胸口悶疼著。

  他一點令人生疑的地方都沒有,但她聽見高尾太太說的話,她……她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他,還是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的心像是快被扯開了似的,痛得她流下眼淚。「我……我該相信什麼?」

  「唯衣?」他趨前將她往自己懷裡一抱。

  她掙扎著,但他緊緊的抱住她。在雪中站了太久的她顯得十分虛弱,可憐得教他不捨。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問。

  「我是你理想中的結婚對象嗎?」她抬起淚濕的眼簾,淒惻地望著他,「像我這樣出身平凡的女性,配得上你嗎?」

  他微怔,「你不要胡思亂想,你是上天送給我的禮物!」

  她淚如雨下,「我是廉價的禮物,不是什麼高貴或稀有的禮物……」

  「就算廉價,你也是獨一無二的禮物。」他神情嚴肅,「不要說那種話,我不喜歡聽……」

  「我配得上御法川家嗎?」她幽幽地問他,「你認為你的家族能接受我嗎?當初米美……」

  「我不會帶著你走掉。」他打斷了她,「我不會拋掉我該承擔的責任。」

  她眉心一擰,「所以你會放棄我?」

  「我該放棄你嗎?」他蹙眉一笑,「我該放棄一個能使我笑、令我快樂、教我想給她全世界的幸福的女人嗎?」

  聽見他這番話,她的心情激動起來。多麼動人的話!多麼使人興奮的話!但……

  「我很想相信你,但是……」她語帶哽咽,「高尾太太說你……她說你婚期近了,而且即將跟一個教養良好的女性結婚……」

  聞言,他一愣。

  「我不知道高尾太太指的是誰,不過我知道我想結婚的對象只有一個,那就是你。」說著,他輕輕捧起她淚濕的臉,「只有你。」

  迎上他真摯又熾熱的目光,她忍不住哭出聲音。

  他將她緊緊的擁在懷中,「就因為這樣,你在這裡等我回來,好當面質疑我?」說著,他愛憐的一歎,「我該說你傻,還是說你可愛呢?」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麼高尾太太指的是什麼?」她一臉委屈,聲線軟軟地問道。

  他溫柔的笑睇著她,「待會兒我們一起問問她……」說著,他低頭在她冰冷的唇上一吻。

  「克哉先生?速水小姐她……咦?」突然,高尾太太的聲音傳來。

  唯衣飛快的推開他,滿臉通紅。

  「速水小姐?」高尾太太看著站在大門口的兩人,狐疑地道:「原來你在這裡,我正在想說你怎麼不見了……」說著的同時,她發現唯衣一臉的羞赧。

  很快地,她意識到什麼,然後一臉抱歉地道:「我是不是打擾了你們……」

  「沒有,我們正要進去。」說完,他返回車上拿來他的大衣,並往唯衣身上一披。

  「你們先進去,我把車停好。」他溫柔地看著她,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背。

  看見這甜蜜的一幕,高尾太太在一旁笑著。

  見她掩唇偷笑,克哉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對了,高尾太太,」他神情有點嚴肅,「你說我婚期近了,是怎麼一回事?」

  看見他一臉嚴肅,高尾太太有一絲的不安,「我……我說錯了嗎?」

  他濃眉一虯,「你說我要跟一個教養良好的女性結婚……你說的是誰?」

  「啊?」高尾太太一怔,一臉茫然。

  「高尾太太,」唯衣囁囁地道,「你跟秋田太太說……說……」

  高尾太太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難怪你說沒胃口,原來你都聽見了……」說著,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克哉眉心一擰,「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說的那個教養良好的女性就是你啊!」高尾太太笑看著一臉錯愕的唯衣。

  「什……什麼?」

  「別以為我感覺不出來,」高尾太太一臉得意地笑看著兩人,「沒什麼事瞞得過我的眼睛。」

  被她那麼一覷,唯衣害羞又心虛的低下頭。高尾太太知道她跟克哉正在交往?天啊!

  克哉頓了一下,「所以你說的那位女性指的是唯衣?」

  「不是她是誰?」高尾太太挑挑眉,「速水小姐是克哉先生喜歡的女性類型,不是嗎?自從速水小姐來了,克哉先生整個人都活過來了呢!」

  「是啊!你差點害我又要死去了……」他蹙眉笑歎。

  「咦?」高尾太太不解,「為什麼?」

  「這位速水小姐大概是聽見了你跟秋田的對話,以為我有其他論及婚嫁的對象,氣得在這裡堵我呢!」他開玩笑地說。

  「什麼?」驚覺自己差點釀下大禍,高尾太太雖然十分歉疚,卻也因為她的反應及處理方式,而感到好笑,「速水小姐,你為什麼不直接向我求證,而在這裡傻傻的等克哉先生回來呢?」

  「我……」想到自己一時誤會而做出這麼愚蠢的事情,唯衣也覺得很難為情,「我沒想到會是這樣……」

  「你真是太有趣了!」高尾太太笑歎一聲。

  「你現在才發現她是個有趣的人嗎?」克哉撇唇一笑,眼裡滿是愛憐的望著滿臉通紅的唯衣。

  高尾太太看看唯衣,再轉向了他,「看來克哉先生以後的日子不會無聊了。」

  「可不是嗎?」他說。

尾聲  

  大通手塚宅

  康博在鳶子家住了五天,終於心滿意足的決定「打道回府」。

  克哉帶著唯衣一同前來接他回家,而這並不是他此行的唯一目的。

  在鳶子家的茶室中,鳶子、克哉及唯衣圍著茶几而坐,克哉直截了當的說明來意。

  「鳶子姐,有件事……我要先讓你知道。」克哉神情嚴肅地道。

  鳶子微怔,沉默了一下。

  她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人,端看今天克哉特地將康博的阿姨帶來,她就有種奇怪的預感。

  其實早在鹿鳴會館那天的聚會上,她就看出端倪。她是看著克哉長大的,他出生時,她都已經十八歲,正是她母親生他大哥的年紀。

  她看得出克哉的改變,也感覺到他跟康博的阿姨之間有著微妙的情愫。

  「你說吧!」她神情平靜。

  「我要跟速水小姐結婚。」克哉語氣堅定,毫不遲疑。

  聽見他突然說出這句話,唯衣比鳶子還來得驚訝。她以為今天只是禮貌性的拜會,卻沒想到他會提及婚事。

  下意識地,她想看鳶子臉上會是什麼表情,而讓她意外的是……鳶子顯得相當的平靜。

  其實以鳶子的年紀,當她的母親,實在是綽綽有餘。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確實是比二十八歲的她還來得沉著內斂許多。

  「我就知道是這樣……」鳶子慢條斯理的啜了一口茶,「你都三十五歲了,照理說聽見你說要結婚,我應該是很高興,但是……」說著,她轉而注視著唯衣,「速水小姐,我不是針對你……」

  「是。」唯衣恭謹地點點頭。

  「克哉,」鳶子看著他,「你知道這可能行不通。」

  「我不會放棄。」他說。

  「你想跟貴俊一樣放棄一切,放棄御法川家嗎?」她直視著他。

  迎上她平靜卻也嚴厲的目光,他語氣堅決,「我不會拋掉我該承擔的,更不會放棄追求我要的幸福。」

  唯衣害怕又會有什麼料想不到的火暴對話及衝突,不安地瞥著他,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鳶子姐,過去的御法川家是個封閉的大家族,而現在該是改變的時候了。」他說,「我不希望到了康博這一代,還要像我們一樣過著不快樂的生活。」

  「我們已經被傳統束縛太久、壓抑太久,而那也是貴俊拋掉一切遠走他鄉的主因。」說著,他握住了身邊的唯衣的手,「貴俊在米美身上找到他嚮往的自由快樂,而現在的我也從唯衣身上得到了那樣的快樂。」

  鳶子沉思著,然後一歎,「我不想提醒你將會受到多少的阻撓跟非議……」

  「正因為如此,我才希望至少鳶子姐你能夠支持我。」他直視著鳶子,眼裡有著一種心意已定的光芒。

  「唯衣是個能讓我快樂、讓我微笑、讓我放鬆,且讓我想給她幸福的女性,對我來說,她是老天對三十幾年來過著不快樂的生活的我的補償及恩賜,這一點,希望鳶子姐能理解。」

  聽見他對著鳶子說出這些話,唯衣既感動又激動。縱使鳶子還是不能接受,縱使他們不會有結果,她也覺得足夠。

  「速水小姐,」鳶子突然看著唯衣,神情嚴肅,「你有承受一切的心理準備嗎?」

  唯衣一怔,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御法川家的飯碗可不是那麼容易端的,你有那樣的心理準備嗎?」

  「我……」唯衣微蹙著眉,輕咬著唇片,思索了一下。

  須臾,她抬起眼簾直視著鳶子,不卑不亢地道:「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少的能耐,但是我知道自己不是那麼容易就認命的人。家父跟家母在我十八歲時過世,當時的我帶著米美一起生活,沒有依靠任何的親戚……不管遇到什麼事,就算流著眼淚,我也告訴自己要笑著活下去,即使是在貴俊跟米美過世後,我也打定獨自撫養康博成人的主意……」

  她臉上有一點點的緊張,但也有著一種豁達。「能遇到克哉,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像是貴俊跟米美怕我無法承擔重擔,而帕克哉來守護我跟康博似的……對我來說,克哉是很重要的人,我會為了他而努力,但就算真的無法在一起,我……我還是會堅強的活下去。」她注視著鳶子,眼神澄澈而堅定,

  聽完她這番話,克哉露出了溫柔的微笑,並更使勁的握住了她的手。

  鳶子好一會兒不說話,像是在沉思著什麼。

  「看來……」終於,她開口了,「不管誰說什麼,即使是我,也不能拆散你們了!」

  「鳶子姐……」克哉隱約感覺到什麼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吧!」鳶子看著兩人,笑歎一記,「我會支持你們的婚事的。」

  「謝謝你,鳶子姐。」克哉興奮不已。

  唯衣眼裡泛著淚光,因為她沒想到鳶子會這麼爽快的答應。

  「唯衣,」鳶子直呼她的名字,眼底有一抹的溫柔,「克哉就麻煩你了。」

  「鳶子夫人……」唯衣聲線哽咽,無限感激。

  鳶子皺皺眉頭,「跟克哉一樣叫我鳶子姐吧!」

  「是。」她用力的點點頭。

  這時,康博從外面跑了進來,一下子就撲進了鳶子的懷裡。鳶子將他抱在懷裡,臉上立刻有了歡喜的笑容。

  「瞧你,滿頭大汗……」鳶子拿出手巾為他擦汗,「跟小哥哥、小姐姐玩瘋了嗎?」

  「呵呵……」康博笑得一臉燦爛。

  「康博,」鳶子邊為他擦汗,邊溫柔的說,「唯衣阿姨要當新娘子囉!」

  康博一怔,驚訝卻也興奮地看著唯衣,「阿姨要當新娘子了?真的嗎?」

  唯衣羞怯地點點頭,然後再看著身旁的克哉。

  「那我可以當新郎嗎?」康博天真的、興高采烈的問。

  三個大人先是一愣,然後忍不住的笑了。

  「康博不能當新郎喔!」克哉一臉認真,「因為叔公才是新郎。」

  「好,那先讓叔公當新郎,下次再換我當。」

  他的童言童語讓氣氛變得輕鬆又愉快,茶室裡終於傳出了愉悅的談笑聲。

  茶几下,克哉始終沒鬆開牽著唯衣的手。

  從今以後,他會一直一直握著這雙手,因為在握著這雙手的同時,他也擁有了長久以來的夢想。

  他深情的凝視著她,而她給了他一記幸福且讓人看了感到幸福的燦笑——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11-29 23:06:33

第9章(1)  

  樓下,克哉跟康博都在等著。

  他穿了一襲灰色的條紋西裝,剪裁合身,將他的好身材襯托得更加完美。而康博則穿了一套幾乎同款式的小西裝,不同的是克哉打了領帶,而康博則是領結。

  高尾太太焦急地在一旁咕噥著:「她怎麼還不下來?她會下來吧?」

  克哉倒是氣定神閒,雖然他其實也有點擔心唯衣會拒絕赴宴。

  「再等等吧!」他說。

  「會不會遲到?」高尾太太皺著眉頭,「我有告訴她時間的……」

  克哉笑看著她,「你為什麼那麼急?」

  「我當然急,我怕她不去。」高尾太太有點抱怨,「克哉先生沒有很強烈表達希望她去的意思吧?」

  他一笑,「去或不去都是她的選擇,我們要……」話未說完,樓上傳來了高跟鞋踩在地上,有一點點遲疑的腳步聲。

  那一瞬,他放心了,於是,他跟高尾太太都往樓梯口望去,充滿期待。

  當那藍色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並緩緩的步下來時,高尾太太先發出了驚歎。

  「哇!」

  他也幾乎要發出驚歎,但顧及身份,他忍住了。當他選擇這套衣服送給她的時候,他腦海裡就有非常確定的影像。

  但當他真的看見時,他必須說,那比他腦海裡的影像還要美得太多、太多。

  她十分難為情的走下樓來,有點彆扭。「很奇怪,是吧?」

  「才不是!」高尾太太驚喜不已,「真是太漂亮了!」

  「阿姨好像公主喔!」康博跑到她身邊,拉著她漂亮又飄逸的裙襬。

  唯衣滿臉通紅,渾身不自在。這是她第一次穿這樣的衣服,米美跟貴俊結婚時,她穿的還是牛仔褲呢!

  她注意到克哉的目光,而那正是她最在意的。他什麼都沒說,他覺得她並沒有穿出這套小禮服的質感嗎?

  果然,她並不是個適合這種昂貴衣服的女人!

  「克哉先生,你說句話嘛!」高尾太太催促著,「很漂亮,不是嗎?」

  他端詳著她,沒有說話,眉頭還微虯著,像在思索著什麼。

  唯衣不安地握緊拳頭,「我……我看我還是不要去了……」

  「總覺得缺了什麼……」他走上前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她覺得好尷尬、好難為情,也好挫折。

  缺什麼?她缺的是那種只有出身名門望族的小姐才會有的嬌貴氣質吧!

  突然,克哉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了一條銀色鑲著單顆裸鑽的頸煉。

  他趨前,不疾不徐的幫她戴上。她一震,心跳急促,整個人像是被施了咒語般動彈不得。

  直到他為她戴好了項鏈並退後兩步,她身上的咒語才被解除。

  「這樣……」他深深的注視著她,像在欣賞一件藝術品般,「就完美無缺了。」

  過了夕顏瀨橋不久,就是御法川家的招待所鹿鳴會館。

  鹿鳴會館建於大正初年,不管是在當時還是現在,都是非常出色的建築。

  佔地千坪的鹿鳴會館,建物跟庭園的比例是四比六,建物的部分佔四,有近五十間大小規模不一的客房,而其庭園的部分更令人驚歎。

  在來的路上,光是看見停放在路邊的那些黑頭車,就讓從未見過如此陣仗的唯衣緊張得直冒汗。

  她知道她今天可能會遭遇到什麼樣尷尬的情況,但她還是穿上了他送的衣服跟鞋子,硬著頭皮來了。

  她不應該來的,但她不想拒絕他、不想讓他失望,而且她……她希望他看見她穿上他為她選的衣服的樣子,更希望在他眼裡看見讚歎跟滿意。

  有這種想法的她實在很傻,但她就快要離開了,她不想有任何的遺憾或後悔。

  果不其然,當她與他及康博一起出現時,所有人都用一種猜疑的、不認同的目光打量著她。

  不管她穿了多麼漂亮昂貴的衣服,他們都知道她是什麼人,知道她只是一個來自南方小島的平凡姑娘。

  他們瞧不起她的出身,就像他們瞧不起貴俊所深愛的米美一樣。

  她不在乎他們怎麼看她,只希望他們能真心的接受康博是貴俊的兒子這個事實。

  而幸運的是……他們接受了康博。

  在聚會上,御法川家的女性親族都相當的喜歡康博,也許是康博太可愛、太討人喜歡,也或許是因為不管如何,他身上還流有御法川家的血。

  身為目前御法川氏本家的當家,克哉必須應酬並接待不常碰面的眾親族們,而康博也被一見面就非常喜歡他的姑婆,給帶著到處炫耀。

  在這裡,她像一個局外人,一個根本沒有關係的人,就算克哉拉著她向每個人介紹說「這位是速水小姐,康博的阿姨」,她還是得不到一絲絲友善的響應,更甭提是認同了。

  他們對她視而不見,或是毫不在意讓她發現他們正在評論她,而她為了不讓克哉為難,盡可能的保持風度。

  儘管她無法對他們露出真心又開心的笑容,卻也謹記著不能臭著張臉。

  她一個人安靜的坐在一旁歇腳的椅子上,神情有一點點的茫然。

  「拿著。」突然,她眼前出現了一盤茶點。

  她一怔,抬頭一望。是他!他正對著她笑!

  「要不要喝什麼?我幫你拿。」他問。

  她搖搖頭,臉上總算有了輕鬆的笑容,「我不渴……」

  他定定的注視著她,眼底有一抹的歉意。「抱歉,讓你感到被孤立了。」

  「不,別那麼說。」她故作輕鬆的一笑,「你是本家的主人,忙一點是應該的。」說著,她接過他為她端來的茶點。

  「康博呢?」她問。

  「不必擔心,他被我大姐帶到裡面去玩了。」他說,「我大姐很喜歡他,而且她有五、六個孫子可以陪康博一起玩。」

  她笑得有點寂寞,「看來他是真的不需要我了……」

  「小孩子本來就喜歡玩伴,你不必覺得難過。」

  「也是……」她不自覺的微微蹙起眉心輕歎。

  「嘿,」他聲音低沉卻溫暖,「別露出那種寂寞的表情,那會讓人想緊緊抱住你……」

  她一怔,驚羞的望著他。

  他神情自若的看著她,彷彿他剛才並沒說出什麼不得了的話似的。

  「你再坐一會兒……」他凝視著她,神情專注,「我待會兒回來找你,嗯?」

  她訥訥地點點頭,喉嚨一陣發燙。

  轉身,他腳步平緩穩健的離開。而她看著他瀟灑的背影,腦子裡有一瞬的空白。

  剛才她……她真的被他「電」到了!

  不!她早就被他電到,在第一次見到他時,她就已經被他電得七葷八素的了!

  她像聽話的小女孩,乖乖的坐在原處等他。

  雖然她不知道待會兒是十分鐘,還是一小時,更不知道她是否應該如此期待,但她的心確實已經……

  「這是誰啊?」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她一怔,抬眼一看——

  不妙!出現在她眼前的,是曾掌了她一耳光,然後遭到克哉不客氣指責的金子夫人!

  她會出現在這裡,唯衣一點都不意外。她是貴俊的繼母,是本家的人,因為生了兒子,而有相當的地位。

  御法川家是個女性多過於男性的家族,也因此,男孩在這個家裡更顯珍貴。

  她身邊還有四名貴婦,個個看來都十分的厲害刁鑽。

第9章(2)  

  「真是人要衣裝,我都快認不出來了……」金子夫人打量著她,「小叔還真是不簡單,居然可以把一個小島姑娘變成如此高貴典雅的大家閨秀。」

  她身邊的其他女性親族一副鄙視的表情,「克哉也真是的,為什麼把她也帶來了?」

  聽她們直呼他的名字,唯衣大概可以猜得出她們的輩分及與克哉的關係。

  「小叔好像是被她迷住了吧!」金子夫人冷笑著說道。

  「什麼?」貴婦們驚訝不已,「天啊!我們沒聽錯吧?」

  「一點都沒錯。」金子夫人趁此機會一報上次之仇,「不然他為什麼留她住了那麼久,還帶她來參加我們親族的聚會?她根本沒有那種資格!」

  唯衣真的很想反駁她兩句,但她又怕給克哉添麻煩,於是硬是強迫自己忍下來了。

  她起身想走,這是她唯一能做的。「失陪。」

  「慢著。」金子夫人抓住她的手,「速水小姐幹嗎跑那麼快?聊聊嘛!」

  唯衣直視著她,不卑不亢地,「夫人如果只是想羞辱我,那就免了。」

  「多厲害的嘴!」金子夫人哼道,「表小姐,你們真該見識一下速水小姐的本事……」

  「真是一點規矩都不懂的草包!」

  「聽說你跟你妹妹是無父無母的小孩,連書也讀得不多,是嗎?」

  「真是奇怪!貴俊怎麼會喜歡上那種鄉下地方的姑娘?我們御法川家的媳婦,哪一個不是名門望族出身的小姐?」

  「表小姐可別小覷她,她們家兩姐妹可有迷惑男人的本事了!」金子夫人語氣十分輕蔑,「聽說貴俊兩三天就跟她妹妹愛得死去活來,現在就連小叔都讓她迷得暈頭轉向……」

  「金子夫人。」唯衣羞惱地打斷了她,「請你別說這種有失身份的話。」

  她氣恨的直視著金子夫人,渾身不自覺的顫抖著。

  金子夫人一臉不悅,而她稱為表小姐的幾位貴婦也驚訝的瞪著唯衣看。

  「真是個沒教養的女人,居然敢這麼說話!」金子夫人仰仗幾位貴婦在場,毫無顧忌的羞辱她。

  「這世界是怎麼了?你是什麼身份,居然敢頂嘴?」

  「我不是你們御法川家的人。」唯衣眼神凌厲,「或許你們自認為非常了不起,但在我眼裡,也不過如此。」

  「什麼?你說什麼?真是反了!」貴婦們氣得橫眉豎眼,表情扭曲。

  唯衣再也忍不住,雖然她一直告訴自己要忍耐,但她們實在是太過分了!

  「要不是貴俊那孩子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娶了你妹妹,御法川家也不會讓你們這種人的血污染了本家的血統。」

  「我們的血跟你們御法川家的血沒什麼不同。」她一點都不覺卑微,「再說,又不是要繁殖冠軍名犬,說什麼血統不血統的?」

  她此話一出,貴婦們的臉都綠了。

  「我的天啊!你說那是什麼話?你拿狗跟御法川家比?」

  「你真是越說越離譜了!」金子夫人火上加油地道,「仗著有人撐腰,你簡直是放肆到了極點!」

  「我一定要念克哉兩句,要是勝哉表哥還在,絕不會讓他這般胡來。」

  「別以為你是那孩子的阿姨就可以如此肆無忌憚,還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貴俊的種呢!」金子夫人說道。

  「唉呀!金子,你是說……」

  「我是說……難保我們貴俊是不是上了當,錯當了父親。」金子夫人意有所指地道。

  「金子夫人。」唯衣氣憤的看著她,「我不准你這樣污蔑我妹妹。」

  「不准?」金子夫人傲慢地道,「你是誰?你憑什麼不准?」

  「我們姐妹倆或許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多了不起的學歷,但絕對身家清白。」她的心燃起一把暗藍色的火,極為憤怒又極為悲哀的火。

  「米美她是清清白白嫁給貴俊的,不管你們承不承認、喜不喜歡,都不准這樣侮辱她的人格。」

  「我要怎麼說她,你管得著嗎?」金子夫人哼地一笑。

  「如果你執意如此,那這次被掌嘴的會是你。」唯衣直視著她,眼中有著竄燃的怒火。

  「天啊!」聽見她這句話,金子夫人跟貴婦們都難以置信的同聲驚呼。

  「你們只不過是生在御法川家,或嫁進御法川家,沒什麼了不起的。」她毫不客氣地道,「在我眼中,你們不過是外表包裝得漂亮昂貴,裡面卻全是爛蘋果的水果禮盒。」

  「什麼?」金子夫人一震,盛怒地道,「你還沒學到教訓嗎?要不要我再打你一耳光,好讓你清醒一點?」

  「千萬別那麼做,夫人。」突然,克哉低沉又讓人不寒而慄的聲音在她們身後響起。

  「克哉?」貴婦們見他出現,迫不及待的向他數落起唯衣,「你是怎麼了?為什麼讓這種莫名其妙的女人到鹿鳴會館來?」

  他神情冷傲而陰鷙地道:「表姐們,速水小姐不是什麼莫名其妙的女人,她是我邀請來的客人。」

  「你沒聽見她剛才……」

  「我都聽見了。」他說,「我簡直不敢相信像表姐們這樣自認為有良好教養的淑女,竟然會說出那麼不得體的話來。」

  貴婦們抱怨不成,反被酸了一頓,頓時臉色鐵青。

  「夫人,」他的目光像一把利刃般直視著金子夫人,「你是不是年紀大,記性差了,所以忘了我曾經給你的忠告?」

  「什……」金子夫人瞪大著眼睛,敢怒不敢言的看著他。

  「別招惹她。」他語帶警告,「相信我,她不是會乖乖站著被修理的人。」

  「克哉,你是怎麼回事?為什麼……」

  「各位表姐。」他打斷了她們,「難得一年一次的聚會,別鬧得大家不歡而散。」

  「克哉,你該不是迷上她了吧?」

  「表姐,問一點有格調的問題吧!」他語帶嘲諷地撇唇一笑,然後走向了唯衣,拿過她手上的茶點盤,隨手往其中一名貴婦手上一放。

  那貴婦倉皇的接下茶點盤,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走。」他一手抓住了唯衣,將她帶離了硝煙味十足的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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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29 23:05:23

第8章(1)

  克哉一進門,就聽見康博的聲音。

  「叔公回來了!」

  以前迎接他的,是會立刻接過他手上的公文包及外套的高尾太太,而現在迎接他的,是會撲上來抱著他的康博。

  他很喜歡高尾太太,但他必須說,他更喜歡康博撲上來抱住他的感覺。

  這個家,這個總是冷冷的、安靜的、沉悶的家,因為康博的加入,顯然已有了不同!

  儘管還是冬天,他卻覺得春天似乎已提早在他家降臨。

  康博一衝出來,就看見克哉手裡抱著的幼犬。他先是一怔,然後驚喜的大叫:「狗狗!有狗狗!」

  聽見他興奮大叫的聲音,高尾太太跟唯衣也好奇的跑了出來。

  「唉呀!」高尾太太驚訝地問道:「哪來的小狗啊?」

  「是星野先生的愛犬生的,已經兩個月了。」他說,「我跟他要了一隻,可以跟康博玩。」

  「我要抱!」康博迫不及待了。

  克哉將幼犬交給了他,並指導他如何將小狗安全的抱好。

  康博一抱住那可愛的、圓滾滾的幼犬,那小狗便熱情的舔著他的臉,逗得他開心大笑。

  「叔公,我今天可以跟狗狗一起睡嗎?」康博問。

  「可以。」他摸摸康博的頭,「只要你高興,每天都能跟狗狗一起睡。」

  「好棒喔!」他興奮得大叫著。

  「高尾奶奶,我要抱狗狗去房間睡覺!」康博說著,轉身蹦蹦跳跳的跑開。

  「唉呀!康博,等等高尾奶奶……」高尾太太緊張的跟在後面,「小心狗狗咬你。」

  看著康博像麻雀般興奮跳躍的身影,克哉不自覺的笑了。

  「先生……」這時,唯衣訥訥地問道:「不會麻煩嗎?」

  「嗯?」他轉頭看著她,「麻煩?」

  「這個家從沒養過狗,是吧?」她微蹙著眉頭,「雖然康博很高興,但……不會造成你們的困擾嗎?」

  「院子那麼大,養隻狗應該不成問題吧?」他撇唇一笑。

  唯衣挑挑眉,笑歎一記,「當然是沒問題,御法川家的院子就算拿來養大象都沒問題。」

  「只要康博覺得開心就好了。」他說。

  「謝謝你。」她誠心地、由衷地道,「謝謝你為康博做的一切。」

  他注視著她,沉默了一下,「這是我答應你的,不是嗎?」

  迎上他的目光,她心頭一陣狂悸。

  「呃……該吃飯了,我去準備。」說完,她轉身逃開。

  凌晨一點,唯衣幽幽的醒來。

  不,其實她一直沒真正的睡著,她……失眠了!

  整晚,她的腦子裡都是他,她的心被他完完全全的佔據。

  「唉……」她坐起,沉沉的一歎。怎麼辦呢?她好像是真的喜歡上他了。像

  不管她如何提醒自己、告訴自己,甚至是警告自己,「感情」這種事畢竟還是人無法控制的。

  御法川家的男人都有這種本事嗎?有這種讓人見了就一頭栽進去的本事嗎?當初米美只不過兩三天就瘋了似的愛上貴俊時,她還覺得她可笑呢!

  當初覺得不可思議的事,如今卻發生在她自己身上……

  她下了床,走到窗邊。一打開窗簾,她赫然發現外面飄起了雪。

  「啊……」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雪,真正的雪。

  她覺得新奇又興奮,甚至想立刻去把康博從被窩裡挖起來,不過現在實在是太晚了。

  再說,他以後將會長住盛岡,多的是看雪的機會。

  而她不知什麼時候就會離開這裡,想再看見這樣的景致就……

  機會難得,她決定不要錯過,反正她也睡不著。

  套上一件外套,她悄聲的下了樓,然後溜到外面去。

  外面的冷空氣凍得她呼吸困難,但當她伸出手並觸碰到雪花時,興奮得幾乎要尖叫。

  海水是鹹的,雪呢?雪是什麼滋味?這麼想著的她,將飄落的雪花盛接在手心裡,打算用舌頭去試探一下——

  「你口渴?」突然,一個低沉的聲音打斷了她這個動作。

  她嚇了一跳,因為那是他的聲音。

  轉過頭,她看見他站在簷廊下。

  他穿著V領的貼身棉衫,肩上披著一件毛線外套……那麼簡單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卻是那麼的好看。

  「口渴的話應該喝水,而不是吃雪。」他說著,朝著她走了過來。

  她有點不好意思的放下手,「我只是很好奇……」

  「好奇?」

  「海水是鹹的,那雪呢?」她一臉認真,「雪是什麼味道?」

  「那麼雪是什麼味道?」他睇著她問。

  她搖搖頭,「我還來不及嘗,就被你打斷了。」

  他撇唇一笑,「這麼晚了,怎麼還跑到外面來?」

  「我睡不著,剛好看見外面在下雪,所以……」說著,她看著他,「你呢?也睡不著?」

  「還沒睡。」他說。

  「這麼晚不睡,你都在做什麼?」她疑惑,「我們瀨良垣的人都很早就去睡覺了呢!」

  「我有時在工作,有時就看書,不一定……」他看著她身上單薄的衣物,皺了皺眉頭,「你想感冒嗎?」說著,他取下披在肩上的毛線外套,轉而罩在她肩上。

  他這個體貼的動作讓她心跳加速、耳根發燙。她的臉頰好熱,她想……她一定臉紅了!

  「呃……不用,你……」

  「我習慣這種天氣了。」他說,「披著吧!」

  盛情難卻,於是,她接受了他的好意。

  「我……」看著滿天飛舞的雪花,「第一次看見雪。」

  「噢?」他有點訝異,「從沒有?」

  「一次也沒有。」她說,「我出生在名護市,從來沒離開過沖繩,我本來想叫康博起來看的,不過我想……他以後有的是機會……」

  他微怔,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這話聽起來像是你以後沒機會了。」

  「我不會一直在這裡,不是嗎?」她淡淡地說道,聲音裡有著一種惆悵,「康博今天沒吵著要我陪他,他跟狗狗一起睡了。」

  她撇撇唇,笑歎一記,有一絲感慨,「你看,狗狗比我跟你都來得有用多了,康博他……不會需要我太久了。」

  克哉沉默地聽著她的話,神情有一點點的凝肅。

  當然,康博不會永遠黏著她,尤其當他有了其他的精神依靠後。

  當初他要她陪著一起回來,是擔心康博會因為突然之間失去信任的、依賴的對象而傷心難過。

  他知道她總有離開的一天,而且他曾有著「絕不能讓她久留」的想法。他希望康博能盡快習慣並融入這裡的一切,而有她陪著,他適應的速度可能會比預期的慢,所以他曾希望她不要久待。

  也許一兩個禮拜,但最好不要超過一個月,他……是那麼想著的。但現在,他竟擔心她對他說「我總算可以放心的回去了」這句話。

  「你捨得放下康博,離開這裡嗎?」

  「咦?」她一怔,不解地望著他,「你想把康博交給我帶回瀨良垣嗎?」

  「不。」他注視著她,「不過你可以留在這裡繼續陪他。」

  迎上他的目光,她心頭一撼。

  「別開玩笑了……」留在這裡?她是御法川家的什麼人?憑什麼賴在這裡不走?

  「我像是隨便開玩笑的人?」他神情嚴肅而認真,「如果你不是非回去不可,那就留下來。」

  她驚疑地看著他。他的神情嚴肅,不像是在開她玩笑。但如果不是開玩笑,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就算他是康博的阿姨、就算康博沒有她不行,她也沒有理由在御法川家當閒人。

  「那裡沒有等你的人,可是這裡卻有需要你的人。」

  她的思緒有點混亂,甚至有一瞬是空白的。

  他要她留下來?她以為他希望她趕快離開。

  「我……我以為你會比較希望我早點離開,好讓康博能早日獨立。」她說。

  「一開始是這樣。」他說話、做事從不拐彎抹角,「現在不那麼想……」

  「為什麼?」她脫口問道。

  但當她這麼問他的同時,她有點後悔了。她為什麼要問「為什麼」?她期待什麼樣的回答?又為什麼有所期待?

  「我希望你留下來。」他毫不遲疑地給了她一個答案。

  聞言,她瞪大了眼睛,一臉的驚訝。

  速水唯衣,不要想太多,他是要你留下來照顧康博,沒有其他意思。她心裡的聲音又在對她說。

  「因……因為康博還需要我嗎?」

  「也許需要你的不只是康博。」他說。

  「啊?」她的心漏跳了一拍,呼吸也有瞬間的中斷。

  他的話暗藏玄機、耐人尋味,更令人有無限的想像空間及期待。

  她很想把他剛才的那句話從腦海裡擦掉,但是她不是哆啦A夢,沒有那種萬能的橡皮擦。

  他有顯赫的家世、有英俊的外表,也有令人咋舌的財富,能夠與他這樣的男人匹配的女人,絕不會是一般的女性。

  如果她對他有什麼樣的想像或期待,那她真的是太不自量力,也太天真愚蠢了。

  「你說話真的太高深了!我都聽不懂……」她不知道該回應他什麼,只好裝糊塗。

  克哉也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而讓她感到尷尬,「是啊!我也不懂自己在說什麼……」

  「咦?」她怔怔地望著他。

  他在耍她嗎?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為什麼要說出來困擾她啊?

  想著,她有點懊惱地蹙起眉頭。

  「我……我回去睡覺。」她車轉身子,快步地往大門口走。

  走著,她突然想到他的外套還披在她身上,於是,她停下腳步——

  「披著吧!」

  她嚇了一跳,因為她根本還沒開口。他是她肚子裡的蛔蟲嗎?怎麼知道她要做什麼?

  她轉過身,像在研究奇怪的外星人一樣盯著還站在原地的他。

  「你為什麼知道我要……」

  「你很好懂。」他說,「因為你不像我是個高深的人。」

  她皺皺眉,忖了一下。這話實在是……他在暗指她是個簡單的笨蛋嗎?

  「剛才那句話……」他笑睇著一臉懊惱的她,「等我知道我到底在說什麼的時候,我會告訴你。」

  她表情有點嚴肅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歎了一口氣。他剛才說的話是認真的嗎?不,也許他真的只是在尋她開心。

  如果他只是在尋她開心,而她卻當真了,那可是大大不妙。

  雖然一樣是在御法川家長大的,年紀也只相差十歲,但貴俊是個很容易懂、很簡單的人。而他……他太複雜,超乎了她所能理解的範圍!

  別做能力所不及的事、別碰永遠掌握不了的人……她心裡的那個聲音這麼提醒著她。

  「我回房了。」說完,她扭頭快步走開。

第8章(2)  

  悠閒的假日午後,克哉坐在起居室裡,邊看書、邊喝著高尾太太為他沖的熱茶。

  窗外,康博在院子裡跟「新歡」——黃金獵犬寶寶玩在一起,而唯衣則陪在一旁。

  雖然隔著窗,但他還是聽見了他們大笑的聲音。

  他靜靜的看著這一幕,臉上有著溫柔又輕鬆的表情——

  「自從速水小姐跟康博小少爺來了之後,這個家好像都不一樣了!」一旁,高尾太太說道。

  「可不是嗎?」他撇唇一笑,「家裡有個小孩子,確實是熱鬧多了。」說著,他啜了一口茶。

  「克哉先生,」高尾太太看著他,試探地問:「康博這麼可愛,有沒有讓你有想生一個的衝動或念頭?」

  他微怔,蹙起眉頭,狐疑地睇著她。「生一個?」

  「是啊!」高尾太太點點頭,「克哉先生的小孩,一定也會像康博那麼漂亮可愛!」

  他淡淡一笑,沒說什麼。

  「如果克哉先生有小孩,康博也比較有伴。」高尾太太說,「他的爸爸媽媽已經不在,他是沒什麼機會再有兄弟姐妹了。」

  「要是我生了小孩,康博不是得叫叔叔,就是姑姑,怎麼也不會是兄弟姐妹。」

  「那有什麼關係?貴俊少爺叫你叔叔,但你們不也像兄弟一樣……」高尾太太一歎,「孩子需要的是伴,叫什麼並不重要。」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他微頓,「要生小孩之前,我得先找到跟我生小孩的女人,不是嗎?」

  高尾太太挑挑眉,偷偷覷著他,「有時我們遍尋不著的,卻近在眼前……」

  他微怔,轉頭看著她,然後蹙眉一笑,「你今天講話還真高深……」

  「克哉先生是個聰明人,一定知道我在說什麼。」高尾太太掩唇微笑,一副神秘的樣子。

  他是個聰明人,也知道高尾太太在暗指什麼。

  「這個家變了,克哉先生……」高尾太太說,「其實你也變了。」

  「噢?」

  「你變得愛笑了。」高尾太太續道,「康博讓這個家生動起來,不過讓克哉先生笑的,卻不是康博。」

  他沉默了一下,「你今天是怎麼了?」

  「我是有感而發,也是提醒。」她說。

  他若有所思的笑笑,然後看著窗外,話題一轉,「速水小姐身上穿的是你的衣服吧?」

  她點頭,「是啊!說要帶她去買冬天的衣服,她卻說那種衣服在沖繩穿不著,怕浪費了……」

  「是嗎?」他眉心一斂,方纔的笑意銳減。

  「克哉先生,有沒有可能就叫她留在盛岡呢?」高尾太太不捨地問道,「雖然相處不久,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很喜歡她呢!」

  捨不得她離開?喜歡她的又何止是高尾太太呢?他也希望她能就此留下來,但總得有個能說動她、能讓她接受的理由。

  這陣子,他不是沒對她說過暗示的話,但她不是裝傻,就是岔開話題。

  在還沒確定她心意之前,他不想操之過急,造成反效果。

  「克哉先生,如果你跟她說希望她留下來,她會答應嗎?」高尾太太語帶試探。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淡淡地道:「這不是我能決定或掌控的事……對了!康博的衣服做好了嗎?」

  「師傅說明天會帶過來。」她回答。

  「趕得上參加鹿鳴會館的聚會吧?」

  「可以的,你放心。」說著,高尾太太不禁一臉的興奮,「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見康博小少爺在大家面前亮相,所有人興奮驚歎的表情了。」

  一個星期後,就是御法川家一年一度的家族聚會,到時所有分家的親戚都會聚集在御法川家的招待所,由本家做東擺宴。

  他將貴俊的兒子接回盛岡的消息,早已傳進許多人耳裡,而那一天,他將正式將康博介紹給所有人認識。

  突然,他的手機響起,他看了一下來電顯示的號碼,神情一凝,「是我,有結果了嗎?」

  「嗯,我知道了。」他臉微微一沉,眼底有一抹的深沉陰鷙,「辛苦你了。」

  結束通話,他神情凝重,沉默不語的望著窗外。

  「真該死的直覺……」他喃喃地道。

  明天就是康博「初登場」的大日子。

  過去的五年來,他在御法川家是個不存在的人,而現在,他將以本家繼承人的尊貴身份,在所有親族面前現身。

  當然,五歲的他並不知道這是件極具意義的事情,只知道他要去參加一個很大很大、有好多好吃的東西的聚會。

  看見穿著訂製服的他,唯衣突然有種他已經離她越來越遠的感覺。

  現在的他,不是穿著短褲、滿身大汗的在海灘上玩沙的那個小島男孩,而是出身盛岡望族,尊貴又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世家子弟。

  他就要揮別過去,即將成為一個跟她的人生沒有交集的人!

  她知道克哉會給他最好的,也會將他教養成一個令人驚歎的孩子。身為他的阿姨,她應該為他高興,但卻很難真正的高興。

  她的心像是被割掉了一塊,死不了,卻覺得痛。

  就寢後,偌大的屋子裡靜悄悄的,她一個人坐在房間的窗前,腦子裡的思緒像是跑馬燈一樣的狂轉著。

  來到這裡已經一個月,當初以為會非她不可的康博,現在似乎已習慣在他需要時,去找高尾太太或是其他人。

  這裡有太多新奇好玩的事物足以吸引他的注意力,使他不再依賴著她,或是對小島生活有所留戀。

  她想,她離開的日子終於來了!

  叩叩……敲門聲將沉思中的她喚回。

  「哪位?」她問,「高尾太太,是你嗎?」

  「是我。」

  聽見門外給她的回應,她心頭一悸。「這麼晚了,有事嗎?」

  「不方便開門嗎?」這句話是他堅持她必須開門的禮貌性說法。

  「不……不是,請等等……」她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服裝儀容,然後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門外,他手裡捧著兩個大大的盒子,注視著剛開啟房門的她。

  她一怔,狐疑地看看他手裡的盒子,再看看他。「做什麼?」

  「送你的。」他說,「你要看看嗎?」

  「咦?」她一愣。送她的?是……是臨別前的禮物嗎?他也覺得該是她離開的時候了?

  他之前說如果她願意,可以留下來不走的話,果然是玩笑話、果然是逗她的吧?

  「你……太客氣了。」她笑得有幾分落寞,「是本地土產嗎?」

  他一愕,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幾秒鐘過後,他忍不住一笑。

  「土產?」他蹙眉苦笑,「你真的很有趣,這看起來像土產嗎?」

  她多看了他手中的盒子一眼,「是不太像……」

  「你拿去看看。」他將盒子交給她。

  接過盒子,她轉身拿到一旁的五斗櫃上。他走了過來,一臉等著看她的反應的表情。

  看見他那樣的表情,她有一點點的忐忑不安。

  「打開。」他定定地看著她。

  她猶豫了一下,聽從他的「指示」,疑惑又不安的打開了第一個小一點的盒子。

  「咦?」她一怔,因為裡面是一雙銀色的、非常漂亮的高跟鞋。

  送她鞋做什麼?叫她「走路」嗎?

  「為什麼送我鞋?」她不解。

  他一臉神秘,「等你打開第二個盒子,就會知道答案。」

  她皺皺眉頭,咕噥著:「原來你這麼會搞神秘……」

  為了解開疑問,她打開了第二個盒子。

  「啊?」她一震,那是一套衣服,雖然她還不知道它的樣式。

  「尺寸應該沒有問題……」他說。

  她木木地望著他,然後將盒子裡的那一套衣服拎了起來。

  「這是……」她驚訝的看著手中那套有著非常漂亮的藍色,樣式也典雅大方的小禮服。

  「你喜歡嗎?」他睇著她問。

  她有好一會兒說不出話,「這……這要做什麼?」

  「衣服當然是拿來穿的。」他說。

  「不,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要送我衣服跟鞋子?」她不解地問。

  「你平常可以借穿高尾太太的衣服,但總不能穿著她的衣服去鹿鳴會館吧?」

  「鹿鳴會館?」她驚疑,「為什麼我要去鹿鳴會館?我並不是……」

  「你是康博的阿姨。」他打斷了她,「你當然可以也應該去參加鹿鳴會館的聚會。」

  「但那是你們的親族聚會,而我……」

  「就當是我邀請你,行嗎?」他深深的注視著她,「如果你需要的話,我現在可以給你一張正式的邀請函。」

  迎上他澄澈如湖水般,卻莫名熾熱得教她心慌的眸子,她的心臟急速的收縮著。

  「米美跟貴俊的婚姻一直不被御法川家所承認,我去了恐怕會讓你的立場很尷尬。」她說,「我不想破壞了康博在御法川家的第一個親族聚會。」

  「你不用顧慮我或康博的立場。」他態度堅定,「早點睡,明天見。」說罷,他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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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29 23:04:25

第7章(1)  

  約莫十來分鐘後,他們來到了一棟氣派的建築物前,而這時,唯衣才驚覺到他帶她來的地方是……金子夫人目前的住處!

  「天啊!」她驚呼一聲,「你要做什麼?」

  他轉頭對著她一笑,「我不是說過了嗎?」

  她一怔。對,他是說過了,他要替她討公道。

  可是,金子夫人是他的嫂子,再怎麼樣,身為小叔的他難道要跟大嫂翻臉嗎?

  她不希望因為她的關係,讓他家鬧起家庭大革命。

  「算……算了!」她說,「我們回去吧!」

  「算了?」他神情一凝,「怎麼能算了?」

  「但是……」她有點不安且不知所措。

  「你怕?」他凝視著她,「有我在,你還怕嗎?」

  「呃……」迎上他的眸子,她心頭一悸。

  他定定地注視著她,然後撇唇一笑。「走吧!」說罷,他轉身拉著她來到大門前。

  按了門鈴後,傭人出來應門。

  「咦?克哉先生?」

  看見他,傭人十分的驚訝,因為雖然住在御法川家的土地上,但他卻是這裡的稀客——尤其是在御法川勝哉過世之後。

  「夫人在家嗎?」他問。

  「在。」傭人恭謹地點頭。

  「帶路吧!」他說,「我可不想硬闖進去。」

  看他神情凝肅,傭人已有「山雨欲來」的不祥預感。

  「是。」她怯怯地應道。

  於是,在傭人的帶領下,克哉跟唯衣來到了起居室。

  金子夫人正悠閒的喝茶,而貴史則在一旁看著汽車雜誌,聽著耳機裡的音樂,不時的用腳打著節拍。

  「夫人……」傭人有點畏怯,「克哉先生來了。」

  聞言,金子夫人一震。

  她轉頭一看,看見的是神情凝肅而威嚴的克哉,還有在他身後一步之距,有點忐忑不安的唯衣。

  她是聰明人,很快的知道他為何而來。

  她不否認,她確實是對克哉有幾分畏懼,但在這個時候,她總不能一副心虛的模樣。

  「真是稀客。」她站起身來,臉上是笑——虛偽的笑。

  克哉神情冷肅地看著她,雖保持該有的風度,卻一點都不客氣。

  「聽說夫人今天來過?」他說,「下次夫人大駕光臨前,最好先知會一聲,免得我未能親自遠迎,還得讓夫人你有失身份的硬闖進來。」

  金子夫人聽出他話中帶刺,雖然很想繼續保持她自認為美麗嫵媚的笑容,卻很難不露出她的銳角。

  「哼!」她哼笑一聲,瞥了唯衣一眼,「這麼快就打了小報告啦?」

  唯衣一怔,有點尷尬的蹙起眉頭。她總覺得金子夫人這句話裡,還有其他的意思!

  「夫人闖進我家,我可以不計較你的無禮,不過你羞辱我的客人,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克哉明白表明了他的立場。

  「客人?」金子夫人冷冷一笑,「小叔,你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把這種莫名其妙的人帶進家門呢?」

  這時,一旁用耳機聽著音樂的貴史拔掉了耳機,走了過來,「叔叔,你打算讓那個小鬼繼承御法川集團嗎?」

  「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克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倍受寵溺的貴史向來目中無人,不過對克哉倒還畏懼幾分。雖然不甘心,卻也只有乖乖閉嘴的份。

  「小叔,」金子夫人不滿地道,「你確定那個小鬼是貴俊的親生骨肉嗎?」

  「夫人,」克哉目光一凝,「你今天就是這麼當著康博的面說這些話的嗎?」

  「這……」

  「活到了這種歲數,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夫人不知道嗎?」他語氣嚴厲。

  迎上他那彷彿能殺人般的銳利目光,金子夫人心頭一震。

  不過她實在是不甘心,再怎麼說,她可是他的大嫂,他當著其他人的面數落她也就算了,居然還暗指她年紀不小了……

  多氣人!她也不過才四十五歲,而且身形及樣貌都還維持在極佳的狀態。

  「那小鬼真是貴俊的嗎?」她心有不甘,「貴俊已經死了,不是嗎?要是她隨便抓個不知道跟誰生的野種來騙御法川家的財產,那不是……」

  「夫人!」克哉眉心一擰,沉聲怒喝。

  他這一聲沉喝嚇到的不只是金子夫人跟貴史,也嚇到了站在他身後的唯衣。

  唯衣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用這樣的語氣跟金子夫人說話,雖然她早知道他們的關係不是太好,但她以為應該是相敬如「冰」,而不是如「兵」。

  「你……」金子夫人臉色大變,羞惱卻又畏懼,「你這是什麼態度?我……我是……」

  「在我心裡,大嫂只有一個,但絕不是你。」他毫不留情面,「如果你希望我對你有起碼的尊重,最好是收斂一點。」

  「你……你……」金子夫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她今天賞了那個叫速水唯衣的女人一耳光,他就帶著她上門興師問罪,甚至當著她的面讓她難堪?

  她氣恨又羞惱,但卻對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如今御法川家的一切全掌控在他手中,說句實話,她跟貴史是要看他臉色的——即使他們可以要求他們應得的。

  「叔叔,你怎麼可以對我媽咪這樣?這實在是太過分了!」跟金子夫人一個鼻孔出氣的貴史不滿地道。

  「不只你母親……」克哉神情陰鷙而駭人,「就連你,都要給我聽清楚。」

  金子夫人跟貴史都一臉不服氣,但都不敢吭聲。

  「康博是貴俊的兒子。」他一字一句清楚地道,「而這位速水小姐……」說著,他伸手將唯衣拉到前面。

  唯衣嚇了一跳,尷尬的站在他跟金子夫人中間。

  老天!這是什麼情形啊?雖然他是真的替她出了一口氣,但是……

  「他是康博的阿姨,是貴俊的妻子的姐姐,也是我的客人……」他語帶警告,「夫人對她無禮,甚至是動手,就是跟我過不去。」

  「什……」金子夫人神情扭曲,全身發抖。

  「下次再發生這種事,可不是這樣就能了事。」說完,他拉著唯衣,轉身就走。

  「慢著!」金子夫人叫住了他。

  他沒轉身,只是停下腳步。

  「他是不是真貨,得先驗驗DNA。」她說。

  克哉沉默了兩秒鐘,轉過頭直視著她,「很好,順便把貴史的也驗一下吧!」

  金子夫人陡地一震,神情驚慌且帶著一絲的心虛。

  看見她眼底那一抹轉瞬便消逝的心虛,克哉心頭微微一撼。

  他什麼也沒說,拉著唯衣步出了起居室。

  從金子夫人那兒離開後,克哉就神情凝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唯衣跟在他後面,有一搭沒一搭的踩著他的影子前進。看見偶爾交疊的兩人的影子,她有一種跟他很親近的感覺。

  她的心熱烘烘的,身體也是。想起方纔他非常威嚴且強勢的訓斥金子夫人的模樣,她不禁對他有種崇拜。

  那麼潑辣又不講理的金子夫人在他面前,居然像是被拔了尖牙跟利爪的母老虎般無計可施?

  雖然覺得他實在太不給金子夫人面子,卻還是忍不住想鼓掌叫好。

  這一仗,他贏了,徹徹底底的贏了,但為什麼他卻心事重重、悶悶不樂的呢?

  「先生……」她怯怯地叫道。

  他像是想事情想得入神了,沒聽見她的聲音。

  她快步上前,輕輕拉了他一下。

  他停住,轉頭看她,「什麼?」

  她有點不安的看著他,「先生,你怎麼了?」

  「我?」他微虯起濃眉,「沒有。」

  「你看起來不太高興……」她試探地道,「這麼做是不是會惹出其他麻煩?」

  他皺皺眉,想了一下,「你是說……」

  「我指的是你剛才對金子夫人的態度。」

  他唇角一勾,一派輕鬆的笑說:「你不必擔心這種事……」說完,他轉身繼續走。

  唯衣沉默了一下,「先生……」

  「嗯?」這次,他沒回頭,也沒停下。

  「謝謝你。」她說,「對不起。」

  他回頭瞥了她一眼,瀟灑地笑著:「是謝謝還是對不起?」

  她快步地走上前,跟在他身邊,而他似乎意識到自己腳程太快而慢了下來。

  「要謝謝,也要對不起。」她說,「今天拿你當出氣筒,而且還那麼歇斯底里的打你、罵你,真的很抱歉……」

  「沒關係。」他看著她,「你不找我發脾氣,找誰?」

  聽他這麼說,她更覺得歉疚了。

  他一點都不怪她嗎?她像個瘋子一樣的攻擊他耶!

  「謝謝呢?」他問,「謝我什麼?」說著,他轉過頭來注視著她。

  迎上他的目光,她的心頭一悸。她將臉別開,免得他發現她眼底的悸動。

  「謝謝你幫康博出了一口氣。」她說。

  「康博?」他蹙眉一笑,「不是康博,是你。」

  她一怔,驚疑又羞怯地望著他。

  「對於你挨了金子夫人一耳光的事,我非常抱歉……」他嚴肅而誠懇。

  「呃……」她咧嘴笑笑,「其實那也不關你的事,當時你不在嘛!」

  「是我的責任。」他說,「你在我家裡,就是我的責任。」

  「你……你其實不必那麼想……」她的心七上八下的,腦子裡也一片混亂,「我……我跟御法川家一點關係都沒有,跟你也……」

  「不是那樣。」突然,他停下腳步,並打斷了她的話。

  「啊?」她一愣,不解地看著他。

  他定定的看著她,若有所思。須臾,他淡淡地說道:「你是康博的阿姨,當然跟御法川家有關係……」

  「可是……」

  「也許當時御法川家讓你跟令妹有一種不友善,甚至是殘忍冷漠的感覺,但我並不那麼想……」他突然有點感傷,「我說過,我很羨慕貴俊放棄一切去追尋自己想要的人生的勇氣。」

第7章(2)  

  她微怔。羨慕?他的意思是,他也曾經有讓他想放棄一切去追求的女性?

  「先生,你也曾經有過深愛著,卻無法結合的對象嗎?」她一臉認真地問。

  他淡淡一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不是每個人都丟得掉包袱,我身上有著想丟也丟不掉的家族包袱……」

  「先生是個責任感很重的人,會給自己壓力,對吧?」

  他微怔,有點訝異的望著她,「我不知道你會看面相……」

  「這不需要看面相,而是靠感覺。」她說,「貴俊拋掉的東西,在貴俊的父親過世後,全到了你肩上,是嗎?」

  「不完全是這樣。」他試著跟她解釋御法川家的複雜,「身為御法川本家的一員,有些責任及包袱,是我一生下來就注定要背的!」

  她靜靜地聽他說,神情認真得像是個聽課的孩子。

  「生在這種家族有什麼好羨慕的?」他蹙眉笑歎,「我不知道為什麼有人那麼想進到這樣的家族裡,成為其中的一分子。」

  「不只是男人,就連女人在這個家裡也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說著,他眼底有一抹哀傷,「我母親是,貴俊的母親也是……」

  他眼底的那一抹哀傷,以及他用那低沉聲音所說出來的故事,都教她心口揪痛。

  她停下腳步看著他的背影,那高大卻寂寞的背影……突然間,她有種想抱住他的衝動。

  發現她沒跟上來,克哉停住,轉身看著她。「怎麼了?」

  她搖搖頭,「只是突然覺得……覺得很難過……」

  「為什麼?」

  「不知道。」她眼眶裡熱熱的、濕濕的。她知道她眼裡有淚,但那眼淚是為何而來?

  是他的故事觸動了她心裡柔軟的、女性的那一面,還是他對死去的家人的深深懷念,勾起了她對貴俊及米美的思念?想著,她忍不住掉下淚來。

  見狀,他走向了她,「挨了一耳光還很不甘心嗎?」

  她搖搖頭,「不是的……」

  「不然呢?」他微皺眉頭,不解地道。

  「我只是……只是……」抬起淚濕的眼簾,她看著他,「你的背影寂寞得讓我很想哭……」

  他先是一怔,訝異的、難以置信的盯著她看,然後,他笑了。「你真是個有趣的人!」

  「我根本是少根筋,你……你是想那麼說吧?」她有點羞惱。

  「不。」他臉上的表情平靜,「我是真的覺得你很有趣,從第一天見面的時候就那麼覺得……」

  「你是沒遇過像我這麼無禮的女人,對吧?」

  他挑挑眉,故作一臉好奇的打量她,「我是在稱讚你,為什麼你一直聽不懂?」

  聽他語帶促狹,她索性跟他抬起槓來。「也許那是因為先生你稱讚別人的技巧有問題吧!」

  他咧開嘴,爽朗的笑了。

  這一刻,他驟然發現,他其實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如此爽朗快樂的笑過。

  是因為她嗎?因為她,他才能打從心底笑出來……

  「先生,」看著他的笑臉,唯衣既驚訝又著迷,「你……應該要常常笑。」

  「為什麼?」

  「因為你笑起來很好看。」她坦率地道,「也許你一開始笑,緣分就會自然而然的來了。」

  他略收起笑意,「當御法川家的女人可不輕鬆。」

  「所以你不婚,是想拯救下一個可能進入御法川家的女人?」

  他沉默了一下,臉上又是嚴肅正經的表情。

  「我不想娶一個只要能成為御法川家的人,就算要壓抑本來的性格,或是把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也在所不惜的女人。」他說,「我要的是能夠勇敢的挑戰家族傳統,遇到了不合理的事,或被提出不合情理的要求時,能大聲的說不或抗議的女人。」

  「你一直沒找到?」她注視著他,神情認真。

  他回望著她,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

  跟他這麼四目相對,唯衣突然緊張起來。她驚覺到他們的話題有點超乎他們該談的,他對婚姻的態度及想法,或是他的終身大事,都不是她該多問的。

  「對了,」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可以別再叫我先生嗎?」

  她回頭,疑惑的看著他,「不然叫什麼?」

  她認真的想了一下,「叫你……貴俊的叔叔?」

  「貴俊的叔叔?」他濃眉一虯,一副被打敗的表情,「你讓我覺得我很老,好像你也想叫我一聲叔叔似的……」

  「你本來就是叔叔輩嘛!」她俏皮的笑說。

  「我才三十五歲!」他挑挑眉,「小姐,你幾歲?」

  「我……二十八。」

  「喔,那我也不過才大你七歲。」

  「你這麼計較嗎?」她歪著頭,一臉好奇。

  「看是在什麼人面前……」他凝視著她。

  迎上他的目光,她心頭一悸。看是在什麼人面前?他的意思是……在她面前,他不希望被當成長輩?

  他的話好深奧、好教人忍不住胡思亂想。

  啊!速水唯衣,你腦袋清醒一點,別把這種逗人的話當真了。她立刻在心中提醒自己。

  「出來這麼久,康博應該開始哭著要找我了吧!」她話鋒一轉,「我先跑回去囉!」說完,她轉身飛快的跑開。

  她感覺得到他的視線,那熾熱燙人的視線、那彷彿要教她燃燒起來的視線。

  她的心臟像是快爆開了,所以她拚命的跑,一直的跑,直到她再也感覺不到他——

  開完會,克哉走出了會議室,而他的秘書緊跟在後面,繼續做著簡報。

  「星野先生,到我辦公室來,有件事我想拜託你。」

  見他神情嚴肅,星野隱約可以感覺到他要說的事情跟工作無關,但卻是非常重要且秘密的事情。

  星野曾是御法川勝哉的秘書,是御法川集團的老臣及忠臣,克哉及過世的御法川勝哉都相當的信任、倚重他。

  進到辦公室,星野帶上了門。

  「克哉先生,你要說的事情是……」

  「星野先生,這件事我無法親自出面,只能拜託你……」克哉神情凝肅,「而且我希望你能低調的進行,對誰都不能說出去。」

  雖然星野還不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卻毫不遲疑地點頭答應。

  「我要你想辦法拿到貴史的血液樣本。」他說,「我要拿他的樣本跟大哥做比對。」

  聞言,星野陡地一震,因為他已經約略知道這事情的嚴重性。

  「克哉先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你想……」

  克哉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這一刻,金子夫人那驚慌的、心虛的神情又浮現在他腦海之中。

  以金子夫人的個性,當他對她說出那句話時,她理當理直氣壯的說「要驗就來驗啊」這樣的話,但她沒有。

  「希望我的直覺是錯的,若是真的,那可就……」他眉心虯皺,神情憂煩,「總之你盡快進行,但絕對不要走漏了風聲。」

  「是,我明白。」星野一欠,「如果沒事的話,那我先出去了。」

  「唔。」

  星野轉身欲離開,克哉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對了,星野先生……我記得你上次告訴過我,你家的黃金獵犬生了一窩小狗,對吧?」他問。

  「是的,已經快兩個月了,也已經送出了幾隻。」星野笑問:「克哉先生想養狗?」

  「不,是幫康博養的。」提及可愛的康博,他臉上的線條變得柔和,「可以給我一隻嗎?」

  「當然。」星野毫不猶豫地道。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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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29 23:03:02

第6章(1)  

  一接到高尾太太的電話,克哉立刻丟下開了一半的重要會議,火速的驅車回家。

  一進門,心急如焚、一臉憂慮的高尾太太馬上趨前,「克哉先生……」

  「怎麼會這樣?」電話中,高尾太太說得又急又模糊,他還搞不清楚狀況就飛車趕回,是因為她說唯衣正打包行李,要帶康博回瀨良垣。

  「是金子夫人她……她突然跑來,結果……」高尾太太一臉難過,「速水小姐她受到屈辱了……」

  雖然她說得不清不楚,但克哉已大概猜出是什麼事情。反正只要是跟金子夫人扯上關係,絕不會是什麼好事。

  他神情冷肅但平靜,「她呢?在樓上?」

  「嗯。」高尾太太點點頭。

  他沉歎了一口氣,轉身往樓上走去,而高尾太太也立刻尾隨在後。

  來到客房,康博乖乖的坐在一旁,而唯衣已打包完行李,並準備拉上拉鏈——

  「你在做什麼?」克哉沉聲問道。

  唯衣一震,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站在她房門口。

  「叔公!」一見到他,康博像是見到了救世主似的撲了過來。

  克哉彎腰抱起了他,「康博乖,跟高尾奶奶去吃烤餅乾,好嗎?」

  「嗯。」康博用力的點點頭,「那可以吃巧克力嗎?」

  「當然可以。」他答應了康博的要求,然後二話不說的將康博交給了高尾太太。

  「慢著。」見狀,唯衣衝上前來。

  克哉知道她要做什麼,於是先出手擋住了她。「高尾太太,你們下樓吧!」他說。

  「是。」高尾太太點頭答應,然後很快的將康博帶離。

  唯衣餘怒未消,「我要帶康博回家。」

  「這裡就是他的家。」他說。

  「不是!」她對著他大叫,「這裡是躲著吃人野獸的叢林!」

  他臉上的表情依舊是平靜的,「別意氣用事。」

  「我意氣用事?」她眉心一擰,氣恨地道,「我意事用事?」嚷著,她衝上前,像是找人出氣似的捶了他一下。

  他文風不動地站著,然後看著她。

  看他一臉無關緊要的表情,她既氣憤又委屈,「我今天就要帶康博回家!」

  「你沒聽懂嗎?」他濃眉微微虯起,「這裡就是他的家。」

  「不是!不是!不是!」她情緒激動,近乎歇斯底里的對著他咆哮。

  她知道不關他的事,但是她胸口有一把怒火,燒得她好痛、好痛。

  她需要一個出口,那個出口不可能是康博,也不可以是高尾太太她們,所以她……她只能對他……

  「你不是說會保護康博嗎?」她噙著淚,語帶質問,「當金子夫人欺負康博的時候,你在哪裡?在哪裡?」

  他懊惱也自責,「我沒料到會發生這件事,我保證……」

  「什麼保證?」她打斷了他,兩隻眼睛恨恨地看著他,「御法川家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為什麼可以那樣羞辱人?」

  「她說了什麼?」他又沉沉一歎,試著維持平靜。

  想起金子夫人稍早前所說的那些傷人的話,她忍不住委屈淚下。

  「她……她怎麼可以那樣……」她哽噎得說不出話,「她是當人家媽媽的,怎麼可以那樣傷害一個五歲小孩?她……她當著康博的面說……說……」她說不下去,掩面而泣。

  看她捂著臉哭泣,纖瘦的肩膀不斷的顫抖,他可以想見金子夫人今天說了多惡毒的話。

  他一點都不意外,金子夫人的嘴巴向來毒辣且尖酸。

  「我知道了……」他試著安撫她,「我會……」

  「不要!」她抬起淚濕的眼簾,倔強卻又脆弱,「我不要康博像今天那樣受到傷害……」

  「我不能讓你帶他走。」他語意堅定,「如果你非走不可,就自己走。」

  她一怔,「為什麼……」

  「因為他是御法川家的人。」他直視著她。

  她陡地一震,然後兩眼直勾勾的看著他。

  她可以走,但康博不行。康博是御法川家的人,而她……她什麼都不是,所以她隨時可以離開……

  「我跟御法川家一點關係都沒有,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所以走了也無所謂,是嗎?」她淚流滿面地望著他,聲線幽幽。

  老天!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不應該說這種奇怪的話,但為什麼她的嘴巴就是不受控制的說了出來?

  難道說她的腦子壞了嗎?金子夫人今天打她一耳光,把她打到腦震盪了嗎?

  她的心好亂!思緒好亂!她的腦袋像是快爆炸了一樣……

  眼淚好像無窮無盡的泉水般自她眼眶中湧出,彷彿會將她吞噬的心痛如浪潮一樣席捲而來,她快受不了了……

  看見她眼底的傷痛,還有那不斷不斷湧出的淚水,克哉心裡一揪,一種心痛的感覺從他身體的最深處迸裂出來,那是他從來不曾有過的。

  母親死的時候、和美大嫂死的時候,他都非常的難過,但他還是可以打起精神,繼續的生活下去。

  可是,看見她這樣的表情、這樣的眼淚,還有聽見她剛才那因傷痛而顫抖的聲音時,他卻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他對她說了什麼?她怎麼會是跟御法川家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人?她是康博的阿姨,是……

  她是什麼?對他來說,她只是康博的阿姨?還是一個女人?一個讓他看著會忍不住微笑,見她流淚就心痛得喘不過氣來的女人……

  「我……」突然警覺到他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自己,唯衣羞慚又心虛。

  她剛才說了那麼莫名其妙的話,他一定覺得她很奇怪吧?他會不會覺得她根本是企圖死賴在御法川家?

  「剛才的話,請你……」她努力整理著脫軌疾行的情緒,「請你當作沒聽見,我……」

  「怎麼可能?」他深深地注視著她,「怎麼可能當作沒聽見?」

  她一震,神情迷惘地望著他。

  她或許不是個聰明的女人,但是她感覺他話中似乎有著什麼……

  不,速水唯衣,你陷得太深也太快了!你得趕快抽身而出……有個聲音在她腦子裡對她說著。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請原諒我食言,我……我在貴俊跟米美的靈前答應過會好好照顧康博,所以我……」

  「你不能帶他走。」他打斷了她,像剛才那樣的堅決又強勢,毫無商量餘地。

  「我不需要經過你同意。」她倔強地瞪著他。

  她掠過他身邊,大步地往前走。克哉一把攫住了她的手臂,她驚痛得強烈反擊。

  「你放手!」她氣憤地瞪著他,不斷使勁的想拽開他的手。

  他牢牢地抓著她,兩隻眼睛像快噴火了似的看著她,「你聽不懂我的話嗎?不行。」

  「你放開!」她對著他尖叫,激動又激烈。

  「你沒有權力決定康博的人生!你沒有!」

  「你有嗎?」

  「我愛他!我愛他!」她聲淚俱下,「我非常愛他!」

  「我也愛他!」他濃眉虯皺。

  「你愛他沒我久!」她失去理性,近乎耍賴,「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愛他了!你才愛他幾天?」

  「在一起比較久就愛得比較深嗎?」他沉聲,「如果真是那樣,為什麼貴俊為了才相愛幾天的你妹妹,就毫不猶豫的拋棄了從他出生開始就看著他的父親?」

  她一怔,木木地望著他。

  她無法反駁他這些話。是的,貴俊只跟米美相識幾天,就愛得好像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祝福他們,他們也要永遠在一起似的。

  貴俊拋棄了家、拋棄了家人、拋棄了學業,只為了相愛幾天的米美。

  對貴俊的父親來說、對視貴俊如弟弟般的他來說,米美是搶走貴俊的人,就算他們不恨她,也無法真心的接納她!

  現在她瞭解那種寶貝著的人被搶走,可能永遠都見不到面的感覺了,她……

  「對不起……」她噙著淚,「我代替米美跟貴俊過世的父親還有你說……對不起……」

  他眉心一擰,神情凝肅地看著她。

  她抽噎著,「米美不是故意搶走貴俊,她……她跟貴俊……他們很幸福,雖然他們的結合傷害了你們的感情,雖然……」

  她幾乎快說不下去,因為她的胸口好痛。

  「雖然也許他……他們繼續活著,不保證能長長久久的深愛著對方,但是……但是……」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已經快看不見他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看在米美曾讓他有這五年快樂的時光的分上,請你……請你諒解……」

  克哉耐心又沉默的聽完她所有的話,他的心遭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他必須承認,她觸動了他心底深處的某一個開關。

  但對於康博的事,他還是必須堅持。

  「我沒有不諒解你妹妹的意思,反之,我希望你能諒解,我必須把康博留在這裡。」他說。

  她先是一怔,難以置信地望著他,「為什麼?為什麼你的心那麼的……」話未說完,她的情緒已完全失控。

  她拼了命的掙扎、拼了命的想拽開他的手,像是即使他把她的手折斷了,也無所謂。

  克哉有點被她嚇到了,他擔心她會因此傷了自己,因為此時的她已完完全全的崩潰。

  雖然這屋子很大,但他還是擔心她豁出去的掙扎及尖叫,會傳到樓下的康博耳裡。

第6章(2)  

  「夠了!」他將她反轉,自她身後將她的雙手及身體緊緊的圈住。

  「放開我!你放開!」她大聲的哭叫,不斷的扭動著身軀。

  「康博今天已經受到了驚嚇,你還想再嚇他一次嗎?」他在她耳邊低聲地說。

  他話剛說完,她整個人一震,然後安靜下來,不再叫、不再哭。

  是的,她不想再驚嚇康博一次。

  但是她的心好痛,痛到她要是不大聲的哭叫,心臟就會爆開……

  因為強忍著眼淚及哭聲,她的身體不停的顫抖著。

  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以及從她身體深處湧出的傷痛,他的心不知為何揪痛著。

  他不自覺的把她圈抱得更緊、更牢,像是要終止她的顫抖及傷痛般。

  「該死!」他懊惱地低聲咒罵,「我不是為了要讓你受傷,才要你從瀨良垣跟著來的!」

  「不要緊……」她哽咽,「我受什麼傷都不要緊,只要……只要不傷害康博,我被打幾個耳光都不要緊,不要緊……」

  聞言,他陡地一震。

  「你說什麼?」他猛地鬆開她,然後將她轉了過來。

  看著她因情緒激動而整個漲紅的臉,他怔了一下。

  「你剛才說什麼?」說著,他下意識地檢視著她的臉頰。

  「我沒關係……」她眉心一擰,悲憤卻也無奈。

  「誰打了你?」他臉一沉,神情陰鷙,「她?」

  她知道他指的「她」是金子夫人,可是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雖然她很生氣、很想對他大吐苦水,但那又怎樣?讓他知道金子夫人動手打她又怎樣?

  「無所謂……真的沒關係……」她噙著淚,語帶哀求,「我只求你讓我帶康博走,拜託你……」

  「怎麼沒關係?怎麼無所謂?」他聲音裡帶著憤怒。

  他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讓他知道金子夫人不只上門找麻煩,甚至還動手打了她,他怎麼能無所謂?

  這種事發生一次已不可原諒,絕對不能發生第二次!

  因為不能再發生,所以他必須有所動作及響應,他要讓金子夫人知道……不管是康博還是她,都不能受到這樣的屈辱及傷害!

  忖著,他忽地拉住她的手,轉身往樓下走。

  「你做什麼?」她小跑步地跟著他,「要幹什麼?」

  到了樓梯口,他停住腳步,轉身看著她。他深深的凝視著她,然後伸出手抹去她臉上的淚。

  迎上他的目光,她的心跳又重又急。

  「擦乾你的眼淚。」他說,「我現在就替你討回來。」

  「什……」她一怔。

  她想問他究竟在說什麼,又想帶她去哪裡,但他只是拉著她走,完全不讓她發問。

  當他們下樓,高尾太太一臉擔心地問道:「克哉先生、速水小姐,你們……沒事吧?」

  「沒事。」他語氣平靜,「把康博顧好,我很快就回來。」說罷,他將唯衣拉了出去。

  望著他們的背影,高尾太太憂心地道:「到底是怎麼了?克哉先生他……一點都不像平常的他。」

  那個凡事一板一眼、絕不讓情緒外露、猶如工作機器人般的克哉先生,竟然像是活過來似的血肉之軀了!

  她看得出來他變了,而讓他產生如此變化的是康博,還是……康博的阿姨?

  看來,答案已呼之欲出,不需懷疑。她歎了一口氣,欣慰的笑了。

  這是好事吧?她想。

  走在庭園裡的步道,他們一路朝著御法川家另一處的住所前進。

  唯衣對這裡並不熟悉,因為來到這裡也才兩天,而且這裡的範圍及區域又實在太大,所以她根本不知道這條路將通往何處。

  庭園間錯落著一盞盞小小的燈光,雖不算燈火通明,也不至昏暗無光。

  看著走在前面且緊緊抓著她的手的他高大的背影,她的心臟跳得好快。

  她對他是完全放心的,但,他究竟要帶她去哪裡?

  「慢……請你慢著……」她微微掙扎著,「請你停下來。」

  他沒停下腳步,繼續拉著她往前走。

  「先生……」她不安地道,「御法川先生,慢著……」

  「你……」

  突然,他停下了腳步,害她差點兒一頭撞上去。

  他轉身,定定地看著她。「你怕嗎?」

  「啊?」她不解。

  「像這樣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只有我跟你的時候……」他直視著她,「你感到害怕嗎?」

  雖然是晚上、雖然光線並不好,但她依然可以看見他在昏暗中發亮的眸子。

  他的眼神熾熱,那光芒彷彿能照亮四周。

  她訥訥地搖搖頭,「不是那樣的……」

  「如果你不害怕,那就放心的跟我走。」他說。

  「可是……」她秀眉一蹙,「你剛才說……你說幫我討回來是……」

  「先別問。」他打斷了她,「我也許會傷害任何一個人,但絕不會傷害你,雖然我可能曾經不小心的傷害了你……」

  迎上他炙熱的目光,聽著他以低沉磁性的聲音說著這些話,她……老天!她的心臟快跳出來了!

  明知自己不該過度或錯誤解讀他的話,但她就是忍不住猜想著他每句話的意思。

  抬起眼簾,她發現他定定的注視著他。

  氣氛……很奇怪!很尷尬!

  「你……」為了化解這尷尬,她努力保持鎮定,「你……你一定讀了很多書吧?你說話真的很高深……」

  他唇角一勾,淡淡的一笑,「是嗎?這是讚美吧?」

  「呃……」在他的注視下,她全身不自在。

  「希望我待會兒做的事,能得到你更多的讚美。」

  「咦?」她一愣。

  他沒再多說什麼,轉身拉著她繼續往前走。

  她小跑步地跟在他後面,「先……先生……」看著他那只抓著她、又大又溫暖的手,她的心撲通撲通直跳。

  他為什麼能這麼自然又毫不在意的拉著她的手?這種與女性之間的接觸對他來說,是非常稀鬆平常的事嗎?

  突然,她想起剛才他緊緊抱住歇斯底里哭叫的她……天啊!事情變得好複雜,她的心情也好複雜……

  她想告訴他別抓著她的手,她不會跑掉,她會這樣跟著他走,但是她說不出口……不,應該說是不想說,因為她喜歡他手心的溫度及觸感。

  這樣的機會不會太多,也或許不會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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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29 23:01:52

第5章(1)  

  就這樣,她來到了他的房間,跟他一起陪著康博睡覺。

  他的床很大,足夠他們三個人躺在床上,但……她不敢躺。

  這真的是非常的尷尬,她一個未嫁的女性,怎能隨隨便便的就躺在男人的床上?雖然他們中間躺著康博,但還是讓人覺得害臊。

  康博其實已經累了、困了,但他就是想耍賴,就是非要他們兩個陪在身邊不可。他一手抓著克哉,一手拉緊了唯衣,安心的睡在中間。

  因為房間是克哉的,床也是克哉的,所以他能若無其事的躺著,但唯衣可做不到。她坐著,而且是連手腳該怎麼擺都不曉得的坐著,真的覺得彆扭極了!

  「唯衣阿姨,睡覺,睡覺。」康博明明睡眼惺忪,卻還是非常的堅持。

  「康博……」雖然她很疼愛他,但這一刻,她真有種想扁他的衝動。

  這時,睡在另一邊的克哉突然將床頭燈的光線調到最低的亮度——

  她一怔,驚疑地望著他。

  「這樣你應該比較自在一點吧?」他說。

  自在個鬼!現在她更不自在了。

  「躺著吧!我的床很乾淨,沒有什麼怪味道……」

  「你明知道我不是擔心那個!」

  「你擔心我撲過去嗎?」他促狹地問。

  因為光線的關係,她沒辦法看清楚他的臉,更甭說看見他說這句話時的表情了。

  「叔公要撲過去哪裡?」康博天真無邪地問。

  他勾唇一笑,「快睡吧!你要長不高囉!」

  「阿姨不睡……」

  「阿姨已經長不高了,沒關係。」他說。

  「阿姨會跑掉……」

  「不會,叔公會抓著她。」他一隻手被康博拉著,一隻手則輕輕拍撫著康博的胸口。

  康博轉頭看著坐在一旁的唯衣,「阿姨快睡覺,快……」

  唯衣面有難色,但看來康博對她坐而不躺的堅持,似乎很沒安全感。

  硬著頭皮,她勉為其難又別彆扭扭的躺了下來。

  房間裡很安靜,靜得她可以清楚的聽見他及康博的呼吸,還有她……急促的心跳聲。她有一種感覺,現在只要他稍微動一下,她的心臟可能就會從嘴巴裡跳出來!

  他們之間明明隔著一個康博,她也明明知道什麼事都不可能發生,為什麼心情還是如此的複雜?

  「睡了嗎?」此時,傳來他低沉的聲音。

  「不知道……」她以為他問的是康博。

  「我是說你睡了嗎?」他說。

  「我……還沒……」

  拜託!她哪睡得著?她又不是沒神經,可以大咧咧地睡倒在一個男人的床上。

  「呃……我想康博他……他應該睡了……」說著,她試著想掙開康博的小手。

  「我勸你最好不要。」他制止了她,「他還沒睡沉,你一掙開他的手,他可能就會醒過來!」

  他說的也不是沒道理,要是康博再一次醒來,不知道又要盧多久才會睡著。罷了!反正躺都躺了,再躺個十分鐘也沒差。

  不過,兩個人都清醒的躺著,氣氛實在是很尷尬。她想,也許說點話能化解這樣的尷尬。

  「呃……」她隨便找了個話題,「你還沒結婚?」

  「嗯。」

  他們都盡可能的壓低聲音,但卻足以清楚的讓對方聽見。

  「我有說過我結婚了嗎?」他問。

  「沒有,不過你該結婚了,對吧?」

  「依常理,你不也該結婚了?」

  「我不一樣,我沒有傳宗接代的壓力。」

  「……」他沉默了一下,「我『現在』也沒有。」

  「現在沒有?」

  「御法川家現在有康博了,不是嗎?」

  「他是你大哥的孫子,不是你的。」

  「那樣就夠了。」

  「你是不婚主義者?」

  「沒那麼極端。」他說,「只是緣分未到。」

  「你說你沒有小孩的時候,我還以為你跟妻子有不孕的問題……」她沒想太多就說出這句話。

  「如果我要生,應該可以組一個球隊了。」他說。

  聞言,她不知為何感到害羞,臉頰跟耳朵也立刻發燙了起來。

  這是什麼話題啊?她真是自掘墳墓!

  「你呢?」

  「我什麼?」

  「你是不婚主義者嗎?」他問。

  「唔……也沒那麼想過,要結婚也行,不結婚也沒關係……」

  昏暗中,他低聲一笑。

  她覺得他在笑她,但是……她說了什麼好笑的話嗎?

  「你笑什麼?」她有點生氣。

  「沒有。」

  「你明明笑了。」

  「你不希望我笑嗎?」他淡淡地說,「我可是不常笑的人……」

  「看得出來。」她輕聲一哼。

  「看得出來?」

  「是啊!」她一副生氣的口吻,「你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時,就擺著張臭臉,讓人看了倒盡胃口。」

  「這樣嗎?那真是抱歉了……」他沉默了幾秒鐘,「御法川家的男人好像都不懂得怎麼笑。」

  「才不是。」她反駁他,「貴俊很愛笑的,尤其跟米美在一起時,笑得更燦爛、更開心了。」

  提及貴俊,他好一會兒不說話。

  她有點不安,「你……睡著了?」

  「沒有。」

  他低沉的聲音在黑暗中聽起來,像是能教人安心的催眠曲般,不知道為什麼,只是聽著他說話的聲音,她就覺得很踏實。

  「貴俊他……」他幽幽地道,「他在那裡的五年,是照著自己的意志在活著吧?」

  「嗯……應該是這樣吧!」她說。

  「貴俊比較像他的母親。」他說,「就是我的和美大嫂……」

  「聽高尾太太說,貴俊的媽媽也曾照顧你?」

  「哈!」他一笑,「想不到高尾太太已經把我們家的事都告訴你了!」

  「沒你想的那麼多……」

  她這句話剛說完,就聽見他翻身的聲音。

  她把頭一轉,看見他側躺著,兩隻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閃閃發光,然後像是夜行性動物鎖定獵物般的看著她。

  她的心臟在一瞬間差點爆開,嚇得她立刻將臉轉回來。

  「家母在三十八歲才生下我,而在我十歲那年就已過世了……」他淡淡地說著他的童年回憶,「家父對孩子的管教十分嚴厲,但家母卻非常溫柔且處處維護我。在我還很需要她的時候,她就離我而去,所以我非常傷心。那時候,還好有和美大嫂……」

  聽著他的事,唯衣也想起雙親很早就離開她跟米美的事情。當時,她也還需要父母親的愛及照顧……

  想起當時失去雙親時的情景,她突然悲從中來,忍不住掉下眼淚。

  「和美大嫂是個傳統又溫柔的女人,她像個母親一樣的照顧我、安慰我,讓我很快的從悲傷中站起來。對我來說,她是個在我生命中僅次於母親之外……非常重要的女人!」說著,他突然笑歎一記,「真奇怪,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這些?」

  「是……是啊!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她啞著聲線,有點氣惱。

  什麼嘛!說得這麼催淚,惹得她也哭了。

  「啊……你在哭嗎?」他問。

  「才沒有!」

  「我聽得出來。」他有點開玩笑地問:「你該不是想家了吧?」

  「想你的頭!」她沒好氣,「行了,我要回去睡了。」

  突然,一個溫熱的、大大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

  「睡吧!你會吵醒他的。」他說。

  唯衣倒抽了一口氣,不知道該不該立刻將手抽回。

  完了、完了!她的手……不,她的身體……她全身都在發燙,只因他觸碰了她。

  正想著,他將手抽回,「我困了,晚安。」

  「什……」她簡直不敢相信,「我……我們不能睡在一起……」

  他沒回答她。

  「喂,我說……你有沒有聽見我說什麼?」

  「……」

  他睡了?他怎麼睡得著?一個女人,「活色生香」的女人就睡在他床上耶!

  他是真的累壞了,還是根本沒當她是個女人啊?

  可惡!為什麼只有她睡不著?為什麼只有她心跳得這麼厲害?為什麼只有她……

  雖然眼睛還沒睜開,但克哉的腦袋已經甦醒過來。

  他慢慢的睜開了雙眼,看見的是躺在他身邊的康博,還有……她。

  他是一個三十五歲的男人,這不是他第一次睜開眼睛時看見身邊躺著一個女人,不過卻是頭一次在他跟女人中間還躺了個小孩。

  不!不同的還不僅只於此!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身邊的女人時,打從心裡覺得愉快!

  她,康博的阿姨,一個在幾天前跟他毫無關係的女人,如今卻走進了他的生活裡,還躺在他的床上。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對她提出了那樣的要求,他必須說,這實在是件荒唐又不可思議的事情。當康博鬧著要她的時候,他應該直接把康博抱到她房間去,為什麼卻要求她到他房間來睡?

  啊!他御法川克哉昨天晚上是發了什麼瘋?

  他慢慢的、小心的起身,然後坐在床邊看著他們兩人。

  她把被子全蓋在康博身上,自己卻因為冷而縮得像只蝦子似的。

  她的睡臉像孩子般天真,實在很難想像她已經是個二十八歲的成熟女人。

  毫無經過修飾的舒展的眉,飽滿的、翹翹的鼻頭,微微歙動著的唇片……這是他多日來第一次仔細的、清楚的看著她的臉龐。

  在他未出現之前,她打算怎樣?一個人撫養康博,就算是不結婚,也要代替死去的妹妹及妹夫守護著康博?

  在那個南方的小島,沒有任何讓她眷戀不捨的人嗎?或是……在那裡,沒有人眷戀著她嗎?

  想著,他突然覺得有點懊惱。他在想什麼?他怎麼有這麼奇怪的、莫名其妙的想法?

  「唔……乖……乖……」突然,她皺皺眉頭,口中逸出模糊的囈語。

  他以為她要醒了,但沒有。他想,她昨晚一定掙扎了很久才睡著。

  就這樣,他不知道又看了她多久,直到他驚覺到自己該下床了。

  他今天還有一堆的工作要處理,可不能在這裡耗著,就只是因為看著她。

  他在下床離開前,輕輕的幫她蓋上被子——

  「別著涼了。」他低語著。

  聽見門關上的聲音,唯衣倏地睜開了眼睛。

  「老天!」她滿臉漲紅,「嚇死我了……」

  因為經營民宿的關係,她有早起的習慣。雖然昨天晚上是熬了很久才睡著,但她的生理時鐘還是在她該起床的時候喚醒了她。

  誰料……還有人比她早起!

  雖然沒敢睜開眼睛,但她知道他醒了,而且還看著她,她就是感覺得到。

  既然醒了幹嗎不下床,還待在床上看她啊?害她……害她心臟又爆開了一次!

  真是的!她都幾歲了,又不是沒見過男人,怎麼這麼心慌意亂呢?

  不行!她是為了康博才來到這裡的。等康博習慣了這裡的一切,她就得回瀨良垣去……

  「嘖!」她心煩意亂地爬了起來。

  怎麼明明這麼想著的她,卻有一種不希望離開的那一天到來的感覺?是因為康博嗎?不,好像不完全是……

  天啊!她該不是「煞」到他了吧?他是帥到快破表了沒錯,但她應該沒飢渴到連康博的叔公都……

  這一定是因為她一下子失去了米美跟貴俊的關係,她……她渴望有人可以依靠,而他很剛好的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對,就是這樣。」她肯定地告訴自己,像是擔心說服不了自己似的。

  低頭,她看見的是他為她蓋上的被子,而一看見被子,她腦海裡就浮現他的臉龐……

  「完了、完了!速水唯衣,你完了!」

第5章(2)  

  坐在客廳裡,唯衣不自覺的發起呆來。

  這一整天,她都跟康博還有高尾太太她們待在家裡。

  這是她跟康博到盛岡來的第二天,康博還是相當黏她。不過,以他適應的速度來看,再不用多久,他就可以不需要她了。

  想到這裡,她有點落寞。之前是因為康博似乎不是非她不可,現在則有了其他的理由。

  她不想去面對那個事實,因為她覺得真的是太誇張了。她對康博的叔公有那種奇怪的感覺嗎?她對他有著情愫嗎?不,她跟他才相處幾天,而且他們剛見面時,場面還有點火爆,她……她怎麼會對他有……

  當初米美跟貴俊才三兩天就陷入熱戀之時,她還覺得他們兩個簡直是瘋了!一個人怎麼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就確定那個將陪伴自己度過一生的人呢?一個人怎麼能那麼容易的就愛上另一個人呢?

  她以前從不相信的,但現在她好像有點明白了。

  但,她真的對他有感覺?是錯覺吧?

  「他們在哪裡?」突然,外頭傳來陌生女人的聲音。

  唯衣回過神來,好奇的往玄關處看去——

  此時,一名體態婀娜的婦人走了進來,身後還跟了一名看起來有點吊兒郎當的年輕人。唯衣很快就猜到他們是誰。

  「金子夫人,請您別這樣……」高尾太太跟進來,十分為難。

  「怎麼?我不能見他們嗎?」

  得知克哉已經把遠在南方小島上的貴俊之子帶回盛岡,住在鄰棟房子的金子立刻殺了過來。

  說是鄰棟,但其實兩間房子的距離有點遠。

  唯衣站了起來,轉身面對衝進來的金子及她的兒子貴史。

  「速水小姐,這位是金……」

  「我知道。」唯衣直視著不甚友善的打量著她的金子夫人,「您好,幸會,我是速水唯衣。」

  唯衣知道這個女人是誰、知道她跟克哉的關係,也知道她是如何的不歡迎康博的到來。

  金子上下打量著她,「你就是帶著那小鬼回來要好處的女人?」

  唯衣眉心一擰,神情嚴肅,「我想你弄錯了……」

  「嗯?」金子眉頭一皺,有點不高興地瞪著她。

  「第一,康博不是什麼小鬼,他是貴俊跟我妹妹米美的寶貝兒子;第二,我沒帶著康博回來,是御法川先生把我們找回來的;第三……」她輕揚起下巴,直視著金子,「我沒打算要御法川家的什麼好處。」

  金子挑挑眉,跟貴史互覷了一眼。

  「說得倒好聽,有機會的話,誰不想從御法川家撈到一些好處?」金子冷笑著。

  「我不是第一天知道御法川家是個什麼樣的家族。」儘管金子的話實在是很不順耳,唯衣還是捺著脾氣不發作,「要是我有什麼意圖,不會等到貴俊過世了才來。」

  「就是他死得早才好,不是嗎?」金子說話的語氣、詞彙及表情都刻薄到了極點,「要是再過個五年、十年,天知道他會不會厭倦了你妹妹……」

  「什……」

  「要是他活著的時候跟你妹妹離婚,你們可是一毛錢都得不到。」金子繼續說著,「幸好他死得早,你現在才能帶著那小鬼到這裡來過富貴的日子。」

  高尾太太看著臉色鐵青的唯衣,忍不住為她打抱不平,「金子夫人,別這麼說,速水小姐她……」

  「住口!」金子沉聲一喝,兩個眼睛瞪得像玻璃珠那麼大,「有你說話的份嗎?」

  「這……」高尾太太被她一斥責,連忙噤聲。

  金子夫人是以潑辣出了名,在這個家裡唯一能治她的,就只有克哉。她知道克哉沒這麼早回來,也因此膽敢如此氣焰囂張。

  在她眼前,全是一些不敢違抗她、頂撞她的人,她一個也沒放在眼裡。

  丈夫亡妻所生的獨子在二十歲的時候就離家出走,而唯一的一個小叔又至今未婚,她以為她的兒子貴史是理所當然的繼承人,沒想到半途殺出一個五歲的小鬼!

  身為貴史的母親,她不容許任何人擋住貴史的路。只要是礙眼的石頭,她都要把它移除!

  「唯衣阿姨!」突然,康博從樓上跑了下來。

  見狀,高尾太太跟唯衣都十分緊張,她們都不願讓康博因為面對金子夫人,而受到任何的傷害。

  「康博。」高尾太太快步趨前抱住了他,「來,跟高尾奶奶上樓。」

  「不要,我要唯衣阿姨。」康博天真地道。

  看著被高尾太太緊緊抓著的康博,金子夫人哼地一聲冷笑,「就是這小鬼?」

  唯衣有種預感——這個女人會傷害康博!即使他只是個五歲的小孩。

  她一個箭步上前,「請你回去。」

  「什麼?」金子夫人挑挑眉,笑得輕蔑又不屑,「回去?你以為這裡是你家嗎?」

  聞言,唯衣不禁一陣心虛。

  這裡不是她家,她也不是這裡的主人,當然是沒有對金子夫人下逐客令的資格。但她必須保護康博,她絕不讓這可惡的女人欺負康博。

  「怎麼?」金子夫人又一次打量她,「難不成你想當這裡的女主人?」

  「什……」她羞惱地瞪著金子夫人,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哼!」金子夫人繼續她尖酸刻薄的言論,「也不是不行啦!畢竟克哉他還是單身嘛!不過……他看得上你嗎?他的眼光可是比貴俊那小子刁鑽多了!」

  「金子夫人。」唯衣氣憤地道,「尊重別人也是尊重自己。」

  「我幹嗎尊重你這種來歷不明的女人?」金子夫人相當不滿她的頂撞,態度更形惡劣,「我還懷疑那小鬼根本是不知道哪裡來的野種呢!」

  「你說什麼?」唯衣憤怒的瞪視著她。

  「不是嗎?」金子夫人冷不防地大步趨前,一把抓過高尾太太護在身邊的康博,「他一點都不像貴俊。」

  康博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呆了。

  「我說你啊……」金子夫人不屑地瞪著康博看,「你真是貴俊的親骨肉嗎?」

  「夠了!」唯衣忍無可忍的衝上前,非常不客氣的抓開金子夫人的手,然後用力一甩。

  她簡直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一個為人母的女人口中說出,她自己身為母親,怎麼可以如此惡毒的對待一個五歲的小孩?

  金子夫人挑眉冷笑,語帶警告地道:「我告訴你,我會要求驗DNA的,聽見了沒有?」

  唯衣氣得全身發抖,她的胸腔裡滿是熊熊的怒火。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想狠狠的甩這個惡婆娘一巴掌。

  難怪克哉對這個女人沒好感,難怪他怎麼都不希望由這個女人的兒子來繼承御法川家,難怪他非得把康博從沖繩帶回盛岡不可。

  可是,她不要康博在這個地方長大,這裡不是不見天日的森林,卻有著最可怕兇猛的野獸!

  她終於知道貴俊為什麼不快樂、為什麼喘不過氣、為什麼寧可拋棄教人稱羨的一切也要離開這裡,她……她絕不讓康博待在這裡!

  「請收回你剛才的話!」她怒視著金子夫人。

  「我為什麼要收回?」金子夫人哼笑一聲,「我說的都是實話。」

  「你衝著我就算了,但是……」她的聲音顫抖卻堅持,「侮辱已經過世的人,還有欺負小孩這種事都做得出來的你,還算是個人嗎?」

  「什麼?」金子夫人柳眉橫豎,「你這個沒教養的鄉下草包!」

  「比起沒教養,沒心肝的你又算什麼?」她毫不示弱。

  「什……你……你敢……」在這個家裡頤指氣使,從沒人敢對抗她、頂撞她的金子夫人,根本嚥不下這口氣。

  她揚起手,冷不防地甩了唯衣一巴掌。

  「啊!」一旁攬著康博的高尾太太驚叫一聲,「我的天啊……」

  唯衣完全沒料到金子夫人會狠狠的給她一耳光,在這一際,她感受到的不是痛,而是比痛更教人難過的羞辱及悲憤。

  「哼!」金子夫人得意地道:「這是給你一個教訓,要你記得別頂撞我。」

  說罷,她側轉身子,拉著在一旁看熱鬧的貴史,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

  她前腳一走,高尾太太就立刻趨前關心唯衣,「速水小姐,你……你沒事吧?」

  高尾太太知道唯衣受了委屈,但她只是一個傭人,實在沒有辦法阻止這樣的事發生。

  再說,金子夫人下手的速度實在太快了!

  「我沒事。」此時,唯衣慢慢的冷靜下來。

  「怎麼會沒事?看你……」高尾太太眼裡泛著淚光,不捨地端詳著她,「你的臉頰都紅了!」

  她對著高尾太太勉強地擠出一記「我真的沒事」的笑容,而這時,一旁傳來了康博放聲大哭的聲音。

  唯衣轉身抱住了他,「乖,康博別哭……」

  「阿姨……阿姨……」康博緊緊的勾著她的脖子,抽抽噎噎的,「阿……阿姨……」

  聽見他受到驚嚇及傷害,卻又壓抑之後的哭聲,唯衣的心都揪起來了。

  這只是第二天!第二天,康博就受到這種超乎他年紀所能承受的攻擊!

  她好氣,氣自己保護不了他。

  這裡不是人待的地方!這裡絕不是一個孩子可以安心快樂長大的地方!她要帶康博回家!

  這個念頭一浮現,她立刻抱起了康博,轉身往樓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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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29 23:00:50

第4章(1)  

  一抵達盛岡車站,克哉的司機就駕車前來接他們回家。一路上,康博興奮又期待的看著車窗外陌生卻美麗的景致。

  時值十月,南部的沖繩還是相當舒適的溫度及氣候,但位處東北的盛岡卻已十分的寒冷。一想到從出生到現在都一直居住在南方小島的康博,從今以後就要住在如此寒冷的地方,唯衣就感到十分的擔心。

  「康博,你冷不冷?」她問。

  看著窗外風景的康博搖搖頭,一臉興奮,「叔公,那是什麼?」

  克哉看了唯衣一眼,「那是巖手公園,裡面有盛岡城的遺址,改天可以帶你來。」

  「遺址?」康博很迷惑,「什麼是遺址?」

  「就是古時候的人留下來的房子……」他以淺顯易懂的說明回答五歲的康博。

  「那古時候的人有沒有住在裡面?」

  「古時候的人已經過世,那裡沒住人了。」他說。

  康博安靜了一下,「那爸爸跟媽媽也變成古時候的人了,對不對?」

  看見他那寂寞又憂鬱的表情,唯衣跟克哉互看了一眼。

  「康博,」唯衣攬著康博的肩,溫柔地道,「阿姨不是告訴你,爸爸跟媽媽已經到天上去當天使了嗎?」

  康博點點頭,微抿著嘴。

  「上帝希望他們幫祂做一些事情,所以把他們叫去天上了。」

  「那等他們幫上帝做完事情,會不會回來?」

  「康博……」唯衣鼻子一酸,眼眶也跟著泛淚了。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康博這麼天真卻又教人難過的問題,她知道貴俊跟米美都不可能再回來了,但她如何對康博開口?

  「康博。」突然,克哉拉住了康博的小手,「你希望爸爸跟媽媽回來嗎?」

  康博微蹙起眉頭,沒有回答,也沒有點頭。他小小的腦袋瓜裡,其實已隱約明白了父母已死的事實,但因為身邊的大人不斷以哄騙安慰的方式向他解釋,以至於他有點混淆了。

  「爸爸跟媽媽……不會回來了,對不對?」康博眼裡閃著淚光。

  「是的。」克哉非常直接的給了他答案,他早已知道的答案。

  唯衣一怔,急著想制止克哉。克哉對她使了個眼色,要她別在此時插嘴。

  「康博,」他直視著康博,「爸爸媽媽發生了意外,所以他們再也回不來了,不過他們在另一個世界是看得到你的……」

  康博擰著眉心,眼淚不斷地掉下來。

  「康博要健康的長大、要每天都笑著,那麼爸爸媽媽就能在天上安心的過著他們的生活,懂嗎?雖然爸爸媽媽不能陪在你身邊了,不過你有唯衣阿姨,還有叔公,我們會像爸爸媽媽一樣的愛你、照顧你……」

  他話剛說完,康博就投入他的懷抱,在他懷裡哭了起來。

  看康博哭得傷心,唯衣也跟著掉眼淚。見狀,克哉騰出一隻手,抽了兩張面紙遞給了她——

  她先是一愣,然後望著他。當兩人的目光交會,她的胸口一陣悸動。

  突然,她想起他剛才對康博說的話——我們會像爸爸媽媽一樣的愛你……

  我們?他是不是說錯了?康博會待在這裡,而她會離開,將來將代替貴俊及米美愛康博的不是她跟他,而是他跟他的妻子。

  「把眼淚擦擦……」克哉微皺著眉頭,不解的看著望著他發愣的她。

  她猛一回神,接過了他遞來的面紙,低頭拭淚。

  「盛岡……」他忽然淡淡地、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也有可以去玩水的夏天。」

  她愣了一下,不解地望著他。他轉頭看著她,沒有再說話。

  而在迎上他目光的那一瞬,唯衣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他看出了她的憂慮,他知道她在擔心著久居南方的康博,可能會有水土不服的問題發生。他這麼說是為了讓她安心,是為了告訴她,一切都沒問題。

  多麼不可思議的男人啊!有著那麼冷漠高傲的外表及姿態,卻又有著如此溫柔溫暖的內心。

  貴俊、米美……她忍不住在心裡想著,把康博交給這個男人應該是正確的!

  長田町御法川宅邸

  車子從車水馬龍的路上來到了幽靜的住宅區,這裡的房子都非常的大,家家戶戶都有偌大的庭院跟高高的圍牆。

  沿著上升的緩坡,有一道高聳的石牆,綿延了一兩百公尺之遠,然後看見的,是一道非常氣派的大門。看見門邊寫著「御法川」三個字,唯衣才發現這竟然是御法川家。

  雖然她知道貴俊出身東北財閥之家,卻不知道御法川家財力究竟雄厚到何種地步。如今見到這宏偉建築,她終於發現自己跟米美的出身,跟御法川家是如何的懸殊。

  但車子並沒有在門口停下,而是沿著另一邊銜接著的石牆繼續前進。她很好奇,但沒有多問。

  車子沿著上升坡道繼續行駛,又約摸一兩百公尺之處,再度出現了一道大門。這時,大門緩緩打開,車子沿著車道開了進去。車道兩邊是高聳的大樹及庭園,而車道的最底端,有一幢巴洛克式的建築物。

  車子在門前停下,克哉先行打開了車門。「康博,到了。」他說著,然後把康博牽下了車。

  唯衣還在看著這幢漂亮的房子發呆,司機已為她打開了車門。「速水小姐,請下車。」

  「喔,是……」她顯得有點慌張,「謝謝。」

  在她下車的同時,房子的大門也開了,兩名分別約四十幾歲跟五十幾歲的婦人走了出來,十分歡喜。

  「克哉先生,你們回來了,一路上都順利吧?」

  聽她們叫他克哉先生,唯衣非常確定她們是這裡的傭人。他的妻子呢?不知道丈夫今天回來嗎?

  「高尾太太、秋田太太,這位是速水小姐,是貴俊的太太的姐姐。」他說。

  唯衣彎腰一欠,而高尾跟秋田也立刻禮貌的彎腰鞠躬。

  「速水小姐,」他說,「以後照顧康博的工作就是由高尾跟秋田來做,她們都是非常有經驗的保姆。」

  「喔……」唯衣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得她的工作及責任好像一下子都落在別人身上了。不過再細看高尾跟秋田,她覺得她們兩人都十分的親切和藹,似乎是很喜歡小孩的人。

  但……為什麼照顧康博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保姆?

  「這位一定是康博小少爺!」較年長的高尾歡喜地看著被克哉牽著的康博,「唉呀!跟貴俊少爺小時候的樣子好像!」

  「咦?」唯衣一怔。這位太太認識貴俊,而且是在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親切的高尾太太笑說:「我也曾照顧過貴俊少爺,想不到現在還可以照顧他的兒子……」說著,她有點感傷,「貴俊少爺怎麼會發生那種不幸的事呢?」

  「高尾太太,」克哉及時打斷了她,不讓她繼續貴俊的話題,「你先帶速水小姐跟康博到他們的房間去吧!待會兒順便帶他們到處看看。」

  「是。」高尾太太點頭,「速水小姐、康博小少爺,請跟我來吧!」

  「麻煩你了。」唯衣又是禮貌的一欠。

  克哉將康博的手交給了唯衣,「我要先回公司處理一些事,就請你先跟康博待在家裡,晚上我會回來吃飯的。」

  「呃……是……」她愣愣地道。

  好怪!這種話通常都是跟妻子或者是傭人交代,不應該跟她這個「客人」說吧?

  「康博,要乖乖聽話,叔公晚一點就回來。」

  「嗯。」康博乖巧的點點頭。

  他又看了唯衣一眼,「別客氣,就當是自己家吧!」

  說完,他轉身坐上還在等他的車,然後離開了。

  唯衣牽著康博,在高尾及秋田的引領下進到了屋裡。這陌生卻又美麗的大房子,教她跟康博都大開了眼界。

  放妥行李後,高尾太太繼續帶著他們參觀這幢豪宅,還有圍繞在屋子四周的雅致庭園。

  初來乍到的康博雖然一開始有點不安,但因為高尾太太對小孩子實在是很有一套,很快的就打開了他的心房。他開心的在庭園裡跑來跑去,像只好不容易從籠子裡跑出來的小狗般。

  「康博小少爺實在是太討人喜歡了!」高尾太太看著他,嘴角滿是笑意,但眼底卻有著一絲哀傷,「只是……這麼小就失去了父母親,實在是太可憐了!」

  「高尾太太……」

  「貴俊少爺的母親也是在他五歲時過世的,想不到康博小少爺居然也……」高尾太太偷偷拭淚,「克哉先生說他們夫妻倆是車禍過世的,是嗎?」

  她點點頭,「是的。」

  「唉……世事真是無常啊!」高尾太太感慨的說,「要不是老爺實在是太固執了,貴俊少爺也不會離家出走。」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貴俊是為了跟米美結婚,才離家出走的。

  高尾太太好像察覺到自己說了讓她立場尷尬的話,連忙話鋒一轉,「速水小姐結婚了嗎?」

  她訥訥地一笑,「還沒……」

  「像你這麼漂亮的小姐,居然還沒找到合適的對象?」高尾太太驚訝不已,「你幾歲了?」

  「二十八。」她說。

  「唉呀!那該結婚了!」高尾太太一臉認真地說。

  她尷尬地一笑,「一切隨緣,再說,我本來是打算一個人將康博撫養長大的,想不到御法川先生他……」

  「克哉先生會把康博小少爺照顧得很好的,你儘管放心。」高尾太太說。

  「我知道。」她幽幽的一笑,「我相信御法川先生會將康博視如己出,而且康博也很喜歡他……」

  「是啊!他們簡直就像是一對父子呢!」高尾太太說著,臉上滿是笑意的看著在庭園裡奔跑玩耍的康博。

  「對了,請問……御法川夫人去哪裡了?」她試探地問。

  高尾太太愣了一下,「哪個御法川夫人?」

  「這裡有很多個御法川夫人嗎?」

  「是不多,一個走了很久,一個還在。」高尾太太趣味的回答著。

  她怔了怔,「御法川先生有兩任太太?」

  高尾微頓,然後撇唇一笑,似乎明白了她問的是什麼。

  「你是指克哉先生的太太嗎?」她問。

  唯衣點頭,「他曾有一任妻子過世?」

  「不是啦!」高尾太太笑了起來,「我說的是勝哉老爺的太太,一位是貴俊少爺的母親,一位則是勝哉老爺續絃的太太金子夫人。」

  「啊?貴俊有繼母?」唯衣訝異不已。

  高尾太太點點頭,「夫人過世後,勝哉老爺娶了金子夫人,她跟貴史少爺住在另一邊。」

  「另一邊?」她有點糊塗了。

  「剛才來的路上,你應該有看見另一個出入口吧?」高尾太太說,「金子夫人跟貴史少爺還有勝哉老爺就住在那邊。勝哉老爺過世後,現在只剩下他們母子倆跟一些傭人。」

  「喔。」這下子,她有點明白了。不過,既然貴俊的父親再婚且育有一子,又何必硬要康博回來成為繼承人?

  「那位貴史少爺是……勝哉老爺的骨肉吧?」她納悶地問。

  高尾太太笑歎一記,「貴史少爺確實是老爺的親生骨肉,不過克哉先生對金子夫人及貴史少爺十分感冒……」

  「咦?」

  「克哉先生跟老爺相差二十歲,因此克哉先生小時候極受夫人的照顧,在他心裡,只有夫人才是他認定的大嫂。再說,金子夫人他們……」說著,她欲言又止,一臉掙扎為難。

第4章(2)  

  「我……是不是問太多了?」唯衣不好意思地道。

  「不,其實也沒什麼……」高尾太太又是一歎,「克哉先生是個責任感很重的人,他一直遵照著老爺的托付,全心經營著御法川集團的一切,並希望將御法川集團交給老爺的後代。雖然貴史少爺也是老爺的後代,但是他卻是個成天只知玩樂揮霍的公子哥兒……」

  「金子夫人非常寵溺貴史少爺,常為了貴史少爺,跟克哉先生鬧得不愉快……」

  唯衣思索了一下,赫然明白這是個有錢人家爭產、爭繼承權、爭正統的戲碼。那她的康博……將成為這齣戲裡的主角嗎?

  「他們一定不歡迎康博吧?」她憂心地問道。

  高尾太太輕鬆地一笑,「放心,克哉先生不會讓康博小少爺受到一點點的委屈及傷害的。」

  唯衣想了想,也覺得自己似乎太過擔心了。克哉那麼疼愛康博,她相信他會好好保護康博的。

  「御法川先生……我是指克哉先生,他……沒有小孩?」她好奇的問。

  高尾怔了一下,笑說:「你剛才沒聽明白嗎?這裡只有兩位御法川夫人,一位是貴俊少爺的母親,一位是金子夫人,也就是說……克哉先生還是單身。」

  聞言,她大吃一驚。「他還沒結婚?」

  「是啊!」高尾太太笑看著她,「他跟你說他結婚了嗎?」

  她搖搖頭,「不,他……他沒說,不過我以為他……」

  「他是該結婚了,也一直有人想把家裡的千金嫁進御法川家來,不過克哉先生卻只顧著工作,像是對感情及婚姻一點興趣也沒有似的……」

  不知為何,得知他還是單身,她心裡竟有一種莫名其妙、說不出來的竊喜。

  一想到這兒,她懊惱極了。她竊喜什麼?他是單身還是已婚,都不干她的事,不是嗎?她只是康博的阿姨,等康博安頓下來,她就要回衝繩去了。就只是這樣,不會有什麼意外的發展!不會!

  可惡!一定是多田太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讓她有些錯亂了、糊塗了。

  「唯衣阿姨!」此時,康博跑了過來,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

  「康博,你差點把阿姨撞倒了……」她好氣又好笑地看著玩得滿頭汗的他。

  高尾太太從口袋裡拿出手帕替他擦汗,「唉呀!不把汗擦乾會感冒的!」

  康博乖乖的讓高尾太太幫他擦汗,而高尾太太的動作,就像是個和藹可親的奶奶在照料著寶貝孫子般。

  看見這一幕,唯衣更加放心了。她知道、確定也相信康博在御法川家,一定會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因為不只是克哉,就連高尾太太她們也都非常喜歡康博。

  「康博,」待高尾太太幫他擦過汗,唯衣摸了摸他的額頭,「你喜歡這裡嗎?」

  康博用力的點點頭,「嗯!」

  「是嗎?」她唇角微微一揚,「那太好了……」

  雖然覺得放心、覺得這些人一定會好好照顧康博,也很高興康博如此的喜歡新環境,且很快的接納了這一票對他來說還相當陌生的新家人,但……

  這代表著什麼?代表她可以放心的把他留在這裡?代表她跟康博相處的時間不多了?

  想到這兒,她不覺一陣鼻酸。

  晚餐時間,克哉果然依約回來吃飯。

  一整個晚上,康博都纏著他跟唯衣不放。一路從瀨良垣來到東北的盛岡,他已經習慣了有克哉及唯衣的陪伴,甚至有種「少一個都不行」的堅持。

  到了就寢時間,高尾太太來了。

  「康博,該上床睡覺囉!」

  「我要跟叔公睡。」康博挽著克哉的手,黏在他身邊。

  「高尾奶奶陪你一起睡,好嗎?」高尾太太耐心的說服他。

  他用力的搖搖頭,「不要,我要跟叔公睡。」

  「算了吧!高尾太太。」克哉一笑,「今天就讓他跟我睡。」

  「好吧!」高尾太太無奈地笑歎一記。

  「來吧!小傢伙。」克哉站了起來,將康博抱在手上,「我們睡覺去,早睡早起才能長得好喔!」

  「我會像叔公一樣高嗎?」康博天真地問。

  「會的。」克哉笑看著他,「而且會比叔公高喔!」

  「真的?」康博興奮地問。

  「當然是真的,但是你一定要早點睡覺,才能長得高。」

  康博用力的點頭,「嗯,我要睡覺。」

  「這才乖!」說著,克哉轉頭看著還坐在沙發上的唯衣,「你也早點休息吧!」

  「好的。」她輕點了下巴。

  他哄康博的樣子及語氣實在跟他的形象不符,跟康博在一起時的他,有著溫柔又溫暖的笑容,一點都不似她初次見到他時的冷漠倨傲。

  他帶著康博上樓後,她也隨後回到了高尾太太為她準備的客房。

  躺在這陌生的房間及陌生的床上,她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一切都是真的嗎?貴俊跟米美走了、康博就快要跟她分開……這一切都是真的嗎?還是這只是一場夢?

  她腦海裡翻攪著千百種複雜的情緒,她想……在異鄉的第一個夜晚,她是注定要失眠了!

  沒多久,她聽見敲門的聲音——

  「哪位?」她起身問道。

  「你睡了嗎?」門外傳來的是克哉的聲音。

  她一怔,疑惑的下床並走到門邊。

  他不是陪康博去睡了嗎?怎麼還有時間溜出來……

  打開門,她看見的是穿著十分輕鬆休閒的他。不知怎的,跟他面對面時,她的心跳就變得好快……

  「有……有事嗎?」

  「有。」他直截了當地道,「我搞不定康博,他要你。」

  「啊?」她一怔,「他不是要跟你睡?」

  怪了!在瀨良垣時,康博那小鬼不是已經纏著他睡過一晚?現在為什麼非她不可了?

  「他要你一起睡,我沒辦法。」他說著,有一點點的無奈。

  「一……一起睡是什麼意思?」

  「他要我跟你都睡在他身邊。」

  「什……」她頓時臉頰發燙,「他太……太任性了!」

  「別怪他。」他說,「我想……新環境大概讓他很不安吧!」

  「不安?」

  「雖然他一副適應良好的樣子,但對他來說,這裡的一切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陌生了。」他誠懇地直視著她,「就遷就他一下吧!」

  「可是這樣實在是……」

  「把他哄睡了以後,你再回客房,可以嗎?」

  「呃……」

  「你怕我嗎?」他挑挑眉,睇著她問。

  她一怔,羞赧地看著他,「怕你?不,不是。」

  「那就跟我走吧!」他依然注視著她,「我答應他會把你帶回去。」

  「這……」她掙扎著。

  他雙手環抱胸前,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沒關係,我等你,看你要考慮多久。」

  什麼我等你?他明明就擺明了「你非妥協不可」啊!

  他總是一副凡事都在他掌握之中,別人只有配合的份,沒有說不的資格的樣子。而最糟的是……她好像吃他這一套!

  「嗯……」她抬起眼簾,偷偷瞄了他一眼,而他還定定的看著她。

  她猶豫、掙扎、苦惱、尷尬……然後,她無可奈何地一歎。

  「好吧!」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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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29 22:59:40

第3章(1)  

  就這樣,克哉在這裡住了下來。

  來者是客,唯衣當然要善盡地主之誼招待他。於是,她下廚做了一些家常菜,也替他把房間準備好。而就在她準備這一切的同時,康博分分秒秒的纏著他,他們就像是……一對父子般!

  她不難理解康博為什麼會那麼喜歡他,並纏著他不放。他跟貴俊在眉宇之間有幾分的相似,而那讓剛失去父親的康博有了一個可以依靠的對象。

  看見康博這麼開心,她固然感到欣慰,但難免還是有點不是滋味。康博沒有她也沒關係嗎?是不是她錯估了自己在康博心中的地位?她……她的地位就這麼讓貴俊的叔叔取代了嗎?

  九點多,康博就拉著克哉去睡覺,而在貴俊跟米美發生意外之後、他出現在這裡之前,康博都是跟她睡的。

  她一個人坐在客廳,怎麼都睡不著。她覺得好孤單,覺得康博不那麼需要她,覺得……突然間,一種可怕的、令人發慌的寂寞襲上了她心頭。不自覺地,她流下了眼淚——

  「還沒睡?」突然,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

  她嚇了一跳,急急忙忙的抹去了淚水。當她覺得自己調整好情緒,轉過頭去時,赫然發現他竟一直注視著她!她心頭一震,心跳忽地加快。

  他沉默又深深的注視著她,像是要看進她內心深處,挖掘她所有心事般。

  她惶然地道:「我……我以為你睡了……」

  「我從沒那麼早睡過,不過我倒是把康博哄睡了。」說著,他臉上有一種成就感及滿足感。

  「康博很喜歡你……」

  「我注意到了。」他說,「這讓我放心多了。」

  他的意思是……這麼一來,他就可以放心的把康博帶走,而她也應該放心的把康博交給他嗎?

  她實在很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但事實擺在眼前,教她不得不面對。

  她霍地起身,「我去睡了。」說罷,她轉身就想走。其實,她覺得自己比較像是「逃」。

  「速水小姐。」突然,他伸手拉住了她。

  她一震,驚訝又害羞的望著他。

  他很快的鬆開了手,神情平靜而自若,「借我十分鐘,我們聊聊吧!」

  她微怔,不解。

  「有些話,我不想在康博面前說。」他說。

  迎上他嚴肅卻也誠懇的目光,她心頭一緊。她當然知道他要跟她說什麼,而縱使她不想談,也必須面對。

  沉默了幾秒鐘,她有一絲無奈,「我們到外面去說吧!」

  語罷,她先行走了出去。

  十點多,小島上靜悄悄的,只聽得見浪潮的聲音,及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吠。

  唯衣跟克哉站在門外的簷廊處,兩人都沉默著,像是不知道從何開始似的。

  「這裡很美……」終於,他先打破了沉默。

  她微頓,「嗯,當初我跟貴俊還有米美一來到這裡,就決定留下來了。」

  「康博是在這兒出生的?」他問。

  「嗯。」她點頭,想起康博出生的那一個夜晚,以及這五年來的點點滴滴,教她難以負荷的傷感起來。他們一家四口在這裡,真的擁有太多美好的回憶!

  「速水小姐……」克哉看著她,「我並不是想跟你搶康博。」

  「怎麼不是?你突然出現,說要把他帶去盛岡,這還不是搶嗎?」她難忍激動的情緒,對他提出質疑。

  「這是我對貴俊的父親的承諾。」他神情凝肅。

  「把康博帶大也是我對貴俊跟米美的承諾。」她直視著他,據理力爭。

  他濃眉微微一虯,「這樣的爭執對事情一點幫助都沒有。」

  「為什麼?」她氣恨地瞪著他,「為什麼要來破壞我跟康博的生活?」

  「康博是御法川家的繼承人。」

  「康博不需要繼承御法川家,因為貴俊早已經放棄了。」她說。

  「貴俊已經不在了。」他神情冷肅,眼底卻透露出一絲的悲傷,「五年前的他不要御法川家的一切,五年後的他也不要,但是沒有人知道十年後、二十年後,他是不是仍選擇放棄一切。」

  「他喜歡這裡、喜歡米美、喜歡他在這裡的家人,他不會回去!」

  「他是我大哥的兒子!」他沉聲打斷了她,「不管你怎麼說,他跟御法川家的血緣是斬不斷的,康博也是。」

  迎上他強勢的、霸氣的眼睛,她既氣憤又無可奈何。是的!貴俊是,康博也是,他們跟御法川家的血緣是斬不斷的!

  「請你明白現實的狀況,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帶他回盛岡。」他語氣強硬,「我會讓他受最好的教育,讓他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你是說不願意繼承御法川家的一切、不願意留在那個不快樂的家的貴俊,是個沒用的人?」她眉心一擰,憤怒不已。

  他定定地看著她,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臉上有著一種教人難過的無奈及掙扎,像是被刺中要害般的。

  「我絕不會也從來沒覺得貴俊是個沒用的人。」他聲線低啞,「雖然我是他的叔叔,但我一直覺得他像是我的弟弟……」

  睇見他眼底那一抹傷痛,她心頭一揪。

  「他是個好孩子,也是個勇敢的孩子,我……」他微微頓住,像在猶豫著要不要跟她說些什麼。

  「你不需要跟我說那些!」

  「不,我必須告訴你。」他說,「我不希望你心裡有任何的疑慮,也希望你能明白,我為什麼要將康博帶回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聲線平緩卻低啞,「你說得對,在御法川家並不快樂,為了維持家族的正統,生於本家的我們從一出生,就注定了往後無法自主,凡事都以維持正統為目標的生活。從懂事開始,我們就接受菁英教育,被訓練得比一般同齡的孩子來得沉穩、成熟。我們不能傷害家族名聲、不能為所欲為,不管是讀書還是終身大事,都必須接受家族的安排,而貴俊他選擇離開……」

  聽著他講述這些關於御法川家的一切,及身負大家族正統傳承的繼承人之無奈,她突然有點難過起來。

  貴俊所說的「喘不過氣」、「無法感受快樂」,指的就是這個吧!而他,他是不是也已經受夠了這一切?但如果連他都不願接受這一切,為什麼要讓康博去過那樣的生活?

  「你想讓康博過那樣的生活?」她激動不已,「不能有自己的意志,就連愛情的自由都要被剝奪?」

  「我不會讓他過那樣的生活。」他堅定地道。

  「你要他接受所謂的菁英教育,不是嗎?」

  「我只是希望能給他最好的教育環境跟教育資源。」

  「你所說的精英教育,只會教出一個不在乎別人感受的自私鬼,就像你跟貴俊的爸爸一樣。」她話一說完,立刻警覺到自己言語失當。她衝著他也就算了,但貴俊的爸爸已經過世,她不應該這麼批判一個已逝的長輩。

  她露出懊悔的神情,但已經來不及。

  他沉著臉,「你不該那麼說一個過世的人。」

  「我……」她心虛又慚愧,「我道歉,但是……我不要康博過那種生活。」

  「不會。」他直視著她,「我不會用上一代教養我們的方法來教養他。」

  迎上他銳利卻也澄澈的眸子,她心頭一悸。

  「我只是想實踐我對家兄的承諾,只是想把御法川家的血脈留在盛岡,而且我保證你們還是可以見面。」他說。

  她微怔,疑惑地望著他,「你是指……」

  「不管他在哪裡,你還是他的唯衣阿姨。」他說,「我不會試圖斬斷你們的關係,只要你想見他,隨時可以到盛岡來。」

  她不發一語的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是個非常懂得說服別人的人,雖然話鋒犀利得讓人覺得受傷、不舒服,卻又無從質疑他。

  「我會把康博視如己出,這一點,你絕對可以放心。」

  聽完他這一番話,她其實已經稍稍動搖。因為他所說的話,跟她所信任的多田太太說的多有謀合之處。

  什麼才是對康博最好的安排?她是不是真的要忍痛放手?想到這兒,她心裡其實已經有了決定,只是這決定真的讓她的心好痛、好痛……

  「如……如果……」她略帶著哽咽,「如果我堅持跟你對簿公堂呢?」

  「那麼局面就會很難看,而康博也會受到難以想像的傷害跟驚嚇。」他說,「假如你真的愛他、真的替他的未來著想,那麼你就不該那麼做。」


  她眉心一擰,兩行傷心又無奈的淚瞬間淌落。

  「讓我多跟他相處幾天,行嗎?」她幽幽地道。

  「我沒幾天時間。」他說。

  她眉心一皺,懊惱地道:「我已經退讓了,難道你連這麼一點點小事都不肯答應我?」

  他神情平靜,不慍不惱、不疾不徐地說:「盛岡有很多事等著我回去處理,而且在回去的途中,我還要帶康博去迪斯尼樂園……」

  「所以說,你要立刻從我身邊把他帶走?」她氣憤地質問他。

  「一起走吧!」他看著她,語氣緩緩地道。

  聞言,她一震,狐疑地望著他。

  「一起走?」她不懂他的意思,完全不懂。

  克哉平心靜氣、神情自若地道:「一下子就要康博跟你分開,他實在是太可憐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暫時離開這裡,到盛岡去陪他一陣子。」

第3章(2)  

  「啊?」她訝異。

  「我想你也想親自確定一下我所能供給他的環境及照顧,是否達到你的要求吧?」

  他說得一點都沒錯,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想親眼看看他將把康博帶到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去。不過一想到必須跟陌生的他同行,她又有點不自在。

  「有問題或是任何的不方便嗎?」見她猶豫著,他非常率直地問道,「你有交往的男性,所以不方便跟我同行?」

  「不,不是,我沒有交往的對象。」她連忙否認,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否認得那麼急。

  「那你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他撇唇一笑,「還是你只是對我有所防備?」

  「咦?」她臉兒突然一熱。

  「放心,我不敢說自己是什麼紳士,但也絕不是小人。」他說,「更何況還有康博在,你不必害怕。」

  「我才沒有害怕,只是……」不知怎的,在他面前的她,總是莫名的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既然如此……」他打斷了她,「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就啟程。」

  她一怔,「這麼快?」

  「我剛才說過了,我還有事非親自處理不可。」說著,他挑眉睇著她,「反正你行李都打包好了,不是嗎?」

  提及這個,她又莫名一陣心虛害羞。

  「晚安。」他微點了個頭,「速水小姐。」說罷,他轉身走回屋裡。

  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她胸口有一種不知名的激動及澎湃。

  在秋山律師來的時候,她明明堅決不將康博交出,甚至不惜一切,想帶著康博浪跡天涯,也絕不讓他到盛岡去。為什麼?為什麼御法川克哉才出現不久,她就能作出這個她當初怎麼都不肯作的決定?

  雖然她也覺得掙扎猶豫,但並沒有預期中的衝突及抗爭,為什麼?因為她冷靜下來了?因為她所信賴的多田太太也這麼勸她?還是因為……他給了她一種可以安心信賴的感覺?

  一切都在他的安排及掌控之中,而她只能乖乖的照著他所規劃的路線去走。這……這實在不像是她的個性及作風!為什麼呢?為什麼遇上他之後,她可以有這麼大的轉變及改觀?

  一時之間,她也理不出個頭緒。事情太多太多了,她得慢慢的、一件一件的去整理。而目前她唯一在意的,就是作對康博最好的決定!

  於是,唯衣暫時結束了民宿的營業,踏上了前往盛岡的旅途。他們先在東京停留了兩天,而克哉也信守承諾的帶康博到迪斯尼樂園去玩。

  三十五歲的他、二十八歲的她,再加上五歲的康博……在外人眼中,他們就像帶著孩子暢遊迪斯尼的夫妻般。也許是有了「爸爸媽媽陪在身邊」的感覺,剛失去雙親不久的康博綻開了純真的、開朗的、燦爛的笑容。

  看見康博再度露出笑容,唯衣覺得很欣慰。幸好他喜歡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叔公」、幸好他的叔公是一個當他爸爸絕不嫌老的人、幸好……多虧貴俊的叔叔是這個叫作御法川克哉的男人。若來的是別人,也許康博不會完全接受他,而她也不會如此輕易的就把康博交出。

  一上了前往盛岡的JR東北新幹線,康博就跟克哉擠在一起。看見他黏著克哉,好像沒有她沒關係的樣子,唯衣有點落寞。但是若往好的方面想,至少這麼一來,他應該很快的就能適應在盛岡的生活——沒有她的生活。

  從東京到盛岡要兩小時又二十分鐘的車程,但車上十分舒適,再加上實在是玩累了,一上車不久,康博就靠在克哉身上睡著了。克哉溫柔又小心的攬著康博,看著他的每一個眼神都充滿了憐愛。

  「這小傢伙累壞了!」他說。

  「可不是嗎?」她看著靠在他身上的康博那無邪的臉龐,不覺揚起一抹微笑。

  「謝謝你陪我們一起回盛岡。」

  「嗯?」她微怔,不解地看著他。

  他雙眼直視著她,「如果沒有你陪著,我想康博是無法如此盡興的。」

  「不,康博他……他很喜歡你……」她眼底有一絲的落寞及悵然若失。

  「那是因為你也在。」他說,「如果你不在,我相信他不是這樣的。」

  迎上他的目光,她心頭一震。他是在安慰她嗎?他看出了她的若有所失嗎?他說這些話是想讓她覺得,她在康博心目中還是佔著很大的位子嗎?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男人!明明是那麼的強勢且霸道,卻偏偏有著體貼細心的一面……

  「睡一下,你應該累了吧?」他說,「到盛岡還有一段路。」

  「你呢?」她問,「你一點都不累嗎?」

  「我習慣了。」他輕描淡寫,「我常常一天只睡五個小時。」

  「咦?」她驚訝不已,「常常是指……」

  「多年來。」他撇唇一笑,「我說過了,生長在御法川家的壓力很大。」

  她微微瞪大眼睛,下意識地看著熟睡中的康博。

  他瞥了她一眼,笑說:「放心,我會讓康博睡得飽飽的。」

  「你會讀心術嗎?」真是奇怪!他為何總能覷出她心裡的想法?

  「也許那是因為你很容易懂。」他說。

  她皺皺眉頭,「這是褒,還是貶?」

  「是一種誇讚。」他炯炯發亮的眸子定定的望著她,「你是一個率直、毫不隱藏自己的想法,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說什麼的人。」

  「你這麼說是因為我把那位秋山律師攆出去嗎?」

  他唇角一勾,「我不否認,我確實沒碰過像你這樣把來訪的客人轟出去的女性。」

  「他不是客人。」她辯解著。

  「但他也不是敵人。」

  「他來通知我要把康博帶走,想從我身邊把康博帶走的,就是敵人。」她說。

  他沉默了幾秒鐘,定定地凝視著她,「那麼對你來說,我是敵人?」

  她一頓,心頭猛然一悸。敵人?不,她並沒把他當敵人看待,否則她現在就不會跟他坐在前往盛岡的新幹線上。

  那麼,對她來說,他是什麼?貴俊的叔叔?康博的叔公?還是一個可以信賴的男人?

  「呃……」她不知如何回答他這個問題,於是她選擇不回答。

  「我累了,我……我想睡覺。」她說完,立刻閉上了眼睛。

  雖然閉著眼睛,什麼都看不見,但她竟感覺得到他的目光!她非常確定他還看著她,而這讓她心慌意亂,相當的不自在。

  她不是沒被異性注視過,事實上,她是個很有男人緣的美女(大家都這麼說)。追求過她的人不少,其中還有美軍基地的美國軍官。她從來不曾因為他們的讚美、注視或示好而感到心慌意亂過,她以為自己是對異性冷感的絕緣體,直到……他出現在她面前。

  她不得不說,在他現身在她眼前的那一刻,他就攫住了她的目光。但她對他沒有任何的期待及不切實際的幻想,因為他是御法川家的男人,是個為了維持家族正統而不遺餘力的人。

  御法川家已經有一個不顧家族反對,娶了一點都不門當戶對的妻子的貴俊,絕不會再出現第二個。

  再說,她認為他應該是已婚身份,雖然他手上確實看不見婚戒。肩負維持家族正統的男人,為了延續香火,應該沒有不婚的權力。她想,他之所以如此堅持把康博帶回盛岡,不完全是為了履行對兄長的承諾,也是為了讓自己後繼有人。

  他跟妻子膝下無子,一定非常期待康博的到來。從他對待康博的樣子看來,他是個喜歡小孩的人,他的妻子應該……也很愛小孩吧?

  也許把康博交給他們撫養是正確的決定,因為這麼一來,康博又有了爸爸媽媽的呵護——雖然他們是他的叔公跟嬸婆。

  想著想著,她不知不覺的睡著,也忘了他看著她的事情。

  她想……她是真的累了,在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以後。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11-29 22:57:40

第2章(1)  

  因為瀨良垣是個非常小的島,島民沌樸,治安良好,再加上御法川家是經營民宿的,所以前門幾乎是不關的。

  門開著,而那名陌生男子正背對著屋內,靜靜的看著外面。當聽見聲音時,他轉過頭來。唯衣發現他是個約摸三十出頭、長得非常好看的男人。

  「他是誰?」多田太太在她身後低聲的問。

  「不知道。」唯衣低聲的回答她。

  儘管不知道他是何方神聖,但唯衣隱隱覺得來者不善。在這個非常時期來到這裡的陌生人,似乎都只為了一個人——康博。

  男子走出門外,捺熄了煙,然後走了回來。

  「哪一位是速水小姐?」他問,聲音低沉又冷漠。

  「我就是。」在回答他的同時,唯衣已經將他看個仔細。

  他是個出色的男人,穿著稱頭的西裝,帥氣挺拔。他五官英挺,有著成熟的男性魅力,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強勢霸氣的氣質,彷彿全天下都在他腳底下般。

  「帥哥。」多田太太又在她耳邊低聲地道。

  是的,他是個帥哥,不需懷疑。但……這位帥哥是誰?

  「你就是速水小姐?」男子走上前來,兩隻眼睛直直地盯著她。

  被他的目光一鎖定,唯衣便倒抽了一口氣。他強烈的存在感讓她不自覺的顫抖。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把秋山先生攆出門的……就是你?」他唇角一勾,不以為然的一笑,「想不到你有那麼大的力氣。」

  聽他提及秋山先生,她確定了一件事——他真的是衝著康博而來的!

  眉心一擰,她擺出了防禦架勢,立刻給了他臉色看。

  「怎麼?」她極不友善地道,「那個叫什麼御法川克哉的又叫你來?」

  他眉梢一挑,一臉興味地睇著她。

  「請你回去告訴他,不管他派誰來,我都不會把康博交給他的!」她氣憤地道,「康博是貴俊跟我妹妹的小孩,不是御法川家的機器人!」

  「機器人?」他微皺起眉頭,不解。

  「沒錯。」她直視著他,「你們不能把康博當機器人一樣的養大,不准他有自己的思想、不准他有自己的選擇,他是在滿滿的愛裡長大的小孩,以後也將是!」

  耐心聽完她噼哩啪拉的發表完她的聲明,他慢條斯理地道:「我不會把他當機器人一樣養。」

  「咦?」她一怔,狐疑地望著他。

  他剛才說什麼?他不會把康博當機器人一樣的養?康博進了御法川家是由他來養嗎?

  「你不是律師?」她問。

  「不是。」他說。

  她微頓,立刻警覺到他可能是貴俊的堂兄弟,也就是貴俊的叔叔御法川克哉的兒子。

  「你自己沒有小孩嗎?」她的語氣帶著點攻擊性。

  「沒有。」他說。

  「所以你父親就要搶走貴俊跟米美的小孩讓你來養?」她氣憤又激動,「你想要孩子、想要繼承人,就自己去生啊!為什麼要分開我跟康博?」

  「唯衣……」見她十分激動,身邊的多田太太輕拉了她一下。

  她知道自己太激動,但她實在吞不下這口氣。

  「康博是貴俊的孩子,是御法川家的繼承人,身為貴俊的叔叔,我有義務擔起撫養的責任。」他語氣平靜,完全不因她的激動及憤怒而受到任何的影響。

  「義務?你跟我說義務?」她氣到滿臉漲紅,「我是康博的阿姨,而且打從康博一出生,我就一直照顧著他,我比你更有義……」說著,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她狐疑地盯著他看,「你……你剛才說什麼?」

  他撇唇一笑,聲線冷傲,「我是貴俊的叔叔——御法川克哉。」

  「什……」她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才三十幾歲的他。

  「我的天……」一旁的多田太太也驚訝不已。

  「你是貴俊的叔叔?可是你……」唯衣簡直不敢相信他就是派人來跟她要孩子的御法川克哉,貴俊的叔叔。

  「家母十八歲生下貴俊的父親,三十八歲才生下我,所以我跟我家兄相差二十歲。」他解開了她的疑惑,旋即話鋒一轉,「你整理了行李,該不是想帶著康博離開吧?」

  她心頭一震,心虛又惶然,「我……」

  「我勸你別那麼做,如果你真的愛康博的話……」他說。

  「我當然愛康博!」她衝口而出,十分激動。

  「既然如此,那就別讓他過不安定的生活。」

  「你……」

  他的聲音跟眼神一樣嚴厲,像是在說她不夠愛康博似的。她無法接受他這樣的指控,因為她非常愛康博。

  正想反駁他的同時,天真的康博蹦蹦跳跳的從裡面跑了出來——

  「唯衣阿姨,快!我們去迪斯尼樂園!」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的他,天真可愛的拉著唯衣的手催促著。

  「康博?」看著五歲的康博,御法川克哉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看見他臉上的表情,唯衣心裡一緊。她看得出來他是歡喜的、興奮的,是因為康博是貴俊的小孩?還是……

  他剛才說他沒有小孩,那麼他是因為跟妻子膝下無子,而打算把康博當成他們的孩子嗎?忖著,她下意識地拉住康博,將他牢牢的攬在身邊,然後懷著敵意瞪視著御法川克哉。

  他不以為意地看著她,「他長得很像貴俊……」

  「你錯了!」她眉心一擰,「大家都說他比較像米美。」

  「無所謂。」他說,「他是貴俊跟你妹妹的小孩,不是像爸爸,就是像媽媽……」

  「唯衣阿姨,那個叔叔是誰?」好奇的康博疑惑的問道。

  「他是……」她實在不想讓康博知道,眼前這個跟她搶孩子的男人,是他的「叔公」。

  此時,多田太太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唯衣,別把孩子牽扯進大人的紛爭之中,口氣跟態度好一點,他畢竟是貴俊的叔叔。」

  多田太太這些話,唯衣聽進去了。是的,不管她再如何的抗拒跟不甘,他是貴俊的叔叔,是康博的叔公,這一點是永遠也不會改變的。

  「康博,他是……」

  「我是你的叔公,康博。」未等唯衣介紹,他已經先開了口,「我是你爸爸的叔叔,你可以叫我克哉叔公。」

  康博一愣,滿臉疑惑,「叔公?」

  他訥悶的細細打量著眼前的男子,「你一點都不像叔公,小新哥哥的叔公是個老先生,可是你……」

  在他面前,神情冷漠、態度高傲的御法川卻露出了笑容,「雖然叔公不像別人的叔公,不過我真的是你的叔公,不然……你問阿姨。」

  康博微頓,抬頭看著唯衣,尋求答案。

  「是的,他……他是康博的叔公。」她說。

  御法川克哉再趨前一步,「康博,到叔公這兒來,讓叔公好好看看你,好嗎?」

  康博猶豫了一下。對他來說,御法川克哉就像個陌生人。

  「沒關係的,康博……」一旁的多田太太輕推他一下,「去讓叔公看看吧!」

  康博猶豫了一下,慢慢的走向了御法川克哉。

  看著五歲的康博,御法川克哉的心情實在是十分的複雜!

  五年前,二十歲的貴俊拋棄學業及家庭,跟旅行途中認識的女孩結婚,也因此跟家裡斬斷了聯繫。這五年來,貴俊刻意的逃避著家人,而他的大哥御法川勝哉也因為無法諒解,而不曾主動找尋過貴俊。因為如此,就連兩年前大哥因病過世,貴俊也未曾回家奔喪。

  貴俊是他大哥跟他所尊敬的大嫂的唯一兒子,是目前掌控著整個集團的他,所認定的繼承人人選。他曾在大哥病榻前保證,他會找到貴俊,會將貴俊培養成可以繼承御法川家的男人。

  然而,造化是如此的弄人,當知道貴俊的下落時,他竟然已經不在人間!而眼前這個小男孩是貴俊的兒子,是他大哥的孫子,是有著御法川家血統的正統接班人。這一刻,他告訴自己,不論如何,他都要把康博帶回盛岡,給他最好的教育及照顧,讓他擁有繼承御法川家的能力。

  「康博,」他大手一伸,抱起了康博,「快快長大吧!」

  見他突然抱起康博,唯衣心頭一震。她覺得他好像會這樣搶走他、抱走他。

  她快步趨前想搶下康博,但卻被他那銳利又嚴厲的目光直勾勾的一瞪,她嚇了一跳,驚愕地望著他。

  「做叔公的我抱抱他,應該不為過吧?」他沉聲地問。

  「……」唯衣頓時無言。

  「唯衣……」多田太太走上前來,輕拉了她一下,對她搖了搖頭。

  她眉心一虯,懊惱又為難。

  「叔公,」康博突然神情寂寞地看著他,剛才急著想去迪斯尼樂園的興奮勁兒不見了,「你可以跟我玩騎馬打仗嗎?」

  他這一說,三個大人全愣住了。

  「爸爸常常讓我坐在他肩膀上……」康博眼眶微紅。

  見狀,唯衣鼻頭一酸,忍不住濕了眼眶,而一旁的多田太太也是。

  克哉深深的注視著對他提出要求的康博,眼底有著一絲溫柔。須臾,他將康博架上了肩膀,而此舉讓唯衣心頭一揪——

  不管她多麼愛康博,有些事卻不是身為女人的她可以為他做的。

  也許是同樣流著御法川家的血的關係,她發現康博一點都不怕陌生的他。其實御法川克哉跟貴俊長得有一點點相似,畢竟他們是叔侄。

  坐在他寬寬的肩膀上,康博露出了笑容,雖然眼眶還是泛紅的。

  「我可以帶康博到外面去走走嗎?」他以徵詢的語氣問道。

  她猶豫了一下,既擔憂又為難。

  「放心,我不會幹偷偷摸摸的事。」他神情嚴厲,卻也誠懇。

  「唯衣,沒關係的。」多田太太在一旁勸她。

  連多田太太都這麼說了,她要是不肯點頭答應,似乎太不近人情了。再說,她看得出來他很喜歡康博,而康博也相當的喜歡他——雖然他們兩人才剛見面。

  她不能讓康博感覺到一絲絲不尋常的氣氛,她不能讓康博知道,大人們正為了他展開一場角力戰。

  「嗯。」於是,她硬著頭皮點頭了。

  「謝謝你。」御法川克哉由衷地道。

  轉身,他把坐在肩膀上的康博帶了出去。

  望著門口,唯衣神情不安。

  「唯衣,」多田太太趨前,「貴俊的叔叔看來不錯。」

  她沒搭腔。是的,她不否認,這個派律師來跟她要小孩的男人,確實是個不錯的人,她看得出來他對死去的貴俊有感情,對第一次見面的康博也有感情。

  可是,她跟康博也有感情啊!雖然她是他的阿姨,但她常覺得自己像是他的媽媽……

  「他說他沒有小孩,他……他想把康博視如己出的撫養長大嗎?」她喃喃地道。

第2章(2)  

  「我想是的。」多田太太說,「我覺得他很有誠意,也覺得他可以把康博教養成……」

  「多田太太,」她打斷了多田太太,「我還沒答應把康博交給他。」

  多田太太微頓,「可是我認為你沒有跟他爭的能力。」

  她一震,驚疑地看著多田太太。

  「也許你會覺得我好像跟他站在同一陣線……」多田太太無奈又傷感,「但因為我是旁觀者,所以我比你還能認清現狀。」

  「多田太太……」

  「他是非得到康博不可的,相信我。」她說,「一旦你決定反抗,就得走上法律途徑,而我敢跟你保證,你贏不了!」

  唯衣眉心一擰,有點激動。

  「你冷靜想想,別意氣用事……」多田太太試著將現實情形分析給她聽,「你希望在康博面前上演搶人大戰的戲碼嗎?你應該也看過新聞報道,知道夾在大人之間的小孩,有多麼的傍徨無助又驚恐……」

  「我當然不希望讓康博看見那一幕,但是我實在捨不得將他交到御法川家!」

  「老實說,你沒有立場跟資格說不。」多田太太說,「貴俊是御法川家的人,康博也是。」

  「多田太太……」

  「御法川克哉是個年輕人,他的作風應該會有別於老派作風,我倒覺得你們有坐下來協商的餘地。」她提供客觀的看法。

  「協商?」她不解。

  「嗯。」多田太太點頭,續道:「你可以跟他商量,譬如說定期跟康博見面,或是寒暑假將他接來同住之類的。」

  聽她這麼說,唯衣激動的情緒冷靜了一些。她必須說,多田太太的建議確實是客觀且可行的。

  「如果他不答應呢?」

  「他不像是那麼不近人情的人……」

  「我覺得你有點偏心!」唯衣微微皺起眉心,吃味地道,「你一直在說他的好話。」

  「帥哥總是讓人難以拒絕的!」多田太太打趣地說。

  唯衣蹙眉一笑,「小心我跟多田先生打小報告。」

  見她情緒及臉上的表情都稍稍和緩,多田太太輕歎一記,「唉……我說唯衣……看開點吧!你也有自己的人生要過,不是嗎?」

  「我以為我的人生裡有康博!」她幽幽地道。

  「你有啊!」多田太太笑視著她,「你沒有失去康博,只是不能跟他每天膩在一起罷了。」

  「多田太太……」

  「你就當他到外地去讀書,或是結婚自立了嘛!」多田太太輕拍她的臉頰,「就算你跟他膩在一起,遲早也是要面對這一天的來臨。」

  「可是……」她眉心一蹙,眼角微泛著淚光,「我真的想跟康博在一起。」

  「那你就一起搬到盛岡去啊!」多田太太說。

  她一怔,「你在說什麼?我搬去盛岡?」

  「是啊!」多田太太突然露出詭異的笑容,「你跟貴俊的叔叔結婚,不就可以每天跟康博膩在一起?」

  「什麼?」她瞪大了眼睛,「別胡說,他應該結婚了!」

  「你是說……如果他未婚,你可以考慮?」抓到她的語病,多田太太趁機消遣她。

  她漲紅著臉,尷尬又不知所措,「不,我……我是說……」

  「我注意到囉!他沒有戴婚戒。」

  「別再尋我開心了!」

  「我只是提供一個可行的方法。」多田太太笑說,「這可是一舉多得的方法喔!既可以跟康博在一起,又可以嫁帥哥老公!」

  「多田太太……」她羞得打斷了她,「別再說了,要是被他聽見……」

  說著,門口傳來康博的聲音,「唯衣阿姨!」

  她嚇了一大跳,轉過頭去,就看見御法川克哉牽著康博站在門口。當下,她滿臉通紅,表情尷尬又不自然。「康……康博……」

  老天,他應該沒聽見多田太太的那番話吧?唔……應該是沒有,因為他的表情超冷靜、超嚴肅的。

  他放開了康博的手,將康博輕輕往前推,康博便小跑步地奔向了她。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她臉上還帶著一絲的尷尬。

  「我不希望你擔心我偷偷的把他帶走。」御法川克哉淡淡地說道,「不過,我希望你能盡快決定。」

  「帶走?」康博抬起臉來,迷惑地道:「叔公要帶我去哪裡?」

  「呃……」一時之間,唯衣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大人的世界太複雜,很多事是無法跟他說明的。再說,要是讓康博知道他即將跟她分開,恐怕他會立刻哭鬧不休。

  「康博,你不是想去迪斯尼樂園嗎?」御法川克哉說道,「克哉叔公就是要帶你去那裡。」

  「真的?」康博驚喜不已,「那唯衣阿姨也一起去嗎?」

  他微頓,定定的看著唯衣。

  迎上他的目光,唯衣心頭一悸。都怪多田太太剛才說了那麼奇怪的話,害她莫名的心神不寧。

  「是啊!」他撇唇一笑,安撫著毫不知情的康博,「唯衣阿姨也一起去。」

  「太好了,我們可以一起去迪斯尼樂園。」康博開心不已。

  「康博,不只迪斯尼樂園……」他續道,「叔公住的地方有一個很大很大的海灘巨蛋樂園,你想去嗎?」

  康博用力的點點頭,笑得非常燦爛。

  「去完迪斯尼樂園,我們就去海灘巨蛋,好嗎?」

  「唯衣阿姨也一起嗎?」康博又問。

  「嗯,一起。」他毫不猶疑地答應了康博。

  唯衣一怔,疑惑的望著他。他是說真的,還是只是敷衍安撫康博?

  他睇著她,像是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似的,但卻沒有開口說什麼話。

  「不早了,我先回飯店去。」他說,「速水小姐,我會在這裡待上兩天,希望你盡快給我消息。」

  她眉心一擰,沒有說話。

  突然,康博掙開了她的手,跑向了打算告辭的御法川克哉。「叔公,不要走。」

  他這一個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三個大人都傻眼了。

  「康博?」唯衣內心五味雜陳。

  難道血緣的力量是那麼的大,大到才剛剛跟他見面的康博,竟已跟他難分難捨?

  「叔公今天跟康博一起睡,好不好?」康博睜著那雙像小狗般無辜的眼睛看著他,語帶哀求。

  他訝異地看著康博,沉默了一下。「康博,叔公的行李都在飯店,所以……」

  「不要走!」康博猛地抱住了他的大腿,像無尾熊似的巴著他。

  「康博,別這樣……」唯衣欲趨前把他帶開。

  「唯衣。」多田太太制止了她,逕自提出建議,「你家裡還有貴俊的衣服,雖然貴俊沒御法川先生那麼高,但都是些寬鬆的衣服,將就一晚應該沒問題的。」

  「多田太太……」唯衣驚訝地看著她,簡直不敢相信她竟提出這樣的建議。

  留他在這裡過夜?老天,雖然他是貴俊的叔叔,可對她來說,卻是個陌生的男人啊!再說,他實在太年輕,年輕到她很難將他當成貴俊的叔叔。

  「叔公留下來!叔公留下來!」康博耍賴地抱著他的大腿不放。

  克哉看看他,若有所思,須臾,他望著唯衣,「如果不打擾的話,我今天在這裡住一晚,可以嗎?」

  「啊?」她一怔。不是吧?他真的要留下來?

  「當然可以。」不等她反應,一旁的多田太太便興奮地道,「唯衣他們本來就是在經營民宿,經常有外來的客人住在這裡的。」

  唯衣瞪大眼睛望著她,那表情像在問:這裡到底是誰的家啊?

  「既然如此,那就打擾了。」他一點都不囉嗦。

  他抱起了康博,對他露出了溫暖的笑,「叔公今天就留下來跟康博一起睡囉!」

  康博興奮得像是提前收到聖誕禮物般,「太好了!」

  唯衣無奈地看著他們,而一旁的多田太太則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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