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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15 22:27:25

前言:

鄭文雯不懂這個叫季英鵬的,為什麼每次都愛攪她的局呢?
之前想抓前男友偷情的證據,每次都被他鐵面無私地逮到,
終於告別烏煙瘴氣的戀情,她的人生怎麼還會出現他這號人物?
他開口叫她「鄭老師」,說是要報名她教的編劇課,
她忙得要命,巴不得這個課開不成,他竟然勸也勸不退。
課不幸地開班開成了,來的學生都是一些怪咖──
有討厭的前男友、吹毛求疵的五星級管家、憤世嫉俗的小姐,
就數身為設計師的他比較正常,只是太有魅力,讓她老失魂……
如果愛情像賭博一樣,很需要運氣,那她每次都運氣很背,
賭輸那麼多次,也該讓她得個頭獎吧,這次她不想再輸了……


第10章(1)   

  鄭媽媽很有耐性,寶貝女兒逃亡去,她就死守在工作室等。

  蔣怡華忐忑不安,一直安慰鄭媽媽。

  「伯母別擔心老師啦,她那麼大了會自己打算,她又不是笨蛋。」

  「工作上不是笨蛋,感情上是。」

  「哎,我覺得不會啊,每次男朋友劈腿,老師都很果斷的分手,絕不拖泥帶水,這證明她不傻。」

  「每次都愛上會劈腿或感情輕浮的男人,沒一個可以穩定交往超過一年的,如果文雯才十八歲我可以原諒,但是她明年就三十歲了,她還要一直談這種亂七八糟的戀愛嗎?她幹麼非要談戀愛?如果她是你女兒,你能放心嗎?你說啊?」鄭媽媽氣憤道,最大的原因是鄭文雯那段不可告人的,短命的爛婚姻,身為媽媽,她不要鄭文雯再受傷了,可是為什麼女兒就是學不乖呢?吃的苦頭還不夠嗎?

  「呃……我去弄晚餐,該吃飯了。」蔣怡華溜進廚房,穿上圍裙,忍不住嘀咕:「什麼我的女兒,我才二十六歲耶,幹麼講得好像人家是大嬸啦,伯母真是的。」

  驀地,外頭響起開門聲,蔣怡華衝出去。「老師回來了?」

  「你還知道回來?」鄭媽媽跑過來追著女兒罵。「給我過來坐下。」

  鄭文雯垂頭喪氣,駝著背,有氣無力地乖乖到沙發坐下。

  「你不准給我談戀愛,禁止戀愛,聽見沒?」鄭媽媽挽起袖子嚷。

  「好。」

  「你……好?你說好?」

  「嗯。」鄭文雯歎息,側身靠著沙發背,眼神放空的看著落地窗外黑暗的天空,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鄭媽媽曉以大義:「那個男人不准再跟他來往,因為你現階段要的不是交男朋友,而是好好反省這些年你到底在亂愛什麼。以後男朋友的事,由我作主,真的想談戀愛,讓我來,我會過濾那些爛男人,由我來幫你挑對象。」

  「噢。」

  「噢?」這麼配合?鄭媽媽反而呆住了。「噢是?」

  「挑個跟爸一樣的男人嗎?」

  砰,抱枕擊中鄭文雯的額頭。

  「媽!」鄭文雯跺腳。「幹麼又打人啦。」

  「好好的提那個爛人幹麼?你這個壞女兒,你存心讓媽傷心嗎?」

  「那媽也不要一直提我的感情有多失敗,你也很壞。」

  「你現在大了會頂嘴了是不是?你以為你大了我就不敢揍你?」

  「媽你幹麼老是這麼暴躁?你講不講理?」

  「做媽的跟女兒講什麼理?你是我生的我養的,現在連講都不行了是不是?翅膀硬了是不是?早知道你在我肚子裡的時候,我就……」

  這對母女體力很好喔,互相叫囂起來。

  「唉。」蔣怡華默默閃進廚房,滾水,下餛飩,煮起餛飩麵,還煮了很大一鍋,因為等一下吵完架她們會很餓。這對母女開戰了,不過呢,她也不是很擔心,每次她們都這樣戲劇性的大吵,過後又會抱在一起痛哭,她習慣了啦。

  果然,半小時後,外面的爭吵走樣了,變成哭哭啼啼的戲碼。

  「媽……我錯了,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哭嘛,嗚嗚嗚……我真是不孝的壞女兒,讓媽媽這麼傷心,嗚嗚嗚……」鄭文雯啜泣,她一看到媽媽被氣哭了,立刻抱著媽媽道歉。

  「媽也不好,媽不該罵你,可是我真的是擔心你,你知道嗎?外面的壞男人太多了,我女兒漂亮善良又乖又賢惠啊,媽不要你被那些壞男人糟蹋。」

  賢惠?噗——蔣怡華聽到這裡忍不住大笑,鄭文雯如果賢惠,那她蔣怡華不就是冠軍級賢惠了?真是一對天才母女。

  「吃麵嘍,別吵了。」蔣怡華將熱騰騰香噴噴的餛飩麵端出去。

  這對母女哭哭啼啼,手挽著手,坐到桌前,粘TT地挨著彼此吃麵。

  鄭文雯說:「媽,我不用吃這麼多餛飩,你愛吃,我的分兩顆給你。」

  「唉喲,不用啦,媽這麼胖,你這孩子瘦巴巴的,來,多吃點,我的餛飩都給你。」

  兩人搶著舀餛飩給對方。

  蔣怡華坐在中間,瞇著眼睛打量她們。「兩位,一人有八顆大餛飩,絕對夠吃,讓來讓去的幹什麼?真愛演啊你們。」

  「也是喔。」鄭媽媽破涕為笑。

  「就是啊。」鄭文雯也笑,在媽媽臉頰親一口。「媽咪,I  LOVE  YOU。」

  「我的乖女兒,真乖。」鄭媽媽好幸福地笑著,又哭了。

  鄭文雯看媽媽笑得那麼幸福,自己的傷心都不重要了。

  好吧,雖然跟季英鵬曖昧情愫才剛萌芽就夭折,不過呢,她還有媽媽啊,做人不能太貪心,沒有愛情,她還有這麼棒的好媽媽,可以了,沒關係的,鄭文雯抹去眼淚,大口大口吃餛飩麵。是的,沒關係,她很快就好起來了,這不算什麼,不算什麼。

  晚上和媽媽這麼又哭又笑地瞎鬧一場後,鄭文雯早早去睡。她睡得昏天暗地,很香很甜,彷彿下午的沮喪都沒發生過,真是有超強的傷口愈合力,這也是蔣怡華最崇拜老師的一點。

  鄭文雯宛如打不死的蟑螂那麼堅毅,彷彿心中有塊磐石,很定靜,誰都休想影響她。哪怕是暴風雨般的情緒掃過,事後她很快又會若無其事的生活,上工,繼續度日。

  了不起。

  第二天,蔣怡華關心老師的狀況,她一大早就到工作室報到。早上十點,通常這時候鄭文雯還在睡,但今天她已經端坐在書桌前打劇本,右手繃帶已經拆掉了,只是活動還不太靈活,她慢吞吞地打劇本。

  「這麼早?」蔣怡華幫她沖咖啡。「那個季英鵬不是要幫你打字嗎?」她試探地問。

  「他不會來了。」鄭文雯頭也沒回地說:「我自己打字就可以了,醫生也說四天就可以拆繃帶了。」

  「喔。」蔣怡華聳聳肩往廚房走去。「昨天看你們的樣子,還以為你們之間有什麼說……」

  「嗟。」鄭文雯乾笑。「能有什麼?」哼,傅紫琳的哥哥,拜託,她才不會自找麻煩,跟那種人的哥哥糾纏。

  她低頭,繼續打劇本,沒錯,把那男人的事拋到腦後,在什麼都還沒真的發生前,這樣最好了。她為愛死過一次,餘生都要過得加倍幸福,她絕不會允許任何可能的不幸再發生在自己身上。

  這天,季英鵬到三義找何明,跟他合作的木工何明在這裡有自己的工廠。早上他跟何明檢查最後一批出貨的手工傢俱,上頭都已經刻上他們的龍圖騰,也刻有製造日期。

  一堆老木料在陽光下的草地上曝曬著,一旁的杮子樹結了很多紅杮子,鳥群爭著吃食。

  他們忙了一陣,回到木屋裡休息,何明煮茶,兩人坐在敞開的門口品嚐熱茶。

  何明膚色黝黑,長相粗獷,他穿著汗衫,脖子掛條毛巾,笑著拍拍老朋友肩膀。

  「都還好吧?」

  季英鵬苦笑,點點頭。

  何明糗他。「早叫你學我打光棍,就不會這麼慘啦。怎樣?搬來跟我住,女兒也帶來啊,這裡好山好水,不像城市烏煙瘴氣的一堆鳥事。」

  「好,我會考慮。」季英鵬笑笑的。

  「聽說你要休息,這是最後一批?」

  「唔。」

  「老弟——」何明重重拍他一下,「精神點,女人啊,再找就有了。」

  季英鵬還是笑笑的。「我沒事,真的。」真的……不會再想前妻的事,但是……三天了,已經三天過去了,那個人還住在他腦海裡,他歎息,啜一口熱茶,抬頭望著樹蔭間閃爍的光彩。「我的感情運……似乎不太好。」

  「至少你還有感情運,像我每天窩在山裡鋸木頭,連個屁都沒有,我差不多快了——」何明摸摸頭。「很快要去當和尚了。」

  「你這麼家吃肉,當不成和尚吧。」

  「嗟,我的嘴巴愛吃肉,可是我的身體很清靜,不知道多久沒碰女人了。」

  「也對。」季英鵬哈哈笑。

  「喂,我有個好東西給你。」

  何明跑進屋裡,搬出一個紅色陶瓷,放地上,掀開蓋子。

  「你看看這個——」甕裡邊,有一堆黑亮的塊狀物。

  「這什麼?」

  「你靠近點,聞聞看。」

  季英鵬俯低身嗅聞,一股沉厚的氣味漫進鼻間,直通腦門,奇特的味道,很像深山古剎的氣味,木頭的氣味?對了,像走進深山充滿古木的地方。

  「這是什麼?」聞了有清涼感,很舒服,讓人安心。

  「這是避邪香塊。」何明摸出一把,放掌心裡給季英鵬看。「西藏的朋友帶來給我的,他們知道我愛跟木頭有關的東西,這是避邪樹分泌的樹脂,這種脂塊他們西藏人在煙供時會跟香加進去燃燒來敬神用,有時也會拿來擺在家裡驅逐陰雜之氣。這個中藥裡面有,聞了還可以醒神通竅。」何明笑嘻嘻的。「我看你是腦子不清楚才會娶那種女人,喏,這一甕送你,以後你腦神經又打結不清楚時,趕快聞一聞,讓自己清醒點。」

  季英鵬拿了一塊黑色樹脂,舉高,在日光下打量。

  他是做設計的,突然間腦子裡有很多想法迸出來。「這東西很有趣,我知道可以做什麼。」

  「哦?你想做什麼?」

  季英鵬沉寂的靈感忽然復甦,他興致勃勃地說:「謝謝,這個禮物很棒。」

  「那還用說,我是不能請你去大餐廳吃飯,每次都只能煮茶給你喝啦,但是啊,喂,兄弟,不管怎樣,我挺你。」他拍拍胸脯,豪邁道。「聽我的,女人再找就有了,千萬不要喪志,想休假是不錯,也不要休太久啦,我最喜歡做你的東西啊。」

  季英鵬感激地拍拍何明的肩膀,忽然想到——

  「你應該有很多檜木油吧?」

  「對啊,幹麼,你要嗎?後院地上好幾桶紅檜木油,要多少你自己拿。」

  季英鵬帶走一大桶紅檜木油,又把那一甕避邪香塊帶走。見過老友,他心情平靜多了。

  這裡真是好地方,開車下山時,看見天邊瑰麗的紅色彩霞,是啊,不管多麼傷心,日子還是得過下去,不管多少寂寞到想死,鼻子還是在呼吸著,不管他有多麼不甘心,他還是得繼續他的人生。

  戀愛是兩個人的事,他無法強求,儘管很傷心很難受很想她,他也只能接受這樣的結果。他不喜歡死纏爛打的糾纏別人,所以他成全前妻,所以當鄭文雯叫他不准再去找她,他臉皮薄,自尊心強,他會做到,他會尊重她的決定。

  可是……為什麼還是會想到關於她的那些小事?

  禮拜一,編劇課。

  鄭文雯看著她的學生。

  座位更空了,只有莊凱文跟黑子來上課。劉子騏那個爛咖被氣走,贊。另一個空位,她看著,心裡亂怪的。看著那個空位,彷彿又看到季英鵬充滿感情的黑眸靜靜凝視她,看見他幫她抹去嘴角奶油時的溫柔模樣。彷彿還感覺到嘴唇殘留的餘溫,關於他的那些熱情的吻……

  「老師——」莊凱文正在報告他的功課。「我已經想好了怎麼追求女生,才會讓女生感動,這個一開始呢,我想不出任何的梗,因為我喜歡的是男人嘛,不過——」

  「嗟。」黑子冷哼。「死GAY。」

  莊凱文瞪她一眼,繼續跟老師報告,「後來我把女生想像成以前我喜歡的男人,喔,那就很順利了,我啊我的花招可多了……」他嘿嘿笑,很熱烈地分享。

  「寫情書是一定要的啦,但是一般那種寫情書的方式太老套了,我都嘛會把情書繫在鮮花上,早晨送去給我愛慕的人,放在他信箱裡,當花還沾著露水時……天啊,超浪漫的。我還會用我的蘋果電腦編情歌給他聽,然後燒錄好光碟,帶著手提音響,挑個氣氛很浪漫的時候放給他聽,超感人的啦。再不然我就會親自下廚外送餐點——」

  「外送餐點?」鄭文雯回過神,看著莊凱文。

  「對啊,要知道我們男人對下廚這麼囉嗦的事是很沒耐心的,可是當我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會認真鑽研那個人想吃的東西,親手做給他吃,然後做的時候想像他吃到時會有多滿足多高興的讚美我,喔,那就是我做東西給他吃的動力啊,爽死了。」

  鄭文雯恍惚地聽著,想到季英鵬辛苦做的三明治,他明明是連蛋都煎不好的人,卻可以在一夜的時間裡就把三明治學會,可是……帶來時被摔爛了。

  他的心意……那一份心意……會是假的嗎?鄭文雯有點糊塗,她趕緊抓抓頭髮,定下心神,看著黑子。

  「你呢?你想了哪些?」

  「我討厭廢話太多的男人,就像我討厭娘娘腔。」說完看著莊凱文。

第10章(2)

  「幹麼看我?莫名其妙。」莊凱文瞪她。

  黑子說:「我喜歡粗獷有男子氣概的,所以我寫的梗就是男人看到喜歡的女人啊,啪地擁抱她給她吻下去,冒著被打耳光的危險也要去抱去親——」

  「聽起來像色狼。」鄭文雯冷哼。

  「路人甲來做就像色狼,男主角的話就是激情性感。不然老師你說嘛,男人不都是這樣嗎?面對喜歡的女人就會想擁抱她親吻她啊,假惺惺的在那邊演什麼送花錄情歌的,很娘耶——」

  「你幹麼針對我?」莊凱文罵。

  「我是打比喻。」黑子嚷回去。「老師,不然你說嘛,這幾種方式,如果是你,你會用哪個梗,哪個比較能打動你?如果你是女主角。」

  如果我是女主角?

  鄭文雯看著他們。「這些梗都很普通很無聊,都不能打動我,超沒創意的,你們給我好好討論再想一想,我去抽煙——」

  鄭文雯心煩,她拿了煙盒到陽台抽煙。

  看著噴出的煙霧一團團身上飄升,好快,又到了年底的時候,她想著,好久沒去逛街瞎拼了。

  嗯,對,下課後去逛百貨公司,然後吃一頓好的。沒錯,管它什麼擁抱親吻的咧,管什麼臭男人,最好別來亂她,單身生活真快樂,沒有男人她可以生活得更清靜更逍遙。

  鄭文雯計劃起晚上的娛樂活動。

  沒男人糾纏,沒男朋友要應付。

  贊啦,她敲敲腦袋。季英鵬退散!退散!

  晚上,鄭文雯約好姐妹們出來,大家享用豐盛的意大利料理,飯後一群女人窩著嘰嘰喳喳聊起近況。

  在百貨公司當櫃姐的阿茱,抱怨週年慶活動害她每天站到腿要斷了,她揉著漂亮的臉蛋說:「我每天笑啊笑的,臉頰都快抽筋了。」

  鄭文雯掐她的臉。「真的,硬硬的,好像長肌肉了。」

  「喂。」阿茱拍掉她的手。「你最好了,只要坐著工作。」

  「人家寫劇本寫到腰酸背痛哎。」

  「喂,劉子騏那傢伙三振出局了嗎?」美發師高雲問鄭文雯。

  「大爛咖,當然切了。」

  「我認識一個不錯的傢伙,介紹給你認識,怎麼樣?」

  「算了——」鄭文雯往後一仰,伸個懶腰,打呵欠。「我不想交男朋友了,一堆壞人,沒一個有良心的,單身也很好啊,我一點都不寂寞。」

  高雲跟阿茱笑著使眼色,她們打起賭。

  「我猜頂多一個星期。」

  「我猜半個月。」

  「喂?」鄭文雯瞪她們。「猜什麼猜?」

  高雲說:「你的空窗期不會太久的啦。」

  阿茱說:「就是啊,你換男朋友就像換衣服,鄭文雯的男朋友很容易就過季了。」

  鄭文雯托著下巴歎息:「也對,我也沒什麼好否認的,我承認好嗎?」

  「劉子騏前陣子打電話跟我哭訴——」阿茱說:「他說他跟那個傅紫琳真的只有曖昧而已,肉體上是清白的,精神上也只有一點點污點。他一直認錯,很傷心的,你真的不原諒他?他不是還吵著要跟你結婚嗎?文雯,你想想他的背景,華巖企業少東啊,你如果嫁給他,一輩子榮華富貴,再也不用辛辛苦苦跟電視台開會,寫本想到腦殘了,他們家傭人多到可以組成棒球隊,你不要的話,我還挺想遞補的。」

  「這位小姐。」鄭文雯K她的頭。「爭氣點,這個男人婚前都這樣三心二意了,婚後我敢保證他的外遇對象也會多到可以組棒球隊,每天有打不完的球賽,你清醒點好嗎?用點大腦好嗎?」

  高雲呵呵笑。「有道理,阿茱被可怕的週年慶累壞腦子了。」

  阿茱鼓著臉。「就是,我累死了,有時候我想著不管啦,阿貓阿狗都好,有錢就好了,養我一輩子,讓我每天漂漂亮亮不用工作,到處喝下午茶買衣服就好了,我也想當那些衝進百貨公司掃貨的貴婦,我也想被櫃姐服務,讓我挑三揀四的嫌來嫌去的多過癮。」

  「真單純。」文雯嘖嘖嘖地。「影劇版隨便看看都有一堆歷史個案,那些嫁進豪門當貴婦的,有幾個過得逍遙快活?沒有真心真意互相信任的感情基礎,怎麼可能快樂?」

  「真心真意很快就變成虛情假意了,我覺得找個有錢人嫁了,總比你這樣到處試穿衣服又一直失望好吧?最後還不是寂寞到只能約我們吃飯?還說我哩。」阿茱反擊。

  鄭文雯踩她的腳。「人笨沒藥醫,你喜歡劉子騏就撿去用吧,我祝福你好嗎?」

  三個女人鬥嘴,笑笑鬧鬧的,結束晚餐後,又各自解散,各奔東西。

  鄭文雯還不想回家,她在熱鬧的信義計劃區閒逛,買了新鞋,添了新衣,大包小包,好滿足啊。她滿臉笑意,腳步輕盈地逛過一個又一個美麗的櫃檯。

  忽地瞥見手扶梯旁冰淇淋店,沙發座上,一抹熟悉身影震驚她——

  她看見季英鵬。

  他一身帥氣的休閒打扮,乾淨清爽的白色高領毛衣,粗獷有形的深藍牛仔褲,強壯的臂彎裡,抱著個穿粉紅衣服的漂亮女娃,他眼色溫柔,一邊品嚐冰淇淋,一邊微笑地逗懷裡的女兒。他看女兒想舔湯匙上的冰淇淋,他微笑著,好溫柔地撫弄女兒的頭髮……

  這麼溫馨的家庭畫面,驚駭了不遠處打扮時髦的鄭文雯。

  她左手拎滿戰利品,腳踩亮晶晶的高跟鞋,她應該是很福氣活現的,但怎麼突然有撞到牆的感覺?從未享受過父愛的她,被季英鵬凝視女兒的溫柔眼神震懾住,那是一雙充滿溫暖的眼睛,好像可以讓人很安心的棲息在他懷抱裡……

  鄭文雯深吸口氣,撇過臉,走開了。

  不要回顧,不要覺得可惜。

  鄭文雯你的決定很對,沒錯,和他劃清界線太對了。

  除了他是傅紫琳的哥哥,他還有女兒呢,他啊根本是來亂的,跟有女兒的男人交往肯定很辛苦,她才不要這麼複雜的愛情。

  鄭文雯,你做得好。

  可是怎麼走著走到牆邊邊,還躲起來了呢?明明是要走開的啊,竟然閃到邊邊,繼續偷窺人家父女的溫馨時光?

  她的腳不聽使喚,心也是,她忍不住啊,想窺看季英鵬跟女兒互動的模樣,他摟著女兒哄著的模樣,她眼眶發燙,心頭暖烘烘的。

  他,真是個溫柔的男人,能被他照顧也太幸福了吧?

  他也會這樣溫柔地摟著他的女人哄嗎?

  她羨慕能夠賴在他懷抱裡的女娃兒,想到之前,他也是這樣溫柔對待她,他親自喂雞湯給她喝,一口一口耐心餵她。

  而我卻火爆地轟走他……

  鄭文雯心情亂,感覺很不舒服。

  眼看著季英鵬吃完冰淇淋,結賬離開。她猶豫了一會兒,偷偷跟著他走,跟進誠品大樓,看他去買了好幾套DVD,驚訝地發現他買的全是已下檔,她編寫的那些連續劇。

  幹麼買她寫的連續劇?他想幹麼?一個大男人抱著女兒買愛情偶像劇,畫面真荒謬,可是這荒謬的畫面卻讓鄭文雯失魂落魄。

  她轉身,悄悄離開,一路失魂落魄,覺得自己離他越遠越枯萎,她跳上計程車,然後坐在晃動的車廂裡,抱著自己,心神不寧。

  剛剛那個逛街逛得怡然自得的鄭文雯呢?高喊單身也很好不要戀愛了的鄭文雯呢?那個在餐廳和姐妹們高談闊論,聊著怎樣才愛得正確的鄭文雯呢?

  當季英鵬出現,就把她的自得其樂完全推翻。

  她逃回家,洗澡,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寫劇本,卻發覺自己枯坐了很久,一個字都打不出來,只是在想他的事。

  可惡——

  怎麼回事?為他失常?無心工作?離婚後,她還以為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可以操控愛情,在一起時要快樂,分開了無所謂。以為她可以享受愛情,然後對失戀的痛苦免疫。那麼,現在她又是怎樣了?為什麼這麼煩這麼難受,感覺很悶?

  鄭文雯關上電腦,躺到床上,將臉悶在枕頭裡。

  糟糕,感覺快喘不過氣,季英鵬把她的心攪亂。

  為什麼還沒真的開始,卻已經有失戀的痛?

  她翻來覆去,沒辦法睡。

  為什麼有恐懼感,好像錯過這個男人,她會後悔到死?她會永遠喪失愛情?

  越想越恐怖……季英鵬的模樣不斷在她腦海作亂,好慘。

  季英鵬和女兒度過了愉快的夜晚。

  將女兒哄睡了,他點亮檯燈,坐在書桌前,打開抽屜,把事先買好的掌心大的紅色小茶壺取出來,掀開壺蓋,放桌上。

  再拿出朋友送的陶甕,打開,將避邪香塊取出,一塊一塊地填進茶壺裡,再蓋上壺蓋。然後削了一塊木頭,磨平木邊,拿來堵住壺嘴,接著,打開壓克力顏料,拿彩筆,開始描繪壺身,漸漸地,模樣尋常的茶壺,變成另一種風貌。

  他刷上白底,細心地慢慢描上紅色繁複的花紋,於是像白毯上開出華麗的紅薔薇。小茶壺在他手下,漸漸變得俏麗可愛,擁有它自己的個性。

  季英鵬專注地創作它,唯有在創作時,他可以忘了世界,只剩他跟作品默默交流著。他將心意注入每一個經手的作品,感覺到又能繼續創作的快樂,那個因為婚姻失敗而死氣沉沉的自己,在創作過程中又活回來了。

  清晨五點,新作品誕生。

  他啜飲咖啡,一邊欣賞作品,這個茶壺,只要拔去塞著壺嘴的木塞,湊近鼻子,就能嗅聞到避邪香塊的氣味……

  遙遠異地的避邪樹,分泌的樹脂如寶藏,散發悠遠的古樹芬芳。

  而他心中有苦,苦也說不出。他心中的渴慕,也無法完整表露,只有在這樣的時刻,好似這樣寂靜的清晨,他與這只茶壺相對,產生惺惺相惜的感情……

  默默的渴慕,像懷著幽香的小茶壺,只是靜默著等待執壺者發現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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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15 22:35:00

第17章(1)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為了女兒安琪的生日,羅佩馨約了季英鵬,一家子要共進晚餐。她煮了滿滿一桌子的好菜,還買了蛋糕,插上蠟燭。

  安琪剛滿兩歲,還不懂得什麼是過生日,一直好奇地對著點燃的蠟燭咿呀的說只有她自己聽懂的話兒。

  季英鵬將帶來的洋娃娃拿給女兒看。

  「爸爸親手做的,喜歡嗎?」他笑瞇瞇地將娃娃塞進女兒懷裡。

  安琪抓著娃娃,就往娃娃的頭咬。

  「哎,這不可以吃啊。」季英鵬搶救娃娃,女兒更是揪緊,張嘴就咬,父女倆搶來搶去的爭著。

  羅佩馨端湯出來,笑看他們爭搶娃娃的畫面。

  她感動著,不懂這樣簡單的幸福,過去就在身旁啊,她卻不懂得珍惜。

  「我熬了你最愛喝的牛肉湯,快,趁熱喝。」她慇勤地替他舀湯。

  季英鵬發現她精心打扮過自己,跟之前慘白憔悴的模樣有如天壤之別。還發現她穿上過去他最愛看的粉紅色洋裝,還喃了他以前最喜歡的「三宅一生」香水,很明顯的是在討好他。

  「女兒還不太會吃,不用準備這麼多菜。」豐盛的菜餚,全是過去他愛吃的,曾經他熱愛這個燒得一手好菜的女人,認定這樣的女人溫柔賢惠,值得他用一生守護,直到……

  「能再跟你一起吃飯,我很高興,來。這個排骨也是你最愛吃的。」羅佩馨忙著張羅他的碗盤。

  「我想吃三明治。」季英鵬知道她的心意,但他拒絕。

  「三明治嗎?好,我馬上去做。」

  「不用,我自己來。」

  「你會做?」

  他微笑。「很快,等我一下。」

  季英鵬走進廚房,打開冷凍庫,取出過去每個禮拜都會買的吐司。看見一條條冰凍的湯種吐司,彷彿又看見鄭文雯蹲在地上撿起他做的吐司吃的可愛模樣……他怔怔地,心又揪痛起來。

  羅佩馨走進廚房。「原來你真的開始下廚了,我才在想你冰箱哪來那麼多材料,要不要我幫你?」她繫上圍裙,但他再一次拒絕。

  「我自己來。」

  羅佩馨尷尬地愣了愣,又解下圍裙。

  她看季英鵬熟練地起鍋煎蛋,切生菜,火腿,製作沙拉醬,看得出這些講究步驟不輸專業級的麵包師傅。

  「看來你是研究過的,沒想到你真的會下廚……」羅佩馨忽然明白了。「難道……那個女人……愛吃三明治?」

  季英鵬沒回答,他很快地做好三明治,端上餐桌。

  「怎麼只有做一份,不分我吃?」羅佩馨笑著問。「我還沒嘗過你做的三明治呢——」她拿了刀要切,被他擋下。

  「我的不想跟別人分享。」

  這話聽起來真刺耳,羅佩馨困窘地放下刀子,她坐下,尷尬地笑了笑。

  「所以現在也不吃我做的菜了?」

  「我只是單純地來跟女兒過生日。」季英鵬冷淡道。

  羅佩馨深吸口氣。「我知道,你願意這樣,我很感謝……」雖然難過,但是……她有什麼臉怪他呢?自己外遇,又要求離婚,結果被男人拋棄,現在季英鵬不計仇讓她可以住進來,讓她能照顧女兒,還每個月給她一筆費用,她還能要求什麼?

  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怨誰?親手把自己的幸福送給別人,是她活該。

  她忍著心痛,對他笑道:「我也感謝你的女朋友肯讓你來,希望這樣不會造成你們的困擾。」如今也只能祝福他。

  「沒什麼好困擾……」季英鵬吃著三明治,無所謂地說:「反正已經分手。」

  「為什麼?因為我搬進來她不高興嗎?但是你沒住在這裡啊。」

  「那天在戶政事務所被她媽媽看見了,所以對我有誤解……真好笑,她媽竟然在那裡當義工。」

  季英鵬苦笑,舉起酒杯,凝視著琥珀色液體,也看見映在玻璃杯上,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

  「諷刺的是,我變成他們眼中,瞞著老婆跟女人搞外遇,又逼老婆去戶政事務所離婚的混蛋。」

  「她媽媽?」羅佩馨愣住,回憶那天在戶政事務所的狀況,有個當義工的婦人過來攀談,那婦人……難道……糟了,她想到當婦人問起他們的關係時,她說了……

  「把她的電話給我——」羅佩馨伸出手。「我幫你去跟她解釋,拋家棄子搞外遇的是我……」羅佩馨哽咽:「你不是,你是厚道正直的好人,全是我的錯。」

  「不用了。」

  「我真的願意解釋。」

  「我說不用了。」季英鵬喝叱,看她怔住,緩了口氣。「謝謝,真的不用了。」他煩躁地又啜了一口酒,重重放下酒杯,「反正……我也受夠女人了,我很享受單身的生活,我現在過得很快樂。」

  是嗎?

  羅佩馨難過地看他一杯接著一杯,連喝了好幾杯酒,她看得出他眼裡的痛苦,他消瘦很多,看起來很沒精神,她自責不已。

  「所以……就算你們已經分手了,你也……不打算跟我復合?」

  季英鵬看著她,深深的凝視她難過的神情,她飽含著淚水的眼睛,她楚楚可憐的模樣。

  他伸手,輕撫她的臉,微蹙起眉頭。

  「很奇怪……像這樣碰觸你的臉……竟然也一點感覺都沒有了,原來愛情也是會死掉的。」他笑了,所以再難過也沒關係,他只要等到對鄭文雯的愛死掉就解脫了,他心痛地笑著說:「愛情……想來就來,想離開就離開……所以我真的不怪你了,要怪就怪愛情。」

  羅佩馨哭泣,為他傷心。「想不到……你這麼愛她……」

  「愛?」他笑,又喝了一口酒,看著玩洋娃娃的女兒。「我不需要愛,我有這麼可愛的女兒就夠了……以後我的人生,不需要愛情這種麻煩的東西……」

  「不要逞強了。」羅佩馨歎息,「喝這麼多酒,瘦了這麼多,看起來要死不活的,明明還很愛她,把電話給我,她叫什麼名字?」

  「安琪……」季英鵬把女兒抱過來,攬在懷裡,掐了掐女兒的臉。「爸爸唱生日歌給你聽好不好?」他抓著女兒兩隻小手打拍子,「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羅佩馨看他強忍哀傷,唱著生日快樂歌,而自己卻一點都不快樂。這都是她害的——她任性的出軌,她任性的後悔,然後又搞砸了這男人的新戀情。

  看他這樣子,她很自責,她到底做了什麼?把這個男人害成這樣子,現在還厚臉皮的讓這男人照顧……

  羅佩馨,你真的壞透了。

  黃昏的霞光灑在長街紅磚道,冷風呼呼的吹著,路上行人縮著脖子攏緊大衣行走,鄭文雯笑著踏出製作公司。

  「YES.」她拿出手機打給黑子。「……喂,我剛剛被製作人找去開會,猜猜看,我們的劇本的命運怎麼樣啊?哈,星河電視台決定把黃金八點的檔期給我們,他們經理很喜歡我們的劇本,還打算跟日本那邊合作拍攝,到時候……」

  她跟黑子宣佈好消息,講完電話,深吸一口沁冷的空氣,雀躍的小跑步,到她最愛的「HOMEV』S  CAFE」,打算好好的放鬆享用熱咖啡。

  到了咖啡館樓下,她愣住,看見她最愛的陽台露天位置,有個男人在抽煙,緩緩地吐碰上煙霧,沉思著啜飲咖啡。

  季英鵬?鄭文雯嚇了一跳,慌了手腳,轉身就走,可是走了幾步,又生氣地轉身,瞪著那個男人,咬牙切齒。

  「豈有此理……要走也是他走。」她幹麼放棄心愛的咖啡館?

  鄭文雯上樓,點了咖啡,走到陽台,在男人身旁位置坐下,交疊長腿,也拿出煙抽,可是她坐了五分鐘,季英鵬間瞅著對面的風景,看也不看她一眼,渾然不覺她來了。

  這傢伙,她心裡亂不爽的。

  於是她深吸口煙,往他臉上噴,終於噴得他皺眉,轉過臉來。

  他先是一怔,隨即恢復平靜,「原來是你。」

  「喂。」鄭文雯老大不爽地拍了一下桌子,「你怎麼還有臉來這裡喝咖啡?」她凶巴巴的瞪大眼睛,彷彿要把他瞪死那樣。

  再見到她,季英鵬內心百感交集,心緒翻湧,他強抑滿腔激動的情緒,故作平靜地退後一點,瞅著她看。

  「請問,咖啡館是你開的嗎?我為什麼不能來?」

  「吼。」真可笑,夠不要臉的。「是啊,真了不起啊,先生,就憑你狹窄的視野,能知道這麼好的咖啡館嗎?是哪們高水準的人告訴你這間咖啡館的?」

  「喔……」他點點頭,囂張地啜一口咖啡,「是我自己發現的。」

  「吼?你?你自己發現的?你?」她氣得臉都脹紅了,快吐血。

  「嗯哼。」他笑著,彷彿很享受尋她開心的滋味。是啊,不管哪種情緒,只要被她瞪著注意著,感覺就是很爽。

  「喂,」鄭文雯暴力地捻熄香煙。「坐在這麼棒的位置,抽煙,喝咖啡,你倒是很逍遙嘛,先生——」她眼睛瞪得更大了,口氣也酸得不得了,看樣子跟她分手,他挺好的嘛。

  才一個月吧?他完全恢復了?X,這種完全恢復的狠角色,應該是她來演才對。結果她心痛得要命,這傢伙卻這麼爽,也對啦,他有老婆,而她只是他玩弄過的笨蛋,他當然不會傷心,現在,還卑鄙的跟她搶咖啡館。

  他可惡地說:「這裡真是很舒服啊,我想我應該天天來這兒喝咖啡,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賣咖啡券喔,還是……可以辦會員卡?」

  「嗟……真是……真沒想到你……你臉皮這麼厚,讓我這麼傷心,自己卻活得這麼開心?」

  「你很傷心嗎?」厚,這讓他更得意了。

  「我哪傷心了?我沒有。」鄭文雯立刻改口。

  「是嗎?喂——」他突然捏住她下巴端詳她的臉。「看起來很憔悴喔,該不會每晚都因為我在哭吧?」

  「我只會尿尿,我不會哭。」鄭文雯拍開他的手。「我鄭文雯紡的劇,收視率都是最高的,這代表什麼?全國有很多的人口在看我寫的故事,你覺得我這樣的大人物會為區區一個感情騙子憔悴嗎?吼,吼,真是太好笑了,沒見過自我感覺這麼良好的——」

  「是啊……那麼會編故事的大編劇家,寫出那麼多感人肺腑的愛情劇,應該活得很精彩才對,不知道你的感情生活是不是也跟你的劇本一樣,都有美好的ENDING?」

  鄭文雯臉一沉,他口條變厲害了,原來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她受不了啦。

  「算了,坐在這裡跟你喝咖啡太噁心了。」她起身就走……想想不甘心,又走回來,氣呼呼地瞪他,惡狠狠警告:「你以後不要來這裡喝咖啡,如果你對我還有一丁點的歉意,如果你還有一點點殘存的良心,以後不要來這裡喝咖啡。」騙了她的感情,現在又要搶她最愛的咖啡館嗎?

  「你不高興可以不要來,我為什麼要在乎你的感受?我覺得來這裡挺好的。」

  「是,這麼棒的位置,這麼棒的視野,怎麼不帶老婆一起來?」

  季英鵬笑著說:「請問我跟你是什麼關係?我們好像沒有好到可以聊老婆這類私人的話題吧?」好極了,被她狠狠刺傷過,也忍受過分手的痛楚,現在他也學會刻薄她了。

  鄭文雯轉身走,走到門口,氣不過,又回來瞪他。「那時候你要說什麼?」

  季英鵬不解地挑起一眉。

  鄭文雯說:「我問你那時候在我家門外,你要跟我解釋的是什麼?你說啊。」

  季英鵬瞧著她,笑了笑。「不用了,像我這種只會欺騙女人感情的下流男人,有什麼資格為自己辯解?我最擅長的就是玩弄女人的感情,我的強項就是說謊,劈腿,讓女人傷心哭泣,這方面我不知道有多厲害。」

  「你……你……」鄭文雯咬牙切齒。

  他笑了,她火大的樣子還是這麼可愛啊。「不要你啊你的,那邊,門口在那邊,不要打擾我喝咖啡的心情,快走吧……」

  「我為什麼要走。」她賭氣坐下,更不願意走了,不甘心。

  季英鵬憋住想爆笑的衝動,唉,怎麼辦,他好像太瞭解她的罩門了,完全知道如何攻擊她,這下她坐下來了,他不知有多高興呢。

  唉,真沒用,明明說著不希罕她,可是現在這樣跟她鬥嘴竟然高興得要命。

  季英鵬,你完了你,有沒有骨氣啊你!

  他故意看看天空,看看對面公寓,看看樓下巷子風景,就是不看她,怕被她看穿他的心事。

  咖啡送上來了,鄭文雯啜飲一口,深深吸一口氣,也貌似逍遙地交疊長腿,端著咖啡,一副也很享受沒被他影響的樣子。

  他們默默無語,互不搭理對方,只是沉默的喝咖啡,抽煙。

  片刻後,鄭文雯說:「那套桌椅我扔掉了,光是看都噁心。」

  他聽見,有一瞬火大,但故意裝無所謂。「扔得好,那麼高尚的東西,要能夠匹配它的人才值得。」

  吼,鄭文雯冷笑。「燈也丟掉了,看了就煩。」

  「扔得好,我正後悔,幹麼為個不值得的女人浪費那些心力。」

  「聞香壺我砸掉了,它們噁心的味道,把我的心跟肺都燻黑了。」

  「是嗎?不是因為你的心本來就是黑的?」

  鄭文雯瞪他,他也轉過頭瞅著她。

  他們瞅著對方,誰也不認輸,明明分手了,為什麼還有火花隱隱地在彼此目光裡燃燒。

  晚上,鄭文雯輾轉反側,氣到睡不著。

  可惡,掀開棉被,煩躁地下床,坐在書桌前發呆。

  她看著牆角半毀的燈,坐在他打造的桌椅間,上頭還擺著他給的聞香壺,她看著這些,食指描著聞香壺冰冷的壺身,很煩惱。

  唉……

  唉……

  不斷地歎氣。

  季英鵬……可惡的季英鵬,他是故意的嗎?幹麼去咖啡館呢?她又發什麼神經要跟他抬槓那麼久?對個有老婆的男人還有什麼好說的?就算表面上是在跟他吵架,但實際上呢?

  鄭文雯心虛著,因為見到他時,跟他說話時,那激動的心跳是騙不了自己的,吵架只是一種掩護,事實上瞅著他的臉,瞪著他的眼,很可怕的是,腦海不斷地浮現曾經他竟然那樣的熱烈吻她,不久前他熱情地擁抱過她……他們在床上徹底纏綿,只想粘著對方,想到這些她有罪惡感,卻仍控制不了身體發燙。

  不行,不能再去,那間咖啡館有怪獸,絕不能再去。

第17章(2)  

  羅佩馨幾乎天天抱著女兒,在戶政事務所等候區看報紙,她不時抬頭張望服務台後的義工們,終於這天給她等到了,那個膚色黝黑的婦女今天又來當義工了,羅佩馨趕快放下報紙,抱著女兒跑過去。

  「你好……」

  鄭文雯的母親一見到她,愣了一秒,意會過來。

  「你?你是那個……」忽然鄭媽媽神色慌張,像做了什麼錯事,很緊張。「有……有什麼事嗎?」X,人家老婆果然找上門來了,完蛋。

  「不好意思,可以跟您聊聊嗎?」羅佩馨拜託著,鄭媽媽看了看左右,拉羅佩馨往外走。

  「我們到外面談。」這種不名譽丟臉的事,千萬要秘密低調地談啊。

  她們坐在戶政事務所外頭的長椅,鄭媽媽瞅著她懷裡的女娃,想到過去自己是怎樣傷心面對不忠的老公,更是難堪內疚了。

  羅佩馨說:「這是我女兒,很可愛吧?剛滿兩歲呢。」

  「哎,是,真的是好漂亮……」

  「伯母……我想跟您道歉,那天我跟我老公是來離婚的,現在我們已經不是夫妻,拜託您成全您女兒跟我前夫。」

  鄭媽媽沒聽清楚就跳起來否認:「我女兒什麼都沒做,我什麼都不知道。」

  羅佩馨笑了,拉她坐下,「您別緊張,聽我說,我前夫是季英鵬……我……做了對不起我老公的事……」羅佩馨掩住女兒的耳朵,尷尬地看著伯母。「其實我和他最好的朋友外遇的事被發現了,還不知羞恥的在被發現後要求離婚……」

  「嘎?」鄭媽媽沒聽懂。「你?外遇?」搞外遇的是她不是那傢伙?

  「全是我的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就像中邪那樣,明明已經有了非常好的男人,疼我,又愛小孩,真不知道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因為跟他朋友的事被發現了,所以……」羅佩馨面孔脹紅。「我在羞愧之下反而決心不顧一切地離婚,跟他朋友在一起,因為我知道我老公不可能還以接受我,我只好抓住外遇的男人,不過那個男人也有家庭,我們雙方約好都要離婚在一起,我甚至為他狠心拋下女兒……」

  「什麼?你瘋了!這以小的孩子哎。」鄭媽媽聽到這裡火大了。

  「我是瘋了,現在想想還會嚇出一身冷汗,我前夫煎熬了很久,最後決定答應我的要求籤字離婚,沒想到後來和我外遇的那個男人卻退縮了,因為他的老婆鬧自殺,他嚇到了,又回到他老婆身邊,而我一個人住在租來的房子,每天酗酒,為自己的愚蠢痛不欲生,只想死了算了。」

  難怪……鄭媽媽回想那時見到她的模樣,那天她臉色慘白,非常虛弱,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今天看來氣色好多了。

  羅佩馨又說:「我前夫是個很厚道又心胸寬大的人,他讓出房子給我住,看我沒有活下去的力量,他不計前嫌答應讓我跟女兒住,讓我照顧女兒,給我活下去的動力,每個月還支付安家費,我敢保證他是品格高尚又正直的好男人。」

  「呵。」鄭媽媽頗不以為然。「那不正好,沒想到還有這種事,像你這種女人,你……算了……有孩子在,我不想罵人,不過這樣可好了,你們破鏡重圓,很好啊,跟我說這個幹麼?」

  「如果可以復合我當然想要,但是我前夫很愛您的女兒。當時我們確實已經簽字要離婚,離婚協議書一直擺在我這裡,了也一直約我去戶政事務所辦手續,只是後來我和那個男人出了狀況,我很痛苦,走投無路,避不見面,一直延誤了辦手續的時間,這不能怪季英鵬,是,身份證上確實還有我的名字在,但是在他的想法中,這個老婆已經跟死了沒兩樣,他承受了多大的痛苦,直到遇見了您的女兒,他的人生才又開始前進,不然他幾乎是已經被我毀了……」

  鄭媽媽無言,她回想那時對季英鵬的咆哮,他急著想解釋,還有那種很受傷的表情,唉,搞什麼,怎麼會有這種事?加害者瞬間變成受害人,搞什麼啊,這世界怎麼亂?

  「伯母。」羅佩馨握住她的手,「他不可能會跟我復合,他深深愛上您的女兒,在我的立場,我也很想彌補對他的傷害,請您去跟女兒說好嗎?我前夫現在搬去他的工作室住,每天都過得很痛苦很寂寞,我知道他很想念您的女兒,請您幫我去跟您女兒解釋好嗎?季英鵬如果有錯,就是錯在對他愛過的人太寬容太厚道,他沒有那種心眼去欺騙誰的感情,錯的人是我,我們已經辦好離婚,你看——」為了證明,羅佩馨掏出身份證給她看。

  鄭媽媽看了一眼空白的配偶欄,然後她堅定道:「我不要。」她強勢道:「我女兒以前為了感情受了多少罪,我希望她下次認真交往的對象是可以給她幸福的男人,不是帶給她麻煩的。何況你們還有小孩,我女兒幹麼去接受一個有小孩有前妻的男人?她的工作已經夠累夠煩了,幹麼談這種麻煩的愛情?現在分了正好,大家冷靜一段時間感情就會淡了,現在傷心總比以後傷腦筋好。」

  「伯母?」

  「不過,還是很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鄭媽媽鬆了口氣,「起碼我知道我女兒不是那種會勾搭有婦之夫的女人……唉,我還打了她一巴掌哎,真是。」

  「請您成全他們好嗎?我前夫真的很愛她,他是無辜的,他絕不會讓您失望,我保證他一定可以給您女兒幸福,拜託您相信他。」

  「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問題,這是一個母親希望女兒快樂幸福的問題,你懂不懂?好了,我要進去了,以後沒事也不要再見面,你們那些恩恩怨怨的我也不想聽,我跟我女兒只想過單純的人生,她現在沒男人煩她,不知道過得有多好,你前夫不快樂是他自己的問題,我不能因為他不快樂就贈上我女兒吧?」

  鄭文雯瞪著一桌子豐盛的菜餚,又看媽媽忙碌的出入廚房,張羅晚餐。

  「有客人啊?幹麼煮這麼多?」

  「都是給你吃的啊。」鄭媽媽端雞湯上桌。

  「哇,是我最愛吃的燒酒雞,冬天吃這個最好了。」

  「來,快喝。」

  「幹麼啊,忽然對我這麼好?」

  「喂,我一直都對你很好。」鄭媽媽凶巴巴說。

  鄭文雯笑嘻嘻。「是……全世界就媽對我最好了……」

  用餐時,鄭媽媽一直瞅著女兒看,沒錯,文雯很快樂,她的決定是以對的,看文雯食慾多好,顯然已經恢復平靜了,那男人對她來說只是過客,就像之前那些分手的男朋友們。

  「乖女兒啊……」鄭媽媽笑瞇瞇挾菜給她。「上次媽打你一巴掌,你不氣不氣?」

  「厚,說到這個,媽你不要這麼暴力好不好?好歹你也是女人嘛,這麼粗暴很難看耶。」

  「嗟,女人又怎樣?如果你做得好我會打你嗎?」

  「人家過完年都要三十歲了,要是再這樣打我要,我真的會翻臉喔。」

  「然後呢?好斷絕母女關係嗎?好啊好啊,來啊來啊——」

  嗟,鄭文雯笑了。「媽,你五十八歲了吧?不要隨便撂狠話,你會越來越老,越老就越需要我,不要跟我嗆喔,小心我記恨。」

  鄭媽媽K她的頭。「什麼叫老?我越老力氣越大,力氣越大揍人就越痛,知道嗎?」

  鄭文雯哈哈笑。

  「文雯啊……」

  「嗯?」

  「你這些年賺的錢媽都有幫你存好,估計你到四十歲時,就可以退休了,不要工作了,反正媽也有一點積蓄,不會讓你養,你不要結婚,反正你也不能生孩子,哪個婆家可以忍受不能傳宗接代的媳婦?一般男人也會抱怨的吧?所以啊,不結婚你可以省去很多麻煩,省下很多時間做你想做的事,然後我們買一間很棒的鄉下別墅,我們在鄉下種菜養鳥啊狗的,你也不要再熬夜工作了,每天就看書散步休息的,媽會幫你打掃,煮飯給你吃,把你照顧得很好,你覺得怎麼樣?」

  「嗯。」鄭文雯點點頭,「聽起來很不錯喔。」

  「就是啊,乖女兒。」鄭媽媽暗暗鬆了口氣。「就這樣說定了喔。」

  「嗯,媽高興就好。」

  「不是我高興就好,你也喜歡嗎?」

  「嗯,不賴。」

  「不要說不賴,我是問你喜不喜歡?你不喜歡喔?」

  鄭文雯看著媽媽焦急的表情,「我當然喜歡,聽到媽要我別工作了,好好休息,還要照顧我,幫我打掃,煮飯給我吃,這世上還有誰像我這麼幸福啊?」

  「太好了,來,我們來喝燒酒。」鄭媽媽肝硬變,跟女兒乾杯,喝到凌晨,終於不支倒地,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鄭文雯拿了被子蓋在母親身上,心疼地蹲在沙發前,凝視母親滿皺紋的老臉,媽跟她一樣,睡著就會狂打呼。

  媽睡得真好,可是她卻了無睡意。

  鄭文雯瞥著牆角那盞燈,深吸口氣,把燈拿過來,抱著毯子,推開陽台,把燈放上花台,接上電源,打開開關。

  鵝黃光影,像把發光的傘,站在暗夜裡,傘狀燈罩撞凹了一角,可是鵝黃剪影依然美得教人讚歎。

  鄭文雯坐在地上,裹著毯子,望著那盞燈。

  她是寂寞瘋了嗎?她自言自語地嘀咕著:「他不在乎,我不能生孩子他不在乎……」他也不在乎她趕劇本時的壞脾氣,他也不在乎她任性時的冷漠,他不在乎……可是他有老婆,他騙了她。

  可惡,眼睛好痛,不要哭,不可以哭。

  今晚聽了媽媽的提議,聽著媽媽想望的跟她相依為命的晚年生活,不知為什麼,寂寞更兇猛。空洞洞的心房塞進了鉛塊般沉重的寂寞,壓得她喘不過氣,不能好好呼吸。

  明明媽媽就睡在身後的屋子裡,可是,為什麼這麼寂寞,比平常一個人時還要寂寞?

  她真的想這樣過一輩子嗎?

  鄭文雯想像著如同媽媽描繪的晚年生活……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此刻樓下,有個男人倚著對面住戶的屋牆,抽著煙,凝視鄭文雯的住所陽台,季英鵬睡不著,不知不覺又來到這裡。

  他不知道自己還在寄望什麼,流連在她出沒的咖啡館,徘徊在她住的地方,像個小偷埋伏在她身旁,他沒能偷走任何東西,反而不斷在失去自己……

  沒有她的日子,為什麼會這樣難熬?每天好像身體都在流失一些什麼,漸漸連微笑都吃力。

  他憂愁地抽完一根煙又一根煙。

  忽然看見他做的那盞燈,被鄭文雯拿出來,放上花台,點亮了。

  他怔住,隨即失笑。

  「把燈扔了嗎?」他想著她說的憤怒的謊話,想著她滿不在乎的模樣,他笑著,凝視那盞燈,至少她還留著他的禮物,她還是在乎他的,對吧?

  這一點點小發現,竟也能讓他高興很久……

  鄭媽媽半夜醒來,發現女兒還沒睡,背對她坐在陽台,托著臉龐仰望著花吧上的燈,不知道在想什麼,動也不動的。

  鄭媽媽靜靜地打量女兒,發現她在發呆,一直坐著,像沒了魂,裹著毯子的背影,很孤單似的。

  女兒在想什麼?

  那樣落寞的背影,在想那個人嗎?

  鄭媽媽歎息……是啊,文雯很快樂?鄭媽媽苦笑,她在騙誰?自己的女兒還不瞭解嗎?不管有多難熬,有多悲傷,在她面前永遠都努力笑著的女兒啊,逞強地說著很好,就怕她操心,也怕她難過。

  她都幾歲了?有一天她會死,女兒呢?

  鄭媽媽撇下棉被,走過去,唰地拉開落地窗,嚇到鄭文雯。

  「媽?你要嚇死我了。」

  鄭媽媽看著女兒凍到紅通通的鼻子,這個笨蛋。

  「那個男人叫什麼名字?」她問女兒。

  「嘎?」

  「季英鵬是不是?」

  「幹麼忽然又提他?」

  「去找他。」

  「什麼?」

  「去跟他約會,去談戀愛啊。」鄭媽媽吼。

  「厚,媽你幹麼這樣,你懷疑我啊?我真的跟他分手了啦。」

  「笨蛋,我叫你去找他,聽說他非常非常想你,切,沒想到我女兒魅力這麼大。」

  「媽,你在胡說什麼,我要生氣了喔,你覺得我很好笑嗎?你幹麼這樣試探我。」鄭文雯生氣了,已經夠難受了,媽還這樣諷刺她。

  「不要嗎?我是說真的,如果還愛人家就去找他,我今天跟他前妻碰面了,那個男人……哎,我快煩死了,總之他沒有錯啦,他們已經離婚了,我檢查過身份證了,你進來,我說給你聽——」

  鄭文雯還傻傻站著。

  鄭媽媽看她呆愣的樣子,大聲嚷:「不進來?還是你已經不喜歡人家了?」

尾聲

  今天午後,鄭文雯又站在「HOMEV』S  CAFE」樓下,夕光流過那一方露天咖啡座。金色光輝也流過了那個正在看書的男人側影,在他旁邊,煙灰缸擱著香煙,白煙裊裊飄浮。

  她微笑看著,站了很久,後來,她索性到對面,坐在休息中的泰式餐館外面給顧客坐的軟沙發。

  鄭文雯靠向椅背,交疊長腿,將包包擱在膝上,就那樣閒適地欣賞二樓陽台,那個英俊的男人,是最佳風景。她微笑,靜靜地看季英鵬翻閱書本。哎,怎麼連翻書的姿態都這麼帥啊?偶爾他會抬頭,張望一下天空,偶爾,他會回頭望,像等待誰出現。

  是在等我嗎?

  鄭文雯甜蜜地猜想著。

  瞧了一會兒,又一會兒,哎,怎麼辦啊,怎麼這男人怎麼看都怎麼的看不膩啊?唉……

  她笑著,像個傻子笑著,又心疼著,心疼對他不夠信任也不夠好。

  鄭文雯深吸口氣,起身,又深深吸口氣,走到對面,上樓,到咖啡館點好咖啡,然後輕輕推開落地窗門,站在季英鵬身後。

  她伸出食指,戳他肩膀。

  他回頭,看見她,擺出冷淡表情,「真是,你又來了。」明明剛剛一直回頭張望她的蹤影,這會兒又耍酷。

  「喂——」鄭文雯也擺出機車表情,瞪大眼睛。「應該我問你才對,你三不五時跑到我最愛的咖啡館喝咖啡,該不會是忘不了我吧?你是那種會糾纏前女友的男人嗎?嗯哼?」

  「嗟。」季英鵬不理她,轉過頭,繼續看書。

  裝酷啊?鄭文雯又戳了戳他肩膀。

  「哎,幹麼一直妨礙我看書?」

  鄭文雯從包包裡拿出個東西啪地放桌上——

  是一隻很袖珍的紅色陶壺。

  「這什麼?」他問。

  「給你的,聞聞看。」

  「有沒有毒啊?」

  「既然不能阻止你來我喜歡的咖啡館,只好下毒殺了你。」

  他愣住,「神經。」笑了。

  「聞聞看。」她說。

  他拿起茶壺,將壺嘴湊近鼻間嗅聞,聞到了玫瑰花的香氣,他放下茶壺,掀開茶蓋,看見了很多很多的粉紅色玫瑰花瓣。

  「我也會做聞香壺,鄭文雯牌的聞香壺——」鄭文雯拿來茶壺,倒過來給他看壺底,「看見沒?這是我的手作標誌。」

  季英鵬瞧著。「這什麼?一隻雞?你的標誌是雞?」

  啪,鄭文雯K他的頭,「是鳥,可愛的小鳥,什麼雞啊雞的,真沒眼光。」

  他呵呵笑了,「你學我做聞香壺?」

  「怎樣?不行啊,就你會嗎?」

  季英鵬拿來茶壺,端詳著。「用的是夜市買的茶壺吧?畫的標誌線條歪歪扭扭的,裡邊放幾個花瓣就算聞香壺?喂。」他放下茶壺,瞪著她。「你不知道花瓣沒幾天就爛掉,到時候聞這個茶壺只有腐爛的味道,再多放個幾天還會長蟲……」

  「對吼。」她沒想到。

  「所以——」季英鵬瞇起眼睛打量她。「你送個會腐爛的東西給我?」

  「幹麼那麼機車,這是我的心意。」

  「心意?」

  「我都知道了,我錯怪你,所以我們和好?嗯?」

  季英鵬深深凝視她,沉默了幾秒,撇過臉,繼續看書。

  「喂?喂?」鄭文雯不敢相信,她跺腳,「你不要嗎?」

  「不要。」季英鵬翻開另一頁。

  「為什麼?」她傻住。

  「你叫我走我就走,想分手就分手,要復合就復合,我也有自尊心。」

  「嗟。」鄭文雯拉開椅子坐下,揪住他的外套,「既然被誤會了,幹麼不解釋?」

  「我要解釋,你不想聽。」

  「後來不是又給你機會解釋了嗎?是你不說的,怎麼能怪我?」

  「喂,」季英鵬轉過臉,表情很嚴肅。「你被男人傷過吧?所以一有懷疑一有狀況,就把我跟那些爛男人想成一樣,你聽好,我也被女人傷過,但我跟你在一起時,我對你的愛沒有打折,你難道不覺得你對我太不公平了?哪天你又不對勁了又會把我趕走,我算什麼?」

  「嘖。」鄭文雯瞪大眼睛。「既然這樣你又在我附近徘徊幹麼?又跑來這裡幹麼?既然這樣就很帥的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啊,怕的話幹麼又跑來亂?你以為我很好受嗎?我都這樣低聲下氣了,你還擺架子?」

  「你覺得傷自尊?對我的臉咆哮趕我走,連讓我解釋都不肯,把我罵個臭頭,說什麼我卑鄙下流,我就沒有自尊心?」

  「吼,你這男人原來這麼小氣,這麼記恨,生氣時說的話有必要記這麼清楚嗎?」

  「因為那是從我心愛的女人嘴巴說出來的,我不想也記得很清楚。」季英鵬吼。

  鄭文雯怔住了。

  她有點嚇到,但仍倔強道:「好啊,好啊,那以後大家不要見面,你愛來這裡就來,我不會再來了,算你狠。」

  他笑了。「是啊,撂狠話很習慣吧?」

  他凜住臉,憤怒地看著她倔強的臉色……他好傷心。

  「即使在對我這麼生氣的時候,或是對我很唾棄的時候,你也從來沒有為我掉過一次淚。了不起,鄭文雯果然寧願把身上的水分都尿掉,也不會為男人掉一滴淚,即使是對我也一樣,我跟那些男人沒有不同。」他失望道:「即使只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都好,我真希望看見你因為我難過的掉眼淚,讓我知道不是只有我被你動搖,被你影響,可是你連一滴淚都沒有,你只會對我撂狠話。我……不希罕像這樣不懂溫柔只會耍狠的女人。」

  他惡毒道,發洩這陣子的苦悶。

  鄭文雯聽著,覺得自己痛到快碎裂了。

  「沒錯。」她微笑,看著他。「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看看啊,鄭文雯你多厲害。把一個感情內斂絕不口出惡言的男人逼到這種程度,可以講出這麼殘酷的話。真了不起啊鄭文雯。

  「還要說什麼嗎?我聽著。」她心痛苦,卻微笑看著他。

  季英鵬痛恨她無所謂的表情,他為她痛哭過,為她失眠,為她喝酒,為了她徹底站在她家的對街上,可是這女人卻這麼冷酷,太公平了,他不要這種不平衡的愛。

  「還有——」他冷酷地打擊她。「我沒見過比你更自私的女人,工作的時候就把男朋友一腳踢開,任性自大,把男人當玩物對待,毫不體貼別人的用心,生氣了掉頭就走,你真有那麼了不起嗎?我建議你再也不要談戀愛,不要再害其他人了,我現在發現那些人離開你真是太對了,跟你這種女人戀愛只會痛苦……」

  他恨恨地罵完,而她垂下眼眸,只是笑。

  「還有嗎?」

  「沒有了。」他罵成這樣,她仍然一滴淚也沒有,這女人好狠,她根本不在乎他吧?才會這麼麻木。

  「很好。」她抬起眼,微笑看他。「恭喜你,解脫了。以後你再也不用忍受這麼差勁的女人了……那麼……我走了。」她目光閃爍,給他個超級甜美的笑容,像陽光閃耀,眩目,她美麗的笑容刺痛他的眼睛。

  她沒有哭,直到最後都沒有為他哭。

  她轉身離開,罵她的季英鵬卻落下淚。

  最終,她還是贏了他,這個壞女人。他喉嚨酸楚,好痛,心真的好痛。

  鄭文雯真的下樓走了——

  季英鵬怔怔地看她走掉。

  聽她腳步聲漸行漸遠,聽她踩著樓梯下樓。而她每一個腳步聲,都像踩在他心上,他很煎熬,很痛,他有預感,以後她真的不會再來了,她的確做得到,她很狠。

  季英鵬突然惶恐,追過去——

  鄭文雯哭著走下樓,豆大的淚珠失控地一直落下,原來還有這種痛,像要碎掉的痛。是啊,她終於哭了,聽完他的指責,她覺得自己真的好可惡,她沒臉跟他在一起,她不值得,她只會折磨這個好人。

  她好丟臉,覺得自己好蠢。,憑什麼認為只要她說點好話,他就會高高興興的將她攬入懷裡?憑什麼認為他還深深愛著她?還在等她?做個聞香壺就能討他歡喜?

  鄭文雯你以為自己真那麼了不起嗎?

  她確實自大,她活該失去他。

  眼淚越掉越多,腳步也越走越急,走到最後一個階梯,有人將她拉回。

  季英鵬看到她淚流滿面,他呆住了。

  她終於哭了,他高興嗎?終於把她弄哭了,高興了?不,他心疼,覺得自己很該死,很可惡。

  鄭文雯痛哭流涕,好自責地看著他哭,她哽咽著,坦白道:「對不起,我真的很壞,真的很對不起,我配不上你……你是我遇過,對我最好的人,是我活該不能留住你。」

  季英鵬眼眶泛紅,手臂勾住她脖子,將她攬近,深深吻住她,她立刻張臂緊擁他,他們在狹窄的樓梯間熱烈擁吻,急切需索彼此的氣息,吻著彼此,熱烈地確認彼此的感情。

  鄭文雯閉上眼,感受他佔有的炙熱的吻,嘗到混著煙草跟咖啡味道……她幸福得顫抖。

  他們吻了很久,終於季英鵬放開她,他們微笑的看著彼此,心情都很激動。

  「對不起……」她笑著,又哭著說,將臉埋向他胸膛。「我真的很愛你,很對不起。」

  季英鵬看著懷裡的鄭文雯,哎,他深吸口氣,這麼幸福,抱著她怎麼會這麼滿足,他沒辦法生她的氣,讓她哭,自己更痛苦。

  鄭文雯在他懷裡哼道:「我終於哭得這麼慘了,你很得意吧?」好強的她還是有點不甘心啊。

  「喂……那看起來真的是雞。」他故意逗她。

  「是鳥啦。」

  「明明像雞,看起來很機車的雞。」

  她笑,抬臉看他,雙手抓著他外套。「好吧……我信任我的男人,我的男人說是雞就是雞。」

  「這就對了。」他滿意地笑了,低頭,吻一下她鼻子。

  「那然後呢?以後呢?」

  「什麼然後以後?」

  「在一起嗎?」

  「不然我這樣跟你親來親去是玩弄你嗎?」

  「嗟。」她笑嘻嘻。「可是你說我是壞女人。」

  「對,沒見過比你黑心的。」

  「所以?」

  「就這樣啊。」他笑著,揉亂她的頭髮,「從現在開始嘍。」

  「開始怎樣?」

  「談戀愛啊怎樣?」季英鵬握住鄭文雯的手,緊緊握著。

  「談就談啊怎樣?」她昂起下巴挑釁道。「怕你喔?」

  他們看著彼此笑著,他們不走了,又回到咖啡館,回到他們的位置。點了三明治,還點了鬆餅,像餓壞的孩子。

  然後也不管冬天寒流很冷,幸福地偎在一起,坐在陽台吃東西,喝咖啡,他餵她吃三明治,把她像孩子那樣哄,哄得她笑得像甜甜的蘋果。

  現在他不看天空了,也不回頭張望了,現在他眼中只有她,她眼中也只有他,鬆餅跟奶油的香氣瀰漫在他們之間,甜、蜜、極、了。

  「喂——」季英鵬挖了奶油抹在她鼻子,「我發現你很會說謊。」

  「哪有。」

  「所以人都會跟我說實話嗎?保證?我很不喜歡女人欺騙我。」

  「拜託,我最老實了好嗎?」

  「那麼說看看,我給你的燈真的丟掉了?」

  他看鄭文雯瞬間臉紅了,氣虛地說——

  「那個……沒丟啦。」

  「那麼,我送你的桌椅?」

  「那個……也沒丟啦。」

  「那麼,聞香壺?」

  「那個……也沒丟掉。」

  「所以你那時候是跟我說謊嘍?」

  「厚。」這是秋後算賬嗎?討厭。

  「還說很老實。」他嘖嘖嘖,跟她鬥嘴。

  「那你會說謊嗎?」換鄭文雯問。

  「我最老實了好嗎?」

  「你真的認為這是一隻雞?」鄭文雯拿起茶壺,問:「這看起來真的像雞?」

  換季英鵬糗掉了,他尷尬地承認:「是鳥。」

  「所以你是不是故意找我的碴?」

  「是故意找你碴。」

  「你也說謊啊?」

  「是。」

  「那要不要道歉啊,先生?」

  「嗟。」季英鵬很受不了地看著她,笑了。

  「道歉。」

  「是,I  AM  SORRY,OK?」

  「嗟,我就說明明是鳥。」

  哎,沒完沒了啊他們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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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15 22:33:55

第16章(1)  

  直到深夜,季英鵬才送鄭文雯回家。在車上,季英鵬提起找房子的事。

  「我打算搬離現在的地方。」

  「那你要住哪?我家不行喔。」她立刻坦率道,就怕他跟之前那些男人一樣想住進她的地方,那樣她工作很不方便。

  季英鵬怔住,訝然失笑。「並沒有這樣的打算,我知道你很重視自己的空間,但你這樣快的表明立場,真讓人傷心。」

  「唉呦——」她討好地抱住他右臂,臉在他臂上蹭啊蹭地。「別這樣嘛,你知道我沒惡意,我也很想整天跟你粘在一起,但是啊我發現只要你在,我就不能專心工作,這樣太可怕了,偶爾住當然也是可以的,你現在的地方不好嗎?幹麼搬?」他家很寬敞,全是原木裝潢過的,看得出當初很用心佈置過。

  「我希望住在離你近一點的地方,你幫我留意看看有沒有租屋的資訊,qunliao穎製作,暫時我會住在工作室,等找到房子再搬過去。」他把房子讓給前妻住,不想跟羅佩馨同在一屋簷下,避免再有感情上的糾葛,也怕引起鄭文雯不必要的誤會,而且……那房子有太多跟前妻的往事,他覺得很沉重,他想跟鄭文雯展開新生活。

  到鄭文雯住處了。

  車子停妥,他們手牽手上樓。

  鄭文雯抱著燈,拿鑰匙開門,跟他告別。

  「你回去吧,我再打電話給你。」玩夠了,也盡興了,確認了彼此的情意,她可以安心寫劇本了。

  「是是是,我很快就閃人,我先看你平安進去。」

  她哈哈笑。「是喔,真委屈你了。」推開鐵門,鄭文雯尖叫。「媽?」

  鄭媽媽就站在門內等她,看見女兒跟那男人一起回來,那男人還親密地牽著女兒的手,她衝上來揚手甩了鄭文雯一耳光。

  鄭文雯被打得眼冒金星,摔跌地上,燈也摔在地上。

  「你做什麼?」季英鵬咆哮,擋在鄭文雯面前,瞪著她媽。「伯母?」

  「阿雯,你進來。」

  「媽……」鄭文雯捂著腫脹的面孔。「你幹麼啦,就算我又談戀愛了,也沒必要打人吧?」

  「你還有臉講?」鄭媽媽心碎,瞪著女兒。「你忘了當初你爸是怎麼對我們的嗎?為了外面的狐狸精逼我離婚,拋棄我跟你,這些痛你都忘了嗎?現在你也要當那種女人嗎?如果是這樣,我乾脆打死你。」

  「媽你在說什麼啦,他是離婚了,可是我也離過婚,這有什麼不行?」

  「離婚?哼。」鄭媽媽瞪著季英鵬,「把身份證拿出來。」

  「我確實要跟我老婆離婚,但是——」

  「身份證拿出來。」鄭媽媽咆哮

  季英鵬猶豫,鄭媽媽衝過去抽出他放在褲子口袋的皮夾,搜出身份證,看了一眼,摔在女兒臉上。

  「看清楚,人家有老婆的,你這個笨蛋,你被玩弄了。」

  鄭文雯拿起身份證,配偶欄確定寫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羅佩馨。她瞬間面無血色,整個人發抖,狠狠地發抖。

  「我會解釋。」季英鵬跟鄭文雯說。

  「解釋什麼?」鄭媽媽冷笑。「你倒是解釋看看,讓我女兒成為第三者是什麼居心?卑鄙下流,嘴巴說著老婆的不是,又一邊勾引外面的女人是嗎?」

  季英鵬蹲下來,懇求地看著鄭文雯。「你一定要相信我,聽我說,其實是……」

  「你走開……」她握緊拳頭,渾身因憤怒而繃緊。

  「你聽我說——」

  「你這個卑鄙的男人,我快吐了,我叫你走開。」她吼。

  「你覺得我卑鄙?」季英鵬心臟彷彿被利刃剖穿,他凝視鄭文雯憤怒的眼睛。

  「不只是卑鄙,還下流,有老婆還招惹我,裝得可憐兮兮,原來都在演戲,看起來冠冕堂皇,原來這麼陰險。」

  呵,他點點頭,笑了,痛心地說:「就這麼不信任我?」判他死刑,判得這麼容易?連給個辯解的機會都不肯,這就是她對他的感情?口裡說著要信任他,很喜歡他,結果一發生事情,馬上唾棄他,這就是她給他的愛?

  「你還不走?」鄭文雯大叫,扯著喉嚨吼:「你走——」

  鄭媽媽瞪著季英鵬,「要不要我也賞你一耳光?」

  「我會走。」季英鵬下樓。

  他回到國內,突然不知該何去何從。

  他怔在駕駛座,看著被雨水洗禮後黑得發亮的柏油路面,他遲遲沒有發動車子,他敞開車窗,任冷風灌入冰凍身體,擁抱過她的身軀逐漸冰冷,原本熱燙雀躍的心,現在狠狠刺痛著。

  他不敢發動汽車,彷彿一旦啟程,就再也不能回到這裡。

  伯母那一巴掌打得好狠,季英鵬好痛,好像那是打在他的臉面上,而鄭文雯憎恨的眼光像利刃,被她那樣憤恨的目光盯住,他很想死。

  這百口莫辯的痛。

  淚在目眶中沸騰,視線模糊,只剩燈影幢幢。

  好冤枉,他覺得好冤枉。

  為什麼把他當成那種玩弄女人又背叛妻子的下三濫?他像這樣的人嗎?鄭文雯對他的信心不過如此,他當然可以理解她的憤怒,但他氣她連讓他解釋的機會也不給,還罵他卑鄙陰險。

  他是付出真心真意。

  對前妻,對鄭文雯,他都是全心投入的那個人,甘心付出,承擔責任,他對愛的想法就是給予對方最好的照顧,所以即使和前妻決裂也做不到太絕,所以為了鄭文雯好,即使被前妻傷害,傷痕纍纍,仍全心去愛她,處處為她設想。

  現在,這算什麼?

  負心的人是前妻,他卻被當成負心漢?

  被妻子逼著要離婚,最後關頭卻被前妻耽擱的人,是他啊。他做錯了什麼?這會不會太荒謬了?

  想到自己荒謬的處境,他笑了,眼淚跟著淌下,他受不了,太難受了,趴在方向盤痛哭。

  很好。

  他受夠了,他再也不要愛情了,太可笑了,從此不需要任何女人,不需要愛也不希罕被愛,假如愛總是這樣傷他痛他,他決心拋棄,他不愛了,為何每一個人都認為自己是受害者?他是這樣在給出愛,真心真意,卻落得這下場,他累了,不再愛人。

  摔壞的燈像死掉的樹躺在角落,奄奄一息。

  鄭文雯的左臉被那一巴掌打腫,嘴唇都破了,可見媽有多氣,但是現在,媽媽又拿了冰塊,用毛巾包好,丟給她敷臉。

  鄭媽媽倔著臉說:「很痛也是活該,是你自找的,知道嗎?」

  「我不痛。」鄭文雯說,跟心痛比,這又算什麼?

  她茫然地坐在地上,背靠著牆,整個人像消了氣的氣球,虛弱無力,像被掏空。她把冰塊丟一邊去,雙手抱著膝蓋,不看媽媽,只是空洞的凝視屋外黑暗天空。

  她聽媽媽說:「希望有打醒你,如果你再——」

  「我不會。」想不到那樣讓她感動的男人,這麼卑鄙,騙她離婚了,結果根本還在婚姻裡,不敢相信,那樣深情的眼眸,藏著天大的謊言,他耍了她,玩弄她,跟過去那些爛男人有什麼差別?比他們更可惡,都一樣的……

  她緊咬嘴唇,拒絕為季英鵬哭泣,不哭,不准哭。

  鄭媽媽說:「我打算在這裡住一陣子,我沒辦法再相信你,什麼亂七八糟的男人你也愛,你就這麼缺男人嗎?沒男人會死嗎?要不是被我發現了,你不知道還要被人家騙到什麼地步?還是你覺得無所謂?嘎?你覺得當第三者破壞人家的婚姻也無所謂?」

  「隨便……」鄭文雯有氣無力。

  「什麼隨便?」

  「媽要住下來就住下來,隨便。」

  「什麼隨便?如果你要作踐自己,媽可以不理,反正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了,就當我沒生你這個女兒,反正你爸也拋棄我,我無所謂,我不需要你們——」

  「真沒意思……」鄭文雯懶洋洋地說。「活著……真沒意思。」

  這種喪氣話,教鄭母怔住,她看女兒頹喪地軟靠著牆,槁木死灰的模樣,忽然驚心,女兒該不會想不開吧?是不是……自己太過分了?女兒左臉紅腫,看起來很慘。

  「活著真沒意思?你這樣說太讓媽媽傷心了,沒有男人,你還有媽媽啊,我們母女相依為命不好嗎?幹麼一直讓那些臭男人騙?」怕女兒想不開,鄭媽媽軟化口氣。

  「對,媽說得對。」鄭文雯懶得辯解,什麼都好,她好累,沒有力氣了。

  「至少我不會害自己的女兒。」

  「是啊。」鄭文雯苦笑,她還有愛她的媽媽,但是,沒有了心蕩神馳的擁抱,沒有了相依相偎的喜悅,更沒有了讓血液沸騰的興奮和心悸,也沒有了被心愛的人凝視的心滿意足的感動,被強壯臂彎攬入懷裡的悸動,再也不會心跳加速,也不會發瘋的想念誰,更不會有任何期待,期待誰來個關心的電話,或一、兩句哄她開心的情話,睡著時枕著某人胸懷,細數他的心跳,挨在一起皮膚發燙的溫暖……

  這些都沒有了。

  她就像花朵逐日憔悴乾枯,這樣叫幸福嗎?

  她的愛情沒有了,她眷戀的對象遠離了,她傷痕纍纍,卻連眼淚都要死忍,然後聽媽媽說以後兩人可以相依為命,她感動嗎?

  不。

  真實的感受不是感動,是恐怖。

  心像破了大洞,冷風都吹得透。

  為什麼?季英鵬為什麼要讓她這麼絕望?好恨他。

  她現在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什麼事都做不了,連動都不想動。一切是那麼無聊絕望,一切都讓她心煩,而她連提起力氣去辯解或申訴都懶了。

  後來媽又說了什麼,她都聽不進去。

  她只是呆望天空,不斷想著那些跟他在一起的快樂時光,是不是因為太美好了,所以她才會傻傻的被騙?真的,太美好了,她從未經歷過那樣澎湃的熱情,那樣喜悅到骨頭都酥麻的愛情,那麼體貼的男人,然後,突然間……沒有了……

  彷彿被帶到雲端上,突然間摔得粉身碎骨。

  她的身體跟不上現實,她虛軟無力,好冷,她想留住季英鵬在她體內的感受,那樣沒有距離而心滿意足的時刻,她受不了此刻橫在面前的現實,太可怕了,她渴望時間倒退,她不能置身這裡,這裡太空洞,太冰冷,太沮喪絕望,動彈不得。

  季英鵬回家,在羅佩馨跟女兒住進來前,打包好日用品,收拾房間時,看著下午才跟鄭文雯纏綿過的床鋪,一陣錐心痛,幾乎要撕裂他。他卸下床罩枕頭套,換上新的床具。

  東西收妥,載到工作室。

  他把折疊床打平,放好睡袋。

  抽完一根香煙,捻熄,回床上躺好。

第16章(2)  

  午夜裡的商業大樓,安靜到可以聽見空調的運轉聲,下雨了,雨絲裊裊地攀著玻璃窗,描繪出繁複圖騰,季英鵬空洞的凝視著,隔著馬路,對面大樓,幾扇窗,亮著慘白的日光燈,在暗黑的雨夜裡看起來格外淒冷。

  他又想到鄭文雯唾棄他的表情……很好,他也不希罕個不信任他,不瞭解他的女人,分開得好,這沒什麼,難道他季英鵬沒鄭文雯會死嗎?像這種反覆無常的女人有什麼好的?連他的心意都不懂的女人有什麼希罕?

  他一遍又一遍的細數鄭文雯的缺點。

  這女人一旦工作就忘了男朋友的存在,男人都要配合她的編劇生涯,真難搞,關心她還會被嫌煩,自己寫不好劇本,怪罪是被他影響。

  還有,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冷得像冰塊,很難討好,還有,她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芯片規矩,對了,她提案沒過,還遷怒他們的愛情哪,嘖嘖嘖,真差勁。

  一個女人,沒有女人樣,趕稿時又煙又酒的真邋遢,對了,睡覺時還很會打呼,沒氣質,發飆時像野馬一樣,什麼難聽話都會飆出來。還有她那個恐怖的媽媽,不講道理,粗野暴力,還好,萬幸啊,差點就讓那種人當他岳母了,真會起雞皮疙瘩。

  像這種麻煩的女人,他傷心個屁?分手分得好。

  他花了整夜去想鄭文雯的缺點,最後的結論是……離開是對的,是對的,非常正確,太好了,說不定這是老天善意的安排,他差點又愛錯女人了,這根本是福報了,要慶祝才對。

  季英鵬掀開被子,深吸口氣,是啊,沮喪個屁啊,應該慶祝才對。

  打開冰箱,扭開香檳,倒了滿滿一杯,拆了零食,擺上,坐在書桌前,舉杯,遙敬黑夜。

  感謝神,差點他就誤入歧途又愛錯人。

  贊。

  大口啜飲,抹抹嘴,真舒暢,沒事,他很好,他好極了,沒有鄭文雯太棒了。

  商業大樓的空氣特別冰冷,玻璃帷幕阻擋了新鮮空氣,這間工作室也沒有種滿花草的陽台。

  這是傅紫琳的工作室,正進行編劇會議。

  她向寫手們介紹新成員——

  「各位,這位黑子小姐以後要加入我們的編劇行列,讓我們鼓掌歡迎她。對了……」她不忘得意的補充道:「黑子以前是在鄭文雯那邊學編劇的,不過呢,顯然是沒學到什麼,所以希望到我這裡學習,來,請坐,桌上的咖啡跟茶都可以喝……自己來。」

  傅紫琳很慇勤地攬著黑子,坐在她身邊位置。

  「好,現在我們一起來討論第三集的劇本,黑子你可以先看看前兩集的劇本,之後再加入討論……」

  傅紫琳打開筆記電腦,叫寫手們發表意見,先做好劇情分場,討論正熱烈。

  黑子啜著咖啡,默默閱讀劇本。

  大家推劇情推得很順利,討論激烈……

  傅紫琳問黑子:「怎樣?看完了嗎?你有什麼想法也可以發表喔。」傅紫琳的編劇政策就是大家努力想梗,她再參與一點意見,最後全讓寫手去寫。

  「嗯,我的想法就是——」黑子發表:「我認為……啊……」她的手撥倒咖啡,水花四濺,淹沒傅紫琳的電腦鍵盤。

  「搞什麼?」傅紫琳尖叫。

  黑子邊笑邊收拾,假情假意地抽面紙擦拭。「我真笨……不好意思喔。」

  「這是不好意思可以解決的嗎?我的電腦,我的電腦!」螢幕黑掉,電腦掛點,「你……你是故意的……你……給我滾出去。」

  「真是的……」黑子拎起包包,「真沒愛心,只是這樣就趕我走?又不是有人死掉——」黑子陰沉地看著她。「我在鄭編劇那裡鬧自殺,她都沒趕我走呢。」

  「你這個瘋女人,給我出去。」傅紫琳咆哮,氣得發抖,電腦裡的資料大概也陣亡了。  「是她叫你來搗蛋的嗎?卑鄙的傢伙。」

  「沒人可以指使我做任何事。」黑子笑瞇瞇,襯著那張瘦削慘白的尖臉,很驚悚,「這點小事就大呼小叫趕人走,傅編劇的度量,跟鄭大編劇根本不能比嘛,算了,我也不想跟這樣小心眼的人共事,走啦。SORRY——」

  黑子很優雅地慢吞吞飄走,忽然又回頭——

  「喔,對了,我看完前兩集劇本的心得就是——爛、斃、了。」

  「滾。」傅紫琳氣得踹桌子。

  其他人卻偷偷笑,沒想到傅紫琳也有吃癟的時候,很明顯那位黑子根本就是來亂的。

  沒錯,黑子笑嘻嘻地走出傅紫琳的辦公室,她偷偷跑來,就是見不得傅紫琳欺負鄭文雯,好爽啊。

  七天過去了——

  鄭文雯跟黑子修正劇本。

  黑子檢視重整後的劇本。「老師果然是老師,太有趣了。」

  「哦?」鄭文雯笑瞇瞇托著臉,蹲在地上,看黑子坐著興味盎然地翻閱劇本。「哪一段最有趣?」

  「女主角撲上去追打男主角這裡,加了這個梗,感覺更有POWER。」

  「等一下你把改好的劇本帶去飛魚製作,順便跟製作人討論,看她有什麼意見。」

  「我?這不是應該編劇拿去嗎?」

  「什麼了,你真是的。」鄭文雯笑著說:「你也是編劇啊,男主角練習修剪花草,把每片葉子裁成心形討好女主角的梗不是你想的嗎?真浪漫。真看不出來你也會想出這麼甜的橋段,不像你喔。」之前編劇課上,老是想一些暴力血腥黑暗的梗。「你轉性啦?」

  黑子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我最近重新在看我的日記,有一些領悟。」

  「哦?說來聽聽。」

  「我想約那個拋棄我的未婚夫見面,想和他道歉。」

  「嘎?你瘋啦,在你最失意時拋棄你的男人還見他幹麼?」

  「不是……看完日記,我發現他根本沒有拋棄我。」黑子歎息,很後悔。「以前他一直鼓勵我,一直守候在我身邊,我拿文學獎時,他每一次都費心準備晚餐,幫我慶祝……可是,後來我的書銷量很差,加上報紙還有讀者的劣評,我太在意了越來越憤世嫉俗,得失心重,變得很難相處。到最後不管我寫什麼,只要他說好看,我都會嗤之以鼻,認為他是敷衍我,是諷刺我,他說不好看我就火大,他說好看我就嫌他不客觀,現在想想那時候的我還真機車,很難相處,到最後他一定是受不了才會離開,他離開後我更自暴自棄……」

  黑子難過道:「我認定他是瞧不起我,看我江郎才盡就拋棄我……很傻對不對?不管怎樣,我想跟他道歉,我們分手,不是他的錯,是我沒有信任他對我的愛,是我搞砸了,讓深愛我的男人傷心失望。」

  「這樣啊……」鄭文雯聽著,不知為什麼想起季英鵬,想到當時罵他卑鄙時,季英鵬受傷的表情。

  「老師呢?你跟季英鵬進展得怎麼樣了?這幾天怎麼都沒看到他來找你?」

  「幹麼提他?」鄭文雯苦笑,佯裝沒事的聳聳肩膀。「我們又沒什麼,課都結束了,他還來幹麼?」

  「什麼——」黑子嘿嘿笑,「你們明明就在搞曖昧,別裝了,他很喜歡你喔。上課時我發現他常看老師發呆,我看他不是來學編劇,他是來談戀愛的。」

  「嗟,胡說什麼,快收好劇本出發吧你,記得把製作人的意見帶回來,還有,不准她再動我的劇本,告訴她,我不會再改一個字,一個字都不會。」

  「是。」黑子笑嘻嘻地整理劇本,突然手機響了,有簡訊,她檢視,喜孜孜的。「是他……他也想見我。」

  「是、恭喜你。」

  黑子收好劇本,去製作公司。

  鄭文雯揉揉脖子,終於可以好好休息,躺在沙發上,視線被歪在角落的燈吸引。

  「臭男人……」想到他就一把火。

  叮——

  門鈴響了,鄭文雯跑去開門。

  「是鄭文雯小姐嗎?麻煩請簽收。」送貨員將一套桌椅搬進來。

  「等一下,我沒訂傢俱。」

  「這地址沒錯吧?」送貨小弟檢查單據。「這裡,季英鵬寄的……」

  看見他的簽名,鄭文雯簽收單據,送貨小弟離開,她拆開保護膜,桌面粘著一封信,她急忙打開——

  因為你工作室的桌椅高度不對,看你總踮著腳打字,所以配合你的身高做了一套桌椅……是手工製造的,送給別人不一定會合適對方的身高,就像你當初說的,玫瑰花有什麼罪,桌椅雖然是讓你討厭的人做的,但卻是用很好的檜木做成,它本身沒有罪,如果不喜歡可以丟掉,我只是不想浪費,沒有別的意思。

  季英鵬。

  簽名旁邊還有龍的圖騰。

  鄭文雯撫著桌面,溫潤的木質觸感平滑,她拉開椅子,坐下,把手擱在桌面上,腳跟果然可以平貼在地,脊椎很舒服,木椅加了厚墊,溫暖的承載上身的重量,腰也很舒服。

  她靜靜坐著,也靜靜地心酸著……

  他以為這是白爛的愛情偶像劇嗎?表演什麼感人的爛梗?明明有老婆了,還來亂什麼?真過分。

  鄭文雯將臉貼在桌面,閉上眼,想像他大大的手掌,想像他專注的眼神,想像他親手打造桌椅的心情……她突然睜開眼睛,想到那晚在她咆哮中,他渴望解釋而她不肯聽的傷心表情。

  「你就這麼不信任我?」他說。

  「唉……」鄭文雯焦躁地抓了抓頭髮。「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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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15 22:32:42

第15章(1)  

  翌日清晨,季英鵬的母親蘇蔓發現兒子在孫女房裡,她推開半掩的房門,看見兒子憂鬱的面容。

  「幾點來的?」

  「剛到。」季英鵬凝視女兒恬靜的睡臉。

  「要接安琪出去嗎?」

  「沒有。」他看了媽媽一眼。「等一下要去戶政事務所。」

  蘇蔓立即猜到是什麼事?「是辦離婚手續嗎?我以為你們已經處理乾淨了,快點辦好,那些閒言閒語我受夠了,我到哪人家都會問,坦白跟你說,我聽說他們早就明目張膽的租房子同居了。哼,手續還沒走完就這麼囂張,我叫你告他們你不聽,讓人欺到頭上了也無所謂,你真的是我的兒子嗎?」

  「我走了。」

  蘇蔓緩了口氣。「要不要吃點東西再……」

  「不用。」季英鵬離開母親家,到戶政事務所等羅佩馨。

  九點整,季英鵬在門口等,遠遠的,看見羅佩馨走過來,有一瞬間,他沒認出她來,那是很恐怖的經驗,畢竟曾經那麼熟悉的人,不過三個月吧,她嚴重的憔悴了,瘦得不成人形。

  她停在季英鵬面前,臉頰凹陷,面色慘白,漂亮的紅套裝更顯出她的悲慘,明顯過大的尺寸,鬆垮的像掛在她身上,她一臉病容,滿身酒氣。

  她沒看他,率先上樓。「我證件帶來了,走吧。」

  季英鵬走在她身後,心思紊亂,他以為再看到她時,他還是會憤怒仇恨……但是……他不知道是這種感覺,很心痛。

  她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副德行?值得嗎?

  羅佩馨扶著樓梯把手上樓,快到樓上了,忽地一陣暈眩,身子往旁斜傾,季英鵬衝上去扶她,但是來不及,她跌坐樓梯上,她掩額,蹙眉,忍耐著不舒服的頭痛。昨晚喝太多酒又沒睡多少,身子受不了。

  「能走嗎?」季英鵬表現的態度強硬,然而心卻揪痛苦。

  羅佩馨點點頭,他攙她起來,她突然抱住他崩潰痛哭了。

  「我受不了……我快瘋了,我怎麼辦……我怎麼辦……我知道我活該……英鵬……英鵬,我不想活了我好蠢啊……」她歇斯底里一直顫抖。

  「你先冷靜。」季英鵬看她崩潰了,先扶她到一旁椅子坐下。「我去倒杯水來。」

  他離開後,羅佩馨仍激動得一直啜泣。

  另一邊,有個婦人將一切看進眼裡。

  那是在戶政事務所當義工,鄭文雯那位力大無窮的母親。她認得季英鵬,不知道他為什麼跟個一直哭的女人來戶政事務所,兩人很親密的樣子。趁季英鵬走開,她過去,看著啜泣中的羅佩馨。

  「請問……」

  羅佩馨抬起臉,眼眶紅腫,看起來很慘。

  鄭媽媽問:「剛剛你跟那男人是什麼關係啊?」

  「那是我老公……有什麼事嗎?」羅佩馨哽咽著。

  鄭媽媽想到之前那男人跟女兒相處的親密模樣,再看著眼前這個自稱是他老婆又哭得亂七八糟的女人,難道……他們來戶政事務所是……

  「他要跟你離婚?」

  羅佩馨蒙住臉,點頭,縮著身體又痛哭起來。

  天啊  ,天啊,鄭媽媽臉色驟變,轉身就走,跑出戶政事務所。

  季英鵬拿了水回來,將杯子遞給羅佩馨。

  羅佩馨喝了水,平靜了點。

  季英鵬試著勸她:「既然這是你做的選擇,你就要勇於承擔後果,把自己搞得這麼糟糕,對事情不會有任何幫助。」

  羅佩馨吸吸鼻子,低著頭,很羞愧。

  「如果平靜點了,就起來,把手續辦完。」他不想再拖下去。

  羅佩馨沒有起身的意思,她僵硬地坐著。

  她想了想,抬起臉,淚汪汪地說:「我不要離婚。」看他蹙起眉頭,她又一次堅定重複道:「我要你,我要女兒,我知道我這樣講很可恥,就像作了一場惡夢醒來才發現自己多蠢,我好想你,好想女兒,我做了一件很傻很蠢的事,你原諒我好不好?」

  「不可能。」季英鵬忍著滿腔怒火,他看得出羅佩馨精神很差,他盡量以平靜的口吻陳述:「就算我想也不可能了,我們再也不能回到過去。李卓緯沒告訴你嗎?我已經有喜歡的對象,我跟她正在交往,所以請你不要在這時候又說你不要離婚了,當初是誰拜託我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的?是你。」

  羅佩馨眼眶殷紅,知道自己理虧,她低聲下氣。

  「我不會阻止你跟別人交往,我都明白,你很氣我,你恨我,所以你——」

  「所以我隨便找個女人好報復你嗎?」季英鵬忍不住大聲起來。「羅佩馨,不要把自己想得那麼重要。我是真心愛那個女人,我對她有責任。我不像你們把愛情當玩具,今天想要玩就拿過來愛,明天嫌麻煩就扔了。責任對你們沒有意義嗎?請不要讓我更看不起你。起來,去辦手續。」

  羅佩馨不肯配合,她緊抓著手提袋,緊到指節泛白。

  「現在簽字就真的永遠不可能了……」

  「從你背叛我的那一刻起,我們就永遠不可能了。」

  「我真的不會干涉你去跟任何女人交往,我會沉默,只扮演一個好妻子,好媽媽,人都會犯錯,如果你真心愛過我,為什麼不能原諒我一次?不要記著我發瘋背叛你的日子,拜託想想之前那幾年我的優點,我真的那麼差勁嗎?我對你一直都很惡劣嗎?我也深深愛過你啊……再怎樣我是你女兒的親生媽媽,我比任何人更適合照顧她,英鵬,我們深深愛過啊,我發現我還是非常愛你——」

  「不要再說你愛我。」季英鵬捶她身旁的牆壁,砰地巨響,驚駭現場所有人士,嚇得羅佩馨不敢吭聲。他怒瞪她,氣得全身血液沸騰。他吼:「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擾亂我?」

  羅佩馨不顧他正憤怒著,起身擁抱他。

  「我愛你,拜託,怎樣都好,不要離婚。我會用我一生來贖罪,我保證會對你很好……原諒我,親愛的原諒我……就算你有喜歡的對象,了不起交往一個多月吧,現在跟那個人分手應該不會太難過……我求求你……」她在他耳邊啜泣,以柔弱哀求的嗓音侵略他的決心。

  戶政事務所外,鄭媽媽火大地攔下計程車,直奔女兒住處。在車上,拿出手機打給鄭文雯。

  「你在哪?」她吼道。

  「哇,媽,一大早火氣就這麼大啊?口氣很差喔。」

  「我現在過去——」

  「嘎?可是我不在家哎,我人在外面。」

  「我有鑰匙,我會等你,快回來。」

  「我不會那麼快回去哎,有什麼事嗎?」

  「快回來。」鄭媽媽吼,太丟臉了,她甚至不敢在外面說。「快回來知道嗎?」她掛電話。

  「真是……凶什麼啊?」鄭文雯放下手機,笑瞇瞇地對身後老闆揮揮手。「再一杯熱奶茶。」

  此刻,早晨的陽光正好,她就坐在鄰近季英鵬住處的早餐店,一夜沒睡,但心情很好,一點都不覺得累。

  她穿著白色高領毛衣,寬鬆柔軟的玫瑰花圖騰的長褲。她托著左臉,閒適地交叉長腿,右手叉起一大塊奶油鬆餅,放進嘴裡,很滿足地咀嚼著。

  劇本被擱置,管它的。

  她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感受清明,頭腦清楚,心情輕鬆。跟吳院長談過後,加上一夜思索,她不再對這份愛情猶豫,她下決心要好好投入,跟季英鵬攜手走向未來。她要跟他坦白自己的心情,還要跟他認錯,為自己之前的壞情緒跟種種矛盾的行徑請他原諒。

  但是呢……

  先填飽肚子才有勇氣啊。

  鄭文雯猜測季英鵬是在生她的氣,才一夜沒音訊。

  她有點忐忑,寫過太多劇本臨到這當頭卻覺得詞窮,她要怎麼說才能讓他消氣。

  正煩惱,卻看見季英鵬的黑色轎車駛過。

  她付賬,跑出去,追到他停下的車子旁。

  季英鵬看到鄭文雯,驚訝地按下車窗。

  「幾點來的?」

  「八點多,我以為你還在睡,不敢吵你呢。原來你出去了……」太好了,他看起來不像跟她生氣的樣子,鄭文雯暗暗鬆了口氣,對他微笑。「早哇,親愛的。」

  季英鵬凝視陽光下的鄭文雯,感覺像在夢裡不真實,她微亂蓬鬆的黑髮在風裡飄揚,昨天還耍著脾氣很冷漠,這會兒卻靦腆地衝著他笑得那麼可愛。她嘴角又沾著奶油漬了,她老是貪吃到不顧形象。今天她穿著白毛衣玫瑰長褲,看起來那麼甜美,對於剛剛經歷不愉快氣氛的季英鵬來說,此刻看到她,他胸口酸澀,眼眶疼痛,有種想落淚的衝動。

  為自己可悲的處境,也為自己太難堪的遭遇傷心。剛剛羅佩馨在忘掉政事務所崩潰,延誤離婚手續,他氣憤煩惱,但不敢過度逼迫她,以羅佩馨的狀況,怕她真的會想不開。結果他只好送她回家,答應給她一點時間整理好情緒再辦手續。

  他難道……真的可以跟前妻復合?放棄眼前這個女人?只因為他深愛過前妻,而且他們還有一個女兒?

  季英鵬沉默地坐在駕駛座上,難過地看著鄭文雯。

  「進來吧。」他推開車門。

  「哎?你不回家嗎?」

  「先進來。」

  鄭文雯坐入車內。「你去哪了?看起來很累。」

  「去辦點事。」

  「喔。」鄭文雯低頭,撫平褲子上的皺紋,忐忑不安地說:「那個……我來是想跟你說,昨天你想安慰我,我卻那麼過分表現得很機車……」

  她尷尬地一股腦兒說下去——

  「其實我是遷怒你,因為寫劇本的時候我很想早點見你,所以不是很專心,可能是這樣才沒通過提案。還有……我想說實話,我覺得很不安,因為已經很久沒有任何男人可以影響我,之前交的那些男朋友,就算背叛我或分手了,我都不是太難過。可是,你竟然能讓我無法專心工作,讓我想二十四小時都跟你粘在一起,讓我變得懶惰,讓我喪失衝刺事業的野心,很恐怖,因為我知道這麼迷戀一個人下場,有可能是粉身碎骨一無所有,我失敗過,好不容易振作起來,又闖出一番成績,遇上你,我覺得很恐怖,因為我太喜歡你了,喜歡到我沒辦法堅定的做我自己……所以我才會那麼機車,沒給你好臉色又常鬧情緒,其實我——」

第15章(2)  

  「噓。」他要她住口。

  她抬起臉,看見他悲傷的眼神。

  他伸出手,熱燙的手臂橫到她頸後,將她攬近,他吮去她唇畔的奶油漬,然後退開一點,深情地看著她,又貼近她,這次,覆住她嘴唇,熱情地吻了她好久,好久……緊緊摟抱她,親吻她,兩人的身體親暱熱烈地纏抱在一起。

  季英鵬帶鄭文雯回家,和她熱烈做愛,像沒有未來那樣激情地佔有她的身體,直到她很滿足很愉快地睡去了,他才撫著她的發,靜靜欣賞她柔美的睡容。

  她一睡沉了,又開始打呼。

  他掐住她鼻子,看她皺起眉頭,發出更大的呼嚕聲。

  他微笑,又難過地眼眶泛紅。

  才三個多月嗎?是嗎?他們才認識三個多月?但為什麼,他這麼喜歡她?

  她絕不是他傷心沮喪時一個療傷的替代品,更不是報復羅佩馨的工具。

  季英鵬走出房間,打電話給羅佩馨,說出決定——

  「好,我原諒你。因為你是安琪的母親,你可以回來,想照顧女兒,我也會把安琪接回來跟你一起住。」

  「……英鵬?」羅佩馨激動啜泣。「謝謝你……謝謝你。我真的好想她,我她愛你,謝謝你原諒我——」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你說。」

  「盡快跟我把離婚手續辦完。」

  「不是說原諒我了?為什麼還要離婚?」

  「我承認我沒辦法對你狠心,我會搬出去,房子讓給你跟女兒,如果你對我感到抱歉,我們就好好一起照顧女兒長大,不需要補償我,補償女兒就行了。離婚後,我會把你當成朋友,一個我會關心但不可能去愛的朋友。請你不要再對我要求更多,這已經是我的極限。」

  「真的不能挽回?」

  「我拜託你……如果你對我還有感情,如果你還有一點良心,拜託你放了我……」

  「真的不行嗎?」

  「我很愛她,我有很愛很愛的女人,放過我……就像當初你求我成全你跟李卓緯,拜託你……好好活著,然後祝福我,好嗎?」

  「好……」羅佩馨泣不成聲,「好……我會祝福……我會,謝謝你……」

  季英鵬掛上電話,深吸口氣,緩緩吐出,心情複雜。鄭文雯在他房裡睡著,他覺得好幸福,然而告別了與前妻多年的情感,難免惆悵,去年初他們跟女兒還享用了豐盛的年夜飯,誰能想到現在的局面?

  人如果盲目的被感情拖著走,真的很可怕。

  他想起鄭文雯先前在車內的告白,她說怕太喜歡他,怕深深墜入愛裡,最後輸得徹底。他前妻不就這樣的下場嗎?但是,季英鵬有信心他跟鄭文雯會很幸福,她在車上的告白,激動地陳述對他的情感,那焦急的模樣真可愛,深深感動他。

  因為她的信任,他絕不會辜負她。他要用一生證明,她沒有信錯人。就如同她選擇投入地去愛他,拿出她所有的勇氣,撇下她過去的陰影,他也要卸下過往的包袱,他也願意再相信一個人,相信她值得被好好疼愛。

  季英鵬回到床上,將鄭文雯攬進懷裡,鐵了吻她的額頭,微笑地摟著她入眠。

  外面,天色轉暗,遠處雷聲響起,下雨了,天空陰霾,白晝轉瞬間像黑夜,空氣冰冷潮濕,可是聽著雨聲,側身環抱她,她柔軟的背脊貼在他身前,他們一起窩藏在暖呼呼的被褥裡。這雨聲,外面的雷響跟風雨,卻讓他們更好眠。

  他多麼感謝,有她在。

  他們睡到傍晚才醒。

  季英鵬開了暖氣,他們賴在雪白柔軟的大床鋪,季英鵬打著赤膊,只穿著一條棉質的灰色運動褲,他背著床頭坐著,長腿伸直在腳踝處交疊。大腿上,有個女人當枕頭躺,在他腿上滾來滾去。

  女人身上只纏著一條白色大浴巾,卷髮磨蹭著他的腿,軟軟綿綿的,很舒服。

  她手裡握著個電燈的開關,不停地按開關,教房間忽暗忽亮的。

  「好性感的燈。」鄭文雯讚歎。

  那盞性感的燈,就站在床邊茶几上頭,小巧可愛。

  它有著白色燈罩,燈罩貼了鵝黃色的蕾絲布紋,當燈被點亮時,蕾絲花紋就會妖裊地浮現眼前,展露它慵懶性感的風情。燈罩邊緣還有季英鵬的簽名,以及一條龍的圖騰。

  鄭文雯玩著它。「真好看,你好厲害啊。」他說這個燈是做給她的,她好喜歡,感覺好像凝視這盞燈,就能寫出很多浪漫的愛情劇呢。

  季英鵬撥弄她鬆軟的發,喜歡指尖埋進她發堆裡的柔軟觸感。

  「以後你忙著寫劇本又說不能跟我見面時,我就派這盞燈監視你,如果你跑去跟別人約會,我會知道的。」

  鄭文雯哈哈大笑。「最好是。」她翻身,爬到他身上,捧起他的臉,眼色晶亮的看著他。

  「你這麼可愛,我怎麼可能還跟別人約會呢?別人會做聞得壺給我嗎?別人會做燈嗎?別人有你這麼帥嗎?身材有你這麼好嗎?」她故意戳他戳他硬實的胸膛,又掐掐他身上的肌肉。

  他抓住她的手警告:「不要亂摸。」

  「幹麼,我的男人我不能摸嗎?不只可以摸,還可以親……」她吻他胸口。

  他大笑,因為怕癢,趕快翻身把她壓在身下。

  「既然這樣……我也可以對我的女人亂來嘍?」

  「喂……」她笑嘻嘻地說:「今天的『扣打』已經用完了喔,不准再來。」她已經全身酸痛。「我還要回去改劇本咧,饒了我吧。」

  「那麼……吻吻臉可以吧?」他微笑問。

  「這個當然可以啊,來,給你吻啊?」湊臉過去。

  他吻了,又說:「吻吻額頭可以吧?」

  「額頭?嗯,可以啊。」

  他吻了額頭。

  「我還想吻吻嘴,這可以吧?」

  「這當然可以啊,親愛的。」

  他吻了,不過這一吻,吻很久,吻到她軟綿綿,身體灼熱,下腹緊繃,感覺體內有一汪泉水也跟著洶湧到沸騰了。

  「唔,可以了可以了……」她微弱地抗議,推他的胸膛。

  但他還捨不得放開,他身體也跟她一樣灼熱緊繃,皮膚很熱,他解開她的浴巾,大手覆住她的身體,他吻她的鎖骨,熱燙的吮吻來到她柔軟的胸部……這煽情的吮吻已經不能停止了。

  她的手腕被他扣住了,她只能很沒志氣地軟綿綿求饒。

  「可以了吧?唉,可以了啦……喂……你這樣……人家又要興奮了啦……喂?」

  她那沒殺傷力的求饒只延續了一分鐘。

  之後,那盞燈被她關掉……

  不管了。

  她投降,再一次和他狂野的糾纏。沒辦法,誰教他讓她這麼興奮呢?

  他又一次,親暱緩慢的,更深入的停在她身體裡,貪婪地感受著在她的柔潤裡與她磨蹭的亢奮滋味,如攪亂暖熱的海洋,在她體內熱燙的漲潮,讓至大的喜悅一次比一次高漲,在緊緊的擁抱與顫抖中,完全的淹沒他們……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12-15 22:31:32

第14章(1)  

  季英鵬開車送妹妹送回家,傅紫琳一路大吵大罵。

  「你也看到鄭文雯的嘴臉了吧?看見她臭屁的樣子沒?你還幫她?哥你真那麼喜歡她?不可能,哥喜歡的不是那樣囂張的女人,你喜歡的一向是溫柔文靜氣質高雅的女人。」

  「沒錯,直到我被重重傷害。」季英鵬停下車,「請你不要再仇視鄭編劇,我打算跟她過一輩子。」

  「你也看到了,她不是好女人,她剛剛有多惡劣?竟然那樣跟我的人說話?」

  「你不也跑去她的位子發名片?你敢不尊重別人,怎麼就受不了別人也不尊重你?我就是喜歡她直率勇敢,雖然……也很容易被她直率的情緒刺傷,但是……總比默默表現溫柔卻在最後給你致命一擊好多了。」

  傅紫琳知道哥說的是前大嫂。那位羅小姐,氣質高貴,溫柔嫻靜,廚藝一流,是人們眼中的完美人妻,直到她和哥的摯友鬧外遇,想到哥之前遭遇的感情風暴,傅紫琳酒退了,清醒了點。

  「好啦,我知道我剛剛的做法有點超過,我道歉。」

  「你應該道歉的對象是鄭編劇。」

  「嘿。」傅紫琳笑了笑。「我好不容易贏她一次,哥,你就不能恭喜我一下嗎?」她吐吐舌頭。「這世上哪有做哥哥的會對妹妹這樣絕情?我真可憐,從小和繼父住,一個人在陌生環境長大,媽也只能用物質補償我,我內心的空虛有誰瞭解啊?」

  「少演戲了,你明明很享受大別墅大房間,傭人伺候,名牌衣物,我看不出你哪裡空虛了。」

  「喂。」真不給面子。

  季英鵬微笑。「如果你願意祝福我跟鄭編劇的感情,我也會大方恭喜你提案順利。」

  「想不到你對她是認真的……我還以為像哥這麼深情的人,一輩子都會走不出前大嫂的陰影。」

  「這樣說吧。」季英鵬思索著,抬起臉,看著妹妹。「她讓我發現到,我經歷的痛,其實是一份禮物。我現在很感激羅佩馨背叛我,因為我重新認識了更合適的人,我跟鄭文雯在一起,非常快樂。」

  雖然,有時鄭文雯脾氣大,個性機車,但她爽朗幽默起來時,會讓性情嚴謹的他很快樂,他的生命彷彿流動起來,身體每個細胞彷彿都充滿了愛的能量,還有無窮的創意,她開戶他的另一扇人生風景。

  「我對她是真心的,你不要讓我難做。」

  「可是你想過嗎?以後呢?鄭文雯能接受你有個女兒嗎?她能夠養別人的孩子嗎?她還那麼年輕,有哪個女人會喜歡養別人的孩子?」

  「她不介意。」

  「嘴巴說不介意,心裡真的能不介意嗎?」換作她,她才不幹咧。談戀愛就好了,誰要那些壓力?

  「你不瞭解鄭文雯,看她對夥伴的態度,就知道她是值得托付跟信任的人,我不能沒有她……」

  「是喔。」想不到哥對鄭編劇這麼恭維,更想不到鄭文雯也愛哥哥,愛到願意接納他的小孩,「好啦,如果你們真心相愛,我會祝福你們,我答應不會再找她麻煩,也不會再對她不禮貌。但是要我跟她多好那是不可叫她大嫂咧。」

  「謝謝你。」

  「不過,哥要答應不管將來鄭編劇怎麼煽動,你都不可以把我的工作室收走喔,我要先預防她出賤招。」

  「放心,她不是這種人。」季英鵬大笑,這種小心眼的事應該是妹妹會做的吧?

  「哪種人?人心是很難講的,勸你要學會保護自己,不要再受傷李。哥你就是太厚道了。」

  「我不想因為羅佩馨的事,變得處處小心提防,如果要這樣,就不會跟她開始了……」

  季英鵬的手機響了,打斷他們聖誕,他看見來電顯示,是背叛他的李卓緯。

  「有什麼事?」季英鵬口氣冰冷。

  「……見個面好嗎?」李卓緯吞吞吐吐的。

  已經深夜十一點,鄭文雯還不想回家。

  她跑去PUB喝悶酒,喝到茫茫的,倒在吧台忍著暈眩,一會兒,七十幾歲的吳院長也來PUB了,他爽朗地哈哈笑。

  「我就知道你會跑來喝酒,幹麼打電話都不接?」吳院長摘下紳士帽,笑嘻嘻的在她旁邊坐下,跟酒保點了一杯威士忌。

  「幹麼找我啊……聽到消息了?」鄭文雯懶洋洋地轉頭瞥了他一眼。

  「當然啊,我急著要恭喜你啊,T台退了你的劇本,這麼棒的事值得幹杯啊。」

  「神經……」

  「喂,你不知道T台節目部經理異動,你劇本被退是好事,萬一通過被做爛了怎麼辦?T台最近從事改組,很亂啊,所以我要恭喜你。」

  「你不用安慰我了……」

  「我是說真的。」

  鄭文雯敲了敲攤在吧台上的劇本。「我重看了一遍又一遍,我不得不這麼想,說不定我的劇本真的是不好……」

  「為什麼?」

  「他們嫌不夠煽情。」

  「要煽情的話應該要找A片班底來搞啊,我們鄭文雯才不屑寫那種男女主角滾來滾去滾到大結局的戲咧,我們鄭文雯可是得過金鐘獎的大編劇。」

  鄭文雯笑了。「真是,不管我說什麼,您都有辦法拗成好的。」

  「本來就是啊,你這丫頭是怎麼回事啊?太久沒失敗了,所以給你來一點挫折就受不了了嗎?你幾時這麼弱了?」

  吳院長在電視台時,可是看著鄭文雯從小編劇一路爬上來,對於他拉拔起來的鄭文雯,他有很深的感情,把她當女兒照顧啊。

  他安慰鄭文雯:「你什麼事沒經歷過啊?在這圈子做事還這麼受不了挫折嗎?這樣就失去自信,龜起來喝悶酒?遜掉了你。」

  鄭文雯摸著劇本,眼泛淚光,「你不懂……我在戀愛……」

  「你常常在戀愛。」

  「這次不一樣,這次好認真的,我很在乎那個人啊,我懷疑是因為這樣,劇本才會寫得不夠好……趕劇本的時候,我急著想快點弄完去跟他約會,也許是因為這樣——」

  「停。」吳院長打個X的手勢,「我跟T台的人問過你這次的劇本大綱,我覺得很好,很有趣,浪漫又有深度,主角的個性也設定得很棒,不是劇本的問題,你真正的問題在這裡——」吳院長比了比她心臟的位置。

  「這裡?」鄭文雯看著心窩處。「這裡很OK啊。」

  「嗯,讓我猜,這次的對象是不是讓你很著迷?能讓我們文雯喜歡到工作時還會思念的人,到底是怎樣的傢伙?來,跟我說說看,我給你分析分析。」

  吳院長可是人生閱歷豐富,腦筋一流的大人物,他想必能給鄭文雯不一樣的意見。鄭文雯對於這個一路提攜她的長者很信任,她把跟季英鵬認識的過程,還有季英鵬種種令她感動的行徑如實告訴他,告訴院長季英鵬怎樣細心呵護她,在她趕劇本時又怎樣溫柔體貼,脾氣又多麼好,當她耍脾氣很機車時,他不會苛責或冷戰,他非常包容她,還提到親眼目睹他對女兒的態度,種種讓她感動的溫馨事件。

  吳院長聽完說:「我覺得他是個成熟穩重又很大器的好男人,值得信任,我看不出你在擔心什麼,事實上聽起來這男人跟你很相配,之前那些男人根本是來亂的,你這次終於做對了。」

  「做對了?」

  「你知道你的問題在哪嗎?趁這個機會,我終於可以好好訓你一頓。」

  「訓我?」她都這麼慘了,還要訓什麼?

  「我看你這幾年的戀愛不叫戀愛,那根本就是亂愛,你挑的對象都是可有可無的傢伙,在一起要配合你的作息,對方受不了就搞背叛或分手,你也不痛不癢的,很快就恢復單身生活,一點都不會被影響,講好聽點是堅強,講難聽點就是你根本不在乎這些人,表面上你也沒有辜負人家,實際上打一開始戀愛你就計算過了,不會為那些人失去自己,你想控制你的愛情。」

  「我哪有這樣了。」鄭文雯否認。

  「是嗎?你沒有嗎?只要不談會讓你失去控制的戀愛,就能保護自己的完整,可以想工作就盡興專心工作,休假時就有人一起度假,這樣的生活好像很愜意,其實是不甘寂寞又不願全心全意去愛人,不願為愛情犧牲。」

  「我哪有。」繼續否認。但吳院長那雙犀利的眼睛瞧得她好不自在喔。

  「文雯,你不覺得,有個人,讓你愛他愛到失控,是很美好的事嗎?談那種不痛不癢的愛情,你不覺得無助嗎?因為全心投入愛到失去自己,結果慘到一無所有又傷痛纍纍,確實很蝕本,很恐怖……但是那只是可能發生的事,不是必然的結果。如果愛對人,你們彼此都全心投入,感動也會加倍,有人陪你高低潮,一起攜手度過,分享喜怒哀樂,信任彼此,讓對方參與你的人生,你的心情起伏,做一生的伴侶,很棒啊,你要敞開心房,不要害怕。」

  最後,他語重心長地說——

  「文雯,不要遷怒愛情,也不要想那麼複雜。會焦只是愛的人不對,所以要勇於失戀直到愛對為止……愛自己不會成長,全心全意愛別人才會有新的體會,學到新的智慧,就算失敗痛苦,可是一定有某部分是有收穫的,或許你會變得更成熟,或者更有智慧,或是更聰明更勇敢,十八歲談的戀愛,跟現在談的戀愛絕對不一樣。這一次讓你失控,讓你很認真的對象,已經不是過去的對象了,給人家機會,公平一點去好好愛人家……尤其我聽起來這是個好男人,你不要怕,更不要錯過而讓自己後悔。」

  鄭文雯聽著,似有領悟。

  吳院長又說:「難道你真的可以什麼人也不需要,只抱著你的劇本活到老死嗎?這樣對鄭文雯來說,真的是完美的人生?」

  鄭文雯眼眶泛紅,喉嚨酸楚,竭力忍住淚水。

  吳院長說:「劇本被退,提案失敗,都可以再修改再重來,但是對對像錯過了很可能再也遇不到了,你甘願接受這種遺憾?」

  鄭文雯歎息。「我不知道。」

  「如果現在喜歡的這個男人離開你,想像一下,你真的無所謂?只要工作順利就行了?」

  「我……不知道。」劇本被退,事業不順,跟季英鵬永遠離開她的世界,哪一種更可怕呢?不知道,她嘗過為了愛情淪落到一無所有的境遇,所以她真的不知道,哪一種更教她恐懼?

  「你好好想一想吧。」吳院長起身,買單。「我要回去了,這麼冷的天氣,我要回去跟我老婆喝熱呼呼的清酒。」他眨眨眼。「這比窩在這裡跟苦瓜臉的鄭編劇喝酒有趣多了。掰嘍。」

  鄭文雯看著他離開,想像著他的老婆在家等門。

  而她,買單,攔計程車回去,回到孤單冷清的家。

  在車上,她暈眩的想著——

  如果那間黑暗的客廳,有季英鵬在等門,她不用自己掏鑰匙開門,只需要按下門鈴,他會為她開門,他一定很願意幫她準備熱飲,陪她賴在沙發上,他會很願意張臂摟著她,低聲哄著她,好脾氣的任由她鬧情緒,也會好溫柔的任由她把頭靠在他身上……

  鄭文雯回到家裡,把燈點亮,打開電視窩在沙發發呆,等著血液裡的酒精退去,忍著酒後想嘔吐的感覺。

  MTV台播放的是莫文蔚的歌《完美孤獨》,莫文蔚在電視裡滄桑地哼唱著——

  再沒有人有機會……讓我受苦,也沒有人有能力……讓我認輸。何必再等誰一起訴苦,各自忙碌,有什麼好處。……愛的程序我早已爛熟,可是說伴侶是身外之物,我又不甘……不服……

  鄭文雯失笑,真是注定放來給她聽的,而孤獨是完美的嗎?歌的旋律悲傷,歌詞透著淒涼,她聽完更難過了,還覺得驚心,有被打了一巴掌的感覺。

  她真的可以忍受孤獨,再回到沒有季英鵬的日子?她真可以強到不需要任何人?對愛情可有可無?

  她驚訝地發現,自己不是好情人,吳院長說得對,過去那些男朋友背叛她是對的,因為她根本沒有拿心來愛,沒有全心投入,他們在她的愛情裡,感到孤單和被忽視。

  不把心完全交出來,不要忘我的投入,就不會失去控制,不會被愛左右,不會被對方影響得太厲害。但是……得到的也只是可有可無的對象。

第14章(2)  

  鄭文雯拿出手機檢查,他沒來電,也沒有簡訊,她很不安。

  她拎起他做的聞香壺,嗅聞森林古木的氣味。

  避邪樹,是否可以清除她腦子裡的黑暗記憶?讓不快樂的記憶通通蒸發,讓她重新相信愛情的美好?相信能這樣被喜歡的人劇烈影響,是好的,是值得珍視的,是會有好結果的?

  她躺在沙發,聞了一次又一次的聞香壺,清涼的氣味竄入鼻間,潤澤肺臟,她彷彿看到了自己孤獨地走進蓊鬱森林,沐浴在清新的樹木氣味裡。她想像一個人獨行,或是,跟季英鵬牽手漫步,她想著他溫暖的眼觀,教她迷惘的,心跳加速的,他微笑的表情,她覺得跟自己的欲求戰鬥好累。說真的,此刻她最想做的事,是躺在他的胸懷裡,枕著那片溫暖入眠,不是像這樣孤伶伶的躺在沙發,沒人關心。

  今晚,吳院長的話震撼她,同時鄭文雯回想著下午給季英鵬的臉色,她羞愧得無地自容。她真的是很可惡的女朋友,提案失敗就遷怒他。

  季英鵬為了安慰她,將車子開到那麼多美麗的地方。他不厭其煩,溫柔地哄她,而她竟表情不屑,連眼睛都不肯睜開一下,他看見的是多麼冷酷的臉,是不是因為這樣,他跟傅紫琳離開後,一通電話也沒有?被她的脾氣嚇跑了?會不會……從此再也不理她了?

  鄭文雯很忐忑,懊悔不已。

  假如錯過這個男人,她還能無所謂的回到單身生活嗎?像之前跟那幾位男朋友分手的狀態,頂多沮喪一、兩天即刻恢復過來?不會遺憾想念?

  不——

  鄭文雯胸口如悶著大石,呼吸困頓,她側身,縮著身體,環抱住自己,也蓋了厚厚的羊毛毯,卻還是抵擋不了寒意。

  她在深夜裡,聽著巷子裡汽車駛過的呼嘯聲,如此無聊,難道等到她老了,也要這樣一個人躺在夜裡,孤單單的聽著這些無趣的聲音?而不是幸福的躺在心愛男人的臂彎裡聽他的鼾聲?或者枕在他胸口聽他的心跳……

  好寂寞……好空洞……好可怕的感覺,簡直快不能忍受了。她需要他的擁抱,很需要,被他寵愛過後,沒有他的夜晚,比過去更寂寞千百倍。

  於是鄭文雯明白了,她早已失去界線,季英鵬不知不覺地越過她的心牆,而她無力固守,她必須棄械投降,必須學著放下怕受傷的自己,全心投入地去愛他,否則,她會後悔終生,後悔沒把握住這麼好的人。

  她願意嗎?把心捧上。

  她願意,願意冒險,全心全意再投入一次。

  假如……那個人……是季英鵬,她願意掏心掏肺熱烈地再愛一遍。

  她願意相信,這次不會傷痕纍纍。

  這次,那種認真到彷彿全身血液沸騰,為那個人深深悸動的愛情,不會讓她失望,她願意相信選擇他是正確的。

  季英鵬還沒回家,在簽下離婚協議書的三個月後,跟妻子聯手背叛他的李卓緯竟還有臉找他出來。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求你,原諒佩馨讓她回到你身邊,拜託——」在安靜的二十四小時西餐廳裡,李卓緯提出令季英鵬無言的請求。

  季英鵬先是愣住,隨即震怒。「你瘋了?開什麼玩笑?」

  「拜託……」

  「李卓緯,看著我——你們兩個覺得我很可笑嗎?耍我嗎?」季英鵬咆哮,驚嚇到旁桌的客人,他太憤怒了。

  高瘦斯文的李卓緯,摘掉黑框眼鏡,疲倦地掐著眉頭,身形清瘦許多,氣色也很差,看起來很憂鬱。

  「算我求你,要我下跪也可以……」李卓緯哭了。

  季英鵬感到好笑,現在是演哪出?跟好友的老婆外遇,自己也拋家棄子離婚,選擇新歡,這時候應該要很得意很幸福,竟還有臉跑來跟他這個苦主哭訴?該哭的人是他季英鵬吧?

  季英鵬冷漠道:「回去告訴羅佩馨,離婚協議書我明明早簽好了,為什麼還不跟我去戶政事務所把手續全部辦完?我打電話也不接,留言也不回,幹麼避不見面?我只是希望她快跟我去辦手續,塗銷她在我身份證上的名字,然後你們兩個,永遠消失在我的生命中,以後再也不要找我,你們讓我很反胃。」

  「我知道你很愛她。」李卓緯說。

  季英鵬怔住,訝然失笑。

  「你知道我很愛她,所以跟她去飯店偷情?你知道我很愛她,所以讓她愛你愛到發狂選擇跟我離婚?你說因為你知道我很愛她!李卓緯,你覺得你這樣說像話嗎?」季英鵬咆哮。

  「先不要生氣,聽我說。」李卓緯掩著額頭,很慚愧,「我沒辦法跟她在一起……」

  季英鵬咬牙切齒地說:「你說什麼?」

  「我知道她對我是認真的,也知道我讓你失望,我們做錯了……聽著,我很感激你的成全,真心的也非常慚愧我對你造成的傷害。既然事情都發生了,我原本也決心這一生都要抱著贖罪的心情和佩馨共度餘生。我不敢奢求你或我老婆的原諒,但是……」

  李卓緯痛苦的落淚。「我不能跟她在一起,我沒有辦法。」

  「什麼叫不能跟她在一起?我已經如你們所願簽字離婚,你老婆不是也答應跟你離婚了。」季英鵬冷笑。「我聽說你們兩個已經迫不及待找了公寓同居了,不是嗎?」

  總是有好事的朋友熱衷地轉述他們的消息,正是因為這樣他才逃避出入熟悉的場所,拒接那些好事者的電話。

  「都已經住在一起,你也成功離婚了,還說什麼不能在一起……」季英鵬打住話,發覺李卓緯的手在顫抖,似乎正強忍極大的痛苦,忍到發抖,聲音也是,顫抖的聲線,似乎下一秒就要崩潰。

  「我老婆……我老婆自殺,她割腕被家人送到醫院……沒錯,她是答應跟我離婚,但是她沒辦法接受我拋棄她的事實,她得了憂鬱症,選擇自殺……差一點就救不回來了,很可怕,真的很可怕。」

  李卓緯泣不成聲,淚在桌面聚成一汪水泊。

  季英鵬震驚得說不出話,他不意外李卓緯的老婆會這麼做,當初得知他們偷懶,事跡敗露後,羅佩馨不求他原諒,反而拜託他離婚成全他們,那裡他也痛不欲生,想一死了之。

  差一點……那個自殺的人會是他。

  有好幾個深夜,季英鵬站在大廈樓頂,看著萬家燈火,傷心欲絕,只想一躍而下——那裡他充滿恨意的想像著,當羅佩馨跟李卓緯得知他自殺的死訊有多自責,當時他滿腦子都是報復跟仇恨,現在他很慶幸自己沒那麼蠢,因為他遇上了鄭文雯,他展開新的人生,沒想到竟是李卓緯走不出陰影。

  李卓緯泣不成聲,斷斷續續道:「她家人怕她會再想不開,把她留在醫院治療,我不能跟羅佩馨,不對,我沒辦法跟羅佩馨繼續下去,這已經超過我能承受的……我要照顧我老婆,我放棄羅佩馨,我沒辦法……太痛苦了,我知道我錯了……」

  這太荒謬了,難怪羅佩馨遲遲不跟他聯絡,原來她沒得到幸福,她過得像在地獄,她兩頭落空,輸得徹底。

  季英鵬想到羅佩馨哀求他簽字,哀求他成全他們時的可憐相,她把女兒都放棄,只為了跟這男人在一起,不顧所有人的抨擊,現在,這男人竟然要退出?

  「李卓緯,你打算拋下佩馨?她沒工作,跟我離婚時也不敢拿贍養費,你現在要離開她?以後誰照顧她的生活?你是不是男人?」

  「佩馨很需要你,她沒說但我知道……她每天酗酒,我也很擔心她……我害她一無所有了……但我現在的處境也沒辦法給她幸福……所以拜託你去看看她,拜託原諒她……離婚協議書還沒送到戶政事務所前,她還是你名義上的老婆……」

  季英鵬冷酷道:「她不是,我已經簽字,她不是。我不可能讓她回來,你真卑鄙,你想愛就愛,想撒手就撒手,我算什麼?幫你收拾爛攤子的笨蛋嗎?你這個男人有沒有肩膀?你愛了你就要負責,羅佩馨已經不是我的責任,你去轉告羅佩馨,不要再拖了,既然應她的要求我都簽字了,快點和我聯絡,去戶政事務所辦完手續,我要走了——」

  李卓緯抓住他的手,「我很怕……怕佩馨像我老婆那樣想不開……如果真的那樣,你也無所謂嗎?她是你女兒的親生媽媽,難道你真的對她沒一點感情了?你不擔心?去看看她,拜託。」李卓緯將寫了地址的紙條塞進他手裡。

  季英鵬推開他的手。「我不擔心,我還很高興,她活該,她選擇你不是嗎?這叫自食惡果。說真的,我很高興你跟我說這些,我覺得很快活……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季英鵬冷笑,「原來真的有報應這種事,讓別人痛不欲生的人,最後也要付出代價。」

  李卓緯承受他的奚落。

  季英鵬起身,俯望他。「拜託為我做最後一件事。」

  「你說……任何事我都願意。」

  「告訴羅佩馨,明天早上九點,我會在戶政事務所等她。再多告訴她一件事……」季英鵬停頓了一會兒,「告訴她……我已經有喜歡的人。算我拜託你們,拜託好不要再拖拖拉拉的避不見面,快和我辦完手續。」

  李卓緯震驚。「你有喜歡的人?」

  「對。」季英鵬笑道:「所以,別妄想把羅佩馨推給我……把魚從海裡揪出來放板上去鱗解剖,現在又要它回海裡若無其事的游泳,可能嗎?」那已不是他會想棲息的海洋。

  李卓緯還不放棄。「給佩馨機會,你們談看看,拜託,你恨我就好了。我相信她現在也很後悔跟了我這個爛人……別忘了你們還有個女兒……」

  「是嗎?那麼請問,當你們抱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的女兒?」

  李卓緯沒臉回答。

  季英鵬離開,頭也不回。

  不可能,絕不可能回頭。他不會心軟,絕不。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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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15 22:30:24

第13章(1)

  最後一堂編劇課。

  鄭文雯在白板畫人物關係圖,今天教學生如何設定男女主角。

  「對於剛踏入編劇這門的新手,我建議先從你們偏好的男女生類型去設定,大家先來說說喜歡的女主角類型,一開始,年紀背景個性越詳細越好,你們發表看看。」

  鄭文雯看著季英鵬。「你先說。」

  季英鵬看著她眼睛,笑道:「我喜歡年紀跟老師差不多的,長相……像老師這樣的就很好,長頭髮有一點卷,個性大方幽默,有熱愛的工作……做事有氣魄,認真負責……」

  怎麼講都像在說老師?莊凱文聽不下去,嘀咕著:「年紀跟老師差不多的會不會太老了?偶像劇不是都演給年輕人看的嗎?啊--」被白板筆K中腦袋。

  「同學在發言,你嘀咕什麼?沒禮貌。」鄭文雯瞪他,可惡的傢伙,什麼年紀太大?欠扁。

  鄭文雯笑瞇瞇看著季英鵬,喔,他今天穿黑色高領毛衣,帥到爆炸了,好想抓過來親熱一下,她忍耐滿腦子綺麗遐想,對季英鵬笑瞇瞇地說--

  「你說得很好,職業呢?希望設定什麼樣的職業?」

  「我……我希望我的女主角跟老師一樣是編劇。」

  「編劇好,編劇這個職業帶點神秘感,容易引起觀眾好奇,贊。」掌聲鼓勵鼓勵,她親愛的表現得太棒了啊,鄭文雯聽了心花怒放哩。

  莊凱文瞇起眼睛,偷偷跟身旁的黑子講:「不要告訴我你沒感覺,賭一千塊老師喜歡季英鵬。」哼,甭想瞞過管家大王的眼睛。

  「這個班就兩個男人,不然要喜歡你嗎?」黑子說。

  「真相把你打成黑紫色。」莊凱文瞄著她陰沉的臉。

  「自我介紹的時候我好像沒說,我學過劍道,最好別惹我,我有提到我討厭娘娘腔對吧?請問你講話時幹麼翹尾指?」

  莊凱文摸摸鼻子,自討沒趣。看老師還在跟季英鵬討論他的女主角,老師講得興致高昂,渾身帶勁,眉開眼笑,簡直快樂得騰雲駕霧去了,奇怪,只是在跟學生討論女主角,她是在樂什麼啊?

  討論結束,換莊凱文發表了。

  「我設定的女主角,要高雅有氣質,最好是什麼很有口味的職業,比方說……藝術家經紀人,或者是……等一下。」莊凱文突然大叫,衝向正拿了抹布擦拭書房的蔣怡華,他一把搶下抹布,不顧在場人等,也不管正在上課,臉紅脖子粗地朝蔣怡華咆哮--

  「你竟然做這種事!」

  蔣怡華一臉茫然,「我做了什麼?」不就是在打掃嗎?

  大家也被激動的莊凱文搞得一頭霧水,只見莊凱文將抹布扔地上,指責道--

  「你這算是什麼助理?這塊藍色抹布上次我看你拿來擦地板,現在你竟拿去摖老師的書櫃?這真是太誇張太誇張了喔買尬~~你不知道抹布也要分類嗎?」莊凱文一副當場要厥過去的樣子。

  蔣怡華冷靜地聽完凱文咆哮,看著鄭文雯。「老師你介意嗎?」

  「我不介意。」鄭文雯聳聳肩,她家事無能,所以從不干涉這類細節。

  「但是老師--」蔣怡華咬牙切齒地說:「我非常介意老是被這位搞不清楚狀況的傢伙吼叫,他是什麼東西?這麼愛教訓人,我已經忍耐夠久了。」

  「我瞭解。」

  氣氛尷尬。

  季英鵬打量著女友,不知她會怎麼處理衝突。

  鄭文雯站到對峙的兩人中間,撿起地上的抹布。

  「怡華,我知道你對我很好,你一向不拘小節,我也是,所以這幾年我吃到無數次煮爛的麵條,冷掉的咖啡,澀掉的茶水。」

  她這一講,蔣怡華慚愧地低頭。

  這些是鄭文雯在季英鵬的關愛下體會到的事,原來趕稿時喝到熱騰騰新鮮的咖啡跟茶水,是很讓人感動的。

  鄭文雯繼續說:「你只要求把事情做好,而不是做到最好。這一點如果能改善,我覺得也滿高興的,至於你--」

  鄭文雯嚴厲地對莊凱文說:「你為什麼學編劇?我一直很納悶。」

  「陸製作認為我很有才華。」莊凱文驕傲地挺起胸膛。

  「但我覺得你對如何管理環境,照顧別人,更在天分。別人認為你對編劇有才華,你就想當編劇家嗎?也許你該想想你真正熱情的是什麼,如果你對編劇真的很有興趣,上課的時候怎麼有心思管我的助理在做什麼?這種事可不是一、兩次而已,你不適合做編劇,你原本的是……管家,我記得沒錯吧?」鄭文雯微笑,「在管家領域我相信你是頂尖高手,是非常細心體貼周全的好管家,對吧?我知道你絕對是管家界的天王明星。」

  完全正確。他是以LOVE品質服務僱主的超級金牌大管家。莊凱文很感動,雖然成為大編劇的夢想破滅,卻一點也不傷心反而很爽,因為被老師一眼看穿他優秀的管家能力,沒錯,還是做自己的天職最爽啦。

  「老師。」莊凱文深深一鞠躬。「您說的沒錯,我對當管家比成為編劇更有熱情。雖然今天是最後一堂編劇課,但是我學到更寶貴的不是編劇,而是--」他充滿熱血的環顧大家。「這世上不缺莊凱文編劇,但是很缺莊凱文管家,我是為這個而存在的啊……」竟落下兩行感動的淚,真是天生煽情的傢伙。

  「不過……」鄭文雯說:「你對我的助理咆哮,又擅自干涉她的工作,我希望你鄭重道歉,我無法忍受任何人欺負為我工作的人,請你鄭重向我的助理道歉。」

  「沒問題。」莊凱文心服口服,拿回抹布,折疊整齊,面向蔣怡華雙手奉上,深深一鞠躬。「蔣小姐,凱文感到非常的SORRY,請原諒我的不禮貌。」

  蔣怡華看看老師,收下抹布,她深吸口氣,忽然抱住鄭文雯,激動哽咽道:「我就知道老師是愛我的,老師雖然我用擦地的抹布擦您的書櫃,雖然我老是偷懶又不精進,讓你吃爛的面冷的咖啡苦澀的茶,我知道我很粗心,但我是愛你的啦,嗚……」好恐怖,剛剛老師那樣講,她還以為老師要棄她而去,選擇莊凱文咧。

  「我知道我知道……」鄭文雯笑著哄著哭倒在她肩頭的蔣怡華,這傢伙表面上大剌剌的,其實很熱血的。

  「真肉麻。」黑子看著溫馨濫情的一幕,渾身不對勁。「老師我們可以繼續上課了嗎?最後一堂課了,不需要浪費在這種事上吧。」

  季英鵬對鄭文雯微笑,他們交換的眼神,他眼裡充滿對她的讚賞,看她對助理的態度,使他覺得這女人是可以被信任的,和她戀愛是很幸福的,她是值得攜手一生的伴侶。

  鄭文雯的手機響起,是「飛魚」的張製作打來的電話,叫鄭文雯趕快到製作公司,跟電視台的提案結果快出來了。「恭喜,裡面開會的工作人員剛剛溜出來偷偷通知我,大家會選我們的案子,傅紫琳的提案沒通過,你贏了。」

  「YES。」鄭文雯大叫一聲,「我就知道我最厲害,哈哈哈。」掛上電話,鄭文雯對學生宣佈:「晚上我請大家吃飯,順便慶祝老師的劇本提案通過,確定要開拍了,怡華,訂我常去的那間意大利餐廳……」

  「沒問題。」蔣怡華哈哈笑。「我就知道老師最棒了。」

  鄭文雯看看時鐘,早已過了下課時間,她向大家說:「我現在要過去製作公司,怡華會跟大家宣佈餐廳地址,我們晚上見,晚上聊……」

  「我送你過去。」季英鵬自告奮勇,兩人一起出門。

  被留下來的學生還不想走。

  莊凱文笑嘻嘻地看著關上的門。「他們絕對在談戀愛,我賭一千塊,看見季英鵬看老師的眼神,還有老師跟季英鵬說話的樣子,我就知道了,很明顯,對不對?」他朝蔣怡華眨眨眼。

  「無可奉告。」蔣怡華冷冰冰說。

  「哈哈,無可奉告就是有,通常會說無可奉告,就是內情不單純啦。黑子你說是不是?」

  「這麼閒,想不想跟我學劍道?」黑子把玩鄭文雯的教鞭。

  「不想。」莊凱文斷然拒絕。

  黑子問蔣怡華:「提案通過,接下來是不是就是正式寫本了?」她記得鄭文雯承諾過會讓她參與編劇,但之後鄭文雯似乎忘了這件事,她好不容易重燃寫故事的熱情,難道又要失望了?

  蔣怡華瞭解黑子在擔心什麼。「沒錯,提案通過就會進入寫劇本的階段,這一份是要給你的。」她把鄭文雯交代她整理的東西拿給黑子。

  黑子打開文件夾,看到A4紙列印的連續劇名稱,底下列著製作公司名稱,還有編劇群--

  鄭文雯  黑子(汪詩詩)

  黑子捧著文件,驚訝得說不出話。

  蔣怡華解釋:「老師說你雖然思想很負面,但文筆很好,她說一旦提案通過,就要我邀請你加入編劇群,裡面有詳細的稿酬及信、

  付款方式,她要你看過後給她決定,裡面有人物設定和劇情大綱。」

  「我……我真的能編劇了?」黑子恍惚著不敢相信。

  莊凱文豎起拇指,「恭喜你,同學。」雖然他被老師放棄,但一點都不會嫉妒同學,表現得很大器。

  鄭大編劇穿著黑色風衣,踩著高跟鞋,兩手插口袋裡,意氣風發地走入「飛魚」製作公司。一旁掃地的大叔,一看到她崇拜的敬禮。

  「大編劇您來拉。」

  鄭文雯哈哈大笑,大叔今天特別慇勤客氣呢,想來也是見識到她的實力吧?

  「大叔,外面好冷,您多穿點啊。午飯吃了嗎?」

  大叔直點頭,說吃了。

  鄭文雯臉上儘是得意,那邊,正要搭電梯上樓的製作助理一見到她,馬上退一邊去讓鄭文雯先走。

  「大編劇,製作人正等著您。您要喝什麼?咖啡?茶?還是果汁?」

  「真是的,」鄭文雯覺得好笑。「不要因為我的提案通過了,就對我這麼諂媚好嗎?接下來我們大家要更努力才行,我希望這部戲可以爭取到英國拍攝。」

  「這個嘛……」

  「這個讓你的製作人頭痛就行了。」電梯抵達樓層,鄭文雯笑盈盈走出去,推開製作人大門。「哈羅,我來嘍。」她倚著門兒,對裡邊的張製作微笑。「晚上我訂了餐廳,一起慶祝?」

  「文雯啊……先來坐一下。來,先坐。」

  奇怪了,張製作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鄭文雯過去坐下,「怎麼?提案通過還不高興啊?」

  「我想跟你打個商量,這個案子我想轉給星河電視製作,我剛打過電話,正在談合作的可能,他們電視台有很多上班族女性收看,很適合你這次的題材,我會爭取星河電視力捧的一線明星,我會--」

  「等一下。」鄭文雯站起來,笑容隱去,「不是通過了嗎?怎麼突然換電視台了?」

  「我也以為通過了……可是剛剛接到電話,結果他們突然推翻之前的決定……選傅紫琳的劇本。」

  「傅紫琳?他們選傅紫琳?我的劇本會輸給傅紫琳?」

  「唉,你先別激動,還是可以跟別的電視台合作,我也很沮喪,這下選好的男女主角都  要換掉了,不過做這行就是充滿變數……那邊高層認為傅紫琳的劇本比較有看頭,他們覺得你的第一集不夠強,所以……」

  「我知道了。」不夠強?哼,鄭文雯冷哼,難道要像傅紫琳那樣第一集就叫男主角脫衣服裸背洗澡,賣肌肉,這樣才叫強嗎?

  張製作安慰:「想開點……我保證星河電視那邊很快會有消息,我不會放棄這個案子,我對你有信心,老闆那邊我會去安撫。」

  鄭文雯呆了一陣,冷靜下來。

  「無所謂……」她對製作人微笑,可是那笑容看起來很勉強。「反正不用我的劇本是他們的損失。」

  「這樣想就對了,不過……」張製作忐忑地把劇本交給鄭文雯。「我知道你已經寫得很好很好了,不過只怕萬一……可不可以請你加強一下男女主角的對手戲,最好有更多的激情,再煽情一點就很完美了。」

  「這齣戲,一開始男主角的父親死亡,男主角要把房屋收回去,逼女主角的花店搬走,你覺得這種狀況下要讓這兩位多激情?哦,我懂了,這樣吧……」鄭文雯比手畫腳,情緒高昂的描述起來--

  「讓女主角色誘怎麼樣?爬上男主角的床,兩人在床上滾來滾去,滾來滾去,滾來又滾去,就這樣滾掉了第一集,第二集就是女主角懷孕了,男主角覺得被利用,所以兩人開始吵來吵去,罵來罵去,甚至打來打去,這樣夠煽情吧?」

  「不要諷刺我,鄭文雯,我只是給個建議,我不希望連『星河』都退你劇本,以防萬一,你也知道現在觀眾吃重口味的……」

  「我知道,我會改,我回去了。」

  鄭文雯將劇本塞進包包裡,甩上肩頭,走了。

第13章(2

  她愣愣地搭電梯下樓,真糗,原來剛剛那些工作人員畢恭畢敬的模樣不是崇拜也不是諂媚,是同情她劇本被退了。

  她不敢相信,跟那個王八蛋離婚已經幾年了?數一數,有五年了吧?五年前她是個為了愛情可以得罪製作人,嚴重拖稿,讓製作團隊跳腳的麻煩人物。可是,離婚後這五年她戰戰兢兢,力爭上游,沒有一個劇本被退過的,甚至還拿了金鐘獎。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看著那張失神的臉孔。

  鄭文雯發現她雙腳微微顫抖,背脊出汗,電梯下降,她覺得自己彷彿踏在懸崖上,一不小心,就會摔個粉身碎骨。

  難道……這次,她寫的真的比傅紫琳差?

  她正在談一場讓她目眩神迷,渾然忘我的愛情,所以沒把劇本寫好嗎?因為她分心了?因為太迷戀季英鵬?她輕忽工作了嗎?犯了跟以前同樣的錯誤嗎?

  鄭文雯回到車上。

  季英鵬笑看著女朋友。「怎麼樣?製作人很開心吧……離晚餐還有時間,現在想去哪?」

  「隨便。」鄭文雯疲倦地閉上眼,往後倒。「我想睡一會兒。」她雙手環在胸前,態度冷漠,不想面對他,心情很差。

  「怎麼了?」

  她沉默著,不回應  。

  「文雯?」季英鵬溫柔低喚,他擔心她的狀況。

  「我的劇本被退了……他們選了你妹的劇本。」她閉著眼說。

  季英鵬驚訝著,看著她不知該說什麼,要怎麼安慰她?

  她冷淡的又補上一句——

  「要不要先打電話恭喜一下你妹?」她刻薄道。

  但季英鵬不在意,知道她很難過。

  「要不要先請助理通知大家,取消晚餐?」

  「沒必要,這又沒什麼。」她逞強著。

  季英鵬改動汽車,駛上陽明山,開到擎天岡時,太陽下山,草原灑滿金光,小草隨風蕩漾,風景正美,他對身旁的鄭文雯說:「要不要看看外面?風景很棒。」

  她搖頭,緊閉雙眼,緊抿著唇,看也不看。

  於是他又把車子開進一條兩旁皆是粉紅紅櫻花樹的路,將車子停在路旁,又問她——

  「現在櫻花剛開始,花開得好漂亮,要不要看?」他將車窗拉下,「聞聞看,山上的空氣真好。」說著還幫她調整好脖子上的圍巾,怕她冷,但她依然拒絕睜眼。

  鄭文雯聞到山林濕冷的新鮮空氣,她討厭他這麼溫柔,討厭他聲音這麼好聽,討厭他……這動搖她的意志。

  鄭文雯拒絕睜開眼,固執地凜著臉。

  季英鵬只好又將車子駛往別處,開到地熱谷附近時,處處冒著煙。硫磺的氣味漫進車內,他停下車子說:「真可惜,現在這裡已經禁止煮蛋了,不然我想下去煮給你吃。」

  「你不用這樣。」鄭文雯睜開眼睛,看著他,眼色很冷。「你不需要這樣,我沒有那麼軟弱,我說了這又沒什麼。」她倔強地傷害他的好意,但是話一出口,又內疚得很。她討厭這樣。「我不想看什麼風景,我們下山了好不好?」

  「你在生我的氣嗎?」季英鵬問,他覺得很無助,好像有一堵牆,擋在他跟她之間,令他不安,有時候,她彆扭,很難親近。

  她也知道自己讓他很為難。

  明明他是想安慰她,她卻無法好好接受安慰,為什麼?

  「對不起……」她低頭,重新把眼睛閉上,「暫時不要理我,拜託……我想安靜一下。」到底為什麼?絕對不僅僅只是提案失敗而已,有一種焦躁的情緒在胸口沸騰,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在體內蔓延著,有一種不安灼燒著她。

  忽然,他的手掌覆蓋住她左手,傳遞他無聲的安慰,但她緩緩抽手,離開他溫暖的掌心。

  後來,車廂裡,只有冰冷的空氣,教人窒息的沉默。天空也不作美,開始飄雨,雨勢逐漸增大,在天全黑下來後,他們抵達原先為了慶祝而訂位的餐廳。

  莊凱文、黑子、蔣怡華三人早已入座,看見鄭文雯來了,  開心地朝他們揮手。

  鄭文雯一踏入餐廳,就看見傅紫琳跟她的團隊也在。傅紫琳是故意的吧?訂她常去的餐廳慶祝提案成功。

  鄭文雯的座位跟傅紫琳團隊只隔一條走道。

  季英鵬也發現妹妹了,傅紫琳朝哥哥揮手,很囂張地嚷嚷——

  「哥,你也來這吃飯嗎?太巧了,要不要過來跟我們坐?」傅紫琳瞥向鄭文雯,故意高聲地說:「我的提案打敗鄭大編劇,我們正在慶祝呢,快過來啊。」

  老師失敗了?這下,鄭文雯的助理跟學生們議論紛紛,騷動起來。

  鄭文雯坦然地面對傅紫琳的挑釁,她跟季英鵬說:「想過去的話沒關係……」

  「我去和她講一下話。」季英鵬快步走到妹妹那一桌,一把將妹妹從座位拉起拖到一旁講話,怒不可遏。「可以保持風度嗎?」

  傅紫琳甩開他的手。「幹麼?鄭文雯得意了那麼久,換我高興一下也不行嗎?」

  「有必要刻意在別人面前炫耀嗎?想想她的心情。」

  「哥,你怎麼全向著她?真誇張,什麼風度?喂,我又不知道她會來,提案失敗的人不是應該在家裡哭嗎?我是來慶祝的哎,難道我要因為她苦著臉?失敗的人又不是我。」

  「小聲點,我警告你,如果你再讓她難堪,我不會讓你好過。」

  「什麼?」傅紫琳張大嘴巴,不敢相信。「你竟然威脅我?」那個溫文儒雅的哥哥,竟為了鄭文雯威脅她?「我看離婚讓你頭殼也跟著壞掉了。」

  季英鵬不理她,回到鄭文雯那桌。

  鄭文雯敲了敲杯子,跟大家宣佈——

  「各位,我們的編劇課到今天正式結束,最後,我想跟各位說的是……」她在杯子裡注滿香檳,敬大家。「有時候你覺得自己像神,無所不能,有時候……你覺得自己遜到什麼東西也不是。因為創作中是無中生有的事,每一次都要重新歸零,重新架構新的劇本,所以每一次都有可能失敗,這是做這一行必須要面對的殘酷面。今天,我的劇本被電視台否決了。」她笑笑的,舉高杯子。「雖然覺得自己很失敗,不過,管它的,我們還是好好的大吃一頓。」

  大家聽到老師提案失敗,坐立難安地想安慰她,但是她不但沒有表現沮喪,也沒有怨懟的訴苦,反而一如往常的對他們微笑,吃吃喝喝閒聊著,所以大家也放下心,輕鬆地跟老師享受晚餐時光,分享彼此的人生瑣事。

  只有季英鵬,他食不知味,很沉默,他心裡不好受,他知道,鄭文雯並不像她講是、得那麼輕鬆,他看得出她的笑容很疲憊,他想到她發憤工作時的認真背影,還有累倒在沙發虛脫的身影,他很難過,心情沉重。

  然而最折磨的是,他發現鄭文雯不需要凶的安慰,延伸下去的感覺就是,他發覺鄭文雯不需要他。縱使他想保護她,呵護她,但是當事者築起厚牆阻擋,他也無計可施,只能乾著急,還很沮喪,不被她需要,怎麼彷彿自己也不存在了?

  傅紫琳才安分了一會兒,又跑過來。

  「讓我們敬一杯吧,鄭文雯。」她挾著醉意,得意忘形的對鄭文雯臭屁道:「怎樣?輸給我的感覺很痛苦吧?我在想,鄭大編劇是不是氣數將盡了?電視台經理說你這次寫的劇本很差,情節很平,淡而無味,嘖嘖嘖,是不是遇到瓶頸了?」

  「你幹什麼?」季英鵬拉妹妹走。

  傅紫琳不走,瞪著鄭文雯說:「這些,都是你編劇班的學生吧?哈,真好笑。」她對那些學生們說:「這位編劇快過氣了,來,這是我的名片——」傅紫琳放一疊名片在桌上。「歡迎你們加入我的編劇團隊,我的案子過了正需要用人,跟我們工作又能跟我學習,一舉兩得是不是?願意的話明天晚上來我工作室報到。」又笑看著鄭文雯,「不好意思,你不介意吧?」

  「你跟我過來。」季英鵬硬拖她走,她尖叫,掙扎反抗。

  「放開她。」鄭文雯阻止季英鵬說:「先放開她。」

  季英鵬只好放手。

  「很痛哎,哥你太過分了。」傅紫琳握著被揪痛的手腕。

  鄭文雯對傅紫琳笑。「傅編劇,我一點都不介意。」她主動拿起傅紫琳的名片發給學生們。「來,凱文你一張。黑子來,你也收好。怡華也是,如果想換老闆也可以過去。」然後,換鄭文雯走到傅紫琳那一桌。

  「你過去幹麼?喂!」傅紫琳追過去。

  鄭文雯雙手插腰,站在她那一桌,對她的寫手們說話——

  「各位,我提案輸給傅編劇,不過呢,至少那是我的作品,打著我的名字,你們這群影子作家,還要繼續為人作嫁到什麼時候?案子通過了,你們開心嗎?領一份薪水就出賣自己的創意,連名字都被掩埋,真的很喜歡這種感覺嗎?看著我這個失敗的人,你們感覺很驕傲嗎?還是嫉妒所有的成就屬於傅編劇?」

  「喂。」傅紫琳揪住鄭文雯的手。「你胡說八道什麼?少挑撥離間。」

  「我是讚美他們。」鄭文雯笑瞇瞇看著那些人。「你們一定非常出色,才能寫出打敗我的劇本,我相信靠傅紫琳那顆腦袋是不可能贏我的。對了,過去跟我合作過的寫手,在戲上檔時我都會要求列名編劇,現在都各自闖出一片天了,這一點呢——」鄭文雯昂著下巴看著傅紫琳。「我還挺驕傲的,你覺得呢?」

  「你亂說什麼?」傅紫琳抓了紅酒潑向鄭文雯,潑濕鄭文雯的衣服。

  季英鵬再也無法忍受了,他過來揪住妹妹拖往門口  。

  「你跟我回去,你喝醉了。」

  「我不要回去,她羞辱我,你聾了嗎?我不回去,放開我——」

  季英鵬把妹妹帶走。

  鄭文雯無所謂的看著被紅酒浸染的衣裳。

  蔣怡華跟莊凱文衝過來,拿著紙巾忙著幫她擦拭。

  那邊,黑子打量著傅紫琳的名片,收進皮包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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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15 22:29:30

第12章(1)  

  氣候寒冷,但城市洋溢著熱鬧喜氣,快要過農曆年了,街上到處可見販賣春聯的攤子,書局也一片紅咚咚的新飾品。飛魚製作公司還在忙著過年前最後一波的提案計劃。

  在製作人辦公室裡,美艷的女製作人張雨鏡,跟大編劇鄭文雯討論即將跟T台提案的連續劇企劃。

  張雨鏡揶揄鄭文雯。「聽說你又跟男朋友分手了,真了不起,氣色反而更紅潤了,好像還胖了點,真沒想到有人是越失戀越漂亮。」

  「什麼啊。」鄭文雯哈哈笑。「不是我愛炫耀,我啊,又交男朋友了,這次交往的對象,贊到不行,簡直是比白馬王子還要白馬王子。」

  「你也太誇張了吧?又談戀愛了?」

  「嗯。」鄭文雯用力點頭。

  「嗟。這次最好能超過三個月,那我就包紅包給你。」

  「這次一定能超過三個月,甚至超過三年。」鄭文雯臭屁道。

  張雨鏡覷著她。「唉呦,難得那個標榜著就算把全身水分尿掉,也絕不為男人掉一滴眼淚的鄭大編劇,竟然會對男人這麼有信心,可見這位先生非常優秀喔。」

  「真的是很優秀啊。」鄭文雯滿面笑容,心情超好的,整個人閃閃發亮,身上的桃紅色毛衣,彷彿在附和她的喜悅。

  這陣子,鄭文雯幾乎天天都和季英鵬粘在一起,她寫企劃案時,他就在沙發看書,她熬夜想劇情大綱,他會陪著她開夜車,當然這中間還包括了纏綿的時間,聊天的時候,還有手牽手去餐廳吃飯喝咖啡等等。

  偶爾季英鵬回家探望女兒,鄭文雯忙自己的事,以前上工時她從來不會去想男朋友的事,現在她發現只要超過一小時沒看到人,她就覺得很茫然。

  她知道自己在失控,也知道自己對這段感情太看重,她甚至會用各種理由蔣怡華支開。可是……談戀愛歸談戀愛啦,工作還是要顧好,今天終於把提案的劇情大綱做出來,交給張雨鏡。

  張雨鏡一邊跟文雯聊天,一邊翻閱劇情大綱,另一隻手的食指不停地敲著桌面,她習慣一心多用,好似比人家多了幾對眼睛跟耳朵。

  「T台經理下禮拜要出國,這案子最遲下禮拜五要定案,離現在還有五天,對方希望能看到四集劇本,到下禮拜二寫好兩集劇本,沒問題吧?」

  「太趕了吧?我又不是神。」鄭文雯從沙發跳起來。「不可能。」光是搞這些人物,還有二十集的劇情大綱,加上兩集劇本,就讓她這個月忙到吐血。

  加上交了季英鵬這個超優質的男朋友,她想多些時間跟季英鵬好好享受甜蜜的兩人時光說,還以為忙到今天可以喘口氣了……

  張雨鏡堅持道:「你不是神,但也是半個仙了嘛,我知道鄭大編劇神通廣大,一個禮拜寫兩集劇本,沒什麼困難的。」

  「當然沒什麼困難,亂寫的話明天就給你。」

  「妹妹,哈哈哈……」張雨鏡拉文雯坐下,笑瞇瞇的,「別這樣嘛,好不容易陸玄武那傢伙放大假,跟老婆跑去旅行,我才有機會卡位,不然T台都是跟玄武製作合作啊,請你過來幫忙,就是要借重你了不起的編劇功力。我們女人要爭氣啊,難道你希望讓男人繼續稱霸八點檔嗎?」

  「所以我才答應跟你合作,可是你不要得寸進尺了,當初說好是明年初才要提的企劃案,現在一天到晚催我,我也要愛我的肝吧?」

  「我可以買一打人參當歸烏拉草什麼的補湯給你。」

  「精神上的壓力是什麼神仙妙藥都補不回來的。」

  「可是我看你氣色很好啊,還是我找幾個帥哥陪你趕本?」

  「幹這行都幾年了,我對帥哥免疫了。」現在她眼中只有季英鵬。

  「哈——說的是,說的是,那就下禮拜……三?感恩。」

  「哎,我答應了嗎?」

  「聽說周製作也在跟我爭取T台的檔期,他找傅紫琳編劇。」

  「傅紫琳?」鄭文雯頭痛,又跟她對上了,真是冤家。

  「聽說他們正弄的新戲什麼『風流俏王子』的,打算走華麗性感路線。男主角設定肌肉發達性感可口,專攻師奶族群,我們很危險啊,據說他們要挑戰電視台尺度啊。」

  「哪裡危險了?你對我沒信心嗎?」鄭文雯聽了很火大。「我們『花屋情人』是精緻浪漫的都會愛情劇,現在很多OL下班後最高興的就是看注意愛情偶像劇,我們不會輸。」

  「可是我側面打聽,他們床戲非常非常多。」

  「床戲多又怎樣?情節安排得好,就算只有一場也很能吸引人。」

  「不夠,別天真了,不能以床戲取勝,至少劇情要夠火,你後面兩集快點寫來,拜託,煽情一點。」

  「厚。」鄭文雯跺腳。

  「別厚了,你幹這行也不是一、兩年,趕工很有經驗了。」

  「我以為寫完十集大綱,至少可以喘口氣了。」

  「文雯——」張雨鏡厲害,抱住文雯的手臂,立刻滾下兩顆整豆大的淚珠。「我上一檔戲收視不佳,已經被老闆警告再弄不好就走路……我離婚又是單親媽媽,要養兩個小孩,我爸還得了失智症,每個月光是看護費加醫療費加住院費,就要——」

  「好了好了,我幫你可以嗎?拜託不要跟我哭夭好不好?我最討厭人家哭哭啼啼的。」

  「我就知道你最善良體貼了。」

  「唉。」鄭文雯歎息。「誰教當初是你打我編第一齣戲的。」一切都為了義氣啊。

  鄭文雯離開製作公司,覺得壓力好大,算算時間,扣除禮拜一的編劇課,沒日沒夜趕才有可能交差。

  季英鵬在製作公司外面等著接鄭文雯離開。

  鄭文雯一上車,疲倦地揉揉太陽穴。

  「接下來我都要沒日沒夜的趕劇本了。」

  「現在不是已經常常開夜車了?」他擔心鄭文雯的身體會吃不消。「我覺得做你們這一行很傷身體,這樣不行。」

  「這樣還不算什麼,等到戲提案通過開拍後那才精彩,有時候一、兩天沒睡覺都算正常,劇本也會因為演員啦,製作成本啦,場景啦,導演意見啦,改來改去修來修去的,所以很多編劇到最後身體都壞掉了,男朋友也跑了,家人關係疏遠,朋友寥寥可數,真是好慘啊。」

  他哈哈笑。「你放心,我不會跑。」

  「是嗎?大話不要說得太早。」鄭文雯焦慮地抿了抿唇,車子駛上高架橋,天氣不好,天空灰灰的,一路慘澹蕭瑟的風景。好心情沒了,連看見的風景都變了調。

  鄭文雯咬起拇指,心中煩躁。這段感情剛開始,就面臨瘋狂趕工的處境,過去交往過的男友們,沒有一個可以忍受趕劇本時的她。

  季英鵬真的沒關係嗎?

  之前那些男友有的抱怨她趕本時脾氣暴躁,後來她趕劇本時乾脆不跟男友見面約會,結果又會被抱怨對男朋友太冷漠,後來她勉強抽空跟男友碰面,男友又會埋怨她約會時精神不集中,心思不在他身上,也不體諒她是犧牲睡眠才硬擠出時間陪伴,而且心裡惦掛著還沒交的劇本會耽誤劇組拍攝進度……

  總之怎麼做,怎麼錯,總是遭遇被甩或她甩人的下場,每一段感情都撐不過三個月,可是每一檔戲結束後,她放大假了,身邊沒人一起旅遊慶祝,又會覺得自己好寂寞好悲慘,然後又興起再來談個戀愛的念頭。

  於是重複戀愛交往分手的快速輪迴,這簡直是感情業障嘛。

  真討厭,早知道就不要幫張雨鏡了。

  「在想什麼?」季英鵬發覺她憂鬱地皺著眉頭。

  「沒什麼。」她給他個苦笑。

  雖然她說沒什麼,但是季英鵬感覺得出她有心事。回到工作室後,她說:「我要工作了,你呢?」

  「沒關係,我會找事情做,別擔心我。」

  「嗯,不會無聊喔?」

  「不會。」

  鄭文雯脫了外套,攤開滿桌子的資料,打開電腦,窩在書桌前,上工了,不管了,他最好早點習慣女朋友是編劇的生活。

  鄭文雯卯起來工作,答答答的打字聲響著。

  季英鵬攤開新買的時代雜誌,坐在她身後沙發閱讀起來。

  大廳播放慵懶的沙發音樂,季英鵬暗暗注意著茶几上的那壺咖啡還熱著嗎?如果涼了,他就立刻去重新煮咖啡,另一壺烏龍茶如果變澀了,他會馬上更換。他沒辦法幫鄭文雯寫劇本,但是他心疼忙碌的女友,既然幫不上忙,就只能默默關心。

  他不時替換茶几上的甜點,擺滿巧克力,他買來的各國糖果,還有杯子蛋糕,米果,紅豆鬆糕,他記得鄭文雯有血糖低的毛病,所以在她工作室放了一堆甜食,讓她隨時可以補充血糖。

  他默默地張羅著這些,然後再默默地守候在那個忙碌的背影後面。

  他發現鄭文雯工作時對外界的感應很麻木,她無視外在的變化,她沒發現為什麼咖啡一起是熱的,新鮮的,也沒發現茶水一直都是燙的,甘甜的,更沒發現甜點換了一輪又一輪,那麼的多樣化,她總是拿了咖啡就喝,端了茶就飲,餓了就抓糖果蛋糕往嘴裡塞,她像原始動物,窩在桌前,吃吃喝喝,然後快速地打劇本。

  有時她會點一根煙抽,有時她吃糖果,有時她嚼口香糖。有時她會煩躁地揪揪頭髮,把那頭烏黑秀髮揪得亂七八糟。有時她歎息,跑去倒咖啡,有時則是倒茶喝,有什麼吃什麼……

  季英鵬想著,寫劇本大概很需要體力吧,她一坐下來寫劇本,一寫就好幾個小時不休息,他很心疼啊……

  鄭文雯瘋狂的打了四場戲,看看時間,竟然已經深夜十點,季英鵬呢?她回頭,看見季英鵬好脾氣地安坐在沙發,對她眨了眨眼,給她溫暖的微笑。

  「還順利嗎?」他問:「要不要休息一會兒,帶你去吃東西?」

  「我寫了四場,可是沒有很滿意,可能最後只有一場能用。」她煩躁道,還聞聞自己。「我身上都是煙味。」

  「我聞不到。」他指了指桌上吐著煙霧的芳療機。「在打檜木精油,這裡只有木頭的香味。」

  「我覺得我整個人發臭了。」其實沒有,但是在喜歡的人面前,這樣邋遢的樣子真不舒服。

  「我不覺得。」他微笑,張開雙臂。「過來抱一下。」

  她皺眉頭,她討厭冷落他這麼久,討厭沒辦法像一般女人隨時光鮮亮麗地現身他的面前,更討厭這樣不自在,擔心被討厭的情緒。

  「你回去好不好?」鄭文雯說。看季英鵬愣住了,她苦惱道:「是我不好意思說清楚,其實你在這裡我會有壓力。雖然你都說沒關係,但是我還有有點……不自在……你會影響我。」

  季英鵬知道這沒什麼,可是,說實話,他有種受傷的感覺。他點點頭,理解她的難處,起身告辭。

  「好吧,我回去,我以為你在趕工會需要我的照顧。」

  「我可以照顧自己,你在這裡我會不專心,快回去吧。我還有很多場要寫,你不要浪費自己的時間陪我耗在這裡。」她一副急著趕他走的模樣,連抱一個都不肯,和他保持著一段距離。

  這一刻,看著疲倦又冷漠的鄭文雯,季英鵬發現原來活潑愛笑愛鬧的鄭文雯,也有這樣陰暗的一面,他甚至在她眼裡看見對他的不耐煩,感覺很傷自尊……

  知道她忙著趕工,他不想再給鄭文雯壓力,只好硬擠出所謂的笑容。

  「忙歸忙,要記得適度休息一下,我走了,記得門窗要鎖好。」他站在門邊提醒。

  鄭文雯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著他。

  「我要走了,還不來讓我抱一下嗎?」他對她微笑。

  才不要讓他抱這樣邋遢的自己呢,說不定會聞到煙味呢,而且也還沒洗澡,覺得臉都出油了。

  鄭文雯忐忑著,只好冷淡地說:「快回去吧,掰掰。」

  季英鵬一陣失落,他開門走了,把鐵門輕輕掩上。

  他落寞的背影,教鄭文雯看了好難受。她堅持在原地,守著她的工作,不肯拖拖拉拉的和他擁抱道別,那樣只會讓她更心煩,還可能會軟弱的叫他不要走了,留下來。

  可是看他那樣難過地走了,鄭文雯立刻跳下椅子,跑向門口想追出去挽留他。

  結果她停在門前,瞪著緊閉的門扉,背脊淌過一陣涼意,心頭狠狠揪緊,她發現,她又一次的因為他而違背自己的原則。她發現她想丟下工作整日和他嬉戲,甚至告別磨人的編劇業,她真的升起了這樣的念頭,當他受傷的表情打擊到她,她想拋下一切跟他走。

  鄭文雯你在幹什麼?

  她彷彿聽到個嚴厲的聲音在斥責她。她明知眼裡只有愛情的下場啊,她如今她不容易爬到這個位置啊,這個即使沒有男人,沒有愛情也能好好活下去的位置。

  她能夠自食其力,經濟穩定。她知道孤單不會死,愛錯人才會哭死,可是看到他的落寞,她又覺得自己怎麼會這樣殘忍,他會不會也像那些人受不了,漸漸遠離她,尤其是當他們感情才剛萌芽,一切都還不夠穩固時。

第12章(2)  

  唉,真煩。

  鄭文雯深吸口氣,重重歎息。

  不能再婆媽這些情緒了,她逼自己專注在劇本,轉過身,繼續開工。這一次她很專注地寫本,直到天都亮了,她才精疲力竭,拿起杯子去廚房清洗。

  她發現廚房垃圾桶有很多個咖啡濾紙,還有一堆茶葉渣,還有好幾盒空了的點心包裝,鄭文雯愣愣地看著垃圾桶,呆住了,這會兒她赫然發覺,為什麼季英鵬在時,咖啡總是熱的,茶總是新鮮甘甜的,點心盤裡總是陳列著各種糖果甜點。

  後來,對啊後來,他走了以後,咖啡是冷的,很難喝;茶水是苦澀的,難以入口。

  原來……因為有他在,她才吃好,喝好,那麼舒適。

  原來他不是一直懶散無聊的枯坐在她身後的沙發,他其實一直默默地關懷著她的需要,忙著煮咖啡,添茶水,備茶點,他這樣體貼,她卻視而不見,還趕他走。

  鄭文雯怔怔地回到沙發,坐在他坐了一夜的地方。

  發現茶几上有他留下的便條紙,有著他飛揚的字跡--

  文雯,你寫稿習慣聳肩,這樣久了肩頸容易酸痛,要注意,還有……你就算披頭散髮,渾身煙味,兩眼都是黑眼圈,我還是喜歡這樣默默陪著你趕工,雖然你很辛苦,可是我覺得這樣默默看著你工作,很幸福。

  我很好笑吧?你工作時真的很酷,很迷人,現在你又在煩躁地抓頭髮了,真可愛,你知道嗎?我真的好喜歡你……

  鄭文雯把紙條按在心口,倒在沙發,縮著身體,努力忍住快氾濫出來的眼淚。

  不行,她才不為男人哭呢。可是……他也太窩心了吧?結果她把他趕走了,他會不會生氣,以後就不來了?怎麼辦?如果沒有他,她怎麼辦?她以後不可能還會愛上誰了,他太好了,正在惶恐時,手機響了。

  季英鵬傳來簡訊--

  對不起,我在讓你分心了吧?等你工作告一段落,記得打給我,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鄭文雯笑了,摸著手機,像撫摸著心愛的他。

  我愛你,季英鵬,她親吻簡訊。

  本來已經打算休息,結果她跑去洗了澡,打開電腦,繼續趕工。她決定拼了,趕快把工作結束,就能放肆地跟他約會,粘在一起,她會加倍補償他,會對他很好的。

  第二天中午,鄭文雯找蔣怡華過來。

  鄭文雯虛弱地交代她:「檢查後給我意見,還有要查的資料我都記在上面了,晚上八點以前要給我。」鄭文雯給她一疊剛寫好的劇本。

  「哇,你多久沒睡了?」蔣怡華看她頭髮亂七八糟,臉色枯黃,眼圈泛黑,兩頰凹陷,「你有吃東西嗎?老師,老師?」

  鄭文雯目光呆滯,被蔣怡華一喊,回過神,「嚇我一跳,幹麼這麼大聲?」

  「你還好吧?」

  「很好,我要繼續寫下一集了,走時把門帶上。」

  「你先睡一會兒吧?老師?老師?」

  鄭文雯不理她,繼續上工了。

  「你以為你是超人嗎?真是……要不要命啊……」蔣怡華嘀咕著抱著劇本離開。

  當鄭文雯沒日沒夜地工作時,季英鵬也沒日沒夜地思念她。

  白天他有女兒陪伴,晚上送女兒回母親家裡後,剩下的時間,他被思念折磨,不敢打擾她,卻兇猛地懷念著每個與她相處的細節,他只好找事做,最後所有的想念化成了豐沛的靈感。

  他重拾設計本,不停地設計傢俱,想為鄭文雯打造適合她的手工桌椅。

  之前在她家沙發坐著,看她趕劇本時,他發現鄭文雯的腳跟是微微提起的,不能平放地上,她用的古董桌,高度跟她的身高不符,她坐的那張可以旋轉的單價沙發椅,華麗,弧形把手卻讓她有時腳酸盤坐起來時會卡住腳。

  沒錯,就這麼辦。

  他興致勃勃,打算做一張完全以她身高體型打造的桌椅,他還設計了一盞燈,想像著一盞美麗的燈放在書桌上,可以陪她寫劇本,既然她討厭上工時有人打擾,那麼留一盞燈代替他,守候她辛苦的身影,點亮她的視線,那是他溫暖的心意。

  因為愛她,因為愛情帶來了豐沛的靈感,於是他花了兩天把要做的桌椅燈罩全設計好了,跑去找何明,然後跟何明耗在工廠,借何明的工具,親手裁切每一塊木板,打造合適的桌椅,不肯讓何明幫忙。

  何明很驚訝,「是哪位貴客?讓嚷著要休假的季大牌不休假了,還跑來親手做桌椅?」

  季英鵬不理他,只是微笑地工作著。

  「喂?你戀愛了嗎?是戀愛了吧?」何明問,「這麼反常,肯定是戀愛的關係。」

  季英鵬笑著,也沒否認。

  「真的戀愛了?好傢伙,好傢伙啊。哈哈哈。」他爽朗地拍著兄弟的肩膀大笑。「這才對,我就說憑你的條件,老婆跑了馬上會有更讚的卡位,你不愁沒女人。」何明搶走他手中的鋸子,將他往泡茶區拖。「來,給我說說,她是怎樣的女人?」

  季英鵬笑著,接過何明端來的熱茶,和他坐在門前階梯上,兩個男人就著山林風景聊心事。

  大概是思念把季英鵬的心塞得太滿,或者是對鄭文雯強烈的感情無處抒發,季英鵬難得的傾訴心事。

  他告訴何明和鄭文雯認識的經過,他說那是和前妻羅佩馨完全不同的女人,他說了很多,提起她時神采飛揚,嘴角滿是笑意。說她怎樣可愛,說她如何有趣。說起她大剌剌的個性,甚至連她力大無窮的母親大人都說了,越說越多,結果反而更想她。

  唉,到底她還要趕工多久?沒消沒息四天了啊。

  何明聽季英鵬說得那麼高興,竟然羨慕起來。「看你爽成這樣,我也想找女朋友了……」

  季英鵬哈哈大笑。「是啊,我也沒想到我會這麼高興。」

  季英鵬回到空蕩蕩的家裡。

  晚餐隨便地弄了一碗泡麵吃,孤單地坐在沙發看了一陣電視,越看越寂寞。早早上床去睡,突然手機響,他趕緊接起。

  「終於……」是鄭文雯虛弱的聲音。「終於弄好了。」

  「可以見面了?」

  「嗯。」

  「我馬上去,要不要給你帶吃的還是喝的?要不要喝味噌湯?你餓不餓?還是想吃三明治?不對,應該帶你去外面吃豐盛一點的,  有二十四小時的港式飲茶,要不要去?」他想她想到語無倫次了。

  「不用,你人來就好。」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精疲力竭的虛脫感,真慘,季英鵬好心疼,他拿了車鑰匙,一路心急如焚,飛馳過去。

  終於,鄭文雯打開家門對他微笑。

  「好久不見了。」她微笑,那笑容有點憨,有點傻氣。

  季英鵬聽見屋內正在播放QUEEN唱的LOVE  OF  MY  LIFE,他站在門外,沒有立刻上前擁抱她,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竟然眼眶熱熱的,有點不知所措,才幾天不見,怎麼恍如隔世?

  她顯然刻意打理過自己了,身上有薰衣草洗髮精的香氣,她瘦了一大圈,臉色蒼白,他好心疼。

  「幹麼?」鄭文雯癟嘴。「不說話嗎?生我的氣喔?對不起啦。」

  「我很想你。」他說,聽見自己沙啞的嗓音,覺得自己很沒用。

  而她呢?

  她也好不到哪去,她苦笑,上前擁抱他,伏在他的肩頭。

  「……謝謝你。」他耐心守候,沒有一句抱怨,好脾氣的等著她,真希望他能永遠愛她,希望這是最後一次愛戀,最終的伴侶,可以嗎?

  鄭文雯在心中祈禱,如果有神,聽見她的請求,拜託就是他了,她再也不要愛誰了,她閉上眼睛,看見他,偎近他的胸膛,她安心了,整個人放鬆了,她雙腿一軟,季英鵬即時抱住她。

  「怎麼了?」

  她睜開眼,賴在他懷裡,看見他擔心焦急的神情,她憨憨地笑,覺得好幸福。

  「沒事……」她閉上眼,笑著歎息,「我四天沒睡了,想快點趕完劇本跟你見面。」

  「四天沒睡?」

  「嗯,我要睡了。」

  「傻瓜……」他笑了,很感動,將她抱進房間,放在床上,親吻她的臉,她累得沒有回應,一沾床立刻昏睡去。

  他也躺上床,側身躺著,右手肘撐在床上,瞅著她的睡容。

  果然,鄭文雯很快地開始打呼。

  他笑了,撫著她的發,高興極了。

  原來她是在乎他的,她也很想他。

  知道這一點,他放心了。

  季英鵬靜靜看著她睡容,一直在心裡讚歎著她的美麗,還一邊想著,明天要帶她去哪兒吃大餐,好好補一下身子。

  四天沒睡?可愛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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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15 22:28:37

第11章(1)  

  又一天過去了。

  蔣怡華納悶地觀察鄭文雯,真希罕,工作狂竟然在發呆?離提案給製作公司的日期接近了,鄭文雯應該要寫完兩集劇本,還有完整的故事大綱。進度有點小落後喔,結果她不緊張還在發呆耶?

  鄭文雯從中午開始,直到夕陽出來了,她都呆呆地側坐在沙發,面對陽台。腿上攤著筆記電腦,兩眼空洞的看著天空,頭髮也沒梳,身上穿著的是睡袍,她失魂落魄,不知道在想什麼,臉色憂鬱,精神萎靡。

  「要吃飯嗎?我幫你熱菜。伯母燉的,你身體不舒服嗎?生病了嗎?」

  鄭文雯搖頭。

  「你幹麼一直發呆啊?」

  她說:「我是在想劇情……」其實是想著季英鵬。

  「卡住了嗎?要不要我幫忙?」

  鄭文雯還是搖頭,歎息。劇情沒卡住,卡住的是她的大腦,因為充斥著那男人的影像。

  鄭文雯托著臉,喃喃道:「……覺得應該無所謂的,結果很有所謂……以為不會被影響,結果影響非常劇烈……道行很高的和尚,忽然被打回原形,可笑啊可笑。」

  「你在說什麼?誰可笑了?這是你要寫的對白嗎?」

  「這是我的心情。」

  「喂,你別嚇我,你怎麼了?你從不會這樣的——」

  叮——

  對講機響起,蔣怡華跑去聽,回頭跟鄭文雯喊:「有快遞,我去收一下。」

  一會兒,蔣怡華拿著小紙盒上來,交給鄭文雯。

  「你的快遞。」

  「先擱著吧。」

  「要不要我幫你拆?」

  「好啊。」她懶洋洋地說,很倦,覺得什麼都沒意義,怎麼辦呢?幾天了?那個季英鵬消失起碼十天了以,為什麼還會讓她這麼不舒服?為什麼這麼想他啊?

  叫他走的是我,結果想念他的人也是我,鄭文雯你好不好笑?

  「哇,這什麼啊?」蔣怡華取出一隻小茶壺。「好漂亮啊,還有信——要我幫你看嗎?」

  「好啊……」鄭文雯有氣無力道,看也不看,她煩得什麼都沒興趣了。

  蔣怡華展開信,大聲讀——

  「鄭老師,這是我的編劇作業。男主角如何打動女主角的心?如果男主角是跟我一樣不會講好聽話,又做不出太肉麻的事,我就安排他做東西送女主角。我用避邪香塊做了聞香壺。打開壺嘴的木塞,可以聞到樹木的氣味。茶壺裡填了西藏的避邪樹樹脂,據說可以通神醒腦,我就會送這種禮物給你,讓你疲倦時可以拿來醒腦開竅,不知道這個梗,算不算好?能打動你嗎?希望你會喜歡,還有……跟我合作的木工有很多紅檜木油,記得你愛搽檜木油,順便附上……請問,我什麼時候能再回去上課?請隨時通知我,我願意等。」

  蔣怡華揶揄道:「這是作業嗎?我看這不只是作業吧?」很曖昧喔,季先生很明顯的在討好老師,看不出來那麼沉默嚴謹的季先生,竟會做出這樣細膩的手繪茶壺,還有這麼細膩的心思。看樣子又一個為老師瘋狂的男人。

  鄭文雯拿出茶壺,拔出木塞,閉上眼嗅聞。頓時,腦門一陣清涼,古老的樹的氣味漫進鼻腔,敞開她的心扉。

  鄭文雯聞了又聞。

  蔣怡華急著問:「聞起來怎麼樣?我也要聞。」

  鄭文雯心頭一陣酸澀,她把茶壺塞進口袋裡,拿了鑰匙就往外跑——

  蔣怡華嚷:「要去哪?」

  一轉眼,鄭文雯不見人影。

  蔣怡華瞇起眼睛。「百分之一百,不,百分之一千萬啦,老師又戀愛了。」

  鄭文雯跳上計程車,拿出手機打給季英鵬。

  她一刻也不想等,她要立刻見他。她不想再裝下去了,她真的很想他,很喜歡他。管他是誰的哥哥,她相信他種種溫柔行徑不可能是裝出來的。管他有幾個小孩,那只是讓她看見他更多的好。

  鄭文雯胸腔熱熱的,心跳得好快,她投降,她要快點見他,告訴季英鵬,他這個梗很感人,她輸了。她願意投誠,投誠於他的懷抱,沒他在,真的好空虛。她想跟他戀愛,想放肆地跟他耳鬢廝磨,想吃他做的三明治。

  她打電話給他,這麼想見他,偏偏他卻沒接電話。

  鄭文雯太心急,她打到學院,查出季英鵬的地址,直接殺到他的住處去。站在他家樓下一直按門鈴,沒人開門。她只好站在冷風裡等他回家,她縮著肩膀等了又等,像個傻瓜,連外套都忘了穿就跑出來,連鞋子都忘了換,還穿著室內拖鞋,腳丫凍得快結冰了,結果等足兩個小時還不見他人影,凍到鼻水直流。

  天都黑了,鄭文雯只好離開,好沮喪。

  季英鵬在HOMEV'S  CAFE。

  他坐在鄭文雯最愛的陽台座位,天氣好冷,所以更想她了。真希望她就在身邊,像之前那樣,他們抽煙,喝咖啡,說說笑笑的。雖然認識沒多久,她帶給他的回憶卻很溫暖。想到親吻她唇瓣的滋味,擁她入懷的滋味,她的甜美柔軟,關於她的一切彷彿都是美麗的芬芳的。

  他難過地想著,想再見她,想到這些啊,胸腔就好悶——

  忽然有人對他吼叫:「你在這幹麼?幹麼不接電話?笨蛋。」

  季英鵬轉過身子,看到鄭文雯氣呼呼地罵他。

  「你知道我在你家樓下等多久嗎?一直打電話給你,你幹麼不接?」

  季英鵬一時錯愕震驚,他趕緊檢查手機。「對不起……女兒睡覺時我關靜音了,忘了打開,我不知道你打給我——」

  「本來收到禮物很感動的,急著想見你,現在都熄火了。」鄭文雯罵完,轉身就走。季英鵬愣住,伸手將她拉回懷裡。

  她在他懷裡掙扎,嚷嚷著——

  「你這個笨蛋,我快冷死了,我會氣死,我煩死了我,我真的被你煩死了,真麻煩,我不喜歡這樣,很討厭很煩,我不喜歡這樣,你害我很亂……」

  她喋喋不休抱怨著,喉嚨酸楚。

  「你看我穿著室內拖鞋就跑出來了,我連外套都忘了穿,我發瘋了我。」她氣自己被嚴重影響。

  可是季英鵬聽了好高興,他一直笑,他臂彎緊緊地將她攬在懷裡不肯放開,他炙熱的胸膛是最暖的外套,熱呼呼的抵著她的背脊骨,害她一邊吧罵他,一邊心浮氣躁,被他強壯的男性體魄誘惑得神魂顛倒。唉,真慘。

  「對不起……很冷嗎?」季英鵬讓文雯坐在他腿上,將她冷冰冰的身體揣緊緊,把她按在懷裡哄著。「真的很對不起……」可是他好高興,他一直笑。

  「你在笑嗎?」她回頭,凶巴巴問。

  是,他在笑,很高興的笑著,因為覺得她連生氣都很可愛。他吻她冰冷的額頭,又吻她生氣的眼睛……然後覆住那張不停罵他的嘴……他覺得他好像又回到那個下午,親吻她的甜蜜時光,怎麼辦?好幸福啊。

  坐在他身旁,鄭文雯披著季英鵬的灰色風衣外套,覷著他笑。她小小的手掌被過長的袖子掩蓋,只露出十根白皙的手指。她捧著熱騰騰的咖啡喝,這會兒有溫暖外套,有熱熱的飲料,再加上他一對黝黑眼眸的熱烈注視,她不冷了,她連耳根子也熱燙起來了。

  季英鵬撥開她垂落腮畔的發,柔軟的髮絲纏過指尖,他胸腔一陣躁熱,還被她美麗的笑顏弄亂心情。

  「還冷不冷?」他問。

  她搖頭。「可是……你不冷嗎?」把外套給她,他身上只剩一件黑色高領薄衫,不過,貼身的棉衫更突顯他結實的胸肌,沒一點贅肉的好身材啊,胸膛寬闊,手臂肌肉強壯,黑色機械表下的手掌覆著粗糙的汗毛,骨結大且看起來很有力量的手掌,好有魅力的體魄,好性感的手掌,好……

  鄭文雯恍惚地想像起來,想像被這麼一雙強健厚實的手掌撫觸是什麼感覺?而依偎在那片壯闊胸膛又是什麼滋味?他腹部到腰間也是結實得沒一點贅肉,還隱約看得出腹肌,她口乾舌燥,胡思亂想啊。

  很好,這下她不冷了,而是開始有發燒的傾向,她轉頭,不敢再看著身邊迷人的傢伙,去瞪著黑暗天空。

  「我們……交往吧?」他說,這幾天太折磨人了,他發現自己已經被這女人征服,很需要她。

  鄭文雯抿了抿唇,看著他。「你確定?你才離婚沒多久吧?你已經可以再愛人了嗎?已經忘了傷痛了嗎?」如果他還不清楚自己的心,她要快點踩剎車。

  「之前發生一些很不好的事,我覺得我不可能再愛了——」

  「喂,這樣的話幹麼還來擾亂我?」這男人到底怎麼回事?耍人喔?鄭文雯警告他:「你不是那種男人吧?」

  「哪種男人?」

  「因為感情上被女人重重傷害,所以就開始以玩弄女人為樂。」

  「你的意思是?」

  「報復啊,對女人產生恨意,就把氣出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如果你敢這樣對我,我一定讓你生不如死,我絕不是那種會乖乖被耍的女人,你最好搞清楚。」

  講話一定要這麼狠嗎?他聽完,笑出來。

  季英鵬緩慢而堅定地說:「我沒閒到有那種興致花時間報復誰。」

  「也不會跟你妹聯手耍我?」

  「你放心,我跟我妹價值觀不同,雖然有血緣關係,但其實沒有很親,這點請你放心,我不會拿自己的名譽開玩笑。」

  「那你剛剛為什麼說『我覺得我不可能再愛了』?」鄭文雯偏著頭打量他。「既然這樣,幹麼還跟我坐在這裡?和我親來親去的幹麼?送我親手做的禮物幹麼?把別人的心搞得亂七八糟還神經兮兮跑去你家找你跟瘋子一樣的,害我這幾天睡不好煩得要命,然後又說什麼沒辦法再愛人?」

  「這麼生氣嗎?真可愛。」他溫和地笑。發現她肝火很旺,情緒一來就罵不停,不過聽到她大剌剌說那些她失常的,神經兮兮的舉動,他聽著,卻甜蜜得要命,比那些矯情的情話更讓他感動。

  她氣他這麼平靜,火氣更大了。「這位先生,說真的,在你面前的這個女人早經過那些大風大浪的愛情,她沒興趣演那種悲情的感情戲,也沒興致浪費時間當心理醫師安慰失婚男等他走出陰影給她愛,所以我們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既然你沒辦法再愛人,就不要說什麼交往的事。OK,我也沒興致愛你。掰——」

  又要走了?這女人會不會瀟灑上癮了?

  剛剛氣呼呼說著因為他睡不好煩得要死,這會兒脾氣一來馬上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她真放得下,這一點,讓他很不是滋味。

  鄭文雯的說走就走,這一點,讓季英鵬不安。好像只有他這麼放不開,嚴重地被她影響啊,他伸手拉住她,將她攬回懷裡,貼著她髮梢說——

  「對不起,看來我真的很不會說話……」他低啞的嗓音充滿感情,他講的話語老實誠摯。「離婚後,我確實認為我不可能再愛人了,直到你出現,我自己也很驚訝,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我竟然喜歡上你,竟然還可以這麼感動。」他苦笑,「老實講,之前的我心裡充滿怨恨,根本想不到還有容納另一個人的空間,當時只覺得絕望,以為不能再愛誰,也沒有那個餘力了……看來……我是小看了自己。」

  「所以……你是被我影響了?」她高興的轉過身子,側坐在他腿上。

  季英鵬看著她閃亮美麗的眼睛,真討厭她這麼得意,可是,唉,誰教自己不爭氣,敗在她的魅力裡。

  他坦白說:「我從沒想到……當某個人出現,她只需要出現,只需要耀眼的存在著,當我看見她,我的悲傷痛苦就能夠被療愈。現在我心裡,只有很多的,對那個人的心動。」

  「所以你是被我影響了噢?」她真好勝,硬要確認到底。

  他笑著。「是。」他很有感觸地說:「原來忘記傷痛,不是對那個傷害你的人報復,也不是費盡心思去忘掉那個人。而是去發現那個讓你心動的人,那就是最好的解藥。」

  「哇。」他的領悟,顯然的,讓鄭老師很滿意喔。她讚歎,滿臉笑意。

  「所以不要氣我了。」他掐了掐她柔軟的臉,湊近,又想吻她,但是——一根柔軟的指腹抵住他的嘴。

  「等一下——」

  等一下?季英鵬看文雯打開包包,拿出筆記本,搜出筆,準備好,命令他——

  「剛剛那段話太強了,我要記下來,說得太好了,拜託再重複一次。」

  呃——

  季英鵬感覺有烏鴉飛過頭頂,這太殺風景了吧?他正要很浪漫的吻她呢,她竟然……做筆記?

  「快,拜託再說一遍,我要趕快記下來,不然會忘掉。」

  「我……我忘了。」他又不是錄音機可以倒帶。

  「努力想,好,我們一起想,剛剛我先問你『你可以再愛人了嗎』,然後你說什麼?」

  「然後我說,我覺得我不可能再愛了……」

  「YES,後來你又說,你說因為某人出現後,她只需要出現然後什麼的?喂,你快想嘛,快嘛——」她埋頭書寫。

  季英鵬看著,這太荒謬了,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鄭文雯哇哇叫:「先別笑先別笑,先幫我想啦,你說你原本心中只有怨恨……然後……然後呢?完了,後來有一句很經典的,你說什麼的解藥的?你想到沒?然後是什麼?」她仰頭問,很著急,很怕忘記。

  他微笑看著她,拇指撫摸過她柔軟的唇瓣。他側頭,在她耳邊說——

  「然後是……我愛你……」說完,覆上她的唇,封住殺風景的問題。

  他吻得鄭文雯放掉鋼筆,暈頭轉向,放棄做筆記,嗯哼,鄭文雯抱住他熾熱的身體,比較想做另一件事呢,糟糕。

  季英鵬笑著吻她很久,捨不得放開,越吻越燥熱越貪心。和她一起太有趣了,他好開心——嗯,當然,她也夠跳TONE,看來和她交往他勢必要習慣這一點。

  下次要是再有這種浪漫時刻,鄭文雯要是拿錄音筆來錄音,他也不意外。

  表露心意後,他們偎著,兩把椅子並一起,兩個人偎緊緊地,粘TT的靠著彼此的肩頭說話,不擅言詞的季英鵬,遇上坦率隨興的鄭文雯,他發覺自己原來很健談,是否當頻率對了,講什麼,都能開心大笑。

  他們聊了很多,像是急著要把認識彼此前對方的背景都摸透,補償過去他們還不認識的歲月。

  鄭文雯好奇他的工作內容,季英鵬詳細解說——

  「我設計手工傢俱,有固定配合的木工,不過有時我也會親自動手做。通常我負責繪好設計圖,由木工完成,每一件家飾都有我和木工何明的簽名,證明全世界只有一件,我們的標誌是龍。」

  「所以從裁切木頭到變成桌椅櫃子你都會?」

  「當然。」

  「燈呢?燈也會做嗎?」

  「燈也會,燈很簡單。」

  「筆記本呢?」

  他眨眨眼。「那比做三明治容易多了。」他難得幽默。

  「說得對。」她真捧場,哈哈大笑。

  那樣爽快的笑容啊,季英鵬真愛這樣的笑容,好像什麼煩愁都可以被這樣快樂的笑聲趕跑。

  「原來還要畫設計圖,難怪你聞香壺畫得這麼漂亮。」

  「我做傢俱都會先跟客戶溝通到很詳細,然後針對客戶的需求去打造他的風格。」

  「那麼聞香壺的花紋,那個紅白花紋你覺得適合我?」

  「白色純真,紅色熱情,就像你帶給我的感動……你喜歡嗎?」

  「不喜歡就不會坐在這裡了。」她托著臉,笑瞇瞇看著他。「手工打造的傢俱跟一般市面販售的家具有什麼不一樣?」

  「這個,我沒辦法用言語形容……總之手工製造的東西比機械大量製造的使用起來就是多了一種感情,一種……」他蹙眉沉思,想著要怎麼讓她瞭解。「就好像原本沒有生命的東西,有了靈魂,觸摸起來彷彿是有溫度的,我的傢俱完全不用螺絲釘及金屬的製法,所以比機器大量生產製造的成品,多了設計師跟木工師父的感情……」

第11章(2)

  鄭文雯讚歎,她想像高大的季英鵬親手製作傢俱的專注模樣,想像那雙粗獷性感的大手裁切木頭,刨光木料,想像這些,她覺得好興奮……真熱血。

  她抓來他的手掌研究,發現掌心有幾處比較粗糙,他是個能吃苦的男人,不像劉子騏那位公子哥,手掌白軟,怪不得季英鵬的手握起來很有力量。

  鄭文雯完全被這男人迷住了啦。

  她也坦白說:「前天我看到你跟你女兒在百貨公司吃冰淇淋,她漂亮得像洋娃娃。」

  他驚訝,「怎麼不叫我?」

  「那時,我想跟你劃清界線嘛,不過,我看得出你很疼女兒。」鄭文雯歎息道:「緣分真怪,你跟你妹的個性完全相反,她很討厭我,把我當敵人看……所以聽到她是你妹妹時,我真的嚇到了,想到你還幫著我弄跟電視台提案的劇本,感覺很毛……」

  「我發誓我不會當間諜,絕不會跟我妹討論你的劇本,相信我。」

  「我當然很想相信你。」鄭文雯握緊他的手。「我會努力相信你,不過我看男人的眼力實在太差了,已經嚴重到被我媽唾棄的地步了,我不能再讓她失望了,所以……」她嚴肅地看著他說:「除非你是認真的,否則我們不要開始了,我不想再失望了。」

  「鄭文雯——」他眼色黯下,鄭重道:「我做任何事都很認真。」

  「我知道。」她笑了,想到他光做個三明治都那麼嚴肅不敷衍。

  「但是……」他其實比她惶恐。「你呢……你可以接受有女兒的單親爸爸?」

  「我跟你說過吧?我不能生孩子,如果我們交往,我也不能為你生孩子。現在你有個漂亮的女兒多好,我覺得很棒啊。」她頑皮地湊近他的臉,睜大著眼睛,笑嘻嘻說:「放心,我不人虐待兒童,通常都是兒童虐待我。」

  他哈哈笑了,她也笑嘻嘻的,他們笑看彼此,額頭碰到一起,笑著親了又親對方的嘴,一切都那麼完美,幸福得人都要醉了。

  鄭文雯太開心了,應該回家趕劇本了,今天的工作又耽誤了,可是此刻跟這男人偎在一起,這麼快樂滿足,幹麼還要工作?這些年緊抓著的事業心呢?此刻很沒用地被她拋諸腦後了。

  她只想這樣捧著發燙的心,只是傻傻雀躍地跟他耗著,只是和他說話,喝咖啡吃甜點,窩在陽台看風景,即使天要黑了,也沒有風景看了,甚至天邊打雷,開始下起大雨了,他們都還捨不得走呢。

  蔣怡華打電話來關心。「老師,  下大雨了,你在哪?要不要我去接你,還是幫你叫車子?」

  「不用不用……你把門鎖好就可以回去了。」鄭文雯笑看著季英鵬,跟蔣怡華講電話。

  「雨這麼大,今天我住工作室好了。」蔣怡華說。

  「你坐計程車回去啊,可以跟我報賬啦。」鄭文雯瞅著季英鵬笑,不希望蔣怡華留下來,她覺得很可能他們……一起回家嗎?唉,她狐狸般的眼睛閃啊閃地,腦子在亂計劃著。

  「神經病,從台北坐到永和車錢多貴你知道嗎?幹麼浪費錢?」

  「那個……錢的事沒關係啦,你早點回去休息,明天給你放假,你可以睡到飽。」

  「吼?」蔣怡華也不是笨蛋,立刻嗅到奇怪的氣氛。「你要帶人回來是不是?你是跑去找季英鵬吧?然後呢?你們現在在一起對吧?我勸你不要衝動,你們才認識多久?你根本不瞭解這個人,你——」

  「不說了,就這樣我掛了。」鄭文雯慌亂的關手機,看到季英鵬納悶地看著她。她尷尬的笑了笑,覺得自己很好笑。季英鵬又沒說要去她家,她卻預先安排了,還假設他會留下來過夜……哞,她失控了。

  季英鵬看她慌亂的關掉手機,關心地問:「還好嗎?」

  「嗯。」她眼色黯下,傻傻看著他英挺的濃眉,聽說有濃眉的男人都很重感情,所以可以愛他吧?為什麼呢?好久了,她沒這樣像個初戀的小女生那麼忐忑哪……

  鄭文雯問:「你出來這麼久,女兒沒關係嗎?」

  「我工作時間不定,平時女兒都跟我媽住。」

  「噢。」鄭文雯點點頭。

  這時,服務生過來說要打烊了,他們起身離開,雨還沒停,鄭文雯捨不得就這麼解散,她還眷戀著跟他在一起的快樂呢。季英鵬也是,都跟她坐到咖啡店打烊了,可是還不想回家,不想回那間空蕩蕩的屋子。

  但是都深夜十二點了,還有什麼借口不解散?

  季英鵬說:「雨很大,我送你回去。」

  「嗯。」

  「還是……」他忐忑問:「前面有一家不錯的料理店開到晚上三點,他們的味噌湯很好喝,要不要吃?」

  「好啊好啊。」她直點頭,這提議太棒了,能混多久就混多久啦,他們結賬,走到樓下。

  季英鵬脫下風衣,在鄭文雯頭上展開來,好遮住她頭上的雨。

  「等一下我們跑過去。」他對她笑。

  她傻傻的,又是直點頭。

  他喊:「快跑。」

  他們笑著,冒著大雨快步跑向車子,為了一碗味噌湯不回家。

  鄭文雯覺得好幸福啊,淋雨吹風也很幸福啊,她知道,這一切不只是為了能喝到味噌湯,她高興著,是因為知道他跟她一樣都想在一起久一點。她好想乾脆開口邀請他,說晚上住她那吧。唉唉唉,這不妥,太喜歡他,反而彆扭,更容易不好意思啊,她不希望他誤會她是隨便的女人啊,雖然她這個人也沒多矜持啦……

  到了名叫「魚仔店」的路邊料理攤,也喝過了熱滾滾的味噌魚湯,肚子暖呼呼,後來季英鵬又點了油滋滋的烤鮭魚肚給她吃,她也全吞進肚子裡了。季英鵬又追點壽司給她吃,她也全部吃光光了,簡直是一隻愛吃愛笑幸福到會發光的小豬了。

  好極了,吃飯這個梗用完也。現在,還能怎樣拖延下去?連大雨都停了說,該解散回去了。

  季英鵬送鄭文雯回家,車子停在公寓大門口。

  「晚安——」

  人家還不想回家說,鄭文雯癟嘴,狂動歪腦筋。可惡這木頭人,怎麼不懂她的心呢?他就不會說「我可以去你家嗎」、「我想跟你回家」、或是「你要不要來我家」嗎?明明也一副不想解散的樣子,幹麼不爽快說出來呢?

  嗟,算了,鄭文雯下車。

  季英鵬在她身後問:「明天可以打電話給你嗎?還是……會不會耽誤你的工作?」

  鄭文雯轉過身子,看他坐在車裡,看他一副擔心的模樣。她清楚他是為她著想,怕景程她的工作,不過呢……她站在車外,披著他的風衣,還沒分開,已經開始想念他了。

  天這麼黑,下過雨天氣更冷了。這時候真不適合一個人在家苦苦的想念喜歡的人。

  季英鵬等著她回答,等了一陣,看她只是盯著他不吭聲,以為她是不好意思拒絕,於是自己尷尬地說——

  「還是……你工作結束時,打個電話給我?我可以做三明治給你吃——」

  「我頭好痛。」鄭文雯說,畢竟寫過不少劇本,唉呀,演一下生病的戲不難啦。X,老娘豁出去了,她皺眉,蹲下來,抱頭做痛苦狀。「頭痛……」

  「是不是感冒了?有沒有發燒?」他果然立刻下車跑過來關心。

  「不知道……」

  他摸摸她的額頭。「沒有發燒,不過要是半夜發燒就糟了,助理在嗎?」

  「不在。」所以先叫怡華離開就為了這種時候啊,喔YES,我真聰明。

  「這樣不行,我要留下來……萬一你發燒需要有人照顧。」他馬上下了決定,心裡偷偷高興可以有借口留下。

  OH  YES!鄭文雯心中叫好。

  「沒關係……」鄭文雯顯然演上癮了,忽然腿一軟,靠著車虛弱地說:「我回去躺一下就好了,我頭暈……」

  「別動,等我一下。」季英鵬拔出車鑰匙,鎖好車子,過來將她整個人橫抱起來,抱在懷裡,走向公寓。

  鄭文雯掩著額頭偷笑,YES!YES  !這就對了,贊。鄭文雯暗爽,好高興喔,被他呵護著真的好甜蜜喔,她真是太聰明了。

  「你在笑什麼?」

  「嘎?」糟糕,得意忘形了?她睜開眼睛,「我哪有笑?」

  明明在,季英鵬瞅著懷裡人兒,看她一臉心虛,他明白了,他把她往上拋了一下,嚇得她大叫,圈緊他的脖子。

  「你耍我?」

  「我哪有?」

  他哈哈笑,「鑰匙給我。」

  她掏出鑰匙乖乖交出去,他開門抱她上樓。「我最討厭被耍,你最好是真的有頭痛。」他假裝嚴厲的口吻警告道。

  鄭文雯只好自首。「好啦,我說謊,我沒有頭痛,不過我真的是吃太飽,肚子很脹,腳軟軟走不動是真的。」

  他哈哈大笑。「沒關係,走不動我可以抱你。」

  「你真好。」她難得撒嬌,抱住他的身子臉埋進他的胸膛,窩在他懷裡笑著,讓他一步步抱上樓,到了房子門口,她要下來開門,他仍緊抱不放。

  「可以放我下來了。」

  「不是說飽得走不動嗎?」

  她笑嘻嘻地問:「不累喔?」

  「好人做到底。」他開門,把笑嘻嘻的鄭文雯抱進屋裡。

  鄭文雯享受被伺候的快樂,兩人進到屋內,客廳亮著一盞立燈。

  「我要把你放在哪?」他站在客廳中央問她。

  「那裡——」她指著沙發。

  季英鵬把她輕輕放倒在沙發。「然後呢?你吃太飽了,所以要不要我幫你按摩肚子?」

  「嘎?可以嗎?」她笑嘻嘻,故意把肚子挺起來。「這樣很像懷孕三個月吧?」剛剛吃了好多壽司,最後還點了芒果汁,整個肚子都是水跟食物。

  「懷孕三個月嗎?我聽聽看……」他故意湊上耳朵,貼著她的肚皮。

  她咕咕笑,嚷著好癢。她躲著,他越故意要的,他們笑鬧著,在沙發上擠著。

  鄭文雯推開他的臉。「不要鬧,我怕癢,笑到肚子痛了啦。」他笑倒在她肩頭,兩人躺到沙發上,她微笑看著他。「我會腹語術,要不要聽聽看?」

  「好啊。」

  季英鵬看她摸著肚子,鼓著腮幫子,很用力地發出幾個聲音,腹語術沒成功,倒是聽見個很響的屁聲,鄭文雯也被自己的屁聲嚇得顫了一下。

  兩人都愣住了。

  霎時,鄭文雯窘得臉爆紅。「不會臭,這個屁不會臭,我是脹氣,不算——什麼都沒發生——」她糗得大叫。

  他呢?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都飆出來了。

  「沒關係,我不介意。」

  「不臭啦。」

  「我知道,不臭,一點味道都沒有,真的沒關係。」

  「真丟臉。」她很沮喪,臉埋在他的肩頭,不敢面對他。

  他撐起上身,拇指描繪著她美好的臉龐,她抬起臉來,他拇指描繪起她柔潤的菱形嘴唇。

  然後他們都不說話了,只剩看著彼此閃亮的目光。

  季英鵬緩慢地低下頭,吮住鄭文雯的嘴……

  屋外,攀著牆壁邊緣的排水管直通喜出地底,在大雨過後,長相平庸的排水管卻發出了像山中溪流那樣浪漫的潺潺水聲。一整排公寓,黑暗的陽台,栽植的花草們開始在冷空氣裡晾乾葉瓣,路燈將它們曬得晶瑩閃亮。還有躲在花盆濕泥裡的蟋蟀,雨後露出臉兒唧叫。回應它的「答答」聲,是趴在屋牆一隅土黃色的小壁虎,它們在雨後喜悅的合唱。寒冷卻不孤單的夜晚,季英鵬跟鄭文雯在屋裡纏綿,偷偷地慶祝他們戀情的開始……

  當所有力氣用盡,當滿足她之後,他嘗到徹底給出去之後的脆弱感,卻在她亢奮的顫抖裡感到極大滿足。

  他幸福地歎息,摟著她,讓她靠著自己的胸膛睡眠,只是這樣而已,他卻幸福得像擁有全世界。

  世界彷彿只剩他們兩個,他們親暱地偎在沙發上,靠著彼此赤裸的身體,對方的體溫是最暖的毯子。

  鄭文雯啪地關掉立燈開關,頓時他們置身昏黑裡。

  「季英鵬?」她說。

  「唔?」他問。

  她笑了。「沒事。」

  他也笑。「怎麼了?」

  「很舒服。」她笑著親他臉頰一下。

  「很舒服?」

  「很幸福。」

  「睡吧。」他微笑了,拉高毯子,幫她蓋好。

  做愛耗盡力氣,他們沒力氣多聊什麼,連房間都懶得去。燈一關,他們摟著彼此很快進入恍惚狀態,睡著了,睡得像一對幸福的鳥兒……

  在盡興的嬉鬧後,懷著做愛後的甜蜜,幸福的,沉沒到黑暗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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