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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1-1-27 22:34:24

前言:

她是堅毅優雅的「花中之花」,
他是溫柔俊秀的「鄰家少年」,
他是口舌毒辣的「長腿叔叔」。
VS愛情,PK夢想。
當「護花使者」遭遇「嚴厲愛人」,
兩個身份、立場、性格、完全相反的男生,
會在女主角心中激起怎樣的花火?
選擇糖果般的王子,
抑或野獸般的情人?
聚光燈下,舞台中的他們,正在等待春天!


第一章 鳳凰變麻雀  

  她的名字叫做千本彌花。

  如果青森的少女們私下評議「最想殺死她」排行榜,她將毫無疑問位列榜首!

  她的母親出身豪門,她的父親則是當地蘋果出口商會的領袖。就像青森的蘋果聞名全日本乃至全世界,千本彌花也是該地上流社會圈無人不識的芳名。

  「我希望能夠自己上下學!」

  芳華正茂、閃亮的十六歲,穿著私立學校白衣紅裙的彌花,正對擁有慈祥外表的祖父提出絕對合理的請求。

  「普通的……心志健全、年滿十六、高中二年級的女生,上下學是不需要專車接送的!」——申述著如上主張,彌花口吻激烈地強調。

  「可是我們彌花不是普通的十六歲女生啊。」一貫慈祥的祖父每次到了這個時候,就會激動得忘記他茶會會長的身份,「你忘了嗎?彌花!在你六歲的時候,可是曾經遭遇被覬覦著我們家族財產的罪犯綁架的事件啊!」

  「但是……」

  梳著雙馬尾的俏皮髮型,少女猶豫地開口:「事後證明綁架者是我們家的司機啊。」可見爺爺所說的安全防範根本也只是脆弱的壁壘。

  「如果因為害怕飛機失事而不坐飛機,害怕被車撞而不敢上街,害怕被水燙而不能沏茶,我們的生活就亂成一團了。」少女言之鑿鑿。

  「就算你這樣說,不行還是不行!」一旦上了年紀就會變得固執無比,套著和服外褂的老人抱著老伴的遺像,翹起鬍子氣鼓鼓地道:「彌花是爺爺細心看護的嬌弱小花!和野草般的丫頭們可不一樣!難道你想讓年長的爺爺,因為你的閃失而承受失去親人的悲痛嗎?」

  「那好吧。」少女失望地歎氣,垮下了背著書包的肩膀,「我去上學了,爺爺。」

  那是一個和以往完全一樣的早上,晨曦的光照亮彌花家幾百平方米的寬廣庭園。在玄關處提好鞋跟,略微抬頭,就能看到黑亮的房車,以及戴著墨鏡白手套的司機與英俊瀟灑堪比零零七的保鏢正神情嚴肅地等待金千小姐降臨的場景。

  「每天都是這樣誇張……」

  在聖格菲私立學院的學生們的竊竊私語中,千本彌花改變命運的一天,悄無聲息地拉開了帷幕……

  綠色的風吹動少女們漂亮的裙擺,修剪整齊的草坪與小樹,裝點著裝修得格外豪華的校園建築。彌花邁下房車,觸目所及儘是燦爛得像陽光一樣的笑臉。

  「彌花同學,早安呦。」

  「彌花學姐,您今天也很美麗呢。」

  「彌花的髮型總是這麼可愛。」

  「千本!卡哇依!」

  女孩子們親切地握著小拳頭,簇擁在她的前後左右。男孩子們也熱情地打著招呼,毫不吝惜表現出他們帶有野心的灼熱視線。

  「小姐今天也很受歡迎。」

  跟在身後的保鏢掏出筆記本,認真地記錄。這是彌花祖父平時最愛閱讀的手抄本刊物,起名為《我的孫女華麗的一天》。

  「彌花同學念得很好,如果大家都有這樣標準的發音就好了。」英文課上,捧著課文念著流利英文的彌花,一向是老師指定的領讀者。

  「彌花的口語真的好好呢。」與彌花關係最好的美朋,羨慕地睜大圓溜溜的眼睛。

  「沒有這回事。」彌花微微一笑,「去年聖誕節放長假,去美國的表舅家住了一周,算是做了密集的加強訓練吧,這是表哥的功勞。」

  「彌花的表哥一定也是大帥哥吧。」

  「咦,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彌花你真的好美嘛。」美朋拉住彌花的手,「你看,皮膚又白又嫩。頭髮也直直滑滑的,不像我一頭細卷……」

  看著陷入沮喪的朋友,彌花鼓勵地拍拍她的背,「自然卷也很好哦。漫畫《銀魂》說過,自然卷的傢伙都是好人!」

  「咦?」美朋面露驚詫地張圓小口,「彌花也會看漫畫嗎?」

  「當然啊。我和大家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可彌花是千金小姐啊……」

  「學校裡的同學出身都很好啊。」彌花搞不懂地微微歪了歪頭,「美朋家也開著貿易公司嘛。」

  「不一樣的啦。」美朋歎了口氣,「彌花是華族,是真正豪門中的豪門。貴族千金與暴發戶家的女兒,哪,學校裡的那些人,都是這樣稱呼我們的。」

  「可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啊。」彌花瞪大眼睛,「我最喜歡美朋,美朋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嗯,」美朋高興地點點頭,「我也最喜歡彌花了,即使到了四十歲、五十歲,我們也要在一起參加茶會。」

  「當一輩子的好朋友哦。」

  「對喔!」

  兩個少女頗為幼稚地伸出小指打勾勾。

  「不要站在這裡擋路。」

  背後傳來少年清冷的聲線。只是看到美朋瞬間漲紅的臉,彌花就知道身後是誰了。她拉住美朋的手,一手提起過長的制服裙擺,往旁邊閃了閃。果然,闖入視線的是被稱為校園王子的雅閣慎也。

  從來不穿制服的少年有著蓬鬆的卷髮,像陶瓷一樣精緻的五官,寬鬆的綠白條上衣不時被風吹得四處擺盪,勾勒出格外纖細的腰骨。

  「女生就是連上廁所都要粘在一起的傳聞原來是真的啊。」滿不在乎地露出像惡作劇得逞的貓咪般的笑,少年瞇了瞇眼,傲慢地揚起細緻的下頜在少女的身畔擦肩而過。

  「可惡。」彌花抿了抿唇,「趾高氣揚的傢伙。」

  「雅閣一定是喜歡彌花。」美朋不捨的視線追隨雅閣離去的背影,「他很少和女生主動講話。」

  「他只是在找我們的碴,這沒什麼可值得高興的。」彌花微訝地瞧著朋友,旋即恍悟,「美朋喜歡雅閣嗎?」

  「不要講出來呀!」美朋慌張地摀住臉孔,「他不可能看上我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彌花強悍道,「現在回想一下,那傢伙確實蠻愛找我們這一組的麻煩,但這也可能是因為美朋啊。」

  「因為我?」少女的臉像粉紅的蘋果一樣迅速漲紅。

  「我們不是總在一起嗎?」彌花眨著單眼,俏皮地打個響指,「既然你會誤以為他對我有意思,說不定其實是因為美朋你的存在哦。」

  「但是像我這樣平凡的女生……」美朋猶猶豫豫。

  「美朋非常可愛呢,像洋娃娃一樣。」彌花作勢抱住美朋的肩,「長得嬌嬌小小的,連我都會喜歡哦。」

  「人家一直為長不高而煩惱呢,彌花好討厭哦。」

  「哈哈,長得高其實也有很多煩惱啊。」十六歲,卻已經有一米七這種模特身材的彌花說出這種話,在美朋心裡一點也沒有說服力。

  「總之就是要告白!」彌花給美朋打氣。

  「但是像雅閣那樣,在學校裡也有親衛隊的男生,說不定將來會變成什麼偶像一類的人物。怎樣看,也覺得他和我不會成為同一世界的人。」美朋沮喪地說。

  「那就進入他的世界去嘛。」彌花豪氣十足地往美朋的肩膀一拍,「想要得到的東西,如果在努力之前就自行否定的話,就會真的得不到了呦。」眨眼搖搖手指,強悍的少女宣稱:「這句話是我的法寶哦。」

  「那是只對彌花才會管用的法寶。」美朋輕輕笑了笑。一貫天真的美朋此時露出的微笑,彌花無法瞭解。從小到大,彌花不曾有過任何「絕對無法獲得的禮物」。雖然父親總是說「世界上沒有『絕對』兩個字」,但懂事的彌花也很少會提出格外的誇張請求。

  「就是想要一座島嶼,我也可以買給你。」面對父親的豪言壯語,彌花只是微微笑道「只有我一個人的島有什麼快樂可言」。

  「你的野心真是太小了。」每到這個時候,父親就會摸著彌花的頭,露出溫柔的笑,「真是個沒有願望的孩子。」

  其實彌花也是有願望的,在現階段而言就是希望可以獨立上下學。無論走到哪裡都有人跟著的生活雖然早就習慣了,但偶爾她也有無論如何也想一個人獨處的時候。路邊的咖啡店啊、被稱作「二十四小時超市」的地方啊、夜市啊什麼的,彌花很想一個人去嘗試一下呢。但是和美朋商議的時候,卻會收到「哇哦,好像探險一樣呢」這種標準大小姐的回應。

  最近開始使用網絡的彌花,認識了一個庶民類型的朋友,每次她把身邊發生的事告訴對方,總會得到最徹底的嘲笑,但彌花還是感到了與對方交流的快樂。因為是自己所處世界完全不一樣的人嘛。可當她這樣說過之後,對方卻回答「你太傲慢了」,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一直考慮自己到底在哪裡說錯了話,這是彌花最近小小的煩惱。就像美朋的煩惱是要不要去告白,在這座學園裡的每個人大概都只有這些可以稱作奢侈的苦惱吧。

  「有想要說的話,而那個想要對他說的人,也近在伸手可觸的位置,真是件很棒的事。」坐在長長的台階上,彌花對美朋說:「我呢,即使有想要說的話,也不知道那個人在哪裡,所以我認為美朋是不該退縮的。」

  「就這樣一直暗戀的話,我也很不甘心。」美朋把頭枕在交加的臂上,出神地小聲說:「哪怕會被拒絕,也希望在慎也的眼中有過美朋的存在。」

  「對嘛,」彌花笑容滿滿地豎起拇指,「我會守在美朋身邊呦。」

  預定午休時間的告白,因美朋的膽怯終於還是改在放學後。彌花在雅閣慎也必經的社團教室的門口,截住了與少年並肩而行的幾個男生。

  「雅閣同學,可以一個人過來一下嗎,有些事情想說。」

  「呦呦,王子被公主欽點了哦。」男生們笑著吹起口哨,在少年的背上推了一把。

  近距離看到對方的臉,更加感覺到對方略帶骨感的俊美,想著美朋果然喜歡視覺系的男生。彌花把帶有一點迷茫表情的少年帶到無人的樓梯轉角處,美朋正站在那裡紅著面孔等待。

  「美朋有話想要和你說。」彌花笑嘻嘻地按著美朋的肩膀,把她推了出來。

  少年的眼中閃過一瞬間的動搖,可是彌花並沒有察言觀色的本領。

  「雅閣同學,我、我……」美朋結結巴巴地說著,一邊握住自己嵌有荷葉的衣擺,「我喜歡……」

  「這該不會是醜女的告白吧。」

  惡毒的言辭打斷了美朋背了很久的告白致辭,在少女剎那間失去血色的面孔之前,少年輕蔑地說道:「我最討厭腦筋不好的女人了。明明長得就丑,還要跟在只會把自己比較得更加一無是處的對象後面,看起來就更礙眼了。白雪公主和小矮人,對,男生們都是這樣看待你的哪。」

  「住嘴!」

  在美朋終於哭出聲的同時,彌花的巴掌也打到了那俊美的、好像一碰就會碎裂的臉孔上。

  「我不准許你這樣說我的朋友!」

  「就算是公主殿下,也沒有命令人心的資格。」

  以為會被打還回來,但少年只是揚起頭,長長睫毛下的眼珠,幾乎沒有顏色的瞳孔毫無表情地凝視著彌花。

  「我說的全是真心話。」可惡的言辭還在繼續。

  這樣下去,只會對美朋造成更大的傷害。彌花咬牙拉起哭泣不止的美朋,少女黑色的直髮,搖曳在少年的眼眸中。直到那挺直的背影消失,他才摸著自己被打過的臉頰,小聲地呢喃:「好痛……」

  彌花的心情差到了頂點。

  雖然美朋哭著說不要緊,但只要想到雅閣那張可惡的臉,就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要沸騰起來了。世界上怎麼還有這麼過分的人啊。彌花憤憤不平地想。

  「很過分吧。」回家的路上,她把事情講給親切的保鏢和司機大叔聽。

  「是啊。不管喜不喜歡,也該用更加溫柔的方式拒絕呢。」保鏢連連頷首。

  「小姐以後就不要和這樣的人說話了。」司機也說,「這種性格扭曲的人,最會記仇了。」

  「美朋真可憐,被他當面這樣說。」彌花歎了口氣。

  身側的男子無聲地笑了笑,「小姐,這樣的話,也對小姐的朋友說了嗎?」

  「是啊。」彌花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鼓勵美朋去告白,美朋就不用受到這樣的羞辱了。

  「……」

  「怎麼了?我說錯了什麼嗎?」少女瞪大透徹的眼眸,望向微笑的保鏢。

  「沒有。」保鏢親切地張開五指搖了搖,「對小姐來說,沒有什麼可稱作是『錯誤』。」

  路邊閃過熟悉的風景,再轉一個彎就會駛入可以看到正門的大道,彌花的心卻突突地跳了起來,像有不安的碎片迅猛地滑落,說不出的難過洋溢開來,可又不像僅僅只因為美朋的事。

  遠遠看到家門口聚集著為數不少的人群,似乎還有電台媒體之類的人物……彌花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雪白。

  「小姐,我們從後門進去吧。」年長的保鏢確定發生了什麼事情,一邊給宅內打電話,一邊吩咐司機不要停車直接繞道走後門。

  漫長的通話時間,保鏢一直面無表情地聆聽手機裡傳出的聲音。彌花緊張地注視著他,看著他的嘴角似乎在最後收線的一剎,微微地揚了一揚。

  「到底發生了什麼?」彌花驚惶卻命令式地提問。

  關掉手機,保鏢穿透墨鏡的視線靜靜地看著彌花,「小姐,剛才的回答我說錯了呢。」

  「什麼回答!快點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彌花加大了音量。

  「小姐也是會有錯誤的。」第一次把手放在了彌花的肩膀,在她身邊陪伴她長達數年的保鏢先生說:「即使是小姐,也會有不得不懂人情世故的場合。」

  「可是到底……」

  「雖然不想把那樣的消息告訴你,可是沒辦法……」在房車駛入後門的同時,保鏢推了推墨鏡,「今早先生與夫人搭乘的飛機在降落前突然失事……」

  彌花一直覺得那是夢境。

  怎麼會有如此不真實的事呢?

  童話裡常常有灰姑娘穿上水晶鞋變成公主的故事,也有睡美人被吻醒遇到王子的故事,也有醜小鴨變成美麗天鵝的故事。但是從來沒有聽過,公主會變成灰姑娘的故事呢。

  不……好像也曾經聽到過類似的事……

  忘了是在什麼時候,從什麼人那裡聽到……

  童話的名字叫做《星星王子》。

  貧苦的農夫撿到異常美麗的孩子,就像從星星上面掉落的孩子有著出奇的美貌,大家都叫他「星星王子」。可是美麗的少年卻有著狠毒的心腸,虐待動物、欺負朋友,甚至瞧不起撫養自己的父母。這樣的他,受到了懲處,變成比任何生物都還要更加醜陋的存在,在魔法師的虐待下過著辛苦的生活……

  可是彌花並沒有欺負過任何人,也從來沒有瞧不起過任何人。彌花不是星星王子,為什麼要受到這樣的懲罰呢?

  即使一直哭泣,總是微微笑著的父親和活潑爽朗的母親,都不會再回到身邊了。受到刺激的爺爺也因為心臟病突發住進了醫院。家裡變得亂糟糟的,公司的股票下跌,被青森排行第二的水果集團收購,這些都是從爸爸的貼身秘書那裡聽到的消息。

  「如果再沒有對策,公司真的會被吞併!」

  「那要怎麼辦才好呢?」只有十六歲的彌花,只能驚惶地面對大堆的文件與報表,卻完全沒有任何主見。

  「小姐,我們必須反收購才行。」

  「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比起一般的女孩子,已經非常堅強的彌花,面對這種並非堅強就可以抵禦的事,也失去了主張。

  有著溫柔眼眸的年輕秘書,用最最誠摯的口吻宣誓他的忠誠:「這麼多年,我一直跟在先生身邊,承蒙先生的關照。在這樣的緊急時刻,我絕對不會拋下小姐不管。小姐可以相信我嗎?」

  「爸爸出事以後,所有人都只顧著自己的利益,只有森先生一直以公司為重,我當然相信你。」雖然電影裡的秘書總是十分惡毒,但是彌花相信這個把年輕的她叫到公司,一切都和她商量著處理,並且力排重議,也要鞏固她地位的男子。

  「那麼請給我委託書吧。」秘書把手按在胸口,「我一定會用我所有的力量,保住公司!至少要在小姐能夠接手之前……」

  「森先生真的是很好的人呢,爸爸沒有看錯你。」感動過後,彌花輕易地交出了印章。

  「我想去醫院守護爺爺,公司的事請你來處理吧。」

  「好的。不過……」秘書溫柔地叮嚀,「小姐也不要累倒。最近家中也有許多事吧,要記住無論發生了什麼,只要我們還活著,就要微笑著面對一切。」

  「嗯。」聽到了溫柔的話,眼中反而會有水氣浮動呢。彌花堅持微笑著說:「因為我還要活下去,所以就不可以擺出於事無濟的哭泣的臉!」

  這也是爺爺曾經告訴彌花的道理。

  祖母是在彌花七歲時去世的。彌花還殘留著當時模糊的記憶。非常悲傷的爺爺對因為祖母不見了而大哭的自己說:「如果發生了怎樣也無法抵禦的痛苦,就要給自己一個二選一。我是準備活下去呢,還是就這樣死在悲傷中?如果真的難過到連活下去的力氣也沒有,那麼就乾脆地選擇死亡好了。但是,即使再難過也要活下去,那為什麼不把難過的時間直接跳過呢。雖然,心是無法控制的東西……」那時的話,彌花雖然不懂,但卻無比強烈地留在了腦海中,是因為爺爺在說完的同時,對著彌花微笑了。一邊流淚卻還是微笑了。

  「因為我有彌花,所以我還要活下去,活下去等著看彌花穿婚紗的樣子,替奶奶的分,一起看……」

  「因為我還要活下去。」獨自一人站在電梯裡,彌花對自己說,「所以我不可以一直悲傷。我要把爸爸、媽媽的分,也一起活下去!」儘管這樣說,努力地想要露出微笑的表情,鏡中的自己卻還是淚流滿面。或許這就是爺爺說的無法控制的東西吧……

  但是,只有堅強還是無法在這個社會生存。

  彌花很快便明白了這個道理。

  當董事會的董事們衝入彌花的家,那些平常見到她總是笑容滿面地誇獎她的長輩憤怒地指責她出賣了公司時,一瞬間的絕望像閃電劃過彌花激痛不止的胸膛。這種難過,不是因為遇到不幸的事,而是過往相信的東西,被粉碎的痛苦。

  「你是白癡嗎?」

  (呀,這是貴千金吧,一看就是優等生呢。)

  「怎麼可以把那麼重要的東西交給森那個叛徒!」

  (真可愛,如果我家女兒也能這麼懂事就好了。)

  「現在怎麼辦啊!你打算拿什麼來賠償我們的損失!我們當初可是被你父親的花言巧語打動,才會入股的啊!」

  (能夠和您一起工作真是愉快,好像什麼都不必做也能從天上掉下鈔票來哦。)

  「我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即使鬧上法庭!要你賣掉房產!也要得到應有的補償!我們會這麼倒霉,都是因為你那不負責任死去的父母啊。」

  現實猙獰的嘴臉,與過往溫柔的面孔,像電影一樣交錯出現在彌花的眼瞳。為什麼同樣的人,卻可以表現出如此強烈的反差,望著以往叫做「叔叔伯伯」的長輩,如此狺狺咆哮的臉,彌花覺得自己快要吐了。

  「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

  她流淚看著把這群人全部轟走的保鏢先生。

  「因為每個人都在經歷這種事。」

  保鏢的視線透過墨鏡,靜靜地卻也是灼熱地盯在彌花的臉上。

  「小姐,這是必經的事。」

  彌花不甘心地質問:「難道痛苦、悲傷、被欺騙都是必經的事嗎?」

  「沒錯。即使是幸運得像小姐你這樣的人,都無法擺脫。」沒有慣常懶散的微笑,凜然望著她的保鏢這樣回復。

  彌花哭倒在家中的沙發上,不明白為什麼溫柔的森秘書,會聯合敵對企業,在這個緊要關頭出賣公司。但是後悔也只是無用的事,彌花最擔心的是醫院裡的爺爺。

  「如果我能早些趕到,事情就不會發展到這一步了吧。」

  身在美國的姑姑終於趕來了,彌花含淚被姑姑擁入懷中。

  「好了,以後的事就交給我吧。」有著熟悉的像媽媽一樣香味的姑姑,溫柔地撫摸彌花的頭,「彌花,還只是小孩子呢。」

  公司的事交給律師處理,家裡的事交由姑姑打理,彌花重新回到正常上下學的生活裡。可是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司機、保鏢、一個個都離開了千本家。終於要提著書包自己步行上學的彌花,在第一天就因為拿捏不準時間而遲到。

  「小姐,保重啊。」

  拎著行李的保鏢在臨行前,這樣說道。

  第一次發覺這個人已經和自己朝夕相處了數年的彌花,難過得像失去了最最親近的朋友。從來沒有發覺過他的重要,一直都覺得如果擺脫他就可以自由地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可是現在再也沒有人保護她了,一個人走夜路的時候,才發覺真的好可怕。但是家裡變成那個樣子,已經無法承擔額外的費用了。這樣說著的姑姑遣散了所有的傭人。彌花沒有辦法改變任何事,而一直以來都很喜歡的學校也完全改變了……

  「大小姐已經不是大小姐了,為什麼還要上貴族學校?」

  「飛機失事不是可以拿到大筆保險金嗎?就是用那個來支付剩下的學費吧。」

  「臉皮真厚呢。如果是我的話,就會轉學的呀。」

  這樣刺耳的言辭,肆無忌憚地衝擊著彌花的耳膜。

  但是彌花並不會因為這樣的事而哭泣,只是瞪大眼睛無視他們,昂首地走過去。

  因為、因為我沒有做錯什麼,所以我不需要感到羞恥。在完全是正直明亮的教育中生長的彌花,就像一株筆直的植物那樣,擁有屬於她的風姿。

  「真是討厭,好礙眼。」

  站在樓梯台階最上層的少年,蹙眉看著走上來的彌花,伸出了手,「你的樣子非常惹人厭,失去父母不是應該哭到臉腫嗎?」他用力把彌花推下了樓梯,「對呢,就像現在的樣子。」

  腳在跌下去的同時扭傷了,彌花倔強地忍痛抬眼,若在平時,一定有數不清的手會伸出來搶著來扶她吧。但是現在卻化為冷漠的注視,以及嘲諷的笑聲。

  「彌花?」

  天真可愛的聲線在背後傳來。

  只是回頭,就看到了最熟悉的朋友的臉。美朋睜大眼瞳,濕潤地注視著她。

  「好可憐呢,衣服都弄髒了。」輕盈得像小鹿一樣奔來的身體,甜美得像天使一樣的微笑。

  「你的父母遇到了不幸,真可憐。你家的公司倒閉,真可憐。連車子也沒有了,真可憐,聽說最疼你的祖父也快死了,真可憐……彌花。」

  少女大大的眼睛近在臉前,粉紅的唇瓣一張一合:「你真的好可憐呢。」

  心臟劇烈地跳動。

  大腦卻是一片空白,只是像壞掉的唱片那樣,反覆跳著「真可憐」這樣的字符。被同情了,為什麼會是全身都要燃燒起來的感覺。說著「真可憐」的少女的笑容充滿可惡的味道。比被打了耳光還要難受的感覺這到底是什麼,這種從來沒有經歷過的羞辱又是什麼!彌花的血液都要凍結了。

  「嗤。」有誰在不屑地冷哼,「這就是女孩子的友誼呢。」

  抬頭,視野一片昏暗,看不清是誰說了這樣的話語。

  只能見到黑色的皮繩在細白的頸上閃動。

  突然很想就這樣消失,無法忍受繼續存在於這裡。不是畏懼冰冷的言辭,而是其他的一些無以名之的東西。

  在自尊心碎裂的聲音裡……

  彌花想起了保鏢先生的話——「小姐,這樣的話,也對小姐的朋友說了嗎?」

  他一定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裡吧,但是為什麼都沒有人告訴自己呢?有銳利的東西化為悲鳴,震動在彌花心裡。無法去痛斥美朋,因為自己一定犯下了不知名的過錯,就像受到詛咒的星星王子那樣。

  但是,但是我並不是成心想要那樣的。彌花在心底拚命地解釋,我不知道原來被別人站在高處同情是這麼差勁的感覺。

  從生下來就一直都是處於最高處的大小姐的彌花,即使不明白這樣的事也沒什麼不對。就像保鏢說的,對小姐來說,沒有可以稱之為「錯誤」的事。是的,但是這個前提是,她一直都是「公主」的話……

  我到底一直生活在怎樣的世界裡呢?彌花開始思考,究竟以前的是假象,還是現在的是假象?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學校,被迎面撞到的路人斥責:「沒有教養!」

  頭髮散亂,身上的衣服也因跌倒而弄髒,彌花在迷了幾次路後,才終於走回到家門口。一瞬間,覺得自己很沒用。為什麼已經十六歲了,卻還會迷路呢?沒有人接送、沒有人照顧的自己,竟然只是這麼沒用的一個人。

  被強烈的羞恥心刺激到發抖,彌花忽略了近在眼前的現實。大門口的鐵鎖,阻隔著彌花與溫暖房間的距離。

  「為什麼啊!我是彌花啊。」怎樣敲打也無法得到回應,她虛弱地任由身體滑下,還是緊緊地握著拳頭再三敲擊。

  「我是彌花啊。為什麼要鎖門,為什麼不讓我進去……」

  華燈初上,城市裡飄著隱隱的霧氣。天氣越來越冷,穿著校服的彌花,打了個噴嚏。又餓又冷,簡直就像一隻流浪的小貓。蜷腿抱著書包,她坐在門口的石階上,想著曾經的很多快樂的夜晚,那時以為是平常的事,卻再也不會屬於她了……

  「你坐在這裡幹什麼?」冷漠的聲音響起,黑色皮鞋出現在彌花的視線裡。

  「這已經是我的房子了。我買下的。」男人居高臨下地說著,他似乎知道彌花的身份,卻只是無情地解釋。長長的劉海遮住一小半面孔,又高又瘦的男人穿著黑色的大衣,圍著黑色的圍巾。彌花愣愣地看著他,卻只認出了他身後的人是森秘書。

  「你……」像發怒的小貓一樣,彌花一下子站起身,「你就是他的幕後老闆嗎?逼倒我家公司的人!」

  「不不不,不是這樣。」森秘書橫亙在兩個人中間,「這只是買房的人。」

  「那為什麼會和你這個壞蛋在一起?」彌花憤怒道,「我才沒有賣過房子!這裡是屬於我的家!」對,這是彌花的家!是彌花生下來就在這生長的地方,有她和父親、母親、祖母、祖父的回憶!是她的寶石!

  「可你姑姑已經把它賣掉了。在很多天以前,她就在積極地尋找買主了,小姐。」推了推眼鏡,森秘書笑道,「你還是這麼天真呢。」

  血液迅速地降到冰點又因憤怒被點燃,彌花不顧一切地扯住森的袖子,「她在哪裡!她去了哪裡!」

  「她走了。不過還算有良心,她至少帶走了你的祖父。」

  「爺爺?」彌花的身體搖晃了幾下,終於還是站穩了腳步。

  「放心吧,那畢竟是她父親,她不可能置之不理的。但是,她也確實沒有義務要照顧兄長留下的拖油瓶。」冷漠地揚眉,曾經那樣溫柔的森秘書漠然地注視著失去了一切又被親人拋棄的彌花。

  「請讓開好嗎,我的朋友是這間房子新的主人。他要進去。」

  「你是罪犯。」彌花哭泣著指責森,「你是欺騙了我、出賣了公司的人!你甚至還奪走我的房子。」

  「你講講道理好嗎?如果不是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我才不會幫那女人找買家。你就想想,至少這些錢,可以維持你祖父的醫藥費吧。」森極力擺脫彌花的糾纏,但是彌花卻怎樣也不肯放手。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麼,只是在像洪水一樣的惶惑湮沒她之前,必須拽住一個足以支撐她的點。

  「放開。」不耐煩的森用力抽出手臂,受到反作用力的彌花踉蹌地向後倒去,胳膊肘傳來痛楚的同時,落地的瞬間就已經擦破了皮。

  「真可憐。」同樣的話語,自那名有著長長劉海的黑衣男子口中說出,卻不帶有絲毫憐憫的意味,正因如此,彌花也沒有被羞辱的感覺。

  「你已經失去了一切。」不帶任何感情,他只是陳述一項事實般地說道,「像被拔掉了羽毛的鳳凰那樣。臉髒掉了,衣裳也很髒,很快就會變得像乞丐一樣。沒有任何人會同情你,也很難找到可以投靠的人。」

  「你……」彌花憤怒起來,這個和她沒有任何關係的傢伙,為什麼要說得如此難聽?

  「可是。」伸出手指,點中彌花柔軟的正欲張開的唇,「你還有非常珍貴的沒有失去的有價商品。」

  「沒有失去的商品?」彌花下意識地反問。

  「嗯。」沒有表情的男人微歪過頭,「你至少還擁有你自己。那是如今敗落到看似一無所有的你,唯一可以出賣的東西。」

第二章 東京華爾滋  

  「你不要太過分了!」彌花憤怒道,「我才不會做那樣的事!」

  男人低低地笑起來,彌花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人,他笑的時候,眼睛裡也沒有除去諷刺之外的感情,就像個過於傲慢的人偶。

  「我並沒有叫你去賣身啊,大小姐。雖然也可以那麼說。」

  他像是愉快似的看著彌花,從上衣口袋裡慢慢掏出一張名片。

  「你想過當模特嗎?公主。」

  從掌指間滑落的紙片,施恩般地落在彌花的膝頭。

  「隨便你怎樣決定,都是與我無關的事。」

  男子轉身走向緊鎖的大門,再回頭的時候叼起一根香煙,暗夜中忽閃忽亮的紅色,清楚地映照出沒有過多表情的臉,「那是在東京的地址哦。所以--」脫下的皮手套連同一張大額鈔票一併甩來,「就當是我借你的吧。」

  彌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算像乞丐一樣被人迎面擲來東西,但因為她確實已經沒有退路了,也只能瞪大眼睛,緊緊地咬住嘴唇。

  他究竟是什麼人?如果是好人,卻沒有對自己說任何溫柔的話語。如果是壞人,他卻給了她一個生存下去的機會。

  彌花已經無法再輕易相信任何擁有溫柔笑臉的人,因此這個一點也不溫柔的傢伙,反而給了彌花一種想要嘗試也必須去嘗試的信心。

  就像他說的,除了這個身體,彌花已經沒有任何東西了。

  但是彌花還是想要堅強地生存下去。

  「我並沒有做錯什麼事。」

  站起來,哭泣著,但是只是無聲地哭泣著。彌花戴上男子的手套,把名片放在唯一溫暖的手心裡,緊緊地握著那張鈔票,走向了車站。

  模特,穿著華麗的衣服,在鏡頭前展示商品的人。彌花對於這個行業,只有這樣朦朧的定義。

  名片上的地址,寫著「銀月模特經紀公司」。而在名片的邊上,有一個手寫體的帥氣簽名:貴史。

  只是這樣兩個字。彌花猜測,這是給自己名片的男人的姓氏。但是他是誰,真的憑著這張名片,自己就可以成為模特嗎?這些事都讓一路遠道而來的彌花充滿不安。她沒有任何行李,甚至穿著已經弄髒的校服。這樣的自己,看起來一定非常狼狽吧。為了找到名片上的地址,一路上彌花不知受了多少白眼。

  站在有著灰色鐵架外設樓梯的二層小樓前,她用手指不安地梳理頭髮。然而不跨出第一步,就不會有所謂的轉機。反正她已經遇到了最差的情況,不會再有更差的事發生了。這樣鼓勵自己的彌花,走上了鋼架般簡陋的樓梯,推開了掛著公司牌名的小屋的門。

  「誰?」

  太過緊張忘記敲門就闖了進去,會有人驚詫也是理所當然。彌花心慌意亂地抬起視線,像在課堂上被點名那樣,大聲回答:「我叫千本彌花!」

  視線所及是一張溫柔清秀的少年的臉。

  白色的襯衫像是在哪裡看過的制服,黑藍色的眼鏡框似乎只是裝飾品般堆在少年纖巧的鼻子上,淡茶色的頭髮有著清爽的感覺,微長的部分,剛好夠用夾子在腦後系成只有手指關節長短的一綹。

  在推門前彌花設想了很多場景,可是情況還是出人意料。這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難道就是這裡的負責人嗎?彌花感到為難的同時,少年卻親切地微笑了,「你好,我叫景棋。你是李先生新找到的模特嗎?來報到嗎?」他走到門背後拿出折疊椅,「他有事出去了,先坐著等一會兒吧。」

  「我我……」彌花緊張得不知該怎樣解釋,她把藏在手套中的名片用盡全身的力氣遞過去,「是有人給了我這個!」

  「啊,等會再說好了。你先喝杯熱水吧。」

  少年不在意地把名片放到了桌上,那是彌花如今最重要的東西,所以彌花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那張名片,不敢轉移視線。生怕它會突然消失,讓她再也無法拿出更多的東西證明自己。

  「請喝水吧。」

  少年好聽的聲音帶著磁性,潔淨的手指握住同樣潔淨的玻璃杯,遞到眼前。接過水杯,才意識到自己冷得發抖。暖暖的水喝下去第一口,身體才恢復了對冷熱的正常感知。

  少年溫和地看著彌花,直到她慢慢把水喝完,才問:「是不是摔倒了?外面的梯子很難走。我也常常會摔倒呢。」說著,頑皮地吐了下舌,又笑了起來。

  「不、不是的……」意識到一定是自己的衣服上的污處讓對方有了這樣的誤解,彌花非常尷尬。

  「不要緊。只是一些土而已,清洗過後是不會留下印記的。」少年已經走到沙發旁,拿出濕紙巾,又再走回彌花身前,彎下腰,用紙巾輕輕地擦拭了起來。少年的手指細細長長,動作靈巧輕盈,他仔細並溫柔地擦拭彌花衣服上的髒污,卻又非常細心地沒有碰觸到彌花的身體。

  「這裡破掉了……」注意到彌花手上的擦傷,少年抬眸,看了看她的臉。

  他的眼睛像最為溫潤的玉石。即使是處在防備狀態的彌花,也無法拒絕這麼親切的善意。

  如果他問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麼,該怎樣回答呢?彌花不想說謊,可也不願回憶。每個人都有絕對不想告訴陌生人的事,也有只能和陌生人才可以交談的話題。彌花只好繃緊嘴巴,不安地坐在原地。在沒有得到被認可、被接受的答案以前,她都要時刻承受這種不知所措的惶惑。

  「不用太緊張。李先生是很好的經紀人。」少年敏感地察覺到她的不安,什麼也沒有問,只是微微笑著。他的聲音真的非常好聽,像可以直接碰觸到彌花的心裡,就連一直緊繃的部分也被那個聲音撫平了一樣……

  「外面還真是冷呢。」

  這時,戴著眼鏡的四十歲左右男子從外面手抖腳抖地進入。

  「李先生。」少年在第一時間把名片遞了過去,像是為了快點安撫這個因緊張而發顫的受傷動物般的少女一樣,開口道:「是彌花拿來的。千本彌花哦。」

  彎著眼睛微微地笑,少年把手伸向一旁的少女。只是聽過一次自己的名字,就真的記住了自己的少年,也給彌花留下了強烈的印象。如果是自己的話,會這樣去記一個陌生人的名字嗎?

  「你竟然能得到貴史先生的推薦啊。」中年男子驚詫地看著手中的名片,接著向彌花展露出安撫的笑臉。

  「彌花嗎?真是好聽的名字。這樣一來,也不用起藝名了。」

  「就是說……」彌花好像快要哭出般地抓緊衣服邊緣,「我可留在這裡嗎?」

  「當然啊。你有一張漂亮的臉,身高也超過一般女模特。像你這樣有資質的人才,我可是不會放走的呦。」把手放在膝蓋,不在意地將名片丟向身後被稱作「李先生」的男人,溫柔地蹲下身,仰望著面前的少女。

  「叫我李就可以了,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

  眼淚突然掉了下來,怎樣也無法忍得住。就好像景棋的那杯熱水,完全化作了彌花的眼淚一樣。沒有問,什麼都沒有問,就這樣接受了她。既溫和又親切的人,可以令她放鬆的環境,讓一路因緊張而全身緊繃的彌花,終於哭泣了起來。

  「可以告訴我你的年紀了吧?」

  裝作沒有看到彌花的眼淚的李隨意地問著,默默坐在一旁的景棋,無言地遞來紙巾。彌花在瀰漫著善意的環境裡,用力忍住了不斷滑落的淚水。

  「千本彌花,十……」她猛然間怔住,是因為視線撞到掛在牆上的月曆,「十七歲……」她咬著嘴唇回答。今天,竟然是她的生日呢。上一個生日是怎樣度過的呢?像個最最奢華的公主那樣,在華麗的大廳召開了舞會。爸爸、媽媽、那些拍掌歡呼的人,每個人都在等待她閉上眼睛許完三個願望再吹滅蠟燭。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她是唯一的主角,被全部的人所寵愛。那些理所當然、不需要付出努力也可以得到的東西,已經全部失去了。

  就當作自己已經死掉了吧。彌花這樣對自己說,對的!當作已經在那個又黑又冷的晚上死掉了。現在的自己,這個第十七年的千本彌花,也是第一年的千本彌花。完全地新生了。她要度過新的人生。這一次,所有全部,都要自己一個人爭取,是不是這樣,得到的東西,就再也不會輕易失去了呢。想著想著,眼淚就又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如果你是人魚公主,我已經有一萬顆珍珠了。」景棋調皮地笑了,溫柔地伸出手指,擦掉她眼角的淚。接觸到皮膚的指肚,帶來觸電般暖暖的錯覺。

  應該說「對不起」,還是「謝謝」呢。

  彌花混亂的頭腦來不及整理,只是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臉,無由來的如此讓人感受到足以眷戀的依托。

  「這裡的房租很便宜。」景棋拉開窗簾,用手按住窗台,試著往起蹦了蹦,「地板也很堅固的樣子哦。」

  「真的沒關係嗎?用公司的錢租房子……」彌花赤著腳,用景棋打的水擦拭榻榻米,一邊不安地詢問。

  「普通來說是不會啦。不過……彌花不是有困難嗎?」頭髮後面梳著好短的一小綹頭髮的少年微笑回眸,「李先生既然簽下了彌花,就要照顧到最後!」

  「收養了寵物就要照顧到最後一刻的說法嗎?」額角出現長長的黑線,自己像是被收留的動物哦。

  「彌花努力工作的話,就可以快點賺到錢還給他了。」

  「可是我從來沒有做過模特……」彌花非常不安,與其說是害怕做不好工作,更怕的是如果自己做不好的話,接下來就又要流宿街頭了吧。況且,不要說做過模特,彌花根本沒有任何工作的經驗。

  「唔……」景棋收回凝望窗外的視線,看著笨手笨腳擦地板的彌花,「那麼彌花做過其他的工作嗎?」

  「沒、沒有。」

  「我想也是這樣。」

  目睹著景棋露出溫和的笑容,彌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握緊了抹布,「你、你一定是在笑我笨吧。」

  「沒有那樣的事。大家都是從不會漸漸地變成會的。不管任何事都是這樣。所以只要還擁有記憶的人,就不該有去嘲笑別人這種行為。但是奇怪的是,很多人時常忘記自己也曾經是一張白紙,而去責怪和自己有著同樣經歷的人。」少年溫和地說著,可是彌花想,景棋是不會瞭解的。沒有人會像自己一樣經歷這麼倒霉的事。

  「所有彌花不擅長的事,我都可以和彌花一起學習。」

  不覺間,景棋已經來到身邊,擰乾了抹布,和彌花一起擦了起來。把抹布攤開到最大限度,少年赤著腳從這一邊跑到另一邊,然後微笑回眸,拋給彌花一個燦爛的笑顏。

  「我也會陪彌花一起去找短工哦。」

  景棋真是好人。明明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只是李先生說要照顧彌花,就真的對自己這麼好。彌花再笨也能瞭解,這並不是因為接受了吩咐的緣故,而是景棋他擁有溫柔的能夠體諒別人的心。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景棋給她的那杯熱水的溫暖。當時,少年一定是察覺她的寒冷,而一再堅持讓她先喝水吧。

  沒有問「你很冷嗎」,而是說「請喝水吧」。

  永遠都用最有效的話語取代即使問了也沒有意義的問題。

  這樣的人,彌花是初次見到。就像踩在腳下的這個簡陋的房間,彌花也是初次見到。在來到東京的這一天裡,有那麼多東西是初次見到,但是彌花還是覺得,初次所見的景棋溫柔的笑靨是這所有的第一次裡,最最美麗的存在。

  無法說出「謝謝」這麼淺薄的話語。

  但有些溫柔又重要的感情,卻在彌花的心裡滋生萌發。

  「景、景棋……」她停下手中的抹布,第一次忐忑不安地注視一個少年。

  「嗯?」少年也微微笑著對上她的視線。

  「我可以和景棋成為朋友嗎?」

  「當然可以。我也十分喜歡彌花。」

  只是這樣一句話,就再次讓心被溫柔地震動了,雖然以前也有美朋作為朋友,但卻從來也沒有過這樣的感動。

  彌花悄悄擦去眼角的淚水,並且發誓絕對不會再輕易哭泣。

  雖然看到她的眼淚,卻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語,只是靜靜地守在一旁的景棋的存在,讓彌花感到無比安慰。

  「景棋是模特吧,為什麼也要打工呢?」

  「因為我並不是什麼知名的模特啊。」景棋帶著些許為難地笑了,吞吞吐吐地說:「那個,我想彌花還不知道……我們公司也只是一家很小、很小的經紀公司。所以很多工作,需要我們自己去爭取。」

  「爭取?」彌花眨了眨眼,她以為只需要穿上衣服走來走去就是模特的工作了。

  「我平常是在咖啡店打工,我會帶彌花去那裡試試看。不過彌花也不需要太過擔心,按照自己的步調慢慢接受就可以了。」

  「我、我有預感……我會很笨。」垂下頭,彌花無法說出自己連咖啡店裡當客人的經歷都沒有過的事。

  「怎麼會呢。」景棋認真地保證,「彌花從來都沒有接受過模特的訓練,但是走路的姿勢卻非常優美,我相信彌花一定可以成為優秀的模特。」

  「嗯……」以前也曾經被無數人誇獎過無數次,但是景棋的讚美還是讓彌花感到了害羞。以往所得到的東西都是虛假的,所以才會失去得那麼輕易。彌花想要擁有不會輕易失去的東西,也只能憑著自己重新一步步地獲取。

  「雖然現在才問這樣的事很奇怪,但是貴史先生究竟是怎樣的人呢?」整理完簡陋的房間,彌花靠在牆上休息,一邊問景棋。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雜誌界的名人吧。」景棋打量著空蕩蕩的四壁,忽然站起身。

  「要回去了嗎?」雖然知道這是肯定的,但是彌花卻充滿了一個人開始生活的不安。

  「我出去一下,很快再回來。」在關上門之前,少年微笑著揮揮手指。隨著關門的聲音,房間裡真的只剩下彌花自己了。所有被緊張暫時壓抑住的悲傷、寂寞,就又隨著神經暫時地放鬆,重新回到了身體裡。

  姑姑究竟把爺爺帶到哪裡了呢……她會照顧生病的祖父嗎?而她又為什麼要欺騙自己呢?一連串的問題煎熬著彌花的心,而僅靠焦慮卻無法解決任何一個問題。那名叫做貴史的男子的臉……在彌花模模糊糊快要睡著的意識中浮現。長長的劉海,遮住半張臉,然而還是可以看到清俊的眉目……依稀地帶了點莫名的熟悉……

  再次睜眼的時候,房間裡像變出了許多東西。粉紅色的毛巾、肥皂盒、一套衣服,還有一箱泡麵。雖然是這樣簡陋的日用品,但是彌花卻窩心地想要再次哭泣。除了景棋不會再有其他人有這樣細膩的心思了……

  貼在牆上的紙條上有著少年留下的筆跡--

  明天,帶你去打工哦。

  所謂的模特,原來並不僅是穿上衣服在T型台走來走去。還有拍懾服裝雜誌的、展示時尚髮型的以及廣告代言……彌花在進入經紀公司後才知道有這樣多的區別,還大大地吃了一驚。而無論彌花表現出多麼遲鈍,景棋都能細心地為她講解。

  第一次看到彌花不用水泡,就直接吃泡麵後,景棋似乎對彌花再提出怎樣的問題都不會感到驚訝了。瓦斯的使用、溫熱食物的方法……以及這個世界存有公用澡堂這些事,全部都是景棋教給彌花的。這個溫柔得與年紀不合的少年,只是看到泡麵這一件事,就已經理解了彌花在此之前的生存模式。

  「這只是簡單就能學會的事。即使現在不會也不需要感到慌張。」

  景棋的聲音簡直就像魔法一樣。景棋說不要緊,她就覺得好像真的一切都可以很簡單。雖然長年不做家事,手腳的協調力很差,但是一直以來頭腦靈活的彌花只是不解世事,卻並不愚蠢。

  景棋教給她的東西,她都能很快掌握。

  雖然一個人去雜誌社拍照片,還是很膽怯。但景棋發現後,只要有時間,也會常常陪她一起去了。

  「到你能夠獨立生活為止。我都會陪在你身邊。」把手揣入毛衣的口袋,像要被寬大的衣服湮沒一般的少年可愛地笑著保證。

  「我想一直一直,都和景棋在一起。」雖然明白景棋是和自己完全沒有關係的外人,僅限於好心的同事。可是彌花還是忍不住說出了任性的話。在景棋的身上就是存有這樣的魔力,讓開始覺得人類很恐怖的彌花,再次產生了想要接觸他人的溫暖的心情。

  少年略微為難地笑了,「彌花真的很喜歡撒嬌呢。」

  「只有和小景一起才是這樣。」彌花沒有說謊,就算是在以前的日子裡,彌花也並不是喜歡粘人的類型。或許因為如今能夠讓她依賴的人,只有景棋,她才會越發想要抓住這近在眼前的溫暖。到能夠獨立生活為止嗎……即使這是有時效的魔法時刻,彌花也希望緊握在手中。

  想要變得更加堅強。

  變成能夠讓景棋喜歡的女孩子。

  這樣,是否他便會成為自己不再輕易失去的人呢……

  「彌花最近變得獨立多了哦。」

  李先生誇獎著彌花,從抽屜裡拿出兩份資料,分別遞給並排坐在面前的景棋與彌花。

  「哪裡,我實在有太多不懂的事,都是您和景棋在照顧我。」彌花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卻對上景棋溫潤的眼眸。心臟驟然加快了節拍,最近,只要對上景棋的眼睛就會變得這樣奇怪。

  「新雜誌的封面模特甄選?」

  在彌花想著心事的同時,景棋已經飛快地閱讀完手中的資料。

  「李先生打算讓我和彌花去參加嗎?」

  「是啊。」坐在寫字檯後的李,雙手交織抵住下頜,「說真的。我們這間小小的經紀公司,稱得上有資質有潛力的就只有小景和彌花了。但是也只能接到普通的潮流雜誌拍攝一類的工作。所以這次真的是很好的機會,這本新辦的雜誌,囊括了時尚、髮型、化妝、資訊等多樣載體……背景關係也異常雄厚。這等於確保了它注定會受到消費人群鎖定年輕層的商品廠家的廣告商的注意!」

  「也就是說,如果能參與這家雜誌的工作……就有了出演電視廣告與年輕系產品代言的可能吧。」景棋利落地接道。

  「說得沒錯,景棋的頭腦還是一貫的優!」李先生點點頭,「此次選拔不限男女性別。因為是新的雜誌,一次性簽下的模特也不可能只是一名兩名,彌花和景棋都要爭取到機會哦!這也是我們公司能夠繼續生存發展的轉機啊。」

  「我知道了。」景棋笑著承諾,一面伸手拍上彌花因不安而僵硬的脊背,轉過頭,清爽的茶發下,是溫潤閃亮的大眼,少年燦爛地笑著說:「彌花,要勝利哦,這樣我們就可以在同一家雜誌拍攝嘍。」

  只要得勝就可以和景棋一起工作。對於彌花來講,這句話比其他一切條件都更像是難以抵禦的誘惑。

  「那我們就開始準備吧!」充滿幹勁,從手指到腳趾,甚至連每一絲頭髮都洋溢出熱情的力道。這就是把全部所有都投入到某一項事物中的人們所特別具有的魅力吧。彌花拉起景棋,向寫字檯後的李,笑著揮了揮手。

  「真是美麗的微笑呢。」看著彌花與景棋的身影,李先生也微微地笑了。初見時像髒亂的小貓一樣,只是手腳細長的少女,已經開始顯現與眾不同的魄力了。

  「呀呀。該怎麼說呢,貴史果然真的很有眼光……」

  「彌花的頭髮,如果捲成卷髮一定會顯得更加飄逸吧。」

  被彌花拉去逛百貨公司的景棋的雙腳站立在卷髮器的櫃檯前。雖然知道少年只是無心的言詞,彌花的眼前卻浮現起過往的卷髮的朋友……當下臉色黯淡地回答:「我還是比較喜歡直髮……」

  「哦。說得也是。」回頭,景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彌花的直髮很有和風。我只是聽說這次的攝影師是個喜歡卷髮的人……」

  「攝影師?」

  「對啊。李先生給我們的資料上有寫。這次負責甄選的也是那本雜誌今後的封面御用攝影師。」景棋彎腰在一排排琳琅滿目的化妝品前,尋找目標物,一邊說道:「是行內非常有名氣的攝影師葉久司哦。彌花沒有見過他拍攝的作品嗎?」

  「沒有哦。不過能讓景棋覺得好的話,就應該是很有才華的人吧。」

  「其實我也不是很懂啊。」他笑著揚起手中的東西,「是新款的唇蜜。彌花買這個吧。重要的甄選,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一點才行。」

  「我從以前就覺得奇怪。」沒有阻止少年徑直拔開口紅的蓋帽,低頭幫自己開始塗抹的舉動,彌花張著大眼迷惑般地看著景棋,「景棋明明是男孩子,卻對細枝末節的事很在意。」

  少年的動作和微笑都沒有停止,「就像從指尖開始發作的病毒那樣,雖然是小小的傷口,也有致辭命的可能。所以……」放在肩頭的手撤離,景棋轉過彌花的身體,讓她直接面對鏡子,「要從細小的地方開始武裝自己。喏,很漂亮吧。」

  唇蜜是淡淡的桃紅色,舌尖品嚐到蜂蜜的幽香。鏡子中的她,就像魔法被解禁的睡美人,閃爍出熠熠的光彩。即使知道這是因為商店的燈光特別明亮,又與地板上的蠟相互輝應的結果。但是彌花還是覺得,賦予了她魅力的人不是燈光與口紅的緣故,而是景棋的讚美。

  「小姐,我買這個。」

  景棋已經向銷售處的小姐打了招呼,拿到了裝在精緻盒子裡的口紅。

  「非常可愛呢。」少年把口紅揣入彌花的口袋,一面說道:「現在的女性商品頗具巧思,即使是一管口紅也會裝飾得十分精巧。」

  彌花被他牽著手,踏上商場盤旋的電梯。身側逆向而行的電梯上站著那麼多的人,但在鑲嵌於電梯上的鏡子裡,在彌花的眼中,全部人都只是黑白背景般的存在,只有這個拉著她的手向前行走的少年,才是繁囂中唯一的真實。

  為什麼呢?和景棋在一起,好像不需要語言。只是這樣牽著手,她就能夠感受到自景棋心中傳出的暖意。即使無法說出口的話,那些「謝謝」、「珍重」……因為各種不相干的事而變得無法輕易匯成聲音的語言,景棋好像也只是看著她就能夠瞭解。雖然這只是彌花擅自的想法,但一直到景棋把她送到家門口,那種溫暖的氛圍都流動在他們中間。

  「要早早睡哦--」

  少年揮舞著手臂,站在微冷的風中,仰頭微笑,「模特要以最好的精神出現,是敬業的做法哦。」

  「嗯。我知道了。」

  趴在欄上的她,也微笑著向樓下揮手,「小景也要早早睡--」

  「好哦--」

  燦爛地微笑著的少年溫柔地揮手,然後轉身,淡茶色的頭髮在昏暗的夜色裡閃爍著微亮的星芒漸漸消失……

  一直注視著他的背影,彌花不自覺已是滿面微笑。來到東京的那天,以為自己從此以後都再也不可能有快樂的感情了……是景棋那會令人產生回復衝動的笑顏,把微笑重新染上了彌花的臉。

  翻開冷清的房間裡散落著的雜誌,翻到拍有景棋的那頁。工作中的景棋微笑地望著鏡頭,穿著平常不可能買得起的衣服。畫面裡的他,總覺得有哪裡不一樣。但是注視著美麗的少年,彌花此刻想的卻是,如果能得到這次的工作,多賺些錢,就把景棋在拍攝時戴過的圍巾,買下來送給他。

  因為可以隨著人的心意改變形狀的圍巾,真的真的非常適合溫柔的景棋。

  來甄選秀場的人超乎了彌花的想像。

  「這麼多……」只是站在門口已經開始覺得不安。

  「是啊。」景棋像往常一樣輕快地接道,「雖然李先生說要的人也會相應多一些,但按比例來算,果然還是很難被選上。」

  「景棋一定可以!」彌花用力握拳,給他打氣。握住景棋的手走進去。觸目所及全是漂亮可愛各型各款好像人偶娃娃般俊麗的少年少女,第一次見到這麼多雜誌模特匯聚一堂,彌花的視覺受到不小的衝擊。

  「果然……」景棋小聲道。

  「什麼?」彌花轉過頭。

  「我是說彌花果然很高呢。即使在這麼多人中,彌花也非常耀眼。」

  「是這樣嗎?」彌花慌張地摸摸臉,確實,只講身高的話,在女的雜誌模特中彌花算是很高了。就算和景棋站在一起,只要穿上高跟鞋,就幾乎是一般高。

  「景棋?」從旁邊走過有著亞麻色長髮的少年駐足回眸,旋即露出高興的神色,「這不是景棋嗎?你也來啦。」

  「是啊。」景棋彎起眼眸,向少年笑著打了招呼。

  「景棋好像認識很多人的樣子呢。」彌花不安地四下梭巡,周邊的模特們,有很多都隨著少年適才的招呼聲向這邊望了過來。

  「都是在拍攝中認識的呀。」景棋不覺得有什麼可大驚小怪,「我只是工作的時間比較長而已,彌花也應該會碰到熟人才對。」

  彌花沒有說話,只是把後背貼上牆壁,咬緊了嘴唇。就像景棋說的,平常的雜誌拍攝中,也會遇到要和其他人合作的工作。但是彌花從來沒有向別人主動打過招呼。塗抹著妝容的精美臉孔,在彌花眼中就像阻隔她無法看清人心的面具。那些美麗微笑的臉,會變得有多麼恐怖,彌花很清楚。

  即使提醒自己,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壞人。在這個陌生的都市,也不會有人知道她的過去。可是彌花無法阻止生理嫌惡的本能。除了景棋,彌花幾乎討厭去和所有看起來溫柔的人接觸……

  那樣的人最會騙人了,不是嗎……

  想起這樣的事,眼睛還會微微地發酸。彌花抬起手背,想要按住眼角。她至少不想在景棋面前流淚。但是抬起的肘部卻撞上了什麼,緊接著聽到「哎呀」少女尖叫的聲音……

  「你想幹什麼啊!」

  手裡拿著化妝鏡與眼線筆的少女大聲斥責彌花。因為被撞到的緣故,藍色的眼線筆在少女精美的妝容上劃下一道崎嶇的痕跡。一想到如果是刺中了眼睛會產生的後果,彌花一瞬間說不出任何話。

  「真是太抱歉了。」在角落處與熟識的朋友相互招呼的景棋用餘光瞟到這邊的事,幾乎是立刻奔了過來,彎腰向少女道歉。

  「她不是故意的。這裡太擠了。」景棋一面誠摯地表示歉意,一邊翻找口袋中的紙巾,「請用。真的很抱歉。」

  彌花的心裡難受極了,明明是自己的錯誤,卻要讓景棋來為她奔走。但是怔立在那裡的彌花的胸口卻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雖然難受,卻無法說出任何話語。

  被彌花的手肘撞到的少女長得非常嬌小,比彌花矮了一個頭不止,因為是雜誌模特,只要身身材勻稱面容嬌美,並不像走T台的模特一樣,要特別強調身高。劉海剪得短短的露出潔淨的額頭和弓型眉毛,少女有著塗成珊瑚色的飽滿嘴唇,同時擁有性感與稚嫩的娃娃面孔是近來模特界非常流行的風潮。她穿著短款的紅色靴子,露出纖細白皙的腿,寬寬大大的上衣後背印著一個草莓。蓬鬆的卷髮也挑起一綹繫著誇張的蝴蝶扣。

  「發生了什麼事,真紅?」

  就在彌花束手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裡間的門被推開,有位青年走了出來。模特們就像被摩西分開的紅海,退散到了兩邊,而穿著牛仔裝的青年以目中無人的姿態無視別人讓路的禮儀,筆直向著這邊的盡頭,靠在牆邊的彌花他們走來。

  「啊……怎麼弄成這樣子。」

  青年有著長過耳際看起來髮質十分堅硬的頭髮,太過凌厲而幾乎是三角狀的眼睛,以及挺直的鼻子,削薄的嘴唇,無論從哪個方向看,都是一張充滿性格有稜有角的面孔。他好像認得被彌花撞到的少女,嫌惡地皺眉彎腰,用大大的手一把扳起少女的臉孔。

  「笨蛋,你連化個妝也不會跑到這裡丟臉。」

  「才不是呢!」回應他大聲咆哮的是少女更大音量的反駁,「都是因為這個無禮的傢伙嫉妒我出眾的美貌才會使這種陰險的招術啊。」

  那戴著四五個透明彩環的纖細手臂毫不留情地指住彌花,少女憤憤而不屑地說道:「至今為止遇到這種事的次數已經多到習慣了啊。」

  「不、不是的……」彌花的大腦懵然一片,像被傾入了水泥。唯一知道的只是……

  「算了。」扳著少女的臉,青年用彷彿連聲音也帶有稜角的強勢態度說:「就算真的劃傷臉孔,也只能怪你不小心。既然已經無數次遇到這種事,為什麼還是不知道怎麼保護自己?」

  「可是……」

  「我……」

  「不要再說下去了。」不耐煩地打斷同時出聲的彌花與真紅,青年冷冷地掃視周邊,「在我要拍攝的地點,把你們那套小動作最好全給我收起來。所以說,我最討厭模特了……」像是無奈地大聲歎氣,青年轉過了身。

  「等、等一下!」彌花一把抓住他的背。這樣下去,不就等於變成了自己是真的故意去撞那位叫做真紅的少女嗎?

  「我已經說了不追究,你還想怎麼樣?」青年冷冽地回眸。

  「你這樣說是不是太過分了?我根本就沒有……」

  「對不起。」

  彌花爭論的同時,景棋拉住了彌花的手,急急道歉:「葉久先生,很抱歉。她是我們公司的新人。給您添麻煩了。」

  「為什麼你要道歉?」

  彌花用力抽出手臂,就算對方是景棋,也不能允許。

  「我並沒有……」

  「你差一點就劃傷了模特最重要的臉孔。」景棋輕輕地說,「我當然知道彌花不是故意的。可是,即使不是故意的,錯誤也是錯誤。」

  「但是這個人的說法!」

  「在不知道真相和不瞭解彌花的人眼中看來,事情就是那樣子啊。」景棋低語,「所以……」

  「我真的不瞭解呢。我沒有辦法擁有景棋這樣的心胸,能站在其他人的立場上考慮問題。」彌花激烈地說道,「我會為我自己做錯的事道歉,但是我沒有做錯的事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的呀。」

  「你們兩個好吵!」

  在景棋與彌花不停止的爭論中,青年終於大發雷霆,「這裡不是小孩子的遊樂場!也不是吵架和耍心眼的地方!想要引起注意去其他的秀場!我葉久司不吃這一套!」

  在滿場剎那陷入的靜默中,青年大踏步離去。而名為真紅的少女沖彌花的方向拉下眼皮。

  「咧--」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在景棋無言地放開手的一瞬,彌花感到像潮水般襲來的惶恐與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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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27 22:43:27

第十五章 紫杉花的箴言

  「您也是來參加發佈會的嗎?」

  「是啊。高子小姐也是嗎,今天怎麼一個人?」

  「啊,因為EAA的新專輯上市也是同一天啊。實在沒有辦法,吉田去那邊的記者會拍照了。」

  「說得也是,千本彌花親自參演,由其團員負責片尾曲製作的電影《青葵》,竟然與新銳大熱偶像組合EAA的唱片上市是同天呢,大家也奔波往返難以兩全。」

  「說起來,這兩個團體從正式出道前就是相互競爭的局面了。說不定今天的撞期也是早有預謀吧。」

  掛有《青葵》字樣橫幅的飯店一樓大堂,聚滿了娛樂新聞界的記者以及相關人士。為了給即將上映的電影造勢,導演特意安排了今日的宣傳活動。原本是業界固有的做法,卻因為女主角千本彌花以及其對手新沼真紅被媒體戲稱為「命中注定的宿敵」般的關係,而變得無形中多了幾分其他的意義。

  「真是的,我們哪有那種閒心和他們較勁啊。」

  穿著正式場合的服裝,銀渾身都不自在,在進入會場之前,還向身畔的霧原抱怨不休:「EAA真討厭,幹嗎非要趕在今天發片。」

  「就算你這麼說,也不能連其他公司的行為都一併管制吧。」

  對於朋友的孩子氣,老成的團長大人也只能輕聲歎息,同時側身拉門,讓自己貴重的女主唱先行步出。

  已經坐在前台的男主角和導演起身迎接三人一行的固定團體。而該片重要的女配角金彩子則因個人理由沒有出席。

  「聽說慎也和千本小姐已經在拍戲中假戲真做,產生了感情並且開始交往一事是真的嗎?」

  訪談初始,便是這種與電影本身無關的八卦話題。

  被媒體親切地呢稱本名的少年冷淡地回應:

  「當著導演問這種無關的事,難道不是最大的失禮嗎?」

  「呀……沒有立刻否定就是煞有介事可是我們這行的行規哦。」狡猾的記者漾起帶有糖衣包裝的微笑予以了反擊。

  「那麼就按你們的想像書寫吧。」少年扯起淡淡的微笑,「反正一直以來,你們都是這樣做的。」

  「咦,另一起緋聞的當事人也在哦。」眼尖的記者看到了在公眾面前一直戴著墨鏡掩飾面容的霧原秋人。

  「不久前您和千本的照片一事,經證明是有人在惡意中傷。您對此有什麼想要發表的看法嗎?」

  抓起眼前的麥克,霧原略微帶出點笑意地表明態度:「我對一切純屬虛構的東西都不感興趣。因此值得一提的是,本次電影聽說是依照導演年輕時的真實經歷而拍成的哪。」

  在感慨這小子真是聰明的同時,導演也不免凶狠地向他瞪去一瞥。而正如少年所預料的那樣,接觸到新鮮八卦們的記者立刻就像看到受傷同類的鱷魚,群起攻擊地擁了過去。話題輕鬆地就從彌花身上來了一記漂亮的轉移。

  「看來要追求你的話。就先得擊敗你身邊的護花犬呢。」

  慎也略含失落卻也低笑著向彌花耳語。

  「呃?」愣了一拍,再想解釋自己和霧原並非那樣的關係,卻先一步地看到了令她更加緊張的傢伙。

  「嗨。」

  揚起手以無聲的口形如此招呼的男子,背靠著大堂中心直通三層位置的圓形立柱。散發著黑珍珠色澤的及肩長髮,註冊商標般的長款風衣,除了貴史隆一還能有誰呢?

  「為、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幾乎是發佈會結束的瞬間,頂著旁若無人表情的男子已經懷抱大把的花朵,直行到了結結巴巴提出問題的少女身前。

  「因為我想見你啊。」

  滿漲到快要從懷裡溢出的花束,堆放在少女面前的長條桌上,一輩子都沒有見過如此大型的花束。帶著山野清香的味道,幾乎碰到了少女的鼻尖。

  「你、你這個傢伙究竟有沒有所謂的常識啊。」在場的記者們可都還沒有離開呢,這樣的舉動算是什麼嘛。

  露出整齊的白牙輕笑了一下,男子幾乎是帶著略嫌輕浮的表情笑答:「作為媒體的龍頭。我倒是想要知道,誰會不知死活,連我的八卦也敢爆料。」

  漫不經心地斜坐在已經結束的發佈會的桌子上,隱藏在隨便削出的劉海下的眼睛向周邊一掃,所碰觸的都是些裝作視而不見的臉孔。

  彌花順著他的目光向周邊看了看,結果卻更加氣惱。

  「既然你在這個業界這麼有辦法,為什麼卻可以坐視別人登那些對我不利的東西啊。」

  「你總是說這種很過分的要求耶。」

  隨手捻起一朵小花,他蹭上她的鼻尖,輕笑道:「小範圍的方便都不給別人的人,沒有辦法當老大!哪,反正發佈會也結束了。我帶你去玩吧。」

  「誰要和你這種傢伙去玩啊。」

  面對貴史的悠哉,彌花永遠只能表現出相形見絀的狼狽。

  「我知道了,你是生氣我冷淡你了吧。」貴史誇張地歎氣,揉了揉腦袋,「沒辦法啊,小姐。和你不一樣,我有很多事要做。騰出一個假期很難。我總得事先做一些安排才行。」

  「你不要厚著臉皮自吹自擂了,我和你根本就不是這種正在交往的關係吧。」

  揉頭髮的動作驟然終止,青年瞬間射來冷冽的視線。

  「是嗎,在我的大腦記事簿上,卻已經把你歸類為我的人了呢。」

  冷冷的聲線像在陳述某項事實般地說著,完全無視已被業界視為與千本彌花正在交往中的雅閣慎也正臉色煞白地站在一旁。

  因為霧原幾乎永遠都在結束對外活動的那一秒就會立刻消失,而銀也被導演叫到一旁商量給電影加入插曲的事,能幫彌花解決眼前困境的人根本連一個都沒有。或者說,就算有,貴史隆一也憑著他那種我說了就算的個性完全無視其他人的存在吧。

  「我已經問過你的公司了,接下來你並沒有緊急活動呢。」低頭看了眼被白色花朵快要埋沒的臂彎上的表,青年說道:「距離我定的飛機票還有兩個小時,也是時候前往機場了。」

  「你想去哪就快點滾吧。」

  這傢伙的氣焰已經囂張到即使是千本彌花也要口吐惡言了。

  「開什麼玩笑。」青年在啞然之後,突然偏頭一笑,「我們當然是一起啊。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配合你的檔期挪出了休息日哪。」

  「開玩笑的人難道不該是你嗎——」

  一直被拉到了門口的轎車裡,少女還在發出悲鳴:「為什麼我非得和你一起度假不可啊。」

  接下來,青年惡質地一笑,附在耳邊的一句話語,便令少女瞬間怔住,旋即停止了掙扎。

  「喂……你不想見到你的祖父嗎……」

  貴史隆一的咒語,只是這樣的一句。

  「喂……」

  「嗯?」

  並肩站在法國機場的入境口,等著工作人員審查手續,少女緊張不安地問著身側抱臂環肩一副度假人士悠哉表情的青年。

  「你真的知道我祖父的下落嗎?」緊緊抓住青年衣袖,少女的心中不僅是焦灼,還有伴隨一路的悔恨。

  她真是太過分了。

  竟然因為區區戀愛的煩惱,而一直忘記了更重要的事。被姑姑帶走的生病中的祖父的下落,才是她最應該關心的重點吧。被自己的感情迷惑,連從小就最疼愛自己的爺爺都放棄尋找,真是無法原諒的行為。

  「你知不知道紫杉花的箴言啊。」

  凝視著自己被揉成一團的袖子,青年墨鏡上的眉頭深深擰了起來。

  「那是什麼?」她只想快點聽到想要知道的事,為此只好忍耐。

  「它的箴言是——『冰山美人是很難找到合適對象的』!」

  在青年以險惡的表情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入境口的官員也正好完成了照例的審察。一拍少女的肩膀,他大踏步地向前走了過去。

  愣了一秒才明白他在說什麼的彌花氣憤得渾身發抖卻無可奈何地跟了上來。

  「你不會是騙我的吧。你其實根本不知道爺爺在哪對不對?」

  「哼。我不知道的話,難道你就知道嗎?你想想吧。」用後腳跟轉身法向後一轉,青年的手指點上少女的鼻尖。

  「如果人脈廣泛的我都找不到的人,憑你的力量,可以找到嗎?想要找人的話,就該乖乖拜託我才對啊。」

  彌花被他噎得一愣。

  確實,和媒體有著優良關係的貴史,一定可以在找人方面對自己大有益處。雖然一直以來,自己因為沒有將他放在心上的緣故,對他到底是怎樣的人並不瞭解。但回想起來,好像是個在很多方面都頗有一套的人呢。

  「乖。」

  看到少女變得安靜,他滿意地擰擰彌花的臉蛋。

  「奮鬥了那麼久,你也該是時候休息一下了。安心地和我一起度個假,至於你祖父的事……」

  「爺爺他……」

  「我只能告訴你說他現在很健康地活著呢。」挑眉打斷了少女急切的問話,而不知道為什麼,彌花就是明白這表示他不想就這個問題再多談下去。

  雖然覺得貴史真是麻煩的傢伙,但畢竟對他還談不上厭惡的程度。為了從他嘴裡挖出爺爺的下落,彌花已經決定要忍耐著和他一起度過莫名其妙的假期了。

  「對了,你最近招惹了很多是非啊。」

  悠閒地回望著少女,他挑了挑眉,說出了輕易便碰觸少女底線的話語:「又是同樂隊的樂手,又是偶像演員的……其實你在意的傢伙還是那個小模特吧。啊……現在變成小歌手了。」

  「你不要用那種口氣說景棋。」

  自己怎樣都可以忍耐,但是彌花不允許貴史用那種輕慢的口吻談及景棋。

  「我的口氣?」怔了一怔,他悔悟似的垂頭歎息:「沒辦法啊。我這個人永遠都是這樣誠實。」

  「你你你……」彌花忍不住口吃起來,「貴史隆一!你的臉皮真的不是一般的厚。」

  「從叫我貴史先生,變成了貴史隆一,這算是關係上的進步嗎?」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是你的行為實在是……」

  「我的行為再怎樣也不會對你構成危險。」青年苦笑著回眸,「我的大小姐,我啊,想要奉勸你一句話呢。不要想著不可能的事,看清現實好了。與其想著那種既不適合你,又危險麻煩的人,和我在一起不是皆大歡喜嗎?」

  「你是說小景嗎?」彌花的口氣弱了下去,但還是不甘心地辯駁:「他、他可比你溫柔得多。」

  「是啊,大概吧。」他點頭同意,「他就是符合你那個與現實嚴重不符的腦袋所要求的人吧。對所有人也溫和親切……」不以為然地說著,他撇了撇嘴。

  「你一定又在嘲笑我對吧?」

  像被腳下的水泥凝固住似的,被那個輕慢的笑容所傷害。彌花牢牢站在了那裡。

  「可是……在我什麼都沒有的時候……」眼中一點點溢上了水氣,「在我什麼都不會的時候……在我一點價值一個朋友還都沒有的時候。就只有小景他在我的身邊啊!」

  握著拳頭,她憤憤地喊道:「你們只會說你們喜歡我,可是你們為我做過什麼嗎?手把手地教我如何生活的是景棋!關心著這個和他其實沒有關係的我的還是景棋!會因為我做錯了事而斥責我,但是卻更多給予我鼓勵的人一直、一直都是景棋啊。」

  對,能夠讓自己來東京的人,是貴史。

  如果沒有貴史,自己說不定已經死掉了。

  可是貴史所做的,回想起來,歸根到底,只是給了她錢和機會,那些都只是物質的給予。

  打動人心靈的永遠都是一句溫暖且溫柔的話語啊。

  沒有景棋,也就不會有今日的自己。

  喜歡景棋,憧憬景棋,愛慕景棋,一切是這樣自然。是因為景棋對她好啊。

  可是偏偏全天下的人都要對她說:你和景棋不可能在一起!

  為什麼啊——彌花哭著想問,她也只是喜歡一個人而已啊。

  「我做錯了嗎……」青年帶著苦笑回應,「我應該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對你溫柔體貼。我應該當時就打開那扇門,讓你回到你熟悉的家裡去。無條件的,像小說中的男主角一樣照顧你。如果我在那個時候,就知道我會愛上你的話我一定也會這樣做的啊!」

  是啊。誰能在相遇的時候,就知道這個人就是以後會令自己愛慕的對象呢。正因為目睹到少女的改變,少女的堅強,才會產生困惑的心情,才會近而被她迷惑,變成毒藥般想去接近想去愛戀的心情。

  二十八歲了,這是他的第一次初戀。

  可是偏偏,在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前,已經給少女留下太多惡劣的印象。他甚至該死地想問那個景棋,為什麼你可以啊,為什麼你可以對人那麼溫柔那麼親切那麼好啊?可他不是景棋啊,他做不到對個陌生無關的人付出多餘的愛啊。

  怔怔地看著少女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孔,心裡升起淡淡的酸楚的泡沫,這樣因為另一人而難過的心情就是戀愛的話,他其實並不是自己願意投入進去的啊。

  可是,他見到了……

  見到了最初她美麗脆弱慌張無助的樣子……

  見到了她不解世事卻開朗堅強的一面……

  見到了她高雅貴氣迷人驕傲的表演……

  也見到了她不甘心失敗而流露痛楚難過的樣子……

  從最初到現在,見過千本彌花最多層面的人,不是景棋,不是霧原,不是任何一個人,只有他——貴史隆一啊。

  能夠讓她這樣大聲激烈爭吵的人,不是也同樣只有自己嗎?

  唇邊泛起一抹苦笑,他不知道怎麼告訴這個年輕的少女。其實最適合她的人,不是別的什麼,而是站在這裡的他啊。

  他唯一輸給景棋的只是,在最初的最初,他沒有能給予她,她所渴望的愛護。

  「被照顧就是愛嗎……被溫柔地對待就夠了嗎……」

  失落般地,他喃喃地問道。

  「我不知道。」少女激烈地回應,「我唯一明白的只是,不管選擇什麼人,那個人都不會是你。只有你,絕對不可能!」

  只有某人,絕對不可能。這句話的意思其實是說這個唯一的某人,在她心裡擁有和別人不一樣的定位啊。因為有所期待,才變得不可諒解。但是少女並沒有想到這一點,因這句話流露出了明顯受傷表情的青年,也不可能一時間想得如此通透。

  他總是那個不被愛的人——貴史隆一的表情陰暗了一剎。

  看到總是游刃有餘的青年露出受到傷害的樣子,彌花一瞬間咬住了嘴唇,深深地低下了頭。

  她總是會對貴史要求,她不會對其他人要求做到的事。

  為什麼呢……為什麼因為貴史不能按照她的心意行事而感覺煩躁、憤怒,焦灼。甚至不惜用言語去傷害對方呢。

  彌花心事重重地低著頭,直到對面的人,以成熟的大人風度率先伸出手。

  「別低著頭……我說過的,公主,不該低頭。」

  抬起視線,看到的是男子認輸般的笑容。

  「算了,因為你是特殊的傢伙。是我沒有辦法的女人。就算被你傷害,也只好這樣了。誰叫……偏偏我喜歡的人是你呢。」

  露出這樣明顯到刻骨的表情,他胡亂揉揉她的頭髮。

  「繼續在我面前驕傲下去吧。那是被愛的證明呀。」夾雜著一點低笑,好像已經恢復了元氣的青年抬手叫來計程車。而因為出口傷人的惡言感到歉疚的少女,則難得乖巧地表現得聽話且附和。

  「你要吃蝸牛嗎……」

  坐在飯店一層定好的位子,安排好居住事宜後就帶少女下來吃飯的青年,看著手中茶色燙金的菜譜,露出一副遲疑的表情。

  「你說什麼?」因為他實在太小聲音了,彌花將身體向前微傾,希望他能再說一遍。

  「我是說……」青年盯著眼前的菜單,似乎很為難似的硬著頭皮開口:「你要吃蝸牛嗎……」

  「……」一瞬間的遲疑,因為看到青年青紫交加的臉孔,少女終於笑著搖了搖頭。這個傢伙不會是害怕軟體動物的類型吧。

  「太好了。」以手捂臉,將點好的菜單交給一旁的侍應生,貴史鬆了口氣,「如果你要點那個東西的話,我大概撐不到一頓飯便會吐出來了。」

  「沒有這樣誇張吧。那是法國菜的究級品啊。」其實彌花還蠻喜歡吃的,做得好的話,味道偏甜的大餐是很棒的呢。

  「我的審美就無法忍受那種軟體類動物。」

  「可是螺貝類食品難道不是一樣嗎?」彌花認為對方這點很孩子氣地笑起來。

  「那麼你是說,螃蟹和蜘蛛也是一樣的嗎?」貴史忍受著噁心的感覺描述,「你能想像吃紅燒或者清蒸的蜘蛛嗎?」

  「啊呀。」少女已經尖叫起來,「好噁心。」

  「不是一樣都是八條腿嘛。如果按照你的邏輯。」

  「夠了、夠了。再說下去,我什麼都吃不下了。」

  「好吧,其實我也一樣啊。」

  青年搖著頭,率先退出了戰局。

  或許是之前發生過激烈爭執的緣故,接下來的相處反而超乎想像地相安無事。她多少察覺自己對貴史正如青年自己所言「總是要求得格外過分」。為了消除內心彆扭的感受,她刻意選擇了用面對其他人的方式來對待貴史。

  可是還是與跟別人的相處存在巧妙的差異吧。忍不住就會在交談的時候反唇相譏,無論看到什麼總有差異性的觀點因此處處針鋒相對,但又不至於覺得對方的態度不可容忍。

  彌花從未曾有過這種體驗,與貴史的互動對她來說很新鮮。

  這個要大她十歲的傢伙,完全看不出是和集團老闆、經紀人他們同齡的大人。他要更為孩子氣一點。不管是他刻薄的形容方式,帶著一點驕傲譏誚卻又非全然無禮的笑容。就像是叢林中矯健的黑色獵豹,有著殘酷又迷人的特質。

  不是孩子,也不是普通的成年人。

  這個叫做貴史隆一的人,諳熟社會的規則又有著格格不入的傲慢。他明白遊戲的規則,卻又在完美地執行這個規則的同時嘲笑著它。

  就像他雖然喜歡她,卻又諷刺著這種令他無法掌控的情感。

  「你可真是個不討好的傢伙。」

  與他一起遊蕩在法國知名的香榭麗捨大街,把手揣入在法國當地剛剛購買的夾克口袋。彌花仰望著身側的青年,感慨般地結論。

  「你不是也一樣嗎,不討人喜歡的傢伙。」他學著她的語氣,眼中卻帶著笑意,「因為我們都是不懂得討好別人來生存的笨拙的人,所以才更該彼此理解不是嗎。」

  「那我會更加討厭你的。」少女失笑,「因為沒有人會愛和自己相似的存在。」

  「那可不一定。」

  黑色的眼眸爍動著難以形容的執拗,那是一旦認定了某事某物某人就不會輕易改變的堅忍。而他沒有發覺,其實就連這一點,也和少女是出奇相似。

  「先生,做個花占卜吧。」

  花店門口笑容可掬的女孩子,正抱著裝滿花束的紙箱,向來往的遊人招攬生意。

  彌花被紮成一小束一小束的漂亮花朵吸引,投去目光的同時,貴史已將折成細條狀的紙幣放入花箱。

  「來吧。」他向彌花示意。

  「但是花占卜是什麼……」彌花小聲地問。

  青年露出明顯誇張的感慨,旋即無奈地問:「你的生日是幾號?」

  「十一月十三。」

  青年伸手,在標有十一月的細格中,很快找出了相對應的紙條。

  「哦……」他揚揚眉梢,「你的誕生花和你很襯嘛。」

  「是什麼?」

  彌花的法語不足以流利到能夠通順閱讀上面的文字,只好揪住貴史的袖子,要求他念出來。

  「檸檬美女櫻。」貴史覺得有趣般地朗讀,「你是有著溫柔之心的知性美人,對朋友寬容卻對情人挑剔,始終不能打開心扉接納對方,你的愛情之路將會艱苦漫長,要多付出耐性來接受對方的缺點。」

  佩服般地揚揚紙條,他看著少女,「聽到了吧。就像我說的那樣,冰山美人可以很難找到合適對象的。建議你接受我的缺點。就讓我們兩個相似的人彼此忍耐好了。」

  「哦。」少女頭痛般地立即猛搖,「絕不。」

  「真是倔強。」

  「那麼你的呢。隨隨便便把我說成這樣,我到想知道你自己的情況又是怎樣。」彌花氣沖沖地質問。

  「我?」眼神遊弋,青年抬眸望天,「好、好像是十月一日……」

  「十月一日。哼哼。」少女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在箱子內一陣翻找,抽出相對應的紙條,單手遞過,「哪、就看看你又是怎樣好了。」

  貴史接過,看了一眼卻突然失笑。

  「喂喂,你笑什麼。」彌花不解地眨眼。

  「沒什麼。」他一邊笑,一邊攬住少女的肩,「走吧,下一站,是艾菲爾!」

  「你到底抽到了什麼嘛。」

  面對少女好奇的追問,貴史只是笑而不言。

  十月一日的誕生花是:紅菊。

  花箴言:要愛不難,要令對方同時愛你,才是困難。

  逸出口的呼吸,開始帶出絲絲白氣。在變得冰冷起來的空氣中大步前行,青年想著,原來他之所以一直欠缺被愛,是因為出生的日期就是這麼的倒霉。

  而愛與被愛,正是人類永遠取得難以平衡的難題。

  「有人說,要體會巴黎的浪漫風情,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天幕低垂之際登上艾菲爾鐵塔,落日輝映晚霞等待星辰交替。」

  站在舉世聞名的建築物下,向來冷峻的男子臉上也浮現一抹溫柔的神情。

  「我媽媽非常喜歡巴黎。」

  第一次聽貴史說起親人的事,彌花不禁怔了一怔,雖然想來也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貴史這個人應該像是那種一個親人都沒有的天涯一匹狼的類型。

  「那麼大的人了,還說什麼『媽媽』……」她小聲嘲笑他的同時,卻難過地想起自己已經隔世的母親。

  對少女的挑剔不以為意,反而帶著一點歉意地投來溫柔的視線。他望著彌花,被晚霞染紅的黑髮絲絲綹綹地在肩上飛揚。

  恍然察覺了青年因一時失言而沉默的體諒,彌花卻不好意思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變得不再習慣被周圍的人小心翼翼地對待。

  因為我並不是易碎的物品——被他嚴苛就會覺得氣憤,被他保護就會覺得受到輕視,被慎重地關心會心有不甘。少女低頭想,為什麼她總是對貴史的一舉一動,反應得格外過激呢。

  晌晚的風吹拂在兩個人之間。

  明明是彼此沒有任何關係的人,卻彷彿可以聽得到來自對方心底的鼓動。這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呢。少女困惑地抬眸,就撞進高聳的艾菲爾鐵塔下,那名青年溫柔的眼波中。

  投入這個擁抱,就有了嚴格卻又溫柔的壞心眼戀人。

  但滯留在心中徘徊不去的少年殘影,卻依然阻礙著少女的決定。

  忽然想起貴史他曾說:我應該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對你好一些。

  這一刻被晚風吹得迷迷糊糊,少女也不禁浮現起這樣的嚮往。要是你初次遇見我的時候,能對我再溫柔一些該有多好……那樣的話,我就可以輕鬆地忘記小景,輕鬆地接納讓我們兩個從此都變得幸福的愛情。

  會產生這樣的想法,一定是因為面前的青年已在不覺之間,在她的心底佔據了一席之地。但這樣的定位,到底應該怎樣定義,彌花卻害怕做出任何會讓她預感失去景棋的結論。

  因為戀愛,是一件在當事人自己決定放棄之前,都還存有一線生機的感情。緊緊抓著依靠心底的執拗殘存下來的情感的印跡。哪怕這只是可笑的固執,彌花還是不願輕易地放開。

  「嘟——」

  「嘟——」

  同一時間的東京,剛從浴室步出頭髮上還淌著水滴的黑髮少年,拿起了響個不停的電話話筒。

  「秋人!你到底都在幹什麼啊!」

  嚴厲的中年男子的聲線帶著不容辯駁與質疑的苛責。

  「我和以往一樣,沒有任何改變。」少年口氣懶散地回應,「父親大人。」

  「我可是看到了印有你照片的報紙啊。原來你竟然跑去參加什麼可笑的樂團。你到底在想什麼啊。讓人家看到我們霧原家的繼承人,卻做那種輕浮的藝人……」

  「真奇怪呢。」少年平靜地問,「當初愛戀著母親而迎娶她的時候,您沒有在意過她是輕浮出身的藝人嗎?」

  「不要提那個女人!總之就是因為繼承了那樣的血統,所以你才會做出這麼荒誕的行為!我要求你馬上、立刻、現在就從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離開!」

  映在窗上的少年影子露出淡雪般的微笑,

  「那是不可能的。父親大人。」

  隨即掛斷的電話,成功阻礙了一連串的咆哮。

  凝望著恢復成為沒有表情的臉孔,霧原秋人眨了眨眼睛,任由劉海上的水滴沿著額角冰冷地淌下。

第十六章 雪後  

  因為接到來自國內的聯絡,巴黎之旅並沒有如預期漫長。

  很明白在何時適當讓步,既然取得關係上的進展,貴史自然原路返程護送少女回到公司。

  「由景棋親自製作的單曲現在很紅啊。」策劃部的人員,一向延續著將EAA視為競敵的策略,「我們這邊也該拿出反擊!」

  一進門就被迫面對宣傳組的熊熊鬥志,重要的女主唱反而身心俱疲。她已不想再和真紅鬥下去,因為小景的心早已作出選取。

  「不要在這個時間鬆懈!」經紀人耳提面命,「年底的大賽,你和真紅只有一個出場名額!」

  「對啊。現在對方搞那麼多動作,都是為了搶這張入場券!我們不能落於人後!!」

  在工作人員鬥志激昂的前提下,新的日程表馬上就被排得滿滿當當。

  而第一項工作內容,就是彌花生疏已久的雜誌封面拍攝。

  這次特意聘請的攝影師,竟然是曾害她險遭封殺的——葉久司!

  隱藏在攝影機後稜角分明的臉,雖然英俊卻太過凌厲的五官,縱使明知已經不必害怕對方,彌花還是有點小小的不安。

  「怎麼回事?」放下正在調整的光圈,青年不耐煩地抬頭,對著彌花揮了揮手,「你好歹也是個專業模特出身,不要動作那麼僵硬。別以為拍了電影就可以自以為是。」

  看到對方那副寫滿厭煩的臉,彌花反而因憤怒停止了恐怖。

  「會變成這樣難道不是你的責任嗎?想想你都對我做過什麼吧。」她憤然道,「而且,我也沒有自以為是過。自以為是,以自己的看法隨便評定他人的難道不是這個傲慢的你嗎?」

  青年不屑地冷嗤,「在指責其他人言行之前,不如好好反省自己吧。」

  「為什麼?」

  積壓很久的羞辱感一口氣爆發,彌花提出一直不解的問題:「為什麼你們總是用這種態度對待我?」葉久司也好,以前遇到的工作人員也好,「為什麼你們總是偏幫真紅。」她到底有什麼地方不如那個女孩?一直在模特界做真紅靠山的葉久司這裡,應該有她想要瞭解的答案吧。其實,她真正想問的是,景棋為什麼也要和他們一樣,選擇真紅呢。

  「……」保持著用手指撩起劉海的姿勢,葉久司愕然了一下,旋即偏頭失笑,「你憑什麼和真紅比?」

  那種太過理所當然的語氣,讓彌花更加激憤。

  「我啊。」搶在少女開口之前,青年率先說道,「對於那些只是仰仗天生的優勢,就以為可以得到一切寵愛的傢伙,非常不屑。在這個業界,能夠讓我覺得對方值得我去欣賞、我去保護的人,只有新沼真紅。而那唯一的理由就是,她非常努力!」大聲說出這句話,身為攝影師的葉久司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

  會在寒冷的冬天,跳進冰冷的池水。

  即使滿身泥濘也在所不惜地飾演他所需的情境。

  雖然有恐高症,但是為了拍攝廣告,還是可以站到高高的大廈頂層。

  這樣的少女,就叫做新沼真紅啊。

  「你以為你已經很努力了吧。」他無情地斥責,「但是在這個業界,永遠都有比你更努力百倍的傢伙存在!所以,擺出一副我很委屈的臉孔的傢伙,也是我看不順眼的類型。明明已經出人頭地,已經比別人更幸運了,卻覺得自己所得到的都是應該得到的。告訴你!」他大聲說道,「在這個世界上啊!沒有任何東西,是可以被稱為『應該』屬於你!」

  被大聲的喝斥震懾,彌花愣在了原地。

  隨即湧上全身的是深深的羞恥。

  雖然這段話是這樣激烈且難聽,但卻又是這樣犀利且準確。自己像被攝影師能夠看到真實的眼看穿了一般。

  是的,因為一直以來吃了很多苦,她總覺得自己是努力的,可這麼努力的自己還是不斷地輸,因此下意識地感到委屈。頂著這樣的表情工作,會被工作人員討厭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相反,不會討好別人,雖然個性囂張卻不曾抱怨過什麼的真紅,會被大家……以及景棋喜歡也很自然。

  現在才明白這樣的道理已經晚了……不,即使明白,人類也不會輕易改變。

  在被葉久司斥責的同時,彌花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意識……那就是,為什麼同樣是銳氣十足的青年。自己並不會認真和葉久司生氣,明明對自己更加過分的是他,可是她不會把這個人的事放在心上,就算被他斥責得如此難聽,也只是覺得羞恥卻不會感到心痛。

  葉久司的出現至少讓彌花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一直以來,原來貴史隆一,在她心目中都是不一樣的。

  而在彌花等人為了贏取演出入場券而努力工作的同時,在競爭敵手EAA的身上,卻發生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大事。

  ——新銳偶像團體主創景棋!退團聲明!

  印有這樣標題的報紙,也出現在了秦氏演藝駐日大樓的辦公桌上。

  「怎麼會這樣呢?」彌花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捧著報紙的手都在不停發顫。

  「是啊,他不久前才發表了大受歡迎的單曲。」銀也表示極度不解。

  彌花心情複雜地看著報紙,即使想要打電話給星夢工廠的人問清楚,對方大概也不會給出正面回答。

  怎麼會這樣呢?她一直都在娛樂圈堅持,不只是為了生存,也想要靠近景棋,想證明給少年看,自己一直很努力。

  可是自己的憧憬、自己的目標竟然會突然消失,彌花在悵然若失的同時,也品味到了莫名的驚詫……那就是……她竟然沒有想像中來得難過……

  在不知不覺的時間裡,曾與她一起攜手打拼的少年身影,被魔法的橡皮擦擦得模糊了。

  明明在巴黎時還口口聲聲向貴史強調,她永遠不會忘記景棋。但原來,有很多東西,已被流逝的時間慢慢更改……

  手中的報紙落地,她想,她已經不再是會為景棋的一舉一動,最擔心難過的那個人了……

  就在這個午夜,彌花因為察覺心情變遷而輾轉難眠的時候,外面卻傳來了激烈的砸門聲。

  「嗚嗚……」

  伴隨著痛苦的啜泣出現在帶著困意打開門的彌花面前,是臉哭得腫腫的嬌小少女。

  「景棋、景棋……」

  頭髮亂蓬蓬的,哽咽得發不出全部的聲音,彌花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真紅。

  有著嬌小臉蛋和可愛的五官,總是靈氣逼人的真紅,竟然哭得如此淒慘,而且還跑來找她這個對手。

  不過略微思考之後,彌花就明白了真紅的心情。自己一直都是真紅的假想敵,就如同真紅也是自己的情敵。追求著同一個夢想,喜歡著同一個少年。能夠完全理解對方的人,除了彼此,不會再有第三個人。

  但是……

  「但是真紅你應該知道景棋在哪啊。即使他退出了團隊,你們還是可以在一起啊……」心酸地說出這句話,心裡還有著小小的難過。

  「不在了,不在了。他已經不在日本了!」

  真紅嗚咽著抱住彌花的肩,哭泣著揚起手中的信紙。

  「景棋他被家人帶走了……嗚……」

  明明說過會和她在一起,承諾下以後永遠不會離開她的誓言,摸著她的頭說自己的希望就是能讓她以後的人生都變得幸福……她最最喜歡唯一喜歡的少年。

  「到底發生了什麼,你這樣說我無法瞭解啊。」

  近於安慰地摸著真紅的卷髮,彌花困惑地呢喃,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真紅瞭解很多景棋沒有讓自己所瞭解的部分。心裡異樣不舒服的情緒,就是倉木先生曾經說過的嫉妒嗎?但是又好像在其中,混雜著對面前哭泣的女孩子充滿憐惜的感情……

  「景棋他、他是被強行帶回英國去。」

  少女斷斷續續地發出彌花聽不太懂的音節。隻言片語構成的屬於另外兩個人的故事,不是彌花簡單就可以理解。唯一接收到的信息只有……

  「這麼說,小景根本不是自願的嘍!」不管有什麼樣的理由,強迫對方服從自己的意志就是不對。

  「根本就是被強行帶走的。」真紅激烈地說道。即使公司想要出面干預,卻被對方傲慢地扔下一張支票說是違約的賠償費。即使生氣也沒有辦法對抗,絕對的金錢與權勢,灑下足以讓少年溺斃其中的網。

  「我不想給你添麻煩。」

  可以想像少年最後寫下這行字的時候,臉上一定又是帶著為難的表情。柔和的眉線,溫柔的眼,都在走出房門的剎那變成了灰暗。

  帶著陰暗的表情被帶離的少年,只留下「對不起」的字樣。

  而從來也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死心二字的少女,卻絕對無法被這樣的理由說服。

  「我要把景棋帶回來。只有這個人我無論如何不想失去!」激烈地搖動卷髮,少女看似瘋狂地提議,「和我一起去英國找他好不好?」

  即使幸福是只要開口就會消散在風中的脆弱願望,是在春天到來之前就將融化的淡淡白雪……但人類還是無法不去祈禱不去追求。

  望著少女緊繃到極限好像說出的話語一旦被拒絕,某處的神經就會斷裂的表情……彌花握住她冰冷的手,緩慢沉重地點了點頭。

  ——因為,只有一個人奮戰實在太寂寞了。

  當貴史從秦氏演藝聽來消息的時候,彌花與真紅已經一起消失了十六個小時。

  唯一的線索,只有真紅遺落在彌花住處的景棋最後留給她的信……

  貴史幾乎是要咬牙切齒了。臨近年末最忙亂的時候,他無法處理工作上的事,卻只能圍繞在某個女人屁股後面團團轉。而那個傢伙甚至是為了別的男人,別人的戀情才不斷給他添麻煩。

  「她生下來就是克我的。」

  帶著低歎,貴史也匆匆登上飛機,臨走前,兩家公司的經紀人幾乎含淚托孤的樣子叮囑他一定要把真紅和彌花帶回來。

  「TMD。」

  把頭倚靠在飛機的小小窗口,貴史忍不住低聲咒罵。

  姓景的,你到底有什麼魔力,讓怎樣也不肯回頭看他的少女一往情深地追到英國去?

  而放置在貴史膝頭,他在很早以前就拜託某人調查過的景棋的資料,正以厚厚一疊的方式平躺在那裡,獵獵陳示著某個少年複雜得好像戲劇人生般的過去。

  少年的名字,應該是叫做,琦·朗克。

  國籍:英國。

  生母是中國人,而父親則是當地的豪門望族。

  就像任何一幕九流劇本的人生那樣,有著豪門恩怨的父母的戀情,使得少年的童年充滿不堪回首的痛楚。

  大概是討厭父系一族的緣故,少年在離家出走後選擇了母親的姓氏,更名為:景棋。

  他不要做珍貴卻沒有自由只能躺在展示櫃中的美玉,他嚮往的是能夠以自己的力量行走每一步的自在人生。

  因為有著這樣的經歷,所以他才懂得怎麼教給彌花生活的方式。因為那些初入社會的慌張失措,他也全部瞭解。

  只有受過傷害的人,才會懂得別人內心的苦悶,才會說出他人期望聽到的溫軟言辭。像可以撫慰任何人心靈的溫柔少年,僅僅只是因為他品嚐過那幾乎全部的痛苦。

  收留過景棋的李幕斯是貴史的舊識,故此彌花所不知道的事,貴史卻一直都很瞭解。

  所以他才會一直一直告訴那個女孩,景棋和她不合適。因為偷來的自由永遠都有時限。景棋總有一天要回到他應該存在的世界去。

  那是彌花和真紅無法碰觸也不該進入的冰冷世界。

  當他從機場換乘了計程車,到達傳說中的豪宅時,看到的自然是兩個少女孤零零的倔強身影正無助地站在鐵門外。

  「可惡。」咬牙切齒地說著,他摀住隨風飄飛的長髮,「為什麼我一定要扮演這種角色啊!」他根本不想當這種善解人意總在適時出場的長腿叔叔。

  「貴史?」

  彌花凍得快要說不出話,卻在看到青年的瞬間,莫名鬆了口氣。有種只要貴史來了,一切都會解決的錯覺。

  「你是白癡啊!你跑來幹什麼!你以為朗克家族好不容易找回來的繼承人是你隨便想見就可以見的啊!」看到少女瑟瑟縮起肩膀的樣子,他忍不住破口咆哮。

  「我、我知道啊……」微微往後縮了縮,正因為知道是傻事,她才沒法放真紅一個人來。

  何況……

  視線投往忘記了寒冷一直不停拍打大門,聲嘶立竭地呼喊景棋名字的少女,彌花在心底偷偷反駁,這並不是沒有意義的行為。至少,如果真紅的聲音可以傳到景棋耳中,少年就會知道他並不是可以輕易被人忽視遺忘的存在。

  「這就是蠢。」

  貴史沒有耐心地捉過真紅的手臂,把她和彌花一個一個塞到汽車裡。

  「兩個傻瓜!你們到底在這裡待了多久!這樣就能見到景棋嗎?」

  「我們也沒有別的辦法啊。」彌花忍不住駁斥,「既然你不能早一點來幫我們,就不要說得這麼難聽。」

  「你這傢伙。」貴史愕然,「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講理啊。」

  「就、就算我在向你要求不講理的事又怎樣?」少女漲紅臉孔,「你不是說過喜歡我嗎?」

  「為什麼喜歡你就要接受這種毫無道理的行為啊?」某個青年簡直要悲憤了。

  「因為、因為……」被堵得說不上來的少女張了張口,終於惱羞成怒地吼道:「因為這就是我的戀愛觀啊!」

  「ORZ……」貴史隆一,二十八歲,被戀愛兩個字徹徹底底地打敗了。

  大宅的燈火徹夜幽明。

  坐在昂貴卻冰冷的真皮沙發上,穿著剪裁合身的西裝的少年,接見了意料之外的來訪者。

  俊秀的臉孔有著因不快積鬱的怒火,高瘦的黑髮青年在管家的引領下帶著極力隱忍的表情,坐在了乳白色燈罩旁的同色系沙發上。

  禮貌周到的管家在上了咖啡後,輕手輕腳地離去,而少年保持著略帶愕然的神情,對上男子軒然揚起的眉線。

  「你……貴史先生?」與通報的那個姓名不符啊。

  「要見你一面可真難。少爺。」

  青年向眉頭緊扣的少年挑起唇角,露出嘲諷般的笑。

  清秀的五官很快蒙上一層灰暗,景棋牽強地牽了牽唇瓣,「誠如所見。我目前的行動並不能算完全自由。即使知道你的來意,也不可能如你所願。」

  「好強硬的態度啊。」貴史嗤笑,「這裡不是監獄。你不去見她們的唯一理由只是你不想見而已。」

  「如果真的像你說得這麼簡單,你就不必用那個豪華姓氏當作通報證明了吧。」少年意有所指地望了他一眼。父親很厭惡他和以前認識的人聯絡,如果不是貴史有著另外無法拒絕的身份,早在進入這幢房屋前就被管家打發掉了。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把話說明白,那兩個女人不可能乖乖離開!」真是麻煩,害得他放下一切跑來,甚至不惜亮明自己最為討厭的那個身份,才能進入這扇高貴的大門。貴史厭煩地握拳,所以他最討厭和小孩子打交道。

  景棋抿了抿唇沒有回答。

  「你到底打算怎樣?」貴史更加不耐起來,「既然想和家人脫離關係就乾脆一點。」他說著如果被景棋的父親聽到一定會讓他再也走不出這扇門的挑撥離間的暴言,「你不是承諾要照顧真紅嗎?現在這樣算怎麼回事,只是被父親找到就乖乖回家的程度,那你一開始就該認命當個少爺。反正你不管當模特還是作偶像都只是二三流的水準,那就不如當個一流少爺好了。」

  面對他連珠炮似的尖銳言論,少年只是報以苦笑,垂下黑色睫毛,把手放在白色的燈罩上,他望向窗外修剪得格外平整的草坪。

  像貴史隆一這樣的人不可能理解。

  人們總說性格可以改變環境,卻不明白是環境注定了性格的養成。雖然想要悲憤地反擊說:如果你經歷了我所經歷的全部,還可以說出這樣的話嗎?但是因為知道即使這樣說對方也還是無法理解,所以少年索性沉默著接受了對方的全部摘指。

  冷冷凝睇著沉默的少年,貴史逕自煩悶地燃起香煙。

  「我對於你準備怎麼度過人生並無干預的興趣,但是你得明白,如果你沒有給別人帶來幸福的能力,至少不要把別人捲入不幸的漩渦。」貴史無比苛刻地說著。和已經是個大人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也有能力保護心上人的自己不同,景棋還只是剛剛成年。在沒有履行承諾的能力前,就輕許約定不是太過輕率任性嗎?雖然戀愛的到來與正確的時間與否並無關係,但是貴史還是不認同少年任由感情支配自己的做法。

  「這個道理……我懂。」茶色的劉海隨著少年低頭的動作,刷然覆蓋少年清秀的側臉。就是因為不想再讓母親的悲劇出現,他才無法任性地選擇在現在這個時候去見真紅。

  「可不可以請你轉告她呢?」深吸了口氣,景棋轉過頭,平靜地注視貴史,「請轉告真紅,讓她先回日本。只要她願意等我,景棋也總有一天,會回到她的身邊。」

  「哼,我是不會替這樣遙不可盼的誓約做傳聲筒的。」青年諷刺地笑笑,「何況,彌花呢。對於不遠千里跑來見你的女孩,你不打算做任何表示嗎?」

  「彌花……」景棋在燈下越顯白皙的臉略微動搖,遲疑地說出,「她……不是有你嗎?」

  「你這混蛋。」久違的憤怒如同本能襲擊貴史的理智,他在下一秒便揪緊少年的衣領將之按到玻璃窗上,「你到底明不明白她對你的感情啊。」

  「我是明白的。」

  倏然掀起的睫毛所包裹的眼瞳裡飄渺著悲傷的色彩。

  「所以才不可能接受吧。」

  ——對於無法接受的感情,根本不存在不傷害對方的迴避方法不是嗎?不管用多麼溫柔的方式回絕,也都無法消減對方的痛楚吧。所以……所以他才會說,她有你啊。

  只有另一個人的愛才能撫平不被愛的痛楚與無奈,所以那已經不是景棋的責任,而是貴史的任務了。

  盯著他的眼睛長達三十秒,貴史勉勉強強接納了這個答案。哼了一聲,鬆開了嵌制著少年衣領的手,「至少也要向真紅親自道別。這點我不會讓步。因為那笨蛋的詞典裡大概沒有『放棄』兩個字。」

  回想起什麼似的,景棋笑了,「正是如此。」

  「喂。那笨蛋哪裡比千本好?」

  將煙灰在桌面上肆意任性地彈去,青年睥睨回眸冷冽的望著少年。

  「大概哪裡也不如她。只是……」少年非常溫柔地笑了一下,他說:「只是對於這個傢伙,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就是這樣。」

  「你是被虐狂嗎?」不可思議地挑挑眉,貴史並沒有去想,他在面對彌花的時候,也好不到哪去。

  「總之,以你和我去吃飯這樣的借口總可以出去一下吧。大不了讓你的保鏢在身後開一輛車跟著好了。」想著自己特意跑到英國來和一個男人吃飯的事,如果傳到本家會產生多麼可怕的誤解,貴史就不寒而慄。

  「……謝謝。」

  在青年率先步出大到讓人感覺寂寞的房間之前,身後傳來了少年輕微的彷彿呢喃般的話語。

  銀白的雪像海棠的花瓣大片飄落。

  這是個因寂靜盛放而讓人不安的夜晚。

  彌花站在飯店的落地玻璃前,一直哭泣的真紅因為太倦已在身後的床上睡熟。注意到貴史的手機放在茶几上並沒有被帶走。裹緊大衣,彌花走出了酒店大堂。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被飛舞的縈縈白雪點亮的暗夜的街。

  她只是想要試著出去迎一迎青年,想要用快點見到他的方式來抵禦內心這突如其來又似曾相識的不安。

  隔著一條街的繁華路段。

  坐在貴史身畔的景棋卻突然要求對方停車。

  「你到底在搞什麼?」從反光鏡裡看到保鏢的車也遠遠地停下,貴史愕然地望向身畔的少年。

  「我想……我還是不要見她比較好。」

  景棋披到肩膀的茶發亂亂地掠起,他雙臂交加抵住低垂的額角,緊張猶豫地說道。

  要用什麼樣的面目去見真紅呢?

  說這個脆弱的他還沒有完全長大,沒有辦法保護她,所以請她再忍耐多時嗎?對那個同樣脆弱卻又無比頑強像火焰般的少女說出這番話嗎?向那個不斷受傷卻總是假裝根本沒有受過任何傷害的她宣揚自己有多麼無奈嗎?

  ——歸根到底,一切完美的設想只是出於自己的任性罷了。

  他沒有資格要求少女等待。

  景棋的困擾是貴史等人一輩子也不會擁有的。如果是銀大概會說想那麼多幹嗎,既然決定了就是要做!如果是霧原,從一開始就不會讓自己陷入障礙叢生的戀情。如果是身畔的貴史,他大概會傲慢地認定既然兩個人相愛,彼此犧牲也是應該的。

  但是坐在這裡的少年是景棋。

  是溫柔地總把自己放置在最後一位考慮的景棋。

  所以他才無論如何都說不出那樣的話語。

  「搞什麼啊,都已經到這裡了!你一定要給她說清楚。」

  輪胎「吱」的一聲在雪地發出打滑的響聲,貴史火大地轉動方向盤,將車子停在路邊,「打電話總可以吧!少爺!」如果連這點他都做不到的話,那貴史也下了直接把他踢下去就揚長而去再也不管這樁事的決心。

  少年遲疑地將視線投向路旁的電話亭。

  「好吧……」

  「嘖,你真是個麻煩的傢伙耶。」誇張地向後倒去,但是終究沒有辦法動搖別人的意志,貴史打開車門,萬分諷刺地做了個「您請」的動作,看著少年向電話亭奔去的身影,不快地往嘴裡拋了根香煙。

  「叮——」

  睡夢中猶自帶著淚痕的少女,被驟然響起的鈴聲驚醒。下意識地拿起一直緊握在手心的手機,皺眉問出:「喂?」

  「……嗨,真紅。」

  「景棋?」少女一下子坐直了身體。

  用肩膀夾住話筒,少年抬起手腕看了眼手錶,玻璃板製成的電話亭牆壁,映照出少年劉海下的淺淺微笑。

  「已經睡了吧。吵醒你了。」

  「你在胡說什麼啊!你不在我怎麼可能會安心。」只是聽到他的聲音,眼淚就無法停止地肆意遊走。真紅緊緊握緊手心,有好多好多話要講給他聽啊。自從他被帶走,從以前相識的一幕一幕就如窗外明明爍爍紛落的粉雪,不停旋舞。

  「不要哭……」景棋特有的清涼音質柔和地傳出,「我想告訴你……」眼角的餘光猛然看到閃亮的東西,少年下意識地握著話筒掉轉過頭。

  接二連三的大片的雪像暗夜的光,飄過酒店窗口。

  「下雪了呢。」真紅喃喃地仰望夜色中被風輾碎簌簌而落的雪沫。

  那是一個好像慢動作般可被分成一格一格的鏡頭。

  呼嘯著歪曲蛇行的車子車前燈雪亮地衝向電話亭的方向,吃驚地掉落口中的香煙,以急打輪的方式讓自己的車撞上去橫截它的貴史。走到街道出口,正茫然左右亂望的彌花,以及一邊凝視著窗外大雪,一邊握著手機等待永遠不會再傳來的那句沒有說完的話的真紅……

  一瞬間被定格,旋即在彌花眼中反覆播放的無聲動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後,化為逸出口的悲鳴。像那四下激揚的雪花一樣,輕飄飄地被夜色吞沒,消逝在無聲無息的暗夜中。

  「他到底怎樣了?」

  在急診室明滅的燈火、來回穿梭的人群中,彌花幾乎每抓到一個人就這樣大聲質問。

  「你問的是哪個?」

  看多了人間悲喜,因而麻木的護士小姐冷冰冰地提問。

  彌花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她問的是哪個呢?

  是被醉酒的車子撞上的電話亭中的少年,還是在最危急的時刻,不怕危險地用自己的生命去攔截卻被撞飛到一旁的貴史。而在她怔怔然的時候,戴著口罩的醫生已經推開冰冷的手術室大門,流利的英語被彌花僵硬的大腦久久咀嚼,才消化根本不想接受的信息。

  「外面的先生有腦震盪和腿部骨折的現象。至於電話亭裡面的人……他運氣不好,被玻璃砸到了頭部。很遺憾……搶救無效。」

  「死了……」

  彌花不可置信地搖頭。

  面前忽然一片白茫茫的,腦中傳來一陣昏眩。她一把抓住長椅扶手,才令自己沒有摔倒。

  有好多好多的鏡頭,快速地在腦內倒帶般地播放。

  微笑著遞來水杯的少年。

  俯身為她塗抹口紅的少年。

  偶爾用嚴厲的目光看她,給予更多的卻是包容與鼓勵。

  那個對她而言……最最獨一無二的「唯一」的人。

  百味雜陳的滋味在口中瀰漫。經歷過太多這樣的告之,彌花甚至無法用暈倒來逃避一切,也無法順利地痛哭出聲。哭泣的話,就像接受了這是真實發生的事,而這卻是她無法接受不想接受的真實。茫然地往窗外望去,大雪還在下。她好像只是憑借本能,怔怔掏出電話。她必須告訴真紅……

  下著雪的夜晚,柔軟的圍巾般的少年,已經失去了生命。

  「我無法相信這樣的事。」

  頭頂上纏著一圈圈紗布,青年對趕來照顧自己的弟弟,懷疑地蹙眉。

  「既然連在電話亭外的我都沒有死,他怎麼可能會死啊!」

  看著已經不止一次這樣吶喊的貴史,倉木琅無奈地舉起叉著削成兔子狀蘋果的牙籤遞去,「這個嘛……因為人確實是既結實又纖細的構成嘛。」沒有說的話則是:哥哥,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是無敵鐵金剛啊。

  「我還是無法相信。」

  纏得像印度人一樣的青年哼了一聲,雙臂交加別過了頭。

  「別這樣了,你承認現實吧。連真紅都可以堅強振作,為什麼反而是你最受打擊呢?」不可思議地嘟囔著,倉木琅掏出懷中的請柬。

  「你看,這可是現場特等席啊。就是因為要來照顧你,我連親眼觀看愛徒高歌的機會都放棄了。」

  奪過灑著花邊的燙金彩紙,青年出神地問:「彌花也會去現場嗎?」

  「大概吧。不管怎麼說,是真紅贏了出場的機會。但是經歷了那樣的事,彌花也會因為不放心而去現場吧。唉,女孩子的友情還真是奇怪呢。隆一,你有沒有在聽啊。」

  「……」望向窗外的貴史已經陷入了那一天的回憶。

  「……為什麼你要做這種魯莽的事啊!」

  當時,睜開雙眼,看到的是趴在床邊哭得滿臉都是眼淚的少女。

  「如果連你也死掉的話。」她緊緊地抓住床單,「我一定不會再和上帝握手言和。」

  手指輕輕動了動,確定沒有受傷,接著便摸上少女柔嫩的臉龐。

  「因為……」出口的聲音是讓自己都嚇一跳的嘶啞,「我就是不想看你哭成這樣啊……」

  那個瞬間,之所以衝上去也許並不是為了想要救人。而是他知道,要是那個少年出了什麼事,一定會有很多人包括她,好悲傷好悲傷。而他已經不希望再讓這個少女遭遇更多的生離死別了。

  「如果死的人是我就好了……」習慣地開了惡劣的玩笑,卻在下一秒,被少女毫不客氣地甩了一個巴掌。

  「白癡!如果你死掉的話,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為什麼少年死掉她會生上帝的氣,而自己死掉的話……被罵的還是自己呢?受了傷的混亂大腦一時只能困惑且混亂地思考,卻在撞入少女泛著瑩光的眼眸時,感到了近似於欣慰的情緒。

  雖然在有人死掉的這個時刻,產生這樣的想法真是太過分了。可是貴史隆一覺得,有生以來,一直包裹住他全身的寂寞,都在那個巴掌中煙消雲散了……

  「隆一!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鬧彆扭般的聲線,拉回青年的注意。

  他把視線投往坐在床邊有著精靈樣美貌的作曲家弟弟。

  「琅,真是對不起啊。」

  「你你你在說什麼啊,這是……」瞪眼看著自從十四歲相認以來,就一直趾高氣揚的兄長竟然良心發現似的突然道歉,倉木琅的驚詫只能用飛到宇宙來形容。

  拊掌歎息般地低語,貴史輕輕抽走他手中的請柬,「繼母親之後,你喜歡的人,又要被我搶走了……」惡劣地眨眨眼,他漾起一個勝利者的笑容。

  「啊?什麼意思?」

  「所以,你可以再寫一首《嫉妒》。沒關係,你就盡情嫉妒吧。」青年拖著一隻不靈便的腳,一跳一跳地拿著請柬蹦向走廊,「因為我就是這麼幸福。」

  「搞、搞什麼……誰會喜歡那種老太婆啊!」臉色青灰地攥住蘋果,這個傢伙不會有什麼奇怪的誤會吧。然而從打擊中恢復過來的同時,才發現房間裡已是人去樓空。

  「喂——隆一!你的傷還不能出院啊!」

  然而忙著奔向幸福的人,已經聽不見了。

  璀璨的舞台上,活躍著本年度最閃亮的藝人們。

  而以新人身份演唱開場曲的少女,新沼真紅,正在夥伴的吉他伴奏下,佔據舞台中央。

  身後偏左的位置,放置著無人彈奏卻照樣搬上來的電子琴架。那是她已無法參加演出的愛人,但她今夜選唱的曲目,卻是少年贈予她一生唯一的禮物。

  含淚微笑,拋起麥克風的線,另一手伸向的卻是特等席上的某一人。

  驚訝地看著少女微笑的邀請,瞬間躊躇之後,梳有黑色馬尾的少女跳上了這一刻本該只屬於EAA的舞台。

  含著眼淚卻相互微笑,因為今天也是「他」的生日,所以就算痛苦也要笑著唱出他譜寫的歌。希望共同愛過的你,不管在哪裡,都會獲得新生與幸福。

  「——這首歌叫做《奇跡》!」

  金髮少年用力撥動琴弦,激烈前奏帶入,少女的卷髮揚起,抱住麥克,揚起臉孔,用最最燦爛的笑容唱出不變的戀情——

  我的夢想總有一天會實現吧

  在並非夢的國度再次遇見你

  別再說出拒絕明天到來的話

  因為我會讓你幸福的

  櫻花絢爛的大道上

  我嗅得到幸福的氣息

  自行車輪閃成光輪

  用難以想像的速度

  奔馳在通往未來的道路

  你從來不是我的負重品

  沒有誰能取代你存在的意義

  我會一如既往地愛你等待你

  何時回來看到的都是我的笑容

  像春天一樣燦爛

  沒有誰可以讓我放棄

  我會一直尋找你

  就算你的手臂也不能將我推開

  我要給你幸福

  把孤單的你抱在懷裡

  就算相隔一個世界

  也要繼續傾訴

  我要給你幸福

  那是我的答案

  讓我的呼喊傳到月亮上去

  愛你愛你的心一定可以創造奇跡

  是的,愛著某人的心情絕對不會消失在空氣裡。即使眼睛無法看到,也一定可以傳達到某個地方。舞台上放飛的甜美歌聲凝聚著真紅不變的心意。這份心情一定、一定可以在並不遙遠的未來創造奇跡。

  而屬於彌花的春天呢……

  「先生、先生!演出已經開始。現在不可以進去!」

  慌慌張張攔在入口處的保衛,得到的是懷抱著大朵花束的青年不耐煩地回頭蹙眉亮出中指:「阻攔別人的愛情之路可是會被牛踢哦!」

  因激烈行走而散亂滿懷的芬芳隨著春天的腳步已經悄然臨近,固執的長髮美人也正將搜尋著誰的目光投往密密麻麻的觀眾席。

  因為不想再在幸福消失後哭泣……

  所以這一次,就讓被愛的奇跡率先降臨到某個壞心眼的人那裡。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1-27 22:42:29

第十二章 青葵  

  「大家好,這裡是榜行天下TOP打歌時間!」

  笑容俏麗的短髮女主播笑瞇瞇地收回湊到鏡頭前刻意放大的臉,露出身後的兩列少年,「今天我們請到了新近竄紅的兩支偶像團隊!FOF與EAA!」伴隨甜美聲線出現在鏡頭前的卻是因相視而僵硬的臉。

  究、究竟是哪門子的孽緣啊——銀的手指握得咯咯響。化妝師極力修飾出的鳳目再次原型畢現,回復到三角眼。

  或許是同時期出道的緣故吧,又加上之前競爭過星夢工廠的簽約機會,兩隊人馬的對立事件也被渲染得沸沸揚揚。這些人很希望在節目中,出現大打出手的情況嗎?簡直是走到哪裡,都可以碰到陰魂不散的EAA啊。

  電視台、專訪、新歌打榜、綜藝節目……銀一再受到挑釁的忍受力上限終於崩潰。

  「不要把我們相提並論!」奪過主持人的麥,他睚眥俱裂地聲明,「我們是正經的電子樂隊!和那種偶像團體不是一回事啦!」

  「你的發言攻擊性太強了。」霧原用被檯子遮擋看不到的下半身動作徐徐踩上銀的腳,「你想要得罪所有人嗎?」

  「呵呵呵呵,敗軍之將就是這麼沒有風度。」對面的嬌小少女塗著透明的粉紅唇膏,彎眉笑眼地扮可愛,「我們才不會受到這種程度的挑釁呢。對不對,景棋?」

  「還是把發言權還給主持小姐吧。」笑容清爽的少年輕鬆地接過話題,交還給看好戲狀的主持人。就像《花的秘密》與《嫉妒》這兩張專輯在市場上的熱烈競爭。幾乎每次碰面,都會演變為真紅與彌花的對決舞台。

  感受著真紅毫不掩飾的敵意,彌花只覺得莫名挫敗。明明,她一直都在輸給真紅。為什麼真紅還會對她那麼介意呢?而心懷期待的自己又究竟在等待什麼呢?景棋已經是真紅的夥伴了,他不可能出言袒護自己。雖然景棋也並沒有明顯地偏幫過真紅,但是他那種若無其事的淡淡微笑,比起之前的故意冷淡,更讓彌花覺得內心抽痛。

  這種沮喪的心情,一直保持到節目錄製完畢。銀和真紅像以往一樣,各自冷嘲熱諷。而霧原作為團長,被經紀人叫到一旁,商談下一次演出的意向。

  彌花不想在電梯裡也和真紅碰面,獨自率先走了出去,在電視台悠長的長廊,迎面遇到的竟然是出乎預料的對象。

  瘦高的黑髮男子穿著比起合身還更顯稍大的風衣,看到她的瞬間,犀利的眼珠立刻反射出奚落的色彩。

  「小姐,怎麼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把手支在牆壁上,彎腰用身體擋住少女試圖轉身的線路,他俯身看著少女因不甘而漲紅的臉龐。

  「最近好像一直都沒有神氣的樣子啊。」

  「不要說得好像你一直都在關注我似的!」每次遇到他,可惡的貴史隆一,彌花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真是的。」男子揚了揚端正的下頜,用混合著一點殘酷味道的可惡眼神居高臨下地審視她。

  「總是這麼揚揚得意頑固驕傲的模樣,可是會不討人喜歡的啊。」

  「我一直如此,今後也不想改變。還有就是,我很高興自己被你討厭。」少女伶牙俐齒地反擊。

  「哈哈……」貴史反而覺得愉快似的笑了出來,「對嘛,就是要拿出這樣的臉孔來哦。還是這個表情比較適合你……」他抽出衣袋裡的手,捏住少女纖巧的下巴,「為什麼剛才會是那種灰暗可怕的表情呢,比我第一次看到你時還要淒慘似的……」

  這個男人、這個可惡的男人,為什麼總是要提以前的事呢?彌花憤怒地抬頭,卻被猛然撞到的、存在於男人眼眸中的溫柔驚嚇到了。

  「只要想想那一天的你。就沒有什麼能讓你再垂頭喪氣了吧。你已經經歷過了最倒霉的時候,所以不管再發生什麼,也應該拿出鬥志。」

  困難地翕動著唇瓣,彌花想要說別擺出一副關心我的嘴臉,你並不是我的什麼人呢。但卻只是抽動著嘴唇,說不出惡毒的言辭。

  「是因為那個男孩嗎?」濃秀的眉毛軒然一揚,「你在拍攝時輸給他的那個?從以前就一直和你混在一起的小模特?你喜歡他?」

  心跳驟然加遽,隨著男人帶著殘酷意味的薄唇掀動。

  每說一句,心臟就再次錯拍。像被他握在手中任意撥弄情緒般的羞恥,被別人看穿心事的牴觸感,被用那樣無謂的口吻說出自己最最在意的事的憤慨……彌花連肩膀都顫抖了起來。

  「別傻了。」然後……聽到了混含著譏誚的聲音傲慢地宣佈:「你根本就不愛他,那不是戀愛。」

  「你、你憑什麼這樣說我的心情!你又瞭解我的什麼!」彌花憤怒地發出尖銳的反擊,卻在撞到那驀然豎起,包裹著金色虹彩的瞳孔的一瞬,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你不愛他。」好像沒有感情,冷冰冰地注視著彌花的眼眸,像要將她整個靈魂吸入般地近距離凝視她,「那只是你有生以來第一次失去了你想要得到的東西而已。」

  「我沒有把小景當成過什麼東西。」即使害怕,少女還是顫抖著反擊。雙手習慣性地捂在胸前,好像只是隔著衣服碰觸著鑲有景棋照片的項鏈,就可以帶給她溫暖,「請你、請你不要用這種口氣談論景……」

  「不用狡辯了。」貴史殘酷而又溫柔地打斷她,「你只是不想失去那個對你溫柔的人吧,需要我告訴你什麼才是愛情嗎?」

  在少女來不及說出任何話語之前,保持著一隻手支在牆上的動作,有著黑涼長髮的男子,彎腰吻了彌花。

  灑在頸上的髮絲傳來微冷的觸覺,嘴唇接觸著另一人唇瓣的冰涼。意識到這是自己的初吻,已經是三十秒以後的事了。無措地站立在走廊上的少女,一直到霧原說著「你怎麼在這裡」而出現前,都沉浸在那個吻與那之後像聽錯般的話語帶來的衝擊裡。

  「喂……」那可惡的男人好像說了,「你這個麻煩的女人。」

  啊啊。好憤怒。雖然憤怒來得遲了一點,但是、但是,他憑什麼突然吻了自己,卻反過來一副困惑的口吻呢?彌花暗自發誓,再讓她看到貴史隆一的話,絕對絕對不可以輕易原諒。

  「怎麼了?彌花?」注意到少女的不對勁,霧原回眸。

  「沒、沒事,哈哈,我在想銀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彌花乾笑著將視線移往別處。

  「他大概先下去了吧。」抬腕看了眼手錶,透過長長的睫毛,霧原觀察著魂不守舍的彌花,「已經快十二點了,在附近吃個飯吧。」

  「今天不行。」雖然意外於霧原的邀請,但是彌花並不是出於搪塞的理由拒絕,「今天我有約了。」

  「那好吧。」霧原沒有多問,逕直按上電梯的開關,「約會完畢,記得打電話給我。」

  「好的。」彌花點了點頭。自從公司任命霧原擔任團長後,一些工作上的聯絡與時間的安排便由霧原來轉達。雖然從時間的角度上考慮,自己擔任比較合適。但論起接人待物與處事的手腕,卻是一百個自己也比不上霧原。

  有霧原秋人在,就有莫名其妙的安心感。彌花並沒有深究這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只是理所當然地視為習慣。

  看了眼手錶,指針是十二點半。

  將無比亮直的黑髮分別盤成雙髻,穿著新春流行色的淺橘色長裙的彌花一副中國少女風味的裝扮,出現在門口掛有風鈴的咖啡館。座位是充滿柔軟感覺與包容力度的乳白色沙發,透明的茶色玻璃被拱形的銀灰彎鐵支撐豎立在座位中央。穿著休閒款式的高級淺色西裝,斜坐在沙發內的美青年,在看到少女的一瞬,便露出了俏皮的笑容。一邊代替侍者為少女拉開座位,一邊接過侍應生手中印有燙花的飲料單。

  「吶、要喝點什麼呢?」

  雖然想說其實自己還沒吃午飯,但看了一眼對面的人笑容可掬的樣子,就說不出這麼失禮的言詞了。隨便點了杯卡布奇諾,少女將詢問的眼神,投向試唱會後,就一直再沒見面的倉木琅。

  「倉木先生,突然找我來有什麼事嗎?」

  「難道沒有事,我就不可以找你喝咖啡了嗎?」露出好像大男孩一樣調皮的笑容,帶有天真意味的笑臉,實在讓人無法招架。

  「當、當然可以啊。只是……」彌花難得地吞吞吐吐。面對倉木琅,她總有點手足無措的感覺。雖然他說過喜歡她,但又總覺得不是那麼回事。

  「果然在生我的氣。」修長的十指托住下頜,美青年消沉地歎息,「因為我選擇真紅,害你輸了比賽……」

  「沒有這樣的事,再說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彌花急著表白。誠然,輸了她也很不開心,但她還沒有傲慢到會為此責怪倉木琅的地步。作為詞曲作者與唱片製作人,對方有權利選擇他欣賞的歌手演藝他的作品。

  「我想也是。你並不是那樣小氣的女孩兒。」長舒口氣,青年放心似的彎起雙眸,「那麼,彌花,可不可以請你接受這個禮物呢。」

  托舉在手掌心內被打開的小盒子裡,靜靜躺著一枚銀白色的戒指。

  「這、這是……」彌花幾乎目瞪口呆。

  「這是求婚呀。」親切地執起她因呆怔而忘記反抗的手,倉木琅低頭在手背上印下親吻的烙痕,抬起俏皮的眼眸,「千本小姐,你不會已經忘記我在遊樂場的告白了吧。我可不是抱著隨隨便便的心態,才那樣說的呦。」

  被青年眼瞳裡奇妙的認真嚇住,彌花一瞬間失去了言語。

  「你已經有十八歲了吧,即使和我結婚,也沒有問題了呢。」

  「這不是年紀的問題吧!」被青年的自我本位驚嚇住,彌花立刻抽出了手,「不要開玩笑了。我們根本不適合。何況……」她蹙緊眉梢,沒有再說下去。

  「何況什麼……」

  青年微嘟起嘴唇,「你果然還介意上次的事……」早知道就把唱片給她好了。

  「不是這樣……不過……你若堅持那樣認為,或許也是正確的。」彌花費勁又彆扭地說道,握緊了印有碎花的手提袋,「雖然倉木先生是個好人,又是親切可愛的帥哥,但是……我實在無法與並不是真心欣賞我的人交往。」

  雖然他一直說什麼喜歡呀的,但是彌花敏感的直覺卻告訴她事實並非如此。何況就算是真的喜歡也遠遠不夠。

  她不要帶著包容心態的寵愛。

  必須是真正欣賞她,欣賞她作為千本彌花個人的存在,而來接近她,愛慕她。只有這樣才可以。

  不想看到青年失去表情的臉,彌花站起身,深深地鞠躬之後,離開了咖啡屋。

  「鈴——」

  「鈴——」

  電話鈴在客廳裡頑固地響起,剛想泡澡放鬆一下的彌花不得不匆匆擦去滿身水漬,赤腳跑到客廳裡。

  「您好,是哪一位?」

  「是我。」沒有太大起伏的聲線稟明瞭聲音的主人是霧原,「約好晚上的電話,忘了嗎?」

  「呀呀。」彌花下意識地驚呼,因為發生了被求婚的事,任誰也會大吃一驚。她竟然忘了要打電話。

  「發生了什麼嗎?團長大人。」故意用輕鬆的口吻提問,想要掩飾自己混亂的心情。彌花不想被霧原知道今天發生的事。

  「也不是什麼大事……」話筒那端的口吻帶著一點微妙的困惑,「彌花,你想過拍電影嗎?」

  「呃?」

  「這位宮本敏夫先生,是最近風頭正健的新銳導演呦。」

  笑容滿面的經紀人,把正襟危坐的彌花,介紹給看起來只是普通大叔的中年男子。雖然事先從霧原那裡聽到了大概經過,但直到坐在導演面前,彌花還是不敢相信這樣的事。

  獲過業界公認的三項重要獎項的大導演,在最新籌拍的電影中,竟會指名要求自己參演。正如彌花的不可置信,公司也在驚喜之餘,感到驚詫莫名。

  「我、我只是一個剛出道不久的歌手啊。除了拍攝雜誌和廣告的經驗,沒有出演過任何一部戲劇。為什麼會挑中我呢?」

  昨晚,接到電話時,彌花幾乎是驚慌失措地對霧原如此辯白。

  「我知道啊……但是對方似乎相當頑固,指定這次的女主角非你不可。」

  到底有什麼理由啊?面對導演,即使明知無禮,彌花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宮本先生怎麼會挑中我呢?」

  「是啊,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銀從早上知道這個消息起,就一直表現得目瞪口呆,「這個丫頭哪裡像有拍電影的細胞啊。」他狠狠地往彌花梳著馬尾的腦袋上敲了一記,「不如找我演吧……我不在乎反串女主角啊。」

  「拜託你,庶民,不要表現得這麼悲哀……」用手摀住眼睛,一副看不下去的樣子,霧原輕聲哀歎。

  「我羨慕啊,嫉妒啊。為什麼不是我啊?」

  「你冷靜點。假如彌花當女主角的話,插曲啊、片尾曲啊什麼的……自然有望由她親自演唱吧。到那時,得到作曲機會的人是誰?」

  被霧原稍加點撥,銀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

  「所以就說你智商低!」

  「算了……我就承認一次好了。」

  無視身後分開看都很正常,湊在一起就會耍寶的二人組。彌花緊張地等待導演的回答。一直認真地看著彌花的導演終於開口:「你以前參加過一個叫什麼淑女大賽的活動吧。」

  「唉?」彌花滿面通紅,連霧原和銀也忍不住面面相覷,「說起那個的話,我們也參加過啊……」

  「我是因為收到朋友的酒會邀請函,才不得不去的。」被介紹為名導演的大叔,即使是在正式見面的此刻,也只是穿著隨隨便便的工裝褲和紫色夾克。

  「結果看到了意外的東西呢……」交織的手指托住長滿鬍鬚的下頜,導演目光飄渺地回想,「叫做青葵的少女。」

  「這次的電影就叫《青葵》。」經紀人把手掌放在唇邊對三人組悄聲耳語。

  「青、青葵?」彌花臉頰抽搐。那是險些自報家門,說出她是來自青森時……隨便拗過去的假名啊。

  「散發著黑珍珠光澤的飄飄長髮,氣息高貴的古典美少女……」

  「如果既符合意外的觀點,又符合黑色長髮的條件……」彌花黑線地轉視霧原,「應該是當時的霧原,也就是『你也愛吃青蕉嗎』小姐比較合適啊。」沒有比他更讓人意外的選手了吧。

  「與我當時就在構思的電影簡直不謀而合!」陷入一個人的激動的導演滔滔不絕地演說,「可惜當我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酒會已經結束。我怎麼也找不到叫做『青葵』的美女……」

  「可是當時距離現在已經有大半年之久了……」彌花不可置信地搖頭。

  「對啊。就是因為找不到你,這部電影一直沒有開工!」

  她、她可不可以不承擔這樣嚴重的責任啊?

  「所以,當我在電視上再次看到你時就想,這一定是宿命的重逢吧!」導演應聲高歌,「我們一定可以重逢這是花的誓言——」

  真、真是不好意思,她想重逢的對象可不是眼前這種滿面鬍鬚不修邊幅的大叔啊。

  「總之就是這樣!」大導演用力握住少女的手,「《青葵》的女主角!非你莫屬了!」

  「等一下,我還不知道這是一部怎樣的電影啊?」

  「是講述初戀的內容啊。」把劇本塞到無辜少女的胸口,經紀人滿面堆笑地攬住大導演的肩,「這可是我們家的FOF初次觸電,一切就仰仗導演您了啊。」

  「這麼說,連我們也要跟去嗎?」注視著保持愕然狀的彌花,霧原喃喃自語。

  「當然了,至少也要出演個同學丙或者少年B啊。」回應經紀人不遺餘力地幫他們創造露面機會的做法,卻是霧原秋人不悅的挑眉。然而這小小的牴觸並沒有得到在場者的關注。畢竟,不必通過甄選會,就直接出演女主角,還是宮本敏夫的女主角,對彌花而言,可謂從天而降的好運。

  「這就是所謂以前的努力,會在難以想像的地方附加幸運分值的意思吧。」豎起一根食指,銀開朗地說道。

  「正是如此。」負責照顧他們的宣傳用力頷首,「拍攝地點在風景區租來的別墅山莊哦。你們各自回去收拾行李,我們坐拍攝組統一包下的大巴一起出發。」

  「我從來也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彌花慌慌張張地看著宣傳,過去因為一直都是從競爭中脫穎而出,在比賽過程就可以瞭解自己需要做到哪個程度。像這樣只是因為運氣被欽點,真的可以出演女主角嗎?

  「聽好了哦,」送完導演出門的經紀人以一副鐵腕作風,回首握拳宣佈道:「千本!就算拍攝失敗,也不是你的錯誤,而是挑選你的人沒有眼光!所以不管遇到什麼,就算會NG一百回!就算票房會慘敗!都大大方方地面對好了!」

  「……你這樣一說,我反而更加擔心了啊!」哪有這種安慰人的道理!

  「總之我的意思就是宮本敏夫作為一個知名導演,一定有他選擇你的理由!」

  「那個大叔長得就一點都沒有誠信感!」

  「沒辦法了,」望著因過分緊張連肩膀都陷入僵硬的少女,霧原秋人打了個響指,面無表情道:「看來只好由我出場了。」

  「你要幹什麼……」懷疑地看著向自己走來,把手搭在她肩膀的少年。彌花的眼神充滿警惕。

  「只是幫你講個笑話,讓你放鬆一下。」曾經自稱才華就是講冷笑話的團長大人大義凜然地揮出一柄不知從哪裡掏出來的扇子。模仿著古代以說相生為業的人盤膝坐在辦公桌上,一副陰森恐怖的口吻說道:「那是一個非常鬱熱且恐怖的夜晚,一個叫做江玉郎的男人……」

  銀+彌花:「……這開頭真耳熟。」

  「白天在超市打工時不慎收到一張假鈔。於是他卑鄙無恥地決定,在當晚夜色深深的掩護下,以打出租車的方式把錢花出去。一切都按照他的想像無比順利地進行。而當他顫抖不安地用假鈔付了賬然後拔腿就跑時,身後卻傳來出租車猛力開動的聲音!江玉郎回頭一看,發現出租車也在忙不迭逃跑。為什麼對方也要這麼慌張呢……江玉郎感到非常奇怪,於是低頭一瞧。突然發現——」霧原垮肩垂首苦臉哀嚎,「——原來司機找的錢也是假鈔啊!」

  經紀人+宣傳:「ORZ……」

  銀+彌花:「==……」

  經紀人搓著胳膊上的小顆粒顫抖著問:「你們不覺得很寒嗎?」

  彌花絕望地回復:「我們倆都已經習慣了。」

  就這樣,在冷笑話的一路保駕護航下,整理好備用物品的一行人等,被經紀人送到電影相關人員約定出發的大巴前。

  早在八百年前,就開始籌拍的電影,果然一切準備都是相當齊全。

  工作人員和攝制小組乘坐先發車隊,前往拍攝地租住的別墅做必要佈景的搭建。演職人員和導演宣傳隨從一行,則坐第二輛巴士出發。為了防止媒體的圍堵,集合時間提前到了早上五點。因為低血壓而臉色蒼白的霧原,戴著大大的帽子,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先行爬到車上找了個位置補眠。而苦命的銀則被迫背著三人份的行李,在已經堆成小山的旅行袋上尋找能夠安全嵌入行李又不會導致行李山噴發的地點。

  雖然是著名導演,卻親切得像個大叔一樣的宮本敏夫對彌花出奇呵護,銀懶懶地看了一眼後,判斷大叔屬於父愛的類型,沒有威脅性與危險。

  而漸漸感到安心的彌花,卻隨著載有此次電影男主角的白色轎車的到來,驀然瞪大雙眼。

  隔著茶色的擋風玻璃,看到的是熟悉的故人的臉。

  那是從指尖到心臟都彷彿要被冰凍的瞬間。

  從最深刻的回憶裡傳出帶著冰質的少年聲線:「真是討厭,好礙眼。」

  對呢。是他——雅閣慎也!

  「這一位,是最新在屏幕上很受歡迎的實力偶像派演員——雅閣慎也。」不知道兩個年輕人在見面的一瞬,已經陷入了各懷心思的僵硬,導演忙碌地介紹,「而這位就是我們期待已久的女主演——千本彌花!」

  喉嚨裡發出輕微的咯咯聲,像有碎裂的冰片阻塞在那裡。彌花從手指到心臟都在抽搐痙攣。

  近在眼前的少年的臉,像白磁那樣精緻秀美,並且帶有纖細的神經質的感覺。經過特殊化妝修整的眉毛下,完美的眼型因自己的出現,而瞪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從少年緊扣的手心來看,一定也受到了相當程度的衝擊。

  優雅昂貴的制服、親切卻虛偽的笑聲,一直以來像姐妹般的朋友,以及保鏢先生和祖父的臉……所有曾經過往十六年的畫面,都因為曾是同級生的雅閣慎也的出現一齊湧入大腦。

  因為太幸福而害怕去回憶的往事,在被迫面對少年的瞬間,變得無法不去憶起。曾經受到的傷害與侮辱,更是在身體的記憶中再次呈現。彌花微微地顫抖著,真想就這樣立刻奪路而逃。可她已經不是過去的千本彌花了,她不再是只能被人保護的溫室花朵。這是她的工作,她是導演等待了那麼久才出現的女主角,霧原和銀都已經坐在了車上,她不可能拋下他們,就這樣一個人轉身而逃。

  「你好,我是……」喉嚨裡破碎的聲音一點一點匯聚成型,她伸出手,終於大聲說出:「千本彌花!請多多關照!」齊眉的劉海下,大大的眼睛閃爍著耀人的意志。

  有著片刻失神的少年在經紀人的催促下,垂下濃密的睫毛,「……雅閣慎也,請多多關照。」

  一併省略了初次見面的二人,戰慄的手指相碰,這是誰也沒有料想到的重逢。而隨著「對不起,差點來遲了」的聲音,第三人出現了。

  「啊呀,小彩,你終於來了。」導演爽朗地喊道,「我還以為你肯定趕不上出發時間了。」

  「沒辦法啊,台裡的工作好不容易才安排好。」笑嘻嘻地向導演聳起肩膀的女孩兒,有著近乎於完美的美貌。大大的眼睛一眨,隨著側頭將微笑拋向彌花。

  「是你呢。真巧。」

  啊啊啊——彌花一瞬間在心底爆發出幾近虛脫的無聲慘叫。

  是曾經在可愛少女大賽上獲得第一名的那個討厭的金彩子。

  「這是電視藝人小彩!電影的第二女主角!」

  當導演照例介紹完畢,彌花幾乎可以確定,這該死的電影一定是老天早有預定的陰謀啊。

  人物齊全得如此過分。想說一切都會進展順利,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而在這個時候,她還尚且不知道,由真紅率領的EAA,也正巧在導演租下用來拍戲的別墅比鄰,租下了另一幢別墅用以拍攝新專輯的MV。

  「呵呵。本來以為你已經完蛋了。沒想到還可以東山再起呢。」

  緊緊摟著彌花的胳膊,作出一副親密狀的金彩子滿臉都是甜蜜的笑容。

  「哪,聽說你被有名的演藝集團簽下,我還以為你會專心走歌手路線呢。果然還是沒有那種才華,才會被派來演電影吧。」

  因為以前已經在彌花面前暴露了天使外表下的真面目,因此也無須掩飾的金彩子挑起唇角露出充滿惡意的微笑。

  「真討厭呢。本來你要是一直不出現的話,這部戲的女主角應該是我呢……好痛!」

  後排伸出的手,手指輕鬆,書本掉到了美少女的頭上。用力摀住頭頂的彩子,憤然轉身,「誰呀?」

  「對不起。我手滑了一下。」

  推了推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戴起來的眼鏡,戴著同樣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戴起來的漁夫帽,霧原秋人以手捂嘴作出嘔吐狀。

  「啊啊……我暈車,我想吐……」說著,就向彩子的方向猛然低下頭來。

  「哇啊!小心點啊!」美少女忙不迭跳開的同時,霧原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上了她的位置,旋即虛弱地說道:「好難受啊。」

  「那裡是我的位子啊!」

  「不行,突然又想吐……」

  「哇啊啊!」

  看著霧原的表演,彌花已經跌到谷底的心情,忽然又有了小小的飛昇。對呢。她不是一個人。

  她已經擁有了即使用甜美的臉孔和動聽的言詞也無法欺騙,能夠看穿真相的朋友。

  拉下寬大的漁夫帽,轉過頭來的霧原對著彌花眨了眨眼。

  看著一貫沒什麼表情的他,突然作出這種靈活的動作,彌花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任由笑意染上玫瑰色的面頰。

  《青葵》是一部有關初戀的故事。

  身體虛弱的小姐在別墅中養病,邂逅了當地的少年。少年愛慕著女孩兒,終於鼓起勇氣向看起來並不討厭自己的少女表白,卻遭到了拒絕。看劇本的話,只是相當普通的故事,但因為宮本導演一向擅長拍攝帶有透明味道的纖細情感,因此全體工作人員,都對這部偶像劇充滿期待。

  租來的別墅,是導演親自選定的白色度假小屋。

  而延綿附近佔據三分之二的景色,則是一望無際的向日葵田。

  如果到了秋天,一定會變成耀目的金黃色美景。而此刻,向日葵距離成熟還頗為遙遠,就像這部電影的名字,是——《青葵》。

  或許是花朵沒有成熟的緣故,景點並沒有多少遊人。攝制組到達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比鄰的真紅那裡。

  「世上就是有這種討厭的女人存在啊。」

  穿著超豪華的禮服,斜坐在白色沙發上的真紅公主,一面向拍攝CD套封的攝影師露出職業的美麗笑容,一面向扮成侍者一與侍者二分別拿著水晶杯盞的景棋和金澤葵嘮嘮叨叨。

  「在其他人努力工作的時候,她只要憑借運氣,就可以一獲千金。啊啊,真是礙眼到讓人想要痛扁她啊。」

  攝影師為難地從鏡頭後面探出頭,「真紅,笑容怎麼變得猙獰了……」

  「一想到敵人就在隔壁,我實在無法控制我面部的肌肉呢。」揮舞著羽毛扇,擋住嘴唇的部分,露出明耀得像寶石般的雙瞳。聽到傳來宣佈今日攝制暫且結束的「喀嚓」聲,真紅刷地收起羽扇。

  「哪!」

  雙手叉住纖腰,少女宣佈:「我要去友情探班。隨從一、隨從二,擺駕!」

  滿頭卷髮的少年露出大大的笑臉,「好像很有趣的樣子哦。景棋哥。」

  「她是想要去打架……」少年無可奈何地露出為難的苦笑。

  而這時在一隅之隔的拍攝現場……

  「卡!」

  第十七次NG的宣告正在無情響起。

  「小雅!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從開機的那一秒,就從風趣開朗的大叔變成滿面青筋的導演大人頂著兇殺犯般的面孔步步逼近。雖然知道對方想要凶的對象並非自己,彌花還是感到一陣心驚。

  「這段告白的戲雖有難度,但對你來說應該不至於會一連NG十七次吧!」宮本敏夫幾乎想要去跳海了。只是對著大小姐說出「我喜歡你」這句話,有著實力偶像派稱號並且曾經和他合作過不止一次的新銳演員雅閣慎也,竟然無論如何也無法順利拍完。

  「是導演的要求太高了吧」——如果是平常的狀況,工作人員多半會這樣笑著打圓場。

  但雅閣慎也超常到了連台詞都無法念出的程度,就讓人縱使有心維護也無能為力了。

  「你是豬啊!一句台詞都念不出來啊!」和所有工作狂一樣,陷入工作狀態就有了第二種人格的導演崩潰到幾乎口不擇言。

  而少年俊美的面影上掠起青紅交錯的羞恥感,則讓曾被他欺負過的彌花都感到了同情。

  就在拍攝現場因此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時……

  「哦呵呵呵。難得本大小姐賞臉光臨,你們竟然在玩中場休息。」

  帶著嬌縱卻因為並不陰險的爽朗,而不會惹厭的少女聲線清冽地傳來,幾乎全部人都下意識地抬眸望去。

  站在推開的白色大門口,穿著像希臘船王的寵姬一樣豪華服飾的女孩兒,卷卷的頭髮分別挑起兩綹盤在頭頂,任由剩餘的卷髮四處張揚地飄飛。雖然身材嬌小卻不知為何極有氣魄地出現在那裡。

  而在她的身後,眉清目秀,身材修長,淺茶色秀髮的青年,以及矮矮的個子,和幾乎為了補足身高上的缺陷而可愛到好像少女一樣的美貌小少年,正各自帶著無奈與好奇的表情站在女王后面。

  「真紅!」

  「景棋?」

  「……小葵?」

  緊隨在皺起眉毛的銀和表情驚愕的彌花之後,發出第三個小小的卻極度不可置信的聲音的人……

  ——是原本一直用看好戲的表情,站在導演身畔的彩子。

  幾乎同一時間,景棋身畔的小少年的表情,轉為難以言喻的悲哀與晦暗。

  拍攝地的每個人,似乎都隨著意外的重逢,陷入了情緒的漩渦。

  而唯一的唯一的例外……

  帶著大大的墨鏡和漁夫帽,坐在另一邊的門口,和劇組司機閒聊的霧原秋人,則正在堅持推廣他的日行一善。

  「我幫你講個笑話吧……從前,有個叫江玉郎的人……有一次半夜乘車的時候……」

  「真的真的不用啊!」

第十三章 無法忘記的人  

  「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啊。」率先發作的是一副摞臂揎拳狀的銀,「為什麼走到哪裡都要碰到你啊?」

  「本公主是來這裡拍攝MV的,應該說你們才是跟屁蟲才對吧。」揚起飾滿羽毛的扇子,對於幼稚的挑釁,翹起柔唇的真紅表現得不屑一顧。

  「反正今天也拍不成了,你們就和朋友去玩吧。」

  導演氣呼呼地揮了揮手,立即招來了大聲反駁:「——誰和誰是朋友啊!」

  是呢。不是朋友這樣的定位吧……

  聽著來自身後的爭執,彌花的目光無法從景棋身上移開。只要看到就會心口陣痛的人,即使疼痛也無法將視線轉移的人。這樣的我們,不應該僅僅只是朋友吧……

  「小景……」

  鼓起勇氣才吐出的名字,卻在下一秒被少年過於禮貌的微笑打斷:「真抱歉,真紅總是這麼任性,打擾你們了吧。」

  「沒有這樣的事……」彌花垂下睫毛,遮擋瞬間的失望,「反正拍攝也陷入了僵局。演對手戲的演員討厭我,所以,無法說出喜歡我這樣的台詞……」對呢,即使導演不瞭解,可是她很明白,明白即使是演戲,慎也他也根本不想向她這種人告白。

  「是這樣啊。」

  「嗯……」

  「說不定,是你想太多了吧。應該不會有這種事才對。不是剛開始拍攝嘛,過些日子就會進入狀況了。」

  「哦……」

  雖然明白,景棋和自己已經不再是同一家公司的模特的關係,但還是忍不住向他傾訴自己的煩惱。在景棋面前,總是輕易說出軟弱的話語,想要從他那裡得到自己欠缺的力量。

  本來還有很多話想要和小景說,但是,真的面對面站著,卻又奇妙地只能回以「啊、咦、唉、哦」這樣沒有意義的音符。

  有一堵無形的障壁,橫亙在自己和小景之間,她煩惱著不知道那無法穿越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卻又無比確定它的存在。

  站在搭建的佈景旁的少年,穿著好像還沒來得及換下的拍懾服裝。他變得更高更瘦了,已經開始脫去少年的青澀,有了青年的俊逸。

  淺色的頭髮帶著微微的卷,垂過略含憂悒的眼睛。氣息總是柔和得過分,像流水像花瓣像月光,像可以鋪展成任何一種模樣包容任何一種任性,溫柔得讓人擔心他是不是也會疲倦受傷。

  想要問出「為什麼總要離我這樣遙遠。我們明明有過許多快樂的過去。我們為什麼不可以在一起……」這樣形如告白的話語。

  嘗試了幾次,卻無法將這樣的感情傳送到嘴邊。

  彌花只能深深地望著景棋,望著這個無論如何也無法忘記的少年。

  直到彩子用幾乎是粗暴的力量撞開她,像一陣風似的跑出拍攝現場。

  「那女人是誰啊?」

  真紅火大地喊:「千本你白癡啊,怎麼和個木頭樁子似的,隨便讓人推啊。」

  「呀呀,這真讓人吃驚。」銀奚落道,「你是在幫彌花說話嗎?」

  「我無法忍受曾經是我對手的人,被別人欺負啊。難道你不知道這樣會降低我的檔次嗎?」真紅憤憤地說著,隨即注意到有人用小小的手輕輕拉扯她的衣服。回頭,就撞上金髮少年大大的眼睛。

  「真紅姐……我頭疼。」

  看著總是元氣滿滿的夥伴,像吃壞肚子似的突然變成有氣無力的樣子。真紅懷疑地蹙眉。

  「哦?那你回去吧。要注意飲食哦。我早就不讓你吃那些除了蛀牙就沒有別的用處的巧克力了。」

  「我送小葵回去。」景棋輕巧地自彌花身旁退開,沒有再看被撞開後就一直呆呆捂著肩膀看著他的少女。

  不是沒有注意到來自身後幾近炙熱的凝視,但是景棋有著更重要的事要問。他拉著夥伴的手,沒有返回比鄰的別墅,而是一直走到無人的向日葵田。

  「發生了什麼?」

  細心地望著比自己小了好幾歲的弟弟一樣的少年。

  景棋總能夠敏感地察覺身邊的哪個人正處於受傷的狀態。也因為這樣,即使他不具備攻擊性的美貌與優點,只要相處的時間夠長,他都會在身畔的人心裡,留下不可替代的位置。

  「是和那個女孩子有關嗎?」

  對於撞開站在門邊的彌花而跑掉的少女,景棋還殘留著一點印象。那是以前,彌花參加電視台的節目時,當時獲勝的女孩兒不是嗎?

  「她和你,究竟是什麼關係呢?」

  剛剛,好像聽到了她叫出小葵的名字。

  按住隨風飄起的大卷大卷的金髮,站在向日葵田旁的少年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她是……彩子她是我的姐姐。」

  換下拍戲用的服裝,彌花換回簡便的長裙。

  拒絕了與銀一起去釣魚的邀請,在意外的地點遇到景棋,讓彌花失去了悠閒的心情。

  順著腳下的白色石子路,不停向前,只要走出別墅淺白色的低矮圍牆,便是在紅褐色泥土上綿延直至遠方的向日葵田。

  不停、不停地向前走,想著因見到景棋而憶起的過往。

  真的好奇怪。一個煩惱總能掩蓋另一個煩惱。與景棋相關的畫面,輕易取代了因為慎也而被迫回想起的傷心事。

  也許是人們更習慣讓自己沉溺於和喜歡的人相關的一切記憶中吧。就像現在的她,除了小景,什麼都不願再去思考。

  「呦?這不是彌花嘛!」

  單手拿著掌中型攝影機,在拍攝眼前風景的男子回過頭。

  「導演?」彌花按住因風飄起的長髮,「我以為您會留在別墅,在這裡采風嗎?」

  「哈哈。沒有啦。對了,剛才我又亂發脾氣,真是失禮了。」導演煩惱地抓抓頭,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

  明明是片場最大權限的人物,卻會因為發怒而感覺抱歉。這讓彌花瞬間就對對方充滿好感。

  「沒有的事。導演您是很好的人。」

  「唉……慎也是很敏感的孩子,我還是不該那樣罵他。不過算了……我們也算多次合作了,他對我還是瞭解的。」

  「雅閣慎也嗎?您好像很喜歡他。」

  「他從出道開始,就在我的電影裡擔任角色。」導演露出微笑,「我呢,在決定拍這部電影的時候,也是下定決心一定要用他當男主角。沒想到他會突然發生進入不了狀況的情形。」

  「這個……可能是我的緣故呢。」彌花窘迫地笑了笑。

  「沒有這回事。彌花演得很好。或者說對於彌花而言,這是一部不需要演技的電影。」

  「不需要演技?」

  「對。你只要演出你自己,就已經是這部電影的女主角了。」導演說,「或許應該講,這部電影的女主角,是個和你非常相似的人。」

  「怎麼?」彌花吃驚道,「難道導演有心目中的原形嗎?」

  「哈哈。這樣說,真是不好意思……」已經是個大叔的導演,竟然害羞了起來,「《青葵》的觸發,是我初戀的事……」

  「耶?」

  畢竟是普通的女孩子,一瞬間彌花就瞪圓了雙眼。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用悠遠卻又無比懷念的目光看著遙遠的葵花田,宮本導演的話語中嵌入了淡淡的落寞。

  還只是農家少年的自己,愛慕著來別墅休養的有錢人家的小姐。明明知道是身份差別巨大到不可能產生重合點的對方,還是無法控制陷入了癡心妄想般的戀情……

  「沒有結果,也不會成熟的戀愛,就像青色的向日葵。」撫摸著手邊的花朵,導演輕輕笑了,「可是,它畢竟還是一朵向日葵。懷著美麗的夢,只可能朝著太陽的方向……就算最後沒有盛放。其實初戀的人,多半都是我們心裡的青葵。帶來苦澀與陣痛,卻永遠無法忘記,也不想忘記。」

  帶來陣痛的人嗎?

  彌花按緊了心口。

  會給她如此定義的對象,會與初戀這個詞語有關的對方,浮現在少女心中的人,依然只是像圍巾般柔軟的少年呵。

  「不過我們也會遇到另外的愛人。」看著自己的女主角露出失落的面容,導演爽朗地笑道:「他們不會讓我們心痛,也不是我們無法忘記的人。因為他們會一直陪在我們身邊,有時讓你生氣,有時讓你微笑,但永遠不離不棄,和我們共度人生,這樣的人,就叫做愛人呦。」

  「我不懂呢……」少女執拗地說,「為什麼初戀的人,不能成為我們的愛人呢。青澀的向日葵不可以等到成熟的一天嗎?」

  「因為……」導演深沉地望著夕陽,任由側臉被鑲上微紅的邊線,「人們很難相互成為彼此憧憬的對象。而初戀呢,其實就是一種對有如異世界般與自己完全不同的某人,深深的憧憬吧。」

  也就是說……自己之所以無法和小景在一起,是因為她不是景棋憧憬的人嗎?得到了答案,卻為什麼好像更加悲傷了呢?

  彌花咬住嘴唇,她知道,自己會感到痛苦,是由於她還不想放棄。

  坐在塗抹成銀杏色的樓梯口,美麗得就像夢幻童話裡的公主的彩子,正捧著雙頰陷入苦澀的回憶。

  那雙胖胖軟軟記憶中的小手。

  口口聲聲叫著姐姐時心口升起的甜蜜感情。

  曾經以為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弟弟。

  卻也是讓自己的人生變得亂七八糟的罪魁禍首。

  為什麼要在這裡見到他呢?

  雖然自己也努力成為了偶像,但是對方卻還是頂著那副稚嫩的表情,好像什麼努力都不需要付出,便能輕易得到周圍人的愛護。

  還是因為臉孔的緣故吧。因為小葵可愛漂亮,所以他總是輕易擊敗平凡無奇的自己,就算拚命學習功課,還是會被嘲笑說:「看!那就是金澤葵的姐姐哦。長得一點都不像呢。」

  再也無法忍受走在路上,被人在後面喊說「對不起,請等一下。啊,我是說長得更可愛的那個」這樣的話……彩子離開了家鄉,一個人生活。甚至忍受了其他同齡女孩所無法忍受的痛苦,做了整容手術。

  以為這樣,就不會有人認出自己了。

  以為這樣,就可以獲得幸福了。

  可是為什麼,那個討厭、粘人、生下來就是為了把自己的存在變成劣等品的弟弟,也要出現在同一個世界呢?

  「呦,好灰暗的表情啊。」

  因為是比鄰的緣故,洗過澡出來亂逛的真紅,正巧瞄到坐在樓梯邊的彩子,習慣性地拋下一句冷嘲熱諷。

  「頂著這種凶險的表情,竟然還可以成為女演員?哈,演員的人生還真簡單呢。」

  「你說誰的表情凶險?」

  彩子幾乎是兇惡地反擊。

  真紅略感吃驚地眨了眨眼,「幹嗎啊。本來就是,看你就覺得不舒服。比千本還更礙眼數百倍。」

  「你是嫉妒我的美貌才會這樣講吧。」彩子最介意的就是別人抨擊她的長相。

  「呦。」真紅尖刻地笑道,「你有什麼美貌值得我嫉妒啊。我看你是不是也太自信了啊。醜女!」

  其實真紅並沒有真心認為彩子長得不好看,醜女只是拿來罵人時一個簡單的名詞。但是對於有著這樣傷口的彩子來說,這卻是最無法忍受的攻詰。

  「你聽小葵說了什麼?」她幾乎瞬間就臉色蒼白,整個人顫抖地站了起來。

  「小葵說你是醜女!醜女!」敏銳的真紅只是因為彩子對這個詞語的反應,而扮著鬼臉胡說八道。

  「無理的傢伙。你懂得什麼!」

  讓真紅沒有想到的是,彩子竟然憤怒地向她撲了過來。

  「你幹什麼!咳咳!」

  被對方卡住喉嚨而咳嗽起來的真紅,真的生起氣來,並且手腳並用地開始了反擊。與導演順原路並肩返回的彌花,看到的正是兩個人打作一團的混亂場面。

  「你們在幹什麼啊!彩子!你是演員!受傷了怎麼辦!」在導演震驚地喊叫起來的同時,彌花一邊覺得眼前的場面幼稚得無法相信,一邊跑過去試圖分開二人。

  可是真紅也好,彩子也好,都是遠遠比彌花要矮的女孩子。她們廝打在一起,彌花一不小心就被抱住了腰部,反而滾入了戰局。

  得到消息趕來的工作人員,因為彼此都是重要的不能讓臉孔受傷的拍攝者,雖然著急,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加入女孩子的戰鬥。

  「真紅!」

  這時有人臉色蒼白地衝上來,以人高腿長的優勢,輕鬆地抱起了戰局中的某個少女。

  下意識地停下糾纏的手,彌花呆呆地往上望去。

  在漸漸沉落的夕輝的光裡,淺茶色的頭髮泛起一層栗色的金,少年與其說是嚴厲更像是緊張地看著抱在懷裡特別嬌小的少女。

  「在搞什麼啊。你看,這裡破掉了。」

  憐惜意味的話語,輕輕蹭上臉頰的手指。

  眼淚突然不可遏制地掉了下來。她只能滿頭亂髮狼狽地坐在這裡,看著被景棋抱在懷裡的真紅,羨慕得無法自制。

  到了這個時候,自己應該清醒了吧。

  景棋他喜歡的人……果然還是真紅。

  拒絕了工作人員的攙扶,彌花自己站直了身體。是的,自己是不討人喜歡,沒有人會愛的女孩。

  軟弱哭泣這種事,都是要有可以安慰自己的人存在才有意義吧。

  跌跌撞撞地背對著景棋向前走,腳踝像被扭到似的傳來鑽心的巨痛。

  然而更痛的卻是心口。

  深一腳淺一腳地行過青色的葵田,前面的夕陽裡,出現了修長而熟悉的身影。

  「搞什麼,你怎麼總是要把自己弄得這麼難看?」

  皺眉轉過頭,口中的香煙因為驚訝而掉落,把手插在風衣口袋裡的人,竟然是貴史隆一。

  彌花忽然有點想笑。

  該問為什麼的人,應該是她才對吧?

  為什麼貴史總是要在她最最狼狽的一刻出現?

  在這個人的面前,自己的自尊心早就碎成粉雪般的碎片了。

  「你才是呢。你到這裡幹什麼?」

  彌花毫不客氣地回駁。

  反正對方也看過了自己全部丟臉的樣子,所以從某個角度來說,彌花覺得她從來不用在貴史面前掩飾什麼。

  哼笑了一聲,男子走到近前,強硬地按住她的臉,掏出手帕,擦了上去。

  「你說呢。除了來找你,我還有其他理由,閒閒無事,跑來這種不合時的風景區嗎?」

  「找我?」彌花相信自己一定露出了迷茫的眼色,以至於聽到對方牙痛般的狠狠抽氣聲。

  「你不會忘了我吻你的事吧。」用力搖了搖被捏在掌中的臉,青年不可思議地望著少女,「還是說,你可以隨隨便便被不相干的人親。」

  「你說話還是這麼難聽。」彌花憤憤地推開他的手,「那種事,當然是當作被野狗咬到就行了。」

  「原來你是這樣看待我的親吻啊。」青年誇張地張開雙臂,虧他還和琅約法三章,一旦他求婚被拒,接下來就不能再對彌花出手。如果不是察覺那個笨蛋對彌花有意思,他也不必等到現在。

  「不然是怎樣啊。」彌花火大地問,「反正你一定認為你對我有恩,所以想怎麼對待我都可以,說再無禮的話也沒關係吧。天生無禮的傢伙!」

  「你不如說我是沒教養好了。」男人愕然,接著抬起少女的下巴,印上輕啄地一吻,「反正我就是無禮又如何。不過……」

  在少女幾乎憤怒得想要尖叫的一瞬,他壞笑著伸手碰碰她柔軟的唇角。

  「傻瓜,我當然是因為喜歡你才親你啊。」

  「呃?」

  「我喜歡你。」

  「呃?」

  「我喜歡你。」

  就算東京地震山洪爆發海嘯來臨彌花也不會更驚訝了。

  頂著一副無所謂面孔的傢伙,竟然一本正經的樣子,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耶的樣子,跑來找她……告白?

  「你不會是在開玩笑吧。」

  以貴史這個人的惡劣來說,彌花覺得很有可能。

  「說什麼傻話啊。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怎麼會做那種幼稚的事。」男子不快地糾正,「是被你吸引,產生了困惑的心情才對。」

  否則的話,誰會隨隨便便給路邊的少女附有自己推薦的名片。

  誰會為了一個不相干的模特和自己的金牌主編爭執。

  在娛樂圈相關的行業裡混了這麼多年,他什麼絕色美女沒有見過,會去調戲一個小女孩嗎?

  當然這樣的心情他也是經過了一番整理才想通的。

  答案當然是,他!貴史隆一,喜歡千本彌花啊。

  「這不可能!」

  接下來,彌花激烈的反駁,幾乎讓貴史愕然了。

  「為什麼不可能?」

  「因為你從來都沒有袒護過我。」

  彌花記得很清楚,不管是初次見面時那種譏誚嘲諷不把她當人看的表情,還是後來在電視台的比賽中再見面時,身為主評審的他卻並沒有投下自己的票吧。

  他總是對她眼含譏誚冷嘲熱諷,如果這也算喜歡的話,不是對「愛情」兩個字的褻瀆嗎。

  所謂喜歡一個人,應該就會對那個人照顧有加,溫柔且溫存吧。

  男子在瞬間的怔忡後,誇張地失笑了。

  「你那是什麼幼稚的戀愛論啊。」

  「你又在嘲笑我。」彌花怒氣沖沖。

  「對啊。因為真的很好笑啊。抱歉抱歉。」男子諷刺道,「我忘了我們之間存在代溝呢。」

  「是的!」彌花憤怒道,「所以你就不用癡心妄想了。我是絕對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

  是的,就算和什麼人談戀愛,那個人也絕對絕對不可能是貴史隆一。因為她永遠不會忘記,她曾經多麼狼狽無助地坐在自家大門口。

  而那時還是陌生人的貴史隆一又是多麼無情地看著她。

  就算那才是世間常理,但至少彌花有自由不接納這個按著世間常理行事的男人做她的戀人。

  因為戀愛,就是最最不講道理的行為呀。

  望著少女狼狽地一拐一拐著腿,卻決絕傲慢地扭頭而去的樣子,貴史隆一在一陣啞然之後,選擇了搖頭哼笑。

  打開銀灰色的香煙盒,抽出一支香煙。有點難以揣測的傢伙一手抱胸,一手將香煙送入口中,目送著少女離去。

  惡狠狠地故意用力踏步,哪怕這樣做的下場,是讓自己已經受傷的小腿變得更加疼痛。眼淚含在湧上陣陣熱辣的眼底。賭氣地想,反正自己也是無人疼愛的小孩兒。嗯,

  聲稱喜歡她的男人,全都是即使喜歡她,也不會偏袒她的類型。

  彌花不需要這樣講道理的愛情!

  她喜歡的是毫不猶豫、會衝入混戰的人群抱起自己的男生!可是這樣的那個唯一的他,抱起的人卻並不是自己。

  已經全部都很明白了。

  小景喜歡的人一定是真紅吧。

  而除了景棋,其他的人所說的喜歡根本沒有意義。就算這樣想很過分,可是在自己最最落魄的時候,肯對她溫柔地微笑,耐心地照顧她,不嫌棄她笨拙地教給她生存的方適,這樣的人可不是那些說著好聽的話語的男人們,而是她的景棋!

  哪怕一次也好,含著眼淚的彌花想,如果貴史曾經有一點點對她溫柔的話,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呢?雖然大多數人是不可能在沒有喜歡一個人的前提下,毫無理由地照顧對方的。

  可是小景他就做到了呀。

  彌花的內心充滿了矛盾。

  她愛戀著雖然可以溫柔對待她,卻無法回應相同感情的少年。為什麼呢,彌花忍不住哭泣,喜歡她的人總是對她那麼嚴厲,而不喜歡她的人卻擁有她最喜歡的溫柔。這些種類不同各種各樣的喜歡像環形鎖鏈一樣,扣住彌花的心,把她逼入無法選擇的怪圈。

  停下腳步,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走過了向日葵田,卻背離了別墅的方向。彌花沮喪而隨意地坐在地上,襪子沾滿了泥土,夜幕也已經初上。彌花抱住自己的膝蓋,任由亂作一團的頭髮遮住自己哭泣的面孔。

  直到輕柔的像夜色一樣的聲線在頭頂響起。

  「你在這裡做什麼啊……」帶著一點無奈,少年說,「已經過了開飯的時間耶。」

  哭得腫腫的眼抬起,進入眼簾的是擁有紫黑色頭髮的少年。一瞬間,覺得好安心,像看到親人般的感覺。覺得面前的人,是可以瞭解她一切悲傷,並且能夠成熟地包容她所有脆弱的對象。

  「霧原……」哭泣著投入那個少年的懷抱。如果出現在這裡的人是銀、是景棋、是貴史,自己就一定不會有這種示弱的表示了吧。

  「為什麼,為什麼?」她哽咽地哭泣著問出,「為什麼我喜歡的人,不可以喜歡我呢?為什麼我不可以去喜歡那些喜歡我的人呢。為什麼我總是如此辛苦,為什麼我這麼努力,卻還是不斷地輸?難道我真的這麼討厭嗎?我討厭到了連這個世界都不喜歡我的程度對不對?」

  「別傻了。」輕歎地環抱住少女纖細的肩膀,把那個亂作一團的腦袋擁入自己的胸口,既不是為了安慰,也沒有說謊的必要,他用只是陳述一樣事實的口吻說出:「你是很可愛的。彌花。」

  「嗚……」

  用力埋入這個並不寬闊但卻堅強的臂膀,好像在他的懷抱中可以發洩自己所有的憂傷。即使那些沒有說出口的話,只有霧原他可以理解。彌花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竟會有這樣的想法,但是她卻無比地堅信。只有霧原秋人,可以瞭解她全部的悲傷。

  懷中柔韌的身體像不同於自己的另一種生物,不停地傳來細碎的哭泣聲。霧原只能撫摸著她的頭髮,無法輕易地說出任何僅只是慰藉之辭的話。

  少女的煩惱是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她解決的。

  一個人喜歡誰,或者不喜歡誰,這樣的事,這樣的心情,沒有辦法用言語來改變。

  他只能保持這樣的姿勢,擁抱自己的夥伴。

  對於從身體的中心,那個被稱為心的位置,不斷湧上的細微纖細的感情,霧原秋人選擇了無視。因為他知道,少女需要的不是她不喜歡的愛慕者,而是朋友。

  無表情的俊麗臉龐,輕輕垂下濃密的睫翼,在被夜色圍繞的白皙臉孔上,投射下小簇陰影。周圍的灌木從凝結著細小果實的葉片,覆蓋在兩個人的肩膀周邊。

  誰喜歡誰,誰不喜歡誰,一定是世界上最無可奈何的事吧。霧原凝視著少女哭到發紅的眼睛,淡不可察地微笑了一下。

  「別哭了。我講笑話給你聽吧。」

  「好的……」眼淚還是不停落下,面前的風景不是因為夜色的緣故,變得團團模糊。把頭倚在朋友溫暖的懷裡,彌花用力點頭。她要堅強,她要努力,她要振作。這些話語,都成為了彌花的咒語。或許因為少女只有孤身一人,才變得越發的渴慕堅強。然後,堅強得足以值得身畔的某個人去愛她……所有人的所有努力,都是這樣,渴望擁有被愛的資格。

  望著少女用力忍住眼淚的樣子,蹲坐在灌木旁的少年保持環抱著她的姿態,輕輕拍打著她的肩膀。

  「那是一個鬱悶的夏日夜晚,有一個叫做江玉郎的男人……」

  清清柔柔的聲音慢慢如音樂滲入夜色。

  用被淚水清洗過的美麗眼睛望著夜色的少女,窩心地品味著朋友的溫柔,卻又忍不住帶著淚意抗議:「為什麼又是這個笑話啊。」

  「哈哈……」

  在霧原難得沒有故作神秘的笑聲裡,誰也沒有發現的是,隔著一排樹木,手持微型攝影機的金彩子,正以險惡的表情,按下確定拍攝的按鍵。

  被鎖定的焦聚裡——是少年親密地擁抱住少女,在夜色中帶有曖昧色彩的定格。

第十四章 那個人的名字  

  雖然經歷了對手戲的演員無法進入狀態的事,去勸架反而被捲入混戰以及貴史突然探班並且告白等等,但在導演的協調之下,雅閣慎也很快恢復了正常,拍攝也一直順利進行,在向日葵完全盛開的同時舉辦了殺青晚會。

  一牆之隔的真紅他們,因為僅僅是簡單的MV拍攝,很早就先行離開了度假地。或許是見不到景棋的緣故,彌花在拍攝中的表現反而更加穩定且順利。但是直到離開拍攝景地,雅閣慎也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沒有和彌花說過半句電影對白以外的事。當然,彌花對此只會覺得鬆了口氣。畢竟,經歷了那些事的她,可沒有興趣和老同學閒聊什麼愉快的校園往事。

  才一回到公司。

  來不及提出想要稍作休整的想法,就從經紀人那裡聽到意料之外的消息。

  「什麼?年底的亞洲文化節大型演出邀請?」

  不光是彌花和銀,連霧原也吃了一驚。

  「這就是大公司的實力呀。」

  經紀人得意洋洋,「不過討厭的是,作為新進走紅的團體,EAA也是候選之列。」得意的表情變為猙獰,經紀人憤然地用手肘在桌面一敲握拳高呼:「作為同類型表演只需要一個團隊!你們一定要擊敗他們!得到這張入場券!」

  「真的是這樣嗎……」銀懷疑地轉看霧原,小聲道:「我才不相信,會競爭到這種程度。」

  「是啊……分明就是他們相互拖後腿,為了給對方難看,才弄出這種只能得到一張入場券的後果吧。」霧原冷靜地評判。

  「反正啦!」經紀人奮力打斷他,「這是我們秦氏演藝和星夢工廠一決高下的機會!我們一定要在任何一個場合任何一場戰役中打敗他們!」

  「這麼說……我的假期……」彌花的臉色一白。

  「沒有假期啦!接下來要——密集訓練呀。」

  經紀人的鐵拳一揮,伴隨少年們的怨聲載道,決定了未來幾周的行程與命運。

  「哦……我知道了……」

  扣上來自公司的電話,穿著居家服裝的嬌小少女,表情灰暗地瞪視面前的紅色窗簾。嘖,真是麻煩,她最討厭和那個千本彌花扯上關係了。

  「為什麼我非得和那種女人競爭不可啊?」

  憤憤地說著,真紅將窗簾底部纏在手肘,接著奮力一扯。把自己不在家的期間已經染滿灰塵的整個窗簾完全扯下,她抱起堆在沙發上成堆的衣服,往洗衣機的位置走去。

  廚房的洗碗槽裡,沾著吃剩的食物漬跡的盤子,亂七八糟地豎立,筷子和勺子爭搶空間似的,插得麻麻密密。地板上散落著幾個零星的瓶子。

  斜眼打量著讓主婦們只要看一眼就會感覺絕望的環境,嬌小的少女抱著成摞需要清洗的衣物,小心地邁過腳下的瓶子,若無其事地將衣服用力填入洗衣機。

  單手解下衣物夾上的方巾,先把一頭卷髮密密實實地包紮進去,在腦後固定成結實的三角結,少女開始與骯髒的廚房決一勝負。

  「呦。原來是大明星回來了。」

  打著酒嗝,將上衣捲到腹部以上,睡得迷迷糊糊神志不清似的男人一邊在肚子上抓來搔去,一邊摸著後腦勺以與酒精中毒者相符的遲緩速度慢吞吞地從二樓踏下木製階梯。

  「真勤勞啊。」感慨似的說著,男人在距離一層還有三階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來,斜靠著樓梯轉角,用睜不開的眼睛斜瞥著表情冷淡地彎下腰,開始清掃廚房地板的少女。

  「怎麼樣啊,是不是又接到什麼好康的工作啊?」

  懶洋洋地托著腮,男人用欠扁的音調提問,而真紅冷若冰霜的臉上卻保持著置若罔聞的表情。

  「喂喂,你就是用這種臉孔面對那些付你鈔票的老闆嗎?」

  察覺了自己受到的輕慢,男人不快地說道。

  「我可不是妓女呢!」

  冷淡地轉過頭,真紅漠然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我不需要討好什麼人。一個人,只要在工作方面肯付出努力,就可以挺直腰身有尊嚴地生活下去。」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是在嘲笑爸爸嗎?啊!」男人瞇了瞇眼,開始吼叫:「別忘了!是誰給了你這張漂亮的臉,是我!是誰給了你好聽的聲音,是我!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所以你永遠也沒有資格在我面前耍大牌!」

  「是嗎……」少女輕蔑地冷笑,「爸爸。」她加重這兩個字的發音,「不是從十歲開始就賺錢養家的女兒,在撫養你嗎……」

  事業失敗,妻子離家出走,從此只會喝酒的父親……

  放棄了人的尊嚴,放棄了撫養孩子的義務,活著就像死了一樣,已經沒有了理智,也聽不到任何正確的聲音的父親……

  悲憐地注視著緩緩站起身的男子,真紅咬緊了嘴唇。在手掌打到她的臉之前,瞪大明耀倔強的眼睛。

  ……

  浴室的蓬蓬頭灑下水的聲音,遮掩了微弱的敲門聲。把洗髮精剛擠到手心,放在一旁置物櫃上的手機,便傳出了某人專屬的樂聲。

  胡亂地拿過頭巾,抹掉剛剛塗上的白沫。

  景棋接通手機,先傳來的是一陣喘息。才剛皺起眉頭,以為是惡作劇,便又聽到了低微的呻吟。

  「景……棋。」

  「真紅?」

  手指一僵,旋即少年加快了動作,用一隻手快速地抓起圍巾包裹在腰上,同時厲聲追問:「發生了什麼事,你在哪裡?」

  「我在你門口。」少女低低地笑起來。

  「傻瓜……」用最快的速度打開房門,看著跪坐在門口抱著膝蓋,抬起臉腫腫的少女,少年抵住門輕溢出低歎:「現在不是笑的時候吧。」

  天空將月亮染成淡淡的薄藍。少女所坐的床單,也染上了一層溫柔潔淨的色彩。少年麻利地打開雙氧水,沾好棉花棒,輕輕塗上少女脫下毛衣再轉過去的赤裸的脊背。

  「他是傻瓜嗎,把你打傷,就沒有辦法再給他賺錢了吧。」

  所有的憤怒都只能壓抑成最小程度的歎息,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景棋將注意力集中在青紫交加的傷痕上。

  「所以除了第一個巴掌,他都很小心地避開,沒有打我的臉啊……」少女的睫毛眨了眨,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像陳述某件事般無比淡然地說道。

  手中的棉棒顫抖了起來,接著很快,有水珠掉落在床單上。少年困難地抬起手肘胡亂地蹭了一下眼睛。重新沾了藥水,再塗抹上去。

  從開始合作的時候,就常常在真紅的身上發現莫名其妙的傷。那些會讓他想起母親的傷……

  但是少女總是囂張跋扈的樣子,一點也看不出她會忍受這種無禮的傷害。既然連經紀人都裝作看不見的樣子,漠然以對。既然少女從來沒有提起過她的家庭、抱怨過她的煩惱。那麼,自己也沒有說話的立場。但是,景棋再也無法忍受了。

  持著棉棒的手不停顫抖,他轉過少女的臉頰,輕輕撥開她額角的頭髮,看著她下意識摀住破掉的嘴角。

  「太過分了,怎麼可以打你的臉!」氣憤得渾身都在發顫,已經無法分清這樣的憤怒是因為真紅,還是媽媽……

  「已經到了這樣的程度,不能再回去了。不能再和他一起生活了!」他大聲地說出,很早很早以前,就一直想向母親怒吼的話語……

  「景棋……」就著枕在他手心的姿勢,少女忽然微笑了,「他是我爸爸啊。」

  只是這樣一句話,卻讓景棋感覺無止境的心酸。

  「他是你爸爸啊……」有著飄渺氣息的瘦弱美人安靜地回眸,「不可以恨啊。」溫柔地微笑。一直到最後,都那麼溫柔的女人。現在也還記得滑落過自己髮梢的手指的溫度……

  因為向她做出了保證,不可以恨啊……

  緊緊咬住唇角,手指握到發白。少年低垂著頭,拚命忍受痛楚般地蹙眉。

  「不可以,我不允許。」

  然後,緊咬的牙關,洩露出已經忍受到極限的聲音。

  「搬出來……」

  「住在我這裡……」

  重複地說著,不停地說著。月光把窗簾映成雪樣的紗帳,存於少年眼前受盡傷害卻堅強頑固的女人的幻影,究竟是誰已經不重要了……

  「和我一起生活,讓我照顧你。」

  把頭低下去,枕在少女的肩膀。軟軟的帶有熱氣,還存在於這裡,還活著,只要伸出手就可以保護……他想要拚命抓住的某種真實。

  「可是……」女孩子的眼瞳,因為距離太近,而變得比平常更大,泛動著濛濛的霧氣,她半張著嘴唇一點點漾起複雜的笑容,「這算是什麼呢。因為我是團隊重要的主唱嗎?因為景棋你總是那麼心地善良嗎?因為可憐我,同情我,所以才這樣說嗎?」尖銳的聲音因為心中的渴望,而變得越發顫抖。

  「不是的……不是的……」

  悲哀地凝望著真紅,卻困難地不知要怎樣表達自己的心情。

  「其實景棋你是討厭我的吧。」少女的臉上飄過虛幻嘲諷的微笑。卻在下一秒,因少年無言卻猛力的搖頭,凝固在嘴角。

  「以前……參加過某場模特甄選會……」

  少年一字一句地說道。

  「那是某個飲料的廣告甄選。當時是冬天。會場在室內游泳池。大家都只是拿著飲料在池邊走來走去。那時,只有一個人,毫不遲疑地跳了下去。」

  「……」

  「那時,我就記住了那個女孩子……」少年困難地抬頭,窘迫卻深深地一直望到真紅的眼眸深處,為難地微笑,他側過頭。

  「——她的名字叫做新沼真紅。」

  用語言無法形容的感覺從那時起就烙印於記憶,嬌小卻蘊蓄無窮力量的身體,只是凝望就知道和自己是同類的存在,是不幸卻拼了命般地想要抓住幸福的孩子……

  眼淚掉落在手掌支撐的床單上,看著那樣的他,因為吃驚而不斷落下大顆眼淚的少女,終於哭泣著投入少年的懷抱。這個懷抱瘦弱纖細,卻正好可以將嬌小的她完全包裹起。能夠吸收她所有隱忍的眼淚,能夠治療她所有寂寞的傷口。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了,就是因為喜歡那個不同公司的總是有著和別人不一樣神情的少年模特,才會在發覺他身畔有了親密的女孩兒時,嫉妒得想要毀滅對方。

  緊緊抱住景棋的背,是的,這是屬於她的,只有這樣存在,絕對不會讓給千本彌花以及其他任何人。可是……為什麼在得到的瞬間,卻害怕地哭泣起來?

  「景棋要永遠和我在一起……」

  霸道地要求著不可能實現的諾言,卻在少年溫柔的眼眸注視下,以為得到了名為「幸福」的答案。

  「景棋哥和真紅姐在交往?」

  少年瞪大吃驚的眼瞳,旋即把手按在帽子上,奇妙地垂下眼簾,「……這、這樣啊。」

  「你也覺得頭痛吧。」經紀人一臉悵然地捧著冒熱氣的磁杯,「沒辦法,只能讓他們注意保密了,你也要幫忙掩飾才行哦。」

  「真、真的沒有問題嗎?」

  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少年好像陷入奇妙的動搖。

  「只要在保密的前提下,其實我們公司對藝人間的交往,是比較寬鬆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金澤葵把小聲的嘀咕融化在口中,他是覺得景棋和真紅……會交往是件很怪異的事。雖然哪裡怪他也說不出來,但就是覺得不自然。而且他一直以為景棋哥喜歡的人是FOF的千本小姐啊。

  少年微蹙的眉梢表示了他的擔憂,而一旁看著報紙的經紀人卻突然一把揪過處於思考中的少年的手。

  「干、幹什麼啊?栗原先生你……」

  「小葵!你看這條新聞!」經紀人因過度驚訝而顫抖的手指點住娛樂版頭條,「花中之花的女主唱千本彌花與同樂隊樂手霧原秋人秘密熱戀大曝光!」

  「唉?」

  少年詫然地露出受到震盪的表情。隨即看到了出現在報紙上的兩個人狀似親密地擁抱在一起的照片。

  「怎麼會是這樣?」

  高聲尖叫的同時,心裡充塞著一種暴風雨即將來到的預感,卻聽到經紀人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地宣佈:「這下我們就沒有必要擔心了呢!哈哈,對方率先爆發了醜聞啊。」

  「對方?醜聞?」

  回應少年帶著懵懂聲線的提問的,是經紀人一臉慶幸的發言:「是呢!在競爭本年度最大表演舞台的入場券的戰鬥中!我們已經穩操勝券。」

  「這真是最危險的醜聞。」

  秦氏演藝大樓,花中之花專用辦公室內,宣傳與經紀人也正一臉陰暗地注視著排成一列站在眼前的少年們。

  「只不過是簡單的緋聞而已啊,」銀不解且愕然,「現在不是斥責我們的時候,而是追查究竟是誰拍下這些乘人之危的照片吧。」

  「對啊,我們根本就不是那種關係。」彌花氣憤得肩膀都在微微發顫。

  黑髮的少年則好像為什麼事傷腦筋一般地吊起濃密的眉毛,不發一言。

  「是不是真的,和誰拍的照片,現在都已經沒有意義了。」低歎般地伸手抵住了下一聲歎息,揉搓著額角,表情難看的經紀人說道:「同一個團體內的戀愛,將成為發展的致命傷。」

  「為什麼?」

  「雖然和你們之前塑造的形象多少有關,但最要命的是,無論是喜歡你的歌迷,還是喜歡我們這位神秘鋼琴手的粉絲,都會同時把負面感情投向另一方,從而造成雙重打擊。總之,你們目前先分開活動,不要同時曝光在公眾面前,這件事,公司會想辦法處理……」

  被沉重的氛圍籠罩,一直到離開辦公室,彌花都無法排釋內心的憂憤。雖然早就知道,演藝界是複雜的地方,有著各種各樣的規矩。但是她最在意的是,因為她的緣故,竟然讓霧原也受到公司的斥責。

  「對不起。」她消沉地道歉,「全是我的錯。」如果她不是那麼脆弱,總是向身旁的人撒嬌,也不會被拍下那樣的照片了吧。

  「這和彌花一點關係都沒有。」霧原靜靜道,「你不需要為此道歉。」

  感受到少年寧靜語聲下的溫柔,彌花也不自覺地回以笑容。為了分開出門的時間,而率先步入電梯。

  在漸漸合攏的電梯門口,銀帶著一點奇怪的表情,把手拍上霧原的肩,「不需要道歉的意思,可以解讀為你其實認真喜歡千本嗎?」

  黑紫色的劉海略微地晃動,秀麗得過分的眉目掠過一絲淡不可察的感情,但是少年卻並沒有回答銀的提問。他只是聳了聳肩,留下一抹曖昧不明的微笑。

  而此刻在公司門口的彌花,卻遭遇著出乎意料之外,並且難以想像的場景。

  紅色的車子橫在公司正門,手持大到誇張的白色薔薇花束的少年,正毫不遲疑地向著自己走來。

  纖細的眉毛,精緻得像人偶般的五官,這這這不是剛剛才和她共演了同一部電影的男主演,同時也是和她素有淵源的老同學雅閣慎也嗎?

  毫不動搖地對著少女震驚的視線,雅閣慎也幾乎是用塞的,將巨大的花束強行放入彌花的臂彎,並且拉起她的手,走向停放在一旁的車子。

  一直到坐在了助手席上,彌花都未能自震驚中回神。

  「究竟、究竟發生了什麼?」

  回答她的是汽車驟然開動的聲音,以及少年轉過頭,遲疑卻認命的語氣:「千本,你真的很遲鈍呢。從以前就是這樣,可惡得不得了。」

  雪白的桌布上擺放著頸口細長的磁瓶,其中插著輟有花露的玫瑰。跳躍的燭光裝點著俱樂部制裝潢精緻的餐廳內場。

  穿著優雅長相漂亮的熟人坐在對面揮動刀叉,按理說一切都該給自己最大程度放鬆感的環境,卻只能讓千本彌花感到詫異。

  「為什麼會突然想到請我吃飯?」

  她被迫與根本不想與之交流的老同學展開交談。

  「我看到了今早的報紙。」雅閣慎也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小口咬下昂貴的鵝肝。

  「我和霧原的報道?」彌花眉梢緊蹙,甚至帶了點敵意的刺探,「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作為同部電影的共演者,我當然不想在電影還沒有上市之前,女主角就先行陷入負面新聞。」少年沒什麼過多表情地繼續吃飯,「所以,我會和你約會,幫你從麻煩中解脫出來。」

  「為什麼和你約會就可以解脫出來?」彌花警戒十足地看著慎也。

  少年帶著一副厭煩的表情說道:「因為演藝界就是這個樣子啊。某些人的交往可以造就雙贏的局面。但是你和那個霧原秋人交往就只有注定雙輸了。這些事你以後慢慢就會瞭解。我也不是因為想要知道才會懂的啊。」

  「也就是說,要造成我和你交往的假象?」彌花愕然,「你開什麼玩笑。」

  「和我交往的話,與霧原的謠言就不攻自破了。」放下冰冷的刀叉,拿起盛有金黃色澤葡萄酒的高腳杯,少年輕輕啜飲了一小口,「我們在一起就是緋聞,和霧原的話只能是醜聞。」

  「我一點也看不出這其中的差別。」彌花只覺得好氣又好笑,被綁架般地帶來這裡,只是為了聽這樣的笑話嗎?

  「你不需要瞭解,只需要接受我的追求就行了。」少年垂著眼波,注視著高酒杯中不斷晃漾出的微小氣泡。

  「我真的很難相信,你會親切地為我著想呢。」彌花掛著複雜的面影,喃喃而語:「雖然我們就讀過同一所學校,但是你一直都很討厭我……」

  「……我沒有討厭你。」

  帶著點悲哀的小小聲音響起,慎也掀開眼簾,慢慢掀起的眸中卻帶有憤怒不甘的神情。

  「之所以不斷NG也無法演出告白戲的理由,是因為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向自己確實暗戀的少女說出我心聲一般的台詞。」少年用厭煩的表情幾乎自暴自棄地闡述完畢,彌花完完全全被震驚了。

  「這……也是在演戲嗎?」她結巴地說著,甚至不小心碰掉手邊的刀叉,任由地板發出一連串清脆的擊鳴。

  歪斜著嘴角露出奇妙的笑,少年說:「對,你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讓人覺得好可恨。千本,你沒有想過當我被一直喜歡卻覺得根本高不可攀的你叫到一旁時,心裡有多麼緊張和激動吧。」

  「那是……」

  「可是,你卻是為了把其他女人推給我才第一次主動和我說話。」緊緊握住銀亮的刀柄,即使到了現在,也無法忘記那時所受到的傷害。

  「我並不知道你有這樣的心情啊。」彌花混亂地低語,「因為美朋一直都說,她喜歡你……」低下頭,她因為羞恥而咬住了嘴唇。不想再找什麼理由與借口,其實以前的她,確實是一個不懂得別人心情的傲慢存在。所以,被討厭,也是有原因的吧。

  「我以為我會憎恨你的……」少年的肩膀微微發顫,「所以,你家裡出事後,我嘲笑了你。但是其實……」其實最不希望看到自己喜歡的公主般的少女,落下雲端的人,就是他啊。

  希望無視他的心情的少女能夠受到足夠倒霉的懲罰,這只是一時受傷害而憤怒發下的詛咒,卻在發現她竟然真的遇到不幸後,感到無比害怕與歉疚。儘管知道這不可能是由於自己的詛咒靈驗的緣故,內心還是慌亂不已。

  就在這個心情反反覆覆的時候,少女消失在了所有人面前。

  而他也變得不願意再去見不到她的學校。正好那時遇到了星探,說要帶他去東京拍電影。一直對表演都很有興趣的自己,於焉沒有任何要求地同意了。沒有想到,竟然在這裡,在這麼久之後,接二連三地與曾經最最心儀的少女重逢。

  這一定就是所謂的命運吧。

  慎也這樣想著。

  「瞭解你所有的事,知道該用怎樣的態度對待你,做什麼事才能讓你開心,讓你像以前一樣生活的人,只有我。」

  他注視著她,「千本,我是喜歡你的。我認真地喜歡你。不是為了給你解圍,我是真心希望你能與我交往。」

  少年潔淨的臉孔飄溢出認真的色彩,反而更讓彌花窘迫難言,可是因為對方是這樣堂堂正正地告白,所以至少,她不想再做出無視他人心情的事。

  「對不起。」彌花困難地說出,「因為我有喜歡的人。」

  一瞬間,少年臉上的表情像有什麼熄滅似的。但是他馬上帶著一點苦笑抬起眼眸自嘲地問:「不會真的是霧原秋人吧。那樣的話,我就成了傻瓜了。」

  「不是的,」注視著桌上跳動的火焰,彌花輕輕翕動唇瓣,「是個不喜歡我的人啊……」

  察覺到少女眼中的悲傷,慎也沒有再多說下去。雖然想要自己回去,雖然每與慎也多待一秒也覺得悲傷,但在少年的堅持下,彌花還著坐著慎也的車被送到了她所居住的公寓門口。

  「喂……」

  清涼的夜風裡,少年探出頭,叫住向前走了幾步的少女。

  「過幾天是《青葵》的宣傳會,你會露面對吧。」

  「當然。」彌花歉然地轉過身。作為電影的工作人員,她當然也受到了出席邀請。

  「還有什麼事嗎?」

  因為慎也一直看著她,彌花不好意思就這樣離開,她遲疑地往回走了幾步,俯身把手放在車蓋,低頭對上少年的眼。

  「我喜歡你,千本。」

  小小聲地說著,在她還承受著一瞬間突如其來的衝擊時,少年飛快地抬頭,在她寫滿訝然的面孔上輕啄了一口。

  等間相隔的路燈後面,明顯傳來「喀嚓」的一響。

  而呆呆地望著汽車噴出尾氣的方向,摸著臉頰的彌花所思考的卻是,身為偶像演員的慎也他為什麼要不惜冒險作這種事也要幫她脫離不利的位置呢?

  就像少年所說的那樣,翌日的娛樂報便打出了——「女主唱真命天子意外現身,金童玉女原是竹馬情緣」這樣標題的頭版。

  歌手與演員間的戀愛,似乎很輕易地被大眾所接受。更何況《青葵》的發佈會就在即日,男女主角的緋聞,被更多人看作了造勢。

  比起與同一個組合默默無聞的樂手的緋聞,與深受歡迎的實力偶像派演員雅閣慎也的戀愛反而對彌花只有益處。原本會造成不好影響的風波,因意外之人的幫忙,輕易化解。

  在FOF的經紀人與宣傳大呼好命的同時,彌花卻感到一陣郁悴。自己因為這樣的事接二連三地出現在娛樂版。景棋他會怎樣看待自己呢?

  好想打電話,把一切解釋給景棋聽。可是自己到底算是景棋的什麼人呢?一想到連解釋的立場都沒有,彌花就更加難受。

  和慎也持續著表演般的約會,雖然少年帶著悲傷地說即使不喜歡他也沒關係,雖然因無法回應他的心情卻利用他的感情而感到抱歉與內疚。但是即使如此,彌花的心也無法輕易轉移。

  說是倔強也好,執迷不悟也好。

  千本彌花只可能喜歡名為景棋的少年。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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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27 22:40:44

第九章 戰鬥的覺悟  

  「你是在逼我辭職嗎——」

  雙腳分開踩著高跟鞋的A字裙女性以腰身微俯的姿態把單手按向桌面。

  一瞬間看得到煙灰缸內被擊起四下飛舞的細粉。順勢掐滅指間的香煙,貴史隆一覺得稍微有點心驚肉跳。

  「我已經找到了符合下期拍攝的人選,你卻拉來那種廉價到隨處可見的模特——」女性粉紅的嘴唇因心情的不快而抿成緊繃的直線。後背的一半都陷入皮椅中的上司,深刻感覺到了來自強悍下屬的脅迫感。不過有些話還是不得不說……

  「她並不是廉價到隨處可見的模特。」說著這樣話的他,同樣也不瞭解此刻他的表情有多麼可怕。

  「哼……」多年的合作關係,讓志雪鄉感察知了老闆滲出的強烈不快感。她退後一步,站到百葉窗邊,盡量不與他的視線交接,「總之,我不會輕易改變我的看法。」

  「我也不會輕易退讓。」男子冷冰冰地回擊。

  「迄今為止能夠合作愉快,是因為你從未曾以上司的身份壓迫我強行同意你的看法。」女性懊惱地轉頭,「難道你打算破例了嗎?」

  「迄今為止我欣賞你的理由,是你從來不會像普通女人那樣隨便感情用事。」男子撩起冰冷的視線,「你至少該給她一次機會。」

  四道目光在空氣裡冰冷地交接,激起灼熱的花火。

  「好吧……」終於,年長的女性率先調頭,保持著以臀部倚靠寫字檯的姿勢,點起一根香煙,不無懊惱地說道:「貴史,你以前很少為這種小事與我爭執。即使說你在工作中加入了私心,又有什麼不對嗎?」回眸丟下一個報復性質的諷刺眼神,女人帶著得逞的微笑離去。

  因這無比正確的一擊而以手遮額陷入輕微沮喪的男子隔壁——正坐著此次拍攝候選的二人,及其親友們……

  「真是太險惡了。」

  橘色頭髮的少年握緊戴有露出手指的皮手套的拳頭,惡狠狠地瞪視對座椅子上的三人組。

  「討好女性的編輯長,從我們手中搶下已經談好的生意。這就是你們活動的方針嗎?」

  「別開玩笑了。」可愛的臉硬是擠出猙獰表情的少女,同樣雙拳緊握嚴陣以待,「我們是按照正統路線拜訪了編輯長!你們才是邪門歪道的一群可恥之徒!竟然去動後台老闆的腦筋。」

  「有什麼不對嗎?」無表情的黑紫色頭髮參謀長用眼神便能做出扭曲的邪笑,「動用一切可以整合的資源是一種常識吧。」

  而咬著棒棒糖頂著篷鬆卷髮穿吊帶短褲的卡哇依男生,則天真無邪地仰頭問道:「真紅姐,對面那個人雖然沒有表情,可我還是覺得他長得好像某部動畫片裡的反派耶!」

  「你們別吵了,能夠決定結果的人在裡面。」

  彌花疲累地把頭埋入雙膝,僅僅是與景棋面對面坐著,已經要消耗她很大精力了。這些傢伙卻還在喧喧鬧鬧爭執不休。雖然之前就知道這次的企劃中,自己與景棋是完全不同的陣營,可是,她一心只把真紅當作對手,忽略了竟然要與景棋競爭的殘酷性。

  在這裡認輸的話,就失去了與景棋的連接點,但是在這裡勝利的話,一樣等於剝奪了景棋的未來。她真的沒有料到,在第一個關卡,就是她VS景棋,這樣無法接受的殘酷方案。

  「大家好。這裡是《風雅》,屬於年輕人的雜誌社總部。」手持鑲嵌著星星圖案的話筒,打扮成小魔女的俏皮女孩推門而入,身後的攝影機,則對準陷入愕然狀態的兩組人馬。

  「星夢工廠最新推出的組合,正在搞競爭企劃。這邊是以千本彌花為代表的『花中之花』——」戴著手套的手,伴隨女孩子可掬的笑容揮向右側,「而這一邊的則是由新沼真紅率領的『公主與隨從』。兩組成員的積分,將會隨活動深入,變化累加。最終只有一隊能夠成為星夢工廠的年度主打新人呦!」

  「喂——小妞。」銀單手握住女孩的話筒,表情危險地靠近,「你在搞什麼,你誰啊?」

  「我?」女孩子毫不懼怕地祭出甜甜微笑,「我是此次活動宣傳部的人員。請大家配合拍攝。」

  「搞什麼!讓我們爭得頭破血流!還要拿這個當噱頭啊!」銀對此表示非常不爽。

  「如果最終勝出的人是你,你就不會抱怨了吧。」女孩子毫無懼色地回敬,「何況即使失敗,也能通過宣傳而廣為人知,何樂而不為呢。所謂的娛樂業,就是要把一切都用能否娛樂的方式來計算呢。」

  「說得好。這位小姐。男性是無法理解這種浪漫的。」辦公室的門推開,洋溢著洗練風格的女性向著左側的少年彈了個響指。

  「景棋,雖然我很想直接啟用你。但是抱歉,我的上司另有其他屬意人選。」

  「這不是志雪小姐的錯。」用手拉了一下毛絨邊沿的帽子,有著清新感覺的茶色頭髮便從帽子的邊沿處散落在耳邊,少年像貓咪一樣縱向的瞳孔,被長長的睫毛所覆蓋從而隱藏了全部的表情,混合著金屬特質的聲線,則把溢出口的話語無形中變得溫柔了幾分。

  「放心吧,景棋,我不會輕易改變我的看法。」女子讚許地看著擁有柔和色彩的少年,「你是我決定拍攝主題後,所遇到的,最適合的模特。那種性別尚不分明的感覺,正是初夏未綻放的花朵呀。相當符合這次的內容呦。」

  「我遲鈍地聽說了一些。」霧原秋人從旁插話,「女士,如果您那麼喜歡鮮花與少年的設定搭配,您看我怎麼樣?」

  志雪鄉回眸一顧,不屑地蹙眉,「你長得雖然比景棋更中性。但難道從來沒有人告訴你,你看起來很招人討厭嗎?我可不是要拍攝豬籠草啊。」

  「還是第一次聽人家這樣講,我真傷心。」霧原轉頭,把絲毫看不出傷心的臉,枕上彌花的肩膀。保持著用手指拉著帽子的動作的少年,微微地顫動了一下。在彌花臉上停留的視線未超過一秒,又飛快地轉往別處。

  手指空虛地搭上霧原的腰,透過黑髮少年的肩膀,彌花凝望著對面的景棋。而少年卻拉下帽子遮擋住千回百轉的視線,予以了迴避。

  房間裡的溫度似乎一直上升不止。

  從抱住手臂的指尖開始,滲透出粘膩的感覺。

  保持恆溫的空調壞掉了嗎?整個頭皮都麻辣辣的令人感到漲痛。彌花無言地保持坐在椅子上的姿勢,盯著自己的腳尖。鋪著木製地板空曠曠的拍攝室,景棋他們與工作人員都已經離開,只剩下霧原和銀還沉默地站在門口。

  彌花不知道應該怎樣回頭面對他們……因為就在剛剛,在這裡的試拍中,她輸給了景棋。明知道這個機會是霧原花了很大心血,才幫她爭取到的。明知道,即使只是給她一個競爭的權力,貴史也一定在其中起了很多作用。

  可是……她就是沒有辦法面對不肯再對她微笑的景棋。被少年透徹無彩的眼珠凝視……連身體都一併僵硬住了。

  貴史一定很失望吧……他不惜與重要的屬下爭執也要為她贏得的機會,就這樣被她白白浪費了。這個脆弱的自己,輸掉的不僅僅是雜誌封面的拍攝機會,她把夥伴的信賴,以及旁人的賞識都一併輸掉了。

  怔怔地望著對面照耀著陽光的白色牆壁,適才,坐在那裡,抱著鬱金香的少年的樣子還殘留在記憶裡……以前無數次地看過景棋的拍攝,卻為什麼現在依然會受到那個人帶來的衝擊。或許與其他一切都沒有關係,僅僅因為那個少年名為景棋……

  「真是夠了……」

  焦躁與冰冷的聲線融合在一起,彌花聽得出這是銀的聲音。

  「你不是模特嗎……」顯然在生氣,卻又極力壓抑的結果,就像把火球直接扔進冰水裡,反而讓聽到的彌花泛起陣陣羞愧的冷意。

  「我以為只要給你機會就行了。因為拍照這種事,不就是你原來的本職嗎——」然後,火球無法被冰水壓制,玻璃杯,炸裂了。一腳踹飛排成一列擺在牆邊的椅子,橘子色頭髮的少年惱怒地站到了彌花面前。

  「這到底算是什麼!你是專業的對吧!」他握著拳,極力想要控制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啊!如果你能表現得出色一點,即使輸給姓景的,我也不會罵你!可是剛才的拍攝算什麼啊。」就連外行人的他,也看得出,少女根本就沒有想與之對戰的心情。

  「你根本就污辱了『專業』兩個字!」狠狠地把拳砸向一旁的牆壁,銀說出他認為最嚴厲的話語。

  「……」想要說「對不起」,可是在開口之前,眼淚就先湧落出來,彌花彎下腰,眼淚接二連三地砸落到木地板。不是道歉就可以解決。自己已經不僅僅代表自己了,她不僅是千本彌花,也是FOF的團長。她在近乎放棄的過程裡,竟然完全沒有考慮到夥伴的感受。

  「你知道嗎?」銀不快的聲線在頭頂上方響起,「我從八歲就進入傑尼斯。所有我身邊的人,都曾經對我說過,我將來一定會有很棒的人生——當歌手、當演員。我根本就沒有考慮過其他的人生方案。我完全都沒有想過,如果失敗會怎樣。因為我可以比其他人都更加努力。我有這樣的自信。但是、但是……」

  彌花掀開一直緊閉的用以阻擋淚意的眼簾,映入視野的,是少年緊握到快要出血般的手指。

  「但是像我這樣的人,在那裡有好幾十個、好幾百個啊!」他帶著不甘地嘶吼出聲,「即使努力,也沒有辦法出頭!即使是單開看很出色的人,被放到那樣的群體中,也根本無法凸顯個人價值。過了年紀也不能出道的人輕易被放棄。可是如果就這樣認輸的話,我之前,從八歲開始的努力,我的人生,到底算什麼啊!」

  「銀……」

  「所以遇到星夢工廠的星探時,我真的好高興。」一直倔強驕傲囂張的少年,竟然在她面前哭泣了,「所以即使是這樣損傷我自尊心的王八蛋計劃,能夠參加,我也一直很高興。」然後,即使他流著眼淚,但是表情卻絲毫不像在哭泣般灼灼地望向少女,困難地表達他真實的情緒,「所以請你瞭解,我並不是想要責罵你,只是我非常非常討厭認輸。所謂的機會,不會每一次都到來……」

  「可以了,我已經瞭解了。」彌花伸出手,抱住銀的膀臂,阻止他再說下去。她不想看到她的夥伴難過的樣子,不想聽到這些讓心泛起酸楚泡沫的話語。是的,早該瞭解到的,他們全是被放棄過一次的孩子。即使從外表看來沒有傷何傷口,內心的角落也遍佈著肉眼無法看到的創痕。

  「我絕對不會再被心中的軟弱擊倒了。我想要保護你們,我想要和你們一起努力。」彌花反手擦去臉上的淚水。所以,小景,再次見面的話,我就會把你當成我的敵人。如果不能和你爭取同一樣東西,我就會害我的夥伴失去可以飛翔的羽翼。

  「大聲罵我好了,我沒有資格當團長。」

  面對少女覺悟後堅定的眼眸,銀為難地把臉別向一旁,「嘖,我也很丟臉就是了。」他伸出五指摀住臉,懊惱道:「真是的,竟然一不小心就哭了。」

  「難為情和道歉都先放在一旁吧。」霧原適時豎起一根手指,「趁著對方高興的空隙,我們應該考慮的是第二次考驗的題目。」

  「說得對呦。」甜甜微笑的女主持悄悄伸入嵌著星星的話筒。

  「你在偷拍什麼啊!」銀勃然大怒。

  「呀呀,我可是背負著替你們的製作人傳話的使命呦。」主持人笑著眨眨一邊的眼睛,「對我大呼小叫可不好吧。帥哥。你那不甘心的哭泣的臉,反而更加可愛呢。」

  「你敢把那種鏡頭播出去!我就殺了你!」銀已經是殺氣騰騰了。

  「好了。」霧原伸出一隻手,在銀與女主持之間隔起一道安全防線,禮貌地調頭詢問:「那麼,星星小姐,此次雜誌拍攝,我們FOF在此認輸。請問,製作人傳來的第二道題目又是什麼呢。」

  「星星小姐嗎?」女孩子俏嬌地拍拍臉頰,「我喜歡這個稱呼,好吧。哪,就告訴你好嘍。秋葉原新品MD要拍攝街頭廣告。若能接到這個CASE,你們就可以扳回一城嘍。」

  「謝謝。」霧原微微一笑,「那麼,EAA他們知道這個消息了嗎?」

  女孩子無辜地眨眨眼,「目前——還不知道。」

  「好。」霧原微彎下腰,露出險惡的微笑,「你每晚一個小時告訴他們,我就送你一個月的『真睦』服務套卡!」

  「咦?」女孩子的眼睛瞬間瞪得老大,「你、你是說……」她結結巴巴道,「那個超昂貴超有名的真睦美容機構的……」

  「對,各地連鎖店都可以隨便用哦。」少年上挑的嘴角,越發滲出了邪惡的味道。

  「好耶!」女孩子大力地將手掌拍上去,「交易達成!哦耶!」

  「我們……會不會有點太卑鄙了?」

  挎著一個超大型的包包,把頭髮分別攏在兩邊編成兩個辮子的黑髮少女,目光呆滯地看著秋葉原來來往往的行人,一邊向站在左右的兩個少年問道。

  「嗯。霧原確實很卑鄙。」擁有像夕陽一樣的橘子髮色的少年,認真地蹙眉頷首,交加雙臂地評論道:「平常不會笑的人,只要一笑,就將成為計劃犯罪的預兆。」

  「呵呵呵呵。」雖然笑著,卻還是沒有表情的少年把手揚在唇邊,高高翹起尾指,「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呀。不好意思,我已經率先進入十八歲了。」

  「那個女主持,能為我們爭取多少時間呢?」彌花憂慮的目視橫架在秋葉原上若干個高高的廣告牌。

  「那要視她想要得到多少張免費美容卡的數目而定吧。」霧原用小指掏掏耳朵,「女人只要關係到利益,就會變得強悍無比。千本,在這方面,你應該好好向她學習。」

  「比起給別人拖後腿的戰術,我還是希望可以找到能讓自己迅速進步的方法。」彌花沮喪地縮起肩膀。

  「當然,當然。」少年任意歪曲,「一邊給他們拖後腿,一邊尋找前進的方法。我們真的很合適成為一組的同志呢。優點互補哦。」

  「說起秋葉原,只會讓我想到一些不好的東西啊……」銀拖著長音,充滿不快地俯視台階下的眾人。

  「家裡堆、御宅族!動漫OTAKU們聚集的聖地,ACG狂人最愛的殿堂。說起秋葉原,不就是聚集著這種怪詭生物的商店街嗎?簡直就是地球上的外星人大本營嘛。」誇張地聳肩,銀擺出一副不屑的架勢。

  「就憑你剛才這番解說,就足以用隨便使用歧視性文字的罪過判你入獄。」

  「我會對法官說,我有一個同人女的妹妹,一個御宅族的弟弟,一個COSPLAY狂人的哥哥,以及一個電玩迷的爹地,甚至我自己還是被人家搾取了青澀年華後就開除的廉價小偶像哩……」

  「……那你無疑會被無罪釋放的。法外人情,就是為這種悲慘到極至的少年準備的啊。」

  不顧兩個少年在身後交換著無意義的言辭,彌花只是低頭翻看,主持人轉交給他們的資料。

  林立在秋葉原的若干家店舖,早年主要以電子商品為銷售主流。而隨著電玩迷的大量湧入,針對顧客群產生的動漫周邊類產品也逐漸大行其道,甚至出現了「女僕咖啡廳」這樣的邊緣產物。漸漸成為動漫街代名詞的秋葉原,因為客戶群的過分定位,反而減少了其他顧客群體。就像留在銀腦中的印象那樣,如果隨便攔住一位女高中生,提起去秋葉原購物吧。對方大概也會大翻白眼吧。

  「有固定的顧客雖然是好事,但一旦被貼上了某種標籤,就會招惹另一群人連嘗試都不願意的直覺性反感。」

  面對霧原的解釋,對世事還並不完全瞭解的彌花反問:「舉例是?」

  「賣糖果的人,應該強調糖果口味的豐富性,而不是單一性。這是銷售的常識吧。」

  「不好意思。」彌花擰起眉毛,「我就是個沒有常識的女人哦!也沒有做過銷售業呢。」如果她有這種所謂的商業頭腦,她家的公司也就不會因為失去父親,便輕易倒閉了。想到這裡,彌花的胸口還會隱隱作痛。

  「所以,秋葉原現在面臨的麻煩就是除了御宅族,越來越流失普通的顧客群。」霧原側頭看向彌花手中的資料,捏著秀氣的下頜分析:「這家CK電器的產品是由法國引進的,相對於其他同類產品,價格相應昂貴。好不容易拿到這件商品代理權的企業總店,卻設立在顧客群完全不合拍的秋葉原。果然是件麻煩的事呢。」

  「買得起這個的人,是不會來秋葉原的人。來秋葉原的人,比起這款MD,寧款購買破敗的二手機,對吧。」

  「OK,千本,其實你的反應與學習能力都很超人。」

  「所以CK電器決定為這款商品作廣告,但是……」彌花陷入猶豫,即使發佈了商品廣告,對於討厭秋葉原固有印象的中年群體,依然不會來這裡吧。

  「所以我們要做的是因地制宜。」豎起一根手指,霧原露出淡淡的微笑。

  「大島廠長,你玩過三稜鏡吧。」

  紫黑色頭髮的少年,接過少女手中的包裹,將內部材料通通拿出,擅自擺在罹患了禿頭症的中年男子的辦公桌上。

  「別開玩笑了!」男子忍耐著輕捶桌面,「確實事前星夢工廠的人來打過招呼,我們也確實需要拍攝廣告,想著用什麼模特並不重要,才同意的。而且我是宣傳部的部長,不要叫我什麼廠長啊!」

  「用什麼模特並不重要……」少年的手停頓了一下,貓樣的眼眸鎖定男子的臉,「原來你有這種想法啊,那可是不行的哦。秋葉原的店,經營的全是愛與夢的生意。」

  「我才不管秋葉原是什麼生意!我想要吸引的是那些秋葉原以外的客戶啊!」

  「那你就去秋葉原以外做生意吧。」銀的腳「砰」地踩在了大理石桌面上,「大島組長,關西人常常講『入境隨俗』。管你是什麼高檔電器,既然選在這裡開店,染上秋葉原的特色也是一種必要吧。」

  「地點是法國那邊的老外決定的!他根本不知道我們的國情啊!還有!我不是組長!」大島先生也跟著激動了。他早就說過不要把總店開設在秋葉原,但是業務部的老外只是單純聽說這裡是電器街,就硬是獨斷專行地決定了。現在卻把銷售不良的責任推給宣傳部門不是太過分了嗎?

  「算啦算啦……反正爭吵也是於事無補。廠長,你先補充點鈣質不要隨便發火,然後聽聽我的提議好嗎?」擺了擺手,霧原秋人提出建設性的意見。

  「你們只是來應聘的模特。要怎麼拍攝是我來決定的事!」

  「何必如此激動呢,您的想法只是吸引外部顧客群吧。可是不管有多麼強烈的自我主張,在這個世界上呢,如果不懂得稍微向環境妥協,可是會吃到苦頭的呦。」

  「只是小孩子就不要這麼囂張!我過的生活可不是娛樂圈的你們所能想像的!」

  「呀呀,小孩子需要面對的複雜狀況,也往往超出大人的想像哦。大島廠長,總之做生意,就是能賣出更多才會取得勝利吧。」

  「還用你說嗎?小鬼。」男子不快地蹙眉,瞄向不笑很奇怪,笑了更奇怪的黑髮少年,「你一直在手裡玩的是什麼東西?」

  「這個嗎?」霧原把手中的三角形物體的正面轉向大島,「是利用非常簡便的原理製作的廣告牌微縮樣品呀。第一面放上千本的照片,擁有貴族氣質的女孩穿著長袖和服卻拿著新興電器的樣子,很有一種奇妙的魅力吧。」

  「大概老外們會喜歡這種和服的概念吧。」不快地以手撐臉,大島說道。

  「第二面呢,換成我的女僕裝照片……」

  「咳咳……你你你是說這上面這個貓樣美少女是你嗎?」顯然,廠長被嗆到了。

  「再戴上貓耳,會是很『萌』的賣點吧。貓貓女僕手持MD的造型,如果做出附加的FIGURE(限量模型),即使只是為了得到這個附加品,秋葉原的電車男們,也會前仆後繼地淪陷的。」

  「這樣實在太可恥了!」

  「啊呀,廠長,做生意本來就是不顧廉恥的行為嘛。哦呵呵呵……」

  「你剛剛不是還說過這是愛與夢的生意嘛!」

  「愛與夢的生意,歸根到底還是為了賺到錢啊。」

  「可惡的小鬼!」

  「都讓您補充鈣質了,還這麼容易生氣。在產品說明會上,組長就是因為這樣才輸給了老外吧。」

  「可惡……被說中了!不過第三面到底是什麼!」

  「這個啊……」彌花視線游離地把頭轉向窗外。

  霧原無表情地拿出鋼筆,拔下筆帽,「部長,現在就簽我們為新產品的專屬模特,我會告訴你第三面是什麼的……」

  「可惡。為什麼這個時候,你就能叫對了!」

  「好震撼……」

  迎接著全體成員都戴著帽子墨鏡的卷髮三人組的視線的,是秋葉原車站前偌大的變形廣告牌。

  每一分鐘,就轉變一次畫面的手法絲毫也不新鮮。奇妙的是三個轉面完全傳達了不同的形象概念。

  特別是第三面……

  上身赤裸的橘發少年,以半仰臥的姿勢俯視廣告牌下的人們,橙色隱形眼鏡搭配同色系的頭髮,擁有一種莫名的性感。而坐在他腹部的那個紮著一束馬尾性別不明擁有漂亮裸背的背影,更是給人以強烈的視覺衝擊。

  「什麼啊……那個……那個……難道不是SM嗎?」

  「是BL吧……ORZ!」

  「對啊,好像還叼著香煙……」

  「有種好邪惡的感覺……雖然只是一個背影……」

  「啊啊!我還想再看一遍的!怎麼已經又轉到這個莫名其妙的過時和服美女這邊了!」

  「再等兩分鐘還會轉回去的,貞子……」

  「廣美,你也像那個貓貓女僕一樣,戴貓耳給我看吧。」

  「好誘惑的青澀少年之間的愛呀!」

  聆聽著廣告牌下的青年男女間的議論,戴著帽子身材嬌小的卷髮少女怒氣沖沖地用力揪住帽子的邊沿往兩邊拉扯,「太可恥了!那三個傢伙竟然把我們絆在一旁,搶先拍出了這麼寡廉鮮恥的照片來吸引秋葉原街上為數最多的變態!」

  「但是他們竟能利用這個三稜鏡,把全體成員都最高限度地拍攝進去。」與真紅身高相仿的金髮少年仰臉讚歎,「也真的很厲害呢。」

  「體現了團體作戰的意義吧。」略略苦笑,景棋收回凝佇在和服美女圖片上的目光,重新推了推架在鼻樑的墨鏡。

  「可惡!如果不是那個該死的女主持這麼晚才告訴我們第二次選題,我們怎麼可能會落敗!」真紅極不服氣。

  「可是,即使她告訴了我們。我們也想不出這樣的辦法吧。」景棋搖了搖頭,「我們最多只會選一個人去參加廣告拍攝,或者群體拍攝。可是他們卻很好地展現出了團員的各個側面,以及其他種種可能。我想,這才是製作人想要測試的結果。」

  「沒錯沒錯!」無所不在的主持人再次跳了出來,「利用個種機會,盡可能地展現自己,才是考驗的最真實意義哦。當然了,斡旋在其中的人際關係也是一個測試的環節。」

  「無恥的傢伙,直接說你被美容卡誘惑就好了吧!」

  「呀呀,才不是這樣呢。」

  「不要管這女人了。」真紅憤憤地拿出手機,「我要給製作人打電話,請他親自告訴我第三次考驗的題目!」

  「好巧啊。」迎面逆流行來的三人眾,在地鐵前,邂逅了遲來的EAA。以霧原為代表舉手招呼:「這不是皇后與隨從嗎?」

  「小景……」彌花緊張地出聲。

  少年回頭笑了笑,沒有說話,就被真紅以完全無視對方的傲慢,哼然轉身大踏步地強行拉走了。

  「那邊的皇后真是霸道……」目視著少女表情僵硬如臨大敵地撤退疾走,霧原無表情地呢喃。

  「她打算搶先贏得第三次的先機吧……」銀在意的則是別處,「我們也趕快給製作人打電話吧。」

  收回粘在景棋背上的視線,彌花轉向身後的夥伴露出淺淺的笑臉,忽然彎腰把手放在膝上深鞠一躬,「謝謝你們。」或許說這樣的話很奇怪吧,但是如果沒有他們,光憑自己一人,絕對無法扳回一城。

  「謝什麼謝。」銀停下按鍵的手,奇怪地看著彌花,「我又不是為了幫你,這也關係到我自己的前途啊。」

  「是啊,我只是做讓我開心的事罷了。」霧原以手當扇不在意地揮了揮,「並不需要特意的感謝。」

  「你當然開心了。」銀惡狠狠地瞪向少年,「你把我的肚子坐得好痛!你是故意NG的吧,誰准許你真的坐上去的!」

  「我又不是專業的,有一兩次失誤也是應該的。」

  望著吵吵鬧鬧的夥伴,彌花唇邊的微笑在不知不覺中加深。謝謝……真的謝謝呢……如果就這樣失敗的話,彌花會無法原諒那個連累了夥伴的自己。幸好扳回了一城,她真的很怕,一直一直輸下去……與銀不想認輸的心情或許存在著巧妙的差異。彌花無法原諒的是,因為自己的緣故,給霧原與銀添更多的麻煩。

  「我來打電話吧。」撐起一個笑顏,她奪過銀手中的手機,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她想要主動做些事。

  為了她貴重的夥伴們……

  「什麼,沒有第三次?你在耍我們啊老頭!」

  人口稠密的車站前,戴著淺色絨帽的少女對手機另一頭怒不可遏地亮出對方不可能透視到的中指。

  「冷靜一點嘛,真紅。」歪側著臉和肩膀夾住黑色話筒,用空閒出來的手翻看文件的製作人則在位於銀座的辦公室內對少女們的戰爭,進行遙控指揮,「並不是沒有接下來的比賽,而是接下來的題目……」他意味深長地停頓片刻,「是自由命題。」

  「自由命題?」摘下墨鏡,景棋面露微愕,怔然望向自收線後便面色陰沉的少女。

  「歐陽說,接下來要由我們自己尋找擊敗對手的方法……連題目都沒有。可惡。我們又不知道他們準備幹什麼,怎麼能去搞破壞啊。」觀察著少女險惡的表情,年紀最小的金澤葵,一邊怯怯地往景棋身邊靠去,一邊鼓起勇氣說:「我們有必要知道FOF做什麼嗎?其實……我們只要交出漂亮的成績單,不就可以了嗎?」

  「……唔。」真紅雙手抱胸思索片刻,讚許地點點頭,「小葵!你偶爾也能吐出點象牙來嘛。」

  「那是一般人正常的想法吧。」景棋苦笑,「那麼,真……」

  「你啊。給我住嘴!」少女傲慢地揚起下巴,「在我決定之後的方案前,先要警告你。」

  「警告我?」

  「對呢。」少女嘟起粉嫩嫩的嘴唇,猛地伸指點上景棋的胸膛,「你要知道哦,是我選擇了你。你是我們EAA的人。不管以前怎麼樣,現在你和千本都是敵人。絕對絕對不許和她有任何接觸!」

  「這樣太過分了呢。」陽光下,一頭金髮閃爍起漂亮金芒的小葵代為抗議,「我們又不是真正的敵人,說到底那只是公司的企劃好不好,怎麼可以因此而與朋友絕交。」

  「絕交?」真紅挑起彎彎的眉毛,氣勢萬千地擲下鏗鏘有力的話語,「你是小學生嗎?這可是關係到我們人生的戰役啊。當然是敵人了!」

  表情兇惡的少女與雖然身材矮小卻努力握緊雙拳作出反抗姿態的小小少年互瞪對方,誰也不肯讓步。最後還是景棋苦笑著扮演了調停的角色,「好了好了。」他伸出雙手,朝兩頭小鬥牛搖了搖,「我……答應就是。」

  「景棋哥!」

  伴隨小葵不滿地抗議,是真紅「哦呵呵呵」的得意笑聲。

  「那麼,」重新把墨鏡推上去的少年微笑著問,「皇后殿下,現在可以說說你的設想了嗎?」

  「當然啦。」少女就勢將手臂勾上去,攬住少年的脖頸,得意的大眼閃亮亮的,「說起來啊,能讓我們確切無疑擊敗對手的方法,就是——出唱片啊。」

  「出唱片?」

  銀的嘴在咖啡桌的另一邊張成了下巴足以碰到桌面的樣子。

  手捧咖啡杯的彌花已經習慣了銀誇張的舉止,只是略微點了一下頭說:「對啊,如果我們能靠自己的力量出一張唱片的話……」

  「你想得太美了!」銀雙手重拍桌子邊沿,不顧服務生立刻射來的寒冷視線,大喊大叫道:「這個業界可不是有實力就可以生存哦!」

  「你的意思是如果只是實力,你不輸給任何人對嗎……」彌花實在覺得銀的問題根本就出在個性上。

  「他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被J家踢出來的吧……」霧原沒有表情的臉孔突然迸發出嘿嘿的陰笑。

  「總之,那是只有沒吃過苦頭的人才會有的天真想法。」把雙臂架在椅子的背面,一舉一動都像在舞台上跳舞般的橘發少年鼻孔朝天,「我呀,也曾經以為只要努力、只要強,就可以擁有一切了。但是所謂的『強悍』卻是需要被他人認可的理念呢。在能夠按照自己的意志生存之前,都要學會妥協和隱忍。雖然這種話我一點也不喜歡,但這才是現實啊。千本,沒有人會為只是無名小卒的我們出唱片的。」

  被指責為「沒有吃過苦頭的人」,無啻於擊中彌花的軟肋。但是儘管面孔漲成一片通紅,她也依然固執地不肯放棄自己的意見。

  「在沒有盡全力嘗試之前,我不想聽到消減鬥志的回答!」彌花大聲說。會說出這樣的話,是因為貴史曾嘲諷地質問她「你可曾認真爭取過什麼嗎」,當時的她只能回以啞口無言。她再也不想這樣了。即使會被他人嘲笑,但是彌花相信只要她付出最大限度的努力,她至少會贏得她自己的尊重與認可。

  「嘖……」被少女的氣魄壓倒,銀只好把頭側向一旁嘮叨了一句就小小聲地放棄了堅持,「真沒辦法。那就陪你試到滿意為止好了……」

  「哦呵呵呵,銀還真是可愛呢。」劍拔弩張的氣氛,因霧原奇怪的笑聲而瞬間佈滿破裂的電氣紋,少年與少女異口同聲地摀住耳朵大聲抗議:「啊啊!不要讓我們聽到你那個好像腹語術般的笑聲啊。」

  明明嘴巴不動卻傳來笑聲的樣子實在太太太恐怖了!

  「與其坐而思索,不如立而行動。」霧原彈起清脆的響指,順勢撥開擋眼的黑髮,「自我推銷大作戰之終結彈——用CD來一決勝負吧!」

  「就算你的話沒錯,但用那張臉說出來就立刻沒有說服力了。」彌花攤手聳肩。

  「千本小姐,不好的同伴令你的氣質變壞了喔……」

  「雖然你是在指阿銀,但卻說中了自己。」彌花隨口反擊,旋即將眼看又要跑開的話題拉了回來,「那麼,事不宜遲!用作噱頭的標題就免了!馬上開始行動吧!」

  在彌花的率領下,三個人當即依照指示,分別回家整理個人履歷,然後在老地方的咖啡屋碰頭。

  彌花抱著厚厚的活頁夾,裡面夾著自己到達東京一年來從事的各種演藝經歷。阿銀說得沒錯,這是一個處處都要論資排輩的社會,雖然不認同,但要進行遊戲就必須遵守規則。在整理資料的同時,等於是回首了自己一年間的經歷,從手腳發僵的初次亮相,到開始能夠嫻熟地對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其間蛻變代表的意義,除了彌花自己,沒有任何人能夠瞭解。而就在這些照片、這些文字的點點滴滴間,景棋的身影無所不在。

  他是自己工作上的前輩,他是教給她如何生活的朋友,他是彌花最最特別的那足以稱得上「唯一」的人……抱著活頁夾走出房門的一刻,眼中泛動著水汽的彌花用力扯下了頸間的項鏈,那曾經支撐她的力量,並不是不再需要,而是為了交換繼續戰鬥的「覺悟」,而要在這裡先行捨棄。

  跨出這扇門,雖然遲了景棋一步,但是彌花也開始擁有了真正的鬥志。她要帶著她新的夥伴,走到更加閃亮的舞台。

  「再見,小景……」

  輕輕地對著只要開口,呵氣就會飄散的風裡,彌花向已成為虛空的過去告別,走向了夥伴們揚手招呼她的領域。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將黑色長髮紮成馬尾,整個人都顯得更加精神爽利,少女神采飛揚地宣佈,她要提升戰鬥的階梯。

  「去向業界最棒的業者——自我推銷!」

  而迎接少女鬥志滿滿的宣言的是……凝固成佈滿龜裂紋跡的人型化石。

  「你你你——」兩手抱滿亂七八糟的隨身雜物的銀口吃道,「你知道所謂唱片業界最棒的業者是誰嗎?」

  「你顯然是知道的。」少女雙手合十地微笑著望來。

  「我當然知道啊。請稱呼我為娛樂圈活頁大字典吧!」拇指一挑,少年得意洋洋。

  「娛樂圈活頁大字典。」將空空的兩手揣入大衣口袋的霧原無表情道,「委婉地說,你的整理機能太差了。你就不會像千本那樣,做一個插放資料的履歷夾嗎?」

  「她是職業模特!當然會有那種東西!還有哦,你剛剛的話,一點都不委婉——」少年豎起三角眼道:「更過分的是,霧原你穿的是什麼啊?現在才只是秋天啊!」

  從脖頸到小腿長度適中的大衣,有著難以想像的奢華氣息。因為害怕瞭解究竟是哪種觸犯法律底限的皮毛,彌花一直沒有敢問。但確實是肉眼可辨識的昂貴品無疑。

  「別傻了,」伸出小指吹了口氣,吐氣如蘭的少年雙手環胸地說教,「在這個宇宙啊,人類都是只憑外表去判斷別人價值的。如果不盡量為自己加分,可是會變成連前台都無法進入,就被趕出去的可憐蟲啊。」

  「宇宙論又來了,你去主演冷暖人間吧。哼。」

  「呦呦,那是哪個年代的電視劇呀。現在的口號是:一起看涼宮春日吧。」

  在一左一右兩個各種品質都相差甚遠,唯有在吐槽這項指標上不相上下的少年的互攻中(提示案:此處的互攻,只是指相互口頭攻擊哦。邪惡的讀者們,不要想歪。——超級邪惡的江某某留)。彌花三人一行已經來到鱗次櫛比的摩天樓的其中一幢前。

  「到了。」霧原率先優雅地止步。

  「說是到了,可這到底是哪啊!」彌花仰頭望去,三十層的高樓外體鑲嵌著流行的紫藍色玻璃。明顯的綜合性商業用樓,很難區分它的屬性呢。

  「三個人一起走路,就是會有這種狀況。大家都以為別人知道去哪裡,結果卻到達莫名其妙的領域。」銀一副「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聳了聳肩膀。

  「別把我說成和你一樣的生物。」霧原掏出隨身用教鞭,往樓上指去,「說起娛樂圈最有名的四大唱片行,銀你肯定知道吧。」

  「當然啊,畢竟我可是從小就吃這碗飯啊。」雖然險些被人當作提前報廢品處理。但黑暗的往事誰沒有過呢,銀寬鬆的大腦早就把那黑暗的一頁輕輕地揭過了。

  「那你知不知道所謂金牌中的金牌CD製作人呢?」

  銀略微思索,馬上答出:「那應該是不隸屬任何一家唱片行,以工作室方式出道的製作人,人稱煸情派聖手——作曲家倉木琅,還有個八卦說他另一個職業是自由小說家呢。」

  「八卦什麼的就不必講了,總之——」

  霧原貓樣的眼神拋向呆呆站立的彌花,「如果千本的目標是出一張最好的唱片,我提議來找倉木琅。順便一提,這裡的十七樓,就是他所開辦的琅·工作室。」

  「為什麼他不隸屬任何一家公司呢?」彌花至少知道該在見面前,先搞清楚準備說服的對象是怎樣的人。

  站在開始掉落葉片的花壇前,雙手環胸的撲克臉少年悠哉地將目光投向銀,後者僅是斜橫了一眼,便認命地開始解說:「這個人一開始只是玩票性質地幫朋友錄製了CD,沒想到那CD一上市,就榮登地下樂隊排行榜榜首,結果引發了各界的關注。但是據說他的性格比較奇特,不喜歡受人管束,因此很多喜歡他歌曲的年輕歌手,都是拜託公司特別聘請他來加盟主刀。久而久之,因為他創作的歌曲總能掀起流行,就變成了業界公認的金牌製作了。」

  「既然這樣,請他幫我們製作CD,也就很有可能了呢。」彌花鬥志滿滿地握緊了雙拳。

  「想得美呀。」銀適時潑來冷水,「如果是其他公司的製作人,只要報上星夢工廠的名字,就算我們還沒有正式出道,說不定也能吸引有慧眼的傢伙願意拿我們的未來賭一賭看。可是這個倉木琅,卻不會被星夢工廠的名號和我們淺薄的資歷所說動。」

  「這麼難嗎?」彌花不可置信地微微睜大了雙眼。

  「別說還未曾正式出道的我們,即便是星夢工廠的NO.1——人稱永遠的甜蜜情人中川雅人,要請他擔綱製作,也要頗費一番腦筋呢。」

  少女顯然因這番話受到莫大的打擊。而絲毫沒有同情的意思,霧原說出更加可惡的台詞:「所以你還是——放棄吧。」

  頗感屈辱地握緊了五指,彌花喊道:「才不要!我絕對不會放棄的!」

  「很好。」黑髮少年滿意地頷首,「就是這樣。千本,就是要拿出這種氣勢,去吧,我和銀都會在這裡為你打氣。」

  「等等等、你給我等一下!你這番聽起來很感人的話語背後深埋的含義其實是——你想讓我一個人上去?」

  「對啦。你是團長。出唱片也好,找最強的製作人也好,都是你提出的。那麼——」四隻手從背後牢牢按住少女的肩,連同腳跟向前推動在地上掠起一道挾帶火花的青煙。

  「——就交給你了!」

  嘩啦——一堆資料被放置在以搖搖欲墜的姿態向前扭動的少女的臂彎中間。更加可恨的是身後的無表情少年從大衣的口袋裡掏出一卷橫幅,握住兩根金屬棒迎風一展,上面赫然寫著「團長!加油」的字樣……

  「要見倉木先生,你有預約嗎?」

  將小麥色的長髮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穿著唐式上裝的女性,伸出食指推了推帶著精緻白銀鏈子的眼鏡,保持著專屬女秘書類角色的冰冷禮貌。

  別說拿出氣勢了,就是抱著這堆銀硬生生加諸在她身上的資料走路到十七樓,就已經累到說不出話了。站在搖曳著綠色植物的開放式房間入口處的接待台前,彌花來不及詛咒壞掉的電梯,只能以這種狼狽的樣子自報家門。

  「您好,我是千本彌花。雖然沒有預約,但有非常重要的事想要見倉木先生本人。」

  「非常重要的事?」狹窄的眼鏡片後投來恍悟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麼,女秘書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了不少,就連口吻也意外地帶上了奇妙的同情色彩,「那慣例要來的東西沒有來吧。」

  「啊?」

  「是他的責任對吧。」

  「啊?」

  「有這樣的上司我真的覺得很丟臉。」柔軟的緞制唐裝隨著女性肩膀的動搖而微微發顫,「明明已經一再教給他正確的使用方法……」

  「等、等一下!你到底在說什麼啊?」什麼東西正確的使用方法啊?

  「好了,小姐,我會讓他負起責任來的,請先冷靜一下。現在你不是一個人呀。」

  「不冷靜的人是你吧。我又沒有被靈魂附體,當然是一個人啊。」為什麼不管事先考慮過多少種狀況,真正發生時總會遇到出乎意料的情形呢?

  眼看著不知道究竟在哪個領域發生了可怕誤會的秘書,在圓形皮椅上優雅地轉過包裹在軟緞唐裝裡的身段,伸出食指按下通話機的按扭,彌花的大腦依然處於亂糟糟的狀態。

  「先生,懷抱著你罪孽結果的年輕女性正站在我的前台旁。如果你敢因此跳窗而逃,我可是會輕視你的喔。」

  「……真為難呀,我怎麼不記得自己犯下過如此美麗的罪孽呢?」

  回應秘書小姐口吻嚴厲的發言,是超出彌花想像的年輕且親切的聲線。這種第一直覺的好感,一直保持到看見他本人為止。

  坐在黑白二色構成的簡約主義辦公櫃後,衣著隨便的青年本人卻像用他整個存在詮釋著「奢華」二字。微卷的頭髮垂過肩膀,用手帕略略打了個結。從那頭像混入了一束月光的美麗髮色和透徹無彩的眼眸來看,他應該是個混血兒,柔和的輪廓又很具有東方特色。

  隔著設計精良以流澈弧線圍起的辦公桌,在經歷了對方意料之外的美貌衝擊後,彌花將懷中的資料夾一股腦地放了上去。對呢,她可不是來觀賞美男子的。在十七層樓的下面,還有兩個手舉著「團長加油」字樣的夥伴在等候她的佳音哩。

  就算要拜女秘書不知在什麼地方產生的誤會所賜,但既然已經見到本尊,接下來當然要拚命說服對方。深吸一口氣後,少女抬起了嵌入堅定意志的眼眸。

  「倉木先生,我知道您是業界公認最出色的製作人!請幫我們FOF製作一張唱片吧。」

  沒有更多修飾,彌花開門見山。

  「這是我們團隊的個人活動履歷,雖然在您看來,都只是淺薄的經歷而已,可是至少說明我們是認真努力的藝人。請相信我們,給我們一個能繼續在業界生存下去的機會吧。」

  彌花幾乎不敢停頓地滔滔不絕。自己所說的一切,全都是幼稚唯心自我本位的語言。如果小景在這裡,一定會苦笑著這樣批判吧。可是她只是個笨拙又普通的女孩,沒有了家人的庇護,就什麼也做不到,甚至就連自己是這樣的愚蠢,也是在最近一年才體會到的。可是還是不能放棄,即使是這樣愚蠢淺薄幼稚的自己,如果自己放棄她的話,就更沒有誰會對這個笨蛋抱以期待了啊。

  她所擁有的就只有「我會努力」這樣的咒語。

  她所擁有的就只有「請相信我」這樣無助的憑依。

  她所擁有的全是些不可能在事前證明她價值的東西……

  她沒有任何資格強迫面前的人來相信自己……

  可是她還是不得不做這些會被人嘲笑的事,因為,即使站在最危險的利刃邊緣,她也不曾想過要放棄!

  閃爍著意志的雙眼,凝結著懇切心情的話語,若是能感受到這種心情的百萬分之一,就可以理解她所做的並不只是無謂的事。

  帶有異國風姿的美青年,一直含著淡淡的笑意,聽著彌花笨拙卻又用力地自我推薦。這樣的話語,他聽過很多遍。只要地球還轉動一天,就永遠不乏擁有夢想的年輕人。狡猾的、自信的,甚至傲慢的……帶著威脅與利誘……各種各樣的……相形之下,面前的少女並沒有出色的口才,可是她有著奇妙的特點。那就是她雖然很懇切,卻並不會卑微。

  要怎樣做到這一點呢,倉木琅深感好奇。

  就像明明是在乞討的人,怎麼可能還會保有尊嚴呢。直覺讓他對面前的少女產生了不可思議的探詢的心情。但更重要的,令他之所以未曾打斷少女無意義的演說的緣故是——

  「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帶著些微猶豫的口吻,令彌花滔滔不絕的演說不自然地中止。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瞳的同時,青年「啪」地拍了下手掌,「想起來了!是和隆一喝咖啡的時候,好巧呢。」

  沒有任何一句話會比這句更讓彌花感到羞辱了。原本以為,就算理所當然地被拒絕,至少自己的誠意感染了對方,他才會願意聽自己把話說下去。可是竟然、竟然是這樣的理由。彌花沒有因緊張而顫抖,卻因這憤怒和不甘產生震盪。難道到了這個時候,她還要受到貴史的庇護,才可能令對方聽自己講話嗎?

  自己所有丟臉的樣子、淒慘的樣子,倒霉的樣子,軟弱的樣子,全都被那個可惡的黑髮男子看在眼裡。削薄無情的嘴唇總是含著一縷嘲弄的諷刺,遮住半邊臉孔的劉海讓人覺得險惡陰鬱。冷眼旁觀的淡漠,即使對於陌生人來說,那淡漠是如此理所當然,但不知為何,就是會讓彌花每次想起都覺得憤怒不甘。明明應該感激,卻又覺得不可原諒。

  對,確實不是每個人都該無償對她好。

  可是、可是……雖然明白這樣的道理,還是無法釋懷的理由,究竟是什麼呢?彌花並不瞭解,也不承認內心隱含的期待。

  如果那一晚相遇時的貴史,會像景棋一樣,溫柔地照顧明明是陌生人的彌花。如果他能像浪漫小說的男主人公一樣,對落難少女施予最溫柔的援手……彌花根本不可能承認自己在期待這種毫無道理可言的事!

  她下意識地把吃過的所有苦,都加諸在貴史隆一的頭上。對啊!就是這樣不講理!因為心情本身,就是沒有任何道理可言的事。想著總有一天,要變成強悍的人,要變得最強悍最美麗,向那個總是帶著可惡表情的男人炫耀說:「看!我很強悍呢。」

  想讓那個嘲弄別人的傢伙、把她當成弱者的傢伙、自以為是她恩人的傢伙……對她另眼相看。把她只在他一人面前感受到的劣等感統統償還。可是為什麼不管走到哪裡,都要遇到和那傢伙有牽扯的人啊!

  惱羞成怒的彌花因太過強烈的自尊心失去理智,調頭轉身的一瞬間。

  「呀呀……」摘下眼鏡站起身的男子,一把拉住了少女的手臂,帶著苦笑的聲音有著意外的清潤甘甜:「你的自尊心未免太過強烈了,我並沒有說出任何對你無禮的話呢。」

第十章 嫉妒

  「把你們叫到這裡,是因為比賽中途發生了有趣的事。」

  照例坐在辦公桌後的,是一副老謀深算嘴臉的星夢工廠活動企劃人歐陽澈,而分別佔據在兩列沙發上的,自然就是FOF與EAA的兩組成員。

  「您的信息還真是快捷呢。」紫黑色頭髮的少年率先開口,略帶挖苦地諷刺道:「真令人懷疑您是否在我們之中安插了間諜用攝影機啊。」

  「沒錯!不管怎麼說,是靠我們才和倉木琅取得聯繫的!憑什麼要我們把機會拿出來平分啊,就算這是一個要求共享的年代,也還是太過分了!」坐在霧原身畔大喊大叫的,則是一臉憤然表情的橘發少年。

  「是你們臉皮太厚了。」對列沙發上的嬌小少女旋即反唇相譏,「總是用一些耍詐的手法取勝,對我們不公平吧。」

  「不公平?」霧原挑了挑眉,「新沼小姐,在我幫彌花整理個人資料的時候,可是從她的履歷裡發現很多和你有關的事呢。」

  「好了,」製作人不甚在意地握住手中的資料冊敲敲辦公桌,「不管怎麼說,如果出道CD由倉木琅來製作,再加上本集團的宣傳力捧,一定會瞬間引爆!成為最受關注的新人團體!因此,經企化部開會決定,這次比賽要提前衝刺最後關卡。千本彌花、新沼真紅,你們誰能從倉木琅那裡,獲得CD的主打歌曲,不用說,這張CD包括簽約成為本集團正式藝人的合同就正式屬於誰!也就是說!現在就是比賽最後一關!」

  「我不是說了這樣不公平嗎?」銀不肯輕易妥協,「是我們!是我們找到倉木琅的!」

  「可僅憑你們根本不可能請到他啊,」製作人淡然揚眉,「CD的預算,支付給對方的製作費用,這些可全是由我們集團來承擔。你們所要做的只是得到他的認可,這樣不是也相對輕鬆很多嗎?」

  「好。」半晌都沒有說話的彌花握住了銀的手,「我們同意。」

  她不想再受貴史隆一的庇護了,她要和真紅站在同樣的起跑線上,去爭奪同一件東西。然後,如果勝利了……複雜的視線掠向對坐的少年,而面貌清秀的男孩兒只是沉靜地傾聽著,垂眸迴避了她的注視。

  由星夢工廠正面與金牌製作人倉木琅接觸,請對方操刀旗下新團體的第一張專輯。然而由誰演唱,卻只有到了比賽的最後,才能知曉結果。擁有最終判定權的不是星夢工廠,而是製作人倉木琅。

  選誰唱他寫的歌是他的自由吧……那麼,彌花與真紅之前的努力到底算什麼呢?雖然對公司這樣反覆無常的行為感到憤怒,卻也同時理解,能夠讓倉木琅參與進這樣的比賽擔任評委是非常難得的機會。

  而倉木琅願意接受的理由……

  「她是個有趣的女孩子。」

  彎眸微笑,像想到快樂的事般,唱歌似的說道。混血美型貴公子一邊愉快地彈著鋼琴,一邊回答在沙發上翻看報紙的男人好似不經意的提問。

  「……仔細想想,她還曾在由你擔任評委的可愛少女大賽中,得過特別獎嘛。好像和我們特別有緣分呦。哥哥!」

  「你到底要說什麼?嘮嘮叨叨會變成長舌婦。」將架在右膝的左腿放下,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坐姿,貴史隆一將報紙翻到新的版面,果不其然看到標有《世紀對決》的娛樂新聞,伴隨倉木琅的大名出現在娛樂刊頭條,「哼,真沒想到你會參與這種無聊的事。」

  「呵呵。」隱藏在鏡片深處的眼眸愉快地彎起,「因為不管什麼事,只要一旦和隆一扯上關係,就會變得很有趣。」

  「我說過了,我和那女人沒關係!」

  「呀呀。對什麼都漫不經心的男人,會如此刻意強調本身就意味有問題。」

  「對什麼都漫不經心的男人?」黑髮的男子挑了挑郁秀的劍眉,「那是在說你自己吧。我說,雖然你的鋼琴也算大師級,但我好歹工作了一天,已經很累了。我需要身體上的休息和精神上的放鬆,請你讓我安靜一會。」

  「呵呵,我彈的歌曲全是有助睡眠的音樂哦。或者是我的問題讓你的心無法安靜呢!」回應青年俏皮提問的是貴史蹙眉沒好氣地回答,「我最討厭的三種人,就是嬰兒、老頭子,還有藝術家!」

  「呀呀……抱歉呢,看來只要我持續待在你身邊,這三種人你早晚都會看見的。」

  「……你很想被我趕出去嗎?」把報紙重重扣在沙發前的案几上,表示貴史真的開始生氣了。

  「好吧好吧。反正我最近都會搬出去住。你可以好好休息。」回給他一個不減俏皮的眼神,青年終於離開黑色的鋼琴。

  「哼。你終於想通要獨立門戶了?」這倒是個好消息。

  「不用擔心,」倉木琅夾著樂譜走過沙發,彎下腰,月光般的長髮,涼涼地灑落貴史的額頭,「因為要寫歌的緣故,我只是暫時搬去工作室小住。還會回來的呦,我親愛的——哥哥,啵!」

  「該死的!」愣了五秒鐘後,才捧著被親吻的額頭跳起身的青年,衝著早已步上樓梯的背影大聲抗議:「最後那個『啵』是怎麼回事?不要拿外國那套用在我身上!你這白癡!」

  抱著枕頭正在整理床鋪的混血美人則聽著樓下傳來的大喊大叫,微微蹙起美型的眉毛,悲劇性地吟歎:「天才在家人、朋友及其下屬的心裡,總是逃不開這個沒有創意的名詞哩。」

  天空變得越來越高,彷彿聽得到鈴聲般的明澈清遠。

  忙忙碌碌中過著好像鐘擺、秒針般不曾停下腳步的紛忙生活,時間流逝,季節的指針已轉到深秋。

  在霧原家裡開了照例的「作戰會議」,但每次也探討不出什麼結果。往往只是和兩個少年打打鬧鬧的成分居多。但……就那樣,也還是比彌花自己獨處要來得好過。

  活潑開朗的銀和擅長搞怪的霧原,與他們在一起總是很有意思,不覺就會忘記自己的煩惱。但又和普通的朋友不太一樣,除了工作上的事,他們不會觸及對方的私人領域。像共同遵守著某種底限,因為不是自然走到一起的朋友,而是要攀著彼此的肩膀去完成共同理想的夥伴。

  每次去霧原那裡,都看不到霧原的家人,而銀也不曾提起他自己的事。所以彌花總覺得她的苦惱,也並不適合向銀和霧原訴說……

  如果景棋在就好了……不管向他說了多麼脆弱的話語,也一定可以從那個柔軟的懷抱中得到自己期待的全部鼓勵。

  把手揣入大衣口袋,彌花沒有選擇搭乘電車,偶爾就是有想要一個人走走的時候,何況,今天,只有今天,她實在不想回到只有自己一人的房間裡。

  「喂喂!你!走路怎麼回事!」

  猛烈的鳴笛聲,以及隨即響起的尖厲怒斥,令彌花在看清發生了什麼之前,已經受到驚嚇地驟然止步。

  「你沒有看到信號燈嗎?」從白色汽車裡探出男人兇惡的臉孔,彌花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馬路邊沿的危險地帶。

  「真受不了你們這幫影迷。為了追星,連自己的生命也不顧了嗎?」司機大聲斥責著彌花聽不懂的語言。而下一秒,被背後傳來推推搡搡的力量迫得又再向前邁了一步,伴隨耳畔響起的少女們的尖叫「小雅」,坐在助手席上戴著墨鏡的少年向彌花所在的方向調轉過頭。

  彌花怔怔地瞪大雙眼,與少年視線相對的剎那,連呼吸也險些停止了。意外而奇妙的衝擊,也出現在少年動搖的神情裡。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很快彌花的身影被埋沒在一群少女之中,而司機在一陣咒罵之後,粗暴地將車子調頭,駛離了這裡。

  在少女們的遍地哀歎聲中,彌花只聽到自己的心臟無序地跳動。

  從來不穿制服的少年有著蓬鬆的卷髮,像陶瓷那樣精緻的五官,習慣穿著寬鬆的綠白條相間的上衣,繫在脖子上的皮繩因轉頭的動作而掠起長長的弧擺。好像只要指尖碰觸就會碎裂的非人的美麗。然而這樣的他,卻有著出口傷人最最惡毒的言語。

  「我最討厭腦筋不好的女人了。長得明明就丑,還要跟在只會把自己比較得更加一無是處的對象後面,看起來就更加礙眼了。白雪公主和小矮人,對,男生們都是這樣看待你的哪。」

  曾經這樣形容自己的朋友,最後更是說著「真是討厭,好礙眼。」這樣過分的語言,無情地伸出手……

  那個畫面,每次都是在最不願回想的夢裡出現。

  站在樓梯台階盡頭的少年,蹙眉看著向上走來的少女,「你的樣子非常惹人厭。失去父母不是應該哭到臉腫嗎?對呢,就像現在的樣子。」

  是的,討厭的人,想要快點忘記的人,一輩子也不想再看到的人……

  那個雅閣慎也。彌花在青森的同學……為什麼他會在這裡,在東京,在已經不想回憶起任何過去的彌花面前出現。

  就算是巧合以及偶然,彌花也絕對沒有辦法忍耐。慌亂地跑向能夠隱藏自己的小小蝸居,提起圍巾遮擋住臉孔,沒有注意到小腿已在少女們推推搡搡之中被擦傷,彌花只想遠遠逃開這個世界,到沒有任何人知道她過去的地方。

  心臟在奔跑中彷彿炸裂了……

  聽得到滴答滴答的聲響,就像水壺中的水正慢慢傾入透明的玻璃杯……一點、一點水流緩緩……但終於還是溢滿出來……

  再也盛不下了的是——無法忍耐的眼淚。

  「爸爸,我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孩兒吧。」

  「媽媽,所有人裡你最喜歡的就是我吧。」

  「爺爺,你真的好固執呢。不過彌花還是喜歡爺爺,因為爺爺也最最喜歡彌花。」

  頭上紮著粉紅緞帶的小女孩兒像公主那樣穿著豪華的禮服,面前的蛋糕一直摞到和她身高相等的高度。穿著黑色西裝戴著墨鏡,就像電視劇裡的帥哥那樣的保鏢半跪在面前,「小姐,太危險了,我替你切吧。」

  「呵呵,保鏢先生最愛操心了。」

  彩色的拉炮、水晶燈閃爍出的璀璨,人們驚歎的聲音,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擁有的就是名為幸福的一切。從來沒有設想過會失去這全部的世界……擁有比蛋糕還甜美的笑容的少女,烏黑的直髮上戴著閃耀著鑽石光芒的佩飾。甜膩膩的蛋糕的香氣充塞在大大的宴會廳裡……

  以為每個生日都是收取禮物最快樂的日子,十六年都是如此度過,被愛護她的人們包圍。以為這愛護是天經地義,專屬於她,不會失去的東西。然後,瞬間傾塌了……

  原來幸福只是像蛋糕一樣,脆弱的劈刀可碎的泡沫……

  彌花蜷著雙腿,包著毯子,縮在房間的一角。雖然房間這麼的小,還是覺得如此空曠,空曠得聽得到心跳的聲音。是的,今天又是她的生日了。十八歲了。某個意義上說,她已經是大人了。

  去年的生日明明更加淒涼,當時的她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會。可是那一天,她得到了名為「景棋」的最好的禮物。

  然後的一年裡,像用力活了十七年來的分。她無比地努力著,只是為了生存下來。可是卻覺得,生存為何如此痛苦,寂寞讓人感到窒息。

  好想爸爸、好想媽媽、她好想見到他們啊。

  神啊。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擁抱他們吧。

  不是為了得到那些虛榮與不需要努力就可以獲取的漂亮首飾,大大的房子,她現在所想要珍惜的,只是屬於家人的溫度啊。

  抱著自己蜷起的身體,彌花無法抑制地號淘大哭起來。那些事情發生時所全力忍住無法流出的眼淚,全部都在相隔一年後的今天,傾瀉而出。

  彌花已經不再是過去的彌花了,彌花已經變得堅強了,可是即使這樣不斷地告訴自己,能夠誇獎她說「彌花,你長大了」的人,卻一個都再找不到了。

  彷彿要把身體中悲傷的鹽分全都哭出來一樣。在這個悲傷的海洋無法消失之前,都沒有辦法讓雙眼恢復以往的光彩。

  已經下定決心不再依靠任何人了,但是在特別的日子裡,沒有辦法不去回憶曾經擁有的溫暖。這樣的彌花,並不知道,這一刻,在她房門口的走廊裡,正一左一右站著兩位少年。

  「她果然很不對勁。」

  橘色頭髮的少年傷腦筋地說道。

  「只要確定她不出事,就不要打擾她。」

  穿著高等學府制服的少年淡淡地回答。

  「我們……真的只是站在這裡嗎?」銀有些微地火大。

  「就算是朋友,也有不可以碰觸的部分。」總是面無表情的少年垂下濃密的睫毛,把手插入了衣袋中,「我們只要確定她不出事就好了。」

  看了一眼霧原,銀有些說不出的奇妙感覺泛上胸口。自己完全看不出今日的千本有什麼不對勁,但是霧原就可以看穿。看起來無情的少年,卻有著提議悄悄護送少女回家的心意。可是真的只要站在這裡,確定對方生命的平安無虞就好了嗎?

  銀不同意這樣的見解,但也提不出反駁的意見。

  「我出去一下。」手機響了起來,霧原按下中止鍵,回頭吩咐:「我會順便買飲料回來的,這段時間你不要離開哦。」

  「知道了。」銀緊繃著表情答道。而在黑髮少年的腳步消失在走廊轉彎處後……僅過了五分鐘不到的時間,腳步聲再次響起。抱著豎起來的單膝,盤坐在少女門前的少年,想著怎麼回來得這麼快,一邊抬起頭,卻意外地對上同樣詫異的眼眸。

  將尾部略有些卷的頭髮在腦後系成小小的一束,穿著寬鬆的運動款上衣的男孩兒,懷裡抱著粉紅色的鬱金香。

  銀緩緩地眨眨眼,如果沒有眼花的話,這個人不是公主與隨從裡的隨從之一嗎?為什麼他會出現在彌花的門口?回想一下,彌花每次面對這傢伙,都表現得很不自然,和他爭取同一個拍攝內容時,更是以半放棄的姿態輸給了對方。早就覺得有點怪,難不成他們認識?但是一次也沒有聽她講過呢。心裡升起微妙的不快,銀抬起帶著敵意的視線,冷冰冰地開口:「小子,你到這邊來幹嗎啊?」

  回應充滿敵意的目光,是景棋略帶尷尬的微笑,小心翼翼地觀望著山貓樣的少年,他困窘地扯了扯帽沿,「……你也是來幫彌花慶生的嗎?」

  生日?銀的肩膀一僵。今天是彌花的生日?為什麼他和霧原都不知道的事,屬於「敵人」陣營的傢伙,卻這麼瞭解?微妙的對抗意識,使得銀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

  「我只想送一束花給她。」景棋舉起手中的花束,卻微微垂下了眼簾。

  「為什麼?」銀略略提高了嗓門,「為什麼她過生日,要由你這個敵人來送花啊?」他甚覺火大。

  而景棋苦惱般地蹙了蹙眉毛。因為自己不送的話……就不會有別的什麼人記住,這是少女的生日了吧……和彌花在同一家事務所工作那麼久,他雖然從未問過,但也從未曾見少女與任何親人有過聯絡。

  笨拙得連一包泡麵都不知道怎樣來吃,訂書機的使用方法也不會。為她製作過資料夾的自己理所當然地瞭解她的生日,也同時承擔起了無法置之不理的職責。就像路旁撿到的小小貓咪,明白不去照顧它就會死去。沒有辦法不教給她怎樣獨自生存,沒有辦法完完全全地將自己撫養的小貓的眼神忘記……

  每次見到他,都毫不掩飾地睜大眼睛表示欣喜。就算被他冷淡地對待,也還是不止一次投來期待的目光……

  除了我,不會有誰來為她送上一束生日的鮮花。因為有著這樣無法不去做的心情,而被使命感驅使來到這裡,卻意外地發覺,小貓已經有了屬於它的夥伴。

  盤膝坐在門前的少年,有著稍嫌野蠻的犀利視線,擋在那裡的氣勢絕不允許自己隨便進犯屬於他的地盤。不過自己也並不是非要見到彌花不可……所以景棋只是略略思考,就將手中的花束交了出來。

  「那麼,請你交給她吧。」

  輕鬆地轉移了保護公主的責任,少年折轉的腳步卻被銀憤怒的聲線拉回。

  「你到底和千本算是什麼關係,朋友嗎?或者過去的戀人嗎?如果是,為什麼要逃避她呢?為什麼每次都無視就連被霧原叫做笨蛋的我,都能發覺她對你不同於一般的期待呢?」

  肩膀微震,將頭髮在腦後系成一束的少年苦笑回眸,「我沒有一定要回應任何人期待的責任吧。」

  「那就不要再來!」銀憤怒地大喊,將手中的花束擲回到景棋的臉上,「不要再若即若離地接近她,不要再給她還可以期待你的假象!滾回到新沼身邊去扮演你的隨從就好了。維持若有似無的羈絆,比完全斬斷兩個人的聯繫更加殘酷啊。」

  看著大概是在什麼地方產生了誤會,將彌花的痛苦全部歸綹到自己頭上的少年,景棋並沒有反駁什麼,只是抬手撥開臉上的花瓣,淡淡地瞥了銀一眼。

  握在衣袋中的手指緊攥了起來,但他終於還是背轉過身,走過窄窄的樓梯。一陣腳步聲過後,背影完全消失在了銀的視線裡。

  看著飄落滿地的紅色花瓣,橘發的少年,感到心臟傳來抽搐的疼痛。

  背靠著薄薄的門板,少女哭泣的聲音,若有若無地傳出,讓他感覺一陣陣又酸又鹹襲捲心頭的微妙感觸。

  千本,忘了那個混蛋吧。如果是我的話,不會讓你哭泣,也不會讓你寂寞的……即使產生了如此直接的心情,銀依然不知道其實這樣的感情,就叫做「初戀」。

  「你去了哪裡呢?」

  寒冷的雨細細地濺濕飄墜的葉片。

  穿著厚實大衣的少女,微歪著頭,挑起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從灰色大樓裡步出的高挑少年。

  「我去哪裡,都和你沒有關係吧。新沼小姐。」

  一貫溫柔的少年的臉失去了平情,漠然的眉眼和這個季節一樣寒冷。

  「當然有關。」包裹在粉紅色大衣裡的嬌小身體向前邁進,「我應該已經警告過你,不要再靠近千本。」

  「為什麼?」涼冷的秋風正灑下點滴的秋雨,少年茶色的劉海被濛濛水氣打濕,服帖地粘在白皙的額角,「我只是想向曾經一起努力過的朋友說聲『生日快樂』而已。」

  「為什麼?」好像詫異般的反問聲自塗成粉紅色的嘴唇發出,透明的雨傘微微上揚,露出踩著鵝黃色靴子的少女微微睜大的眼睛。

  「因為——」頓了一頓,漾起微笑,卻低下頭去,透過透明的雨傘看得到少女的發頂,居高臨下地俯視,聽著那個細小的聲音輕不可聞地說出:「因為……我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你。」

  少年沒有驚訝也沒有微笑,只是帶著一點也不像他的冷冽,繼續俯視包裹在一襲嬌嫩顏色中的少女。

  「為什麼你所維護的人不是我呢……」苦澀地說著,少女將雨傘舉得更高,抬起失去了笑容的臉,「哪,景棋,你知道我的生日是幾號嗎?」

  濛濛的水霧籠罩著整個東京。

  厭煩地按動雨刷,看著雨刷快速在車前舞動,卻還是拂不去纏繞在指間的粘膩感。

  「所以我討厭這個城市。」

  陷入高峰的堵車時段,黑髮的青年索性叼著香煙臥趴在方向盤上。

  「該死的……都算是入冬了吧。下什麼雨啊……」

  側過的臉,凝望著車窗外的城市。

  雨像魔法讓一切陷入靜止。

  寒冷的氣候中,陽光透徹卻不帶溫度,在藍紫色的有機金屬上塗下一層明澈的色澤。背對著身後寬廣的玻璃,以及其下川流不息的人群。有著藝術家氣質的混血美青年,單手托腮,漫不經心地看著翹起的長腿上擺放的樂譜。

  房間裡以一株巨大的巴西木為分界線,齊刷刷地站在左邊的是FOF小組,而以插肩姿態站在右邊的三人自然是EAA。

  「那個…」蹙了蹙色素淡薄的眉毛,知名的作曲家認輸似的放下了夾在指中的鋼筆。

  「什麼事?」六個人異口同聲好像大合唱一樣回答。

  「就是……」

  十二道目光立刻齊刷刷望來,讓倉木琅覺得室溫都因過於明亮而驟然升高了。

  「你們這樣盯著我,我什麼都寫不出來啊……」他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為什麼他有種被人監視的錯覺?真的真的只是多心嗎?

  「那麼請答應我,把這首歌讓給我們EAA吧。」真紅厚顏無恥地搶先說出自己的意圖,「倉木先生!我們組的小葵從小就參加少年唱詩班,是有著好像妖精一樣清靈動聽嗓音的人哪。」

  「你說什麼?」銀跨出一步,「我可是從八歲起就接受舞台訓練的人哪,只有載歌載舞的表現形式,才可以體現倉木大人作品的神邃!」

  (霧原+彌花:他不是說過,最討厭載歌載舞的表現形示嗎……==||)

  「倉木先生,你可千萬要考慮清楚哦!」真紅嬌小的身體幾乎趴到了偌大的寫字檯上,可愛的小臉在倉木琅的眼前近距離放大,「至今為止,您的每首歌必會流行的神話,可不要毀滅在FOF手中啊!」

  「我……」深深吸了口氣,將手中的樂譜重重抬起,然後再……輕輕放下。好脾氣的貴公子,終於還是僅只揉了揉發酸的太陽穴,帶著自憐自惜的口吻說:「與其在這裡干擾我工作,不如去做些討我喜歡的事才對吧。」

  「哈哈哈,你早說嘛!」少女重重一拍桌案,「倉木先生,您想吃魷魚乾嗎?那是真紅我的拿手好菜耶。」

  「好吧,午餐時間也快到了。」長髮飄逸的美男子善解人意地瞄向戴著手錶的手腕,「你和千本就去各顯神通,送拿手菜給我品嚐吧。」

  「嗨!」真紅像炮彈那樣彈跳起身,一手扯住景棋,一手扯住金澤葵,「隨從一和隨從二,一起來幫我吧。」目睹著銷煙在真紅的身後瀰漫,霧原沒什麼表情地轉過頭,看了眼千本,無聲地歎了口氣。

  「你這是什麼意思?」少女的自尊心受到了損傷,「你確定我是不會做飯對吧?」

  「……我沒有這樣講。」

  「但我確實不是很會啊……怎麼辦?」走出倉木琅的工作室,黑髮少女可憐兮兮地向左右投去無助的眼神。

  「吃什麼也無所謂吧。」銀憤憤道,「那個叫倉木的根本只是在耍我們。」

  「緊迫盯人的戰術惹來了反感嗎……」彌花垂頭,隨即補充,「但那樣的話,真紅她們也是一樣。」

  「所以下午我們就不要再來了。」霧原回頭一顧,聳了聳肩。

  「那飯……」

  「喂。是桃麗澤壽司店嗎?我要訂一份最高級的綜合壽司。」少年迅速地報出地點後收線,向左右目瞪口呆的二人宣佈,「哪,很簡單啊。」

  「作、作弊……」

  一個小時候,面對一套中華料理,一套綜合壽司的倉木琅,一邊挑眉分開筷子,一邊望著一下子空蕩了不少的工作室。

  「人好像都不見了咦……」

  「大概是怕惹你討厭吧。」選擇將慣常綰起的長髮披在肩上的女秘書自行步入,饒有趣味地審視清麗的男子。

  「先生,你這次要寫的主題是什麼呢?」

  「這個嘛……呵呵……」倉木琅愉快地咬了口壽司,瞇眼微笑,豎起一根食指,「是——嫉妒。」

  「嫉妒……啊啊。」女秘書瞭然地挑挑眉,「確實是比起戀愛、夢想、願望、幸福……都更要強烈的感情呢。」

  「對耶,我也覺得很有趣。」

  「可是先生。」女秘書居高臨下地俯視坐在皮椅上的青年,冰冷的眼眸透過犀利的鏡片審視他,「您曾經嫉妒過某個人嗎?」

  「這個啊……」別過視線,投往樓外的虛空,輕咬著放在唇邊彎曲的手指關節,男子笑著眨了眨眼。

  「——那是個秘密哦。」

  工作室裡間的鋼琴上,擺放著水晶制的相框。黑髮的少年抱著盛開的薔薇,在時空彼端靜靜地微笑。

  「食物過後是珍奇錄影帶……再之後是尋找市場上失蹤已久的古董娃娃……接著是倉木琅以往唱片銷售情況的市場調查、他的優缺點分析報表,隨機採訪一百個高中生,請問對倉木琅唱片的印象……」眉頭緊皺地念出如上內容,銀終於咬牙切齒地總結,「他根本就是在耍我們啊!」

  「可是他說……這是為了製作唱片所必經的資料收集……」彌花沒什麼底氣地說。虧她對倉木琅的第一印象還不錯。

  「沒關係。」霧原雙手環肩,冷靜地吐出八個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那是當然了……霧原,將是千本,土是指我吧。」苦命地扮演勞工一角的銀憤憤地指著優遊的少年,「你根本就什麼都沒有干啊。」

  「沒辦法啊。」霧原虔誠地合掌,「我要保證出席日嘛。」

  「對了,這麼說,你還是考上了大學啊。」可惡,明明看這小子天天晃來晃去,頭腦好的人果然不一樣呢。

  說話間,彌花的手機鈴鈴鈴地響了起來。瞄到上面的號碼後,霧原立即從彌花手中奪過了手機。

  「您好,這是千本的手機。請問您有什麼事?」一邊說,霧原對著彌花,作出一個噤聲的手勢。

  「……我是倉木琅。」手機的那一邊傳來溫潤的嗓音,禮貌地致辭,「因為唱片的事,想和千本談一談。」

  「您大概不知道吧。」悠哉地將手機換到左手,霧原面不改色地撒謊,「經我們三人投票商議,FOF的團長,已經換成我了。有關唱片內容等一切事宜,與我直接聯繫就好。」

  「我聽說千本是主唱。」

  「不不不、主唱是阿銀。」

  「……那沒什麼可說的了。我的歌曲一定得是女孩子唱,所以你們落選了。」

  「……我記錯了。主唱還是千本。」

  「那我可以和千本談談了嗎?」

  「……當然。」捏著眉眼中間的穴位,霧原臉色難看地將手機交還彌花,同時以口型向隊友宣佈:我被打敗了。

  在彌花疑惑地接起電話的過程中,銀和霧原一直都面帶不快地小聲交換意見。

  「那個作曲家什麼的……蠻有問題的。」

  「沒錯。我聽金澤葵說,他給EAA的任務都簡單且正常,他是不是看我們不順眼啊?」

  「他明顯對千本特別在意。」

  「這到底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什麼好和壞。笨蛋。這是明顯的性騷擾。」

  「啊?不會吧,那個人一副溫和的樣子咦。」

  「小白癡,這才叫斯文敗類。」

  「你們真吵呢。」結束了簡短的通話,彌花傷腦筋地望向嘀嘀咕咕的二人,「倉木先生才不是性騷擾的人呢。」以前彌花遇到過意圖不良的攝影家,相對比的話,倉木琅是彬彬君子。

  「他只是打電話說他需要靈感,請我帶他去遊樂園轉一轉啊。」

  「……這就叫性騷擾啊!千本!」

  星期六。

  遊樂園門口。

  戴著漁夫帽墨鏡穿夾克衫的二人組,以報紙擋臉的形式,鬼鬼祟祟地轉悠在售票口處。

  「你確定是今天嗎?」

  「當然。不要小瞧我被稱為『聽風者』的聽力哦。」

  「那個臭大叔究竟想對千本怎樣。尋找靈感?厚,他當他是貝多芬啊。」

  「大叔?他好像只有二十五六歲哦。」

  「少�嗦!對於十幾歲的少男來說,過了二十歲就是老年人了!」

  「……那下次我會告訴千本,在銀的眼中,她距離變成老年人也已經只有兩年了。」

  「可惡!我不是為了聽你吐槽才到遊樂園的啊。」

  「我知道啊,是為了監視、監視嘛。不過銀啊,你都沒有注意到你微妙的少年心嗎?」

  「什麼意思?」

  「沒有啊。只是覺得你遲鈍的樣子很可愛呢。」

  「竟、竟然用那種愛憐的眼神看著我……」手臂一瞬間激起了厚厚的雞皮疙瘩。

  「沒辦法。人類對於擁有智商卻又遠遠低於自己智慧的生物,比如小貓小狗小熊小豬……總是充滿了愛憐的感情呢。」

  「什、什麼?」

  來不及反抗,就見霧原已將手臂伸進售票窗,「您好,我要買情侶套票。」

  「誰和你是情侶啊∼∼∼∼」

  下一秒的慘叫聲響起的同時,相當懂得開源節流的黑紫色頭髮少年則理所當然地回道:「你真是太天真了,比起普通的單人票,絕對是情侶套票的價值更加划算呢。」

  「即使是這樣,我也不要!你不是大少爺嗎?幹嗎在這種地方精打細算啊。」

  「遊樂園基本來說就是庶民的地盤。你們關西人不是也常常都說要『入境隨俗』嘛!」

  直到被拉進遊樂場內,遭受了精神方面打擊的少年還沒有發現問題的真正癥結——他們不是來監視千本和倉木的嘛。

  而早就從遊樂場遙遠的另一頭——東門進入的擁有精靈美貌的青年與戴著大帽子的少女,此刻正坐在能夠俯瞰遊樂場全貌的摩天輪內。

  把手放在窗上,彌花稀奇地向下俯望。

  「好有趣……這樣的話,整個遊樂場就可以盡收眼底。」

  「千本好像第一次來的樣子呢。」穿著質料細膩的西裝,將銀色長髮系成高高一束馬尾因而顯得更加年輕幾分的琅,微笑著坐在彌花的對面。

  「嗯……」彌花不知該怎樣回答,只好曖昧地應了一聲。她確實是第一次來遊樂場啊……

  因為小時候曾經被司機綁架,祖父對彌花的安全一直都非常緊張。不論到什麼地方去都要有保姆和保鏢跟隨的話,漸漸長大懂得羞恥心的少女,自然就不願意去了呢。十六年來的休閒生活,更多是隨著父親去國外度假,陪伴媽咪去高級的俱樂部就餐,買東西、聽音樂會,此外,網球場一類的上流社會活動,就是閒暇的全部了。

  而來東京後,只是為了生存就已經焦頭爛額。只有在猛然空閒下來的時候,才會注意到身畔時間的流逝。

  忙忙碌碌的一天又一天過去,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在努力呢。如果說是為了生存,為何卻都沒有注意到這生存的本質?

  努力兩個字,簡直變成了慣性。

  到底我所尋求的生活是什麼呢……

  彌花來不及,也沒有時間思考,只能依從眼前一個又一個不斷流失又不斷降臨的任務似的目標,繼續移動雙腿。害怕一旦停下,就會被好不容易掌握住的存在,再次拋棄。

  「千本有喜歡的歌手嗎?」青年柔和的提問聲拉回少女的注意力,這算是考核的一個環節嗎?彌花怔怔地想,卻只是依憑本能,說出心底的回答:「嗯……我喜歡清春。」

  「耶?」這次換成青年詫然。

  一身潔白裝束的千本彌花,即使穿著最普通的街頭少女的衣物,也總有一種空靈澈雅的氣質。雖然他知道她曾是模特,卻又覺得並非僅只如此。以為這樣的少女,會喜歡的一定會是更加高尚的音樂。雖然這只是他擅自的想法,但先入為主後,就很難改變。

  「那個總是把尾音拖得發顫的搖滾歌手嗎?」倉木琅的眉梢下意識緊蹙。

  「嗯,」彌花點了點頭,「我是在來到東京後,才知道有這個人。有次拍攝照片的時候,旁邊放的就是他的曲子。我非常喜歡他的歌聲。」

  身為製作人也是職業作曲家的琅的自尊受到不小的衝擊,對方沒有聽過他的歌曲,卻當著自己的面力讚他人。

  「可是他的曲子都很怪異。」一不留神,他說出內心的評價。

  「嗯,可是他的聲音卻擁有無比美麗的靈魂。」彌花微微笑了一下,「我喜歡的是,他的聲音裡透露出的無比強悍的意志。」

  比起天生就美麗的人,彌花喜歡即使不美麗,也要使盡全力讓自己變得美麗的人。

  比起擁有精靈般聲線的歌手,彌花喜歡即使是普通的聲音,普通的歌曲,也能通過意志而傳達出不一樣靈魂的藝人。

  「雖然明明長得不是最帥的,卻追求著內心關於美麗的標準。因為他是那麼努力而產生了讓人輕易感染到他所想要傳達的東西的清春,有一種好像魔力一樣的魅惑感。」少女微微笑著說,「我真的很嚮往這樣的品質。因為那是不夠堅強的我所缺少的部分。」

  雖然少女說著那是她的嚮往,但是微笑的臉卻沒有絲毫因此而愁苦的神情。摩天輪慢慢旋轉,在接近最高空的地方,凝視著微笑的彌花,倉木琅感到一陣心悸與失神。

  嚮往著某個人的心情……

  希望自己能擁有無法彌補的缺失……

  即使用雙臂緊緊抱住對方,依然無法感染上那個人的魅力……

  同樣的感覺,自己也曾有過,但是……陰鬱地垂下睫毛,他知道,他的心情叫做嫉妒。

  「嚮往」、「憧憬」、「羨慕」……在少女的身上,卻只有這些全部屬性為光的特質。

  他終於明白了為何他會對面前的少女不止一次地感到介意。因為內在敏銳的本質,讓他察覺到了,那是沒有任何陰暗之心的存在。

  要在什麼樣的生長環境下,才可以培育出筆直的花朵呢?

  倉木琅近乎迷惑地望著彌花。內心有柔軟的部分,在一點一滴地被打動。

  「先生,靈感是怎樣的東西呢?」規規矩矩坐在對面的少女天真地提問,「是只要放鬆和休息就會自然獲取,還是要去相關的地方,主動尋找呢?」

  只是隨便的謊言與借口,卻被當真了。

  凝視著自己的眼眸清澈且正直。

  讓看到的人無端產生了自慚形穢的感受。

  早就習慣了會被年輕的藝人討好、諂媚,一邊微笑地看著他們,內心卻在嘲笑。過著任性的生活,揮霍自己的才華,這樣的自己,會被面前的少女吸引,真是半點也不奇怪呢。

  「呵呵……」他笑了。

  「嗯?」彌花微微睜大眼睛,她說了什麼惹人發笑的話嗎?

  「你認識貴史隆一吧。」甩了甩銀色的馬尾,青年直接地問道。

  「啊……是、是啊。」聽到這個名字,就會覺得窘迫。彌花開始坐立不安。可是狹小的摩天輪是最佳的拷問場,無處可避,也無法奪門逃脫。

  「那個人很欣賞你呢。」

  「哪、哪有這回事。他是看我不順眼才對。」

  「他怎麼會給不順眼的人機會呢?」倉木琅笑了起來,冷漠的異母兄長,從來沒有對哪位女性感過興趣。因此,他才會對彌花無比好奇。

  能夠讓哥哥為了她而與旗下的金牌主編爭執的少女,究竟有什麼讓他執著的理由呢?現在,他明白了,但他卻不贊同哥哥的做法。

  「在他的眼中,你是原石。只要打磨就會變成耀眼的鑽石。在我的眼中,你也是原石,但卻是天然的水晶石……」

  任由敞開一線的窗口吹進的風將發尾吹亂的青年,微笑著將手撫上少女的臉龐,「我不想把你鍛造成任何一種鑽石,因為天然的水晶根本就沒有要去變成鑽石的必要。」

  溫柔的手指拂過溫熱的臉龐,輕輕掠起少女的髮絲。凝視著那宛如嵌入眼底清澈的眼珠,彌花稍嫌混亂地想,這就是霧原和銀所說的性騷擾嗎?但是近在咫尺美麗的還帶著絲天真的男子的微笑,以及指肚柔軟輕微的觸感,都並不會讓她感覺噁心與厭煩,反而……有一種近乎於悲傷的錯覺呢。

  「先生,這這是性騷擾嗎?」

  口齒不清地吐出心中的疑慮,得到了男子瞇眼苦笑地作以溫柔的回答:「這是告白呢。彌花……」

  「我、我真的非常期待您的音樂。」慌慌張張地用力說道,生硬地轉換了話題的少女,拉開已經到達地面的摩天輪的門,飛也似的奔了出去。

第十一章 花的秘密  

  以冬日來說,過於耀眼的陽光,像潔白的初雪,傾灑在整片玻璃上。木製地板上放著深冷色調的鋼琴,與工作室比鄰的錄音室內,年輕的作曲家與兩位競爭者,正在進行只有他們三人參與的最後試音會。

  「從開始就說過了,唱片的主打歌曲,我會通過最公平的方式來選擇。」用手帕將長髮系成一束的青年雙臂交加站在鋼琴旁,「能夠把這首歌唱到使我認同的人,就是這場比賽的勝利者。」

  手握歌詞本,彌花緊張地站到鋼琴邊。烏亮的頭髮散落一肩,環繞著美麗白皙的臉龐。

  經過百里挑一的初選、又從十五人中與真紅一起脫穎而出。選擇了正確的夥伴,參加雜誌封面與秋葉原廣告牌的甄選……一連走過那麼多關,現在終於到了決勝負的時刻。她和真紅,究竟誰會成為星夢工廠首推的女藝人呢?

  隔著一層玻璃的錄音室外,霧原和銀靜靜地站在那裡。刻意忽略了站在旁邊的景棋,彌花先向他們漾起一個微笑,轉頭深吸了口氣,隨著倉木琅按下琴鍵的聲音,開始了演唱。

  她的聲音透徹且柔軟,像淡雪一樣,彷彿可以悄然飄至人的心底。

  少女演唱的歌曲,《嫉妒》。

  嫉妒是強烈的情感,但是倉木琅譜寫的曲調卻帶有隱隱哀傷的溫柔。像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卻無法不嚮往的夢……

  在少女演唱的過程,負責伴奏的年輕作曲家一直低垂著頭,不時閃動的睫毛與陽光投下的光影在青年的皮膚上交織著明與暗的翳動。

  「你唱得非常美。」按完最後一個音符,尾指輕抬,青年向少女投去看不出表情的視線。

  接著輪到了比彌花更加矮小的少女,她徑直走到應該站立的位置,沒有看身側的彌花一眼,便直視著倉木琅,張口歌唱——

  枝葉和花繚繞

  覆蓋我曾經的夢

  每次被她輕易提起

  都忍不住淌下眼淚的願望

  努力就可以到達任何地方

  這只是癡人說夢

  糾結的籐蔓長出有毒的果實

  養料卻來自我最純摯的信仰

  每個人的夢開始都純潔無瑕

  可怎樣才能不忘記最初的自己呢

  把我關在全是鏡子的房間吧

  讓我好好看看現在醜陋的樣子

  就算被嫉妒蠶食成不講道理的怪獸

  我仍喜歡這個倔強的自己

  哭泣也不認輸的傻瓜心裡

  將會開出黑色的薔薇吧

  這由苦澀醞釀的香味

  是比她更愛你的我

  從不輕易示人的淚水

  同樣的歌曲,卻在嬌小的少女這裡,被演繹得激烈無比。唱到最後,她突然調轉過頭,將視線投往了景棋。隔著巨大、堅固、透明的障壁,少年也安靜地注視著少女。即使聽不得她的聲音,也一定有些別的什麼,在這個瞬間,被少女強烈的感情傳遞到了吧。

  真紅的音質並不特別,可卻存在著強烈的意志力。帶著隱隱的淒苦,像要孤注一擲般地用力。

  彌花望著真紅,這個嬌嬌小小有著惡作劇笑容的女孩,為什麼能夠總是在比賽中挫敗自己呢?甚至奪去了她最重要的人的關注。應該討厭她,憎恨這個可惡的對手。可是彌花還是做不到,在真紅拚命的歌聲裡,彌花感覺到了和自己一直以來喜歡的歌手相似的部分。那種拚命用力的感覺……

  只是唱歌罷了……卻好像就此消耗掉全部生命的能量也無所謂。

  站在冬日透明的陽光裡,彌花的心一寸一寸地焦躁。惶然的視線無助地投向越發沉靜的青年。接觸到少女的目光,倉木琅的視線像冬日湖面下的水,略微搖蕩,很快恢復成一絲不亂的模樣。

  推了推眼鏡,他說:「真紅,你出去吧,我有事要先和彌花說。」

  隨著疑惑的開門又關門的聲音,僵硬在原地握緊冰冷手指的少女,終於下定決心似的抬起頭聽候審判的結果。

  「……如果,你有兩個杯子,一個是水晶的,一個是陶瓷的。你會用哪一個來喝水?」迎接少女若有覺悟的目光,青年柔聲細語地說出不相干的內容。

  「這……有什麼關係嗎?」彌花困惑地問。

  「一般人都會選擇後者。因為人們總想把美麗精緻的東西珍藏起來。我也毫不例外。」

  彌花倔強道:「我不懂。這和我們的比賽有什麼關係?」

  「你啊,就像那個美麗透明的水晶盞。」為難地搔了搔頭,像不知道怎樣才能表達自己的意思,他蹙起形狀優美的眉毛,「你一定是在充滿愛的環境中長大的。」

  「那又如何?」

  「你……不懂得什麼叫『嫉妒』。」

  平靜地注視著少女,他說出自己看到的事實。

  「事實上,你把我唱得非常優美。但那並不是我想要表達的感情。」

  「可是……」她固執地追問,「嫉妒不就是哀傷的感情嗎?」

  無聲而笑,青年覺得有趣般地捏住自己的下頜,「所以我說你是被愛護的水晶盞。你不懂得什麼叫嫉妒,你不曾嫉妒過任何人。」

  「怎麼會呢?當然有啊……」她也吃過許多苦,她也會有羨慕別人的時候。那些智慧、成熟、堅強……她所不具備的品質,她也會因為無法擁有而懊惱哀傷。

  「那麼、你有過羨慕某人到了不惜抹殺自己,也要變成對方的地步嗎?」

  一向俏皮的溫和聲線為什麼帶著苛責的成分呢?聽到這樣的責備,彌花覺得難過起來。難道她沒有想過要變成別人,就沒有唱這支歌的權利嗎?因為她沒有嫉妒過別人,就要受到苛責嗎?

  「對不起……」

  苦笑了一下,青年垂下眼眸。

  「並不是你的錯。是我逾矩,說了無禮的話。」他也很討厭自己這樣的性格啊。

  雖然並不討厭面前的少女,卻會在看到她的同時,因為不可思議而覺得生氣。怎麼會有這樣的人?竟然沒有體會到渴望得到卻無法得到的負面情緒。

  嫉妒永遠都是愛的附加品,是醜陋卻頑強的黑色薔薇。每個人的身體內部,都隱匿著這朵黑色花蕾。完全沒有嫉妒過別人,也就等於完全沒有愛過別人。

  至少他一直如此認為。

  但是站在面前的少女好像並非鐵石心腸之人。那麼,就只有一個理由了,她從不曾被拒絕過……

  想通這一點的剎那,他感慨萬千地揚起唇角,「你,真是個幸運的傢伙。」

  「你,真是個幸運的傢伙。」

  挑起唇角,有著月色長髮的青年如此說道。卻讓彌花由心地感到一陣憤怒。

  她是幸運的人?

  失去一切的她卻依然還是比真紅幸運的人?

  總是一次次輸給真紅的自己,什麼都輸給她的自己,卻是聲稱愛慕自己的男人眼中,依然可以被稱作「幸運」的存在呢。真是太諷刺了!

  像要沸騰一樣的感情,讓彌花無法再站立在這裡。雖然青年在轉身的同時輕聲說著對不起,但那也只是更大的羞辱不是嗎。轉過頭的臉無聲地淌下委屈的眼淚,彌花緊緊咬住嘴唇。卻看到隔著一扇玻璃門,黑髮的少年正微笑著衝她張開雙臂,而與他搭肩站立的橘發少年則向自己揮動手指,示意讓她快點過去。

  粗暴地抹去臉上的淚水,彌花推開玻璃門,奔向她的夥伴們。

  是的,那是屬於失敗者的鼓勵獎。

  比唱片更好的禮物——朋友。

  「我做了愚蠢的事呢。哥哥……」

  沮喪地縮在寬大的紅色軟椅上,手握話筒的青年有氣無力地把頭靠到玻璃上。

  「哦,這並不值得驚訝,因為你一貫都很愚蠢。」話筒那一邊是慣常諷刺的聲線。

  「只要違背所謂的公正,我就可以不用被我喜歡的女孩子討厭了吧……而那原本是我的唱片,怎樣都沒關係不是嗎?」一邊激烈地說著,青年卻以與語氣不符的漠然目光看向自己踩在椅子邊沿處的裸露腳趾。

  「你不可能違背所謂的公正的。因為你就是這麼笨。」

  「並不是這樣的……」精靈般的美貌露出陰暗的表情,「說不定只是單純不想讓那種不知人間愁滋味的人勝利,總是擔任評審的隆一,難道從來沒有這樣的想法嗎?」

  「從來沒有。」

  「……我討厭你。」

  「不要撒嬌了。琅。你是大人了。」

  「我討厭你!」

  「……那就快點搬出去!」難得他正經嚴肅地教導他一次做人的道理,這傢伙竟敢繼續撒嬌,「反正小鬼就是會故意欺負自己喜歡的女人。你鬧夠了吧!」

  「我喜歡的人……」苦澀地把聲音降到更低,「我喜歡的人……」

  「你喜歡的人不管是誰都真倒霉啊!不要煩我!我也要工作啊!反正就像之前說好的一樣,你輸了的話,就不要繼續對她出手了哦!」扣上電話之前,貴史不忘叮囑最後一句。

  「我喜歡的人……」悲哀地想要哭泣,抱住頭,把紮著手帕的腦袋深深埋入自己的臂彎。在話筒從鬆開的手指間滑落的同時,輕不可聞地低喃。

  「我喜歡的人……明明是……」

  有人說過:「異世界」是戀愛的象徵。

  所謂愛就是要有穿越異世界的覺悟。

  然而,無論如何也無法穿越的障壁,真實存在於這個世界。所以,才會有所謂「嫉妒」。因為愛,從不公平……

  「呼——這樣一來,我們和他們就完全沒有關係了對吧。」

  仰望著星夢工廠的大樓,感覺幾個月來的經歷就像做夢一樣的彌花歎息地說道。

  「唉。」眉梢緊扣的少年則愁眉不展地回答,「明天開始,就要去找新的打工了。」

  「唉?但是你和霧原以及我不同,是星夢工廠的人啊。」少女驚訝地睜大眼睛。

  「誰要當那種萬年的貯備貨啊。」銀嘟嘟囔囔地說,「我也是有自尊的啊。」

  「那霧原是怎麼打算的?」彌花強打精神,望向另一側的夥伴。

  「我?」男孩兒聳聳肩,「繼續過往和以往一樣的無趣生活。」

  彌花泛起微笑,雖然有點想哭但卻用力忍住,拉起了霧原和銀的手。

  「我……並不害怕從頭來過,只是……」

  只是她真的不捨得,就這樣和他們分開。

  而在彌花所不知道的此刻,一家名為「秦氏演藝」的跨國演藝公司,同時也是亞洲第二大偶像培育基地,正在撥打星夢工廠製作人歐陽澈的電話。

  作為星夢工廠的老牌對手,秦氏演藝的高層人物卻與星夢工廠的老闆有著千絲萬縷的曖昧聯繫。熟知這一點的兩個集團的高層,無論是誰接到由對方打來的電話,都迫於老闆的面子,無法當場掛斷。

  聽著自己在世界上最討厭的那個人的聲音,歐陽澈極力壓抑自己游離在暴走邊緣的情緒。

  「秦相公,你有事找老闆?」幹嗎打他的手機。

  「……請稱呼我為秦先生好嗎?」

  「那不是一樣嗎?相公是古代對白面小生的稱號啊。」

  「可現在是二十一世紀。」

  「那麼好吧,秦sir,是不是秦氏演藝快倒閉了。讓你閒到找我聊天?」

  「你不用對我抱有如此之深的敵意吧。」

  「厚厚,我不會忘記的。就是你,就是你利用你家的傻瓜偶像多次陷害我們雅人。即使當事人本身和老闆原諒了你,我和月亮也絕對不會原諒你!」

  「好吧,你就繼續記仇到星夢工廠把分店開到西伯利亞為止吧!但是能不能和我進入一下正題?」

  「正題?嗤!如果你也有正題,那麼你在業界的外號就可以從此消失了。」

  「我真是聽夠了你的諷刺,歐陽澈!不久前你不是策劃了一個組合對戰的企劃嗎?」

  「是啊,特攝節目每週四晚八點會有半小時比賽跟蹤錄影大放送。難道你是想要主持人桃子小姐的簽名嗎?」

  「……我想要的是已被你視為棄子的FOF!」

  「哈哈哈。」面無表情地爆發一連串笑聲,歐陽澈扯了扯領帶粗魯地在寫字檯上一屁股坐下來,「你想撿我們星夢工廠放棄的人嗎?什麼時候你的檔次已經下退到如此地步?」

  「別和我打太極了。」電話那邊的男子冷然回敬,「我已經得到了你家老闆的同意,打電話只是請你代為聯繫。既然你設計的比賽只能擁有一個勝利者,那麼就把第二名交給我吧。」

  「你真是想得太美了。在我們的節目裡取得關注度的新人,由我們星夢工廠培養宣傳的新人,卻由你佔便宜地挖走成果嗎?」

  「不必憤慨。反正你也沒有栽培他們的打算。」

  「……那是因為節目只能有一個贏家。」面沉似水,但是歐陽澈還是感慨地表揚了對方,「有時候,我不得不承認,你是個聰明且善於走捷徑的傢伙。你的眼光不賴,他們也是很好的藝人,在比賽中已經培養出了團隊意識。好吧,我會聯絡他們,不過這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那幾個孩子。」

  「謝謝你的肯定。」掛上電話,亞洲第二大的演藝集團老闆——秦帥,雙手交加挑了挑唇瓣。如果是他的節目,即使是輸家,也會先簽下來,否則就是給其他演藝集團提供了當作對手的人才。

  沒錯哦,這是新的對戰續曲。

  你看好EAA的話,我就來栽培FOF吧。

  一想到歐陽澈在不遠的將來露出沮喪懊悔的樣子,秦帥的心情就變得像天外的晴空——超超超超好!

  「哪,事情就是這樣。」

  看了眼面前目瞪口呆的三個孩子,歐陽澈不動聲色地戴上足以遮掩一切表情的墨鏡。

  「以後,就是敵對公司的新人了。」他伸出大手,「最後一次表示友好吧。」

  「可是……」銀猶猶豫豫地握上去,「我的合約……」

  他和星夢工廠本來是有合約的呀。

  「對方花錢買走了。因此你們三個在法律上其實沒有拒絕的權利。」他看向彌花,「還記得當初與真紅一起簽下的短約嗎?」

  「我並沒有想要拒絕……」像做夢一樣被叫到公司來的彌花還保留著受到衝擊的恍惚,「那麼,現在,我們等於是秦氏演藝的人了嗎?」

  「是啊。你們新的上司呢,就是我。」房門打開,梳著長辮子的中國籍帥哥穿著雪白的唐裝,笑瞇瞇地步入。

  「初次登場,我是秦氏演藝的代表——秦帥!」

  「秦氏演藝是什麼?」銀轉頭問霧原。

  霧原奇怪地看他,「你不知道的話,我當然也不知道吧。」

  歐陽澈盡量用公事公辦的口吻介紹:「在亞洲的發展僅次於星夢工廠的第二大演藝集團。不過他們一直並未涉足日本演藝界,你們不知道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沒錯。不過不用擔心哦。」長得相當漂亮,就像藝人一樣擁有美麗桃花眼的秦姓男子,輕輕拍了拍彌花的肩,「從現在開始,借由你們——FOF,秦氏演藝將攻佔日本唱片市場!我對你們非常有信心。」

  「為什麼?」彌花有點結巴了,她們為和星夢工廠簽約,吃了那麼多苦,結果卻還是失敗了。眼前這個傢伙卻不用任何考驗就決定簽下他們。

  「因為在比賽中的你們,已經奪得了部分觀眾的矚目了吧。」歐陽澈沉著臉答,替他人作嫁衣就是指這種情形吧。

  彌花看了看銀,又看了看霧原,接連的驚詫錯愕之後……油然而生的感覺應該叫做「慶幸」吧。三隻手忽然同時伸出搭握一處。太好了,不必分開了。就算只是幸運也罷。

  花中之花,嶄新出發!

  粉紅色搭扣的娃娃鞋出現在大廈透明的玻璃窗畔,居高臨下地俯望跟著白衣長髮的中國男子絕塵而去的三個背影。少女的眼中透露出複雜的心思。

  「……真幸運呢。即使輸了比賽,也同樣得到了出道的機會。」

  「是啊。真幸運。」少年附和般地說道,彎腰用已經屬於他們專用的休息室內的飲水機倒了杯水。

  垂下長長的睫毛,覆蓋幽暗的眼眸。少女小小聲道:「我最討厭幸運的人了。」

  修長的手指從身後遞來熱水杯,「可是幸運,也是一種實力。」

  「狡猾……」頭也不抬地接過杯子,少女繼續小小聲地說:「景棋最狡猾了,明明你也討厭幸運的人的。」

  「我們所討厭的……只是為什麼自己不是那個幸運的人,僅此而已。」帶著淡淡的微笑,景棋用手指覆蓋住真紅瞪視窗外的眼睛。

  和以嚴厲的教育方式對待藝人的星夢工廠不同,主打女藝人牌的秦氏演藝對旗下藝人基本實施「愛的管理」。以霧原的話說,就是「簡直是對比性的寵溺。」不但為他們安排了合理的訓練課程,製作人、經紀人,未來製作中的大碟以及一系列的出道策劃,也包括生活方面的照顧,還可以搬入免費的藝人宿舍。

  霧原因為要上學的緣故依然住在自己家裡,而銀和彌花在參觀了高級公寓樓般的宿舍後,表示要一起搬過去。

  「終於明白了真正簽約後與之前當選手時的差別。」彌花感動地講。

  「應該說我也終於明白被人重視的感受了呢。」一直過著辛苦演藝生涯的銀更是大發感慨。

  「所以嘍,那就努力在將來回報公司吧。」被安排來照顧他們的宣傳是個年輕且娃娃臉的傢伙,很快和彌花他們就打成了一片。

  「果然。」霧原胸有成竹道,「這就是所謂的懷柔政策吧。」

  「不要講得那麼難聽好不好。老闆對旗下藝人的寵愛是有目共睹的。雖然表面上打對台,但是秦氏和星夢工廠有一個共同的理念,」宣傳說道,「那就是——永遠善待自己家的藝人!如果有問題,是選擇了藝人的製作人的問題,既然選擇了,簽下了,就一定負責到底!」

  「聽起來真有氣勢呢……」在彌花小聲地說著之際,銀已經滿目星光感動不已地握住宣傳的手,「對嘛!就是這樣!如果我以前待的地方也能對我負責到底……」

  「那你就不能認識千本了。」霧原在一旁插話,「人世間的事哦,就是福禍相倚嘍。」後半句無心之言,卻讓彌花心中一痛。

  如果不是家裡遭逢變故,她也不會獲得成長,但這個成長的代價如果是以父母的生命為交換,恐怕沒有任何人可以容忍這樣的代價。

  轉頭望向窗外,東京下起了今冬的初雪。

  細細的粉沫像鹽一樣灑落……然後,像她一度擁有卻無法挽留的東西,涼涼地滑過指間的縫隙……

  雖然穿著厚實的衣服,臉上的皮膚卻無法逃過冷風的侵襲。為了幫彌花搬家,宣傳去後面的車庫取車,而霧原和銀作為幫手,也留了下來。三個人一起站在被稀疏的樹木包圍的街道前等候,口中呼出的呵氣很快變成轉瞬消散的白煙。

  「天氣這麼冷,真是麻煩你們了。」看看同伴被吹紅的臉,少女露出歉疚的眼神。

  「現在還說這些蠢話。」銀哼了一聲,用戴著皮手套的手敲上彌花的頭,「你麻煩我們的事又不止這一樁!」

  「我、我會努力的嘛。」彌花大聲辯白,「以後都盡量不麻煩你們好了。」

  「蠢女人!我的意思是說反正從一開始你就麻麻煩煩的,以後也盡量不必客氣繼續保持麻煩人的本色就好了!」

  看著兩個人面紅耳赤的樣子,霧原不著痕跡地笑了笑,轉頭,笑容卻猛然如被風吹去。

  對面街道狹小的銷售窗口前,一頭顯眼的金髮正在風中舞動。身材矮小的少年揚著可愛的圓臉,打扮得極其中性可愛。一旁的女孩則穿著辨識度極高的色彩鮮艷到好像水果軟糖般的衣服,拿著一根熱狗在吃。正在買飲料的高個子男生轉過頭,視線與霧原正好對上。

  不會是別的其他什麼人,冤家路窄,是真紅他們。

  注意到霧原不自然的僵直,彌花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隔著細細的自混沌天空灑落的粉雪,站在那邊正向這裡望來的人是……

  「景棋!」

  身體先於意識行動。

  以為已經放下了、忘掉了……卻發現這根本不可能做到。

  只是這樣看著他,想念的波動便足以讓眼眶蓄滿潮濕。

  比賽結束後一直都沒有再見面的景棋,就這樣巧合地出現在彌花的視野裡,僅只隔著一條街道的距離。

  下意識地大喊出少年的名字,彌花已經奔了過去,這一刻,甚至完全忘記身後的夥伴。

  感情永遠都是一件最最偏心的事。和誰對誰好,誰照顧了誰,誰在誰身邊一點關係都沒有,而少年好像回頭說了什麼,隨即微笑著加快腳步,迎了上去。

  「你終於肯看我了嗎?」

  因為那個向著自己展開,太過久違的微笑,彌花的眼淚像來自天空的粉雪,簌簌而落。景棋就站在她伸手可觸的位置,兩個人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氣中交纏,又再慢慢地飄散在風裡。

  他穿著藍白相間有束腰設計的羽絨服,頭髮難得的沒有束起,生長得很慢的卷髮,長度終於蓋住了肩膀。在每次開口之前,都像習慣似的展開略感為難的笑容,這就是景棋,是彌花最最熟悉,最最想要得到,最最不想分離的小景。

  「為什麼你什麼都不說就走?為什麼你不肯理我?為什麼……」聲音因哭泣變得逐漸含混,彌花把頭埋入那個纖瘦的胸口,緊緊抓住他的衣服,好害怕他會在眼前消失。好害怕下次見面,他會不會又不肯對她微笑了呢……哭得哽噎的聲音,阻礙住喉頭的那句「我喜歡你」。

  無比清晰地察覺,景棋之所以和其他人不同,是因為他是自己所喜歡的人。與喜歡小貓小狗不一樣,與喜歡霧原和銀不一樣,與喜歡任何的任何都不一樣,只有對小景的心情,才會這樣苦澀又甜蜜,難過又哀傷。

  這是戀愛的感情吧。她無論如何都希望自己也能是讓小景產生同樣心情的對象。挺直的鼻骨,俊秀的眉目,柔和的輪廓,微卷的茶色頭髮,這樣清秀的臉低頭看著少女,飄溢起的卻是濃濃的憂鬱。

  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情。

  但那是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回應的心情……

  苦澀地笑著,只好抱住少女,溫柔地拍一拍她的肩膀,她所需要的就是這樣吧。而自己所能付出、所能給予的,也僅只是這樣了。

  在不可彌補的地方,景棋與彌花有著巨大的鴻壑。即使她改變了,停留在少年心中的也永遠只會是最初的印象。

  「和我在一起吧。來FOF吧。我去和公司說,他們一定會同意。」彌花激烈地說著任性的話。沒有和任何人事先商量,把FOF擅自當成自己的東西,輕率地提出邀請。她忽略了這是對銀與霧原的不尊重。只是想著,不能讓景棋離開,不想失去景棋。

  「對不起……」少年的聲音在風裡飄散成霧氣。

  「對不起……」鬆開手指,讓少女再次跌落在沒有溫度的風雪的擁抱裡。

  「為什麼?」彌花像要哭出來的表情,就像將被拋棄的小動物。

  「因為那是不可能的。」少年抬眸,凜冽且溫柔地笑了,「我和真紅,小葵,是同伴。我不可能拋下同伴。」

  雪輕盈地落下。

  在被寂靜的行道樹環繞的路上。

  兩隊的夥伴默契地沒有靠近。

  只有少年與少女面對面站立。

  她可以為了他而瞬間忘記的,是他絕對不會忘記並且回絕的理由。

  而這就是景棋與彌花的差距。

  她看著他,雖然想要哭著質問對方,是不是責怪在一開始的比賽進行時,她沒有挑選到他,但卻只能倔強地瞪大雙眼。任由無法阻止的眼淚,緩慢且灼熱地劃過臉頰……少年轉過肩膀,以手插著口袋的姿勢向前走去。中間回眸微笑說了一句:「保重啊。」

  但是彌花的眼睛,耳朵,已經完全被風吹起的雪粉阻隔。好冷,好羞恥,好寂寞。被他拒絕了。對自己而言唯一最重要的人來說,自己並不具備同樣的價值與資格。

  咬緊牙關,不想再讓更多脆弱無助瀉落。

  千本彌花!你承認吧!小景根本就不喜歡你。心裡有只發狂的野獸這樣嘶吼,想要轉過雙腳卻為何如此艱難。

  自尊與愛人,究竟哪個更重要呢?

  彌花用盡幾乎讓自己窒息的力量,終於轉過僵直的肩膀。一步、兩步……只要走到馬路的另一邊,從此就要放棄名為景棋的少年。雙拳緊握,嘴唇抽動,被拒絕的羞恥,再也不想承受第二次。五步、六步……眼前的人影變得模糊,用力地低頭,再狠狠地抬頭,驕傲地揚著臉,任由那些眼淚滾珠而落。因為何曾幾時,有個討厭的傢伙告訴她說,公主,是不管遭遇怎樣的窘境,都絕不低頭的角色。是的,不低頭,不認輸,不死心,就算這樣揚臉哭泣著,也相信這種堅持就是美麗。

  茶色的樹木等間相隔,少年與少女背道而行。走向各自的夥伴。

  伸出雙臂,迎接著少女的朋友。帶著寂寞的眼神,凝視少年的女孩兒。微笑或者沉默。各自不同的掩飾。風與木,雪與霧,鳴奏著無奈的青春,沉澱下永遠的迴旋……

  「……誰?」

  「我叫千本彌花!」

  「我是景棋……」

  初次相逢時的記憶,是否也將隨轉身一併刪除在風裡……

  繁囂的東京車站,總是佈滿來去匆匆的行人。寬大的站前銀幕,上演著五光十色的綜藝人生。雖然很少有人會專門為此駐足,屏幕上的微笑卻好像永遠不知疲倦。

  「這麼說主唱是千本小姐嘍。」化著精緻妝容的女主持,笑盈盈地採訪著新銳樂團。站在銀幕下方等車的年輕人裡有人知道這檔節目是每天七點轉播的流行唱片街。主持人松本晴子本身就是能吸引收視率的大美女了。她會在每期介紹新的娛樂勢力,並推薦對方的歌曲。是正在推出唱片的年輕藝人們自我宣傳時首選的音樂節目。

  「是的。」淺笑著回應的少女留著齊眉的劉海,後面的頭髮長至腰部,用藕荷色的緞帶鬆鬆綁了兩條辮子。雖然是坐姿,但從繫著閃亮腰帶的蓬蓬公主裙裡露出的雙腿長度來看,若是站起來,一定擁有高人一等的嬌好身材。閃爍著意志的大眼尾部貼著銀色亮片,橘色口紅與雪白肌膚更是裝�點出少女青春明媚的一面。

  「這位是吉他手——銀!」少女微笑著將戴著嵌有黑色蕾絲邊與銀色小碎鑽的手套的手搭上少年的肩,「這次有三首歌都是由他寫的哦。」

  「哇,那不是很厲害喔。能夠自己作詞作曲的新人現在並不多呢,期待你們的專輯能夠大賣。」主持人將視線轉向最右側,戴著寬邊黑色帽子,身穿黑色風衣,黑色褲子黑色軍靴,黑眸黑髮,簡直就像死神裝扮據說是團長的人物。

  「霧原秋人。」沒有表情的少年簡單的自報家門。

  「可我要問的是……你們樂隊的名字啊……==」主持人小聲嘀咕了一句後,才提起精神讓自己盡量忽視那個一團漆黑到連臉孔都被大腦自動模糊處理了的黑影,大聲問道:「新專輯是與樂隊同名吧?」

  「嗯。」少女用力點頭後,握緊麥克風,站了起來。

  「那麼,就讓我們大家先聽為快嘍——」女主持笑吟吟地對鏡頭擺了擺手,鏡頭切換,站在舞台中間的少女擁抱著麥克架,以像對情人耳語般的姿態向話筒呢喃:「F·O·F的……花的秘密……」

  吉他的前奏帶入,橘色頭髮的少年輕輕撥動琴弦,隨後是鋼琴流暢有力的伴奏。用很有個性背朝觀眾的坐姿在那裡負責鋼琴與伴唱的人自然只有霧原秋人。

  這是一首極度清冽的歌曲,它一字一句都唱得很慢,卻又很有節奏。會有這種效果,是因為它的每一個音符都會有一個停頓的節拍,就像把每個字都特別用力地唱出來。因此雖然是慢歌,卻還是讓人感覺得到隱藏在其中的激烈情感。

  形體優美的少女站在舞台正中,抱著麥克風,凝視鏡頭,大大的眼睛清澈洗練卻並不矛盾的帶有如湖的夢幻感。被她的眼眸注視,會讓人產生一種錯覺,就好像,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她所要唱的歌,只是為了在鏡頭前會聽到她聲音的某一個人。

  不知不覺間,車站旁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佔據了整個屏幕的少女被放大的面孔,依舊美麗精緻得挑不出任何瑕疵。唇齒亮麗,柔婉的聲線如水淙淙在東京這個冬天的傍晚,第一次傳入世人的耳朵。這是「花中之花」樂隊第一次的演出,也是千本彌花的首唱:

  等到重逢的那天

  我想告訴你

  曾有很多機會開口

  卻終於未能傳達的話語

  雖然會被其他的人訕笑說

  年輕的時候

  誰沒有暗戀過呢

  但是對你的心情

  卻並非其他人所說的喜歡那樣簡單

  如果我說

  你是笨拙的我的救世主

  想要拚命膜拜你的戀愛

  也會淪為他人口中的笑柄

  我總是努力

  想變成你眼中的完美女孩

  卻在不覺之間

  拉開了和你的距離

  我的心情還可以保留多久呢

  為你的回眸而心跳的時間是否正在倒數……

  物質的世界一切都在不停轉換

  消失的愛是否也能轉換成某種諾言

  就像星星的碎片變成堅固的隕石

  就像我的眼淚漸漸結出紫色的漿果

  把感激放在心裡

  歌唱著並不止一個結果的未來

  笨拙的我正在打造名為希望的另一扇門

  以我心中的種子為力量

  我們一定可以重逢

  這是花的誓言

  「唱得很好呢。」車站前三人一組的少年甲抬頭抱胸看著大銀幕如此說道:「真不愧是我寫的歌!」

  「呦呦。不是人家彌花的詞好嗎?」冷眼吐槽的少年乙從旁補充。

  「哼哼,我的曲,千本的詞,那你呢,新任團長,你你你不會只是個伴奏吧!還有哦,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竟然改叫千本為彌花了!」

  ——或許後半句,才是少年甲生氣的重點。

  「別傻了。就是因為我高貴靈活的手指的演奏以及繁複的編曲,才能把你們拙劣的詞曲變為華麗的聲音啊。」

  「你你你——竟然可以無恥到這個地步!」

  「誰理你呀。彌花?」別過頭才發現,站在中間仰望屏幕的少女面紅耳赤,正用戴著厚厚棉手套的手使勁按著雙腮:「好、好丟臉!><」

  「丟臉?」霧原與銀終於難得的異口同聲了一次。

  「哪裡丟臉啊!鏡頭上的你美麗得像個公主一樣嘛。」

  「不是啊。」彌花把頭埋入圍巾,雙頰粉粉地像灑了腮紅。誰、誰會料到在等車的時候,突然看到前幾天錄製的節目啊。這樣毫無防備地看到自己的臉出現,任誰都會嚇一跳。而且、而且看到屏幕裡的自己,她會覺得她的心事像就這樣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全世界的面前。

  為什麼唱的時候沒有注意到呢,那種表情、根本、根本就像……

  「好像是在對著戀人歌唱一樣呢。」

  「誰、誰啊!誰說出來的!」猛地聽到自己的心事被揭穿,彌花惱羞成怒地喊道。某個路過的少年丙一臉訝然地回眸,正好對上彌花粉粉的雙頰,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眼屏幕又再扭頭看回來,顫巍巍地伸出確認的手指。

  「那、難道……」

  「笨啦。」銀小聲地在彌花耳邊罵道,一把攥住彌花的手,拉著她跳上了剛好進站的電車。

  「霧、霧原還……」

  「管他的,他自己有辦法。」

  匆匆忙忙跳上電車的二人,背靠著車門大口喘氣。

  「小心點呀。」銀不耐煩地說教,「你現在也算是個藝人了呢,是樂隊的招牌主唱呀。以後會被人認出的次數越來越多呢。然後等我們大紅大紫後,就連這樣坐電車的機會都沒可能了。」

  「會、會有這樣的一天嗎?」忘了抽出還被銀緊緊握住的手,彌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完全沒有真實感,也不敢相信銀所說的話。

  「如果變成那樣,那麼去超市買醬油、衛生紙什麼的……」彌花擔心地念叨著,「都不行了嗎?」

  「霧原還天天叫你大小姐,我看你怎麼跟個小市民一樣啊!」銀軒眉一挑,「笨啦!那個時候,我們就已經住進了你這個笨蛋腦袋想不出來的華堂美軒,別墅豪宅,買日用品這種事根本輪不到你去做!」

  「哦、是是這樣啊……」不敢說自己其實過過銀所幻想的那種生活,更不敢說其實那樣也有那樣的苦惱,彌花小心翼翼地窺伺著銀的臉色,苦惱地想著,擁有小市民夢想的究竟是誰啊。

  從電車裡望去,東京銀色的燈火連成遙遠的人世星光。電車所發出的規律的聲音變成代表東京的一種節奏。月亮應該已經出來了,卻因為過分璀璨的燈火,變得越發難以引人注意。淡淡的只是輪廓的溫柔月影,與這個燈火通明的粗暴東京混合成美麗卻又矛盾的風景。彌花感到淡淡的哀愁如水劃過心頭,因為不管銀白的燈火再怎樣耀眼,也還是無法取代記憶裡那席溫柔的月色。

  習慣性地伸手到胸口,空落落的觸感提醒著她,鑲有她與景棋合照的鏈子,早在某一天就被她扯斷了……

  這樣忽然地回想,竟會發覺記憶是如此曖昧的事。她想不出扯斷鏈子是在被他拋下之後,還是在完全絕望之前……

  是誰,先放棄了誰呢?

  彌花模模糊糊地想著,然後看到昏暗的玻璃中的自己,是一張寫滿憂鬱的臉。

  「幹什麼!千本!」少年被上車的人流擠得無法順利追上去,「離我們下車還有四站啊!」然而即使大聲地吼叫,跳到月台上的少女還是頭也不回地在風裡任由長髮飄散地向前跑去。

  一直跑、一直跑……把手按在拐角的樓梯扶手,隨即氣喘吁吁地轉身向上,逆行的人流在斑斕夜色裡變作面目模糊的影影幢幢。心臟跑得像要從嘴裡跳出來了,可是不可以停下。像要尋找一件絕對不可以失去的東西。顫抖的手在皮包裡翻了半天,才找到小心地收在錢夾裡的鑰匙。從這幢老舊的建築裡搬出,已經有段時間了。但是自己配置的備用鑰匙,卻一直都妥善地收藏。只因為這幢簡陋的房間,是她與景棋唯一的聯繫。

  這裡似乎還沒有新的租客入住,打開門後,保持著與之前完全一致的樣子。彌花像闖入的盜賊,焦急地翻廂倒櫃地尋找。到底丟到哪裡了呢……曾經甩手隨意地拋擲,究竟是扔到了哪裡?

  眼淚滴落在按住地板的指縫之間,噙著眼淚的少女哭泣著尋找或許是沒有意義的東西,直到冰藍色的鏈子驀然垂現眼底。

  「你是在找這個嗎?」

  沒有起伏的聲音響起,下一秒出現的是,黑紫色的劉海下,貓咪一樣的眼瞳。平伸而出的左手中指上所纏繞的,正是少女遍尋不見的項鏈。

  「霧原?」

  彌花訝然望去,「這個怎麼會在你那裡,你又怎麼知道我在這……」

  「接到銀的電話,說你突然下車。」霧原張開的五指一縮,緊緊握住了項鏈,像嵌握住少女的心臟那樣,眼中閃過足以看透一切的犀利。

  「除了這裡,你在東京的回憶,還能有哪裡呢?」

  「還給我。」彌花小聲哀求的同時,手指已經包裹住霧原握緊的手。少年蹲下身,在沒有窗簾遮擋下灑入一地月影的地板上,掠起一個惡質的微笑。

  「如果我說不呢……」

  少女泫然欲泣的瞬間,那只緊握的拳已經再度張開,溫柔地摸上她的頭髮,「騙你的啦,傻瓜。下一次,珍貴的東西就不要再隨便弄丟了哦。因為不是每一次……」

  彌花仰起頭,正好對上少年溫柔的眼眸。

  「不是每一次,都正好會被我撿到。」

  漂亮的會彈奏鋼琴的修長手指將鑲嵌著水滴一樣的藍放入少女張開的手心。已經經過了特殊修補的項鏈,不仔細看的話,找不到曾經斷裂過的痕跡。擦得亮晶晶的項綴,也找不到曾經躺在立櫃下蒙塵的證明。然而有些東西,畢竟已經不再一樣了……就像同樣的這小小的房間,同樣溫柔微笑的少年,已經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小景。

  「回去吧。」將搭在手肘上的大衣披上少女的肩膀,霧原自然地拉起她的手,「不要再隨便亂跑了,銀會擔心的。」

  「對、對不起……」

  被少年拉著手,走在他的身後,看得到少年飄逸的頭髮,黑到總像溢著一層濃郁的紫,髮絲清爽地隨風飄起,露出一段白白的脖子。在外衣下面,是立領制服的痕跡。今天分開的時候,他穿得就是這樣的衣服……來不及換衣服,就被銀叫來尋找自己了嗎?彌花感到一陣羞愧,又因為重新回到頸上的涼涼溫度,而感到無比感激與安心。

  雖然只有一點點,她想要問——「只有銀會擔心嗎」,但那其實已經不用問了,不是嗎?總是用沒有表情的表情掩蓋一切的少年的心,有著與小景相似的溫柔……在搬家的那一天,細心地收藏起躺在立櫃下的項鏈的少年,沒有人知道他沒有表情的面孔下,正在想些什麼吧。

  那一首歌,叫做《花的秘密》,霧原他是不是也有著屬於他的秘密呢?走在下坡路上的少女仰起頭,月亮已經升到天空的最高處。

  「霧原,我們看到的,其實是太陽的光吧。」

  「當然啊……因為月亮其實不會發光。」

  「可是,我還是比較喜歡月亮。因為它非常非常的溫柔,也非常非常的堅強……」

  「是這樣啊……」

  少年轉過平靜的臉龐,任由風吹起黑紫色的髮梢。透過面孔上還殘留著天真與稚氣的孩子面影的少女的肩膀,他所看到的月色,卻依舊如每個夜晚,一樣的悲傷……

  有一種人,就像月亮。

  他們本身沒有絲毫光芒。

  但是他們的存在,卻可以為其他人照亮。

  對於彌花來講,景棋或許就是這樣的存在吧。但是霧原秋人知道,沒有人甘心永遠作那麼悲傷的月亮……

  「下次談戀愛的話,找銀吧。」沒有預兆的,他拍上彌花的腦袋,「那小子是星星啊。彌花啊,還是比較適合那樣明亮的存在呢。」

  「好痛。」抱住被打痛的頭,少女只是將上面的發言當作他一貫的冷笑話,嘟嘟囔囔地抗議說:「才不要呢。如果是星星和太陽比,人家比較喜歡太陽呢。」

  「這樣啊。」少年聳了聳肩,替還沒有意識到心情就注定失戀的夥伴發出悼念的哀歎。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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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27 22:38:03

第六章 轉機總在最困難時出現  

  「高橋小姐,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千本彌花啊。」

  清爽的早晨,忙於上班打卡的電視台明亮的大廳前,出現了一身素白,看來精神爽利的少女。套裝裝扮的短髮女士,盯著少女的臉孔沒有太長時間,就「啊」的一聲,認出了少女的身份。

  「你不是『可愛少女』獲得評委特別獎的那個女孩兒嗎?」

  「是的。」彌花微笑著欠身,「是您在街上挑中我的,還記得嗎,真的很感謝您呢。」

  「哈哈,沒什麼。」女人爽快地接受了彌花的致謝,「那就是我的工作而已。」

  眼看著女人的視線開始撩向大堂處懸掛的時鐘,並作出準備結束談話的樣子,彌花雖然也覺得難以啟齒,但自己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會連續站在這裡三天。

  「對不起,高橋小姐。」彌花窘迫卻稍微放大了音量,「我希望能在電視台找到助理一類的工作,可不可以幫我推薦一下呢?」在沒有得到回答前,彌花已經把手放在膝上,深深地鞠了一躬。雖然這無疑是非常冒昧的做法,但對於已經不可能再往模特業發展的彌花來說,只能帶著冒死之心往其他道路闖蕩了。

  「啊……這樣啊……」高橋並沒有表現出太多驚訝,彌花猜想這樣的事她一定已經遇到過很多次,就算冷淡地把她打發走,現在的彌花也完全可以理解。

  「如果你當初能成為第一名就好了。」高橋善意地望著少女,右手托住左手的肘部關節,略略沉吟了片刻,「其實我真的認為你蠻不錯的呦。上次和你一起比賽的彩子,已經成為我們電視台的藝員了。她在主持一個關於裝飾方面的節目。如果讓你去那裡做助理,改成兩個人主持的搭檔模勢,說不定會更有趣。」

  「那……需要彩子的同意吧。」彌花說著的時候,已經在微微苦笑了。她並不認為彩子會同意給她這樣的機會。沒有誰會樂意把自己的工作分給別人吧,特別還是在演藝圈這樣的地方。

  「唔……」高橋同情地望著彌花,「我以為你們住過同室,應該有交情,都忘了你們也曾是競爭者呢。也對,但是如果在固有的老節目裡安插新人……多半不會是討喜的角色。」

  「我只要有能學習的機會就好了。」高橋願意同自己說這麼多,彌花已經很感謝了。看著給人以清新感覺的少女,高橋的嘴角展露一抹笑容。

  「你好像……」

  「嗯?」彌花瞪大眼睛。

  「好像有什麼地方和上次看到時不同了呢。」女人漾起一抹鼓勵的微笑,「在某些難以用語言描繪之處,變得更加柔和了哦。」

  面對這樣的評語,彌花無法回以苦笑之外的表情。是啊,雖然與上次和高橋見面,才只隔了兩三個月;但是一切都已經不再一樣了。她的身邊不再有景棋,也不會有人來關照她的任性。當一切悲喜都再也沒有人分享的時候,人類的感情波動也就相應減弱了吧。

  「不要在意。」女人微笑著說,「我覺得這是好的轉變呢。好的,我會記住幫你留意的,把你的手機號碼留給我吧。」

  「真是太感謝您了。」彌花真心地道謝,又再深鞠一躬後,目送著高橋離去。穿著套裝的女子,有著利索的短髮和清脆有力的步伐。那是至今為止,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著深切的肯定和明確目標的人所特有的姿態吧。

  每次看到這樣的人,彌花都會不由自主地感到羨慕。那種僅僅依憑自己,就可以處理好一切,甚至還有餘力幫助他人的人,是彌花雖然覺得很棒,卻深知自己絕對無法成為的對象。

  「這不是彌花嗎?」

  似曾相識的嬌弱聲線自身後傳來,彌花苦笑著回頭,果不其然,撞上彩子的眼眸。

  已經成為電台藝人的彩子化著美麗的妝容,穿著與高橋氛圍不同的服飾,依然是那種甜美得會飄溢出花朵般的氣質,正張著純純的大眼看著自己。

  「你怎麼會來這裡,呀,我真笨,彌花也是來錄節目的吧。」彩子柔和地微笑,卻與景棋的柔和完全不同,在空氣中迅速凝結出包含毒素的粒子。

  彌花認真地回想,確定自己從來未曾得罪過彩子。在感慨為什麼沒有怨懟的理由,人與人也還是會相互為敵的同時,對彩子明知故問的嘲笑,作出一笑置之的回應。

  「我還有事,不打擾了。」彌花禮貌也是淡然地告辭,在聽著彩子「原來你也很忙呢」的別有深意的笑聲中,離開了電視台。

  彌花想著,為何彩子的嘲笑,自己可以置之不理。而對貴史隆一的嘲諷,就始終無法釋懷呢。可是即使思考,這些問題也不會因為她努力思考就出現答案。彌花只得把它們暫時拋開,將注意力投往尋找打工的方面。

  雖然代言的費用還在,生活暫時不成問題,但因為不知道接下來要等多久,才會有新的工作,彌花還是決定先找一份短工來打。通過工作,得到的往往並不只有金錢,在人與人的交往間,可以學會更多的東西,並把他人的優點變成使自己前進的營養。

  這也是彌花在短短的時間內,領悟到的重要的智慧。

  或許失去保護傘,並不完全是壞事。至少,這兩個月以來,彌花才第一次有了真正獨立的感覺。也迅速學會了更多的事……

  原來,最快的成長藥,竟然是——「不再有人愛你」!

  心裡因這樣的定義泛起微酸,眼中卻已不再會脆弱地漾起水汽。

  等待的時間比想像中短了太多。從電視台回來的第三天,彌花便接到了高橋小姐的電話。

  「您好,我是千本彌花。」彌花忐忑不安地按下接聽,因為太快收到回答,反而只能去想這一定是高橋小姐表示拒絕的回復。

  「彌花,現在有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哦。」高橋小姐的聲音裡透露著興奮,「你知道亞洲最大的偶像培育地,演藝集團星夢工廠嗎?」

  「我、我知道。」那是即使連來到東京前對演藝界完全不瞭解的彌花,也難得知道的地方,「中川雅人,就是那裡的藝人對吧……」以前,彌花的同學美朋曾一度迷戀過這位藝人,天天拿著他的照片,在彌花面前疲勞轟炸。

  「對,就是那裡。現在他們在組新的偶像團體。需要在新人中選拔。」

  「可是……」彌花猶豫道,「偶像……是指歌手嗎?」

  「星夢工廠的藝人大多在打偶像牌,但是因為經營方針獨到,所以旗下藝人的發展都很好。唱歌演戲一般是全能路線哦。」高橋小姐耐心地解釋,「雖然說是挑選新人,但這與我們NHK的選拔完全不同起點。他們所謂的新人,是指在娛樂圈已經有了一定發展和基礎的人哦。彌花不是曾經有過香水代言的經驗嗎,所以我想你是具備選拔資格的。」

  好運降臨的太過突然,彌花反而不敢確信了起來。

  「我只是拍過雜誌插頁的小模特而已,真的可以嗎?」

  「現在只是在選拔階段嘛。」高橋鼓勵道,「反正輸了也不會有任何損失。相信自己,去吧!我也是先把你拍攝的廣告拿給對方看,得到許可後,才和你說這樣的話哦。」

  「真是太感謝你了。」

  既然這樣的話,就算是注定要輸,彌花也只好前去一試了。

  高橋小姐幫著沒有經紀人的自己做到這樣的地步,如果自己再不知道感激和努力,就真的太說不過去了。何況,就像高橋說的一樣,輸了也會學到新的東西。NHK的比賽她不就輸掉了嗎?但是如果沒有去參加NHK也不會拍攝香水廣告,更不會認識高橋以及獲取與星夢工廠掛上關係的機會。

  人生果然是一件玄妙的事。你所走出的每一步,即使在當時看來並不具備意義,卻其實是在為並不遙遠的前方,埋下積極的基石。而只有到達那個前方的時候,才會恍悟以往的努力並沒有白白付出。

  按照高橋小姐的指示,彌花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精心修飾過後,來到星夢工廠位於日本銀座的分部。想到曾在銀座的百貨商店與景棋一齊購買化妝品的情形,四周的景色就變得更加使人懷念。握緊嵌在項鏈環扣內的照片,在邁入高聳的大樓同時,彌花第一次感到超越以往任何一次的緊張與不安。

  在陽光的照射下,反應起泛藍光點的地板,有著超乎酒店裝飾的意外潔淨感。

  深綠色的盆栽植物,接待台前的軟皮沙發,都出乎意料有著人性化的設計理念。前台的小姐越是有禮貌,彌花心中的緊張反而更加升級。但是相對周邊的女孩子們,她已經好太多了。

  越是有規模的企業,在待人接物方面反而越加禮貌周全。只有暴發戶似的小人物,才習慣對別人趾高氣揚。但也因此,前者就更顯威嚴。

  並不是沒有經歷過大型甄選,但這次來的人雖然不多,卻給了彌花與之前的競爭者完全不同氛圍的壓迫感。特別是在被帶入接待室後,坐在最裡邊的沙發上的嬌小女孩兒,竟然是彌花意料之外的人物——新沼真紅。

  劉海剪得短短的完全露出額頭的少女,在看到彌花的一瞬也表現得相當驚訝。

  「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被對方搶先了台詞,彌花只得面無表情地回應:「真是惡作劇般的巧遇。」

  「開什麼玩笑。」表情豐富的少女露出明顯的嫌惡與傷腦筋的神情,「星夢工廠耶,為什麼會讓你這樣的小人物來參選!」

  「抱歉,就算是小人物也有發展的權利呢。」彌花把頭扭向另一邊,明顯無視真紅的出現,也試圖讓內心的動搖消失。每次遇到真紅,就會發生不好的事。如果嚴格追溯,就是因為她,才讓景棋離開了自己。雖然這樣的推論完全有著遷怒的意味,但彌花畢竟只有十七歲,也會有意外不想講理的地方。

  「甄選之前,就先吵架不好吧。」有著流麗黑髮典型日式美麗的年長選手,冷靜地提醒。

  真紅與彌花各自哼了一聲,便坐在了離對方最遠的位置。

  「有那種嫉妒我的美貌,會暗地裡對我伸出恐怖黑手的女人在,就無論如何也無法安心!」真紅雙手叉腰,負氣說道。自視甚高的她對於和彌花被放置在同一水平線上的事實,很是不滿。

  「利用人際關係,打壓看不順眼的人的任性,才是讓我無法容忍的品質。」彌花也冷言回敬。

  「總是板著面孔,自以為是冰雪女王。其實不過是普通的八婆而已。」

  「只會攻擊貶低對方,卻不想怎麼提升自己的品質,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人誕生於世!」

  「明明沒有什麼長處,只是長著傻大個,就以為是優勢的女人如果再加上伶牙俐齒就更惹人討厭了。」真紅火大地皺眉。

  「明明生得就是五短身材,卻自以為嬌小玲瓏的白癡才真是多看一眼都嫌礙眼。」彌花冰冷地壓低眉線。

  「喂……你們……」不知是否該出言提醒她們,星夢工廠製作部的人已經到達的事實,其他選手只好啞然地看著相互譏諷的二人。

  「咳咳!」不快的咳嗽聲響起,真紅與彌花同時抬眼,面無表情夾著選手資料的男子似乎已經站立了很久很久的樣子。

  「都是你啦——」回應真紅羞惱的大叫,是彌花模仿式地拉下眼皮扮著鬼臉的動作。

  咧——一報還一報!

  「就像你們知道的,星夢工廠一直主打男藝人路線。」在一連串審查過後,製作團體討論的空隙時間,再次坐回等候室的選手們也開始聽最年長的一個女孩兒,講起此次選拔的內幕。

  「那為什麼要叫我們來呢?」看起來帶著點靦腆的女孩子疑惑地問。

  「在如今的情勢下,繼續堅持培養男藝人的方針,不利於今後的市場吧。我的經紀人告訴我說,他們是為了擺脫只有男藝人當家的情形,才先以組合的模式,嘗試搭配著打造一位女生偶像。」

  「嘩……」真紅用只露出指尖的袖子,陶醉地捧著小小的臉蛋,「如果被選中的話,就是重金打造的星夢工廠第一位女藝人嘍,這種情形一定會持續力捧。真是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可是……」年者的標準日式美人露出嫌惡的神情,「聽說這裡的老闆非常討厭女人。我覺得即使被選中,也會吃不少苦頭。」

  「我不怕!」真紅樂觀地一揮拳,一腳踩在沙發上,「就算讓我把沙子當成巧克力吃下去,只要能夠出人頭地,我也可以的呦。」

  注視著在朝陽的映照中,格外閃亮亮的真紅,彌花的額角不禁劃下細密的黑線,放在膝頭的手指也握緊了裙子邊。

  雖然這些全是毫無根據的選手間交換的流言,不過也夠令人頭痛的了。她對唱歌一類的事根本全無概念,更何況,組團就是幾個人共同組成的團體吧……如果是讓她和真紅這樣的人組成一隊,只要想想,彌花就覺得那是超級可怕的前景。

  「千本彌花、新沼真紅、小林優江,你們三個進來,其他的人,抱歉,你們落選了。」一開始就已被經紀人告之,對方要的人很少多半沒有希望的女孩子們,並沒有過多失落,只是行了個禮後就告辭出去了。

  而相對於一臉得意的真紅,同樣被留下的彌花的心情反而複雜了起來。高橋小姐並沒有告訴自己是淘汰率這麼大的選拔,雖然也明白這和以往只是單項工作的模特不同,簽約後可以得到全面推廣,但直面如此大的淘汰率,彌花還是感到了洶湧的不安。

  扭頭,看了眼真紅。那嬌小的少女正蠻橫地瞪視她,一臉無所畏懼的表情,而站在中間的小林優江,則是對此種情形極有經驗的大和撫子型的美人。

  並成一線的桌子後面,坐著數名外表精悍的男女,應該是這次組團背後的策劃隊。而三位少女則站在與之對列的位置,接受一問一答的測試。

  「在回答問題之前,我想說的是,請不要用在學校學會的那套,回復出『正確』的答案。」站起來的男子說道,「我們的提問也並不具備什麼正確的標準,不需要任何表演的成分,請用真實本意來回答。我們所要得知的僅僅是你們的性格而已。」

  「難道不是考核才華嗎?」小林不解地提問。

  「才華不過是通過學習就能掌握的東西。」男人露出狡獪的微笑,「本集團樂意投資的人,要具備——即使學習也無法擁有的更重要的特質。」

  「就像中川雅人是個路癡,生活白癡,性格脫線,但因為有著被你們認可的所謂素質,因此那樣瑕疵的人格也無所謂的意思吧。」真紅歡快地說道。

  「你從哪裡聽到這樣的評語……」考官的微笑瞬間猙獰了起來。

  「我認識不少業界的人,」真紅大咧咧地叉腰道,「他們全是這樣說的啊。」

  「現在不是探討本集團的頭牌藝人是否是瑕疵品的時候!」有著那個「瑕疵品」經紀人身份的考官,陷入了意外之處的憤慨。伸出五掌在桌上一拍,「新沼真紅!回答第一個問題——如果在這次選拔中失敗,你會哭泣嗎?」

  「為什麼?」少女瞪大眼睛直視對方,毫不客氣地回答,「應該哭泣的人不是你嗎?如果你連這麼優秀的我都要放棄的話。」

  「新沼真紅,受歡迎的雜誌模特出身,出演過四次護膚品廣告。」男人哼笑道,「只是這樣淺薄的資歷,便令你的自信澎漲至此嗎?」他拱起雙手托住下頜,狀極悠哉道,「對於面向全亞洲的星夢工廠而言,你那種只在小圈子內頗受歡迎的藝人,放棄一千個也毫不可惜。」

  「我和其他人沒有區別,也不一定有你所說的什麼莫名其妙的特質……」

  梳著大小姐雙馬尾髮型的嬌小少女,直視著男子說出:「可是,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努力。即使這種努力只能換來你所輕視的通過學習就可以擁有的才華,但我還是為此自豪。不管是任何艱難的事,哪怕是在冬天跳到冰冷的水裡,我也可以表演出溫暖南國的感覺。」那個嬌小的身體,像突然有了無限能量,她倔強地揚頭說出「這就是新沼真紅」的時候,連彌花也感到心臟瞬間停拍般的衝擊。

  「那麼——」停頓了一下,男人才將視線轉向彌花,但是彌花感覺得到那向自己投來的目光中還存留著適才的動搖。在這種不利於彌花的形勢下,男子問道:「本公司想要成立的是一個團隊。那麼,假如你加入了團隊,並且大受歡迎,有了單飛的機會,你是會執著於一起奮鬥過的成員,還是把自己的發展放在優先的首位?」

  這是道很難的選擇題,但彌花卻覺得很慶幸。她慶幸對方沒有問自己和真紅相同的問題。因為如果被放棄,她只會失落著回去,然後尋找下一次的機會。她沒有真紅那種「絕不可能」的自信,也無法答出更加漂亮的回答。

  「我會盡可能地選擇兩全其美的道路。」彌花簡練地說道。

  「可是這世上往往沒有兩全其美那回事。」男子回以她一個成年人特有的微笑。

  「那是因為大家都輕易就放棄了的緣故吧。在還沒有親身體驗您所說的事件,在還沒有竭盡全力去尋找解決方案之前,我實在無法做出隨隨便便的假設性答案。」

  迎視彌花的雙眼,男子「唔」了一聲說:「是個性格堅毅的傢伙啊。意外的嚴肅也不錯,現在的年輕人很少會用全敬語式來說話呢。」

  「那樣的人不是只有無趣嗎?」真紅冷哼著插嘴。

  「在還沒有問到你時,可以閉嘴嗎?」一旁的女性評審,向真紅投來不滿的一瞥。少女滿不在乎地轉開視線的同時,室內響起了細碎的笑聲。小林優江回答了怎樣的問題,並不是彌花關心的重點,在這場奇妙的選拔中,引發她注意的人一直都是真紅。

  有種詭異的直覺,她相信真紅將會成為她的對手。不同於金彩子的那種模式,是真正對手的定義。

  就像是回應彌花的預感一般,最終的決選發生在她與真紅之間。而超出想像的是,在兩位少女靜立的辦公桌前,推過了兩份相同的合約書。

  「這是什麼意思。」真紅率先提問,「不是還沒有決定選我們中的哪一位嗎?」

  英俊的經紀人微笑了起來,「你以為我們是哪裡。」他把手按在胸口,自豪地說道:「這可是『星夢工廠』喔。難得主推第一位女性藝員,我的計劃可是安排了很久。這次參選的女孩子,全是未來將有可能在演藝界綻放光芒的女性。而就算是這樣,我們也不會輕率地與你們中的任何一位簽下長期發展合約。有人說藝人只是一種消耗品,但是本集團從來不是這樣的方針。只要你進入了我的旗下,即使失敗,也只是挑選你們的我的錯誤。我不會責怪你們,也不會輕易放棄你們。正因為是這樣,在正式決定之前,就會有相應嚴苛的考驗。」

  「考驗?」

  「我之所以挑選你們二人,就是認為你們身上有著足以再考驗中堅持下去的品質。」男子翻開合約第一頁,「——這是由本集團的總裁,親自製定的『樂團養成計劃』!」

  彌花與真紅面面相覷。

  「我會先與你們簽下臨時合約,這場計劃與比賽的條例也會事先列入合同。」

  「等一下,」彌花問,「難道不是讓我和真紅組成一個團隊嗎?」

  「當然不是。」男子搖頭,「那樣有什麼賣點與樂趣呢。我說了,這依然還是比賽,並且是發生在你與真紅間漫長的比賽。等一會兒,我會給你們所需要的資料。你們將分別成為兩個團體的主唱,而從組合成員開始,一切都要依靠你們自己尋找……我會給你們各種各樣的試煉同時也是機會,只有能把握住這些機會的人,最終才會帶領她的團體,與本集團簽下正式合約!你們隨時有可能在比賽中被放棄,因此,為了不被放棄,就需要不停滯的努力!」交握的雙手後面露出含笑的眼神,「競爭,可是成長的特效藥哦。我相信不管最終你們誰失敗誰勝出,都將獲得豐厚的回報。」

  這真是超越了彌花想像的複雜計劃,她從側面窺視真紅的表情,猜想真紅也一定很意外吧。如此麻煩的簽約過程……好像是星夢工廠的宣傳預演一樣。而正如這位製作人所言,不論勝敗都是良機。

  「自己尋找同一組合的人,這是什麼意思?」彌花還在思考的時候,真紅已經毫不猶豫地簽下合約,又再抬頭提問。

  「哈哈,我個人很喜歡你這種提問的方式與險惡的表情哦。」開玩笑般地哄笑過後,製作人把視線轉向彌花,「我不想把同樣的話講兩次。你可以簽約了嗎?」

  「好的。」彌花帶著些許的挫敗感,拿起鋼筆。她沒有辦法像真紅那麼平靜地保持自己的風格。事實上,她很詫異為什麼真紅能夠這麼快吸收消化聽到的內容,而絲毫也不會驚慌呢。

  「你們的組團,將是三VS三的模式。」製作人伸出三根手指,「是普通的組合,或是樂隊性質的樂團,這都將視你們挑選的人而定。但是出於發展角度考慮,集團將會提供一名優秀的後備團員作為輔助。而第三個人,則需要你們自行選擇。在隔壁的房間裡,現在正有上千份資料等著供你們挑選。這些資料,都是歷年來,希望成為本集團藝員的年輕人寄來自我推薦的簡歷,也有曾短期合作但並不走紅的歌手。不管怎麼說,他們總是有著基礎與一定才華的少年,可是其中或許有著相差甚遠的差距哦。能夠挑出優秀的人,自然對自己有幫助。萬一是差勁的夥伴,也不允許中途替換。」

  「簡直就像碰運氣一樣嘛,」真紅不滿道,「我的比賽中,為什麼還要給其他人發展的機會啊?」

  「哈哈,你很聰明哦。就是這樣。這一次,是你們的手,來挑選、改變、其他人命運的時候。與你們同樣需要機會,需要被人挖掘與欣賞的孩子們,將一一滑過你們的指掌,等待命運的恩寵哦。」

  比起被挑選的差勁感,或許挑選別人會好過一點。這樣想著的彌花,在進入隔壁房間的一瞬,立刻推翻了上一秒的想法。

  滿滿的資料架上,成千個檔案袋裡塞滿厚厚的資料冊。

  「不愧是星夢工廠——」身側傳來的是真紅猛烈的抽氣聲。

  「那麼,加油吧。」說著戲謔的台詞,男子在身後微笑著合攏門扇。房間裡,是只憑靠雙腿站立的兩個同樣起點的少女。是的,從現在開始,就是戰鬥般的比賽序幕。團體作戰的話,出色的夥伴就是最強的武器。

  在彌花還手腳冰冷地站立的時候,身材嬌小的少女已經像炮彈一樣衝向南面的牆壁,伸出雙手——嘩啦啦。真紅把整整一排檔案盒,完全掃到地上。貼著相片的紙片輕飄飄地飛揚,有幾頁甚至飛過了彌花的鼻尖。

  席地坐在滿地資料上,看都不看彌花一眼,真紅已經開始埋頭審視手中寫滿各種資訊的紙片。慢了一拍,彌花也連忙轉身,打開櫃子上的一個檔案袋看了起來。

  「真是白癡!同一個筐裡會有幾個很好的香瓜呢。」真紅頭也不抬地冷嗤,「別忘了,在這房間裡的可全是被他們放棄過一次的人啊。一個一個找要等到什麼時候,要全部拿出來作為挑選的基礎啊!」

  這算是好意的叮囑吧,但彌花卻因此感到更加懵然。

  「別以為我是在幫你。我只是希望自己挑選的面也能擴大一點啊。」少女冷冰冰地叮囑,「還愣著幹什麼,像我一樣,把全部檔案都扔下來啊。」

  「但是那樣的話,過後他們會很難整理。」彌花感覺很為難。

  「別傻了!」少女大聲尖笑,「又沒人提醒過我們要注意那樣的事。」

  一牆之隔的房間裡大大的顯示屏上,正演示著兩個少女此刻的一言一行。製作人微微笑了笑,在真紅名字下的記錄簿上,畫下第一個紅圈。

  「腦筋真靈活。」

  只是思考了片刻,作為優先判斷,認可了真紅的做法更具時效性。在彌花也依樣弄翻了檔案後,整間原本極為寬敞的房間,就立刻變成了鋪滿白色雪片的戰場。彌花飛快地看著紙頁上的照片,同時又感到隱隱心酸。鐫刻著夢想、努力、勇氣的資歷志,被寄到這裡的時候,一定飽含著當事人滿滿的期待與熱情吧。

  如果他們得知,要讓他們用全部青春付出的這一切,只是被如此輕忽地放在紙盒裡,更甚者是用這樣的方式被挑選,一定會非常難過。

  可是彌花也沒有別的辦法,她就像一個一次性時效的幸運女神,只手握著一個名額的權限。在成千上萬做著星夢的少年中,她的選擇或許將會影響、改變那個人的一生。只是這樣想著,原本輕薄的紙片就變得沉重了。

  她認真地看,認真地看,但是卻又知道,這樣的認真,在這樣的比賽中,只會給她自己帶以不利的局面。可這就是千本彌花,她沒有辦法改變自己。

  而背靠背的另一位少女,則把手中的紙片只是看一眼,就立刻拋擲身後。默默坐在真紅背後,因為不忍心與其他各種理由,等於是要把真紅放過棄的人選再看一遍的彌花,懷著各種各樣複雜的情結,審視著手中的紙片,然後,突然瞪大了雙眼。

  那是一張出奇美麗的臉,有著幾乎無法分辨性別的秀麗。正因為是這樣的美麗,才會在這麼一地的紙片中,撞入彌花的眼底。黑得近乎發紫的頭髮,同樣黑得近乎紫色的眼眸,穿著制服的少年散發著淡淡的憂悒。

  拿在手中,竟會有種無法再放下的念頭。就像照相的人存有某種執念,印刻在照片上面,強烈地吸引了彌花。

  視線下掠——霧原秋人。

  這是他的名字。

  彌花確定這是陌生人的同時,卻在他的身上,在這張照片的氛圍中,感覺到了某種近乎於懷念的氣息。

  一定是覺得他像某個人吧……即使想不出,究竟是像誰,潛意識卻存留這樣微妙的意念。而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真紅的歡呼。

  彌花怔怔地保持跪坐在地板的姿勢回頭,卻看到少女露出一副我已經贏定了的表情正得意地笑著回眸。

  「歐陽先生——」真紅大聲地叫著製作人的名字。

  「我已經挑好了哦。這個人——」彷彿是炫耀般地,真紅衝著彌花,無比接近地亮出手中的照片,挑釁地宣佈:「他叫作景棋!」

第七章 對抗遊戲  

  存在於視線前近在咫尺的少年的照片,竟然是她遍尋不見最最思念的本體。霍然抬起頭,任由黑髮瞬間向後滑去發出沙沙聲響,注視著真紅手中的照片,彌花幾乎以為自己身陷在不真實的夢境。

  「景、景棋?」

  伸出顫抖的手指,卻被少女惡狠狠地打掉。

  「這是我先挑到的——」帶著惡意的微笑,真紅炫耀地說道。她並不是不瞭解景棋對自己的重要,而是因為知道才故意挑選了景棋嗎?彌花的視線鎖定在真紅的額角,倔強且憤怒地咬住了嘴唇。

  為什麼景棋的資料竟會出現在星夢工廠的檔案室裡,明明是難得能與景棋再會的契機,卻像是受到命運捉弄般地再次擦肩而過。真紅的手,創造了自己得以與景棋再會的機會,卻也要把他和她就此變成兩個團體的敵人嗎?

  想到少女是故意這樣做,彌花就覺得不能原諒對方。而即使哀求她與自己交換人選,帶著敵意看著自己的少女也絕對不會同意吧。

  在彌花只能怔怔站立的同時,製作人歐陽澈,已經分別從她與真紅的手中抽去了她們選擇的卡片。

  「霧原秋人,景棋?呵呵。你們選的人都很不錯,也都很麻煩哦。」

  「這是什麼意思?」真紅挑起染成紅色的彎眉。

  「只顧看照片可是會在意料之外的地方栽跟頭的哦。」歐陽學著真紅的樣子挑起一邊的眉毛,將兩份資料在隨身夾帶的記事本上作了記錄後,重新還給少女們。

  「只需要看一下他們的個人檔案,很快就會發現問題所在吧。」

  回應這樣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式的回答,是真紅粗魯地搶過彌花手中的表格重新審視後,不滿地提問:「我怎麼看不出來?」

  笑瞇瞇地伸出併攏的食指與中指搖了搖,英俊有型的製作人回答:「這,也是經驗。好了,在我們準備第二名人選的同時,你們就努力去把自己選擇的第三人帶回到這裡吧。」

  「這有什麼難的。」真紅諷然微笑,「既然是他們自己把資料寄來,就表示他們曾經很中意星夢工廠啊。現在機會從頭空降,他們應該對我們感激涕零。」

  真的是這樣嗎——彌花懷疑地再度審視自己手中的照片。

  名為霧原秋人的少年清冷地凝睇世界的表情,讓彌花對於能否說服這個人也產生了一定程度的動搖。總覺得不像是那麼好說話的人呢,可是歸根到底,自己在還沒有認真挑選後,就因為真紅的打差,將錯就錯地選擇了這個協調力看起來等於零的少年。

  最最不甘心的,當然還是竟然被她搶走景棋的事了。

  「先說好哦。」像看穿彌花陰悒表情背後設想的內容,真紅斜挑來一縷視線,「景棋是我挑出來的。選擇了他,給他機會的人,都是我不是你!」

  「可是我怎麼會想到他也在這裡呢。」彌花憤憤地回擊。

  「為什麼想不到?」真紅冰冷地反擊堵住了彌花更多的語言。

  「至少……」停了半拍,彌花懇切地說道:「請把景棋的聯絡方式告訴我。我很想再見到他啊。」

  「會見到的。」真紅驕傲地說,「因為你會是我們的敵人。」

  「不要說這次組隊的事了!」彌花大聲喝斥,「你明明知道,我和景棋是交情很好的朋友!我只是想要見到朋友呀,又不會給你添什麼麻煩。」

  「別傻了!」少女厲聲回擊,「如果是真正的朋友,怎麼會不知道聯絡對方的方式啊。何況我的敵人,也必須成為我同伴的敵人!你們的友情,本來就已經成為我的麻煩了。」

  「既然你這樣想的話,就把景棋交給我!」

  「不好意思,我是個遵守遊戲規則的人哪。」少女狡猾地微笑,揚起照片烙下親吻,「這是我挑中的成員,我會和他一起努力,努力地打敗你!啊哈哈哈哈!」

  說完混合著揚聲大笑的話語,嬌小的女孩兒愉快地跑向走廊,回眸狡黠地眨眨眼,「比賽開始了!」

  「她說得對。」凝視著真紅的背影,製作人背手看著彌花,「比賽已經開始了。如果你還僵在這裡,就等於輸了先機哦。」

  彌花咬了咬牙,儘管心裡還有著因景棋帶來的衝擊,但是如果就在這裡,在起跑線認輸的話,自己又有什麼面目見到景棋呢。

  一直幻想著,再次與我喜歡的你見面的時候,能夠成長為堅強美麗的女人。

  可是再次見面的時候……我們竟然會成為敵人……這種事、這種事……向前邁步的同時,握緊雙拳的彌花品嚐到了心情的複雜。

  她希望真紅能夠帶來景棋,這樣就意味她能與景棋再會。但同時,她又希望景棋可以拒絕真紅,這樣她就不必與景棋為敵。而意識到自己的這種想法,完全沒有考慮過景棋個人的感受,沉浸在自己完全沒有進步的羞恥與懊惱中,彌花邁開沉重的第一步。

  賽程開啟的第一日,便下起茫茫大雨。湧動在街面的雨傘下,人們已經開始換上了顏色鮮亮的夏裝。畏懼雨水帶來的寒氣,彌花在連身格裙的外面,套上了夾層的雙扣外套。把長髮系成一束直直的馬尾,打著傘,站在「澤中」私立學院的門口。依靠肩膀和微歪的腦袋夾住雨傘,她用空閒下來的手把放置在口袋裡的資料卡掏出來重新閱讀。

  「霧原秋人,十七歲……」

  按照檔案中書寫的聯繫地址找到這裡,彌花隱隱地察覺到了所謂的似曾相識究竟是什麼。這家學院,很明顯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就讀的所謂「貴族高中」,不久前的彌花,也屬於這其中的一分子。

  站在冰冷的下著雨的街道,被隨風斜飄起的雨末打濕額角。因為害怕錯過,只好站立在馬路邊沿,任由被負責接送天之驕子們上下學的車輛把自己的白襪濺濕。彌花的心裡湧起莫名的失落,也混雜著奇妙的即視感。

  以往的自己,也像那個坐在車中的少女一樣吧,對車窗外的世界,總是感覺新奇。最喜歡下雨的自己,每次都趴在車窗邊,看著窗外的人忙忙碌碌的樣子,覺得他們像游在水底的魚。

  「為什麼他們總要露出一副陰暗的模樣呢?」天真的自己曾經這樣問過保鏢先生。

  「因為下雨,小姐。」

  「下雨很有趣啊。」

  「啊、對於工作的人來說,會變得很麻煩。」

  「為什麼呢?」

  「這……似乎是無法用言語使小姐明白的問題。」面對少女天真的蹙眉,保鏢先生只是略略為難地笑著。

  從小的時候起,就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保鏢先生的名字,她竟然一直到最後也沒有弄清楚。因為不管何時都會守護在彌花身後,反而沒有了需要刻意呼喚的必要……她總是理所當然地認定,保鏢先生是喜歡自己的。從來沒有想過,也許,他一直一直,是討厭那個不懂哀傷為何物的大小姐的。

  不管是保護自己也好、耐心地回答她的提問也好,包括善意的看似關心的笑容,全都——只是工作罷了。

  可是要讓她承認這樣的事,卻會讓彌花感到非常痛苦。

  家裡出事後,保鏢先生也就失業了吧,他有沒有可以去的地方呢?已經分開了這麼久後,在這個下著雨的學院門口,彌花才第一次想起了這樣的事。

  這能否看作,她開始長大,開始學會關心其他人了呢……可是站在需要自己撐起的傘下,彌花知道,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向那個坐在車中的少女一樣,永不長大。

  小孩子總是天真而殘酷。

  成年人則相應溫柔得多……那是因為所謂的「長大」,其實是多麼痛苦的一種「蛻變」啊。

  車子接二連三地在眼底緩緩開過……陌生的少年的臉,在很久之後都沒有出現。彌花忍住雙腿的酸痛,不能在起跑點就向真紅認輸啊。她這樣想著,緩緩地蹲下身,只是歇息了片刻,又強行撐起腰身。在彌花的身後,漸漸走來一位打著黑色雨傘的少年。從彌花身畔擦肩而過的他,不知為著怎樣的理由,又回頭看了一眼。

  傘的邊沿處,流淌著銀色的水花。傘下少年的臉神情冷淡,卻又有著端正到了極致的五官。秀麗得像用專業的修眉筆梳理過呈上揚狀的眉毛,長長的帶著點內雙的鳳眼,眼瞳是清澈卻又深郁的烏紫色。

  「啊。」彌花下意識地叫出聲,眨了眨切斷雨水的睫毛,「請等一下——」身體比意識更快行動,腦中反射形成的瞬間,她已經拉住了少年制服的一角。

  近在咫尺的紫黑色眼眸,掠起剎那迷惑的漣漪。

  費力地舉著偌大的男式雨傘,只為了可以把全身都更好地隔離在雨中的世界,但是清秀的臉孔依然被濕漉漉的頭髮打濕,好像雨中綻放的小白花般的少女,清秀纖麗,又有著絕不輕易褪敗的冬菊的風姿。好像奶奶和服袖子上所描繪的那種名為火鶴的植物呢。不知為何,在少年的腦海內,竟浮起那樣的景象。

  「原來是這樣啊。」

  位於商廈二層的快餐店內,坐在靠窗位置的少年,雙手交疊放在桌面,平靜地聽完陌生少女混雜著激動的講述。

  「所以,現在你有了出道的機會,只要協助我,打敗真紅所率領的團隊!」

  「先把可以得到的好處擺給別人看。」少年完全無視擺在面前的咖啡,單手托著找不到半點瑕疵的臉孔,冷靜地評判:「簡直像是商人的作為。」

  「但是……」彌花感到一陣羞恥,可是真紅也說過,確實是因為她與她的競爭,才給了這些已經被放棄的人第二次機會。

  「和別人談判的時候,適當擺出高姿態也許是好事吧。」少年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在桌上緩緩敲擊的手指,「不過也要視對方的性格而定哦。」

  「我沒有想要擺出高姿態!」彌花窘迫地解釋。

  「事實是你需要說服我加入吧。湊不齊成員,所謂的對抗遊戲也沒有辦法開始。」

  唔……可恨,被他說中了!

  面前的少年在撲克臉的背後,竟然是出乎意料聰明的生意人頭腦。只是簡單地說明經過,他就已經把利弊的位置重新對調。現在,反而是彌花要懇求對方加入了。

  「但是,那不是你的夢想嗎?」彌花勉強地出聲,「是你想要進入演藝圈,才會把資料寄給星夢工廠吧。」

  少年甩了甩燈光下閃爍著珍珠色澤的頭髮,依然無表情地撩起視線,「那只是同班的女同學覺得有趣而進行的惡作劇,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經拒絕過他們了。」

  怎麼還會有這樣的情況啊!ORZ!彌花被擺在面前的悲慘現實徹頭徹尾地打敗了。

  擁有傲人美貌與華麗出身、氣質優秀的大少爺,確實不像是為涉足演藝圈而辛苦參加比賽的小少年呢。可是這樣一來,她要怎麼辦?難道就此放棄被直接三振出局嗎?不要啊,她還沒有看到景棋……

  「呵呵……」無表情的傢伙竟然覺得很有趣似的聳著肩膀笑了起來,「你在傷腦筋了吧。」

  「你到底……」

  「就答應你好了。」堵住彌花氣憤且鬱悶的話語,是少年抬眸的淺淺一笑。雖然他沒有表情的樣子也很美麗,但當他微笑的時候,真的像小說中的語句一樣,端麗到無可比擬。

  「為什麼,」彌花傻氣地問,「你不是不想參加嗎?」

  「因為我奉行日行一善。」撩起微濕劉海,露出深沉眼波的少年,再次恢復成了冷靜自持的樣子。儘管散發著理性與智慧的光芒,那副慵懶的夾雜著笑意的口吻卻讓彌花自知遇到的是令人頭痛的人物。

  三日後。

  按照約定的底限時間,兩名少女再次出現在星夢工廠的接待室,各自的身畔已經多出了一位少年。戴著絨帽,穿著牛仔褲的男生沉默地坐在真紅身側。彌花不可遏止任由自己思念的視線一直一直飄向那不肯回應的彼岸。變得更加瘦削了的景棋,似乎又再長高了一點。以前都沒有看過他穿這種運動款套頭毛衣的樣子,卻與他有著意外的合襯。微長了一點的頭髮,照例束在腦後,削薄的嘴唇比記憶中抿得更緊。溫柔愛笑的眼眸也藏在了墨鏡後面。雖然一定會被街上的女孩子們尖叫說「好酷、好帥」,可是彌花還是無比的懷念,有著清爽及柔和感的記憶中的少年……

  而坐在彌花身邊的霧原秋人,穿著制服樣的西裝,雖然樣式簡潔,卻因為面料的高級與手工縫製的細密產生了被貼有高貴標籤的絕對觀賞感。感慨兩個少女都找到了不錯又形象相反的帥哥的同時,製作人心情絕佳地引薦了第三名成員。

  「很好!你們挑的人都很不錯!加上第三人後,形象之間也完全沒有重複,能夠相互互補!」

  「你真的很�嗦呢。」真紅不快地喝斥,「第三個人到底在哪裡?」

  「哈哈。真紅還是一樣有元氣!」製作人不以為忤地笑著推開辦公室各朝左右而開的兩扇門,「這是我根據彌花與真紅的特質,特意從我們備選的優秀藝員中選擇的兩位哦!他們都是很棒的歌手!本集團原本就打算要捧他們,正好加入這次企劃,一併推出。你們兩個的身上,可是加諸了其他人的夢想哦。因此要打起精神!不可以輕易言敗!現在,彌花往左邊走,真紅往右邊走!具體說明,會由等在那裡的第三名成員告訴你們!」

  「真的很麻煩呢。」

  霧原秋人面無表情地起身,看了眼依然坐著不動的彌花,走過去伸出了手。

  「啊、抱歉。」看到橫伸於面前的手,彌花才慌張地把目光從景棋身上收回來,而真紅已蠻橫地拉著景棋的手走向了右邊的另一扇門。

  「景棋……」彌花終於小小聲地叫出。至少,在成為彼此對立的競爭者之前,她有很多很多的事,想要問景棋,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要對景棋說。

  然而…只是略微停頓的背影,並沒有回頭地跟上了真紅的腳步。

  「不要發呆了。」霧原清冷的聲線,使得彌花終於轉過僵硬的肩膀。

  景棋,為什麼你不理我……難道就像真紅說的一樣,你從未把我當作朋友嗎……難道曾經被你喜歡的感覺……與保鏢先生那時一樣,都只是我的錯覺嗎……在彌花的心底傳來柔軟吶喊的同時,兩扇門同時關閉,發出預示戰鬥來臨般的厚重一響。

  空曠的房間裡,僅有原木鋪制的地板,剛剛塗好的蠟,在透過敞開的窗子灑入的陽光中閃閃發亮。記得以前這裡明明是資料室的彌花,怔了一怔,才抬首看向背對著自己與霧原,站在窗前的背影。

  那是位個子高高瘦瘦的少年,有著淺橙色的短髮,身穿飄飄蕩蕩幾乎罩不住身體的T恤,緊繃在腿上的牛仔褲於收腿的部分,攏入與髮色同樣耀眼的橙色運動鞋裡。隨著轉頭的動作,可以看到小麥色的皮膚,鋒利的眼角,挺直的鼻骨以及整齊潔白的牙齒,總之就是整體感覺非常精神剽悍的少年。

  「終於——來了啊。」不耐煩地撩起短短的劉海,瞪視著彌花的眼睛露骨地表現出厭惡的情緒。雖然聲音意外的清朗好聽,但只要搭配那個險惡的表情,就絕對讓人不想再輕易靠近了。

  「啊啊!竟然當面說出來了!好過分!就是因為這樣我才無法在J家出道,被轟出來了啊。」看到少年猛然激動地指責。彌花才下意識地發現,剛才那些評語並不是出自自己心底,而是好像秘書一樣,站在身後的霧原,面無表情地評估總結。

  「J、J家……」彌花以身橫亙在二人之間,結結巴巴地問出,「就是那個傑尼斯嗎?專門培養美少年的傑尼斯?你是出身哪裡的啊?」

  還沒有得到回答,霧原已經用帶著恍悟的微妙口吻說道:「原來是那裡飼養出來的……」

  「你說什麼?!」少年勃然大怒。

  「霧原你還是閉嘴吧。」用力撐開他們,彌花在第一時間就感到了極度的精神疲乏。啊啊,為什麼啊,這兩個人單獨看都很有魅力和特色,為什麼放到一起,協調性就會這麼差啊?醒悟到這就是自己所要帶領的小隊,彌花還沒有跨出這扇門,就已經聽到耳邊傳來失敗的號角……

  「本大爺藝名叫——銀!和你們這種半路出家的模特,以及只是運氣好才被從垃圾回收爐裡撿出來的費料不同!」少年得意洋洋一挑拇指,「可是身經百戰,自幼經受高密度藝能訓練的人才呦。」

  「對呢。」霧原無聲拍手,「接受了那麼多年專業飼養,終於還是要墮落到和我們相同的水平線,辛苦你了。」

  「喂!你這小子,幹什麼一見面就挑釁!難道你不知道我們如今是同船的難客!需要向上力嗎?」自稱叫做銀的少年似乎並沒有意識到,是他自己的態度有問題。

  「你是想說同舟共濟與向心力吧。」霧原面無表情地注視他。

  「可惡,幹嗎用那種憐憫的眼神看著我!」

  「我應該沒有變化表情的能力啊……」

  「雖然表情沒變,但是眼神變了!那種十五度微妙角度的改變,不能逃過我這鋒利的雙眼!」

  「你們夠了吧……」彌花忍無可忍了,「我才是隊長啊!」如果不能在一開始拿出威嚴,以後就無法馴服猛獸了。啊啊——擁有細長頸項的驕傲白鷺,以及銳利眼神的劍齒虎,為什麼眼前竟會浮起這樣的幻象呢?

  彌花苦惱地抱住腦袋,她已經不敢奢望能與景棋被分在一組了,但是至少不要給她這樣的傢伙好不好……這就是製作人所說的,能夠幫助她的夥伴嗎?她真的非常懷疑呢。

  「我先和你們說!」少年態度強硬道,「我啊,超討厭那些軟趴趴的偶像組合。男不男女不女的,打扮得全是一個樣,像扣了模子的餅乾似的。唱著軟綿綿的什麼『下雨啦,我要和你共舉情人傘呀』的歌曲。」

  彌花面色憮然,「那我就不難想像你為什麼會被J家踢出來了……」

  霧原轉頭問:「這種人是所謂的有個性嗎?」

  「算吧……目前為止,這故事裡的出場人物都過於正經,我就猜想快要出現搞笑類角色了……」

  「那就把他直接踢到第二部去吧……」

  「忍耐吧。」

  「集中注意力!」少年拍打著手中不知何時拿起的教鞭,「總之!我的意思是說!我們一定要成立樂隊!我超反感歌舞組合!」

  「樂、樂隊……」在此之前的演藝經歷,只限於雜誌拍攝,以及香水廣告的少女的思路一下子被拓展得太寬,有些回不了神。

  霧原無表情地托著下頜思索半晌,旋即舉手,「我的笛子吹得不錯。」

  「啊,這樣啊,是說樂器嗎,」彌花恍悟,「我的鋼琴有十級。」

  「你們是哪裡的山頂洞人啊。」銀大怒,「吉他、貝斯、鼓、鍵盤。難道不會這些嗎?」

  彌花與霧原面面相覷,旋即異口同聲:「——暫時不會。」

  「哦——」抱頭,昂首,嚎叫,少年橫躍打過蠟的地板,像芭蕾舞演員那樣誇張地表現出一個痛苦的飛躍動作,「我早就知道我的命運被詛咒了。一定是被詛咒了,不然為什麼難得的出道機會,要讓我遇到這兩個土家族呢。」

  霧原:「他在說什麼……土家族又是什麼?」

  彌花:「不知道咦。大概是土得掉渣的意思。不過這故事情節是相當豐富的,請你快點告訴他,本書不需要重複性哀叫來填充字數。讓他快點進入正題。」

  「沒有見識的二人!」少年意氣風發地伸出食指,「就是因為情節進展已經快得不正常了!才需要搞笑類角色的誕生呀!」

  「呀呀、他自己承認了……」

  「吼——」劍齒虎怒了,「總之你們該明白了吧!我們的目標就是一定要成立一個出色的樂團!轟轟烈烈地出道並取得勝利的戰果!」

  「你是說笛子與鋼琴演奏外加芭蕾舞的古典音樂搞笑團體嗎?」

  「我想殺了你們……」少年的眼中噴出熊熊怒焰。

  「那你都會什麼樂器呢?」搶在少年暴走前,無表情的美少年霧原把話題拉回到主線。

  「吉他、貝斯、鼓、鍵盤……本大爺無一不會。」

  「那就很好解決了。」面對少年的驕傲自滿,霧原把左手往右掌上一敲,「我們可以聽你的話成立樂隊,由你負責吉他、貝斯、鼓,千本負責主唱兼鍵盤,在演奏中場,我可以穿著光源氏的衣服,吹著笛子,飄飄上場,嘩——一切就很完美了。」

  「你是說讓大爺我一個人負責樂隊的全套嗎?」

  「在電子音樂盛行的今天,那些只需要電腦的配合,即使你一個人也可以搞定。」霧原依舊無表情地講解,「九十年代在歐洲異軍突起的樂隊野人花園只有兩個人,就是依靠電子聲樂風靡了全世界哦……咦,你推門幹什麼?」

  把手貼在牆上,支撐著自己虛弱的身體,被他們擅自委以重任的少年阿銀憮然回首,可憐兮兮地答道:「我想問問歐陽先生,現在臨時把我換到另一組,還有沒有希望。」

  霧原+彌花二重唱:「不願意就算了。我們又沒有勉強你。」相當理直氣壯。

  滑落在木地板上,疲累地用手撐地,少年認輸地宣佈:「算了,演出方式以後再說。先確定團名,本大爺超討厭那些英文縮寫,所以請……」

  「我已經想好了。」彌花中氣實足地宣佈,「F、O、F!就是花中之花的英文縮寫哦!」

  「哇哦,沒想到你還有起名字的天才呢。」美少年嘖嘖稱讚。

  「哪裡哪裡,因為有這款香水品牌嘛。呵呵呵……」

  絕望地望著一團和氣的二人,銀久久無法起身地抽搐成一團,「F、O、F……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個名字更土家族的了。ORZ。」

  但是幸運的銀並不知道,其實是有的……

  「E·A·A……」

  存在於另一個房間內的景棋,正費勁地念出一腳踩在沙發上的少女手持的碩大無比的牌子上的文字,「——皇后與隨從……」

  「怎樣!難道你敢表示不滿嗎?」長到腰的卷髮,用草莓發卡挑起高高的一綹,穿著粉嫩的美少女,把蘭花指舉在臉旁縱聲大笑,「皇后就是我,隨從就是你和小葵。多麼生動的形象化演繹啊。」

  「是、是這樣嗎……」這一組的第三人,擁有纖柔卷髮身材嬌小年齡只有十四歲燦爛可愛有著澄澈大眼的小少年,出於確認的意圖,望向一旁的景棋。

  「小葵。」戴著墨鏡的高個子少年溫柔地告訴後輩,「其實人生是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波折的……」

  「哦喔。我明白了。」金澤葵握著小拳頭,瞪大雙眼,「也就是說真紅姐就是我們這段人生道路上必經的折磨吧。」

  把手搭在小弟弟的肩膀,少年溫柔地糾正:「那叫做磨練哦。」

  「哦喔!我明白了!」

  「你們兩個……竟敢嘲笑團長!」

  看來,兩組成員的未來,都頗為多災多難。

第八章 無法為敵的對手  

  「總之呢,既然你們已經決定好團名了,那就彼此見個面吧。」

  位於二十五層的辦公室,坐在寬大皮椅中看來很是悠哉的製作人的臉,讓兩隊少年一瞬間都升起了想要暴扁他一頓的念頭。

  「老頭,我從很久以前就在懷疑了。」手指握得嘎嘎響,銀瞪起狹長的眼睛奮力將拳頭砸向桌面,「你究竟看我哪裡不順眼,為什麼要把我塞到那種全是外行人的團隊裡?」

  「全部——不懂嗎?」挑起緊蹙的眉,製作人猛地合上手中的資料冊,唇形一張一合吐出擲地有聲的暴語,「我看你全部都不順眼!你這個三白眼的無禮者,給我坐下!別忘了,從現在起,你的恥辱就代表著你們整個團隊的錯誤!」

  「我們的協調性不太合適。」霧原無表情地舉手申請,陳述著顯而易見的事實,「可以把那邊那個戴著兔子耳朵的金髮弟弟換過來嗎?」

  「那不可能,一開始就說過這是比賽了。還有莫非你是面癱嗎?不管長得再漂亮,藝人是不會討人歡心就沒有存在價值的商品啊。」

  「製作人大叔,以娛樂圈來論,您的個性似乎不夠圓滑呢。」

  「用不著你指出我的缺點,既然已經簽了臨時合約,你們就是我手下的藝人!我是為了對你們的言行負責任才會這麼嚴厲苛刻!」

  霧原懷疑地望向彌花,「真是這樣嗎?」

  「他自己都說是苛刻了……」

  「我可不是為了那些無聊的理由,才把你們叫過來的啊!」製作人單手握著資料夾的根部咚咚敲打桌面,提醒以三VS三的姿勢分別站在兩旁的少年少女。

  「FOF對EAA,對抗遊戲已經開始了!我會幫你們接洽一些有利於發展的通告,但是誰能將機會握在手中,則要看你們各顯神通了。去吧,用自己的本領相互競爭搶奪工作吧。」露出殘酷的微笑,英俊的製作人大哥吐了口煙圈,瀟灑地宣稱:「這就是人生呀。」

  彌花無言地舉起木牌,上書——作者曰:「瀟灑」是只有貴史隆一才可以使用的專用語。

  霧原詫然:「這麼說,貴史是真命天子的傳聞是真的嗎?

  「啊——我終於明白了。」拍了拍手,凝視真紅一組良久的銀,終於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以一切謎題都被解開了的口吻宣告:「怪不得不可以交換人選,那邊三個全是自來卷呀。」

  「你們三個蠢貨!」製作人發火了,「再惡搞下去,我就要扣分了!」

  「那麼,第一次的考驗什麼時候開始呢。」幫製作人把話題拉回的是站在真紅身側的少年。聽到那個慣於自製的熟悉聲線,彌花習慣性地向他望去。

  少年用墨鏡遮掩了一切表情,即使如此面對面,也無法看清他究竟在想什麼……景棋……我們分開的這段時間裡,你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要用對待陌生人的態度來對待我呢。

  少女癡癡地凝視背靠白色牆壁把頭偏向另一側的少年,而製作人已帶著憤然的口吻擲下充擊力十足的話題炮彈。

  「聽好了!雖然不是一把定輸贏,但比賽也並非全無時限。因此要把握好每一次的機會。《風雅雜誌》你們知道吧?」

  那個雜誌……彌花瞪大了眼睛,那是以前找不到工作時,她曾以自由模特的身份拜訪過的那家呢。她還記得那邊的編輯長是個相當嚴厲的女性,當時的彌花還被狠狠地奚落了一番。最重要的是……她還在那裡遇到了可惡的貴史。說起來……貴史先生為什麼會在那裡呢?

  「我知道哦。」霧原舉手,「時尚雜誌界的龍頭。以高貴、高檔、高雅為主流特色風尚。是上流社會大小姐們最愛閱讀的雜誌之一,被稱為上流社會流行前沿的風向標。」

  「唔,和你那個無表情的臉不同,你對資訊的掌握和反應都相當不錯嘛。」雙手交織,製作人微微頷首,額角上卻攢起由青筋組成的小小十字,「不過以後再說話時,請不必舉手。這裡並不是在課堂啊。」

  「那麼新工作是《風雅》的拍攝嗎?」真紅雙眼閃亮到腦袋後面都要開出小花來了,「好棒哦。」

  「哼哼。」嘴角勾起一絲險謀家的笑容,製作人俯身朝白磁製的煙灰缸裡撣了撣煙灰,「真紅,不要想得太美呀。這次可是封面攝影哦。能上知名的《風雅》封面,可不是件簡單的任務,你真的行嗎?」

  「請問。」霧原習慣性地舉手,在製作人瞇眼的同時,又把手放了下去,「請問,我們一組三人,只要有其中一個能獲得上封面的資格,就意味是我們這組勝利了吧。」

  「沒錯,就是這樣。」瞇起的眼眸在圓形眼鏡後彎了起來,「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誰能成為《風雅》的封面模特!誰的那一組就取得了勝利的一分!」

  「那麼走吧——」霧原反手拉起彌花,「不用繼續浪費時間了。」

  「呃?但是……」彌花來不及反對,已被霧原拉住右手。

  「還有那邊那個笨蛋,再聽下去也是這樣。與其坐而思索,不如起立而行。」

  「說得有理……」銀在點完頭後才遲鈍地大怒,「等一下!笨蛋難道是在說我嗎!」

  「你不是都承認了嗎……」

  望著打打鬧鬧走出房門的三個人,坐在大寫字檯後的製作人微微莞爾,「真是精力充沛的一群傢伙。那麼你們呢?」鏡片後的視線投往真紅那邊,「你們不走嗎?」

  「我?」穿著鮮艷服裝的少女,手肘枕在膝上托著臉頰,明艷的眼眸隨著歪頭的動作微微瞪大,「我在等你把話說完啊……」

  「呀……」製作人以詫異的表情微微挑起一邊的眉毛,「真紅,你一定很得工作人員的喜愛吧。」

  「對呢,」少女用食指抵著唇瓣眨了眨眼,「想在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生存,就要掌握自己的處事之道。」

  「呵呵……看來你的夥伴也和你有著相同的屬性哦。真是有趣。」用中指推了推眼鏡,製作人把身體向後交由寬大的椅背,「明明只是隨意搭配的人選,竟會產生奇妙的共性。我對你們的戰鬥,將非常非常期待呦。」

  靠窗而立的高挑少年,像是不經意般地把視線投往橫伸著幾簇枝葉的窗外。曾經終日粘著他總是神情緊張的少女,正在靈巧地追逐其他人的腳步……

  而他,卻沒有更多改變。

  「霧原,你是不是已經想出辦法了。」

  大廈門口,穿著夏季夾克的銀,低頭看著比自己矮了半頭的少年。

  「哪有那種事。」霧原無表情地掏出幾枚硬幣,走到路邊的自動販賣機彎下腰,「現在才開始要想呢。」

  「你一副很有自信的樣子,我還以為……」彌花的話尚未說完,霧原已經向她擲來一罐咖啡,「隊長不是你嗎,不要把事情都推到別人頭上啊。」

  「我、我知道了……」接過還有些燙手的咖啡,彌花的臉上皺起小小的挫敗。

  「喂喂。我的我的……」銀像招財貓那樣向霧原連連招手。

  「什麼?」霧原平靜地回望。

  「我的那杯啊,你懷裡不是還有兩個嘛。」都已經買了他的分,竟然還裝傻。

  「你說這個啊。」霧原恍然地舉起左手,「這個是給我的。」

  「右邊的咧?」

  「右邊的?右邊的也是給我的。」

  「你!!!」

  「難道你不知道我習慣一次喝兩杯的嗎?」

  「霧原你不要和銀開玩笑了。」這傢伙表裡不一到可怕的地步,彌花擠坐到兩個人中間,作為緩衝墊,以防脾氣暴噪的銀真的會被霧原氣得失去理智。

  坐在圍成圓形的花壇前,各自捧著一杯咖啡。FOF小隊第一次作戰會議開始。

  「到底有什麼方法可以直接成為那本雜誌的封面模特呢。」平伸著兩腿,彌花仰望藍澄澄的天空,歎氣般地說道。

  「你應該知道世界上沒有不勞而獲這回事吧。千本小姐。」

  「我說霧原你,不會是這本小說裡專門負責吐槽的角色吧!」銀受不了地抱頭。

  「就算這種模式沒有先例,作者是那種只要認為『有趣』,就會堅持貫徹的人啊。」霧原直視著前方,「同理,縱然我們想要登上《風雅》的封面看來是多麼沒有勝算的任務,只要我們堅持我們能行,就可以找出辦法。」

  「那完全是歪理吧。」

  「世界上的正義啊,就像變態超人用來外穿的內褲一樣,已經在洗衣機裡積攢了小山那麼多了。所以偶爾出幾個按照歪理行事的傢伙,不是也挺有趣的嗎?」看著少年站直身體居高臨下地微笑,銀和彌花瞬間怔了一怔。

  「啊啊,他笑了!比熊貓吃魚還要珍貴的鏡頭呀!」

  「哈哈,就是這樣。」霧原輕輕拍掌,「現在看起來,你們比剛才有氣勢多了哦。記住,對我們不利的情形,對於『敵人』也是一樣!」

  敵人嗎……霧原輕易脫口的名詞,在彌花的心裡擊起酸澀的迴盪。她……真的有辦法把景棋當作敵人嗎?

  「在這裡商量也不是辦法,我們邊走邊說吧。」霧原瞄了眼手錶,率先邁步,銀和彌花下意識地跟了上去。怎麼說呢,每有三個人湊在一起的時候,就會有其中之一自動擔當起「領袖」類的角色啊。

  「《風雅》的封面,常常選用一些大家閨秀的照片哦。」霧原邊走邊講。

  「所謂的大小姐們不是梳著卷卷的金髮一臉癡肥的火腿子嗎?」

  「你那是哪個年代的概念啊。色藝兼備的淑女名媛,大多隱藏在無人知的深閨呢。」

  「那外來的模特呢?」

  「也有啊。但都是國際知名的人物。怎麼想,也不會啟用普通的小角色。」

  「是這樣啊。」彌花尷尬地握住自己的袖口,怪不得上次去自薦,取得了慘敗的結果。

  「所以我們直接走捷徑就好了。」霧原舉起一根手指,「世界上的小道之所以存在,就是為了讓我們拿來嘲笑那些直線行走的傢伙們的。」

  銀:「喂,他再繼續這樣宣揚歪理,沒有問題嗎……」

  彌花:「我不知道…不過邪門歪道的取勝手段,怎麼可以在熱血少女漫畫般的情節中成為主題呢?」

  「千本小姐,」雙手叉腰,穿著優等生制服的少年無表情地宣告:「在這個宇宙中啊,不是正義一定可以取得勝利,而是勝利的永遠都叫做正義。這句話是倉峰和也說過的哦。」

  「好可怕……他的口頭禪已經從世界這個宏觀概念上升為宇宙了……」

  「對了,我們為什麼要在這個地鐵口停下來啊。」

  「我剛才不是說了嘛。」霧原再次瞄向手錶,「我上補習班的時間已經到了。明天三點在這裡集合。現在拜拜。」

  望著輕鬆地搭上扶梯的少年背影,桔色頭髮的少年和黑色直髮的少女,同時產生了想要殺人的粗暴理念。

  「殺死宇宙人,是不會被判刑的吧……團長……」

  「作為團長,我批准你……」

  「我已經覺得累了。」

  輕輕攪動咖啡杯裡的銀勺,將茶色短髮一絲不苟地梳於腦後的幹練女性,在光滑的眉心蹙起一絲皺痕。

  環境清幽的咖啡館內環繞播放著能夠使人放鬆精神的樂曲,搭在女性肩膀的仿歐式短款斗篷,在因門被推動而帶起的風裡隨著音樂輕輕打轉。而集高雅與乾脆兩種特質於一身的女性,正以厭煩的表情瞪視擺在籐編圓桌上的雜誌。

  「反反覆覆總是作著相差無幾的內容,難道你不會感覺厭煩嗎,貴史?」

  對坐的年輕人抬手點了一份綠色冰激靈,才轉頭笑道:「對於還能賺到錢的生意,我永遠不會厭煩。」

  「可惡,只有老闆才會說出這種台詞!」

  「阿鄉,你也只是彈性疲乏而已。」撥了撥擋眼的頭髮,貴史隆一寬慰著自己的金牌主編,「人類如果長久持續同一樣工作,就會漸漸失去前進的動力。所謂追求夢想的時候比擁有夢想時要更有衝勁就是指這種情況。」

  「那麼為了讓我能更有動力,你為什麼就不能通過我提議的原案呢?」雖然還保持著單手托腮的造型,但是美麗精悍的女性的額角已經出現了標誌抽搐的青筋。

  「呵呵,所以我不是請你吃飯作為補償了嗎?」

  「公事與私事不要混為一談。」女人提醒道,「不要因為我們已經有十年的交情,就隨便應付我哦。」

  「那我就直說了吧。我們的雜誌是經過長久的經營才取得的穩固定位。我不需要那種令人眼花繚亂的東西作為吸引眼球的手段。」

  「明明比我還要小兩歲,腦筋卻出乎意料地頑固。」女人從斗篷式的外罩下面拿出細長的香煙,「雜誌如果沒有新奇的手段,就意味著將要步向腐朽。這就是我感到疲勞的最大原因。」

  「阿鄉,你應該沒有那種『我想到的東西其他人一定不會想到』的傲慢吧。」

  「當然。」

  「既然很多人都能想到,那麼誰都沒有去做的原因是什麼?因為看不到利益呀。抱歉,我是商人。」

  「不……」女人的嘴角小小地抽動,「那是因為大部分的人都醉生夢死混吃等死的緣故呀。」她猛地把手掌拍上圓桌,「貴史隆一!如果你也是這種程度的上司,我早就離開你自立門戶了!之所以能夠合作到現在你以為是為了什麼呀!」

  青年淺笑著執起咖啡杯,「當然是你沒有資金的緣故啊。」

  「蠢男人!是因為我還在看好你的智慧啊。」

  「拍馬屁也不行!什麼『花與美少年』……這種三流雜誌每天都在做的主題,不可以出現在我們雜誌上!」

  「你終於說出心裡話了……」女人的微笑加入了危險的成分,「你認為這是個三流創意……」

  「難道不是嗎?」男人也微瞇起眼。

  「你完全不懂什麼叫做少女的浪漫……」

  「哦,當我去巴黎旅行前,問你要珠寶還是玫瑰作手信的時候,你是怎麼回答的啊。」

  「我們的雜誌面向的是未成年的群體。對於這幫超級有錢的小姐而言,絕對是浪漫比珠寶更重要吧。」

  「所以我才決定出席『淑女大』,請未來的獲勝者參與雜誌拍攝啊。」

  「所以我才說貴史隆一是笨蛋啊。比起同類的女孩子們,少女們更想看到的絕對是美少年你懂嗎?」

  「比起作為袖手旁觀的觀眾,絕對是能讓她們親自參加的活動才更有生命力。」

  「這麼說,你是絕對不允許我搞這個花與美少年特輯了嗎?」危險的成分越加濃厚。別開玩笑了,這可是一個編輯長的面子問題!

  「如果真的有能讓身為男性的我,也感覺與鮮花相配的臭男人的話……」雖然勉強硬撐起一個哂然的微笑,但是貴史的氣勢明顯被燃燒著怒火的女人壓了過去。為了一次刊頭,而失去黃金般的人才的做法不是明智之舉。

  像大蛇與蟾蜍之戰般,兩個人緊緊盯住對方,四目相向火花炎炎的瞬間。

  「抱歉。可以打攪一下嗎?」

  清悅柔和的聲線溫潤地響起,志雪鄉與貴史隆一同時轉頭,觸目所及的是被抱在懷中大把大把的粉紅裊絲花。

  「淑女大賽?那是什麼?」

  少女捧著少年遞來的咖啡,一邊問道。

  「是一個大小姐們參加的比賽。」霧原抬手叫來計程車,「今日的會議地點,暫時去我家吧,有些必要的裝備放在那裡。」

  「你好像很忙的樣子啊。」人高腿長的銀率先邁入計程車的助手席,把手放在抬起的左膝,嘲笑道:「還要上學的你,不會拖我和千本的後腿嗎?考生!」

  「沒關係。留個一兩年級算什麼……我開玩笑的。千本。」

  少女臉上有如晴雨表的轉換雖然有趣,但霧原還是決定為了自己的良心著想,不再逗弄老實人。

  「這就是你昨天說的捷徑嗎?」彌花略微思索後提問。

  「對。我得到消息,這次活動主辦方有《風雅》的人會出席。如果我們能在這次活動中取勝,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引起他們的注意。」

  「只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嗎?」銀對著反光鏡露出不滿的表情。

  「比起毫無準備的毛遂自薦已經多了百分之八十的點啊……」霧原無表情地回應。

  「就是說,毛遂自薦的可能是百分之零嗎……霧原,你說話的方式真是超級惹人厭,在學校裡真的交得到朋友嗎……」

  「沒關係。天才永遠是孤獨的,這是人世間的定理。」少年眨了眨濃密的眼睫毛,悲愴地捧心宣告。

  「那個……」為防止這兩個屬性不合的傢伙再度吵起來,彌花插嘴道,「你剛才說過的裝備是怎麼回事?」

  「看到就知道了。」

  如霧原所言,當車輛停在位於世田谷區的豪宅,進入裝飾奢侈鋪著富麗地毯擺著白色雕塑的大廳,再沿樓梯往上進入堆滿豪華公主長裙的房間後,銀確實是以啞口無言的木頭人形象陷入了「看就好了」的停擺狀態。即使是彌花,對著這堆小山般的豪華禮服也陷入了動搖。

  「這就是所謂的裝備嗎……」彌花感覺脫力地坐倒在服飾山裡。

  「當然。對於漂亮的女孩子來說,這即是武器庫吧。」霧原不為所動地宣告。

  「在講那些事之前……」用手摀住額頭,好像一腳踏入異世界的銀掙扎著擺手,「霧原殿下,你的家為什麼會好像宮殿一樣誇張啊?」

  「幹嗎突然稱我為殿下……讀者會把你當成死老百姓的。阿銀。」

  「我本來就是死老百姓啊!啊啊!千本,你怎麼還能保持理智!這傢伙是有錢人家的大少爺啊!」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既然就讀那種學校的話……再說霧原秋人一看就是有錢人啊。彌花覺得倒是銀這種大受打擊的樣子比較令她感覺黑線。

  「算了,我理解。」霧原轉向彌花,平靜道:「因為那個傢伙是連鵝肝和魚子醬都沒有吃過的庶民。」

  「我是庶民又怎樣啊!這是草根當道的年代!吼吼!」

  「不要理他了。」把手搭在彌花背上,霧原引領她環視屋內的「裝備」,大方地宣佈:「盡情挑選你喜歡的吧。」

  「但是這實在也太多了點……」彌花的臉一陣抽搐。

  「我只是讓他們搬兩三家服裝店的衣服來,結果就搞成這樣。」霧原傷腦筋地捏住秀氣的下頜,「他們真是太誇張了。」

  「誇張的是你……不,當我什麼都沒說……」彌花的肩膀越垮越低,終於無力地再次跪倒在長裙的海洋,「我一個人是無法將這些全部試穿完畢的。殿下。」

  「不光是你啊。」霧原一把揪住擺出逃跑式的銀的外套,「還有我和阿銀,我們三個要一起參加哦。」

  彌花+阿銀:「……」

  「怎麼了?我說錯了什麼嗎?」

  「不。」彌花不抱希望地問,「可能是我們聽錯了,殿下,你一開始說的確實是『淑女大賽』嗎?」

  「當然。」少年肯定地回答,「是淑女們參加的大賽哦,以選出最具大家閨秀風範的年輕女性為目標。」

  「你你你……」彌花開始口吃起來,「你和阿銀也要一起參加?」

  「當然。」少年肯定道,「不管怎麼想,也是三個人一起參加,獲勝的可能性更大吧。」

  「可是可是……」

  「不要可是了。」霧原已經一邊說話,一邊換好第一套露背衫了,「男扮女裝是時下最具流行元素的題材之一哦。對了,你覺得這件怎麼樣?」

  兩分鐘後……

  「我不要參加啊!」庶民銀的慘叫聲從霧原家的豪宅內傳出。伴隨著——

  「阿銀,其實你的扮相很美耶。」

  「對啊。野蠻女友+腿毛也是最近流行的賣點之一啊。」

  「超級金千小姐大賽」——以粉白色的薔薇圍繞扎束成的字體,令評審席上的某人陷入了一瞬間的惡寒。

  「請問。」他壓低聲線問一旁梳著背頭用著銀色袖扣狀極紳士的男性,「比賽會場的佈置請的是哪家公司?」

  「聽說他們的企劃案已經排到明年年初了,您沒有希望預約了。」紳士簡潔而禮貌地回答。

  「不。」他強調,「我只想永遠避開與他們合作的可能!」

  瞄了他一眼,男子咳了咳,「是活動理事會會長,以資助藝術為名開辦的試驗性企業。」

  「我明白了。因為他太有錢了,為了巴結討好他,通過那家小公司來和他攀交情的人也就大有人在。啊啊,這下子我心中的不解之謎就完全解開了。」

  「您說話總是這麼直接嗎?」

  「在與我自己的利益無關的前提下。」

  「那麼我還是先行提醒您好了,既然您也是評審之一。雖然我們採用不計真名的比賽形式,這是為了替落選的大家閨秀掩飾和保全體面。但能夠拿到邀請函的選手也都統統來自於名門。您明白我的言下之意了嗎?」紳士善意地微笑。

  「我只是弄懂了評審席上的燈光為何竟如此昏暗的理由。」

  「呵呵……笑話如果說得不夠直接,人們是無法會心一笑的。」

  「沒關係。我只是個評委,並不是搞笑藝人啊。」

  「好了,別再說笑了。」紳士拿起放在面前的貓頭鷹型假面,握住下面長長的握柄擋在自己的臉前,「看,比賽已經要開始了。」

  「為了不被落選的小姐們利用權勢打擊報復,您還真是雙重保險啊。」佩服地望著那個好比化裝舞會的假面,貴史隆一露出欽佩的笑容。

  此時,裝飾得好似華麗宴會廳的華堂美軒的另一側,捏著七號選手牌和三十一號選手牌的銀與彌花,正分別把頭扭向左右兩邊的方向,盡量不看前方的進行著低聲交談。

  「一號、七號,三十一號。既然是由霧原一起報名,為什麼會差距這麼遠?」打扮成阿拉伯少女的銀不解地問。

  「霧原他說在任何比賽當中,最初及最後的選手都比較易於引發評審關注。」

  「那我的七號呢?」

  「……」

  「……」

  「……銀,你喜歡吃青蕉嗎?」

  「千本,這個話題轉換得一點也不高明。你就直接說那傢伙沒對我抱過期待就行了。」

  「他已經站到舞台中心了。」

  伴隨彌花絕望的低語,一直望著左側的銀還是忍不住把視線投向了正前方。聚光燈下,正襟危坐在歌特風格的金紅色高背椅上的「少女」,有著雪一樣白的肌膚,漆木一樣烏黑的頭髮,結霜的紫葡萄般澈透美麗的眼眸,黑色的女僕裝在邊沿處裝飾著繁複的蕾絲邊。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位「少女」就像微笑前的蒙娜麗莎,過於面無表情了點。

  「一號參賽者,請自我介紹一下。」

  霧原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我是來自東京的化名『你也愛吃青蕉嗎』小姐。今年十七歲,高中三年級。預計重讀。口號是:有些事不得不馬上去做,為此留級個兩三年又算什麼……」

  彌花+銀:「我們……裝作……不認識他吧……」

  一瞬間騷動起來的評審席勉強地傳出第二道指令:「請您展示一下您的才藝好嗎?插花、鋼琴,或者劍道也沒關係。所有需要的用具,都可以在現場馬上備齊。」

  「沒關係。我不需要道具。」無表情的美「少女」舉手回答,「我的才華是——講冷笑話。」

  「……」

  瞬間的寧靜預示著某些不安的前兆,但位於台中心的「少女」已經若無其事地開始展現他的才藝了。

  「那是非常恐怖且悶熱的一個夜晚……」

  「你也愛吃青蕉嗎」小姐,用像講怪譚一樣的口吻平板板地說道:「一個叫做江玉郎的男子在QQ上碰到了很久沒見面的老婆,老婆異常活躍地與他聊了很久很久。平常都像死人那樣沉醉在動畫片裡無聲無息的妻子,為什麼會突然間這樣熱情且樂於聊天呢?江玉郎的心裡充滿了惶惑。而就在他們聊得最歡快的一瞬,老婆突然打出一行字——」霧原猛地提高嗓門,「親愛的!我下載完了!886(拜拜嘍)!」

  評審席:「……」

  「我的才藝——展現完畢。」霧原跳下高背座椅,鞠了個躬,面無表情地提著裙角飄一般地離場。

  評審席:「……」

  觀眾席:「……」

  選手席:「……」

  死一般地寂靜長達五分鐘後,評審席上響起了整齊劃一卻絲毫沒有幹勁的掌聲:「啪——啪——啪——」

  銀摀住陡然扭曲的身體,「團長,我想死……」為什麼他要和這種人共同組隊啊。嗚嗚……

  彌花用手扶牆撐住自己,「如果你死了,他會在你的墓前,繼續講那個冷笑話的後續。」

  「怎麼?還有後續嗎?」銀惶恐而果斷地抬眸,「那我還是堅強地活著吧。但是團長,我們真的可以勝出嗎?」

  「那就要看你的了……」彌花死死扯住銀的袖子,「你給我好好表現!要是敢和霧原一樣,我就殺了你。」

  「汗,團長,你好像變強悍了耶。」

  「存在就是改變。和你們在一起,不變才奇怪吧!」

  在花瓶般耍弄著小可愛的二三四五六……號過後,擁有細長吊眼的阿拉伯風情「美少女」同手同腳地邁上了舞台。

  「他不是J家養成的美少年嗎?」女僕裝的霧原站到了彌花身後,面無表情地吃著零食,一面毫不客氣地指出,「怎麼上個台會緊張成那樣?」

  「因為你讓他穿著女裝呀!」

  「可我不是也穿著來了嗎?」

  「不是每個人的神經都和你一樣,像沾水棉花啊!殿下!」

  「你終於有幹勁了哦,公主。」擁有烏黑眼眸的偽美少女,回應同伴的大喊大叫,是嘴角上挑溢出美麗的淺淺微笑。

  「我……」彌花的臉陡然紅了起來。確實,自從與景棋在意料之外的情境下展開重逢,她就受到很大的打擊與震動。霧原的搞怪,確確實實,是放鬆了她緊繃的神經……這樣說起來的話,她悄悄側頭瞄向女裝的少年。少年正無表情地雙臂環肩,目視前方,「阿銀的舞蹈蠻不錯的耶。」說著,露出了壞心眼的笑容。

  果然,他根本就是樂在其中。竟然會有一瞬間認為這個叫做霧原秋人的古怪少爺是為了幫自己才故意這樣做。怎麼可能嘛。彌花懊惱地敲了敲自己的頭。會有那種溫柔之心的人,果然只有小景一人而已。

  直視著前方,彌花握緊了手指。哪怕是為了贏回景棋,她也絕對不會輸給真紅!而在這裡邁出的每一步,都是屬於她千本彌花的宣戰佈告書!

  「三十一號——」

  在那個與她格外有緣的號碼終於被叫到之後,彌花昂頭走向了聚光燈的最深處。

  美麗、知性、禮儀……不管是穿著和服優雅的步態,還是跪坐時挺直的腰身。披著長長黑髮的美麗少女周邊環繞的就是一種足以被稱為「高貴」的氛圍。堅定明亮得像在凝視的瞬間會被攝去魂魄的眼眸,偏硬的髮質有幾綹繞過印有秀麗花朵的絹絲和服肩頭,大部分則像黑亮的鋼絲傾垂到腰。最後一位參賽者,在自報家門時說出了:「青……葵。」這樣與本人有著同樣秀麗姿態的化名後,展現了古箏演奏的才藝。

  「雖然不知是哪家的千金閨秀,但確實教養良好呢。」

  評審席上的紳士,稍稍移開了擋臉的貓頭鷹假面,微笑說道。

  「說得有理哦……」坐在他旁邊的年輕評審,則饒有興味地揚起了嘴角。

  當初會給她那張名片,他只是覺得有趣而已。坐在鐵門的一側,渾身泥濘的少女黑暗中只有拚命忍住眼淚的雙眸閃爍著意志的光芒。他很想要知道,十七年來過著養尊處優無憂無慮的生活,又絲毫不懂人情世故的大小姐,在被弄人的命運推入生活的沼澤以後,還會保有那純澈的眼眸嗎?

  就算只是一時興起的惡作劇,他給了她那張名片,給了她可以生存下來的契機。

  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的少女,卻有著意外頑強的個性。即使遭遇了不公正的對待,也還是一步步再次走到他的面前。

  「為什麼總要讓我決定你的命運啊,唉,我又不是長腿叔叔……」雖然這樣抱怨地嘀咕,坐在選手們無法看清評審的黑暗席位上,貴史隆一不知道他所露出的是一種包含著寵溺的淺淺笑容。

  像酒會一樣充滿社交性質的遊戲般的比賽宣告結束,獲勝者是不知來自何方自稱青葵的神秘千金小姐。而像灰姑娘一樣奪得公主桂冠的少女,卻在被夥伴們擁著歡呼的同時,泛起一抹苦笑。

  自報家門的一剎……她險險說出她是來自青森的千本彌花……不可以,在這樣的場合,說不定會遇到曾經認識她的人……雖然這裡是陌生的都市東京,但也難保不會遇到青森的熟人。明明沒有做什麼丟臉的事,卻害怕遇到熟知自己過去的人……這究竟是為什麼呢?彌花有著很多的疑問,卻已經沒有了能夠幫她解答問題的人。

  「這位小姐,你願意參加我們《風雅》雜誌的主題拍攝嗎?」

  好像是化裝舞會,隱匿著真實身份的公主,透過賓客們手中高舉的玻璃盞,在枝型水晶燈下,遇到了分開人群向她走來的王子殿下。

  黑髮的青年,有著熟悉的滿不在乎的殘酷微笑,長過了肩膀的黑髮削薄散落披灑在黑色禮服。在銀吹出口哨的一瞬,彌花卻感覺和服內的雙腿在微微地顫抖。

  「我很願意。」

  而在她鼓起勇氣直視貴視之前,身畔另一側的霧原,已經把手塞進了貴史伸來的手掌中,無表情地應承下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1-27 22:35:54

第三章 戰鬥吧!  

  「冷靜下來了嗎?」

  寒冷的葉子打著轉,在淺紅色的地磚圍成一圈圈圓型圖案的道路上,靜靜飄落。彌花茫然無措地坐在白色木椅上,捧著冒著熱氣的罐裝咖啡。

  把平時紮在腦後的那一點頭髮散開,微卷的頭髮蓋住了耳朵,景棋把手揣在衣袋裡,沒有表情地注視著彌花。看著這樣的景棋,比起失去工作的機會,更加令她感到害怕。彌花泫然欲泣地對上景棋的眼睛,卻依然固執地不肯為自己的行為道歉。

  景棋所介意的,是彌花對待其他人的態度。而彌花所堅持的,是她認為自己向葉久司說的話都並沒有錯。有著小小錯差的爭執,因為人類是無法不通過語言就能相互瞭解的生物,只好繼續僵持。

  「唉……」小聲歎氣過後,景棋坐在了彌花身畔。

  「對不起……」向著其他人怎樣也無法說出口的話,只有對景棋,彌花可以毫不介懷地講一千次。她抱住少年的臂膀,感覺抵在少年肩頭的眼睛又微微泛起潮濕。

  「給景棋添了麻煩,對不起。」

  「沒什麼。」少年交叉起雙手,冷靜地說:「彌花不需要向我道歉。如果彌花覺得自己沒有過錯就繼續堅持吧。」

  「不要……景棋一定生我的氣了。」

  「……」

  「景棋……」

  無法不去回應好像細小哀求的呼喚,景棋搖搖頭,為難似的抿緊嘴唇,轉身對上少女濕潤的眼眸。

  「好了,也該輪到我們了。回去吧。」

  「還要回去嗎?」彌花有些畏懼。

  「對方是專業攝影師,不會因為個人好惡而影響工作。」往前走了幾步,景棋笑著回頭,伸出了手,「走啊。」

  看著少年的笑容,知道這個笑容其實是壓抑下他的不安而在鼓勵自己,彌花既難過又窩心。

  「彌花……」在不斷飛舞著落葉的晴空下,少年仰起頭,好像想要說些什麼,卻終於還是豎起了穿著運動鞋的腳尖,露出大大的笑臉,「哪、加油吧。」

  「臉皮真不是普通的厚。被葉久那麼大聲地斥責了,還敢回來啊。」嬌嬌小小的就像水果軟糖的少女,大大的眼睛裡閃爍著惡意。因為排號的緣故,她就坐在彌花與景棋的前面。因為景棋一直擔心地握著自己的手,所以彌花並沒有反駁少女的任何話。

  「你是叫做景棋吧。真倒霉,因為同伴的緣故,已經留下極差的印象分呢。」少女挑釁不成,就不再搭理彌花,轉向景棋說起話來。

  原本人滿為患的大廳只剩下十來個人稀疏地散佈在椅子上,少女大概是等待中閒著無聊吧,雖然景棋沒有搭腔卻還是說個不停。

  「我先說哦,葉久那個人是超任性的。只要被他討厭,他絕對不會用你們。」少女的大嗓門讓所有人都聽到了她的話。彌花覺得對方特別嬌縱討厭,忍不住皺起眉頭。

  「新沼小姐,這樣說也會為葉久先生帶來麻煩吧。」景棋揉著鼻骨間發酸的穴位,無奈地說道。

  「原來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嘛。」少女滿意地轉轉眼珠,露出精靈般的笑,「新沼真紅,超人氣美少女模特,說的就是我呦。哼哼,你就不必為我擔多餘的心了。我可是葉久一手挖掘出的人呢。」

  原來如此。彌花暗道:怪不得葉久司一副和她很熟稔的模樣,而少女也大咧咧地對年長者不加敬語地直接稱呼。

  「說起葉久司,業界最有名的是他的天才拍攝技巧,以及一句名言——『我欣賞的人就要讓所有人都來欣賞,我討厭的人也要讓全部人都去討厭』!」

  什麼嘛。彌花皺眉,這簡直是幼兒園小孩子才會說的話。

  「所以,」真紅嬌俏地眨眼,「既然是葉久擔任攝影師,就沒有理由會讓我真紅落選!而你們……」她瞇起貓咪般充滿惡意的眸子,搖搖手指,「根本已經沒有可能了。」

  「117號——新沼真紅!」

  「是!」

  隨著內廳的叫號,真紅從椅子上以可愛的姿態跳躍下來,揚手元氣十足地招呼。跑到門前,還不忘給彌花一個討厭鬼般的鬼臉。

  難堪的沉寂在大廳裡飄溢……

  「我們還是回去吧……」彌花小聲地對景棋說。

  「我不要……」

  「你沒有聽到真紅的話嗎?」

  「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為不讓自己輕視自己。」

  總是那樣溫和的景棋的這句話語,像沾了水的鞭子那樣抽打在彌花的心上。是誰說過,真正溫柔的人也是最最堅強的人。彌花覺得,這是對景棋最好的評語。

  「嗯……」

  小小的應聲,也表達了彌花願意堅持下去的意志。

  就算知道是沒有希望的戰爭,我也不會從這個閃光燈下的戰場逃跑。雖然我不知道景棋堅強的理由,可是我不想成為被景棋輕視的對象。我想變成像景棋那樣堅定的人……掌心發燙,像自指尖的神經傳來燃燒的力量。

  「下面請118——112的選手進來!」

  因為是一起交的報名表,理所當然排號也緊緊相連的景棋和彌花肩並肩地走了進去。擦身而過的嬌小少女在出來的同時,對他們射來挑釁的視線。

  可是彌花已經不在意了。彌花唯一所在意的,只有與她並肩站立的這個景棋。

  頭上包著銀色頭巾的年輕攝影師大咧咧地坐在主考官席,穿著軍靴的修長雙腿擱在鋪有雪白布巾的桌子上。雖然他的儀表一如既往地欠妥,但這是一個靠實力說話的地方,對於葉久司的種種另類之處,其他工作人員都表現出了難得的忍讓。

  「喂。」手指不客氣地伸向景棋,青年頭巾下滑出一綹淺金色的劉海,狹長的眼眸帶著一抹薄藍,像貓咪透明犀利的目光鎖定站在中心點的少年。

  「天然少年已經不流行了,請表現出氣勢來。」

  「請問,不用拍攝嗎?」拉住自己的衣襟,景棋溫和地提問。

  「我的眼睛就是攝像機。」青年傲慢地回敬。表示他憑靠經驗,無須真正的鏡頭,也可以捕捉模特的本質。

  微微點了點頭,表示了理解與認可,景棋在下一秒,揪往左右衣襟的手同時向兩旁扯去,流暢地揚手,外衣已握在手中。身體前傾、甩頭、景棋跳著沒有任何音樂襯托的舞蹈。平素溫潤如玉的眼睛也閃爍出了雨中琉璃的光彩。注視著身體柔軟的少年,彌花第一次看到景棋跳舞。明明沒有舞台的燈光,卻又好像在景棋的身後延展出了這樣的舞台……輕輕的掌聲響起,幾個工作人員與彌花都在拍手。

  「夠了。」可是傲慢的葉久司,似乎並不認同景棋的演出。

  「我要的是模特,是展示商品與可愛臉孔的模特。不是演員好不好。」「切」了一聲,青年不屑道:「既然這麼喜歡跳舞。為什麼不去當廉價的偶像藝人呢?」

  彌花的手緊緊地握住,自己被怎樣說都不要緊,可是她無法忍受這個人如此批判景棋。

  「你根本就不適合當模特。」但是,囂張的話語還是沒有停止的意圖,「你至今為止獲得的工作,一定是在諸如《好朋友》一類的雜誌上,擔當各款校服的展示者吧。」

  彌花無法看清背對自己的景棋的表情,但是那個微微顫抖的肩膀卻使彌花確信景棋受到了傷害。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彌花大聲喊道,「你有什麼資格這樣羞辱別人。」

  「哦。」青年冷峭的視線轉向彌花,微微冷笑,「就憑我是葉久司。我當然有資格這樣說話。是否擁有才能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了。根本無須更多的試驗,你們回去吧。」

  「因為沒有嘗過痛苦的滋味,就輕視嘲笑其他人的困擾。以及因為自己擁有才華就隨便指責其他人的傲慢……」彌花身體顫抖地說著。想起了自己曾經犯下的愚蠢,「不斷犯下這樣的過錯,你總有一天會品嚐到後悔!」

  「你是什麼東西,敢這樣和我說話!」擱在桌子上的腿霍地放下,葉久司拿起桌上的杯子向彌花擲去,憤怒地起身,抽下綁頭的布巾,露出一頭淺金色的頭髮,「把他們給我轟出去!有我葉久司在的地方,以後都不要看到這兩個人!」

  彌花的手微微發抖,雖然避開了葉久司扔來的東西,但是第一次面對這種直面的暴力,彌花無法控制身體的顫抖。但是她並不害怕面前的葉久司,她所害怕的是站在中心垂著頭拎著外衣的少年,會不會又用責怪的表情注視她呢?

  對不起,景棋,可是實在忍耐不住……

  「哪、彌花。」轉頭,少年露出意外清爽的笑容,「我們離開吧。」

  「唔……」因為這個笑容而放下心的彌花,抬起的睫羽有著輕微的潮濕。

  在葉久司憤怒的注視下,景棋牽起彌花的手,走出雜誌社的大廈。

  「你們完蛋了。」有著可愛外表的少女,微歪著頭,雙手交叉靠在門邊這樣預告。

  「就結果來說,我又連累了景棋。」

  面對陷入意志消沉的同伴,少年展開了極具說服力的笑容,「沒有的事。彌花是為了我而認真地生氣。我也不認為彌花的表現就是錯誤。雖然因為我而讓自己失去了機會這點,真的非常笨。可是,我卻比較喜歡這樣笨拙的你。」

  窘迫地低下頭,少女難堪地摀住自己的面孔,「這只是單純的有勇無謀吧。」

  少年無聲地微笑,「但是敢對知名攝影師這樣講話的人,也只有彌花吧。我認為……這樣的你,是非常純粹的寶石呦。」

  「寶石?」彌花下意識地瞪大眼瞳,「但是景棋不是批評了我的做事方式嗎?」

  把手放入溫暖的衣袋,少年仰望著鋪展著一層菲薄雲片的天空,微卷的髮絲滑落耳畔,一併晃動的是積蓄在少年眼中若有似無的獨特哀愁。

  「我希望彌花可以學到更多與人溝通的方法。但是如果取得那些更多的東西,需要你犧牲原本擁有非常罕見的品質,我就不知道怎樣選取才是正確的了。」

  帶著一點自嘲的味道,少年落寞地回頭,卻是溫柔地注視著緊跟在自己身後的少女,「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並沒有任何超常之處。雖然想要照顧彌花,卻好像已經做了相反的事。」

  「沒有這樣的事。」少女激烈地反駁,「能夠在生日那天認識景棋,是我至今人生裡收到過最珍貴的禮物。」彌花真心地如此認為。比起爸爸送給她的法國香水,媽媽送給她的貴重珠寶、爺爺送她的稀有蘭草……景棋才是她最最想要珍惜的禮物。是天使賜給她的……絕望中的溫柔。

  「所以,如果是為了景棋,就算讓我現在回去向葉久司那種人道歉也可以。」彌花認真地如此說道。

  「別傻了。」景棋笑著拉起她冰涼的手指,「你確實沒有做錯什麼。」

  不知為何,彌花隱約察覺,當少年這樣說的時候,笑容中卻帶著無法訴諸語言的哀愁。在如此親近的景棋身上,還是有著彌花所不知道的神秘的地方。而因為自己也有無論如何都不想被對方探知的心情,彌花也就不會追問對方的事情。

  手牽著手,穿過一路新發芽卻因天氣寒冷而帶著蕭瑟感的行道樹,回到公司的兩個人相互窺伺,不知該怎麼開口告訴李如此糟糕的結果。

  原本即便失敗也不會有太大損失的面試,卻得罪了業界知名的攝影師。一時衝動的結果,就是要有承擔起相應責任的覺悟。

  距離事情發生僅只三天,彌花所擔心的事化為了現實。

  一直用景棋擔任固定模特的雜誌,解除了與景棋的合約。葉久司的觸手,遠比兩個孩子想像的要來得複雜。彌花的新工作也處於持續碰壁的狀態。

  而那本造成他們這種悲慘局面的新雜誌開始火熱上市,因前期策劃的成功,很快引起雜誌界的轟動。作為雜誌主要封面少女的真紅,也陸續出現在各種各樣的場合之中。

  相反……從那之後就再也接不到工作的彌花與景棋,卻遭受著業界惡意的衝擊。比起兩個微不足道隨處可見的模特……炙手可熱的攝影師才是不能得罪的人吧。所有人都做了這樣聰明的選擇。

  「好過分。」

  已經第多少次被拒之門外了呢,彌花快要數不清了。這樣下去,就真的變成咖啡館裡的小妹了吧。

  「他果然還是沒有消氣。」景棋微微地歎氣。

  兩個人在平常打工的咖啡館碰頭,點了兩杯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商量今後該怎麼辦。

  「為什麼會有這種事?」這句話幾乎變成了彌花的口頭禪,「只是因為一次爭執,就要封殺對方的道路。」

  「那種人只是高傲而已。」景棋平靜地闡述不像他這個年紀的人會說的台詞,「我去給他道歉應該就會罷手了。」

  「不要。」彌花立即反駁。她知道的,景棋會突然這麼說,是因為自己表現出了焦慮……可是彌花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景棋向那種惡劣的傢伙低頭……

  「我們絕對不要道歉!」把手撐在紅格桌布上,不覺站起身的彌花大聲對景棋說,「我們一定可以找到辦法。一定可以的。世界上雖然有不講理的黑暗的事,但一定也有就像景棋這樣溫柔的人。我不相信所謂的黑幕可以遮過天地!」

  看著擺出握緊雙拳姿態的彌花,景棋忍不住偏頭低笑了起來。

  「哈哈。我最喜歡彌花這樣子了……」他微微地笑著,抬起頭,「就像即使找不到可以取勝的道路,也相信那樣的道路一定存在。然後,因為你這樣堅信,那道路就會真的存在於你眼中了。」

  彌花不是很理解景棋說的意思。景棋總是時不時地說出這樣好像魔法師一般的話語,但是彌花可以理解在這樣的話語背後傳來的力量與溫柔。傷心、痛苦、難以忍受卻又不得不忍受的寂寞……都在這樣的話語與那個溫柔的笑容中獲得了休憩。

  把手掌交握在一處的少年和少女,坐在映得出身影的咖啡屋的玻璃窗畔。淺色的頭髮與黑色的頭髮隨著握手的動作,也輕輕地碰觸。傳達著不需要語言也可以傳遞的東西……

  「真是天真。」

  背坐在景棋身後的男子,放下報紙。瘦削的面孔,垂下覆蓋眼簾的劉海,慣性嘲諷般地輕聲評判。

  「你在說什麼?」

  起身去拿方糖的青年踅返回座位,對鄰桌的客人投去一瞥後調轉回頭,「隆一,自言自語可不是好習慣哦。」

  「啊、沒什麼。」

  將方糖扔到咖啡裡,托住臉頰的男子斜視著嵌在窗上的雙層玻璃,微微地笑了,「琅,你曾經相信過『正義』與『信念』這樣的東西嗎?」

  「呵呵。如果不相信的話,我怎麼會成為憑靠浪漫的靈感而生活的作曲家呢。」

  「說得也是……那幾乎是所有人都曾經有過的信仰呢。」

  「哦,我以為那是與貴史隆一這種生意人無緣的品質。」敲擊著咖啡杯的邊緣,擁有精靈般美貌的銀髮青年露出促狹的微笑。

  「哪裡,生意人也是有信念的。」貴史回以無懈可擊的瀟灑笑容。身後的少年和少女,正手牽著手眼底只有彼此般地微笑著離去。側頭瞄了眼掠過身側的烏黑長髮,男子向少女的背影眨了眨眼。

  公主,加油哦。

  人類的內心有著脆弱並殘忍的部分。

  只有勇敢地先接受它,才能慢慢變成讓自己也喜歡的理想的「我」。

  儘管有著這樣的認知,還是鮮少有誰能夠逃開負面的情緒。

  沿著架設在樓外的鐵架階梯走下去,從社長辦公室出來的彌花,調整好背包的肩帶,逕直去咖啡屋找景棋。今天是週四,景棋打工的日子。

  乍暖還寒的天氣好像還滯留在冬季,彌花口中呼出的氣息,化為空氣中白色的呵氣。她搓著手,在門口跳躍了幾下,才走了進去。

  「大家好!」

  彌花使用的是工作人員的專屬通道,微笑著大聲打招呼的彌花,得到卻是一起打工的年輕人驚惶的回復。

  「彌花來了啊。快去看看吧。景棋好像遇到麻煩了。」

  「景棋?」彌花瞪大了瞳孔。印象中的景棋與「麻煩」兩個字,一般是絕緣體。即使面對特別挑剔的客人,景棋也總有辦法。

  由咖啡屋後場的通道口向賣場張望,彌花所看到的——穿著侍者白色制服的景棋夾著盤子,另一手被桌上的中年男子緊緊地握住。

  「景棋,你不要那麼固執嘛……」男人滿面笑容地說著。彌花迷惑地望望左右,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似乎並不是客人挑釁的樣子。也正是因為對方一副認得景棋又笑容可掬的模樣,領班才會為難不知道該怎麼制止好吧。

  「對不起,客人。」景棋展露一抹營業用的微笑,「在咖啡屋期間,我只是個單純的侍者,請不要和我提與此無關的話題。」

  「景棋啊,就是因為你這樣的脾氣,才會落到現在的下場哦。」男人絲毫也沒有鬆手的意圖,「何必隱瞞呢。我全部都知道哦,你不是因為得罪了葉久而接不到工作嗎?」

  「那是景棋自己的事。」少年輕蹙眉頭。

  「那完全是李社長的無能所至啊。」男人露出讓彌花看到都覺得厭惡的表情,「那家破爛公司完全沒有與人交涉的手腕。如果是在我的旗下,絕不會讓人如此欺負我的人。景棋,我可是站在你這一邊哦。」

  這下彌花瞭解了,看來這個人是準備對景棋挖角吧。

  「從以前開始我就說過很多次了。」景棋微微歎息道,「我喜歡李社長的工作方式,或許是和『精彩』完全無法相比的小公司,但是社長他是我落魄時的恩人。」

  彌花忍不住驚訝起來。「精彩」是業界數一數二的經紀公司。原來他們竟然早就看好景棋?果然,景棋是相當出色的模特呢。只有那個葉久司才會故意對景棋諸多挑剔吧。

  內心泛起震盪的漣漪,彌花難以說清這一刻的感受。

  景棋有了進入大公司的機會,可是她卻害怕景棋會接受這樣的邀請。並不是多麼正大堂皇的借口,她僅只是不想失去一直陪在身邊的少年……

  「你喜歡李社長……的工作方式?」男人哼笑起來,握住少年手腕的拇指輕浮地上下摩擦,「那傢伙給了你不少好處吧。景棋,我也可以給你啊……」越來越靠近少年身體的嘴臉有著令人憤怒的成分。

  「離開景棋!」彌花反應過來的時候,手中的清水已經整杯潑在了男人的頭頂。

  「彌花?」景棋詫異地回眸,看到的是燃燒著怒火的少女。

  「喂!你這是什麼……」

  不等男人嚷嚷出更多的叫囂之聲,彌花已經拉住景棋的手腕,大踏步地離開了咖啡店的賣場。

  眼睫緊緊地抿住,不敢輕易張開。因為害怕眼淚會就此掉落。彌花憎恨著自己的軟弱,但是在少年輕柔地呼喚她的名字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發出了壓抑不住的啜泣。

  用手摀住臉孔,從指縫中洩露出少女憤恨而又脆弱的聲線:「為什麼……要讓景棋受到這樣的、這樣的侮辱……我討厭所有傷害景棋的人。」

  「好了,沒事了。」少年為難地笑著,伸出雙臂,輕輕擁住激動的彌花,用手拍著沉浸在憤怒中的少女的背,「只是個討厭的傢伙罷了,沒什麼。那種人啊,無視就好了啊……」

  在閃爍著繁華燈火的街道上,有著溫和笑容的少年說著:「彌花真奇怪,竟然會為這樣的事而哭泣……」

  或許真的很奇怪吧,但是彌花像小孩子似的反覆執拗地說著:「我討厭全部傷害景棋的人……」討厭的事、令人噁心的男人、傲慢無禮的壞蛋……為什麼只是想在這個業界生存下去,就要不斷遇到各種各樣彌花所厭棄的事呢?

  十七年來都過著隨心所欲的生活的彌花,因為家人正面的教導,而擁有正直的靈魂。在她還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的時候,她擁有可以一直這樣純潔下去的權利……但是現在的彌花,卻不再具有可以保護他人的力量。

  只有自己心中的正直是唯一可以守護的東西。

  但是懷抱著如此的感情,卻會遇到比別人更多的痛苦。

  「我很清楚自己的界限在哪裡。」擁有超越年紀的溫柔與冷靜的少年說,「我根本不是出色的模特。雖然李社長一直都盡可能地選擇我可以順利完成的工作。但是葉久司說的話都沒有錯呢。」少年好像在說著別人的事情般,露出淡然理智的笑容。

  「不是這樣的!景棋是非常出色的人!」彌花激動地辯駁,「所以別人才會來挖角的呀。」

  「不是的。」景棋微歎著,把手叉入衣袋,「葉久司才是真正有實力的人,他根本看不起我。而會來對我動腦筋的傢伙,也絕不是看上我那根本不存在的模特才能。」

  「景棋為什麼要這樣說呢?」只是聽到少年對他自己如此無情的批語,彌花就忍不住又想哭泣。

  都是因為景棋,彌花覺得自己變成了淚腺發達的愛哭鬼。身側的少年沒有說話,只是略微憂傷地維持著微笑的表情。繁華的六木本街頭,閃爍的霓虹綵燈一直連到天上的銀河化為不落的星星。夾雜在不斷泛起笑鬧聲的人群裡,兩個未成年的少年少女感到的只能是自身的渺小與無能為力。

  牽著手,毫無目的地一路向前。通過微微顫抖的指尖,感覺到身畔的人的心底,充滿與自己同樣的對明天的不安。如果只是活下去這樣的願望,似乎並不難以實現;但有尊嚴地活下去,為了想要實現的夢想活下去,卻為何如此艱難。

  車站前的大屏幕旋轉著放射狀的禮花圖案,隨即拼接出的卻是一張放大後的美麗的臉,「像雪花一樣融化在綻放後的夢想,初戀的感覺。柑桔系A02的芬芳。」說著廣告語的少女在屏幕上綻放甜美的笑顏,只能牽手站在下面仰望的兩個人認出那是曾經在甄選會上遇到過的真紅。

  就是因為和她發生爭執,才會進而惹怒葉久司,落到現在的地步,而自己這麼悲慘的時候,對方卻已經節節攀升出演了電視廣告。

  彌花的心裡充滿了不甘與因比較而產生的悲慼。那本來是自己也有可能獲得的機會吧,只要這樣一想,就覺得全身都陷入難以忍受的陌生情緒。

  「哇啊……」蹲下身體的彌花再也不想掩飾什麼,號啕大哭了起來。

  自己的不幸可以忍耐,但是看到踩著自己的不幸而成功的對方,卻會覺得是這樣的不可原諒,而更加不可原諒的卻是竟會產生如此醜陋心思的自己。穿著粉紅色短款大衣的少女,就這樣蹲在人來人往的車站前,毫不掩飾內心感情的哭泣。

  景棋站在一旁,抬頭看著大大的廣告牌,又低頭注視悲傷的彌花。

  彌花從不掩飾她的感情……

  這樣直接的氣魄就是彌花的魅力。不管是醜陋的感情、美麗的感情、彌花總是純粹直接的表達……而令一直停留在她身邊的景棋,對這樣的彌花產生了複雜的心情。

  「不要哭了……」少年的聲音飄浮般地響在彌花的頭頂,接著是腳步奔跑的聲音,在彌花只能茫然地注視著少年奔向馬路對岸的過程中,已經向路邊打扮成小丑的男人買到氣球的少年微笑著回眸。

  「在感到痛苦的時候,就沒有辦法燦爛地微笑了。所以,要把所有的難過,都裝在這個氣球裡,再放手讓它飛走。那樣的話……你心中的悲傷也會一起消失的……」

  站在背景是不斷流動的人流中,手持著顏色鮮艷的氣球的少年微笑著說道。彌花哭泣著張開手臂奔去,在放開氣球的同時,抱住了景棋。

  一直痛苦的話,就沒有辦法燦爛微笑了。

  那麼,總是燦爛微笑著的景棋,內心是不是也有著她所不知道的數不清的痛苦呢?如果不是這樣,為什麼景棋他總是能夠理解他人的苦痛呢?

  「小姐,我們跳舞吧。」

  說著Let'sdance而伸出手的少年的臉上露出了絲毫看不出是勉強的笑容,他可以隨時都微笑得如此燦爛,哪怕彌花相信這一刻他的微笑是為了安慰自己。僅僅是沉浸在悲傷中,便什麼事也無法做到。因為彌花有過這樣的經歷,所以她非常理解景棋這句話的意義。

  把手交給景棋,雖然還流著眼淚,但是卻努力地微笑了。

  彌花想要獲得的是即使處於不利的形勢中也還是能夠微笑下去的堅強。

  街道也可以變為延展的舞台。在生命中的任何一個擁有聚光燈的地方,都不可以讓這個不認輸的笑容消失。在少年與少女跳著最簡單的舞步的同時,擦肩而過的人們開始不自覺地回頭。

  「啊,好可愛的一對情侶!」

  綴滿蕾絲的手套忽然橫亙在彌花與景棋中間。

  「你們好。」

  俏皮地這樣說著,戴著邊簷大到誇張的黑色帽子的女性,像是從地上憑空鑽了出來,塗著紅色蔻丹的手指正握住同樣裝飾得銀光閃閃的話筒。

  「大家好!我們是NHK電視台的YOUNG節目組!」對著對面的攝影機招著手,扮相誇張的女主持笑容可掬,「現在是《可愛女孩大搜捕》的現場——」

  彌花和景棋完全僵硬住了,在還沒有弄懂發生了什麼之前,女主持的話筒已經隨著誇張的笑容遞到彌花的胸前。

  「請問這位可愛的街頭女孩,你的名字是?」

  「千、千本彌花!」

  「年齡呢?」

  「十七歲。請問到底……」

  「耶!OK!」女主持拉過彌花的手,一併向攝像機做了勝利的標誌,畫得鮮紅的嘴唇也揚成大大的上弧形。

  「恭喜這位!千本彌花!成為我們可愛女孩大賽的最後一位參賽者!」

  隨著主持人手中盛放的炮拉,彌花怔怔地想,好像發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第四章 無冕的公主  

  「可愛女孩大賽?那是NHK的傳統節目,電視台為了提高收視而舉辦的偶像選拔。」不愧是行內資深人士的李社長,抬手向侍者要來三杯飲料,撥弄著手中的吸管,輕鬆悠哉地講解。

  「簡單說起來就是這麼一回事。因為是財大氣粗的電視台的節目嘛,能夠參與就等於已經通過了百里挑一的初賽。」

  「可是我……」彌花想說自己又沒有去報過名。

  「哈哈,你這次是純屬運氣好哇。等到剩下最後幾個名額的時候嘛,電視台會扛著攝像機在街頭人群中尋找灰姑娘哦。你知道水樹小亞美吧?」

  彌花下意識分望向景棋,景棋則帶著了悟的神情表示了理解,「社長說的是不屬於任何經紀公司,作為電視台發展的獨立藝人而活動在電視劇界的年輕偶像小亞美吧。」

  「對。她就是NHK兩年前挑選的街頭灰姑娘哦!在可愛美少女大賽中一舉得冠!因此業界也流傳隨機選拔的灰姑娘是最容易在比賽中受評審青睞的大熱門的說法!」

  「為、為什麼……」彌花還是不甚瞭解。

  「因為是電視台的活動吧。」景棋解釋道,「比起按照一般程序報名參選的女孩子,在直播節目中,被直接從人群中找到的選手,更容易引發觀眾的興趣。也就是說……」臉上的笑意加深,少年結論道:「彌花已經取得了比賽優勝的先機!」

  「耶!Bingo!」李社長彈了個響指,以不符合中年人身份的笑容吹著口哨。

  「可是你們為什麼會這麼興奮呢。」彌花忖疑地望著事到如今唯一可信賴的二人,「我是雜誌模特啊,跑去參加這樣的節目,會對我有什麼……」

  「當然有好處。」景棋握緊手中的飲料杯,一瞬間收起笑意的面孔有著超越彌花想像的嚴肅,「因為葉久司的緣故,一般的雜誌已經不會請彌花去拍攝照片了,但是那個人的手是無法伸向電視台的。只要能在電視活動中引人注目,彌花就有了翻身的機會!」

  「原來如此。」彌花遲鈍地高興起來。只要能夠打敗可惡的葉久司,不管是怎樣嚴苛的比賽,彌花都會竭盡所能地努力。

  向李社長說明情況後,在公司先告了假。反正最近也接不到工作,李社長痛快地同意了,還提出可以預支彌花一定的薪水。雖然彌花覺得總是麻煩李社長,很不好意思。但是景棋說添置一些必要的服裝,對比賽會很有利,也就只好受之有愧地接受了。

  「那我們走了哦。」

  微笑著向社長輕輕鞠躬後,景棋拉著彌花的手,先行離開咖啡屋。而注視著兩個人輕快的腳步,李社長並沒有著急離去,而是從西裝內側拿出手機,撥通了某個號碼。

  「貴史先生嗎?」李社長因愉快而顯得年輕的嗓音在難得一見的暖陽下帶著可親的餘韻。

  「李幕斯?」手機那邊傳來停頓了一下後響起的聲音。

  「拜託!」李社長轉瞬發出了壯烈的哀鳴,「不是說好不要叫我的名字嗎?這麼可笑的蛋糕一樣的名字,請快點抹殺在記憶深處吧。」

  「別傻了。就因為是可笑的蛋糕一樣的名字,才無法抹殺吧。」站在電梯裡的黑髮年輕人深深地皺了下眉。

  「長話短說!貴史先生知道NHK的美少女大賽吧。」

  「是可愛少女大賽。」

  「有什麼區分嗎?」

  「當然有。美少女是指天生外表出眾的女孩兒,而這個比賽卻是評選能夠給人以可愛感覺的少女。存在著與普通選美相比更注重選手氛圍的差異。」

  「好吧好吧,就算是這樣,如果沒有亮麗的外形也照樣會在初選中被淘汰,而根本無法進入大眾的視野吧。」

  「你特意打電話過來,就是為了嘲笑由我擔任歷年評審的這個節目嗎?」

  「我像是會做那種無聊事的人嗎?」

  「——非常像!」

  「……那好吧。其實我手下的模特這次很巧合地在街頭被製作組的人相中!成為了此次活動中的灰姑娘啊!」

  「這樣啊。那我會特別注意給她減分的。」

  「拜託——」手機裡傳出李的慘叫。

  黑髮的年輕人再次不耐地皺眉,把手機交換到右手上,「那你到底想說什麼,要我照顧她嗎?」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醒悟到貴史的耐心即將告罄,李社長在對方切斷通信前搶著說出:「從一開始就是你選中的人吧,是那個你送到我這裡的彌花啊。」

  「嘟——」

  不知道對方是否有聽到他的話,但是此刻傳來的卻是切斷通信後的盲音無疑。

  「是她嗎?」

  由電梯步出的青年,手中搭著黑色的西裝,回眸淡淡地凝視即將合攏的電梯門內映在鏡中的自己。

  「果然運勢強勁。」

  「竟然還有表演做飯這樣的環節?」

  坐在地板上,看著景棋從李先生那邊要來的歷年可愛少女大賽錄影集錦,彌花大叫了起來。

  「據說是為了評定洋溢的知性吧。」

  戴上邊框為深藍色的眼鏡,景棋在木地板上放下拍打鬆軟的軟墊,才盤腿坐上去,「泳裝、外文、表演、歌唱……甚至還有做飯和偷拍。」

  只是看這些錄影,彌花就有了已經被打敗的深深自覺。

  「如果是景棋扮成女裝去參賽還更有勝算……」

  「不要說這種自暴自棄的話嘛。」

  少年伸臂拍拍她的肩,「我對彌花會取勝可是有著相當的自信哦!」

  「那一定是所謂盲目樂觀的自信吧……」

  彌花再怎樣欠缺自知自明,也在看到兩年前的獲勝者水樹小亞美時醒悟到了差距。

  臉孔小小的、身材也嬌小玲瓏。露在衣服外的手和腳趾,都像是塑料做成的芭比娃娃般的精緻。只有這樣的女孩子,才無疑擔當得起可愛的稱號吧。

  雖然彌花也很美麗,但卻因為過於挺直的鼻子和深邃的輪廓,以及高人一等的身高,看起來就是形如古代充滿凜然氣派的城主夫人一類的角色呢。

  生活上的波折,與幾個月的攝影模特生涯更是把這種氣質磨礪的尤為鋒利與醒目。否則也不會在人群稠密的六木本車站,被攝影組發現。

  為難地看著屏幕裡一水清純可愛型的少女,彌花覺得若是加入自己,便成為狼與群羊的畫面。

  ——儘管這樣的比喻被景棋大笑著稱為失當。但到了選手集合的當天,作為助理而陪伴前往的景棋也都無法再笑出聲了。

  化妝室裡的女孩子……就像用哪裡的比尺丈量出的限量玩偶一樣。如果要比喻的話……就是雖然存在微妙差別,卻畢竟還是一個工廠製作出的洋娃娃,都貼著同樣的標籤。也許和兩年前獲勝如今正當紅的女優小亞美有關吧,女孩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對她的模仿。

  襯衣外加寬鬆毛衣的穿法,以及無論長髮短髮都要綁在頭頂的寬緞帶,再加上一律以粉紅色系為主的服裝,一眼望去的衝擊力超越了少年的承受力。

  「真的很頭暈。」把頭轉過去的少年臉色蒼白地說道。就算是美少女,如果以成打來計算地出現,果然還是很可怕。

  「對、對不起。」在景棋和彌花的背後,傳來怯怯的少女聲線。意識到自己和彌花擋住了別人進去的通路,景棋立刻抓過彌花的手,向一旁閃開。

  水晶娃娃般的少女臉孔也因此進入兩人的視野。

  像剛剛採下的新鮮草莓般的嘴唇,倒映著夜空色海面似的眼眸,漆黑的長髮垂過腰部,在左側微微挑起一綹盤成插著細碎白花簪的小髻。湖藍色的真絲旗袍服帖地顯現少女柔軟的身段,與夢幻般的美貌成反比的是少女帶著一點遲鈍感的氛圍。

  美麗的程度一旦讓人超越過分的限度,也會讓看到的人感覺不舒服。但是在絕麗的外表之外,性格上的略微瑕疵,反而會對完美的外表起到好的中和效果,造成印象上可親近的加分。眼前這個女孩就像是為了詮釋這樣的理念而誕生的產物。

  「哇。」在看清彌花的一瞬,站在對面的少女發出小小的慘叫,半握著拳頭捧住了臉孔,「你是雜誌模特吧。我有看過你的照片哦。」即使存在微小的敵意,也會在這樣飽含驚喜與示弱的叫聲中煙消雲散了。

  「你看過有拍攝我的雜誌?」彌花臉色通紅。

  「對!」少女興奮地握拳,「我是BOX雜誌的忠實讀者喔!上一季的新款都是由你拍攝的嘛。哇怎麼辦,這其實是連雜誌模特都會來參加的比賽嗎?」

  托她的福,彌花立刻成為眾矢之的。

  「真的嗎?好厲害哦。」

  「好高,腿好細。」

  「那我不是沒有機會了嗎?」

  在隨之而來的少女們的視線和聲浪中,如果不是景棋勉強托住彌花的腰部,彌花覺得自己簡直快要暈倒了。明明是淒慘到根本接不到工作的雜誌模特,在不清楚內情的選手們看來,卻是值得羨慕的對象。

  「她一定有黑幕啦……」

  「嗚……原來電視台早就安排好了。我們不過是墊腳石。」

  像這樣的聲音當然也隨即出現。

  「對、對不起。彩子是不是說了什麼會給你添麻煩的話。」那名超水準的可愛少女踮著腳尖紅著臉蛋低頭道歉的樣子,就像直接從動畫片走出的卡通少女。面對這樣的對手,除了微笑著說沒關係之外,彌花想不到其他的反擊。

  可以說是在超級混亂的干擾下,開始了形式上的第一關卡。

  「我是一號選手金彩子,來自桔子的故鄉愛媛哦。今年十四歲,希望大家喜歡我!」不需要做作與表演,天然就是動畫系美少女的彩子自我介紹完畢後,評審台上引發一陣騷動,而可憐的接連十個選手,在這樣的騷動中,都沒有吸引到評審的注意。

  從十四歲到十八歲,是參賽的年齡限制。

  想到光是在年紀上和對方比,自己就可以劃分成老女人了。彌花不安地看著景棋,「如果我在第一關就被淘汰要怎麼辦?」

  「怎麼辦啊。」少年微笑說,「那彌花就不必煩惱接下來有可能出現的烹飪比賽了。」

  「討厭,開這種殘酷的玩笑。」

  「因為我深信彌花絕對可以過關。」少年露出了好像騎士一般的微笑,輕吻了彌花的髮梢。

  「三十一號選手!千本彌花十七歲!」帶著凜然的氣息挺直腰身站在舞台中的彌花,可以說是為了不辜負景棋的信任吧。

  台下的世界因為聚光燈的緣故,變得看不清晰。坐在評審席上的人們是怎麼看待自己的呢,彌花既不瞭解,也不在意。雖然想要得到勝利,但那是為了打敗通過不公平的手段試圖抹殺自己和景棋的存在價值的傢伙們。

  為了不想輸而作戰的信念,或許沒有什麼夢幻的光環,但是想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的力量,就已經是彌花一切的動力源泉。

  站在作為選手關係人士可以出現的後台,聽著前方傳來的彌花堅定的聲線。景棋微微地笑了。這樣的彌花沒有理由不通過初選。只有傻瓜,才看不到這個少女週身爍動著使人無法離開視線的力量。

  從大量報名選手裡挑選而出的三十位少女,以及隨機在街頭由節目組挑選的彌花中,一共有十二人通過了這一關。

  「她果然留下了,不用得意。」

  被淘汰的選手對著彌花冷嘲熱諷:「由攝制組挑選的人,從來都是留到最後一關才淘汰的,那可不是因為你的實力。」

  臉色微變的彌花,第一時間轉頭望向景棋。少年微微的笑給了少女無限的鼓勵。玫瑰色的臉頰上渲染出暖意,長髮的女孩向舞會中的公主那樣轉動纖細的腳裸,沒有給失敗者留下任何一句回應,只是走向了她所信賴的騎士那裡。

  只有景棋是值得自己信賴的人。

  景棋微笑的話,就表示根本沒有那樣的事。就算歷來存在什麼特例的說法,彌花也相信自己能夠留下是因為實力。

  可愛少女大賽連環制的賽程規定,進入複賽的人,都要住進電視台,以方便應對下一周的演出。

  在房間裡觀看重播的時候,彌花發現了評審台上存在她所熟悉的面孔。一瞬間,連肩膀都僵直起來……像墨一樣深沉的夜色,留著長長劉海的冷漠男子。帶著諷刺意味審視她的眼珠像來自海底的寶石。那個名為「貴史」的人……

  「彌花在看昨天的錄影嗎?」

  保持著相遇的機緣,外表超級可愛的金彩子成為彌花同屋的室友。

  「唔……」彌花臉色難看地指住屏幕上一閃即逝的影子。

  「這個人,彩子知道嗎?」

  「啊,當然知道啊。」彩子瞪圓大大的眼睛,「他是這個節目最初的製作人呢。即使後來脫離了電視台,也依然被邀為固定評審的貴史隆一。」

  那個人的全名,是叫做貴史隆一嗎……彌花怔怔地聽著,心裡冒起浸透著複雜意味的氣泡。

  看過自己最悲慘的樣子,像施恩般給了自己能夠生存下來的金錢與機會的男人……只要看到他,痛苦的記憶就會復甦。雖然應該稱對方為恩人。但是彌花就是會下意識地產生牴觸的情緒。

  她不想看到貴史隆一。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她從來沒有向李社長打聽過對方的情況。而且,回想起那一晚,他與森秘書似乎很親密的樣子,彌花就從每一粒毛孔中浸透出不舒服的敵意。

  森是讓公司破產的間諜。是她的敵人!

  雖然自從父母遇難後,彌花被很多曾經信賴的人拋棄與利用。但是對於森的仇恨,像銘刻般地印在彌花心裡,佔據著仇敵NO.1的位置。

  至於那是為什麼……彌花忽略地不作考慮。

  在希望可以抹殺過往一切不幸的時候,重新看到貴史,只能讓她再次體驗根本不願回想的痛楚。但又有種不甘的預感……也許她一生都逃不開這張陰鬱的臉……

  咬牙注視著屏幕,一想到對方再次掌握扭轉她人生的可能,強烈的不舒服讓彌花一陣昏眩。

  她的一切,應該掌握在她的手裡。

  彌花的驕傲並沒有因為過往的打擊而消失,只是以更加迂迴的方式,加強百倍地深疊在彌花心裡。

  心臟最深處,纏繞著滿是荊棘的花朵。

  每當這朵花想要綻放,它的尖刺也就更加銳利地刺傷著彌花。

  越是傷痛,越是長大,越是美麗,越是複雜。

  「小彩有過只是想起,就會心悸的回憶嗎?」

  抱住柔軟的枕頭,擋住自己的視線,彌花低下頭輕輕地問。

  「有啊。」美少女溫柔地垂眸,「那是不願再想起,想要用橡皮擦擦去的回憶……」

  「想要用橡皮擦擦去啊……」把手擋在眼睛上,彌花笑了。如果可以有這樣的記憶橡皮擦,彌花想要擦去的到底是曾經的痛苦,或者是以往的幸福呢……

  因為她的痛苦,就是她所失去的幸福。

  溫柔的母親,爽朗的父親,固執的爺爺……如果要把他們都在記憶裡擦去的話,那麼彌花寧肯背負這詛咒般的痛苦。

  人類有著即使每想一次都會流淚也依然不願放手的記憶。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呢。溫柔綽約……像雪花、像櫻花、像夢境的回憶充塞著接連虛無的白。直到寒冷的世界被柔軟的小手覆蓋……

  「隆一!起來!醒醒!」

  被近乎粗暴的手法用力搖晃,勉強掀開眼,便看到淺色眼瞳正犀利地俯視,銀髮青年保持著把手肘壓在他腹部的動作,確定地說道:「你做噩夢了。」

  「……」摸索著拿起檯燈下的眼鏡,貴史揉了揉泛著酸意的眼底,「是美夢啊。」

  「美夢?看你一臉痛苦的樣子我才推醒你。」

  「算了。不管是美夢還是噩夢,都沒有任何意義。」用手指梳好凌亂的頭髮,只在睜眼的一瞬才會顯露茫然表情的男子,再度恢復了撲克臉的樣子,「我只相信現實。」

  「呵呵……」銀髮的青年眨眨眼睛提指封唇,「現實也是一種浪漫哦!」

  拿起床頭的西裝,貴史冷冷地道:「那是像你這樣依靠腦內幻覺劑生存的人的台詞。」

  「無趣的傢伙。電視台竟然請你這樣的人擔當評審,我對選出的對象絲毫不抱期望。」

  「這樣嗎?」打著領帶,男人漾出淺淺的笑,「我卻相信自己的眼光呢。」

  黑暗的夜裡,那張曾被他握在手中的高傲臉孔,像負傷的天鵝,卻也帶著被逼入絕境的野獸的魅力。那即使一無所有,也不放棄的高傲,若能親手剝離,想必也是一種樂趣。不過他並沒有那麼惡趣味的愛好。

  「比起破壞寶石,我更喜歡打造的過程呢。」

  笑了笑,留下意義不明的話語,貴史隆一走出裝飾風格極為簡約的臥室。

  複試依然通過直播的方式播出。

  因選手人數的銳減,而增添了更多表演的環節。不同選手依次抽取由不同數字代表的問題,依照問題的模式決定演出的內容。雖然有人對此表示「不公平」、「不理解」,但是節目的監製卻以鐵腕作風駁回了所有呈情。

  「這不是『不公平抽籤』嗎?假如我本身有著鋼琴方面的長項,卻抽到舞蹈。那豈不是因為運氣不好才會輸?應該無論什麼選手,都表演相同的內容,才叫做比賽吧。」

  迎擊少女的提問,是製作人冰冷的笑容,「我想你誤會了,小姐。我所製作的從一開始就叫做『節目』。嗤,全部人都表演相同的東西,你以為會有觀眾喜歡這樣不斷重複的演出嗎?如果你是同時擁有鋼琴與舞蹈才華的人,就不會因為這樣的賽制而為難了吧。我的『節目』是不會淘汰掉真正有實力的人的。同時,運氣強勁的傢伙,也存在獲勝的可能。但是別忘了,運氣從來就是實力的一種!」

  無法迎接被好像冰塊岩石打造出的人型般的製作人冰冷地掃視,抱持異意的少女們也只好紛紛低頭。雖然這一代的製作人並非貴史,卻有著與之出奇相似的部分。正因如此,彌花才更不願意有絲毫示弱的表示。

  不管她會抽到怎樣的簽,彌花都會竭盡所能地把它完成。

  「彌花哦,我抽到了單元劇的演出。」站在舞檯燈光暫時沒有照到的角落,小巧玲瓏的金彩子欣喜地出聲,「是童話《第十三個月》。」

  與此同時,彌花展開的紙條上規定的表演,同樣是單元劇演出——《美女與野獸》。

  「如諸位觀眾所見,在十二名選手之中,共有六道不同指令。也就是每兩個人,會表演相似的命題,從而作為評判基準。」主持人的聲音在舞台中心清亮地傳出,「而與此同時,其他選手也必須配合別人的演出,作為參考的分數。」

  心臟有力的跳動,是不安,還是緊張呢?彌花來不及多想,因為第一個上台表演的就是美少女中的美少女,可視為頭號勁敵的金彩子。

  她要表演的是童話幕劇——《第十三個月》!

  第十三個月,講述被繼母虐待的少女,在冬天前往森林採取不可能存在的鮮花卻巧遇精靈的故事。沒有排練的時間,卻有著表演上的時限。

  要在短短五分鐘裡,表現出這個故事最強烈的一面,給評委以深刻印象。而被安排要配合演出的選手們,與其說是幫忙,不如說沒有反而要好些。只有一個人的話,想怎樣表演都可以隨心所欲。但是一旦被對方干擾,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很難扭回到正常戲路了。

  況且,彩子是第一個登台的人,準備的時間也相對最少。彌花望著彩子,而那個好像天生就不會緊張的少女,已經微笑著站到了舞台中央。

  聚光燈緩緩灑落……

  「不可以。」彩子單手摀住面孔,另一手卻驀然拽住彌花的衣袖,將她拉出選手靜列的陣容。

  「公主,我已經答應了別人。絕對不能洩露這個秘密。」手捧臉頰的嬌小少女用被煩惱浸透的臉龐哀傷地仰望彌花。

  還沒弄懂發生了什麼的彌花,已經成為彩子挑選的配角,被迫站到了聚光燈下。

  在美麗少女的細聲啜泣與哀切懇求聲中,彌花漸漸意識到這是第十三個月中「公主強迫少女帶她到冬天也會盛開鮮花的湖泊」時,左右為難的環節。雖然確實是很有表現力的場面,充分表現了女主人公信守承諾的品質與楚楚可憐的嬌柔,但是這樣一來,被迫參與演出的自己,不就成為了反面公主的壞人角色。

  在彌花因惱怒而身體僵直的同時,彩子惹人憐愛的表演仍在繼續。她所挑選的環節十分討好,就算彌花一句話都不說,也照樣能夠配合她完成這次演出。況且,彌花的身高與凜然的氣質,都與童話裡任性的公主十分相襯。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與彩子完全相反的彌花,像大道具一樣點綴了彩子的演出。

  掌聲雷動的瞬間,少女在胸前合掌微笑。

  「因為彌花真的很像公主嘛,所以我才想要讓彌花來幫我。」這樣沒心沒肺的回答到底是天生的,還是經過算計呢。憤怒與羞恥的血液遊走全身,彌花已經無法分辨。

  坐在觀眾席上的景棋,也感覺到了環繞在彌花週身不自然的僵硬,但在這個時候除了擔心,沒有誰能代替彌花戰勝眼前的窘境。在還沒有開始自己的演出前,就先因僵硬的配合而失去評委心中的分數。再加上欺負可憐少女的印象,在觀眾那邊也討不到便宜吧。

  「總是遇到狡猾的對手,該說是運氣好還是差呢。」貴史的手指磨蹭著嘴唇,發出輕微的喃語。

  「怎麼?」一旁的評委在廣告插入的時間聽到了貴史的自言自語,回過頭問,卻看到瘦而高的青年離席的動作。

  「去廁所。」優雅地笑著說出不相襯的話。不顧聽到的人當場石化的打擊,貴史在擦過舞台的一瞬,略微停頓,站在了因為編號最末,而站在舞台階梯處的少女身前。

  這傢伙刻意停在這裡是為了嘲笑她嗎?彌花羞怒窘急地握住拳頭。而在長長劉海下,有著意外鳳眼的青年正輕笑著說道:「抬起頭。因為公主,是不管遭遇怎樣的窘境,都絕不低頭的人物哦。」

  彌花掀起眼簾,看到的是男子無聲而笑的側臉。

  是的。《第十三個月》中的公主,即使受到精靈的懲處,也一直保持她應有的高傲。就算是殘酷任性也好,那就是屬於公主的魅力。那種被誰勒住胸口般的感覺又再次燃燒,好像在這纖細身體的內部隱藏著熊熊燃燒的火種。憤怒、不甘、怨恨……所有情感,都可以化作名為動力的原料。

  「第十二名選手——千本彌花!」

  隨著主持人的聲音,彌花就像真正的《第十三個月》中的公主一樣,昂首走向舞台中央。

  「父親說在這城堡深處有一隻野獸——」

  彌花筆直、堅定地邁動纖細的腳裸。

  「代替被奪取的薔薇,要用我的生命作為補償的代價。」

  彌花走到聚光燈最閃亮的舞台中心,牢牢站定,昂頭看向評審席,「我依約來了——野獸!」大聲的呼喝震動整個舞台,身體修長的少女擁有與身高同等的魄力,堅定的眼眸散發出水銀般奪目的光耀。

  被她凝眸注目,整個評審席都安靜了下來。

  她的表演沒有絲毫討好的意味,既不可愛,也不嬌柔,但她卻有一種讓你無法移開視線的力量。像璀璨的寶石那樣,令你相信,只有這樣的美女,才能得到野獸的傾心。

  是的,彌花對自己說,我既不嬌弱,也不想擺出駁取同情的姿態。就算把我當成討厭的女人也好,也必須承認我的存在!

  她的視線就像針一樣射來,但是貴史迎接著她的注目,被那彷彿有白色熾光在燃燒的熱情,深深震撼。

  而觀眾席上的某個少年,卻像害怕被刺傷雙眼的黑暗住民,輕輕避開了這樣的彌花的眼睛。即使現在只是普通的少女,但是她一定有著與自己完全不同的未來。那種被稱作「可能性」的東西,從來都不是公平地降臨在每個人身上。而或者再也沒有比這更殘酷的事了。

  你知道嗎?在一圈花蕾之中,能夠真正綻放出花朵的數目……

  景棋澀然垂眸的剎那,也正是貴史昂首迎擊上少女目光的瞬間。驕傲美麗的「美女」,她所征服的是變成野獸的王子,還是終將會恢復成王子的野獸呢?

  「冠軍應該是千本彌花吧。怎麼說呢,她有種震撼人心的魄力,人無法不去看她……」短暫的廣告時間,舞台上有嘉賓在等待表演。而評審們則在小型會議室內探討可能得冠的人選。

  「可是……她並不是我們需要的類型啊。」有人提出不同意見,「每年的節目,都是為了挑選本台需要的藝人而進行的宣傳活動。我們要挑出的是具親和力的偶像,本彌花的美貌太具攻擊性。」

  「如果這樣說的話,」一開始支持彌花的年輕評委駁斥道,「另一位得冠熱門金彩子的美貌也同樣太過火了點。」

  「美麗有什麼不對?」

  「不是不對,而是美到了不自然的程度!我們要選有生命力的演員,而不是會招惹女性觀眾反感的娃娃。」

  「可是彩子的氣質比較柔軟,微笑的感覺和適當的示弱,就像鄰家女孩般惹人憐愛呢。相反彌花就像個戰神,雖然也很不錯,但不適合電視劇的演出啊!」

  「貴史先生的看法呢?

  猛地被拋來矛頭指向,一直未曾參與意見的男子,放下撐在環型會議桌玻璃板上的手肘,撩了撩濃密的黑髮,犀利的視線左右梭巡,半晌,嘴角微揚,漾出一絲笑意。

  「我同意你的見解。十二號選手不適合成為演員,處於節目的考量,不可以讓她奪冠。」

  「這是你真實的意見嗎?」坐在身側的現任製作人,抬眸向自己的前任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瞥。

  貴史回以犀利的微笑,交叉狀墊在左手肘處的右手食指彈了彈煙灰,斬釘截鐵地回復:「那當然。」

第五章 我心中的寶石  

  站在聚光燈照不到的地方,等待別人對自身命運的宣判。這樣的時刻,究竟該緊張、不安,還是為無法把握自身而感覺羞恥呢?

  沉浸在彷彿不會冷卻的熾熱中,彌花心中只有一片燃燒而成的空白。就像擁有即使在這個舞台失敗,也絕不向現實屈服的力量!

  「下面,本年度NHK可愛少女大賽的評議結果已經出來了。讓我們恭喜這位今夜的寵兒——」司儀提起麥克風,「一號!金彩子!」

  雷動的掌聲中,彌花與觀眾席上的景棋同時閉上了眼睛。是因結束而放鬆,還是因失敗而失望呢……當景棋再次將視線投向舞台時,卻並沒有看到少女慌亂惶恐的目光。

  彌花只是昂首站立著,再也不是只要有些許慌亂便會向他投去求援視線的脆弱女孩兒。雖然這樣才是正確的,但在最近的地方親眼目睹她的改變,卻讓景棋產生無以名之的焦躁。

  「另外,我們要特別宣佈,今晚的第二名,是僅以些微差距敗出的十二號選手,千本彌花!她同時獲得了最受評委期待獎!請大家給她鼓勵!」

  隨著主持人再次揚起麥克風說出的這番話語,被人們包圍在最中心的彩子猛然抬起眼簾,沖身後的高挑少女投來敵意且陰鬱的視線。觀眾席上再次爆響的熱烈掌聲,表示彌花也得到了觀眾們的認可。

  在失敗時沒有流下的眼淚,卻意外在此刻閃爍眼底。這是只有先被愛才會產生想要回應的溫暖心情,在這一晚的掌聲中,成為彌花新的力量。

  在景棋的陪伴下,走出電視台門口。即使什麼話都沒有說,彌花也持續著感受到那股包裹全身的溫暖餘韻。

  「已經很厲害了,第二名呢。」少年輕快地說著。

  「嗯。」彌花真心地點頭。她已經很意外很高興了。

  被留在電視台接受專屬勝利者戰果的少女是彩子,可是彌花也得到了意外的禮物。望著彌花出神的側臉,景棋沒有說話。他知道以往這個節目是沒有所謂第二名的,之所以會特別設立這一獎項,就已經證明了彌花的實力。

  望著天上清澈的星星,景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告訴彌花這點。把手放入衣袋,兩個人默默行走。前面的道路豎立著間距相等的路燈,照亮越發幽微的前方。

  就像倒霉的時候事情總會接連發生,當被幸運眷顧之後,好事也會成雙出現。

  有位廣告商看到了彌花在電視上的表演。欣賞之餘,向彌花遞來了代言香水廣告的橄欖枝。這對在模特界被葉久司近乎封殺而陷入絕境的彌花而言,不啻於迎來了柳暗花明的轉機。

  少女所代言的這款香水,名為「貴族」。

  製造方表示,彌花所詮釋的美女,就給人以這種香水的優雅氛圍。

  清涼的香味,有著些許屬於金盞草的憂悒與神秘。在白色聚光燈下,穿著古代西歐宮廷服的彌花,卻在綻放美艷笑容的同時,嘲笑著飄渺的幽香。

  貴族是只有驕傲與自尊心高人一等的群體,卻不懂得其他人內心深處的痛苦。總以為所有的人都和自己一樣幸福,像孩子般天真而殘酷的生活態度,讓品嚐到變遷的彌花不時泛起陣陣苦楚。

  冰冷美麗的微笑,卻獲得拍攝者的交口讚揚。接下來的新款香水發佈會、酒會、展示會……一系列的活動,作為代言人的彌花也自然獲得了出席邀請。

  生活陡然重新忙碌起來。從地球飛到了木星般的,她脫離了葉久司可以控制的領域。重新成為備受關注的新人模特。

  這也許要托那個夜晚,她與景棋遇到可愛少女攝制組的福。但如果沒有彌花自己的努力,也是於事無補。有實力的人總會同時具備相應的運氣。因為沸騰的鮮血,可以呼喚機遇……

  遺憾的是,景棋並沒有分享到彌花的好運。從李社長那裡斷斷續續地聽說景棋的工作進行得並不如意。彌花很想幫上景棋的忙,但她還不具備這樣的能力。

  一連串的忙碌日子中,彌花辭去了咖啡館的零工。與景棋碰面的機會,不覺間變得越來越少,可又自然得讓彌花沒有察覺到這樣的改變……

  在終於拿到辛苦工作之後的豐厚報酬時,彌花想到的第一個人,只能是景棋。在這寒冷的冬東京,彌花所承認的唯一的親人……

  她買下很早以前就已選定的羊絨圍巾,作為送給景棋的情人節禮物妥善地包好。

  圍巾是最最柔軟的服飾,就像景棋給她的感覺,總是可以隨著別人的需要改變自身的形狀,傳遞暖暖的溫度……

  為即將到來的情人節做準備,彌花和普通少女並沒有任何區別。她快樂地想像著景棋接到禮物的一瞬,想像著少年臉上會飄蕩起她所熟悉的清淺笑容。就這樣沉浸在一個人想像的快樂裡,彌花忽略了事情並不一定會按照她的想法進行。

  情人節當天,彌花按照往常的時間,穿著可愛的短靴,提著禮品袋,來到辦公室。她沒有想過,如果碰不到景棋應該怎麼辦的問題……

  面對少女笑容可掬地問著「小景還沒來嗎」的問題,李社長只能憮然苦笑。

  「彌花,景棋離開已經有一星期了……」

  「離開?」彌花怔住了,「這是什麼意思?」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已經尖銳了起來,「景棋去打工了?那我去咖啡館找他!」

  「彌花——」李社長在身後叫住了她,為難地開口,「景棋他……不想再當模特了……」

  「為什麼?」彌花受傷地轉身,「景棋他是有才華的!」

  中年男子回以彌花溫柔的微笑,「怎樣走接下來的路,要看景棋他自己怎麼決定。」

  「為什麼?」彌花無法控制瞬間湧出的淚水,「為什麼社長不挽留他呢?!」眼淚直直落下,「是因為景棋接不到工作,所以社長也覺得最好還是放棄嗎……」說著無禮的殘酷話語,「為什麼不告訴我……」心裡有個地方開始變涼變冷,「連告別都沒有……」最後,是對少年無情離開的埋怨。

  來到東京的第一天,第一個認識的少年,遞給她第一杯熱水,在她遭遇重大改變後第一個對她溫柔的人。

  沒有任何期待與希望獲取回報的溫柔……

  好像那是可以對任何人都施予的溫柔……

  有著淡茶色頭髮清爽笑臉的景棋……

  理所當然地認定他總會出現在固定的地點,不管任性的自己選擇在何時回頭,都一定可以看到那個回復自己的燦爛笑顏。

  那個告訴她說,如果一直悲傷痛苦就無法再次微笑的人……那個雖然溫柔也會在意外之處對她嚴厲的人。那個她好喜歡好喜歡的人……

  就這樣當著社長痛哭出聲的彌花,第一次意識到她對景棋的感情不只是取代失去親情的溫暖與依賴……

  她喜歡景棋。

  說一千次、一萬次也沒有關係。

  她喜歡景棋。

  景棋是她心中最瑰麗的寶石。

  只有這塊寶石,彌花無論如何也不想失去。

  柔軟得像圍巾一樣的少年,沒有人知道他的去處。

  就像很多曾經懷抱夢想卻又被淘汰的人一樣……成為漸漸暗淡消亡在夜空的星子。但他是彌花心中最特別的人,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個總是掛著淺淺微笑的少年。

  彌花曾經去咖啡館尋找景棋,但被告之景棋已辭工離開的消息。

  彌花懇求李社長告訴她景棋的住址,可是李社長卻略感為難地笑著說,他那裡沒有這樣的東西……連彌花這樣僅僅依靠一張名片就沒有多加過問便收下她的李,是不可能作出對景棋的身世多加盤問的事情吧。彌花因為有著這樣的認知,除了哭泣,也無法去對社長的做法苛求質疑。

  好像冬日逸出口的呵氣,轉瞬之間融化在空氣中。景棋就這樣憑空消失在彌花的生活裡……

  為什麼在他還在身畔的時候,自己連一次也沒有問過他的地址呢?彌花在傷痛之餘,為自己竟然自我中心到了這種地步感到驚詫。

  她理所當然地享受著景棋的照顧,卻沒有給過那個少年絲毫的關心。認為別人對自己好是理所當然,那是否是大小姐時代的後遺症呢……把圍巾禮盒壓在櫃子底層的彌花,期待著能與景棋有重逢的一日。

  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她都不會放棄努力。她一定要有所成長,變成一個配得上景棋的堅強少女,然後才有資格對景棋說出、說出那句「我喜歡你。」

  然而就在彌花打起精神,準備一個人也要努力的同時,李社長的模特經紀公司卻遇到了麻煩。長久閒散的人事政策、加上之前因葉久司造成的工作流失,這間小小的經紀公司,終於無法承受連續入不敷出的生涯,宣佈解散了。

  「對不起,彌花。」這樣道歉的男人臉上,有著與景棋相似的總是略感為難的笑容,讓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只想著自己該怎麼辦的彌花,感到深深的愧疚。

  「是社長給了這個什麼都沒有的我,能夠活下去的機會與工作。」彌花含著眼淚宣告,「如果我可以幫到社長就好了。都是因為社長總是收留像我這樣任性的人,才會引來這麼多麻煩。」

  「不不不,沒有這樣的事。你是有才華的,彌花。我雖然不擅長經營,但是我相信我的眼光,你也好、景棋也好,都是非常有才華的孩子。能夠在你們人生中的某一站,有幸幫到你們,是我的榮幸。」男人微微笑著,「只是無法繼續照顧你們,真的很抱歉。」

  心裡像被什麼堵住似的,雖然想請社長不要這樣說,但是彌花坐在那裡,只能用全部的意志忍耐為何總是輕易淌下的淚水。付了最後一杯咖啡的錢後,社長溫和地拍了拍彌花的肩。

  「加油啊。」

  聽著繫在門上的風鈴傳來「丁冬」的音色,彌花不敢回頭。終於……在東京認識的這些親密的人,全都離開了她。

  她又變成了孤單一個人。

  回到由公司支付房租的簡陋房間,彌花知道如果這次自己不努力,也許真的要連這個住處也一併失去了。

  香水代言的工作已經結束,幹這一行,你有可能在一段時間非常忙碌,卻也同樣可能在一段時間非常空閒。但是彌花沒有經濟基礎,她不可能用悠哉的心態來面對眼前的空白。為了能夠盡快接到工作,彌花拿著社長留給她的推薦書,一天之內拜訪了數家潮流雜誌。

  「對不起,我們不想和獨立藝人發生關係。因為一旦出了問題,根本沒有任何保障。」一直到最後一家,看起來相當利落的女強人型的主編,才給了彌花她之所以被拒絕的理由。

  「你的情形還是盡早找到新的經紀公司比較好。」

  面對女人強勢的回答,彌花只能尷尬地站在原地。

  沒有保證人的她,連自己租房子都將是一個難題,想要進入新的經紀公司就更加困難了。

  「發生了什麼嗎?」

  說話的人拿著一份報紙,從鄰近的房間裡走出來。

  「沒什麼,是個小模特。」女人回頭笑了笑,向彌花的方向揮了揮手。

  羞辱旋即染上彌花的面頰,在她的記憶裡,從未曾有過被人如此輕忽對待的經歷。可這是一個能力決定一切的社會,處於被挑選位置的彌花,根本沒有反駁的權力。

  「是你。」冷冽的聲音帶來更加不快的回憶。

  彌花抬頭,就看到以隨意的姿態坐在女人桌上的男子,雖然多了一副眼鏡,無疑就是貴史隆一。確實聽聞過他在時尚雜誌界就職,但是為什麼又要讓他看到自己悲慘丟臉的樣子呢?

  「你覺得很丟臉吧。」像是可以察覺她的想法,貴史說出令彌花大吃一驚的話。

  「像你這樣的女孩子,被生活所迫,要來請求別人施捨工作給你。覺得難堪、丟人、受到侮辱。」貴史盯著彌花,薄薄的唇瓣接二連三地吐出寒冷的暴言,「其實根本沒什麼可丟臉的!比起過著衣來伸手的生活,為了活下去而努力,為什麼要覺得這是受到侮辱呢?」

  就算他的話是正確的,對於此刻的彌花來說,也只能是更高級別的暴言而已。

  清冷得像水銀製造的眼珠隔著剔透的鏡片瞪視著她,黑髮的青年露出諷刺的微笑。

  「小姐,你太過習慣理所當然的東西了。」

  這個人究竟看我哪裡不順眼,為什麼要欺負我到這種地步才甘心——彌花在心底發出悲鳴的同時,卻感覺雙腳沉重到一步也無法轉移。

  「你可曾認真地爭取過什麼嗎?」

  注視著彌花的是一雙冰冷刺骨的眼。

  「如果沒有好心人照顧你的話。你可以做到哪種地步呢?不要天真了吧。小女孩。」

  悲慘、不甘心、最後通通轉化為對於貴史隆一這個人的憤怒。然後,超越了極限的憤怒,解開了雙腳僵硬的禁錮。

  「我是絕對不會認輸的!」彌花大聲吶喊,「我不是你說的那種人!我會努力生活下去!讓你啞口無言!」悲憤地喊著,彌花幾乎感覺得到濺在臉上的眼淚,卻又覺得那淚水是不甘心並火熱的另一種不同於悲傷的物質。

  在憤憤而去的少女身後,看著一臉愕然的司上,女人愉快地抬眸,「貴史先生,你適才的話的正確意思,可以解讀為——『我這個好心人會幫你』嗎?」

  「但是並沒有被正確地解讀啊。」叼著香煙的男人愕然了幾秒鐘後,揉著太陽穴發出歎息。

  「你的神經回路和語言回路在接壤的部分存在問題。」不再看他一眼,低頭處理工作的女人快樂地說著,「我早就說過了。」

  「冷血的女人……」

  「嘖,你才是少女眼中的惡魔人呦。」

  會產生「無論如何都不想被某個人小覷」的心情。

  會因為羞憤交加而產生「我一定要讓你刮目相看」的想法。

  會有這種種心情的本身,是否可以解讀成那個能夠「刺激」到我們的人,已經成為生命裡特別的專屬對像……

  「才不是呢,才不是這樣呢。」拂去腦中的想法,彌花無法認可這樣的邏輯,她是不想被貴史那樣的男人說中,但絕對不是為了向貴史證明什麼才去努力。

  「我所做的一切,我所選擇的每一條道路、每一件事,都不是為了回應別人的期待這樣淺薄的理由!」坐在房門口的玄關處,她惡狠狠地像要使盡全身力氣般地繫著鞋帶。

  「是的,我只是想要變強而已!」

  為了能夠成為更加堅強的人,為了能夠再次和景棋見面時,微笑著說:你看,我一直都很努力呢。

  即使現在要承受小小的苦難與苛責,彌花也有一定可以安然渡過的自信。

  就像雜誌社的女主編說的一樣,彌花吃夠了沒有穩定的經紀公司的苦頭。作為獨立攝影模特,業餘還說得過去,但若要以此為生,就沒有那麼簡單。即使接到工作,也不一定可以順利取得報酬。為了擺脫這樣不利的處境,彌花拜訪了一家家的模特經紀公司。

  「對不起,請看一下我的資料。我是千本彌花,希望能夠加入貴公司旗下。」直視著對方,一次次捧起印有曾經工作經歷的彌花,卻不斷遭遇態度冷淡的回絕。

  「想當模特的人太多了。」

  「我們已經有了足夠的人手。」

  「你不是我們公司要的型。」

  ……

  挫折的次數比想像還要更多。有時彌花也會陷入「或許我真的不適合成為模特吧」這樣恍惚的疑慮裡,但是卻有著某種她難以確定究竟是什麼的物質,在辛苦的日子裡支撐著她。

  是潛意識中把渴望見到景棋聯繫成為只要自己堅強努力就會見到景棋了嗎,還是害怕落到更加淒慘的境地,被貴史嘲笑呢……就在這樣每天都要向別人大聲推薦自己的日子裡,彌花也瞭解了貴史所說的話的定義。是的,她一直都太順利了,所以才會覺得為什麼要這樣辛苦。

  也許在她所不知道的時間裡,其他的人,每個人,都是要這樣在不斷碰撞的人生中獲得成長。

  她一直都記著那個名為《星星王子》的童話故事,只要她能夠像王子那樣,終於瞭解所謂的苦難,擁有體諒他人的心情,就能夠獲得幸福了吧。即使這樣的思考本身就像只是為了得到幸福才努力一樣的狡猾,但是十七歲的彌花能夠找到一個精神的支撐點,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小的經紀公司處於飽和狀態,大的經紀公司又都難以進入。彌花只能在拭探與碰撞中不斷嘗試。終於有一家公司,在看過彌花的簡歷後,與她簽了一季度的經紀約。

  「這傢伙好像得罪過葉久哦。」在面試時聽到這樣的小聲嘀咕,彌花已經覺得自己沒有希望了。

  「算了吧。葉久也不會有興趣這麼久地纏著一個小丫頭不放吧。」好像施恩般地歎息過後,她終於找到了願意接納她的地方。

  而相應地,彌花也瞭解到了,在這個行業中,華麗的外表、傲人的身高都不算什麼,因為那幾乎是全部模特都有的東西,真正打動對方的,是自己曾經代言過知名香水品牌的資歷。是彌花過往的努力所積攢的經驗值,在最危險的緊要關頭拯救了彌花。

  「我不管你以前的公司是怎樣的,你記住,」戴著眼鏡的三十歲左右男子冷淡地說道,「在這個行當裡,或者在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你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你自己。沒有任何人會平白無故給你好處。因此,想要得到,就要先學會令自己具備可以獲取相應回報的價值。」

  擁有價值?

  彌花咬緊牙關聽著,她不知道她所能創造的價值是什麼。唯一清楚的只是,新的公司,與以前有李社長和景棋所在的地方,絕對不一樣。

  而接下來的日子,就像是在反覆驗證彌花的預感。

  工作順利是應該的……一旦被對方的工作人員稍有微辭,模特就會受到公司管理者大聲的訓斥。

  工作遲到是絕對不能原諒的行為,而在公司內部也要論資排輩。

  在面試一個女裝雜誌的拍攝時,彌花打敗了同一公司的前輩。說是靠實力說話的世界,彌花卻因此在公司內被前輩排擠欺負。

  「我不想聽多餘的事。」如果把這些向經紀人訴說,只會得到這樣的回應,「你該做好的,不是告狀,而是努力讓這種事情不要發生。」

  彌花一個人在房間裡抱緊痛苦發漲的頭顱。

  她不知道怎麼才能既完成工作,又不得罪對手。

  彌花沒有圓滑的交際手腕。在她有生以來的前十六年,都是在其他人精心照顧下度過的。察言觀色那種事,根本被摒除在彌花的本能之外。然而她卻能敏感地察知,自己是個不容易受歡迎的人。

  比如,經紀人總是對她特別嚴厲。

  比她後進公司的人,都能更好更快地與同業者打成一片。

  我所不足的地方究竟是什麼,要怎樣努力,才能讓大家喜歡我呢。彌花苦悶地想著這些問題。可是即使發現問題的癥結,也不可能輕易跨越。

  彌花不懂得撒嬌,不懂得示弱,不懂得在適當的時候扭曲自己的本心接納別人的意志。這是彌花身上與其他人不同,但並非錯誤的東西。

  可是這種不同卻令彌花讓周邊人感覺格格不入,寧可敬而遠之。

  「太清高了。」

  「總是板著面孔。」

  「她大概覺得和我們不是一種人吧。」

  「有什麼了不起的。」

  每次聽到這樣的評語,彌花的內心都很苦悶,可是沒有誰能夠強迫別人來喜歡自己。因此,彌花也只能咬緊嘴唇,讓自己學會一個人也可以堅強生活下去的方式。

  「千本彌花!」

  走在公司的走廊上,彌花被經紀人椿先生叫住了。

  「今天工作結束後,回公司一趟。我有話和你說!」

  「是的。」彌花從那個略微上揚的唇形中,察覺等待自己的並非什麼不好的事。

  椿先生是個雖然冷酷嚴厲,卻在工作上相當出色的精英型男子。即使不喜歡彌花,也不會在工作的問題上為難她。因為彌花清楚這一點,才能忍受冰冷的人際環境而繼續在這裡待下去。

  這一天的攝影是在M雜誌。

  模特一共有五個人,除了與彌花同一公司的,還有其他公司的少女。

  M雜誌是以化妝、髮型、飾品為主題的彩頁雜誌。裝扮得五顏六色的少女依偎在一起,作出親密的表情,但這也只是維持在鏡頭裡短暫的和睦罷了。每到「卡」聲過後,大家便退回到各自的陣營。

  「今天收工早,我請各位喝酒吧。」

  攝影師是個意外爽朗的大叔,彌花很喜歡他親切的笑容。那是在如今的生活中,很少看到的擁有親和力微笑的對象。可是其他的模特們卻對這位攝影師表現得很是冷淡。

  「不好意思……」彌花禮貌周全地欠了欠身,「我今天……」

  「不行啊,連彌花也要拒絕我嗎?」攝影師露出可憐的眼色,「就陪大叔一下下嘛,大叔會請你吃好吃的東西呦。」

  身後傳來竊竊私語,彌花的臉都紅了。可還是在無人阻止的情況下,硬是被對方拖到了車裡。

  「我今天真的有事。」彌花再三強調,卻因為上一次得罪了知名攝影師的淒慘下場還保留在記憶裡,因而不敢把拒絕的聲音放得太大。

  「安啦安啦,只是吃一頓飯呦。」看起來脾氣很好的男人,笑瞇瞇地關上了彌花那側的車門。即使心急如焚,卻還是被帶到了看起來很高級的壽司店的包間。

  「大野先生,真的很感謝您的好意……但是我……」想起經紀人對於時間的嚴苛觀念,彌花後背的毛都緊張地豎了起來。

  「已經來了還說這些話。這裡的壽司可是相當不錯哦。」昏暗的燈光下,大野的臉不快了起來。

  考慮到如果快點吃完飯,再打車回公司應該來得及,彌花也只好勉強先坐下來。畢竟在這個時候才拂袖而去,無疑是更加得罪人的做法。

  沒想到的是,才只是幾杯酒下肚。親切的大野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把手不安分地伸進彌花的裙子。

  「彌花小姐的腿真的很美啊。雖然我拍過這麼多模特,但真的是……」

  彌花聽不下去地使出全力推開對方,氣憤道:「大野先生你醉了!」她一向都不參加工作後的應酬,自然不知道大野的酒品之差與好色相當聞名。而那些知道的人,也並沒有善意地提醒過她。回憶起自己被拉上車時,那些傢伙流露出的看好戲似的神情,彌花愈加憤怒。

  藉著服務員上酒菜的機會,她衝出紙拉門,連整理儀表與哭泣的時間都來不及,便匆匆地趕回公司。

  面對因錯過時間,已經空無一人的公司,彌花連回家的力氣都失去了,無力地跪倒在緊鎖的鐵門旁。

  華燈已上,夜火斑斕。跪倒在公司通道口處的彌花,在冷風的吹拂下,大腦陣陣發麻。只有被粗暴的對待過,才知道以往得到了怎樣的愛護與珍惜。如果是在李社長的手下工作,就絕對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一旦遇到不幸的事,就會說「為什麼只有我這麼倒霉」雖然是人類的固疾,但以千本彌花的立場來說,她即使說了這樣的話也毫不稀奇吧。

  可惡的是,在這個時候,她竟然想起了貴史隆一。

  如果那個討厭的傢伙在,他會說什麼呢?

  又是用那種輕視一切的眼神嘲諷她的笨拙吧。

  是啊。笨啊。

  這樣的事,一定有很多。為什麼別人可以順利解決,她就只能這麼狼狽呢?彌花茫然地跪在那裡,她甚至想不出任何能為自己辯解和開脫的話語。

  因為不管她說什麼,站在與她無關的其他人的立場,都可以給予輕易且輕鬆的批駁吧。

  沒有誰有必要溫柔地對待她……

  不是每個同事,都是景棋。

  不是每個上司,都是李社長。

  悲淒地流淚,卻在這個時候,醒悟了貴史的話語。

  是的,如果不是一直遇到好人的話,自己什麼也做不了。

  可是就算她承認這是她的笨拙,誰又能教給她要怎麼才能,要到何時才能擁有生活的智慧呢?

  虛弱難過的夜晚過去。無視於在公司門口跪了整夜的少女的請罪,經紀人只是冷淡地聳聳肩膀,蹙起略嫌神經質的眉毛。

  「銀月那間倒閉的公司培養的人全是些任性又沒有能力的傢伙。」就是這句話,終於引爆了少女一再壓抑的臨界點。

  也許她誠懇的道歉還可以獲得椿的原諒,但是彌花已經不想再因為不是自己的錯誤,而道歉了。她可以忍耐自己被詆毀被傷害。但是像家人一樣對待她的李社長和景棋,是彌花內心不可觸犯的聖域。

  就算再也不能當模特也好。

  彌花還是握緊雙拳,調頭離開了那裡。

  心裡裝得滿滿的都是不能原諒。

  而因為不能原諒這些隨意傷害他人的人們,彌花就更加渴望能用自己所認可的方式獲得可以站立的一席之地。

  高傲與自尊,就是彌花僅有的武器。

  儘管在其他人眼中這一文不值,可它們是所謂「堅強」的「增幅器」。

  「在所能忍受的程度裡,就算吃苦頭也無所謂。請把我變得聰明一點,堅強一點吧。」彌花坐在陌生的咖啡館,捧著嵌有與景棋合照的大頭貼的項鏈綴,決定這是最後一次哭泣。

  「對不起,小景……」雖然你說,如果失去燦爛的微笑連心也會變得陰悒,可是我還是這樣不成熟……

  「對不起……」雖然這樣哭泣的臉映在玻璃上連自己都覺得難看。

  可是,這真的是她最後一次哭泣了。

  她向著景棋的照片發誓。

  為了能夠與我最喜歡的你重逢,不管多麼悲慘,我都可以堅持下去……

  寒冷的東京的天空,被灰色的樹枝劃分成若幹份。景棋所在的地方,也一定是在這同樣像被囚禁般的天空之下。只要這樣想,就可以壓抑下全部的不安。只要她不停歇地向前走,就一定會有一天,能與位於前方的少年相遇……

  想像著那時會有的場景,彌花在淚水中努力綻放笑容。這是脆弱卻也頑強的少女的初戀。經過漫長的冬天,將會熊熊燃燒的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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