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二十九歲，沒有愛情，沒有事業，
太悲慘。
可是如果二十九歲，
睜眼發現自己回到了十年前，
卻沒人認識自己，
那就更加悲。
慘雙重悲慘的趙琰從2006回到了1996，
唯一比悲慘好一點的是，
她遇到了他——
一個住在她心裡已經長達十三年的人。
這是老天爺的惡作劇……


第1章(1)  

　　趙琰坐在街邊，又渴又累，理應風情萬種的卷髮此刻卻蔫蔫地貼在她腦門上，右腿的長靴因為誤踩泥坑，完全面目全非。雖然看不見自己此刻的樣子，但想都知道，最貼切的一個形容詞絕對是———狼狽！

　　趙琰心裡火大得直想罵娘。

　　今天是她的二十九歲生日。一覺醒來，她不在自己的床上，也不在任何一個好友的家裡，而是躺在街心花園的長椅上。

　　二十九歲的老處女就算真的已被貼上「落後+早死早超生」的標籤，可那群沒良心的人也不至於將喝醉酒的她丟在大街上就算完事了吧？還是她該重新考慮一下自己的擇友標準？

　　不死心地從手提包裡翻出手機，信號卻依舊是一格也沒有。趙琰忍了又忍，才沒將手機洩憤地丟出去———要知道這款手機可是她四個月的獎金！真摔壞了還不是得自己掏錢修！

　　但手機要是沒壞，為什麼她走了一個多小時，一路行來卻總是無法連接網絡？

　　看著手機上1月16日，星期一的字樣，趙琰長長地歎了口氣。

　　真的已經二十九歲了呢。二字頭的生日，這已經是最後一個。可是回頭想一想，這輩子她好像什麼都還沒做。

　　沒有愛情，就連工作，也是上不上下不下，餬口可以，卻毫無興趣，更談不上什麼成就感。

　　老友說得對，她就是太天真，總覺得自己的人生跟別人不同，那種無意識的等候也是值得的，所以不想用現實裡的醜陋來破壞心裡的夢。可現實卻是，她已經二十九歲了，就算想要追求最純最真的東西，時光卻已經跑在了前頭。

　　越是這樣想，心情也就越沮喪。今天不是週末，就算是她生日，但也不是她可以曠工的理由。偏偏手機一直沒信號，沒辦法請假不說，她連自己身在哪裡都完全沒搞清楚。

　　「老闆，一份報紙。」一位行色匆匆的路人過來對趙琰道。趙琰苦笑，搖頭示意自己只是路人甲，真正的老闆是後面書報亭裡的那個。

　　之前走到這裡時，她已是筋疲力盡，還好遇到這個好心的書報亭老闆，見趙琰可憐，拿了凳子讓她歇歇腳。

　　搖搖頭，她命令自己立刻停止哀怨自憐。無論如何，她得先找到回家的路才行啊。

　　買報的人拿著報紙走了，趙琰見報亭裡的中年婦女有了空閒，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阿姨，我想問一下哦，這裡離北新區還有多遠啊？」之前問了兩三個人，每個人都說不遠不遠，步行的話十幾分鐘，可是她都走了幾個十幾分鐘了，街道兩邊的路還是陌生得很。如果不是她非常確定叫北新區的地名全市只有一個，她都快以為自己說的跟別人說的不是同一個地方了。

　　書報亭的阿姨略顯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北新區？這裡就是啊！聽你口音是本地人吧？怎麼會不知道？」

　　趙琰張口結舌。

　　不會吧……

　　「這裡就是北新區？」她震驚地環視著自己找了半天的目的地。

　　不是吧？她記得北新區到底都是高樓大廈，但放眼望去，這裡最高的房子才十幾層，馬路也才四車道……「呵呵，我是本地人沒錯，所以阿姨你跟我開這種玩笑，是不是太好笑了點？這裡怎麼可能是北新區嘛！」

　　雖然趙琰一口一個阿姨，說有多客氣就有多客氣，但賣報的中年婦女還是生氣了。

　　「……誰有空跟你開玩笑？」她翻了一下眼睛，「這裡就是北新區，你愛信不信！」

　　趙琰沒辦法，只好賠笑臉，心裡卻忍不住腹誹。

　　「那麼，步行街在哪個方向呢？」她只能繼續請教。

　　「步行街？」賣報的阿姨埋頭整理著報架，頭也不抬的答，「那個什麼街，政府說了好多次要修，卻一直都還沒開工。你問我步行街在哪裡，我又問誰去？」

　　說到這裡，她又抬起頭來，「我說你到底是不是本地人啊？怎麼老問一些奇怪的問題？」

　　趙琰尷尬地笑，轉過頭去時，兩邊嘴角卻忍不住往下撇。

　　如果不是因為找不著錢包，她早就坐出租去了，幹嗎還要可憐地坐在這裡被人說成奇怪的人。

　　都怪袁孜！昨天把錢包拿給她去結賬，那死女人也不知道還回來，還把她丟在大街上就跑了。要是被她逮到，非揭了她的皮不可！

　　手機仍然沒信號。而她現在又累又餓，完全不想走。眼角瞄到放在書報店門口的紅色固定電話，趙琰想了想，還是只有放低身段，「阿姨……我錢包不見了，可不可以借你的電話打一下？」

　　幸好那位阿姨只是嘴巴不饒人，心地卻是好的。聽趙琰這麼一說，就爽快地揚手道：「打吧打吧！不過別打長途。」

　　「是是是！那太謝謝您了！」趙琰眼睛亮了起來，一連串地道謝。為了珍惜這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她考慮了又考慮，才撥通一個號碼。

　　「……奇怪，怎麼會不對？」每次撥到一半，話筒裡就傳來機械女聲提示錯誤。她再三確認過，自己應當沒有撥錯號碼啊？

　　那位熱心又嘴快的阿姨湊過來，「打不通號碼？你說，我幫你撥！」

　　「哦……」趙琰任她拿去話筒，想了想，報出一串11位的數字。

　　「等等，你這什麼號碼，怎麼會這麼長？外地的？不過也不對啊……」

　　見那位中年阿姨皺眉，趙琰趕緊澄清：「不是外地號，只是普通的手機號而已！」

　　「手機？什麼手機？」阿姨拿著話筒，看趙琰的眼神越發的怪異起來，「我只聽說過CALL機，號碼也沒有這麼長。你……是不是從山上下來的？還記得你叫什麼名字嗎？家裡的電話號碼知不知道？」

　　趙琰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對方說的是「山上」，多半代指附近山上的那家精神病院，不由得臉黑了一半，「阿姨！你怎麼說話呢！」

　　但看在對方好心讓她歇腳的份兒上，趙琰爆出一句，又覺得自己不應當這樣對待好心人，只能自認倒霉吧！她沒好氣地甩頭，正準備離開，眼睛卻不經意掃過旁邊的雜誌。

　　整頁篇幅上，那幾個阿拉伯數字只佔了很小的面積，卻足以讓她看見———赫然在目的，「1996.1」。

　　趙琰全身一僵。

　　她慢慢轉頭，死死盯著那本嶄新的、明顯是月刊的雜誌，伸出了手，卻怎麼也不敢碰。

　　眼睛匆匆掃過整間書報亭，雜誌的種類不少，但所有雜誌的封面上，都有一個類似的數字，讓她忍不住全身顫抖。

　　「……喂，你怎麼了？」

　　她聽見那位阿姨在問，卻完全顧不上回答。急促地喘了兩下，趙琰猛地轉身，抓起報架上的報紙———1996年1月16日，星期二，乙亥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1996……1996……1996……

　　怎麼可能是1996年1月16！今天明明是2006年1月16啊！還有，昨天剛好是週日，大家瘋了一整天。晚上離開K廳的時候，都已經是十二點過，一群人還對她說「生日快樂」來著，手機上明明都顯示著星期一，今天應當是星期一才對啊，怎麼會成了星期二？

　　還是，她根本沒睡醒？生日聚會的第二天被朋友丟在大街上、熟悉的地方變得又陌生又落後，連日期都變成十年前，這一切的一切，都全是噩夢吧？哈哈……真是好笑，昨晚沒聽說有什麼天文奇觀，她也沒有像梁朝偉那樣掉進大坑，怎麼會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在十年前？

　　丟了報紙，趙琰目光呆滯地從書報亭裡踉踉蹌蹌地走出去。是夢，一定是夢！朋友說她老喜歡幻想，總是逃避現實，看來真的沒有說錯，否則怎麼會做這樣奇怪的夢？

　　……可是什麼夢會這樣真實？她冷極了，又累極了，手指頭腳指頭都又凍又僵，完全不像是長在她身上的。這樣的感覺，怎麼可能會是夢裡能夠感覺到的？

　　趙琰茫然地走著，四周的一切彷彿很熟悉，可又那樣陌生。對了！十字路口！這裡果然就是北新區沒錯，她要去的地方，確實有這麼一個十字路口！但十字路口上的天橋呢？她平時最不喜歡走那個又累又難爬的天橋，可為了小命著想，她從來都是很遵守交通規則的，天天上班都要經過天橋。現在同樣的位置卻空空如也，根本不見那座已經修好了三年的建築物！

　　站在一家包子店的門外，趙琰愣愣地抬頭望著眼前客來客往的小店，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終於找到了公司的地址。只不過，原本應當是六十多層的高樓大廈，此刻卻只是一棟才兩層樓高的臨街門面而已。

　　僅是這樣也就罷了。可是她清清楚楚地記得，眼前這家名為「客來早」的包子店，她從小學一直光顧到高中。後來大學去了外地，等她畢業回家時，這家店連同這一片的老舊店面，都已經全部拆掉，變成了她現在就職的公司所在地。

　　……難道，她真的，回到了1996年？

　　腦子裡陡然出現「穿越」兩個字時，趙琰只覺得全身的力氣突然消失，腳步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幸好旁邊有人拉住了她的胳膊，她才沒有真的跌在地上摔得難看。

第1章(2)  

　　「……你沒事吧？」那人低聲問了一句，等趙琰站好之後，就鬆開了手。趙琰苦笑。她很想說有事，自己大大的有事，可二十九歲的智慧還是讓她保留了最後一點理智。沉重地搖了搖頭，她道了聲謝，抬起頭來，望向這個扶了她一把的好心人。

　　「不用客氣。」男生的語氣雖然客氣，臉上卻淡淡的沒啥表情。他頭髮剪得有些短，看上去清爽而利落，雖然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卻因為個子偏高又偏瘦，所以完全沒有臃腫的感覺。趙琰看清他的樣子，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如遭雷擊。

　　「林……霄？」她怔怔地瞪著那男生，等她意識到，才發現自己已經叫出了他的名字。

　　男生驚訝地一揚眉，「你認識我？」

　　———我當然認識你！

　　趙琰又怨又惱，差點大聲喊出來。話到嘴邊，她才意識到自己身在1996年。就算曾經同窗三年，十九歲的林霄，也未必會認得二十九歲的趙琰吧。

　　理智是這樣告訴她的，可是心裡卻一直在意著。

　　趙琰垂下眼簾，遮去眼裡那點澀意。

　　見趙琰沉默，林霄雖然臉露疑惑，卻沒有追問。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嘖」的一聲，懊惱自語：「又沒時間吃早飯了！」遺憾地掃了一眼包子店蒸籠上熱氣騰騰的包子，林霄轉頭看向趙琰，雖然確信自己不認識眼前的這個女人，但猶豫一下之後，還是禮貌地招呼了一聲：「我還有事，先走了，再見！」

　　趙琰急忙抬起眼來，看著林霄匆匆而去的背影，想要喊他，張了張嘴，到底沒有叫出來。

　　就算叫住他，又能怎麼樣呢？

　　在記憶裡，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頭也不回地離開，而且永遠也不知道她在後面癡癡地看了多久。

　　已經十年了啊……雖然幻想過許多回再次見面的情形，可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再一次見到的，仍然是跟記憶裡一模一樣的他。彷彿被偷走的，僅僅就是她的十年而已。

　　一恍神，林霄的背影就已消失在人海裡。趙琰若有所失地淺淺一笑，暫時將關於這個人的一切丟開。

　　無論如何，她得先解決自己當前的難題！手機沒有信號，就算是太陽能充電的高科技電子產品，此刻拿在手上也是什麼用也沒有；錢包沒有帶在身上，身無分文，更沒有別的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這樣一想，趙琰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一個小時之前她還想著要如何保全這個月的全勤，現在她卻完全想不到，自己接下來還能去哪裡！

　　趙琰不禁懊惱剛才沒有叫住林霄，但轉念一想，能夠再次見到十九歲的林霄，也就是說，她也可以見到十九的自己？哇，這種事情不是電影裡的情節嗎？趙琰忍不住激動起來，揚起了嘴角。

　　不用上班，也不用應酬社會上那些複雜的人事，看來這就是老天送給她的二十九歲生日禮物呢。

　　一趟回到十年前的旅行。

　　然而，當趙琰按照記憶裡的方向在寒風中走了大半個小時，千辛萬苦終於找到自己曾經居住過的「家」時，她站在樓下看著自家的窗戶，不禁又猶豫起來。

　　雖然她記得自己大一時，仍然住在這幢還沒有拆的老房子裡，而且現在也正是放寒假的時候，可是就這樣突兀地跑去打擾過去的自己，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影響啊？最關鍵的問題是，在她的印象裡，96年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她也根本不曾見過會自稱是「二十九歲的趙琰」的女人。

　　小說和電視劇裡都說不可以改變歷史，雖然她只是個小人物，就算改變歷史也影響不了全世界。可就算是只影響到她自己，她也無法確定那影響是好還是壞啊！

　　這樣一想，趙琰就更是躊躇。她縮著脖子，臉和手都被凍得通紅。儘管如此，卻怎麼也下不了決心上樓去敲門。

　　「找誰啊？」背後突然響起的人聲嚇了趙琰一跳。她一回頭，看見一個提著菜籃子的老大娘正狐疑地打量著她。

　　趙琰長長地吐出口氣，拍了拍胸口。

　　可能是她在這裡站得太久，附近的人看了起疑，過來盤查她吧。

　　「沒、沒事，我隨便看看……」趙琰打算敷衍過去，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說這話肯定更可疑。

　　果不其然。老大娘懷疑的神色更甚，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那目光跟X光差不多了，「隨便看看？這裡有什麼好看的？你到底什麼人？」

　　趙琰又是尷尬又是懊惱，臉一下子漲得通紅，脫口道：「我又不是什麼壞人！三樓的趙琰是我家親戚……」

　　「趙琰？我們這兒沒有叫趙琰的。快走吧啊，別在這裡東張西望的了，要不然我可叫警察來。」那老大娘也有點不耐煩了，語氣不善地警告完趙琰，提著菜籃子上了樓梯。

　　趙琰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追上前去，「不可能吧……三樓六號，趙家棟的女兒趙琰，都在這裡住了十幾年了，怎麼可能沒這個人？大娘……您不會是住這兒的吧？」說起來，這裡住的都是鄰居了，她怎麼不記得自己的樓上樓下有這麼一位老大娘？

　　老大娘的腳步一下子停住，猛地回頭瞪她。

　　那目光讓趙琰發寒，她也停了下來，警覺地盯著那老大娘。

　　「趙琰？趙家棟？你編得還真像那麼回事兒，我活了這麼大歲數，今天倒遇到件稀罕事，告訴你，我家就住三樓六號！剛才在樓下你就一直盯著我家窗戶看吧？現在的小偷膽子越來越大了，大白天的就敢上門。不怕告訴你，我兒子就是警察！」老大娘惡狠狠地一股氣說完，就猛地大叫起來：「三兒，三兒，快點出來，有小偷打咱家的主意———」

　　趙琰目瞪口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聽那老大娘不停地大叫。別看只是一個小個子的老太太，肺活量可真不是蓋的。隱隱聽見一個更大嗓門的男聲在回應，趙琰站在二樓至三樓的樓梯口，看見熟悉的紅漆木門被推開，探出一個頭上還有泡沫沒沖掉的中年男人的腦袋。

　　「媽，小偷在哪兒？」

　　趙琰錯愕地看著那個陌生的男人，又看了看他頭上的房門號，「6」的阿拉伯數字看在眼裡顯得那樣讓人難以接受。

　　而老大娘的手指已經指了過來，「就是她！」

　　「好傢伙，居然敢偷咱家，看我不捶扁你———」

　　趙琰下意識地後退兩步，那個壯碩的中年男人已經開始在挽衣袖了。趙琰腦裡一片糨糊，搞不明白自己住了十幾年的家怎麼會成了別人的，但眼前的形勢卻讓她迅速作出決定———跑！

　　她都跑出去好遠，都還是能夠隱隱聽見身後有罵聲。直到累得受不了，趙琰才停下來，一邊大口喘氣，一邊回頭張望。沒有人追來，真是萬幸！

　　被當成小偷的危機一過，趙琰心裡卻是另一種惶惶然———如果十九歲的自己不住在剛才那裡，那麼會在哪裡？這個世界跟她所記得的那個世界原來並不是完全相同的啊！

　　身無分文又沒有任何身份證明，如果說之前還有十九歲的自己可以求助，現在的她，又可以找誰去啊？

　　總不會她從今以後都只能當乞丐吧？

　　想像了一下自己穿著破爛衣服蜷縮在天橋下面用廢棄紙箱當被子蓋的情形，趙琰真的想要大哭一場！

第9章(1)  

　　「……你說的地方，就是這裡？」趙琰站在枝葉疏零的梧桐樹下，望著前方的建築物，神情很是複雜。

　　林霄點頭，走前一步，所以趙琰微微一轉頭，就能看到他的後背。

　　「我大概有十年沒回來了吧。」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聽見他帶著懷念的聲音，「什麼地方都變了，可這裡好像還沒什麼變化，真是難得啊。」

　　趙琰淡淡地哼了一聲。

　　不是否認他的話，只不過現在是聽見他說什麼，心裡都會覺得不痛快。

　　「那個時候，我是真的不曉得。」林霄突然道，轉過了頭來。

　　「什麼東西不曉得？」趙琰皺眉。

　　林霄笑了一下，轉頭，沿著操場的外沿走了開去。

　　「不曉得原來你一直都在喜歡我，直到你……親口說出來。」

　　趙琰一顫，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真的沒想到，會是他先把往事提起。

　　林霄走了兩步，發現身後並沒有人跟上，便停了下來，回頭，遙遙凝視著她。

　　趙琰突然就心慌了，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轉了視線，聲音也冷了下來：「你現在說這些，是想嘲笑我嗎？」

　　「……不。」林霄搖頭，也轉了頭，望向遠方的天空，「只是好遺憾，當初沒有更好地處理這件事。想來真是夠混蛋的，不是嗎？」

　　其實根本就不是什麼動人的話，可是趙琰還是忍不住心裡發酸。不光是心裡發酸，洶湧的淚水也是那麼的突然，害得她只能狼狽地轉頭，背著林霄拚命擦拭眼角。

　　「……如果你只是想說這些，咱們就回去吧。」

　　身後的人沉默了好一會兒，當林霄的下一句話響起時，趙琰才發現他居然來到了她身後———

　　「你的信，我有收到。」

　　林霄在她耳邊低聲道，令趙琰一驚，驚惶轉頭，一連退了好幾步。

　　可是一回頭，才發現自己臉上的淚水根本不該出現在他面前，於是又趕緊背轉身，不去看他。

　　林霄沒有再跟上來。他在原地站定，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不過那時候才開學，你的第一封信被學校裡一個同樣叫林霄的人取走了，他把信拆開看了之後，才發現信不是他的，拿到班上還給我。」

　　完全意料不到的事件讓趙琰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想到自己寫的那些話居然被不相干的人看到過，她就恨不能找個地洞鑽下去！

　　「……之後你的每一封來信，雖然都是由我收到，可是每次班裡的同學幫我從收發室拿信的時候，都會笑我……雖然他們沒什麼惡意，可是那些信，我都還是沒有打開。」林霄咬了咬牙，繼續道，「當然，我也想過是不是該給你回信，可是……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所以，所以……」

　　「所以我的每一封信，便石沉大海了，對吧。」她冷冷地打斷他，轉頭。

　　已經不用再聽下去，也不用覺得丟臉，反正她的臉早就丟得一乾二淨了。

　　林霄緊緊地抿著唇角，眉頭微皺，就那樣深深地看著她。

　　雖然很艱難，可她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也就是說，不管是高中畢業的時候，還是我後來寫信給你，你自始至終都沒有喜歡我，只是感到很困擾，沒錯吧？」

　　林霄沉默著。

　　她苦笑著低下了頭，「……呵！真是抱歉，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帶給你困擾。」再抬頭，她的眼裡含著淚，笑道，「林霄，你真該早點寫信告訴我的，這樣子我就會早點停止自作多情了。」想要故作輕鬆，卻好像沒有成功，就算不看自己，她也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難看。

　　「……對不起。」終於，林霄說了三個字。

　　「不，不要說對不起！就算是你的困擾，至少那段日子對於我自己來說是最特別最難忘的。你的一句對不起，就把所有都抹殺得乾乾淨淨了。」她還是想要笑，可是站在他的面前卻成了一件那樣艱難的事。緊緊地按著眼眶，總覺得那樣就能止住那些懦弱的眼淚了。一張雪白的手帕紙遞到了她面前，趙琰抬頭，看著面前的男人。

　　林霄一臉嚴肅，微微皺眉的樣子，竟然讓人覺得……他在憐惜她？

　　不不。不是憐惜。趙琰立刻便否定了自己的眼睛。他是憐憫，他在憐憫她。可是這種憐憫，恰恰是她最不想要的。

　　拒絕了林霄的手帕紙，趙琰深深吸了口氣，從自己包包裡掏出紙巾，拭去臉上的淚痕。

　　「林霄，我也要謝謝你。」抬頭看著面前的男人，她雖然難過得快死掉，卻還是認真地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事……它們哽在我心裡，已經很久了。現在，我總算可以放下。」說完，她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她又停下，回頭對林霄一笑，「可能以後也沒什麼見面的機會了。我祝你跟陽墨墨……幸福。」

　　這一次，她不再猶豫，也不再回頭，不再看著他的背影，而是，把自己的背影留給他。

　　凝望著趙琰的背影，林霄卻綻出一個淺淺的笑容，確定了目標一般的堅定。

　　「不再見面……」話是她說的，可是說起來，也要看他答應還是不答應吧。

　　趙琰度過了一生中最糟糕的一個週末。儘管後來她想起自己似乎還是沒有弄清楚林霄為什麼一開始會說那些無禮的話，可是她現在也沒興趣再去弄明白。

　　星期一，趙琰提早到了公司。雖然冷敷過的眼已經沒那麼腫，可是任誰一看都可以發現她的憔悴，所以為了避免面對公司裡同事異樣的目光，趙琰一進門就埋下頭，正準備不動聲色地回到自己辦公室，就聽見公司的小妹在喊：「趙姐，先等一等！」

　　趙琰微微皺了皺眉，卻還是扯出一個笑臉給那位小妹，「什麼事？」

　　「當然是好事！」才二十出頭的青春女生笑嘻嘻地捧來一大捧玫瑰，舉到她的面前，「你有鮮花收喔！整整三十六朵水嫩欲滴的白玫瑰呢！」

　　趙琰呆了好一會兒，又傻傻地看了面前扎得很漂亮的玫瑰花束好一會兒，不敢相信地反問：「我的？」

　　「是啊！」小妹見她久久不接，乾脆直接塞到她懷裡，「趙姐，是什麼人這麼浪漫啊！羨慕死我們了！」不僅是那小妹，其他年輕的女同事們聞言也一窩蜂地跑來，一臉的艷羨。

　　浪漫？應當說是詭異吧？什麼人會突然送她花？她可是兩三年都沒收到過鮮花了！

　　趙琰當下也有些好奇，可是看來看去，花裡也沒有什麼可供參考的小卡片。

　　「……這真的是送我的？你們不會是搞錯了吧？」怎麼想也覺得不可能是自己的，趙琰鬆鬆地捧著花，期待旁人把它拿走。

　　「花店的人說是趙·琰女士收，這裡除了你，還有其他人叫趙琰嗎？」小妹噘著嘴，不高興自己的智商被人懷疑。

　　趙琰只好納悶地笑笑，一頭霧水地捧著花束進辦公室。

　　不過等上班之後，這捧來歷不明的花便被趙琰拋之腦後了。工作確實是忘記私事的最好工具。一直到中午同事來叫她一起吃飯的時候，趙琰看著桌旁的玫瑰花，才又想起這回事。

　　……不會是袁孜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特地定來逗她開心的吧？

　　只有袁孜知道她又遇到林霄的事。想起好友為她懊惱又打抱不平的模樣，趙琰忍不住搖頭失笑。

　　食慾並不是很好，所以趙琰只要了少少的米飯和青菜。才把餐盤放在桌上，手機便響了。

　　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

　　趙琰心裡打了個問號，接起電話，「喂，你好。」

　　電話那端傳來男子的輕笑，「現在打電話，應當沒影響到你工作吧？在吃午飯了嗎？」

　　要說完全認不出那人的聲音，絕對是假話。當然，不是因為週六才見過面，而是因為，同樣的聲音，她聽了整整一個月。

　　趙琰震驚地張大嘴———林霄怎麼會有她的手機號？

　　不不不，應當說，林霄為什麼打電話給她？而且還是以如此熟稔的口吻？！

　　「喂？能聽見嗎？知道我是誰吧？」

　　「……你、怎麼……」趙琰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只不過仍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用不著這麼吃驚吧？」林霄低低地笑。

　　趙琰覺得自己就像傻瓜一樣。她捏緊了手機，平靜呼吸，故作冷淡道：「有什麼事嗎？」

　　「嗯，有點事。」明明說有事的人偏偏語氣輕鬆得讓人氣癢癢，「下班之後有空嗎？我請你吃晚飯吧。」

　　趙琰深深吸氣。

　　為什麼每次她下定決心不再想起這個人時，偏偏姓林名霄的傢伙都會在她面前晃來晃去？

　　「抱歉，我要加班。」

　　「那我等你。」林霄回答得很快，「佳華商貿公司，地址在松鶴路對吧？下班後我過來找你。嗯，不打擾你吃飯了，拜拜。」

　　「什麼？喂、喂！」趙琰正準備問那傢伙到底什麼意思，電話便已掛斷。她怔怔地拿著手機，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一直都還沒清醒。

　　林霄不但知道她手機號，還知道她在哪裡工作，連地址都瞭解得一清二楚？

　　不知為何，她突然聯想到今天早上收到的那束來歷不明的花，不覺有種荒謬的預感———那花，不會也是林霄———送的吧？

　　整個下午，趙琰都沒辦法收心做事。一想到林霄下班會來找她（真的好像以前做的那種白日夢），她就又是緊張又是煩躁。想來想去，林霄都沒理由這麼做，除非……他是為了週六相親的事。

　　由於袁孜的媽媽沒有問起，所以她也沒有主動說自己看不上林霄的話。難道就因為這樣，所以林霄覺得她答應他的話沒做到？

　　這樣想著，趙琰不覺就皺起了眉。

　　「……琰子，不走嗎？下班了喔。」辦公室的同事一邊收拾著桌上的東西，一邊對趙琰喊。

　　趙琰這才回神。

　　「……啊，嗯。」她猶豫了一下，對同事笑，「我還要晚一點。」

　　「那我先走了。拜拜，明天見！」

　　趙琰心不在焉地笑著回了句「再見」，轉頭看著桌上的玫瑰花，心情始終沉甸甸的。

　　辦公室沒有準備花瓶，所以只能任它這樣放著，真是可憐的花兒。抱著同病相憐的心理，趙琰拿起花束，捧在胸前。

　　玫瑰沒有早上那樣新鮮了。趙琰皺了皺眉，用手指撥弄了一下花瓣，湊過去聞玫瑰獨有的香氣。

　　「看來你挺喜歡這花。」耳邊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趙琰老大一跳。她猛地抬頭，看著門口西裝革履的林霄，尷尬萬分。

　　———怎麼好死不死偏偏就讓他看到這一幕了呢？懊惱的同時，趙琰忍不住也想問個清楚，「這花，你送的？」

　　林霄忽然抬手捋了捋頭髮，輕咳兩聲，倒像不好意思的人是他一般。

　　「……唔。」他視線盯著斜下方，就是不看趙琰的眼睛，「當時不知道選什麼，是賣花的老闆推薦的……我也覺得應當還好，所以就選了這個。」

　　趙琰眨也不眨地盯著林霄。

　　證實了是林霄送的花，可是她卻一點高興的感覺都沒有，反而隱隱覺得憤怒———被戲耍的憤怒。

　　「對了，你還要加班吧？」林霄抬起頭，恢復了平常的樣子，「方便的話，我就在你辦公室等你吧……」

　　「我們沒有要加班。」趙琰冷冷截斷他的話，面無表情看著他，「我是不想跟你出去，所以才那麼說。」

　　林霄並沒有很詫異的樣子。他望著她，表情很認真，問：「雖然早就猜到是這樣，但我還是想問一下，為什麼？」

　　她望著他，冷冷道：「因為，我不想再看見你。」

　　林霄因她的話而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了她一會兒，像是要確認她說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在開玩笑。不過趙琰毫不退縮的神情讓他終於確認，她是認真的。

　　林霄垂下眼，靠著門框，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好一會兒，他再次抬頭，乾澀地笑，「呵，原來被人拒絕的滋味是這樣難受……」

　　趙琰忍不住側過了臉，喉頭發緊。

　　是啊，被人拒絕的滋味確實不好受，可就算如此，他此刻的難受也比不上當初她感受的一二。至少看著他痛，她心裡會比他還要痛……

　　林霄深深吸了口氣，道：「不過就算如此，我也想請你勉為其難地跟我走一趟。如果你之後還是不想看見我，那我……就再也不打擾你，好嗎？」

　　趙琰飛快抬頭，心情萬分複雜。

　　林霄今天突然做的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她不清楚。可她知道這是他難得的主動示好。要拒絕，得花費她多大的力氣，哪怕她是真的不想跟他再扯上任何關係。

　　「……好嗎？」林霄再問，一步步走上前來。

　　趙琰垂下頭，緊緊地閉眼。

　　她回答不了，可事實上，在他面前，她永遠沒有說「不」的可能。

第9章(2)  

　　他們先去的地方，是林霄的家裡。

　　離曾經就讀的中學不遠，房子看上去也有了點年歲了。趙琰是知道這裡的。當初為他著迷，寒暑假的時候甚至還會跑來偷偷躲在牆角，盼望他出門的時候，能遠遠看上一眼。

　　那時的自己多麼可愛，又是多麼的可笑。

　　望著自己曾經躲藏過的角落，趙琰惆悵地抿了抿嘴角。

　　「上去坐坐吧。」林霄道。

　　趙琰回神，看了樓梯一眼，又看向他，「你說要去的地方，是你家裡？」

　　上次是學校，這次又帶她來他家，她真的不明白他到底想幹什麼。

　　林霄卻搖頭，道：「不是……今天想帶你去的，是另一個地方。不過要先回家裡拿一點東西。」

　　「那我不上去了。」趙琰轉過頭，「要拿什麼東西，你自己上去拿就是。」

　　林霄沉默地凝視著她，良久，然後輕輕一拉她的手，「那你在這裡等我。」他很快放開，又補充一句，「我馬上下來。」

　　趙琰不想回答，只胡亂地點一點頭。待林霄三步兩步地爬上樓去，她才環住自己的肩膀，長長吐出一口氣。

　　對於她來說，這男人太有魔力。可她太想自救。前面已經有了十餘年的前車之鑒，她真的不想往後十年還只能期望同一個男人給她愛情。

　　站在樓梯旁的牆角處，她望著另一棟樓房上，從某戶人家陽台上垂落的綠色枝條，鬱鬱蔥蔥的枝條上綴滿了鵝黃的迎春花。

　　迎春花都開了，也就是說，又是一個春季來臨了……

　　「趙琰！」

　　聽見男人焦急地呼喊，趙琰抬起了頭。林霄站在樓梯中間，慌張四顧了一會兒，終於視線迎上了她的，大大鬆一口氣，「你怎麼站在角落裡？我還以為你———」他的話沒說完，可是意思卻很好懂。

　　趙琰有些驚奇地偏了偏頭，望著他。

　　林霄「咚咚咚咚」地跑下樓來，不容分說拉住她的手腕，「走吧。」

　　剛才新奇的感受還盈滿胸懷，所以趙琰沒有掙扎，任他拉住，眼睛卻忍不住瞄著他另一隻手裡的東西。

　　那是一個看上去很普通的紙盒子。

　　……專門跑回來，就是為了拿這個？

　　趙琰皺了皺眉，等她回神，已被林霄塞上一輛出租車。

　　她沒有問去哪裡，也不想看他，於是從頭到尾都望著左邊的車窗之外。

　　窗外的景色越來越熟悉。雖然街邊的道路有了些許變化，可是某些標誌性建築，卻跟十年前一模一樣。

　　在經過C大的大門時，趙琰忍不住探起了身體。一個月前，她才一個人來過這裡，感傷十年時間帶來的巨大變化。複印店所在的那一排老舊的門市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被拓寬的學校大門。出租車又跑了一分鐘，然後在林霄的吩咐聲中，靠邊停了下來。

　　趙琰轉頭，而林霄也正看著她。他說：「我們到了。」

　　他的背後，是一條支路，而再往裡面走一分鐘，便是曾經她和十九歲的林霄住了一個月的租屋原址。

　　……現在，是一片瓦礫。

　　趙琰震動了一下。

　　她不敢置信地盯著他好一會兒，林霄卻什麼也沒說，伸手扶她出來。

　　林霄付了車資，看那出租車開走，才拿著被他一直牢牢抓在手上的紙盒，轉身面對趙琰。

　　「走吧。」他看了她一眼，帶路往前走。

　　趙琰卻是全身僵硬了好久，才勉強提步，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了上去。記憶裡的整幢房子都被拆得乾乾淨淨了，施工方用塑料篷簡易地圍了圍，也沒人看守。林霄掀開塑料篷的一個角，示意趙琰走過去。

　　趙琰的整個腦袋都是眩暈的。

　　脖子轉動的時候，甚至能聽見「卡卡」的響聲。她瞪著林霄，而林霄則微微仰頭，目光迷濛地看著眼前的瓦礫。

　　「……我，從出生，到高中畢業，在這所城市生活了十八年。」他沒有看她，而是對著前面的空氣道，「這個地方，在我二十九歲之前，從來沒有來過，兩個月前我第一次站在這裡的時候，它……已經是現在這樣了。」林霄伸手比劃了一下。

　　趙琰越發的迷惑，還是不懂他要說什麼。

　　林霄咬著嘴唇，繼續道：「按理來說，我既然沒有來過，又不認識住在這裡的人，應當對這裡很陌生才是……可是很奇怪，這棟房子原先有幾層樓，一共有幾個單元，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說到這裡，他笑了一下，笑容怪怪的，「一單元的底樓，有一戶人家把陽台改裝成了副食店，賣一些鹽啦、醋啦，還有方便面之類的小東西。一樓和二樓的樓梯很長，牆上貼滿著開鎖的小廣告，曾經有一次這裡的住戶們湊錢把牆粉刷了一遍，結果第二天一出門，就發現牆上又被塗鴉了……」林霄喃喃地說著，彷彿那一切都是他親眼所見一般，然而趙琰卻越聽越心驚，忍不住開始戰慄。

　　沒錯，他講的東西是熟悉，因為當時她都有狠狠地罵那些可惡的開鎖匠……可是，這一切，她不該知道，而他更不該知道的，不是嗎？

　　「我以為我腦袋的傷一直沒好，所以才會幻想出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可是看到熟悉的東西便會出現畫面，明明沒來過這裡，卻能夠把細節都說得一清二楚……」林霄猛地轉頭看她，目光如炬，「太荒謬了！我沒有考去S市的大學，而是讀的C大！我大一，不是住學校宿舍，而是自己打工賺房租，而且租的房子就在這裡！最最荒謬的事，我居然會幻想一個女人跟我同居！那個人……就是你！」

　　「你———」趙琰驚恐萬狀地瞪著激動得臉都漲紅的林霄，忍不住後退一步。

　　「我瘋了！」林霄低吼，「你也是這樣覺得，是嗎？我也真的以為自己快瘋了！不過是一場連外傷都沒有的車禍而已，我卻足足昏睡了一個月！好不容易清醒過來，腦子裡卻全是一些連我自己都不會相信的東西！」到最後，他幾乎是在嘶喊。

　　看著額頭的青筋都鼓出來的林霄，趙琰的手伸了出去，卻一直顫抖著，不敢真的碰到他。

　　林霄猛地深呼吸，突然抓住了趙琰伸出的手。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慢慢舉高另一隻手上的盒子，一字一頓：「就在我想要求助心理醫生的時候，我在我的櫃子裡，發現了這個……」

　　趙琰好不容易才讓視線離開了他的臉，停在那盒子上。

　　林霄把盒子交到趙琰手上。

　　她抬頭，深深地看著他，看懂了他眼裡的含義。

　　盒子裡的東西……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可是趙琰卻緊張得連心臟都快麻痺了。她命令自己冷靜下來，不管盒子裡面會有什麼，都是她該面對的。

　　手指是顫抖的，可是還是輕易地揭開了盒蓋。在看到裡面那條嶄新的，卻一看便知道是廉價貨的藍白相間的圍巾時，那一刻，趙琰的呼吸停了。

　　「……我之前在外地撞到車，昏睡了整整一個月。那一個月，我做了一個很荒謬的夢，夢裡面，我還只有十九歲……而且居然不認得你。可是我在家門口撿到了沒有去處的你，我們一起生活，這條圍巾就是你買的，當時你還親手給我打了一個結。夢裡的我幾乎天天都有戴，直到———夢裡的你，在某天晚上，突然消失。」林霄笑著說，卻笑得很難看，因為那笑容幾乎可以用痛苦來形容，「很可笑……夢裡的我知道你走了，永遠不會回來了，所以我沒有再戴它，把它放在盒子裡，連同一個手機，鎖在了衣櫃……」

　　趙琰又是一震，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好一會兒，她才顫抖地伸出手，將圍巾從盒子裡拿出。

　　盒子底下露出了剛才被圍巾遮住的東西———一個面熟得她想哭的手機。

　　「……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能不停歇地顫抖和喃喃自問。

　　「趙琰。」林霄卻差不多鎮定下來，他雙手握著她的手臂，嚴肅的語氣讓她不得不抬頭，「也許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可是在發現這些東西的時候，我就已經忍不住想再見你！因為想要看看那些事到底是不是我所幻想出來的，所以我才會從別的城市回來！我沒辦法解釋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至少我們有緣……你不知道，當我聽說你就是那個要與我相親的人時，我差點沒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說到這裡，林霄忍不住變得急切，「原本我都沒想跟你說這些，只想著能重新開始就好，可是當我試探著說到陽墨墨的時候，才發現你可能也是知道那一切的———」

　　「你說什麼？」趙琰忍不住打斷他，震驚道：「你的意思是，你那時所說的陽墨墨，其實———」

　　林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夢裡的陽墨墨。因為她，在夢裡，你才會一直不肯說你喜歡我，是吧……」

　　趙琰愣愣地站著，看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這一切，太荒謬……荒謬到，她想哭。

　　站了好一會兒，她才微微用力，推開他，側過頭去，「不是，不是因為她。」

　　林霄因她的動作而微微皺眉。他緊緊盯著她，道：「……那麼，是因為你知道那只是一場夢？」

　　「不！對於你來說，那可能只是昏迷做的一場夢，可對於我來說不是！」趙琰忍不住激動地喊。她轉頭對上林霄的眼睛，心裡千言萬語，卻沒有辦法細說出口。

　　林霄看著她的眼神，忽然有些懂了。

　　他走前一步，忽然展臂，將她整個抱住。

　　「……不管是什麼。我只知道，我想你了，就從夢裡你離開的時候開始。」他歎息一般地在她耳邊低語。

　　只是一個擁抱，一句孩子氣的我想你而已，卻再一次讓趙琰流下淚來。

　　她捂著臉，低聲哭泣，明明想要推開他，卻又深深眷戀這來之不易的一個擁抱。

　　林霄憐惜而溫柔地看著她，更加用力地將她摟進懷裡。

　　是啊，真是抱歉，他到現在都還是說不了一句「我喜歡你」。活到二十九歲，他還從來沒有喜歡過什麼人，可是此時此刻不想放手的心情，卻是真實的。他沒有說，夢裡面，十九歲的自己以為永遠都見不到她了，心裡痛到極點，甚至就跟她現在一樣地哭了。失去意識一個月，睜開眼才發現自己一直在流淚的感覺糟透了，所以就算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很無賴，他也放不了手。

　　「……我們，從現在開始，把過去的一切，包括夢裡經過的那些，全部都補上，好嗎？」他低聲道，萬分虔誠。

　　趙琰終於抬起頭來。

　　林霄對她微笑，拿著圍巾展開來，一頭繞在自己脖子上，一頭卻纏向她，再狠狠繞幾圈，直到兩個人只能臉貼臉。

　　近在咫尺的黑色眼瞳，那樣深刻地凝視著她。

　　趙琰繃不住臉，終於忍不住，微微彎了彎唇角。

　　—本書完—

第8章(1)  

　　心裡很疲倦，好不容易睡過去，卻還是得醒來面對一切———儘管她萬分地想要逃避。

　　原本趴睡著的趙琰微微皺眉，翻過身來，緩緩張眼。

　　粉色的房間可以調整人的情緒，特別是粉藍和粉綠，不過她選的卻是粉紅色。正因為如此，當初朋友們來祝賀她喬遷新居的時候，大大地嘲笑了她與年齡嚴重不符的少女情懷。

　　熟悉而溫暖的感覺讓她側了側身，想延長一下賴在床上享受的時間。然後才一閉眼，趙琰整個人就彈了起來。

　　倉惶四顧，趙琰越看越覺得驚恐。

　　粉色的臥室牆；精挑細選而來的床頭燈；擱在一旁的筆記本電腦；此刻，還有梳妝台鏡子裡，穿著大衣頭髮蓬鬆如鳥窩，臉色蒼白的自己。

　　呆了幾秒，她「啊」的一聲大叫起來，忙不迭地衝下床。

　　「咚咚咚咚」地從二樓跑到一樓客廳，環視著自己用多年積蓄購買的小窩，趙琰愣愣地明白了一點，只是不敢完全相信，找到遙控板開了電視，廣告電視劇電影鋪天蓋地，卻沒有一個具體的年、月、日能夠讓她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回到了2006年！

　　對了，她的手機呢？如果她真的回來了，手機一定是有信號的吧？

　　全身找遍之後，趙琰又衝跑上二樓臥室，床上床下都找遍了，仍然沒有找到那個小小的鐵盒子。

　　趙琰愣愣地站了半天，才無力地靠著床，坐在木地板上。

　　……如果說之前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她做夢，那麼現在……她是回到屬於自己的年代，自己的地方了吧。

　　手機……是掉在那裡了，還是徹底不見了？

　　趙琰又呆了好一會兒，才緩慢而僵硬地轉頭，看到床頭的固定電話。她猶豫了一下，拿起話筒，隨手撥下她記得的號碼之一。

　　只響了兩聲就被接起，「喂喂？是趙琰嗎？是不是趙琰？」

　　朋友急切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趙琰看了看話筒，又慢慢地放到耳邊，輕聲道：「嗯，是我……」

　　是了，她確實是回來了，回到這個沒有他在身旁的世界……

　　「你這傢伙到底跑哪去了？一句話也不交待就玩失蹤！嚇我們很好玩嗎？貼尋人啟事，找警察局，我們只差沒請私家偵探了！」

　　聽見好友又急又氣的罵聲，趙琰扯了扯嘴角，道：「對不起……」

　　「呸！一句對不起就完了嗎？老實交待，這一個月你到底死哪裡去了？手機沒信號，連通話記錄都沒有！所有認識的人都問過了，誰都不知道你人在哪裡，你———」

　　好友話中的一個詞讓趙琰皺起了眉，「袁孜，今天是幾號？」

　　「不准轉移話題！」

　　「沒有……我不是轉移話題！你先回答我，今天是幾月幾號？你剛才說我失蹤有一個月？那現在豈不是已經二月———」

　　「二月十五！你這傢伙是不是真的昏頭了，連這也不知道？」袁孜沒好氣地罵，而這邊的趙琰已經徹底地呆了。

　　二月……十五？情節人第二天？

　　「是二00六年二月十五日，是嗎？」

　　「不是二00六還是二00幾？趙琰，你———沒事吧？」好友的聲音變成了完全的擔憂。

　　趙琰閉了閉眼，沉聲道：「我沒事，只是沒想到日子……過得這麼快而已。我回來了，你們不用再擔心了，真是抱歉……你忙吧，改天再跟你聯繫……」艱難地將電話放回去，趙琰想站起來，腿上卻全然無力。她雙手撐著床沿，吸了口氣，再努力，總算是站起了身。

　　她真的……回來了。多麼可笑，來來去去，竟然只是差了整整十年而已。

　　可是就是這十年，她和那個人之間，已是完全的面目全非。

　　昨天他還在身邊，對她大吼大叫，而現在……

　　現在的林霄，根本就不記得，誰是趙琰了吧……

　　呵呵，這樣說來，這一個月，不是一個黃粱美夢，又是什麼呢？

　　可惜手機不見了。拍了那麼多他的照片又如何？結果還是一場空，什麼也沒能帶回來……除了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想念。

　　「我真的……很想說我愛你，可是說了，也不過是這樣的結局，你明白嗎？」趙琰走到衣櫃旁，從抽屜裡拿出那張珍貴的照片。是畢業照，可也是唯一一張，她能擁有的他的照片。

　　林霄在照片裡，面無表情，卻也心不在焉。

　　她的手指輕輕撫過他的臉，冰涼的。

　　「成全了你的愛情，所以我回來了……因為你不屬於我……我明白，可是，你不明白。」

　　她也在笑，淚水卻終於忍不住滴下來，落在他的臉上。

　　如果得不到，就忘掉吧。不用刻意的，只要下了這個決心就行了。

　　可是用來下這個決心的代價也太大了點———失蹤一個月，她丟了工作，月貸遲了十幾天還，還被所有的朋友嚴刑逼供，想要弄清楚她這一個月到底去了哪裡。

　　可趙琰只是笑，不管別人再怎麼問，她只都笑著擠眼道：「It’sasecret。」

　　就算沒有了親人，可是還有這麼多朋友的關心，意外之餘，趙琰還是覺得欣慰。可是關於那個人的一切，就讓它深深地埋在心底，偶爾拿出來獨自回味就好。

　　那一個月，是偷來的幸福，太美麗。所以，她從來都不認為那樣的美麗能長久。

　　重新回到遇到他的那個地方，當然沒有了「客來早」包子店，現在是幾十層樓的大廈。她也回去找了那間租屋，面對一片被圍起來的瓦礫，趙琰有種深深的迷惘。她早知道這地方已經拆了，可是還是忍不住過來。也是站了好一會兒，她才想起，屬於這個時代的林霄，當初根本就沒有在這裡念大學，更不可能在這裡租過房子。

　　她的世界被顛倒了，可是她卻在留戀另一個世界的一切。

　　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她似乎都只能是他生命裡的過客。這一點，也是她才弄明白，卻無可奈何的。

　　……我愛你，林霄，可是我也真的得跟你說再見了。

　　回家之後，趙琰把那張一直珍藏的畢業照，放到了箱子的最底層，然後用鑰匙鎖上。

　　又花了一個月，趙琰找到了新工作，還清了上月該還的貸款，還買了一部新的手機。

　　新手機跟遺落的那一個一模一樣，除了裡面不再有林霄。

　　趙琰的笑容仍然燦爛如昔，就連聽到朋友相親的提議，也眉眼彎彎地答了一聲好。

　　反倒是對這事心裡完全沒底的袁孜詫異無比———

　　「你剛才說什麼？『好』？那你是答應了？」

　　不能怪她對此大驚小怪，實在是以前被趙琰直接或間接地拒絕過無數次，這一次也是她的母親大人念叨了好久，所以她才勉為其難地跟趙琰提了一下，而她居然說「好」？！老天！難不成明天的太陽真的會打西邊出來嗎？

　　「……用不著這麼意外吧？」趙琰笑著瞥了對面的好友一眼，兀自翻著雜誌。

　　「可、可你以前不是一直說相親這玩意兒落伍了嗎？怎麼勸你都不肯，現在怎麼突然想通啦？」

　　袁孜從床上翻下來，雙手擋在趙琰的時尚雜誌上。

　　趙琰乾脆丟了雜誌，走了開去。

　　她一邊拿著小巧的水壺給陽台上的盆栽澆水，一邊懶洋洋地回答：「就像你們說的，我也二十九了，是該找個合適的男人嫁了不是？」哎，難得的一個休息日，原本以為袁孜只是來給她送袁媽媽的愛心營養湯，哪裡知道湯只是道具，真實的目的另有其他。

　　不過……就這樣吧。這麼多年，除了那個人，她沒對第二個人心動過。沒有緣分就是沒有緣分，她不想再強求了。

　　「喂喂，話也不是這麼說的啊！」袁孜下意識地反駁，「我們只不過是想你多認識一些人，沒說馬上就讓你嫁好不好？」

　　趙琰「撲哧」一聲笑出來，放下水壺，轉身回到屋裡，經過袁孜身旁的時候，順手揉了揉後者的頭髮，「知道了知道了，時間地點，定好之後直接通知我。我會過去好好觀察一下，你媽媽口裡的那位『優秀青年』。只怕我這個沒錢又沒貌，連工作都是才找到的人根本就是社會淘汰的半垃圾品，只有被退貨的份兒呢。」

　　「喂！你在哪裡學的壞習慣，我的頭髮都被你弄成雞窩了啦！」

　　趙琰愣了一下，無法控制地再一次想到那個人。曾經，她興趣一來的時候，就總是喜歡揉他的頭髮……

　　可是該忘的，不是嗎？

　　她閉了閉眼，微笑著告訴自己。

　　三天後，趙琰接到袁孜打來的電話，通知她本週末到某某餐廳跟那個據說「工作穩定、相貌出色、誠懇又孝道」的男士見面。

　　「這麼快？」趙琰皺眉。她以為還要拖個一兩周呢，因為之前袁孜說怕她不答應，所以根本還沒跟男方說起這件事。

　　「哪裡快了？又不是今天就讓你出來見面！喂喂，你不會臨時又跟我說你不去了吧？」袁孜哇哇大叫，完全沒有二十六歲女性該有的沉穩。

　　呵，就算是嫁了人，也還是以前的老德性啊。

　　趙琰笑著搖了搖頭，用肩膀將話筒夾在耳旁，手指飛快地在電腦鍵盤上敲打著。真是的，幹嗎打她辦公室電話，打她手機多好！至少可以用耳麥。

　　「我要臨時反悔，還不讓你媽媽把我怨死啊？放心吧，我向來『義』字當頭，怎麼可能陷你於不義。就這樣吧，去之前我會再打電話給你，拜拜！」

　　不等袁孜回答，趙琰就掛了電話。哎，果然每個公司的新人都是被欺負的對象。一天八個小時，她的手就沒有停下來的時候！

　　只不過，這也意味著，除了工作，她根本沒有時間再去想別的什麼人或事。像

　　所以，她感謝新工作。

　　週五的晚上，趙琰又特地打了個電話給袁孜，再一次確定了時間地點。畢竟是自己同意的事，怎麼說也得上上心，至少對得起袁孜母親的一番心意。

　　約定的時間是中午十一點半。聽說是袁孜母親定的，因為大家可以一起吃頓飯。對於這個提議趙琰倒真是欲哭無淚。萬一遇到一個完全沒感覺的，難道還得強裝笑臉共進午餐？這不是難為人嘛！

　　腹誹歸腹誹，趙琰還是得準時赴約。袁孜沒有同去，只千叮萬囑，一定要仔細觀察，回去詳細報告。

　　讓趙琰沒想到的是，她作為女方準時到達，那男的反倒遲到了！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十分鐘，作為介紹人的袁孜媽媽也有些尷尬了，直說：「那孩子平時從來不遲到！今天肯定是有什麼事。琰子，別放在心上啊。」

　　趙琰淡淡地笑，「沒關係，再等等就是。」今天的她略施薄粉，慵懶的卷髮披在腦後，白襯衣，紫色外套，從頭至腳唯一的裝飾物就是脖子上戴著的珍珠項鏈，嫵媚而又典雅。看在袁孜媽媽眼裡，自然是欣慰而自豪的。

　　袁孜媽媽拍了拍她的手，走到一旁去打電話。

　　趙琰拿起茶杯，淺淺飲了一口，又放下。不是不生氣的。她向來守時，同樣也不喜歡別人遲到。沒有立馬走人，完全是看在袁孜媽媽的面上。

　　當然，也不至於氣憤難耐。對於即將要見面的人，她沒有期待，所以也不會失望。

第8章(2)  

　　又等了五分鐘，服務生終於領著一個高個子的男人過來。

　　袁孜媽媽嗔笑著站起身來，「小林，你可算是到了！路上塞車塞得厲害吧？」

　　趙琰第一反應仍是好笑。塞車？這藉口真是永不過時呢。

　　一邊想著，嘴角便揚得更高。出於禮貌，她也跟著站了起來，對著門口一抬頭，愣了。

　　已經決定忘記的人，此刻，正站在她面前。

　　二十九歲的林霄一臉恰到好處的歉意，對她微笑點頭。

　　「琰子，這就是林霄。石庹路那邊正在擴路，聽說塞得不得了，小林已經提前出來了，結果還是塞車塞到現在。」袁孜媽媽還在拚命地挽救林霄的形像，趙琰卻已經木木地坐了下去，拿起茶杯，一口灌到底。

　　她面無表情，因為此時此刻，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以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那個人，來面對———這一切。

　　絕對跟喜悅和激動無關，她只覺得，老天真他媽喜歡開玩笑！

　　「呃？琰子……」對於趙琰的反常，袁孜媽媽也有些傻眼了。她無措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知該說什麼。

　　趙琰深吸了口氣，望向林霄，笑容複雜，就跟她此刻的心情一樣。

　　「林霄，還記得我嗎？」她問那個站得筆直的人。

　　林霄笑了笑，垂下眼去。片刻後，又抬頭，「當然。」他深深地凝視了她好一會兒，不重不緩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趙琰。」

　　趙琰無言，只能點頭。可也只是點頭而已。

　　「啊，原來你們，你們早就認識啊！」袁孜媽媽終於反應過來，一拍手，笑，「這可不是緣分是什麼！」

　　對此，趙琰還是只有苦笑。

　　……就算是緣分，這緣分未免也來得太奇怪了些。

　　一頓相親宴，結果變成了兩個老同學聚餐。袁孜媽媽藉機先走了，所以她不會知道，原來林霄其實也是不那麼願意過來的。

　　或者說，他來「相親」，其實是家裡逼迫的結果。

　　「……如果不是聽說與我見面的人是你，估計我不會來。」林霄說得很直接。

　　看著面前的蛋包奶汁雜燴，趙琰拿著銀叉，卻沒有一點食慾。

　　難怪驚訝的只有她一個———他是早就知道，對象是她。

　　同樣是「林霄」，為什麼眼前這個，與她所記得的那個，感覺差那麼遠呢？

　　趙琰抬眼，冷眼審視面前的男人。

　　確實，十年過去了，少年當然不會仍然是當初的少年。不管是外貌，還是氣質，林霄身上褪去了記憶裡的最後一絲青澀。面前的男人風度十足，眼神銳利，連笑容也變成了普通社交上，人與人之間那種試探而又生疏的笑。

　　……因為這樣，所以看到這個林霄的時候，她心酸，卻沒有心動的感覺……是嗎？

　　趙琰問自己，卻找不到答案。

　　「為什麼？你……有女朋友了嗎？」她終是忍不住問。

　　林霄抬頭看著她，笑了笑，「沒有。」停頓了一下，他又道：「不過，有了想要追求的人，可是還沒跟家裡人說。」

　　趙琰垂下眼，咬著牙齦。

　　「幸好這次遇到的是你，否則我還真不知道怎麼收場。」林霄端著杯子喝了口水，道，「唉，我也是被我老媽催怕了。老同學，你可得多包涵哪！」

　　她只能尷尬地笑，就連眼裡的那絲受傷也要隱藏。

　　「……你研究生畢業後，就回來了？」其實更想問他，自己曾經滿懷希望寄出的那些信，他到底有沒有收到。如果有收到，為什麼……又沒有回。可是到底問不出口，話到嘴邊，便變成這樣。

　　林霄搖了搖頭，「畢業後去了別的地方，最近才回來的。估計在這裡也呆不長，還是得回S市。」

　　趙琰知道，S市就是當初林霄念大學的城市。

　　當初沒有留在那裡，現在又說要回去，莫不是因為———「……你喜歡的那個人……在那裡？」

　　林霄看著她，有些奇怪地笑了一笑。

　　趙琰還沒弄明白，便聽他道：「是啊。她是我的大學同學，叫陽墨墨。」

　　趙琰一窒，差點被嘴裡的食物嗆住。她震驚地抬頭，瞪著林霄好一會兒，聲音情不自禁地拔高：「你喜歡的那個女人，叫陽墨墨？！」

　　林霄拿著刀叉，眼裡閃過一道奇異的光。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似笑非笑地說：「很奇怪嗎？」

　　趙琰腦袋裡已是一片空白。

　　「……很抱歉讓你當墨墨的擋劍牌，不過我想你應當不會介意的，是吧？老同學？」林霄揚了揚眉。不是她看錯，他的眼裡，確確實實是在笑……可那到底是諷刺還是不屑，她分不出來。

　　是啊，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一個比她更可笑的女人了，偏偏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林霄林霄，她幹嗎還要遇到這個人？十三年的感情，夠了。她不廉價，她的感情，更不廉價。

　　趙琰緊緊閉著眼，直到確認自己的眼睛再不會洩露絲毫情緒，她才抬頭，冷冷地瞥了林霄一眼，將餐帕一扔，「不好意思，我突然想到家裡還有點事。介紹人那裡，你放心，我會說是我沒看上你。」趙琰站起來，拿起自己的皮包，看著林霄，彎著唇角，又是冷冷一笑，「早點去S市，別再回來了。」

　　所有曾經美好的幻想，都可以到此為止了。她不想再看見這個人，所以趙琰昂首挺胸，以最驕傲的姿態走過林霄旁邊。嗯，

　　「……等一下。」

　　她根本不打算理他，所以也不會停下。

　　「等一下，趙琰。」那人卻追了過來，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肘。

　　「趙琰，你在生氣嗎？」

　　呵，真是好笑。

　　趙琰回頭，不怒反笑，「你才看出來？」這傢伙不就是因為知道她喜歡他，所以才會肆無忌憚地將她的自尊狠狠踩在腳底嘛。為什麼她到今天才發現，自己喜歡了這麼久的一個人，原來不僅自私自利，而且還不要臉到極點？

　　林霄盯著她看了片刻，卻突然笑了，「我還以為，你對我根本就沒有爆發的時候呢。」他沒有放開她，反而微微全力，將趙琰拖回桌旁。

　　趙琰愣住了。

　　不光是因為林霄的那句話，還有他剛才的那個笑容……竟然讓她有種自己又看到十九歲的林霄的錯覺。

　　「你———」

　　「要走也是吃了飯再走吧？你肯定又沒吃早餐對不對？」林霄笑笑地打斷了趙琰的疑問，「對不起，剛才我……可能說了什麼你不喜歡聽的話，我跟你道歉。」

　　這下子趙琰真的如陷雲霧裡，完全沒弄懂林霄前後態度怎麼會差別這麼大。

　　見趙琰迷茫地眨眼，林霄笑著將她按坐到位置上，放了包，然後才回到他自己的座位上。

　　趙琰斜著眼看了林霄好一會兒，回想起剛才的情形，才覺得整件事確實詭異了點。

　　當聽到林霄並不想來相親，而是被家裡人強迫的時候，她就陷入了自憐自怨裡，也沒想一想，就算是高中的老同學，到現在也是十年沒見過面，這個林霄———怎麼一上來就對可以說是只比陌生人好一點的她，無禮到這種程度？

　　實在是沒道理。趙琰猛地抬頭，懷疑而戒備地瞪著面前的男人。

　　林霄看著她，一笑，「怎麼這種表情看著我？」

　　趙琰緩慢地搖頭。她還是沒有說話，因為不知道該問什麼。

　　「說真的，今天我很高興，因為我一直以為再也聯繫不到你了。」林霄收斂了一下那種讓趙琰看來很不爽的笑，表情誠懇了許多。「相親這件事，我確實是不想來的，可是聽說與我見面的女士也是叫『趙琰』的時候，我真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趙琰一皺眉，「為什麼？」

　　林霄垂下眼，沉默了片刻，抬頭道：「還吃先吃飯吧。吃完飯，我們再去一個地方。」

　　一頭霧水的趙琰有些挫敗地看著他，一方面痛恨自己還是任他予取予求，另一方面卻想要弄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第7章(1)  

　　趙琰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可她醒的時候，卻是在租屋唯一的那張床上。

　　可她昨天晚上明明是在客廳的沙發上等林霄啊？林霄！難道是他抱自己進來的？沒錯，一定是！

　　想到這裡，趙琰忙掀開棉被，拉開門衝出去———

　　電視開著，放著沒營養的廣告。林霄坐在桌邊，臉被擋在展開的報紙後面，看不清楚表情，而桌上則擺著營養早餐：牛奶雞蛋八寶粥，還有看上去很新鮮的麵包。

　　聽見聲響後，林霄瞄了趙琰一眼，用下巴點了點桌上的東西，「先去洗臉漱口。」然後視線又回到了報紙上。

　　趙琰張著嘴，傻了。

　　老實說，如果外面空無一人，她倒沒這麼吃驚。可是近日來總是將她當透明人的林霄居然準備了早餐還主動跟她說話？她是在做夢吧？

　　腦袋裡一片糨糊。趙琰狠狠地敲著腦袋，想讓自己清醒一些。

　　可是還是感覺像在做夢……抬手擰了擰自己的臉唔！好痛！

　　看到趙琰有趣的反應，林霄「哧」的一聲笑，疊起報紙放到一旁，拿起牛奶杯飲了一口，開始吃早餐。

　　聽見林霄的嘲笑，趙琰終於有了真實的感覺。

　　她眨巴眨巴眼，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站了一會兒，見林霄還是沒反應，才移開凳子坐下。

　　「……那個……」她猶豫地開口。不管怎麼說，昨天晚上還怒氣衝天的人，今天居然平靜地在她面前吃早餐，這種「平靜」還是太可疑了點。

　　林霄抬頭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有什麼話，吃了早餐之後再說。」

　　趙琰的心跳被嚇得停了一拍———完蛋！暴風雨前的寧靜！這不會是她的最後一餐吧？

　　他不會是———打算攆她走吧？

　　見趙琰僵坐著不動，林霄抬起頭來，「你不喜歡牛奶雞蛋？」

　　趙琰下意識地搖頭，穩了穩心神，伸手拿了個小麵包。

　　說是食之無味也不為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些什麼，林霄已經吃完好一會兒，她卻依然往嘴裡塞著東西，只盼拖一會兒算一會兒———誰知道林霄等一下到底想說什麼？要真是最後一餐，也得吃得飽飽的不是嗎？

　　連最後一口牛奶都嚥下，拖無再拖，趙琰只能放下杯子，提起勇氣抬頭望向林霄。

　　男生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會兒，就在趙琰緊張得心臟都差點從口裡跳出來的時候，林霄突然扯了扯嘴角———那個不帶丁點笑意的動作無論如何也稱不上是「笑」。

　　「看我做什麼？已經吃了早餐難道就不用洗漱了？去，動作快點，給你十分鐘，換衣服跟我出門。」

　　趙琰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沒有說什麼，慢慢起身，向衛生間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時間，而林霄也沒有再催促她。換下睡衣後，她穿上了自己一開始穿的那身衣服。

　　出了門之後，林霄就一直沉默地往前走。趙琰不知道他會把自己帶去哪裡，卻在犯嘀咕———攆她出門不用這麼麻煩吧？她又不是小狗小貓小孩兒，他不會認為帶遠了再丟她就找不到回來的路吧？

　　搞不明白。可她也不敢問。今天的林霄太奇怪，她瞧著膽戰心驚的，只能小跑步地跟上。

　　步行之後又是公交車。大過年的，車上的人也比平時要多很多，沒有座位，趙琰和林霄都只能擠在人堆裡。原本兩人之間還點距離，被後來上車的人一推搡，趙琰腳步不穩，便一頭扎進了林霄的懷裡。

　　她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抬頭看林霄的反應。然而林霄卻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沒有表情地側了側身體，給她騰出點空間讓她站好。

　　這下子趙琰是真的迷茫了。

　　公交車沒有坐太久，又到一個站台後，林霄示意她跟著他下去。還是沒有說話，不過跟在林霄身後慢步小跑的趙琰已經排除了林霄想把她丟掉的想法———他從來都是面冷心熱，就算發再大的火，肯定也做不出攆她出門這種事。

　　穿過一條條街道，林霄最後帶她到了一片住宅區。趙琰四下裡打量，這裡可比租屋那邊高級多了，看樣子住這裡的肯定也不會是窮人。不過她記憶裡林霄好像並不住這一帶吧？

　　那這裡是……

　　「你等著。」林霄轉頭吩咐完她之後，就頭也不回的爬上了樓。

　　趙琰疑惑萬分。好在答案很快揭曉，林霄帶著某人從樓上走下來的時候，等候在樓下的趙琰不由得張大了嘴，驚訝地叫出來：「墨墨？」

　　陽墨墨看到她似乎同樣很驚訝，「趙姐？」她的腳步頓了頓，下意識地看向前方的林霄，卻沒有得到能夠讓她解惑地回應。

　　趙琰先一步反應過來，忙笑道：「原來你們家就住這裡呀，果然離學校不是很遠！」

　　陽墨墨笑笑，眼神卻一直疑惑的瞄向林霄。之前在自家門口看到敲門的林霄時，她就已經夠吃驚的了。雖然林霄也來接過她，可是都會先打電話，這一次卻弄得她手忙腳亂，連好好打理自己的時間都沒有，一下來卻看到趙琰也在這裡……不知為什麼，陽墨墨忽然就有點心慌了。

　　可是當著林霄的面，她又不好直接問趙琰為什麼也跟著一起。

　　「咱們是在這裡談，還是找別的地方？」

　　林霄突然一句話，把趙琰和陽墨墨都給嚇住了。

　　面面相覷之後，還是趙琰先鼓起了勇氣，「……談、談什麼啊？」

　　林霄淡淡一笑，走過去牽了陽墨墨的手，對趙琰道：「謝媒。」

　　「嗄？」趙琰愣了半天，呆呆地對著同樣呆呆的陽墨墨，又移向林霄，「啊……」她尷尬地笑出來，「你說那個啊……」心裡卻把林霄罵了個半死———謝媒？有沒有搞錯？今天玩的這一出到底是謝媒還是嚇媒啊？

　　同樣被林霄的突然舉動嚇到的陽墨墨驚訝而羞澀地看了他一眼，拚命想要掙開他的手，卻被林霄死死抓住不放。

　　林霄盯了趙琰好一會兒，突然笑了。雖然仍然帶著些許趙琰看不明白的情緒，可至少是個貨真價實的微笑，而不像前幾天的那些冷笑譏笑諷笑，「我和墨墨兩個，如果不是因為你，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真正走到一起……所以無論如何，都該謝謝你。」

　　說完，他又轉身看著陽墨墨，溫柔地拉起陽墨墨的另一隻手。

　　「對不起，墨墨……我一直都太膽怯了，既膽怯又懦弱，險些看不透你的心情。可是我要說，你在我心裡，一直都是最特別的，從以前到現在。」

　　趙琰看著眼前的兩人，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這些都是她預料中的，也是她已經決定要幫他們兩個實現的事，可是她怎樣也想不到林霄居然會當著她的面跟陽墨墨表白……這算什麼？老天對她的諷刺嗎？

　　「……你在說些什麼呀？」陽墨墨已經羞得連頭也抬不起來了。她是很高興沒錯，可是今天林霄的主動和坦白也太令人意外了點。

　　林霄輕笑一聲，「原本這些話，應當是選在合適的時候，合適的地方，我對著你悄悄地說出來，不過如果不是她———」他瞥向已經全身僵直的趙琰，又滑過，落在陽墨墨的身上，黑漆漆的眸子讓人看不清———「可能這一輩子我都沒勇氣跟你告白。所以，我想讓她聽見我的這些話，希望你不要介意，墨墨。」

　　陽墨墨的耳根到頸背都紅了，她拚命搖頭，卻羞得張不開口。

　　趙琰狠狠地咬著下嘴唇，猛地背轉身去，連聲音都是顫抖的。可是她仍然在笑，至少看不見她此刻表情的林霄和陽墨墨能夠聽到她的笑聲，儘管有些乾澀。

　　「哈哈！真是的！林霄你這傢伙也不提前暗示一下，害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非禮勿視非禮勿視，你們兩個真是肉麻得讓人受不了！好啦，我知道你故意說這些，就是為了讓我安分守己一點，別再管你和墨墨的事嘛，我知道啦，以後都不會過問啦……」說得再自然一點，笑得再開心一點，已經到了現在還有什麼是掩飾不下去的，所以———「走了走了，真是的，還以為大清早帶我來做什麼，原來是讓我看愛情劇！」她揮了揮手，也不回頭，逕直往前走，大步的，三步並作兩步，最後乾脆跑了起來，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林霄和陽墨墨的視線裡。

　　陽墨墨愣愣地看著趙琰的背影，訝道：「趙姐她……這是怎麼啦？」

　　林霄沉默地看著趙琰離去的方向好一會兒，才垂眼，不帶笑意地一笑，望向陽墨墨，「可能是不想當電燈泡吧……墨墨，我今天這些話，是不是太突然了？」

　　陽墨墨遲疑片刻，才勉強地笑了一笑，輕輕搖頭。

　　老實說，今天如果不是林霄先一步表白，也許晚點跟林霄一起出去的時候，她就會忍不住先一步說出口了。能夠聽到林霄的這番話，她當然是開心得不得了，然而趙琰今天的反應卻讓她覺得怪怪的……就連林霄的表現，也大膽得超乎她想像……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對林霄是單方面的喜歡，可是就在此時此刻，在聽到了林霄的表白之後，她卻突然有了這種奇怪的錯覺———

　　陽墨墨抬起頭，仔細地搜尋著林霄的雙眼。

　　近距離處，可以看到他的瞳仁裡，有一個小小的自己。

　　可是他的心裡，是不是真的有她……或者說，只有一個唯一的她？

　　「怎麼了？」林霄摸了摸她的頭。

　　看著林霄關切的表情，陽墨墨忍不住笑自己。多可笑的想法！他從一開始，不是就只看著她一個人嗎？居然還要懷疑來懷疑去？

　　「沒事。林霄，我們等一下是出去玩還是怎樣？我爸媽去親戚家了，估計晚上才會回來……」話沒說完，陽墨墨自己的臉先紅了。其實說這話她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單純想請林霄去家裡坐坐而已，不過說出口才發現怎麼那麼曖昧。

　　「隨你喜歡，你想做什麼，我都陪你。」林霄淡淡地笑。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因為只有這樣，他的思想才不會跑到別的什麼地方去。

　　一個人坐在窗前，看著天一點一點亮起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出了決定，所以不能再矛盾，也不能再反覆無常，讓三個人都受罪。

　　這輩子他最恨的就是父親的三心二意，弄得家無寧日，所以同樣錯誤的事，他是決不會做的！

　　反正……這，也是「她」的選擇。

　　林霄的右手垂落，悄悄握緊了拳頭，指甲陷在手心裡，絲絲疼痛。這疼痛及時提醒了他，別再去想另一個名字。

　　林霄是在晚上十一點二十分左右回到住處的。之所以對時間記得這麼清楚，那是因為從七點鐘開始，在西餐廳吃晚餐的時候起，他的視線就時不時瞄向陽墨墨身後的電子時鐘。他本不想這麼做，卻控制不了自己別去看那艷紅的阿拉伯數字。

　　身為女友，陽墨墨真的再體貼不過。西餐很花錢，而情人節這天的電影院也藉機打出情侶套票牌，大肆搜刮情侶們———特別是男士們口袋裡的銀子。陽墨墨說他打工辛苦，賺錢不易，無論如何也不肯再去「浪費錢」，所以兩人只是手牽手在廣場上走了一個多小時而已。

　　甚至是陽墨墨主動提出早點回家休息，因為明天複印店又要開始營業了。送陽墨墨回家之後，林霄打了輛出租車。其實路不算太遠，可是他已經不想走路了，一點兒都不想。他很累，只想早點回去。

　　到了樓下，看到還亮著燈的小賣部，林霄停了下來，遲疑了片刻，最後還是走了進去，買了半打啤酒，還有趙琰喜歡吃的牛肉乾和五香花生。

　　拿著鑰匙開了門，屋裡卻是一片漆黑。

　　林霄忍不住皺起了眉。燈光亮起來之後，看到門口的女式皮鞋，他才稍稍鬆了口氣。

　　林霄將裝著食物和酒的塑料袋放到桌上，放輕了腳步，走到臥室門邊，輕輕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門。

　　臥室裡仍然沒有開燈，不過藉著客廳的燈光，隱約能夠看到有人靠坐在床頭，望向窗外。

　　趙琰頓了片刻，才慢慢轉過頭來。她的表情是沉靜的，看不出什麼喜怒哀樂，在黑色裡，那雙微微反光的眼睛更顯得幽深。

　　「怎麼不開燈？」林霄的聲音也因這夜色而變得低沉了。

　　趙琰看著他，微微一笑。

　　「回來了？玩得開心嗎？」跟林霄的低沉不一樣，她的聲音卻是輕快的，跟剛才那個靜坐在不開燈的屋子裡的她，簡直像兩個人。

　　林霄扯了扯嘴角，算是回答。

　　「……我買了宵夜，要不要出來吃點？」

　　趙琰揚了揚眉，「好啊！」她從床上彈起來，穿著棉拖鞋，「啪嗒，啪嗒」就往外面走，「哎喲，看來今天真是好日子啊，連心情都不一樣！平時怎不見你這麼大方？」她樂呵呵地翻著塑料袋裡的東西，「咦？居然還有啤酒！太好了，我今天就是想喝酒呢！」說著，她就自顧自地拿了一罐出來，「嗒」的一聲拉開拉環，大大地灌了一口下去，「啊……真是舒服！」

　　一口牛肉乾一口啤酒，趙琰坐在凳子上，又吃又喝，一副不亦樂乎的樣子。吃了一會兒，她似乎終於想起林霄來，轉頭，「哎？你怎麼不吃？」她是對他說話，卻偏偏看也不看他一眼，說完就回頭，繼續吃喝。

　　林霄默默地站了片刻，走過去，在她旁邊坐下。

　　趙琰頭也不抬，丟了一罐啤酒給他，起身在沙發上找到控板，打開電視。

　　林霄一直看著她，而趙琰也卻固執地一直不看他。

　　最後林霄輕歎一聲，拿起啤酒，拉開拉環，一仰頭，幾乎連氣也沒換，一罐就沒了。

　　空的鐵罐子被他捏扁，丟到一旁。林霄一言不發，又去拿第二罐。

第7章(2)  

　　而趙琰也終於做不到無動於衷。她伸手攔下了他，皺眉，「你幹嗎？有你這麼喝酒的嗎？」

　　林霄睨了她一眼，推開她阻攔的手，像在跟什麼人生悶氣似的，一口氣將剩餘的啤酒罐全打開，一半放到趙琰面前，一半歸他自己。

　　「喝。」林霄臉色冷冷的，語氣也是冷冷的，「完了不夠再買。」仰頭，又是半罐下肚。

　　趙琰沒有再攔他。她閉了閉眼，重重將啤酒罐放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

　　「林霄，大半夜的你回來跟我鬧什麼？心裡不痛快？看我不順眼？有什麼話你直說好了！」

　　林霄依然不說話。直到將第二罐啤酒全部灌進肚子裡，他才抬頭，斜著眼睛看了趙琰半天，忽然「嗤」的一聲笑了。

　　「我怎麼可能心裡不痛快？今兒可是我跟墨墨過的第一個情人節，幹嗎要不痛快？還有，你說我看你不順眼？不會啊，怎麼可能看你不順眼？要不是你，我還追不到陽墨墨，你是我們的媒人，我敢看你不順眼嗎？那還不得被天打雷劈了我！是吧，老同學？」

　　趙琰不是傻子，這種明顯的諷刺她當然不可能聽不出來。可看著臉色酡紅，連眼睛都變得迷濛的林霄，她卻更覺得心酸。

　　她發不了火，於是只能麻木地坐著，緩緩道：「你醉了。我不想跟醉鬼說話。」放下啤酒，才一起身，就被那個亂髮酒瘋的混蛋拉住。

　　林霄的手勁兒很大，趙琰知道自己掙脫不了，索性就懶得掙扎，任他拉著。

　　「……我好像又說了不該說的話……」林霄苦笑，「對不起……」這聲對不起，是滿懷歉意的，可是他的下一句又開始提高嗓音，而且一聲比一聲吼得厲害，「我跟你說對不起，我跟你道歉，行了吧？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你滿意了嗎？」

　　趙琰再也忍不下去，猛地轉頭，瞪著林霄，「林霄，你發什麼神經病———」話未說完，眼前眉頭深鎖，眼裡全是掙扎和痛苦的男生卻讓她瞠目結舌，徹底愣住了。

　　也不知是因為喝了酒，還是因為林霄此刻的情緒太過激動，他的雙目赤紅，甚至看得清那一根根的血絲。他瞪著她，就像她是他最憎恨的仇人！偏偏在那絲怨恨背後，又隱隱浮現著那種她期待了許久，幻想了幾百幾千次，卻絕對不該在林霄眼裡出現的光芒……一種，她幾乎要以為是「愛意」的光芒……

　　可她也只癡迷了一剎那。

　　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講，林霄都不該，也不能用這樣的目光看她———就在今天早上，他才當著她的面，對他暗戀許久的女生告白，還聲稱要謝她的「媒」，不是嗎？

　　趙琰冷笑兩聲，避開了他的視線，轉著手腕，想不聲不響地掙脫，「哼……看來平時再沉穩的人喝醉了酒都是一個鬼樣子，幸好你沒當著陽墨墨去發酒瘋，否則……」

　　「別提她！」林霄卻突然暴躁地怒吼，「為什麼每次你一想逃避的時候就提起墨墨？為什麼你就不敢誠實一點？趙琰，你總說我懦弱，有本事你也別當膽小鬼啊！既然喜歡我，為什麼一直不敢說出來？為什麼？你說啊！」

　　趙琰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轉頭，瞪著酒氣沖天同時也是怒火沖天的林霄。他的眸子那樣灼烈，燒得整個人都快燃起來了，可正是這種砭人肌膚的灼熱，讓她膽戰心驚，第一直覺就是否定和退縮，「哈、哈！真是好笑！」她乾巴巴地笑，「……我喜歡你？有沒有搞錯，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你？！我看你不光是醉了，簡直是醉瘋了———」

　　林霄的臉已經紅得像要滴血。他惡狠狠地瞪著她，突然冷冷一笑，甩開她的手，一語不發地四處亂翻。沙發、桌几、電視櫃……一一搜過去，沒找到他想找的東西，原地站了片刻，又衝進臥室裡，開始東翻西翻。

　　趙琰忍不住也跟著衝了進去，「你到底在做什麼？」

　　林霄理也不理，那狂躁而氣急敗壞的模樣讓趙琰忍不住害怕。終於，他拿起枕頭後，找到了那樣東西。

　　可那不是她的手機嗎？

　　「林霄，你———」她上前一步，林霄卻突然抬頭，將手機舉到她面前，「請你解釋一下，你的手機裡面，為什麼會有這個？」

　　趙琰看著那張讓林霄情緒失控的圖片，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不過是一張……用手機攝像頭翻拍的照片而已。

　　只不過，翻拍的對象，是高中畢業照上，一群畢業生中的，林霄。

　　瞪著那張因為是翻拍，所以顯得不很清晰的圖片，一時間，趙琰的腦子裡全白了。

　　不過她很快就笑出來，「……哈哈，我以為什麼呢，原來是這個……這算什麼呀，你以為我拿著你當模特就是因為暗戀你了？實話告訴你，我還打算把所有的高中同學都給拍一次呢。再說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時喜歡拍來拍去，你的照片難道還少了？昨天我還拍了你兩張呢，不信我翻出來給你看……」說著她就去奪林霄抓在手裡的手機，林霄卻先一步閃了開去。

　　他看著她，低吼道：「趙琰，你當我白癡嗎？」低頭按了手機按鍵片刻，林霄再次抬頭，將手機顯示屏湊到她鼻尖前。

　　藍底黑字，近在咫尺，所以她也看得十分清楚。除了文件名字，格式，文件大小，寬度，高度等等，還有一項就是———日期。

　　04/11/2005。

　　儘管已經有心理準備，可是真正看到上面這幾個阿拉伯數字的時候，趙琰仍然覺得昏眩。

　　她知道，可是，從來就忽略的事實……手機上每一次被拍攝的圖片，都有著無法修改的拍攝時間。這款手機不會直接看到這些信息，平時對著林霄，總是拍了又刪，刪了又拍，她壓根兒就忘記裡面還有這麼一張照片，也想都沒想過，這樣一點秘密，林霄竟然會看到。

　　「2005年11月4日，呵呵，你是那一天的哪個時間偷偷拿走我的畢業照來翻拍的？」林霄對著一臉蒼白的趙琰冷笑，「你說昨天拍了照片對吧？好，我也找出來給你看看……2006年2月13日，估計最不會說謊的就是這東西了，對吧？你的手機，來自十年後，你對著我拍的每一張照片都是2006年1月16日之後的。請問你，我的『老同學』，為什麼你會在畢業了那麼多年之後，翻拍畢業照上的我，而且時間還是在2006年1月16日之前！」

　　趙琰閉著眼睛，按了按額頭，深深歎了口氣。全身的力氣都不知道到哪裡去了，所以她只能無力地坐在床沿。

　　然後她笑了，抬頭望著林霄，平靜的眼神背後，是淡淡的哀傷。

　　「呵，你這人真是奇怪……明明跟陽墨墨已經兩情相悅了，為什麼還要把這些沒用的事挑出來扎得人生疼呢？」

　　她的語氣很淡，完全不同於之前假裝出來的開心和無恙。

　　林霄緊咬著牙關，彷彿不這麼做，他滿腔的糾結就無法發洩。

　　早在回家過年之前，他就在趙琰的手機上發現了這個秘密，也是從那一刻起，他讀懂趙琰每次望向他時，眼裡的複雜和傷感到底是什麼。

　　她喜歡他……或者說，她是喜歡著她那個時代所認識的「林霄」的。所以上次他不小心問到她和另一個「林霄」的關係時，她才會那樣子低落吧？

　　他何嘗不知道，這樣的事就算知道了，也最好是裝作不知道，反正她自己也沒有說出來的打算。可是他卻沒辦法就此放在一邊，不去理會。他想知道她和那個「他」曾經同桌的時候交談過什麼，「他」是否也從頭至尾都不瞭解她的感情？為什麼各奔東西之後，「他」就不再給她回信？如果高中時期的同桌，不是陽墨墨，而是她……如果，一直以來他認識的、瞭解的，就只有她，會不會———

　　他告訴自己，不能再假設下去了，可是更多的「如果」和「會不會」卻不斷地不斷地折磨著他的腦子。他離開了七天，在那七天裡，趙琰的一切就沒從他腦子裡消停過，於是他忍不住跑回來，但回來之後，卻被她不遺餘力地推給陽墨墨！

　　他生氣！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生氣！墨墨也喜歡他，這一點已經再明顯不過了，換作以前，他不知道會高興成什麼樣。這種每天都想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連自己喜歡的女生都無法專心對待的負罪感卻一天比一天深。他想要一心一意，偏偏一看見趙琰那拙劣的掩飾和故作的不在意，他就控制不了自己幼稚的言行，激怒她之後後悔，後悔之後又重複犯錯。昨天晚上，他一度以為她差點就被他逼出實話，然而她和他，都再一次當了膽小鬼。

　　激怒之下，他跑了出去，幾乎走了半夜。平靜之後，林霄覺得自己真的累了，太累了……這個叫趙琰的女人出現在他生命裡還不到一個月，卻讓他的整個世界天翻地覆。應當到此為止了。所以回來後，他默默地凝視了那個睡著的人很久，又在窗前坐了半夜，然後決定不再反覆無常，就這樣子，牽了墨墨的手，好好走下去。

　　跟陽墨墨告白，他自認是深思熟慮的選擇。可是這樣做卻仍然沒能阻止他在對著墨墨的時候想著趙琰。

　　買啤酒的時候，他其實並沒有想太多，只是單純覺得她可能沒有吃晚飯。可是當他推開門，因一屋子的黑而皺眉的時候，坐在黑暗中趙琰突然就讓他心口像被針扎一般的疼了。

　　他的反覆無常，再一次發作。可是這一次，他不想再壓抑……

　　她讓他的心口疼，而現在，她也說，他扎得她疼了。

　　林霄深深深呼吸，然後笑，「這樣才公平……這樣才公平，對吧？」

　　有些意外於林霄的說法，趙琰的眼神疲憊之餘，亦帶著疑惑。

　　「趙琰……我，只問你一句。」林霄看向她，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才說出口，「這，就是你的決定了嗎？」

　　趙琰還是沒有聽懂，不過女人的直覺，卻讓她隱隱有些明白了。

　　「我問你，現在這樣，是不是就是你想要的？」看著趙琰沉默，林霄握著拳頭，忍不住提高了嗓音。

　　趙琰深深地看了他很久。

　　然後，她側過了頭，望著前方，淡淡地，倦倦地，說：「……除了這樣，又能怎樣呢？」

　　她不敢看，也不想看，所以她沒有看到，聽到她這句話時，林霄眼裡一閃而逝的失望和決絕。

　　「———好。」他重重地點著頭，站起身來，拖著疲憊的腳步離開，「我明白了。」

　　趙琰沒有看他，嘴角微微揚起，眼睛卻濕潤了。

　　不，他不明白，他永遠不會明白。

　　她的堅持，她的放棄，他從來……都沒有明白過。

第6章(1)  

　　林霄在初四的時候回到租屋，原本以為必定會在家的那個人，卻連人影子都沒看見。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關上門後，在空蕩蕩的屋子裡走了一圈，然後慢慢坐在了沙發上。

　　虧他這些天一直還在擔心她，怕她一個人寂寞，不顧家裡人的反對，硬是提前了兩天回來，原來他根本就做了多餘的事。

　　坐了一會兒後，林霄起身，拉開旁邊的冰箱門看了看。最上面的一層是冷掉的米飯和青菜湯，這些不是他走之前做好的，也就是說趙琰自己有開伙。可那傢伙一向喜歡睡懶覺，現在才早上九點鐘，她會跑去哪裡？

　　還是說———她並不是跑去哪裡，而是回了她自己的年代？

　　想到這裡，林霄的臉色迅速褪去。他猛地站起來，瞪著空無一人的房間。

　　她回去了？在他不在的時候一聲不響地就回去了？！

　　哈！那該死的女人，把他這裡當成什麼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讓他像傻瓜一樣……該死的，早知道這樣，他才不要收留她！

　　「該死的趙琰，你最好別讓我再看見你！」林霄握著拳頭，對著牆壁嘶吼。

　　真是太好了！沒有人再白吃他的白住他的，真是太好了！真TNND太好了———

　　聽到門鎖響動的時候，林霄又是一震。他想也不想，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將門拉開。

　　趙琰正拿鑰匙準備開門，發現門突然被人從裡面打開，反倒嚇了一跳。等她看清眼前的人時，不由得又驚又喜，「咦？你不是說初七才回來嗎？怎麼今天就回來啦？」

　　林霄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臉，拳頭仍捏得緊緊的。他深呼吸了好幾次，胸口那股氣卻怎麼也消不去，化為一聲巨吼：「大清早不在屋裡呆著，你跑哪裡野去了？」

　　嗄？趙琰傻了眼。

　　她已經N年沒被人這麼教訓過了，而上一個用這種語氣罵她的人，是她老媽。

　　可林霄又在氣個什麼勁兒？

　　迷惑歸迷惑，趙琰還是解釋道：「哦，我下午約了陽墨墨逛街，所以去弄了下頭髮……」大過年的，幾乎沒有開門的洗髮店，她都是走了好半天才找到一家。

　　林霄氣得不知該說什麼好，乾脆一把將她拉了進來。

　　趙琰見到他卻是很高興的，爽朗地一拍他的肩，笑道：「帥哥，別沉著張臉嘛，新年快樂喔！」

　　至少她燦爛的笑臉還是很有感染力的，因為林霄的臉色總算有所好轉。他翻了翻眼皮，沒好氣道：「快樂個鬼！遇到你，今年這年我就沒感到什麼叫快樂。」從回家的那一天起，他就在擔心她是不是懶得做飯，有沒有關好門窗，一個人的年三十兒晚上有沒有想家……曾經趙琰一再炫耀她那個所謂「手機」的好處，林霄卻不以為然，但在沒有聯繫的那幾天裡，他第一次有了「如果以後的時代，真的人手一部手機，可能真要方便不少」的想法。

　　林霄轉身走了兩步，又停住，驚訝地轉頭，「……你剛才說什麼？你約了陽墨墨？」

　　「呃，是啊。」趙琰張大了眼。他不會是這才反應過來吧？

　　確實是這才反應過來的林霄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你、你怎麼會跟陽墨墨有聯繫？」

　　……果然還是陽墨墨這三個字有魔力啊。看著明顯臉孔發紅呼吸急促的林霄，趙琰心裡有種酸酸的無奈。

　　她頓了一頓，才微笑道：「秘密！不過，你既然提前回來了，下午就跟我一起去吧！」

　　「不，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好了！」林霄慌得連連擺手。

　　趙琰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喂，你也爭氣一點好不好？你以為我是為了誰呀？還不是為了你！」

　　她這麼一說，林霄倒皺起了眉，「你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陽墨墨要是看到你，肯定也會很高興的。」趙琰說得依舊隱晦。就算已經證實林霄不是單相思，可她也不想由自己來說「陽墨墨也是喜歡你的」。

　　林霄還是皺眉。

　　「你就去吧！我才不信你不想見她！面對面地說聲新年快樂，絕對比在電話裡說有誠意……對了，說到打電話，年三十以及大年初一的時候，你怎麼都沒給陽墨墨問候一聲？別告訴我你傻得不知道同學錄上有她的電話號碼喔？」趙琰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忙不迭地掩口，沖林霄乾笑。

　　「……誰允許你翻動我的私人物品的？」林霄惱怒地低吼，臉孔微紅。

　　「對不起啦，我保證以後絕對不翻你的東西好不好？」自知理虧的趙琰只好賠笑道歉，可憐巴巴地望著林霄，輕輕拉他衣擺。

　　林霄還是兀自惱怒著，將她推開，「一邊去！別擋著我！」

　　「哎喲，真的對不起啦……」趙琰哀歎。老天，她以前真的不知道，原來林霄不僅是鐵公雞，其小心眼的程度更讓人甘拜下風！

　　好說歹說，只差沒威逼利誘，趙琰才將林霄弄上了約見陽墨墨的途中。

　　她就弄不懂了，要是自己喜歡一個人，只恨不能天天相見，哪裡會錯過這樣的好機會？偏偏一路上林霄都不肯理她———有她這樣委屈可憐的紅娘嗎？

　　真是沒天理。

　　約了溜冰場外見面，離約定的時間越近，林霄就越是坐立難安的樣子。待趙琰看了時間，一轉頭，林霄已經走到十米開外。

　　「喂喂，陽墨墨馬上就要來了，你還跑哪兒去？」

　　她追上前去拉住林霄的手臂，死死拖住。

　　「……我覺得我還是先回去好了，你們兩個自己玩……」林霄小聲道。

　　趙琰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拜託！她都已經是老胳膊老腿兒了，約溜冰場還是看在林霄的分上臨時打電話給陽墨墨改了地方，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另一個主角都快上場了，哪裡能讓林霄跑掉？

　　「是男人就拿出勇氣來！畏首畏尾的像什麼樣子！」

　　林霄突然靜下來，一語不發地看向趙琰。

　　趙琰被他看得極度不自在，「……看什麼看！我有說錯嗎？」

　　林霄當然知道她沒有惡意。能夠見到陽墨墨，他沒理由不高興，可幫他約陽墨墨的人卻是她……不知為什麼，每想到這點，他心裡就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憋氣，嚥不下也吐不出來，只能沖趙琰而發。

　　他已經盡量在控制情緒。幾次深呼吸後，林霄移開了視線，眉頭卻仍然微蹙著。

　　趙琰沒多餘的心思體會林霄的心情，一轉頭，正好看見下了汽車後，小跑步向他們奔來的陽墨墨。

　　「這裡這裡！」趙琰立刻揚起嘴角笑，原本拉著林霄手臂的手也很自然地鬆開了，沖陽墨墨連連揮手。

　　陽墨墨跑到趙琰和林霄的面前時，有些微微地喘。她抬頭先對趙琰笑了一下，才略帶羞澀地看向林霄，輕輕「嗨」了一聲。

　　林霄的態度卻不及陽墨墨自然。他扯了扯嘴角，目光游移著，同樣輕聲道：「嗨。」

　　站在一旁的趙琰真恨不能一巴掌拍過去———看來她之前的教育工作都白做了！一個大男人比女生還要羞怯，真是活活地把人急死啊！

　　所以還是得靠她來救場，「墨墨，你之前不是說很喜歡溜冰？林霄也喜歡，而且溜得好著呢，不如你們比比，看看誰溜得好！」

　　「咦？林霄溜冰溜得很好嗎？」陽墨墨果然被趙琰話裡的內容所吸引，睜大眼新奇地看著林霄。

　　「是啊，可惜就是很少當著別人的面溜，所以知道他這特長的人沒幾個。」趙琰解釋的時候並沒有想太多，等她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之後，忙斜眼偷看林霄的表情，果然看到他也是一臉驚訝地看著她。

　　「你怎麼知道？」

　　趙琰腦後滑下一大滴冷汗，「哎呀，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我是你表姐嘛，哈哈！」她乾笑著丟出擋箭牌，管他理由成立不成立，還是先把話題帶過去再說，「咱們也別站在外面了。我現在就去買票，你們先到入口等吧！」說完，她忙腳底開溜，閃到售票處。

　　掏錢的時候，她回頭看了身後的兩人一眼，這才長長吐出口氣。

　　果然說謊就是累啊，而她說謊還不是為了自己。

　　好在買了票過去找到林霄和陽墨墨的時候，他們已經忘了剛才的話題。

　　「新年過得好嗎？」這是陽墨墨在問。

　　「一般吧……你呢？」這是林霄簡短得不得了的回答。

　　「也是一般般……現在的春節越來越無聊了，就像春節聯歡晚會。」

　　「嗯。」

　　林霄一個字的回應果然讓陽墨墨也接不下去。趙琰原本還想讓他們兩個多聊聊，聽到這裡知道沒辦法再慢慢走，只得加快腳步笑著將票遞上，「我們進去吧！」

　　這些年趙琰幾乎每年冬天都要去滑雪，可四個輪子的溜冰鞋卻差不多有十年沒碰過了。換上鞋後，她先試著走了兩步，才找到一點感覺，腳下一滑，差點就摔個四腳朝天！幸好她的反應快，抓住了旁邊的扶桿，總算沒有出大醜。

　　摸摸怦怦亂跳的小心肝，趙琰對自己苦笑了一下，抬起頭來。林霄和陽墨墨也換好了鞋往這邊滑來，估計都是才換上鞋，沒掌握好平衡，陽墨墨的身體微微晃了一下，趙琰還沒叫出來，旁邊的林霄已經扶住了陽墨墨的胳膊。

　　於是趙琰把那聲驚呼嚥了回去。

　　溜冰……果然是男生和女生增進交流的好機會呢。

第6章(2)  

　　陽墨墨對林霄輕聲說了聲「謝謝」，臉也微微紅了。

　　林霄的臉也燒得厲害。等陽墨墨一站穩，他就忙不迭地收回了手。

　　他的眼神轉過來，看到扶著扶桿不敢放手的趙琰，忽然笑了，「你提議來溜冰，結果你自己倒不會？」

　　趙琰對林霄的嘲笑回以白眼，「誰說我不會？我不過是先找找感覺……去去，你們兩個高手先自己玩去，少來欺負我！」

　　林霄沒有立刻回答，腳底稍微用力，滑到了趙琰身旁，猶豫了一下之後，倒是沒有伸出手來，只問：「喂，你真的會呀？要不然……我教你？」

　　趙琰的臉頓時紅了———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生氣！如果不是因為陽墨墨還在旁邊，她肯定將眼前的白癡罵個半死。專門為他爭取來的機會不好好珍惜，居然傻乎乎地說什麼教她溜冰！

　　「就你那水平？免了吧！」趙琰不怕自打嘴巴讓陽墨墨笑話，只怕林霄不懂得立刻改正錯誤，「沒你的話，我還摔不了，要是認了你作幫師傅，估計接下來的兩個月我就下不了床了。」她背著陽墨墨給林霄使眼色，嘴上卻道：「去吧去吧，別圍在我身邊，否則我真懷疑你們兩個是存心不讓我找回自信了。」

　　林霄抿了抿唇，瞥了趙琰一眼之後，才轉頭對陽墨墨道：「那我們就過去吧。」

　　陽墨墨的臉上已經沒有了之前那種明媚，但對於林霄的邀請，她還是微微地笑了笑，回了句「好的」。

　　等他們兩個走遠，趙琰才輕輕吐了口氣。她看著已經溜到場中央的林霄和陽墨墨，同樣出色的外表，同樣讓人羨慕的青春，就像她一直在提醒自己的一樣，他們和她，是不同的，完完全全不同的兩個世界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會回去，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留下來，也沒資格留下來。

　　所以，她只想在回去之前做點什麼。就算在自己的那個世界裡，林霄不會記住趙琰，那麼，至少讓這一個林霄，能夠把她記得更久一些……

　　那天的溜冰場之行後，趙琰開始找各種各樣的機會將林霄和陽墨墨兩人送作堆，也不跟他們出門，早上借口起不來，想睡懶覺；下午借口看電視劇連播，沒工夫。

　　對於她再明顯不過的紅娘作風，林霄從一開始的牴觸，到後來好像也合作多了，至少她安排他們去哪裡，他就跟陽墨墨去哪裡———只不過回來之後對趙琰的一切追問不理不睬而已。

　　她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在跟她彆扭些什麼！當著陽墨墨，好像一切如常。可要是只有她和他兩個人，林霄就絕對不會理她，只差沒當她是純透明的！

　　……算了，十有八九的好人都會被人當作驢肝肺，怎麼說她也比他「大」十歲，不跟小孩子一般計較了。

　　正因為林霄從不回答她他和陽墨墨約會的一切內容，所以趙琰每晚都會偷偷跟陽墨墨通一次電話，瞭解最新進展。

　　「今天你們怎麼這麼早就各自回家了？不是說看了電影之後再去逛逛夜市？現在夜市正熱鬧吧？」

　　趁林霄洗澡，趙琰溜出租屋在最近的街上找了架公用電話打電話給陽墨墨。

　　「嗯……」陽墨墨的聲音也顯得無精打采，「電影看了，也有去夜市……不過沒有要買的，也不知道還能聊什麼，所以就回來了……」

　　暈！沒買的又不知道聊什麼所以就回來了？這兩個、這兩個怎麼都那麼……小白呢？特別是那個姓林的！

　　「沒有買的也可以多逛逛啊，不知道聊什麼就沒話找話！又不是讓你們寫論文必須得言之有物，天南海北，想到什麼說什麼，跟平時和朋友一樣相處就行了。別想太多，也別覺得不自在，大家都是這樣子過來的，明白嗎？」雖然沒談過戀愛，但趙琰卻教授得毫不心虛。說起來，她也真是佩服這兩個人，又不是生活在七十年代！估計現在的中學生都比他們更放得開！

　　陽墨墨在電話那邊沉默了片刻，有些遲疑地輕聲道：「趙姐……我怎麼覺得，林霄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

　　趙琰沒聽懂，「不一樣？哪裡不一樣？」不會是更傻了吧？

　　「……他對我好像、好像沒有以前那樣……唉，我也說不上來，也許還是一樣的，是我自己多想了……」

　　趙琰完全沒放在心上，「我也覺得你是多想了。那傢伙跟他的姓一樣，就是比木頭還多一根的木頭！放心吧，我這軍師可一直幫你看著呢！」安慰完陽墨墨之後，趙琰看了看時間，發現林霄差不多該洗完澡了，便匆匆跟陽墨墨道了晚安，然後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回租屋。

　　開門進屋的時候，趙琰縮著脖子，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唉，早知道就別犯懶，把外套穿出去。不過也沒那麼容易感冒吧？

　　趙琰思忖著，一抬頭，原本應當還在洗澡的林霄已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了。

　　她立刻獻媚加討好地挨了過去，「看電視嗎？」

　　林霄連眼神都沒瞄來一點，起身走了開去。

　　趙琰摸摸鼻子，長長歎了一聲，故意能讓林霄聽見的聲量。真是的，她好像沒細小到連塵埃都不如吧？

　　原以為林霄進去裡屋是因為不想理她，沒想到過了一會兒，他又走了出來，丟給趙琰一盒東西。

　　「什麼東西？咦？感冒藥？」被接連無視了一個星期之久的趙琰立刻忘了林霄的可惡，心裡滿滿都是感動。果然林霄還是那個最最面冷心熱的林霄啊……

　　說謝謝好像就太生疏了，一時想不到說什麼，趙琰就對著林霄傻笑。

　　林霄的眼裡閃過一絲笑意，不過很快就被他的故作不屑所掩蓋，「裝部電話吧，省得你每天偷偷摸摸地跑出去打電話。」他盯著電視道，語氣平常。

　　趙琰愣了一下，「裝電話？不用了吧？」被林霄白了一眼之後，她才意識到他話裡的諷刺。

　　看來林霄一直都知道她每天跟陽墨墨商討對策來著。乾笑兩聲，趙琰乾脆挑明了，「林霄，不是我說你，平時看你做事也挺有決斷的，怎麼在感情上就這麼畏畏縮縮，前怕狼後怕虎的？跟墨墨也約會好幾次了，她到底怎麼想，難道你還看不出來？」頓了一頓，她又道：「喂，別說我沒提醒你，明天可是情人節哦，你……怎麼打算的？」

　　林霄在趙琰說第一句話的時候，表情就開始僵硬，直到最後被問到情人節打算，更是一股無名火在胸口亂竄，「關你什麼事？」他的目光終於落在她的身上，臉色臭得極點。

　　趙琰也被他嫌惡的語氣激怒了，「喂，我是關心你好不好？這麼沖幹嗎？」真沒見過這麼不識好歹的人！

　　「你是我什麼人？我喜歡誰，怎樣跟人約會，用不著你來指手劃腳，無聊！」

　　趙琰猛地站起來，氣得發抖，「你說我無聊？」是啊，她就是無聊到極點，所以才會幫心上人去追心上人的心上人！「林霄，你不要以為我———」最關鍵的那幾個字，差一點點就脫口而出，但還是被她壓在了舌底。

　　「以為你怎樣？」林霄卻緊追不放。

　　「以為、以為我是被你收留的……」面對林霄懾人的視線，不知怎的，她的火焰竟然一下子就滅了，只能結結巴巴道，「就對我大呼小叫……我、我也是有自尊的！」

　　林霄眼裡閃過一絲失望。正當趙琰以為自己眼花看錯，想要上前看清楚的時候，林霄卻側過頭去。

　　他再回頭時，臉上又是那種混合了不屑和怒意的表情，「自尊？哼，我真的沒看出來。」不等趙琰發作，他就一把推開她，往門口走去。

　　臨出門之前，林霄丟下了一句趙琰沒聽懂的話。他說：「趙琰，你自欺欺人也就罷了，不要拉著別人跟你一起玩這種幼稚遊戲！」

　　趙琰看著林霄摔門而去，急道：「喂！這麼晚了你還要跑哪裡去？」

　　她當然沒有得到回答。

　　細細再回想林霄之前的話，也是越想越糊塗。自欺欺人？幼稚遊戲？什麼跟什麼啊？就算他覺得她過問他和陽墨墨的事是多餘，也不用說她幼稚這麼過分吧？

　　「你以為……我願意嗎……」可是自己得不到就讓別人也得不到，這種事她真的做不出啊……

　　頹然地走回屋中間，將自己摔在沙發上，趙琰長長歎了口氣。

　　屁股底上有什麼東西硬硬的，硌得她很不舒服。趙琰不耐煩地將那玩意兒摸出來一看，原來是她的手機。

　　切，玩膩了就亂丟，混蛋！

　　「林霄，大混蛋！」她對著空蕩蕩的屋子大吼一聲，因為房間太小，甚至連回音都沒有。

　　拿著手機斜倒在沙發上，趙琰掩住了眼。

　　日光燈太亮了，射得她眼睛很不舒服……就像，要流淚一樣……

　　回家吧，回家吧，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自己的年代。要是回去了，就不用每天每夜的這麼煎熬著了……求不得，求不得，只有學會捨得……可是要做到捨得，卻是會痛的呀……

第5章(1)  

　　雖然已經醒來，但趙琰還是賴在床上，大大伸了個懶腰，才真正睜眼。

　　打開臥室門出去，外面的沙發上已經空無一人，被子則好好地疊在一旁。

　　趙琰小小地失落了一下。

　　她知道林霄今天走，但沒想到那傢伙根本沒有等她醒來就不聲不響地溜了。目光掃過只留她一個人的房間，看到桌上的牛奶和餐盤時，趙琰忍不住咧開了嘴。

　　她走過去。

　　牛奶加鍋貼餃子。雖然這兩樣搭配怎麼看怎麼奇怪，但至少林霄準備的是她最喜歡的早餐。

　　桌上除了吃的，還有一張紙條和兩張一百塊的人民幣。

　　「照你說的，冰箱裡已經塞滿吃的了。這兩百塊你拿著，看還有什麼要買的，自己買。我可能初七回來。新年好。林霄。」

　　趙琰一字字念完，儘管林霄在便條裡一句好聽的也沒說，但已足夠讓趙琰眉開眼笑，心情好到極點！她情不自禁拿起紙條，響亮地親了一口，然後也不管那餃子已經涼得連熱氣都沒有了，拈起一個「阿烏」一口吞掉。

　　一個人在房裡翩翩起舞了一陣，趙琰又晃到窗邊。天上沒有下雪，不過地上還是有著白霜。她推開了窗，被冷空氣激得哆嗦了一下，卻一點也不覺得冷。

　　是因為心裡熱乎乎的緣故吧？

　　她興奮地在窗邊立了一會兒，然後扳著手指算離初七還有幾天。滿滿張開的兩隻手讓趙琰的情緒一下子沉了下來，想到接下來還有十天的時間得獨自一個人，她就覺得眼前發黑。

　　在那邊，她雖然也是獨自一個人，可至少還有那麼多的朋友可以騷擾。在這裡，她卻只有林霄一個……

　　趙琰無力地趴在窗邊，像一隻被丟棄的小狗一般有氣無力，前路茫茫。才分開這麼一會兒，她就已經那麼的那麼的想念他了啊……

　　不用去看店，也不想出門。打開電視，就連播放的電視劇也是曾經看了N遍的。才不過半天而已，趙琰就已經覺得自己無聊得快瘋了。

　　反正無事，乾脆來大掃除吧！

　　總算給自己想了個打發時間的方法。趙琰說幹就幹。想來也慚愧，林霄一個男孩子真的比她更勤快。平時的清潔工作被他包了大半，如果性別再顛倒一下，自己可真成了吃軟飯的了……

　　掃了之後拖，拖了之後又抹。就連林霄書桌上的那些書，趙琰也一本本拿下來抖了灰。

　　「哇，同學錄！」看到那本相當具有時代特色的同學錄時，趙琰一下子興奮了起來。上次林霄好像就是把畢業照放在這本同學錄裡了，這麼說，這應當是高中同學錄。

　　「看看那些人給林霄寫了些什麼？」趙琰丟了抹布，帶著窺視的興奮心情打開了第一頁。

　　畢業照片果然就在第一頁裡。畢業還不到一年，照片裡的林霄跟現在看來沒有太大的區別，站在一臉燦爛大笑壞笑傻笑的男生群裡，卻是少見的面無表情。林霄的外表只能算中上，平時偶爾一笑，也是靦靦腆腆的，可偏偏趙琰第一次看到他一絲不苟的神情時就徹徹底底地陷了下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他什麼，可就是喜歡上了，從以前到現在。

　　不過，也是跟林霄住在一起之後，趙琰才發現原來自己記憶裡的林霄，只是他真實面貌裡太少太少的一部分。除了會溫吞吞地笑，他也會發怒，還會像任性的小孩兒一樣生氣就不理人。可是……呵呵，也會買來她喜歡吃的早餐，送她衣服和鞋子，安慰一般地告訴她「我會早點回來」。

　　如果她聰明一點，阻止自己的念頭再堅定一點，讓這份感情到此為止就可以了。然而啊……她卻是一日比一日更喜歡那個人，喜歡得連自己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趙琰的指尖惆悵地滑過照片，輕輕碰了一下紙片上的那個小人兒的臉，又瑟縮地退後，劃落到第一排的女生，那個唯一不在自己記憶裡的「高中同學」旁。

　　陽墨墨……幸運的、被林霄所鍾情的女生。

　　深呼吸了一下，然後她有了決定。

　　趙琰呼啦啦地往後面一頁頁翻著同學錄，終於在最後一頁找到了陽墨墨的個人資料及留言。

　　生日是6月23日，巨蟹座。嗯，差不多小她半歲。喜歡音樂和文學……呃，難怪總是跟瓊瑤阿姨筆下的女主角似的。不過男生們就喜歡那類型……趙琰一行行地跳過，直接找到她最想要的那一行———聯繫電話：4716422。

　　找到了！就是這個！

　　看樣子，是家裡的電話號碼呢，不過想來也正常啦，這時候沒有手機（或者是一般人還用不起），陽墨墨好像也沒有傳呼機。

　　至於到底要不要打這個電話以及打了電話之後該說些什麼，趙琰卻是猶豫了好久，才敢拿起聽筒。

　　對著接電話的陽墨墨自報姓名的時候，趙琰明顯感覺到電話那端的驚訝。

　　「嗯……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趙琰的借口當然早已想好。她笑得爽朗，「也不是什麼大事啦！林霄回家過年去了，我一個人在這邊人生地不熟的……」這當然不是真話，但趙琰說得臉不紅心不跳，「想出門逛逛都不知道哪裡更好，聽林霄說你是本地人，可不可以當一下我的導遊？」微微停頓之後，她又道，「那個，我這麼請求會不會太厚臉皮啊？」

　　趙琰的以退為進果然讓陽墨墨一連串的「不會不會」，「那……」陽墨墨仍然有些遲疑，「我們在哪裡見面呢？」

　　「就學校門口好了，我一直只知道你和林霄在那所學校上學，可都不知道學校裡是什麼樣，不如你今天先好心陪我逛逛學校吧？」

　　「好吧。」

　　見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地方，陽墨墨最後的一點防心也放下了。

　　「那麼說定，下午一點半，學校門口見！」

　　掛了電話之後，趙琰對著鏡子裡的自己，比出「勝利」的手勢。

　　如果讓林霄知道她打算幹的事，肯定會很生氣吧？這句話在腦袋裡閃了一下，但趙琰決定視而不見，「小子，我是在幫你，知道不？」她對著鏡子昂起下巴，手指變成開槍的姿勢，對著自己的影子一槍。

　　然後她搖了搖頭，開始為下午的見面做準備。

　　租屋離學校不過十幾分鐘的距離，橫豎無事，趙琰便提早過去等著了。可在寒風中站了幾分鐘之後，裹緊衣服開始發抖的她便後悔了。唉，早知道就算著時間出來，也不用在這裡當冰凍臘肉了。

　　趙琰掏出手機看了看上面的時間。雖然年月日不一樣，但好像時點卻是一樣的。離一點半還有近十分鐘，趙琰扁了扁嘴，將手機放進兜裡，一抬頭，便看見對面正準備過馬路的陽墨墨。

　　哇！這丫頭不但不遲到，反而早到，真是好習慣！眼睛一亮的趙琰抬起手臂招呼：「墨墨！墨墨！這裡！」

　　陽墨墨也看見了她。不過比起趙琰的主動熱情，前者顯然有些拘束。

　　趙琰當然也看出來了。她不著痕跡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今天的陽墨墨，雖然只是簡單的毛衣加純白外套，可是穿在陽墨墨身上偏偏就有一種讓趙琰又羨又妒的清純。

　　哎，她那一去不復返的青春小鳥啊！

　　當下不是感歎歲月的時候。趙琰毫不見生地挽住了陽墨墨的胳膊，笑道：「你可真是大好人！林霄回家第一天，我就無聊得快死了。」

　　陽墨墨瞄了兩人相連的手臂一眼，帶著些許羞澀地笑，「……是嗎？嗯，你想先逛學校哪裡？」

　　趙琰瞇起眼。很好，就這樣開始一步步前進吧！

　　「哇，我以前只聽說C大面積很大，可是都不知道原來是這麼大！咱們走了多遠啊？有到一半嗎？」走了近半小時之後，趙琰一點都不覺得冷了，反而熱得想解了圍巾。她開始後悔自己是不是選錯了地方作首戰場。

　　陽墨墨輕笑。

　　「我們不是走的直線距離，如果是的話，應當也快到後門了。不過我們還只逛了這一半，另一半還沒走過去呢。」

　　「……不是吧？」趙琰額頭掛著幾條黑線。

　　陽墨墨卻還是笑。

　　趙琰一陣鬱悶。她看著並不算熱鬧的校園，又抬頭看了看陽墨墨，問：「呃，墨墨，這附近有沒有可以歇歇腿、休息一下的地方啊？」反正逛學校逛大街都是假，她的目的，不過是避開林霄對陽墨墨做個深入瞭解。

　　「歇腳的地方……」陽墨墨有些苦惱地想了想，眼睛微微發光，「對了！在離這裡不遠的中門附近，好像有一家我們繫上學長開的水吧，平時我們班也有同學去光顧，聽說消費不算貴……」

　　趙琰不等她說完就拉了她走，「沒錯沒錯，水吧就最好了！」真怕陽墨墨來個讓她去某幢樓的教室歇歇，那她才真的有苦說不出。

　　就算如此，她們也是走了近一刻鐘才找到陽墨墨說的那家水吧。

　　由於寒假，水吧裡也是冷冷清清的。以前念大學的時候，趙琰也時不時跟同學來過這種地方，所以很有親切感。

　　她們選在靠窗的一邊坐下。桌上擺放的裝飾物不像別的水吧那樣是小花瓶，卻是一個金字塔形狀的水晶體。

　　陽墨墨打量了一下坐在吧台後的人，道：「好像沒看見我們學長。」

　　「看見你們學長又怎樣？可以給我們打折嗎？」趙琰說笑著將水晶放下，抬眼看陽墨墨。

　　陽墨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一個紮著馬尾的年輕女孩子拿著筆和紙板走過來，問：「請問需要點什麼？」

　　趙琰拿著點餐的小本翻來覆去看了半天，不禁感歎十年前的飲料種類真是少得可憐。當然，也可能是因為這家水吧太小，所以不管是酒水還是零食點心的品種都很稀少。

　　才吃過午飯，她並不覺得餓，只想喝點熱的東西，「我要一杯熱牛奶。」

　　陽墨墨有些詫異地看了趙琰一眼。

　　趙琰抬頭，衝她笑得燦爛，「你想吃什麼，隨便點！我請！」

　　「不不不，那怎麼好意思……」陽墨墨慌忙道。

　　「咳！那我還佔用你的寒假請你當我導遊呢，你這麼說，我不是更不好意思？」趙琰很強勢地一揮手，「天氣冷得很，還是喝熱的好。你要奶茶還是果汁？嗯，估計果汁也不會是鮮果搾的，就奶茶好了。另外要盤瓜子，一盤牛肉乾……墨墨，你還想吃點什麼？」

第5章(2)  

　　陽墨墨當然是客氣地拒絕了。點完飲料和小吃，那個扎馬尾的女孩子也到後面忙碌去了，一時間，只有趙琰和陽墨墨兩個人對坐的水吧便顯得有些冷凝。

　　這樣子不是辦法……趙琰微微皺了下眉，沒話找話：「這家水吧還真不錯！是你們學長開的？年紀輕輕就會做生意了，厲害！」

　　陽墨墨仍然只是笑笑，端起面前免費的茉莉花茶小口地喝著。

　　趙琰瞄了她一眼，裝成很自然地聊天一般，「聽林霄說，你和他是高中同學？現在又是一個學校的校友？真是巧呢。」

　　陽墨墨沒有接她的話，淺笑盈盈地反問：「趙姐，你一直都在外地的呀？這麼多年沒回來，口音卻一點都沒變，真是難得呢。」

　　「嗄？」趙琰傻住，莫名其妙地瞪著陽墨墨。

　　陽墨墨也一臉疑惑地看著她，「啊，難道我記錯了？可林霄好像是這樣說的啊。」

　　趙琰偷偷汗了一把———她完全不知道林霄給她編了一個怎樣的來歷。什麼多年沒回家鄉？真是鬼扯！

　　不知道怎樣回答才算沒錯，所以趙琰只能尷尬地笑笑。

　　陽墨墨繼續道：「說起來，現在像你們這樣一直關係都這麼好的表姐弟真是不多見了。趙姐，我看你一點都不像比我們大很多的人，如果不是林霄說你有二十九，我還以為你只比我們大兩三歲呢。」

　　趙琰越聽這話越覺得哪兒不對勁，可是再看對面的陽墨墨，卻是笑得一臉真誠，看不出有什麼不對。

　　所以她只好再一次乾笑。

　　振作了一下精神，趙琰決定抓回主動權，瞇著眼笑，裝長輩樣子，「哪兒呀，我都十年沒見過林霄那小子，真變得我都快不認得了。哎，還是以前的林霄乖巧，現在長大了，動不動就甩臉子給我看，真是一個混蛋表弟。」

　　聽見趙琰似真似假地罵林霄，陽墨墨拿起端來的奶茶喝了一口，又不說話了。

　　趙琰轉了轉眼珠，問：「墨墨，林霄好像一直都很內向是吧？」

　　「……嗯？沒特別覺得呀。不過他跟班裡的其他男生是不一樣，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內向。」

　　哦？「跟班裡的其他男生不一樣」？趙琰立刻抓住了這關鍵的一句，「這麼說，在你看來，林霄算是特別的？」

　　陽墨墨被嗆了一下，吃驚地抬起眼來，一張白嫩的小臉也立刻變得粉粉的。

　　趙琰一直小心觀察著她的反應，見她如此，乾脆再丟了句更直接的：「真是些害羞的年輕人。他看你也一直是很特別呢！」

　　陽墨墨更加慌了神，一副連手腳都沒辦法放的樣子，又是尷尬又是害羞，「趙姐，你在說些什麼啊。」

　　「咳，別騙我這種過來人了。林霄那小子一見你就緊張得話都說不清楚，你不也常常來複印店找他嘛！都是些小把戲，我根本不用看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明說了吧，林霄他喜歡你呢，你對他也不是沒感覺的，對吧？」話是這樣說，其實趙琰的手心都冒汗了。這番話她完全是詐陽墨墨來著，因為她一直覺得陽墨墨之前三天兩頭找林霄，絕不是什麼複印機壞了沒地方複印這樣的理由。陽墨墨對林霄到底是什麼感覺，就是她今天想要弄清楚的事！

　　陽墨墨這下完全是從耳根紅到脖子。

　　不過，她雖然頭低得不能再低，臉色也是懊惱加羞赧，卻———沒有否認。

　　趙琰看著她，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也幸好陽墨墨一直低著頭，所以才沒能看見她臉上失落與羨慕交織的表情。

　　趙琰，鎮定下來，你不能忘了自己的決定，所以你必須得管住現在嗡嗡作響的腦袋，在陽墨墨面前不准露出丁點異樣。

　　狠狠地警告完自己，趙琰覺得自己總算是可以笑了。她拿起牛奶大大地灌了一口，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經像她拚命想要做到的那樣，看不出什麼太大的異樣了。

　　「……你不說話，肯定就是默認了。唉，我們家林小子也不知哪來這麼好的運氣，居然遇上你這麼好的女生。」說起來，陽墨墨突然接到她的電話卻很客氣，明明算是陌生人也肯出來陪她「逛學校」，肯定是因為她是林霄的「表姐」了。想到這裡，趙琰忍不住咬了咬牙，臉上卻還是笑。

　　基本上她都不知道自己繼續說了些什麼，反正那些話是自己在往外蹦：「……該不會你們原本就是在談戀愛卻故意跟我說是高中同學吧？我是那種思想陳舊的人嗎？直說了多好啊，害我在旁邊窮操心半天，想要怎麼撮合你們呢……」

　　「不！不是的！」陽墨墨總算開口，她猛地抬頭，急急解釋，「我們沒有……我是說，我們真的只是同學！」

　　「嗯？這又是為什麼？」趙琰皺眉。疑惑片刻，她一下子也有些明白了，「呵，是因為你們兩個還沒有誰主動先提過這件事吧？」

　　陽墨墨張了張嘴，沒有說什麼，只是苦惱地咬著果汁杯裡的吸管。

　　趙琰看著面前為情苦惱的女生，心裡最後的那點妒意也消失了。是的，也許陽墨墨是比她幸運，可是在感情面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同樣會為那人笑，為那人哭，為那人煩惱。

　　靜靜地看了陽墨墨片刻，趙琰一拍桌面，雖然聲音不大，倒把陽墨墨嚇了一跳。

　　「好！這事兒既然被我知道了，肯定就會管到底！」她沖一臉驚愕的陽墨墨笑笑，擠眼，給她解釋，同時也是解釋給自己聽：「誰讓我是這世上最關心小林子的『表姐』呢？放心吧，小林子都肯為你放棄他原本喜歡的學校考C大，只要再多一點勇氣，再加上我這個堅強的後盾，他遲早會主動跟你告白的！」

　　陽墨墨聽得一愣一愣的，「什麼放棄原本喜歡的學校考C大……趙姐你在說什麼啊？」

　　趙琰一揮手，「這個還是讓林霄自己告訴你好了！老實說，我還真沒想到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小林子能夠為愛情做到這一步呢！」雖然只是猜的，但她幾乎能肯定林霄放棄Z大考C大絕對是為了陽墨墨！

　　「趙姐……」陽墨墨有些哭笑不得。她一直就覺得林霄這個表姐瘋瘋癲癲的，可看在林霄的份兒上，自然而然就想對他的家裡人好。只是越跟這個叫趙琰的表姐接觸，她就越覺得心驚膽戰———說話直接，做事出人意料，真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

　　「放心吧，交給我！」趙琰拍著胸脯保證。

　　陽墨墨無奈地輕歎一聲，對趙琰勉強地笑笑。

　　只不過，她的眼裡也不自覺有了一絲希冀。高中的時候，她就發現同班的林霄喜歡自己，一開始倒沒想太多，可是看著那個內向的男生在她面前一再犯拙，好笑之餘，不知不覺也產生一絲興趣。可是她的那絲興趣都由好感變成暗暗的喜歡了，林霄卻還是沒有一點明確的表示。在同一所大學重逢的時候，陽墨墨真的很高興。不比高中，大學的他們完全可以自由地談情說愛了。可是她等啊等啊，那個害羞的男生還是什麼也不說……明明是他先動情，總不能最後卻要自己先表達吧？所以……這個趙表姐的出現，也許真的是轉機……也說不定呢。

第4章(1)  

　　回到家———準確的說法是租屋———的時候，已經八點多了。雖然才住幾天，但趙琰真的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家。

　　進門之前，外面又一次飄起了細細的雪花。今年的氣候真是反常。在趙琰的印象裡，以前的冬天雖然也下過雪，但並不是每年都下，而且總是一兩場就完了，雪也不會下得太大。但現在卻是，她在這裡呆了多久，雪就下了多久。

　　「我洗完了，你去吧。」林霄在後面說。

　　站在窗邊的趙琰動了一下，回頭，慢半拍地回答：「啊？哦，好。」她答應著，卻沒有實際動作。

　　林霄不禁有點好奇，一邊擦頭，一邊走到趙琰旁邊，「你在看什麼？看得這樣專心。」

　　「……我在看雪。已經很多年沒有看到這樣大的雪了。你瞧，對面的房頂都白了，這雪怎麼就沒有化的時候啊？」

　　「也對喔。」林霄表示同意，「今年是有些反常，以前哪有這種一連下幾天的情況。」

　　趙琰用手指摸了摸緊閉的玻璃窗。沒有覺得特別涼，這麼說來，她的手指溫度也跟玻璃窗差不多了吧？

　　「……96年，該是我上大學的第一年吧……春節我好像沒有回家，都不知道原來那一年下了這麼久的雪……」

　　林霄的心裡微微一動。他轉頭看著自言自語般低喃的趙琰，第一次對她的過去產生了好奇。

　　「照你的說法，你———跟我是高中同學？」

　　趙琰轉頭，輕笑，「怎麼，你現在還覺得我在說謊？」

　　林霄沉默，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你說我們曾經有一年同桌……這麼說來，關係應當還挺好的？」

　　「試探我啊？」趙琰翻了個白眼送他，卻還是老實回答，「關係好不好……呵，我曾經以為挺好的，可是後來我才知道，也不過如此罷了。」

　　「什麼意思？」林霄聽不懂。

　　趙琰轉了個身，靠在窗台上，眼睛卻還是望著窗外，「老實說，我記憶裡的你，一直很內向，也不愛說話，對女生說一句話都要臉紅的樣子。不過在最後那一年，你卻能跟我說說笑笑，就算我開玩笑地扯你頭髮都不會生氣……我真的曾以為自己在你心裡很特別呢。可是畢業之後，你就走了，我給你寫信，你也沒有回。從那之後我就一直沒有見過你，所以你問我我們的關係好不好，其實我也沒弄清楚過。」她淡淡地笑，平淡地講著經過。明明很平常的往事，在林霄聽來，卻有著一種他也解釋不了的傷感———而他甚至不知那傷感是屬於誰的。是曾經的青春年少的她？還是聽到這一切卻完全無法想像當時情景的自己？

　　他沒發現，在聽她回憶的時候，他的眼睛甚至沒有離開過她片刻。

　　「……我為什麼沒有回信？」這點是他迷惑的。其實對趙琰口中那個「內向而靦腆」的自己，他並不陌生，高中時的他確實是那樣，進入大學後也沒有改變多少。但那個「被扯頭髮也不會生氣」，跟女生說說笑笑的自己，卻是他無法想像的。如果趙琰說的一切都是真的，至少……他曾經把她看成朋友過吧？為什麼後來會連信也不回一封？

　　趙琰轉頭，對他笑。

　　「是啊，為什麼呢？不過我找不到可以問的人啊，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她在笑，可她的眼睛卻沒有笑。林霄沒辦法直視那雙認真到極點的眼睛，只能倉皇移開視線，「我、我又不是你說的那個林霄！我怎麼會知道！」

　　「可是……」趙琰輕輕地說，「我以為，老天送我來這裡，就是為了能夠遇到你……」

　　林霄一震，更加不敢抬頭。那個，她不會是想說出什麼駭人聽聞的話吧———拜託，他一點都不想聽———

　　心裡大喊著，林霄卻漲紅了臉，腳步也僵硬地定在原地，連逃都逃不了。

　　趙琰頓了頓，道：「找你問個清楚。你欠我那七塊錢，到底什麼時候還？！」

　　———呃？什麼？

　　峰迴路轉的一句話，頓時讓林霄呆住。他猛然抬頭，盯著面前笑得不懷好意衝他擠眉弄眼的趙琰。

　　林霄這才明白過來，自己又被她涮了一把！

　　「你！」他臉上紅色沒褪，反而越發加深。不過這次不是不安，而是憤怒！

　　「我什麼我？」趙琰哼道，「你以為我要說什麼？向你表白說我以前一直暗戀你？切，看你緊張成那樣兒，行啦，放心吧，就算我趙琰在你眼中是厚臉皮，也不會用這種方式送上門給你侮辱。」

　　林霄的臉紅了又白，最後轉青。他咬著嘴唇，狠狠瞪她一眼，將毛巾「啪」地甩上肩頭，頭也不回地走進臥室。

　　門被重重地甩上。只聽那聲響，趙琰就明白他的火氣到底有多大。

　　「……小氣鬼。」她低聲罵，轉頭再看向窗外時，臉上哪裡還有剛才那種堆出來的戲謔和故作的輕鬆。

　　呵，他一定不知道吧……剛才，她確實差點說了啊……說自己真的喜歡你，從十三年前開始，到現在都仍然不敢往前走一步的事實。

　　表白的話，不是沒有說過。高考之後，猶豫了足足一個星期才敢約他出去，卻嚇得他只說了一句「從來沒有想過，抱歉」就轉身逃去。又是一個星期的猶豫，才敢再次出現在他面前。可惜事實證明，她搞砸了一切，他不曾再對著她安然而溫柔地笑，甚至不願正眼看她一眼，一直到他去到遠方，再也沒有回來……她所記得的，僅僅是他堅定離開的背影。

　　等待回信，然後一直到明白他不會回信，她用了一年，然後用剩下的九年來學會遺忘。

　　終於到現在，她再回想起那個人的時候，已經能夠用最平和的心情來懷念那段年少輕狂。可惜老天爺真的跟她開了一個太大的玩笑……

　　到底為什麼要讓她來到這裡？到底為什麼還要再次遇上？到底為什麼要讓她明白，原來自己從頭到尾都沒有得到他愛情的希望？

　　既然「我喜歡你」這句話對他來說只是困擾，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別再讓他困擾……同時，也是她唯一能夠保護自己的方法。

　　她現在能為他做的，也不過如此。

　　趙琰沒想到林霄對那天晚上的事反應這麼大。同樣的事情對大多數人來講，都是當時氣一氣便罷，氣過之後，當成玩笑一笑而過也就算了，用得著來個三天不理不睬嗎？

　　「林霄，馬上快過年了吧？你要是回家過年了，我一個人怎麼辦啊？」

　　守在複印店的工作是枯燥的，閒著的也就是一張嘴了。趙琰對林霄單獨租房住的情況也一直感到好奇。一開始她以為是林霄上了大學後，想要完全私人的空間，所以寧願花錢租房，也不住家裡或者學校宿舍。後來她卻隱隱覺得不是那麼回事。不過不管她明著問還是委婉地打探，林霄死活不願多說———當然，自那晚的事件之後，林霄對她的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更上升到了另一個高度。

　　趙琰百分之百保證，雖然林霄正埋頭做事，但絕對有聽到她的話。只不過聽到歸聽到，卻沒有絲毫反應。

　　趙琰長長歎了口氣。她真的很不想把那個話題重新拾起來說啊，不過有些事還是攤明瞭說才有轉機吧？

　　「喂，林霄，你不會是還在為那天的事生氣吧？我當時只不過跟你開開玩笑而已……」

　　林霄終於停下手中的事，抬頭，冷冷地瞥她一眼；只一眼，就把趙琰給凍住了。

　　但有反應就是好事！趙琰眨巴眨巴眼，討好地看著他，誰知林霄丟下了手裡的事，走到電腦旁，打開電腦，旁若無人地玩起掃雷來。

　　———這叫什麼事！

　　趙琰朝天翻了個白眼。

　　啊，她真的要拿他沒轍了！以前她咋不知道，原來林霄不是沒脾氣，反而脾氣大得嚇人咧！當然，跟一般人發脾氣的方式不太一樣就是了。

　　這三天他幾乎沒跟她說過一句話，把趙琰憋得那才叫難受。往大了說，自己現在是寄人籬下，沒資格反抗；往小了說，林霄的發火也是她招惹出來的，有什麼不滿，也只好受著……可她真的已經快崩潰了好不好，就算她現在年紀比較大（想到這點就愈加鬱悶），也沒道理得一直讓著那個壞脾氣的小林子吧？

　　趙琰哀怨地趴在桌上，聽見門口有動靜，習慣性地抬頭一看，不由得驚訝地睜大了眼。

　　陽墨墨？怎麼又是她啊？

　　正當趙琰皺著眉頭遲疑地撐起身坐正時，陽墨墨也抬起了眼，正對上她的視線。

　　從後者眼裡，趙琰也看到了意外。

　　不過她很快露出了淺淺的笑臉，對趙琰一點頭，「你好！」

　　趙琰腦筋有點打結，愣了一下，才回道：「呃，你好……」話是對著陽墨墨說，趙琰的眼睛卻不自覺瞄向了旁邊背對大門的林霄。

　　聽到陽墨墨聲音的林霄猛地轉過身來，先是一怔，看到微笑而立的陽墨墨後，又是瞬間紅了臉。

　　———NND，真是沒見過美女的毛頭小子，動不動就臉紅個啥啊！趙琰在心裡鬱悶地罵。雖然不想拿自己跟陽墨墨比，但林霄這差別對待也太明顯了點吧！

　　由於林霄突然站起的動作太大，他身後的凳子「啪」的一聲倒了，惹得陽墨墨「撲哧」一聲笑出來。

　　趙琰冷眼旁觀，突然一陣傷感。

　　她當然知道陽墨墨笑什麼。向來穩重謹慎的人，一見了她卻像換了個人，老是頻頻犯些傻傻的呆。這是趙琰以前不知道的林霄，可是她卻笑不出來，無法笑這樣的林霄……

　　陽墨墨笑了，林霄更窘了。耳裡可以聽到他們不著邊際的對話，趙琰卻無心去聽。她垂了眼，默默走出複印店。

　　雪還在下，不大，細細的，小小的，紛紛揚揚從天空落下。

　　趙琰雙手插在衣袋裡，抬頭望著灰霧霧的天空。

　　她微微扯了扯嘴唇，對自己說，你不屬於這裡。所以，就這樣吧……

　　背靠在牆上，趙琰閉了眼，耳裡只聽到耳塞傳遞而來的唯一的聲音。一個女人用歌聲反反覆覆地講述著自己的愛情……

　　……回憶像個說書的人，用充滿鄉音的口吻，跳過水坑，繞過小村，等相遇的緣分……我的心裡從此住了一個人，曾經模樣小小的我們，當初學戲說愛念劇本，缺牙的你發音卻不准；我在找那個故事裡的人，你是不能缺少的部分……

　　她反反覆覆地聽，原本只是一首普通的歌而已，她卻不知為什麼，第一次聽就入迷。

　　細細的雪花飛在臉上，涼涼的，濕濕的。趙琰不知聽了多久，慢慢睜開眼，卻被眼角瞥到的人影嚇得一滑，後腦勺敲在身後的牆上，撞得她忒痛！

　　「林、林霄！你站在這裡嚇人啊……」趙琰揉著受傷的後腦勺抱怨，「咦？那個陽墨墨呢？走了呀？」

　　林霄卻只站著不說話，表情有些奇怪。

　　「幹嗎？」趙琰疑惑地看著他，終於發現他不僅表情奇怪，盯著她臉龐的目光也怪怪的。

　　趙琰下意識地抬手摸臉，觸手處卻是濕漉漉的一片。

　　錯愕和難堪同時浮上心頭。趙琰忙不迭地側身避開林霄的目光，一邊扯出耳朵裡的耳塞，一邊乾笑著解釋：「呃，我剛才聽歌來著，哈哈，聽歌居然都聽哭了，呃，那個，你要不要聽？我的手機反正也沒法用……」她知道自己說得語無倫次，可是卻沒辦法停止這種難堪，只恨地上沒有洞，好讓她躲進去再也不用出來！

　　林霄深深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垂下眼簾，淡淡道：「……站這裡幹嗎？不冷嗎？進來。」說完，他又像是不屑地補充一句，「省得感冒還要我浪費錢去給你買感冒藥。」

　　趙琰完全無視他最後那句話，只驚訝於他終於肯跟她說話。

　　「———呀！林霄，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嗎？」淚痕還留在臉上，她也不去管，因為飛揚的笑臉會是最好的掩飾。快步跟上去，自然之極地挽著林霄的手臂，她抬頭沖林霄燦爛地笑，「太好了，哎，你別不理我，在這裡我只認識你哎，你不理我的話，我簡直就是無聊得要死！」

　　林霄的臉又紅了，他一掙，擺脫了趙琰，腳步也走得更快。

　　「我說你真是動不動就臉紅哎！」她格格地笑。

　　臨關門之前，趙琰終於見到了複印店的老闆。之前林霄動不動就說她會連累他丟了工作，害趙琰以為這個老闆是個多麼苛刻多麼不近人情的人呢，誰知見了之後，她才發現那是一個幽默又大方的可愛老太太。

　　可愛的老太太兼店老闆不但一點沒對趙琰在店裡幫忙表示什麼不滿（當然，這點不足為奇，反正是無薪多請一人打工），付了林霄這些日子打工的工資，同時還封了一個看上去鼓鼓的紅包給林霄，甚至連趙琰也見者有份。這完全是意外之喜，趙琰說了幾十個謝謝，笑得嘴都合不攏。

第4章(2)  

　　走在回家的路上，趙琰反覆摩挲著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的老版100元大鈔，雖然在心裡還是覺得99年以後那種紅色的100看起來更討喜，但怎麼說這也是她來到這裡後賺到的第一筆完全屬於她的錢呢！

　　「哎，你想吃什麼？」趙琰用手肘撞了旁邊沉默的林霄一下，衝他擠眼，「我請哦！」

　　林霄停下腳步，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

　　「……看我幹嗎？」趙琰疑惑地審視著自己。她的大衣和牛仔褲看起來沒有什麼不妥吧？

　　被林霄拉著胳膊往反方向走的時候，趙琰還沒怎麼反應過來，「喂喂喂，你要帶我去哪裡？菜市不在那個方向啊！」

　　一直到被拖到目的地，趙琰都還是呆呆的。她左右四顧，看著當下的燈海和人海，「……這裡不是夜市嗎？」買菜的話，肯定是來錯了地方，這麼說，林霄是想買過年的年貨嗎？

　　不管是紅彤彤的「福」字、五顏六色的拉花，還是插上電後一閃一閃的綵燈，都讓趙琰興奮。已經好多年她都是一個人過年了，對「過年」這回事也懶了淡了，可是想到也許能夠跟林霄一起過新年，趙琰就忍不住興奮起來。

　　路過某個賣布偶的小攤，攤上新一年生肖的主角———被做成各種各樣造型的生動又可愛的鼠寶寶們讓趙琰頓時走不動了，不顧攤前已經圍了一群比自己小了十來歲不止的小女生們，趙琰歡呼一聲撲上前去，生生擠出一個位置，「可哇依，老闆老闆，這個怎麼賣？」

　　林霄慢了一步，沒有拉住那個完全不顧形象的女人。他無奈地按了按額頭，二話不說，走過去拽住趙琰的後領，將她拖出那個應當屬於小女生的天地。

　　「啊啊，放手放手，死林霄你幹嗎啦！」趙琰哇哇大叫，被拖著走了好幾步才終於翻過身，「啪」地打開林霄的手，同時附上大大的白眼一個。

　　「你多大年紀了，還喜歡那個！」林霄嗤之以鼻，為了防止類似的事件再次發生，他沒有多想地抓住了趙琰的手，將她帶向賣女裝的區域。

　　這才是他帶她來這裡的目的。

　　打工的工資加上過年的紅包，總算有了點餘錢，雖然沒辦法買大商場的東西，可是看著趙琰來來去去只能穿那一身衣服出門，連換洗都沒辦法，他就覺得心裡不舒服。

　　而趙琰在被他抓住手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呆了。她忘了掙扎，也忘了問去哪裡，雖然只有短短幾分鐘，可是對於她來講，卻是完成了她從來不敢想的最初和最後。

　　執子之手，執子之手。

　　林霄毫無所覺。他只是覺得奇怪，趙琰怎麼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

　　「你自己說你身上的衣服穿多久了！去，選兩件，趕緊把你身上的換了！」林霄將趙琰推過去選衣服，眼睛卻尋找著賣睡衣的攤子。在家裡，她都是撿他的衣服穿，之前是沒辦法，可現在有能力換，乾脆就一起買了！反正她已住了這麼久，還不知將來會住多久。

　　「啊？可是……」趙琰還有些呆呆的，看著林霄，「錢……」

　　她想說自己只有一百塊，可能不太夠，卻被林霄一瞪眼，「廢什麼話！叫你選就選！」

　　趙琰又愣了好久，才尖叫一聲撲向林霄，不顧他尷尬的掙扎，死死抱住，「林霄同志，你真是好同志！我可算是體會到咱共產主義的真諦了啊———」

　　……看著旁邊路人好奇、驚訝、戲謔的樣子，林霄想死的心都有了。

　　如果說拿到紅包趙琰是笑得合不攏嘴，穿著一身新裝的趙琰則是興奮得整個人都快飄上天了。

　　儘管從頭到腳所有東西加起來的總價值還不到三百塊，可卻是林霄送的啊，就連她主動貢獻出自己那一百元，也被他拒絕了。

　　蹦蹦跳跳地走在夜市狹窄的過道，趙琰笑容始終燦爛。她忘了自己二十九歲，忘了1996或是2006，這一刻，她只是那個從高一開始就喜歡上一個沉默男生的少女，而她暗戀了許久的人，此刻就在她身旁！

　　林霄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臉上帶著自己都沒發覺的溫柔淺笑。對趙琰的感覺，他始終矛盾。他確信自己向來不喜歡個性太過外向奔放的女生，也討厭趙琰動不動撲他抱他，可是前面那個回頭對他微笑招手的女人……他討厭不起來。

　　想到這裡，林霄又有點為難。不管他再怎麼不想回家，可回去過年是絕對免不了的……就像之前趙琰問的，她要怎麼辦？他該把她一個人留在租屋嗎？還是帶她一起？

　　林霄忍不住搖了搖頭。帶她回去是不可能的。趙琰的來歷，他又為什麼收留陌生人，這些永遠沒辦法解釋。前者是他到現在也半信半疑的，後者，則是從一開始就沒弄明白過，即使這是他的決定……

　　一走神，趙琰便從他的視線裡消失了。林霄心裡一驚，左右張望，生怕那傢伙看到什麼稀奇便忘乎所以，等下怎麼找回來也不知道。前後左右都是人，林霄皺眉，正準備張嘴叫趙琰的名字，便看到她從某個角落擠過來。

　　她笑著將一個長長的東西繞上他的脖子，厚厚的暖暖的。

　　趙琰一邊打結，一邊笑道：「禮尚往來，這是我送給你的，漂亮吧？」

　　林霄看著遮住了他半個鼻子的毛線圍巾，原本微皺的眉頭也不自覺鬆開了。

　　藍白相間的花紋，老實說，頂多算是「順眼」，怎樣也跟漂亮搭不上邊。林霄拍開趙琰的手，鬆開那個打得一點也不漂亮的結子，將短的那頭甩到身後，長的一端在脖子上不松不緊地圍了兩圈。

　　「這種東西該是自己親手打來送人比較有誠意吧？」林霄輕哼一聲，不過原本涼颼颼的脖子倒是暖和多了。

　　趙琰聳肩，「如果你有勇氣戴出門的話，我倒是可以打一條來送你，最怕就是我打了也是白打，你轉頭就丟垃圾堆了。」這種可能性是很大的。而林霄沉默地翻白眼的舉動也證實了趙琰的猜想。

　　有點小小的失落，但趙琰在笑著轉身的同時，就已經把它丟在了身後。

　　並肩走了一會兒，林霄突然道：「今天在店裡，墨墨問我跟你是什麼關係。」

　　趙琰一愣。她不解地轉頭看著林霄，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說起這個。

　　林霄卻笑了，「要是我告訴她，你一直自稱是我們的高中同學，她可能也會被嚇一跳吧？」他像是在開玩笑，但淡淡瞄來的一眼，卻帶著些許複雜的光，「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為什麼每一個該認識你的人，卻都不記得你？」

　　「『你們』？」趙琰忽略了林霄後面的話，下意識蹙眉。腦子裡突然閃過些什麼，她「啊」的一聲大叫出來，「照片！對了！畢業留影的照片上，那個女生就是陽墨墨？！」當時只是不經意地一瞥，在發現自己根本不在照片上時，她整個人都呆了。現在想來，原本屬於自己的位置上，那個笑得眉眼彎彎的女生，確實就是陽墨墨啊！

　　胸口被重重地一擊，趙琰轉頭瞪著林霄，五味橫生，心裡的滋味複雜到極點。

　　這算什麼？她求了多年都求而不得的東西，在這裡，卻被另一個女生輕易獲得，而且那個女生的位置巧到原本就屬於她？

　　「嗯？」林霄也是愣了一下才明白她在說什麼，「是啊，那又怎樣？」

　　趙琰悵然地看了他很久，最後只能苦澀地笑，「是啊，那又能怎樣呢……」除了委屈不甘，自己平復那種鈍鈍的痛，她確實什麼也不做不了。

　　甚至不能說，我喜歡你，比你喜歡陽墨墨還要多的喜歡你。

　　所以她只能笑著搖頭，然後在林霄疑惑的目光中轉過頭去。

　　負著手，走在人來人往的街上，趙琰卻覺得，自己困在了原地，一直。

　　趙琰洗完澡出來，發現林霄在把玩自己的手機。這回她只是略感好笑地抿了抿嘴，過去坐到林霄的旁邊，一邊好奇地瞄著他，一邊繼續給自己擦頭。

　　林霄突然轉過身，拿著手機對準她「卡嚓」一聲按了快門，然後又打開圖庫，翻來覆去地看。

　　趙琰甩甩頭，笑，「早說送給你了，你偏偏不要。」

　　見林霄不說話，趙琰又道：「不過再等十年，也不值什麼了，有錢就能買到。」

　　林霄終於有了點反應。他放下手機，瞥了趙琰一眼，「我看到你手機裡有個熟悉的名字……那個是我們高中的同學吧？」

　　趙琰有些犯傻，「什麼？」隨即反應過來，「哦，你說路南啊？沒錯啊，她大學也跟我一所學校呢，所以到現在還有聯繫。怎麼了？」

　　林霄垂著眼簾，扯了扯嘴角，卻沒回答。

　　趙琰有點迷惑。

　　「……這麼說，你也不知道，二十九歲的我長什麼樣子了。」林霄淡淡道，語氣裡沒帶什麼情緒，但趙琰卻有點懂了。

　　所以她也沉默了。

　　「我倒是很好奇，十九歲的你又是什麼樣的呢？」林霄轉頭看她，上下打量著，搖搖頭，「無法想像。」

　　趙琰不想抬頭，只是淡笑，「除了比現在年輕點，可以不用化妝品第二天也仍然光彩照人之外，跟現在也沒啥太大差別。」

　　林霄也笑了。

第4章(3)  

　　「趙琰……」他忽然顯得有些遲疑。

　　「嗯？」

　　「你……結婚了嗎？」

　　太過意外的問題讓趙琰一時之間根本沒能反應過來。她抬頭愣愣地瞪著林霄，直看得他也漲紅了臉。

　　「不是，嗯，我的意思是說，你的年紀……」

　　看著林霄面紅耳赤、尷尬無措的樣子，趙琰忍不住笑了。

　　「你是好奇，我年紀一大把，是不是已經結婚了吧？」她的笑容帶著苦澀，不過她有把握讓他看不出來，「哎，可惜追我的人太多了，我看著哪個都累，所以最後一個也沒選。」她擺了個POXH1，衝他飛了一個媚眼，笑得魅惑，「快樂的單身貴族。」

　　可惜她頂著一頭仍在滴水的亂髮的樣子，少了點說服力，倒顯得十分搞笑。

　　林霄卻沒笑，「那，你家裡人和你男朋友，都不催你啊？」

　　「催就讓他們催好了，生活是我自己在過哎———」

　　在聽到趙琰毫不在意地說著這話時，林霄不知為什麼，心裡微微有些發堵，但趙琰的下一句話又讓那種感覺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而且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是單身貴族，哪裡來的男朋友？那傢伙不知還在什麼地方貓著沒出現呢……」

　　趙琰說著說著就覺得有些不對，她一轉眼珠，咧著嘴靠過去，「喂，你一直打探我有沒有老公、有沒有男朋友做什麼？不會是，嘿嘿……」她開著玩笑，明知不可能，不過心情還是蠻好的。

　　「切！少胡說八道了！」林霄卻像急著掩飾什麼似的一下子站起身，背對著她，語氣十足不屑，「我又不是腦袋有病，人家陽墨墨比你———」陽墨墨三個字一脫口，林霄頓覺懊惱地一咋舌，鎮定了一會兒，才面帶怒意地猛然轉身，「跟你這種沒水準的人說話，真是拉低了我的水準！」將手機拋到沙發上，林霄大步走開。

　　看著踩著怒火走進廚房去的那個人，趙琰的笑臉也垮了下來，「是啊是啊，陽墨墨比我好一千倍一萬倍，我拍馬也不追不上，對吧？」她沒好氣地說，聲音越來越低，「就算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所以，他喜歡的才會是陽墨墨……

　　這一點她早就知道了。可是真正聽到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傷心的啊。

　　「臭小子……」她喃喃地罵，垮下的笑容最後變成了悲哀。上天送她來這裡，就是讓她徹底死心的吧？其實這樣子也好，至少從今以後，她也不用再為那個人找諸多理由了。因為不喜歡，所以不想回信，就是這麼簡單。

　　趙琰不得不承認，每次自己看到陽墨墨的時候，心裡總有那麼些鬱悶。

　　特別是每次陽墨墨一出現，林霄的眼裡都只看到她的存在，而自己的份量恐怕跟路人甲、乙、丙、丁差不多。

　　隨著大年初一的臨近，學校裡該走的學生都走得差不多了，小小複印店的生意也越來越清淡。連著好幾天沒看到陽墨墨，趙琰瞄著彷彿沒事人一般的林霄，心裡有些好奇。

　　「……好像這幾天都沒看到陽墨墨啊，她們系裡的複印機修好了？」以前總是隔兩三天就會出現，好像她們系的複印工作全落在陽墨墨一個人身上似的。

　　正翻著書的林霄頓了一下，也沒抬頭，回道：「回家了吧。她們系已經放假了。」

　　趙琰瞇著眼摸了摸下巴。

　　這麼瞭解啊？看來林霄對陽墨墨的事，也是隨時關注著呢。

　　可惜就是膽小得連多一點的表示都不敢有。

　　「她的家不遠吧？」聽陽墨墨的口音，應當就是本市的人。

　　「嗯，好像離學校沒幾站路。」

　　「那她怎麼不來找你玩？」

　　這句話終於引起了林霄比較大的關注。他抬起頭，「啪」地合上書，一臉不高興，「關你什麼事？」

　　心口被刺了一下，但趙琰還是笑，「得，算我多管閒事，行了吧？」

　　沒多久，她又撐著下巴，笑問：「喂，你什麼時候回家？」

　　林霄皺了皺眉，懷疑地看著她，「你問這個幹嗎？」

　　「咳，我這不是關心你嘛。而且，我也想知道，我的這個與眾不同的新年，該怎麼安排啊？」

　　林霄沉默了片刻，低頭拿出一個亮閃閃的東西拋了過來。

　　趙琰接在手裡，沒了笑容。

　　那是一把鑰匙。

　　雖然林霄沒說，但她明白了，「……放心吧，我會幫你看好房子的。」心裡的痛楚更大了些，但趙琰卻笑得更燦爛了，「就有一條，走的時候，多買些吃的放冰箱裡。我要可樂、薯片、牛肉乾、巧克力，還有……還有……算了，等我想到再告訴你。」偏了偏腦袋，她借低頭將鑰匙放進兜裡的機會，掩飾了眼裡的失落。

　　可惜林霄一直看著她。儘管只有半個多月的相處，但林霄已經多少對面前這個女人有了些瞭解。她平時的話是多，可如果開始漫無邊際地東拉西扯的時候，往往就代表……她其實不是那麼開心。

　　一瞬間，林霄有一股衝動，讓她跟他一起回家過年的話差點就脫口而出了，但他到底還是忍住。

　　「……那你會在家裡呆幾天？」趙琰抬起頭，笑。

　　「……不知道。」林霄移開眼去。但他心裡清楚，這次回去，沒有十天八天，他是回不來的。

　　家裡人根本不知道他在外面租房子住的事，一直以為他住的是學校宿舍。為了多攢些房租，他才不得不出來打工。

　　複印店要兩天後才會暫時歇業，之前的這些日子，他都是撒謊騙父母暫時去旅行了。可新年是躲不過去的，他必須得回去，所以只能把趙琰丟在這裡。

　　聽到林霄的回答，趙琰有些失望地垂下眼。沉默一會兒，她又笑，「無所謂啦，反正你早點回來就是。吶，有個人為你等門，你小子是不是很得意啊？」

　　林霄望著她，忽然有些迷惘。

　　「———你一直是這樣的嗎？」

　　趙琰眨眨眼，不明白林霄這話是什麼意思，「一直什麼？」

　　林霄卻搖了搖頭，不肯再說。

　　就算心裡失望，卻反過來笑著開導別人。是體貼，是溫柔，卻那麼的不著痕跡。這樣的女生，他以前從沒有見過。包括陽墨墨。

　　也許這就是二十九歲和十九歲的區別吧。

　　甚至是十九歲的人不留心的話，就根本察覺不到的包容。

　　說起來……除了最開始，她算是「死皮賴臉」地留下來。在那之後，一向被他認為是挑剔、厚臉皮、不識好歹的趙琰，根本是在用另一種方式包容他的趾高氣揚。淡淡的歉意和愧疚突如其來，幾乎讓他沒勇氣直視她的臉。

　　「一直什麼？你說清楚啊！」趙琰被林霄弄得雲裡霧裡，一個勁地追問。

　　林霄彎了彎唇角。

　　「我會早點回來的。」他只說這一句。

　　「嗄？」趙琰歪著腦袋，迷茫了。

第3章(1)  

　　與陌生人同居的日子倒是出乎林霄意外的輕鬆。事實上，這個陌生人不僅自稱熟悉他的一切，他好像也輕而易舉就掌握了趙琰的本性。

　　二十九歲的女人，不會做飯，料理家務也是笨手笨腳，喜歡睡懶覺，貪嘴卻意外的好養活，除了堅決抵制青椒，就算連續吃了三天的雞蛋炒飯也沒聽她報怨什麼。

　　最讓他無語的是，二十九歲的老女人，腦袋裡卻總是想些稀奇古怪的事，說是天真加幼稚也不為過。

　　「哎，真後悔死了！你說我要是能記得福彩的中獎號碼該多好啊，輕輕鬆鬆就當了百萬富翁……哎，不對！現在好像還沒有福利彩票吧？林霄？」

　　林霄懶得理她，頭也不回地研究著手上厚厚的那本《中文版office軟件三合一實用教程》。

　　「喂，你聽沒聽見啊？」趙琰趴在複印機上喊。

　　「……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

　　見林霄臉色不善，趙琰撇了撇嘴，百無聊賴地坐到旋轉椅上，低低歎了口氣。

　　已經第五天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回去，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回到屬於自己那個時代的一天。

　　一開始的興奮感到現在都消失得差不多了。說起來，她跟林霄彼此沒有任何關係，儘管目前餓不死也凍不死，可也不能一直這樣吧？以前的那個林霄從來只當她是好同學，而現在這個林霄，只當她是大麻煩……

　　可就算是如此，她也仍然很高興。還記得十七歲的生日願望就是能夠不被人打擾地跟林霄相處一整天，原以為這個願望永遠也沒有實現的機會，哪知道現在卻成真了。

　　可惜，她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心思透明得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清純少女了。

　　二十九歲了呀……多麼不公平，她心中的林霄，永遠都只有十七八歲呢。

　　她一直盯了林霄好久，直到被盯的那個人也受不了她直接的視線，背過身去用後腦勺對著她。

　　「喂，林霄，你不是一直想考Z大的嗎？為什麼會報了本市的學校啊？」趙琰忍不住問。她知道現在的林霄進入大學才一個學期，但學校的不同卻讓她一直耿耿於懷。沒記錯的話，林霄可是一直在Z大讀到研究生的，怎麼會留在了本市？

　　「……關你什麼事？」林霄沒好氣地道。

　　「這麼沖幹嗎？」趙琰心裡亂不爽的。她跳下椅子，走到林霄面前，「你不知道什麼叫做禮貌啊？我跟你說話你幹嗎背對著我？」

　　話說回來，她記憶裡的林霄就算不愛說話，可至少也是溫和而紳士的，怎麼會一眨眼就變成這樣了？難道是她記錯了他的真面目？還是當初那個十來歲的自己眼光根本就差到沒底？

　　林霄翻了個白眼，將書本拍到桌上，瞪著趙琰。

　　「因為我沒必要跟一個自己都不懂得什麼叫禮貌的人講禮貌！」

　　趙琰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繞口令一樣的話是什麼意思。

　　「臭小子，你說什麼？」她挽著袖子，故意挑起了眉毛裝出生氣的樣子，很想再拎住他衣領的，卻覺得那動作實在不淑女而作罷，「道歉！不道歉今晚不給你飯吃！」她露出白牙，退而求其次地曲著手指敲了他的腦門一記，說著自己都覺得可笑的威脅。

　　「哈！」林霄果然毫不客氣地大笑出來，「有沒有搞錯？到底是誰得罪了誰沒飯吃啊？」話才說完，趙琰就驚訝地看著林霄一張臉突然通紅地燒了起來。他望著她身後，眼裡略過一絲慌亂，神情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哪裡還有半分凶巴巴的樣子。

　　趙琰偏了偏腦袋，疑惑地回頭，順著林霄的視線看去，不禁也是一呆。

　　一個看上去十分清秀的長髮女生抱著一大疊資料站在複印店門口，正好奇地看著林霄和她。

　　趙琰瞇起了雙眼。

　　她回頭，看到手足無措的林霄，「陽、陽墨墨，是你啊……」

　　那個被林霄叫做陽墨墨的女孩子「撲哧」一聲笑出來，「這麼驚訝幹嗎？」她抱著東西進來，「系裡的複印機壞了，臨時也找不到別的複印機，我一想，你不正在複印店裡打工嗎？所以就過來了。呵呵，我可是專門來照顧你的生意，有沒有折扣優惠啊？」

　　林霄還沒來得及說話，趙琰已脫口而出：「他又不是老闆，憑什麼給你優惠啊！」

　　一句話說得林霄和陽墨墨都愣住了。趙琰想結結實實地給自己一巴掌———關她什麼事兒啊，她這不是犯病是什麼？

　　「我只是開玩笑……」陽墨墨愣了愣，有些尷尬的解釋。那無辜的樣子連趙琰看了都不禁生憐，可懊惱歸懊惱，臉上還是不會表露出來的。

　　「別理她！陽墨墨，你過來吧，我幫你複印。」林霄瞪了趙琰一眼，轉向陽墨墨時，又是一副見到心上人時的靦腆。

　　……切，雙面人。這麼明顯的區別對待。她以前還真不知道林霄是這種人！

　　趙琰在心裡冷哼，斜歪在桌子上，卻忍不住拿眼角偷偷瞄旁邊的兩人。

　　「那……麻煩你了。」陽墨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將手裡的一大疊資料交給林霄，「要複印30份。」

　　林霄笑著接過，打開複印機蓋，開始一絲不苟地操作起來。

　　趙琰看見他那模樣就心煩，心尖的火燒得旺旺的，聽他跟陽墨墨聊天。

　　「……那個，你們已經放假了吧？」林霄頭也不抬地問。

　　———白癡！都什麼時候了還能沒放假！明擺著是沒話找話。

　　「是啊。你們也早放了吧？」陽墨墨笑得斯斯文文秀秀氣氣，看在趙琰眼裡又是一把怒火燒！

　　「你這是幫系裡的老師複印資料嗎？」林霄繼續沒話找話。

　　而陽墨墨還是那種讓趙琰牙庠癢的笑，「是啊，陳老師說急需的，否則我也不會來麻煩你啊！」

　　———說得好聽，不就是想佔便宜來了嘛！趙琰翻著眼睛，不屑地想。

　　只是複印30份而已，趙琰卻覺得過了快半個小時。估計在林霄那裡這半小時就成了三分鐘吧？

　　白癡都看得出來他那捨不得陽墨墨走又不知道該怎麼挽留的模樣。

　　「真謝謝你，多少錢？」

　　「……不用了，這麼多年同學還能收你的錢嗎。」林霄抿著嘴說。

　　「呀，難不成你把我剛才的話當真的呀？」陽墨墨也紅了臉，「折扣優惠什麼的，都是我開玩笑的，你不收我錢，我以後哪敢再麻煩你呀！」

　　「……那，你就給我十塊錢好了。」

　　「不對吧，怎麼可能才十塊錢，你再算算……」

　　「沒錯，就十塊錢。這家店一直都很便宜，你問問其他人就知道了，否則它開到學校門口乾嗎，咱們可都是些窮學生呢！倒是你，這麼大一疊資料，你一個人恐怕拿不回去吧？」

　　他雖然是在問陽墨墨的意見，拿著資料的手卻一直不松。

　　「啊……」陽墨墨看著那重疊起來近兩尺的資料，也為難地皺起了眉。

　　趙琰忍不住又冷冷插嘴：「還問什麼？你直接幫她拿回去就行了吧！」

　　估計那邊的兩人都正等著這句話呢，偏偏兩個都不好意思先開這個口。聽趙琰這麼一說，陽墨墨猶豫片刻後，也不好意思地對林霄道：「那，麻煩你……」

　　「這麼客氣做什麼，應當的。」林霄不僅是紅臉，連脖子都紅了一圈。

　　趙琰見他抬腿就想走，哼了一聲，道：「喂，心甘情願做好事的，你不會是想把店丟給我看著吧？我可沒那義務！」

　　「愛看不看，隨你的便，又沒有人非留你不可。」林霄停頓了一下，冷冷丟下一句，在陽墨墨驚愕的神色中跨出店去。

　　陽墨墨反而比趙琰更尷尬，她手足無措地站了片刻，最後對趙琰幹幹地笑了笑，追著林霄而去。

　　趙琰氣得肺都快炸了！NND，他就是看準她沒地方去，只能乖乖留下來配合他追MM吧？

　　……偏偏，她除了這裡，還真的沒別的地方可去……

　　趙琰握著拳頭，指甲都陷進了手心裡。狠狠地閉了眼，深呼吸，再一個深呼吸，好不容易才讓眼裡的酸意消失。

　　……哧！沒辦法，誰讓她在這裡，什麼也不是。

　　林霄知道趙琰在不高興，可他不明白，她憑什麼不高興！

　　沒錯，他知道他最後那句話說得是重了些，可事實上她是白吃白住沒錯，說難聽點就是靠他養著，憑什麼對他的朋友冷嘲熱諷，還要擺出張臭臉！

　　一邊憤憤地想著，林霄一邊回頭瞄了趙琰一眼。後者緊緊抿著嘴唇，落後了起碼十步，雙手插在衣袋裡，眼睛東張西望，就是不肯往前看他一眼。

　　「……過來，把這個拿著。」林霄皺起眉，停下來遞出裝著蔬菜的塑料袋。從他幫陽墨墨拿資料後回到店裡，趙琰就沒對他說一句話。不理就不理，一開始他也繃著，看誰誰得過硬。關店門，去菜市買菜，到回家的路上，趙琰一直都不近不遠地跟著，可還是不說話。平時習慣了趙琰的廢話一大堆，看到現在這種樣子的她，林霄還真有點受不了。

　　他的手伸出去好一會兒，就在他以為趙琰還是不會理他的時候，她卻慢吞吞地走過來，垂著眼一語不發的接過了袋子。

第3章(2)  

　　帶著憤意的倔強下，是隱隱約約的委屈和受傷。林霄心裡低歎一聲，先軟了。

　　「蛋炒飯吃膩了，換個口味吧。你想吃點什麼？」他剛才故意只買了一個圓白菜兩棵蔥，就是故意氣她，但轉念想想，真犯不著拿這回事來賭氣。

　　趙琰的睫毛動了動，從眼角那裡瞥了他一眼。

　　「問你呢！」林霄有點沒好氣。他都先低頭了，她還拿什麼喬，真是！

　　「……想吃什麼都可以？」

　　「嗯，別太貴就行。」手裡沒太多錢，打工的工資也要過兩天才會發，現在兩個人用錢，當然得節省了再節省。

　　趙琰轉了轉眼珠，指著旁邊的店子，「我想吃那個！」

　　林霄轉頭，第一反應就是皺眉，「火鍋？！」

　　「嗯，冬天不正該吃這個嘛！」趙琰笑得很古怪，但林霄看來看去，也沒搞懂其中的古怪到底在哪裡。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反正也不是什麼很貴的東西，就……滿足她吧！

　　「……好吧。」林霄勉強地說道。

　　就在他同意的瞬間，趙琰立刻露出了燦爛的笑臉，高舉雙手，「耶！萬歲！」

　　她一揚手，裝著圓白菜的口袋便飛了出去，在地上骨碌碌地轉。

　　「喂，你……「林霄瞪大眼，原本有些生氣的他一抬頭，看到的卻是吐著舌頭尷尬地衝他傻笑的趙琰，不知怎麼，那股氣一下子便煙消雲散了———連同之前堵在心裡的那些。

　　他甚至忍不住笑出來。

　　據說比他還大十歲，可這種幼稚的樣子，他還真沒感覺出來她比他大———簡直是比家裡那個只有十三歲的任性表妹還不如嘛。

　　……不過，還是鬧著笑著的趙琰看上去更順眼啊。看著慌張去追圓白菜的大女生，林霄搖頭作出以上結論。

　　「……喂，你真的有那麼餓嗎？」

　　林霄看著面前頭也不抬吃得不亦樂乎的趙琰，原本拿著筷子的手也放下，不知是該生氣還是該大笑。

　　———他平時好像也沒吝嗇到這種程度吧？雖然吃得很簡單，可至少有讓她吃飽吧？這傢伙怎麼活像八輩子沒吃過飯一樣？

　　趙琰的回答只是抬頭瞄他一眼，不說話，伸筷到鍋裡夾了一堆吃的，直到碗裡再也裝不下。

　　林霄搖了搖頭，卻一直難掩笑意。有個頗為奇怪的問題就是，他明知道對面這人白吃他的又白喝他的，可偏偏看著她吃看著她喝，心情還很愉快。

　　「哎，我說，你可悠著點啊。我身上沒多少錢，要是你吃太多等下不夠付賬，恐怕只能把你留下來洗碗抵債了。」

　　趙琰翻了個白眼，還是不說話，夾了一個雞爪在林霄碗裡———哼，有本事他啥都別吃，要吃了就沒他說話的份兒了。

　　林霄「嗤」的一聲笑出來。他意味深長地看趙琰一眼，卻還是伸出筷子，慢慢啃著她夾來的雞爪。

　　趙琰又鬱悶了。

　　這傢伙明擺著把她當傻子笑話嘛！

　　又默默吃了一會兒，趙琰肚子飽了大半，速度也明顯開始減慢。

　　鍋裡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煙霧繚繞，趙琰再一次瞇起了眼，打量著對面開始認真吃東西的林霄。

　　她想了幾百個婉轉的問法，哪知道最後問出口的還是如此直接：「林霄，你喜歡那個陽墨墨吧？」

　　林霄嘴裡的一口菜差點噴出去！

　　咳嗽了好半天，又灌下一杯茶，林霄抬起頭時，臉跟鍋裡的紅油差不多紅了，「你在胡說些什麼？」

　　「切，敢做不敢認，白癡都看得出來你喜歡那個女的，怎麼說我胡說？」趙琰撇嘴。

　　林霄僵了半天，吐出一句話：「就算那樣，又關你什麼事？」

　　一根刺就那樣扎入了趙琰的心裡。痛也不會很痛，卻也拔不出來。

　　她垂下眼，久久沒有說話。

　　林霄反倒意外起來。他疑惑地看著她，平時說一句也會頂十句的傢伙，怎麼突然這樣沉默？

　　「……原來，你喜歡那種類型的女生啊。」趙琰悵然若失的笑笑，抬起眼時，好像倒正常了。

　　她還是笑，「雖然一開始我只是好奇，不過看你追女生的樣子真的很挫哎。要不，我幫你吧，就當是報答你收留我，讓我免遭餓死凍死。」

　　林霄只看到了她的笑，卻沒看到她眼裡的那抹失落。

　　「免了！」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你只要什麼都別做，早點回去你的地方，停止給我找麻煩，我就謝天謝地了！」

　　「……說得我好像一無是處，看來在你眼裡，我除了是個給你找麻煩的人，就什麼也不是。你現在最希望的就是我早點離開，讓你得以解脫，是吧？」

　　「……沒錯！」林霄一臉不高興，「你知道就最好了！」

　　趙琰靜靜地看著他。

　　她的眼神裡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偏偏讓林霄難以正視。

　　「為什麼？」她喃喃問，他卻聽不懂，「什麼為什麼？」

　　趙琰笑了一下，搖頭。

　　———為什麼過去的我，無法走進你眼裡，而現在的我，更是令你討厭？

　　這個問題她一直都在思索，卻怎樣也想不出答案。只不過，要是真的問出來，她就更加成為一個笑話了吧。

　　「算啦算啦，說那些就傷感情了嘛！」她垂眼看著熱氣騰騰的鍋，在辣味十足的霧氣裡淡淡微笑，語氣卻是輕揚活潑的，「喂，小林子，我可以再要一份香菜丸子吧？」

　　她還是平時的那個她，她的厚臉皮也還是平時的那種厚臉皮，林霄卻有些遲疑，「……你想吃就叫吧，多的都給你了，還怕增加一點？」

　　趙琰笑得更加燦爛。與她飛揚輕佻的態度不合的，是她一本正經的語氣：「林霄，你是好人。」

　　林霄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第一次覺得，面前的這個女人不是他之前以為的清澈小溪……至少，這一刻，他發現，他真的沒有看透她。

第2章(1)

　　趙琰活了二十九年，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無助過。

　　她在寒風凜冽的街頭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又冷又餓正是她當前的寫照。十年前跟十年後真是天翻地覆的差別，她走了這麼久，居然連一家KFC之類的店都沒見到！要是能夠找個暖和的地方歇歇腳就好了。但事實卻是，她經過了一家又一家餐館，卻只能對著別人碗裡的食物嚥口水。

　　偶爾從街邊的玻璃櫥窗裡見到的自己更是狼狽不堪，雖然穿著大衣拎著名牌皮包，但趙琰心裡很明白，自己此刻真的是連乞丐都不如啊！

　　如果今天晚上還找不到落腳的地方，自己會不會凍死在大街上啊？

　　趙琰打了個寒噤，飛快地搖頭，並給自己打氣：不會的不會的！就算自己家的地址變了，但她還有要好的老同學，總不會連她們的地址也不一樣了吧？

　　———然而，她不好的預感又一次成真了。雖然按照記憶裡的方向找到了其中一個同學的住處，但那個明明應當是在本市上大學的同學，卻成了另一個城市的大學生，並且過年還不回家！趙琰的心頓時沉到谷低。

　　雖然看見老同學的母親臉上顯而易見的疑惑，她也不想去解釋自己到底是誰。拖著步子，沮喪地走下一級級階梯，也不管地上髒不髒，趙琰在樓梯口一屁股坐了下去。

　　抱著膝蓋，看著細小的雪花在對面的房頂上飛舞，趙琰卻有種身在曠野的感覺。環顧四周，竟然沒有一個地方能夠收容自己。

　　心情茫然而悲哀。她將頭埋在了臂彎裡。

　　淚水沁濕了衣袖，她不想哭，可是淚水就是忍不住掉下來。

　　「……喂，麻煩你讓一讓。」

　　她聽見有人說話，因為不想被人看見自己的滿臉淚水，所以趙琰只是側了側身體讓出一點位置，沒有抬頭。

　　「喂，你……沒事吧？」那人卻沒有過去，再問了一句。

　　趙琰穩定了一下情緒，將臉在衣袖上擦了擦，悶悶地回了聲「沒事」，抬起頭來。正打算起身離開，她才發現跟她說話的人還一直在盯著她看。

　　原本沒在意，可是對方的異樣讓趙琰忍不住瞥了一眼。

　　———林霄？

　　怎麼又是他？

　　等趙琰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驚喜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如果說上午見到他的那一次，她是驚訝多於其他，那現在出現在她面前的林霄，則無疑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了！

　　「果然又是你啊……」看樣子林霄也認出了她。他猶豫了一下，問：「你真的沒事？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

　　「醫院？」趙琰愣了一下，趕緊澄清，「不不不！我全身上下都好得很，不用去醫院，不用去醫院！」

　　「……哦，那就好……」林霄聳了聳肩。他走上兩步樓梯，又回頭，「對了，請問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我好像以前沒見過你啊。」

　　對著林霄清澈而認真的眼眸，趙琰的心臟縮了一下。她澀澀一笑，問：「那你是否又記得，你高三時與你同桌的女生？」深吸一口氣，她決定破釜沉舟，「我就是……」

　　「高三同桌的女生？」林霄卻詫異地打斷了她，「你搞錯了吧？我那時的同桌是男生不是女生，名字我也還記得，叫做葉奕強的，聽說考上了B大———」

　　「什麼？不可能！葉奕強明明是坐我的前面……」

　　「啊？」

　　趙琰張著嘴，看著一臉疑惑的林霄，突然有了另一個非常不好的預感———

　　她嚥了口唾沫，盯著林霄的眼睛，一字字道：「你高中的時候，難道不認識一個叫『趙琰』的女生嗎？」

　　「不認識。」林霄毫不猶豫地回答。

　　「不可能！」趙琰陡然提高了聲音，她撲上去，抓著林霄的衣袖搖晃，「你怎麼可能不認識我？我高一時坐你斜對面，高二時坐你的前面，高三時與你同桌，你怎麼可以說不認識我！」

　　少年被她嚇了一跳，他抓住樓梯的扶手，結結巴巴地說：「大、大嬸……」

　　「大嬸你個頭！」她激動地大吼大叫，「我有比你大那麼多嗎？同一年出生的你叫我大嬸！」

　　「可你看上去就是比我要大很多啊……」

　　「那是因為我來自未來啊，我活在2006年，不是1996年好不好！」

　　林霄張了張嘴，終於放棄與她爭論，看向她的眼神卻帶了兩分同情。

　　「你這是什麼眼神？當我神經病嗎？」她真的很想大哭一場。為什麼她住的地方變成了別人的家？為什麼她記得的人卻完全不記得她？為什麼她要遇到這種荒誕又可笑的事啊！

　　「那個……大嬸，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都說了我不是什麼大嬸，我是你高中的同桌趙琰！」

　　「好好好，趙、趙琰……你先放手行不行？」林霄無可奈何地苦笑，「這樣拉拉扯扯的讓人看見不好，你說是不是？」

　　趙琰冷笑一聲，「才不放手呢！我知道你打什麼主意，我一放手你就會跑掉對吧？你根本就當我神經病，別以為我不知道！」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林霄也有些不高興了。打工辛苦了一整天，臨回家之前還要遇到這檔子事，換了誰都會發火。

　　「我———」趙琰喊了半聲，又低下聲去，「我沒地方去……」她小心地睨了他一眼，期期艾艾地說。

　　「什麼？」林霄不確定自己聽到的話，他瞪大了眼，「你不會是想要———」

　　「林霄，就看在老同學一場的份兒上，你先收留我兩天好不好？我絕對絕對會記得你的大恩大德，下輩子做牛做馬來報答你，好不好？」

　　「不可能……」

　　「別說什麼不可能啦，我都從2006年「咻」的一聲到了1996年，這世上哪有什麼不可能的事……呵呵，你就行行好，可憐可憐我吧，好不好？好不好？」

　　「說不行就是不行……」

　　「你不同意我就不放你走！有本事你將我打倒在地，再在我的背上踏上一隻腳，讓我永世不得翻身———」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啊！」差點要崩潰的林霄終於忍不住喊出來。

　　……

　　趙琰捧著一隻海碗，呼呼地吸著麵條，恨不能將整個頭都埋進去。她以前從來不覺得方便面有這麼好吃！一口氣幹掉兩包，竟然也只是半飽而已。

　　將最後一口湯也嚥了下去，趙琰放下碗，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睜著眼可憐巴巴地望著桌子對面的林霄，「還有嗎？」

　　而林霄臉上的驚愕就沒消退過。

　　他看了看桌上的空碗，又看了看牆上的鐘，忍不住喃喃：「不到一分鐘就吃完了……你都不覺得燙？」

　　「要是你在外面走了一整天，連口水都沒喝過，估計只用得著半分鐘。」趙琰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又露出那種討好的笑，「吶，還有嗎？沒有方便麵，剩飯剩菜也行啊，我不挑嘴的！」

　　林霄無語地搖了搖頭，恨聲道：「我還真沒見過比你更不講客氣的人！」說是這樣說，他還是站了起來，去翻冰箱。

　　趙琰的臉孔熱了一熱，但她還是只當沒聽到。費盡口舌，又是威脅又是利誘，好不容易才讓林霄勉強點頭答應暫時收留她。現在她能夠依靠的人就只有他了，就算被罵厚臉皮，被視為神經病，她也絕對不放手！

　　在林霄用微波爐幫她加熱食物的時候，趙琰也終於有機會看清楚這套小小的公寓。一室一廳的格局，雖然洗手間和廚房都是配套的，但無論是廳還是臥室都小得要命。收拾得倒是蠻乾淨的，不過怎麼看都不像是林霄的「家」。

　　「這裡是你租的地方嗎？」她記得林霄的家不在這裡。

　　「……嗯。」林霄淡淡應著，將米飯和一道搾菜肉絲放到趙琰面前，那動作絕對稱不上是溫柔。

　　於是趙琰決定暫時閉嘴，繼續埋頭大吃———現在她可是吃一頓算一頓，誰知明天會怎樣？飽死鬼絕對比餓死鬼強！

　　吃完了飯，又洗了個滾燙的熱水澡，趙琰總算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她沒有多餘的衣服，換的自然是林霄的。別看這小子瘦瘦的，毛衣套在她身上卻顯得空蕩蕩，更別提需得挽兩圈的牛仔褲腿了，把所有的衣服全紮在了腰裡，褲腰才沒再往下掉。

　　用毛巾將頭髮擦得半干，一抬頭，趙琰就看見正拿著她的手機好奇擺弄的林霄。

　　「喂，你幹什麼！」她一個箭步衝上去搶回自己的手機。

　　林霄愣了一下，好奇的神色消失之後，表情也開始變得嚴肅起來。

　　「這東西是你的？」

　　「廢話！」趙琰翻了個白眼給他看。

　　「應該很貴吧。」

　　「可不是，三千多塊錢呢……」說到一半，趙琰也覺得有些不對。林霄對她的手機感到好奇很正常，可是總覺得他話裡有話……

　　「三千多？」林霄揚起眉，「美元還是歐元？這樣的東西，不是隨便什麼地方都見得到的吧？」

　　趙琰疑惑地看著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林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拿了另一樣東西出來，「你說你是我的同桌，那你說，你是這上面的誰？」

　　「嗯？」趙琰伸手接過那東西，「啊，是畢業照！有了這個你就不能耍賴了……」她欣喜的話還沒說完，笑容就凝固在了臉上。除了最前面的那排老師，原本一排七號屬於她的位置，卻是一個見都沒有見過的陌生女生站在那裡。

　　再掃了一眼全部的人像，沒有一張臉孔是她的！

　　趙琰一下子站起來，毛巾也掉到了地上。

　　「不、不可能……怎麼會這樣子，怎麼可能沒有我……」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確認了再確認，然而明明是同樣的照片，其他人連笑容姿勢都沒有改變，偏偏上面沒有了「趙琰」。

　　她猛地抬頭看向林霄，後者還是一句話不說，無言的觀察著她。

　　「你真的……不認識我？」原以為只是他把「趙琰」忘了，原以為自己是回到了十年前，可是現在她才發現最關鍵的那一點———原來這個世界，根本沒有她的存在……

　　看著林霄緩慢而堅定地搖頭，趙琰頹然坐倒在椅子上，久久不能成言。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扯動嘴角，苦澀道：「你不認識我，我卻一直記得你……林霄，你的生日是六月二十九號，最喜歡的運動是籃球，最喜歡的作者是阿·柯南·道爾，最想去的地方是……」

　　「這些事情，你怎麼會知道？」林霄越聽越想皺眉。雖然不是什麼大秘密，可也不該是街上隨便什麼人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事吧？這個自稱是他高中同桌的女人到底有什麼來歷？

　　他忍不住再次瞥了她手裡的精緻小機器一眼，剛才他是好奇，所以拿起來看了看，可是那東西的功能卻出乎他的意料……難道她真是來自2006年？

　　「我說過，我是你的同學，甚至是同桌。」她抬眼，有些幽怨地掃了他一眼，「可是你不相信。」

　　林霄沉默。

　　這種荒謬的說法，換了誰一開始都不會相信吧？就算是現在，他也不可能完全相信。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又隱隱地覺得這個叫趙琰的女人說的都是真的，就像一開始他看到她的感覺———似曾相識。

　　所以他才會停下來扶了她一把，問她「你沒事吧」？

　　「……那你怎麼會從十年後回到現在？從山上掉下來？遇到車禍？」

　　「你說的那種，我死無全屍的可能更大點吧！」趙琰沒好氣道，然後又長長一歎，「我也不知道啦！今天是我生日，昨天朋友們幫我慶祝生日，我喝得有點過了，結果今天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回到了1996年。如果不是遇到你，我今天晚上只怕都活不過去了。」

　　「生日？」

　　「沒錯，最倒霉的一個生日！」趙琰狠狠地一捶桌子，「不過我一定會回去，所以你放心，我不會打擾你太久的，等我回到我自己的年代，一定找到那時的你，好好感激你一番！」

　　「那就不必了……」林霄滿臉黑線。

第2章(2)  

　　趙琰看了他片刻，像下定什麼決心似的，將手機拿出來捧到林霄面前，「哪，別說我沒良心，這個手機，我就送給你了。雖然最主要的那個功能無法使用，但可以聽音樂、錄音、照相，還可以攝影、太陽能充電，絕對是現在拿錢也買不到的好東西喔！只有一點，不可以讓別人知道，否則麻煩就大了。」

　　「我不要。」林霄毫不遲疑地說，站起身來，「你以為我是什麼人？這種便宜我才不會占。再對你說一次，你要住這裡，可以，但我只是窮學生，不可能提供太多資助給你，所以……」

　　「放心好了，我很好養，又能幫你做事，絕對不會給你添任何麻煩！」趙琰大喜過望。她等的就是這句話！

　　之前一直都是愁眉苦臉，要不便是凶神惡煞，林霄看見趙琰乍然展露的燦爛笑容，不禁呆了一呆。

　　明明是從來沒有見過的人，可是真的又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就見過。

　　林霄轉過臉去，「咳咳……我先翻翻看，有沒有多餘的棉被……」

　　趙琰心裡大叫一聲「YES」，豎起指頭，悄悄做了個勝利的手勢。想起剛才林霄忽然臉紅轉頭的模樣，她又忍不住好奇地看向走進裡間臥室的男生。

　　呃，他剛才想什麼啊，居然會臉紅成那樣？！

　　不管他想的是什麼，這一刻，她卻是真心感激老天讓她再次遇見林霄。

　　有些事情，她真的差不多都已經放下了，可是沒想到居然有一天能夠跟他同住一個屋簷下……難道，這是老天的惡作劇嗎？

　　不用擔心會凍死餓死，甚至有些期待明天。今天這個生日，果然有夠峰迴路轉的啊……一邊在心裡感歎著，趙琰一邊讓自己陷進了沙發裡。

　　林霄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聽到門「卡」的一聲，立刻驚醒過來。他從軟軟的沙發上撐起身體的同時，目光正好跟進門的趙琰對上。

　　還沒反應過來趙琰為什麼大清早就在門口站著，後者已經裹著一陣涼風撲了過來，「大懶蟲，還不起來？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呢！」

　　下雪就下雪，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林霄打了個哈欠，將目光轉向旁邊的鬧鐘。

　　才七點過十分，這傢伙怎麼這麼好精力，一大早就爬起來。

　　林霄翻身打算再睡二十分鐘，卻突然被一雙冰到極點的手貼到臉上，一激靈，他這回是完全清醒了，「混蛋，把你的冰爪子拿開———」

　　十分鐘後。

　　雖然面前的食物是免費而來，但大清早的被人這麼捉弄，林霄的心情無論如何也好不到哪裡去。看著冒著熱氣的豆漿、油條，還有小籠包，他深吸兩口氣，卻沒什麼進餐的慾望。

　　反觀他對面的那個，一手拿油條一手拿包子，吃得是不亦樂乎。

　　「……咦？你怎麼不吃啊？」趙琰不經意地抬頭，才發現林霄一直瞪著自己，「別瞪了，光瞪我又不會飽，你等下不是還要出去打工嗎？來，吃個包子，我發現這家的包子不比『客來早』的包子差，我可是排了好半天才買到喔！」

　　林霄悶悶地接過她塞來的包子，洩憤似的，狠狠咬了一大口，手裡只剩點包子皮。

　　看著一臉不高興的林霄，趙琰暗暗吐了吐舌頭，繼續向美味的食物進攻。

　　按說她昨天走了一天，確實又累又乏，但躺到床上之後，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大半夜的，她甚至悄悄溜到客廳，看著沙發裡熟睡的林霄，懷疑自己是不是一直在做夢。曾經她為這個男生又哭又笑，很多年以後，她以為自己已經淡忘了，可昨晚對著林霄的睡臉流淚時，她才發現，有些東西原來一直在自己心底，沒有褪去過。

　　哭完之後回到床上，她只睡了不到三個小時就又醒了。這次天已經濛濛亮，趴在窗戶上可以看到外面下了老大的雪，街道兩邊和對面的房頂也是白茫茫的一片。要是昨天沒遇到林霄……想到這裡，她打了個冷顫。

　　感謝老天，這裡根本沒有趙琰，可是趙琰還是遇到了林霄。

　　趙琰偷偷地彎起了唇角，一抬眼，才發現林霄還在瞪著自己。

　　「你在笑什麼？」

　　「沒有啊，我沒在笑啊！」她下意識地否認，眨眼以示無辜。

　　林霄開始吃第四個包子的時候，突然發現什麼地方不對，猛地抬頭，「喂，你不是說你身上一分錢也沒有嗎？這些東西……」

　　「哦，我看見你玄關那裡有個放零錢的小盒子，從那裡拿的。」趙琰回答得理所當然。說起來，十年前的東西可便宜多了，她買了這麼多吃的還不到四塊錢！

　　「你！」林霄氣得當場變了臉色。原本還以為桌上的早餐是這傢伙的回報，哪知道是用的他的錢！看看他到底給自己找了一個什麼麻煩回來！

　　趙琰見他臉都綠了，不由得乾笑著把手上最後一個小籠包放回桌上，討好地推到林霄面前，「呃，最後一個，你吃吧……」

　　林霄再次深呼吸，冷冷睇她一眼，起身去門口穿好大衣。

　　「喂喂，你去哪裡？油條還剩了不少啊！你都不吃啦？」趙琰趕緊跟過去，緊張地攥著林霄的衣擺。

　　林霄拍開她的手，沒好氣地豎起劍眉，「要吃你自己吃！我可不比某人習慣白吃白喝。自力更生、豐衣足食，懂不懂？」

　　趙琰被他說得一愣。

　　然後是委屈。

　　「如果不是沒辦法，誰想這樣啊……」她喃喃地辯解。一恍神才發現林霄已經出門了。想到接下來自己一整天都只能呆在房間裡，趙琰立刻慌了神，抓起大衣換好鞋追了出去，「林霄！林霄！你跑慢點，我跟你一塊兒去！林霄……」

　　林霄真沒發現比趙琰更加厚臉皮的人。

　　「你沒事兒就回去，別在這裡給我添亂行不行？」

　　將複印好的東西交給客人後，林霄忍不住回頭對那個埋在電腦面前一坐就是半小時的人吼。

　　「我哪有添亂？」趙琰死死盯著電腦，分了一點精力來回答林霄的話，「我坐在這裡動都沒動，怎麼會添亂？」

　　林霄額上的青筋「啪」地爆掉。他磨著牙齒走到電腦旁，一手撐著顯示屏，瞪向趙琰的目光烈焰熊熊。

　　「老闆是請我來做事的，不是讓我多帶一號人來玩遊戲的。」他一字一頓，「你想讓我丟掉工作嗎？」

　　趙琰扁嘴，委屈地看著他，慢吞吞關掉「掃雷」右上角的紅色小叉，慢慢吞吞地站起來，「好嘛……我不玩就是了……」

　　沒做錯事卻像被譴責的林霄忍不住按著額頭，「別裝出這種委屈的樣子！我說你到底為什麼要跟來？這種複印店沒什麼好玩的，萬一老闆過來看見你在這裡，肯定炒我魷魚！」

　　「這種複印店確實沒什麼好玩的。」趙琰環視著林霄打工的地方，十分贊同地點頭。

　　「那你就趕緊回———」

　　「不過我一個人呆在家裡更無聊，不如出來幫你做事！」趙琰笑嘻嘻地打斷了林霄的火山爆發，「不管是打字還是製圖，傳真也好，複印也罷，這些對於我來說全都是小意思，搞不好比你還熟練。你們老闆花一份薪水請到兩個人，他該偷笑才是，不可能炒你魷魚，放心好啦！」

　　「比我熟練？」林霄哼了一聲，「說大話！」

　　趙琰昂起下巴。開玩笑！這些老古董在十年前會的可能沒幾個，但到了十年後是每個上班族幾乎都能熟練操作的事，林霄這小子居然說她講大話？！真當她一無是處了吧？

　　正好這時有客人進來，拿出一份手稿，要求打出來並傳真到外地一部傳真機上。

　　趙琰先林霄一步將那稿子搶到了手上，指尖一彈，丟給林霄一個挑釁的眼神，「喂，瞧好了！」

　　轉身坐在電腦旁，趙琰熟練地調出word，一千餘字，十分鐘左右就敲完了，然後排版打印，在那位客人的要求下傳真到某某公司，最後看表，總共用了一刻鐘不到。

　　那位客人很爽快地直接就把錢遞給趙琰了。趙琰九十度鞠躬，笑容燦爛地送那位客人出去，才得意洋洋地轉頭看向一直沒說話的林霄。

　　「怎麼樣？」她努力地讓自己沒笑得太誇張。

　　林霄臉上沒有甘拜下風的佩服，也沒有認同的笑容，反而帶著讓趙琰迷惑的遲疑。

　　「……你怎麼會……」他的話沒說完，趙琰也沒有聽懂。

　　「什麼呀？」她眨眼。

　　林霄哼了一哼，轉開了話題：「行，我承認你還有那麼點用處。但是你要留在這裡就給我老老實實的，要是真因為你的原因讓我丟了工作，我就把你丟大街上去。」

　　剛才那一瞬間，他想的居然是「也許她真可能來自未來也說不定」，但這種拿不出根據來的事情還是想想就算了。他實在想不出什麼理由，未來的自己會活在她的世界，而她卻自始至終不曾出現在他已經活了十九年的世界裡。

　　只想想都會讓人覺得頭暈，所以還是什麼都不想的好。

　　趙琰卻緊張了起來，「喂喂喂，林霄，你不會真的那樣狠心吧？在這裡我只認識你哎，你把我丟大街上我就死定了！」

　　林霄轉頭，「所以你更應當聽話一點，懂了嗎？」

　　「喂！」

　　林霄不理會趙琰的抗議，拿出一疊複印紙裝上。背對身後那人的瞬間，他的臉上卻露出笑意。

　　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又哇哇叫，真夠幼稚的。他好像從街上撿了一個奇怪的女人啊，就跟一條精力過盛的小狗似的……

　　雖然麻煩了一點，不過……好像倒挺可愛。

　　至少以前從不曾見過這樣的女人。也許以後也不可能會出現第二個吧。

　　自己居然理所當然就接受了她的一切，包括她奇怪的言行和奇怪的來歷。就算是哪天她突然消失在空中，他也不會覺得意外。

　　會想她吧？如果她真的不見了……這個念頭只出現了瞬間，就被林霄狠命地搖頭拋出了腦海。

　　真夠無聊兼噁心的。這樣的大麻煩，當然是早不見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