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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她是堅毅優雅的「花中之花」,
他是溫柔俊秀的「鄰家少年」,
他是口舌毒辣的「長腿叔叔」。
VS愛情,PK夢想。
當「護花使者」遭遇「嚴厲愛人」,
兩個身份、立場、性格、完全相反的男生,
會在女主角心中激起怎樣的花火?
選擇糖果般的王子,
抑或野獸般的情人?
聚光燈下,舞台中的他們,正在等待春天!
第一章 鳳凰變麻雀
她的名字叫做千本彌花。
如果青森的少女們私下評議「最想殺死她」排行榜,她將毫無疑問位列榜首!
她的母親出身豪門,她的父親則是當地蘋果出口商會的領袖。就像青森的蘋果聞名全日本乃至全世界,千本彌花也是該地上流社會圈無人不識的芳名。
「我希望能夠自己上下學!」
芳華正茂、閃亮的十六歲,穿著私立學校白衣紅裙的彌花,正對擁有慈祥外表的祖父提出絕對合理的請求。
「普通的……心志健全、年滿十六、高中二年級的女生,上下學是不需要專車接送的!」——申述著如上主張,彌花口吻激烈地強調。
「可是我們彌花不是普通的十六歲女生啊。」一貫慈祥的祖父每次到了這個時候,就會激動得忘記他茶會會長的身份,「你忘了嗎?彌花!在你六歲的時候,可是曾經遭遇被覬覦著我們家族財產的罪犯綁架的事件啊!」
「但是……」
梳著雙馬尾的俏皮髮型,少女猶豫地開口:「事後證明綁架者是我們家的司機啊。」可見爺爺所說的安全防範根本也只是脆弱的壁壘。
「如果因為害怕飛機失事而不坐飛機,害怕被車撞而不敢上街,害怕被水燙而不能沏茶,我們的生活就亂成一團了。」少女言之鑿鑿。
「就算你這樣說,不行還是不行!」一旦上了年紀就會變得固執無比,套著和服外褂的老人抱著老伴的遺像,翹起鬍子氣鼓鼓地道:「彌花是爺爺細心看護的嬌弱小花!和野草般的丫頭們可不一樣!難道你想讓年長的爺爺,因為你的閃失而承受失去親人的悲痛嗎?」
「那好吧。」少女失望地歎氣,垮下了背著書包的肩膀,「我去上學了,爺爺。」
那是一個和以往完全一樣的早上,晨曦的光照亮彌花家幾百平方米的寬廣庭園。在玄關處提好鞋跟,略微抬頭,就能看到黑亮的房車,以及戴著墨鏡白手套的司機與英俊瀟灑堪比零零七的保鏢正神情嚴肅地等待金千小姐降臨的場景。
「每天都是這樣誇張……」
在聖格菲私立學院的學生們的竊竊私語中,千本彌花改變命運的一天,悄無聲息地拉開了帷幕……
綠色的風吹動少女們漂亮的裙擺,修剪整齊的草坪與小樹,裝點著裝修得格外豪華的校園建築。彌花邁下房車,觸目所及儘是燦爛得像陽光一樣的笑臉。
「彌花同學,早安呦。」
「彌花學姐,您今天也很美麗呢。」
「彌花的髮型總是這麼可愛。」
「千本!卡哇依!」
女孩子們親切地握著小拳頭,簇擁在她的前後左右。男孩子們也熱情地打著招呼,毫不吝惜表現出他們帶有野心的灼熱視線。
「小姐今天也很受歡迎。」
跟在身後的保鏢掏出筆記本,認真地記錄。這是彌花祖父平時最愛閱讀的手抄本刊物,起名為《我的孫女華麗的一天》。
「彌花同學念得很好,如果大家都有這樣標準的發音就好了。」英文課上,捧著課文念著流利英文的彌花,一向是老師指定的領讀者。
「彌花的口語真的好好呢。」與彌花關係最好的美朋,羨慕地睜大圓溜溜的眼睛。
「沒有這回事。」彌花微微一笑,「去年聖誕節放長假,去美國的表舅家住了一周,算是做了密集的加強訓練吧,這是表哥的功勞。」
「彌花的表哥一定也是大帥哥吧。」
「咦,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彌花你真的好美嘛。」美朋拉住彌花的手,「你看,皮膚又白又嫩。頭髮也直直滑滑的,不像我一頭細卷……」
看著陷入沮喪的朋友,彌花鼓勵地拍拍她的背,「自然卷也很好哦。漫畫《銀魂》說過,自然卷的傢伙都是好人!」
「咦?」美朋面露驚詫地張圓小口,「彌花也會看漫畫嗎?」
「當然啊。我和大家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可彌花是千金小姐啊……」
「學校裡的同學出身都很好啊。」彌花搞不懂地微微歪了歪頭,「美朋家也開著貿易公司嘛。」
「不一樣的啦。」美朋歎了口氣,「彌花是華族,是真正豪門中的豪門。貴族千金與暴發戶家的女兒,哪,學校裡的那些人,都是這樣稱呼我們的。」
「可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啊。」彌花瞪大眼睛,「我最喜歡美朋,美朋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嗯,」美朋高興地點點頭,「我也最喜歡彌花了,即使到了四十歲、五十歲,我們也要在一起參加茶會。」
「當一輩子的好朋友哦。」
「對喔!」
兩個少女頗為幼稚地伸出小指打勾勾。
「不要站在這裡擋路。」
背後傳來少年清冷的聲線。只是看到美朋瞬間漲紅的臉,彌花就知道身後是誰了。她拉住美朋的手,一手提起過長的制服裙擺,往旁邊閃了閃。果然,闖入視線的是被稱為校園王子的雅閣慎也。
從來不穿制服的少年有著蓬鬆的卷髮,像陶瓷一樣精緻的五官,寬鬆的綠白條上衣不時被風吹得四處擺盪,勾勒出格外纖細的腰骨。
「女生就是連上廁所都要粘在一起的傳聞原來是真的啊。」滿不在乎地露出像惡作劇得逞的貓咪般的笑,少年瞇了瞇眼,傲慢地揚起細緻的下頜在少女的身畔擦肩而過。
「可惡。」彌花抿了抿唇,「趾高氣揚的傢伙。」
「雅閣一定是喜歡彌花。」美朋不捨的視線追隨雅閣離去的背影,「他很少和女生主動講話。」
「他只是在找我們的碴,這沒什麼可值得高興的。」彌花微訝地瞧著朋友,旋即恍悟,「美朋喜歡雅閣嗎?」
「不要講出來呀!」美朋慌張地摀住臉孔,「他不可能看上我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彌花強悍道,「現在回想一下,那傢伙確實蠻愛找我們這一組的麻煩,但這也可能是因為美朋啊。」
「因為我?」少女的臉像粉紅的蘋果一樣迅速漲紅。
「我們不是總在一起嗎?」彌花眨著單眼,俏皮地打個響指,「既然你會誤以為他對我有意思,說不定其實是因為美朋你的存在哦。」
「但是像我這樣平凡的女生……」美朋猶猶豫豫。
「美朋非常可愛呢,像洋娃娃一樣。」彌花作勢抱住美朋的肩,「長得嬌嬌小小的,連我都會喜歡哦。」
「人家一直為長不高而煩惱呢,彌花好討厭哦。」
「哈哈,長得高其實也有很多煩惱啊。」十六歲,卻已經有一米七這種模特身材的彌花說出這種話,在美朋心裡一點也沒有說服力。
「總之就是要告白!」彌花給美朋打氣。
「但是像雅閣那樣,在學校裡也有親衛隊的男生,說不定將來會變成什麼偶像一類的人物。怎樣看,也覺得他和我不會成為同一世界的人。」美朋沮喪地說。
「那就進入他的世界去嘛。」彌花豪氣十足地往美朋的肩膀一拍,「想要得到的東西,如果在努力之前就自行否定的話,就會真的得不到了呦。」眨眼搖搖手指,強悍的少女宣稱:「這句話是我的法寶哦。」
「那是只對彌花才會管用的法寶。」美朋輕輕笑了笑。一貫天真的美朋此時露出的微笑,彌花無法瞭解。從小到大,彌花不曾有過任何「絕對無法獲得的禮物」。雖然父親總是說「世界上沒有『絕對』兩個字」,但懂事的彌花也很少會提出格外的誇張請求。
「就是想要一座島嶼,我也可以買給你。」面對父親的豪言壯語,彌花只是微微笑道「只有我一個人的島有什麼快樂可言」。
「你的野心真是太小了。」每到這個時候,父親就會摸著彌花的頭,露出溫柔的笑,「真是個沒有願望的孩子。」
其實彌花也是有願望的,在現階段而言就是希望可以獨立上下學。無論走到哪裡都有人跟著的生活雖然早就習慣了,但偶爾她也有無論如何也想一個人獨處的時候。路邊的咖啡店啊、被稱作「二十四小時超市」的地方啊、夜市啊什麼的,彌花很想一個人去嘗試一下呢。但是和美朋商議的時候,卻會收到「哇哦,好像探險一樣呢」這種標準大小姐的回應。
最近開始使用網絡的彌花,認識了一個庶民類型的朋友,每次她把身邊發生的事告訴對方,總會得到最徹底的嘲笑,但彌花還是感到了與對方交流的快樂。因為是自己所處世界完全不一樣的人嘛。可當她這樣說過之後,對方卻回答「你太傲慢了」,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一直考慮自己到底在哪裡說錯了話,這是彌花最近小小的煩惱。就像美朋的煩惱是要不要去告白,在這座學園裡的每個人大概都只有這些可以稱作奢侈的苦惱吧。
「有想要說的話,而那個想要對他說的人,也近在伸手可觸的位置,真是件很棒的事。」坐在長長的台階上,彌花對美朋說:「我呢,即使有想要說的話,也不知道那個人在哪裡,所以我認為美朋是不該退縮的。」
「就這樣一直暗戀的話,我也很不甘心。」美朋把頭枕在交加的臂上,出神地小聲說:「哪怕會被拒絕,也希望在慎也的眼中有過美朋的存在。」
「對嘛,」彌花笑容滿滿地豎起拇指,「我會守在美朋身邊呦。」
預定午休時間的告白,因美朋的膽怯終於還是改在放學後。彌花在雅閣慎也必經的社團教室的門口,截住了與少年並肩而行的幾個男生。
「雅閣同學,可以一個人過來一下嗎,有些事情想說。」
「呦呦,王子被公主欽點了哦。」男生們笑著吹起口哨,在少年的背上推了一把。
近距離看到對方的臉,更加感覺到對方略帶骨感的俊美,想著美朋果然喜歡視覺系的男生。彌花把帶有一點迷茫表情的少年帶到無人的樓梯轉角處,美朋正站在那裡紅著面孔等待。
「美朋有話想要和你說。」彌花笑嘻嘻地按著美朋的肩膀,把她推了出來。
少年的眼中閃過一瞬間的動搖,可是彌花並沒有察言觀色的本領。
「雅閣同學,我、我……」美朋結結巴巴地說著,一邊握住自己嵌有荷葉的衣擺,「我喜歡……」
「這該不會是醜女的告白吧。」
惡毒的言辭打斷了美朋背了很久的告白致辭,在少女剎那間失去血色的面孔之前,少年輕蔑地說道:「我最討厭腦筋不好的女人了。明明長得就丑,還要跟在只會把自己比較得更加一無是處的對象後面,看起來就更礙眼了。白雪公主和小矮人,對,男生們都是這樣看待你的哪。」
「住嘴!」
在美朋終於哭出聲的同時,彌花的巴掌也打到了那俊美的、好像一碰就會碎裂的臉孔上。
「我不准許你這樣說我的朋友!」
「就算是公主殿下,也沒有命令人心的資格。」
以為會被打還回來,但少年只是揚起頭,長長睫毛下的眼珠,幾乎沒有顏色的瞳孔毫無表情地凝視著彌花。
「我說的全是真心話。」可惡的言辭還在繼續。
這樣下去,只會對美朋造成更大的傷害。彌花咬牙拉起哭泣不止的美朋,少女黑色的直髮,搖曳在少年的眼眸中。直到那挺直的背影消失,他才摸著自己被打過的臉頰,小聲地呢喃:「好痛……」
彌花的心情差到了頂點。
雖然美朋哭著說不要緊,但只要想到雅閣那張可惡的臉,就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要沸騰起來了。世界上怎麼還有這麼過分的人啊。彌花憤憤不平地想。
「很過分吧。」回家的路上,她把事情講給親切的保鏢和司機大叔聽。
「是啊。不管喜不喜歡,也該用更加溫柔的方式拒絕呢。」保鏢連連頷首。
「小姐以後就不要和這樣的人說話了。」司機也說,「這種性格扭曲的人,最會記仇了。」
「美朋真可憐,被他當面這樣說。」彌花歎了口氣。
身側的男子無聲地笑了笑,「小姐,這樣的話,也對小姐的朋友說了嗎?」
「是啊。」彌花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鼓勵美朋去告白,美朋就不用受到這樣的羞辱了。
「……」
「怎麼了?我說錯了什麼嗎?」少女瞪大透徹的眼眸,望向微笑的保鏢。
「沒有。」保鏢親切地張開五指搖了搖,「對小姐來說,沒有什麼可稱作是『錯誤』。」
路邊閃過熟悉的風景,再轉一個彎就會駛入可以看到正門的大道,彌花的心卻突突地跳了起來,像有不安的碎片迅猛地滑落,說不出的難過洋溢開來,可又不像僅僅只因為美朋的事。
遠遠看到家門口聚集著為數不少的人群,似乎還有電台媒體之類的人物……彌花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雪白。
「小姐,我們從後門進去吧。」年長的保鏢確定發生了什麼事情,一邊給宅內打電話,一邊吩咐司機不要停車直接繞道走後門。
漫長的通話時間,保鏢一直面無表情地聆聽手機裡傳出的聲音。彌花緊張地注視著他,看著他的嘴角似乎在最後收線的一剎,微微地揚了一揚。
「到底發生了什麼?」彌花驚惶卻命令式地提問。
關掉手機,保鏢穿透墨鏡的視線靜靜地看著彌花,「小姐,剛才的回答我說錯了呢。」
「什麼回答!快點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彌花加大了音量。
「小姐也是會有錯誤的。」第一次把手放在了彌花的肩膀,在她身邊陪伴她長達數年的保鏢先生說:「即使是小姐,也會有不得不懂人情世故的場合。」
「可是到底……」
「雖然不想把那樣的消息告訴你,可是沒辦法……」在房車駛入後門的同時,保鏢推了推墨鏡,「今早先生與夫人搭乘的飛機在降落前突然失事……」
彌花一直覺得那是夢境。
怎麼會有如此不真實的事呢?
童話裡常常有灰姑娘穿上水晶鞋變成公主的故事,也有睡美人被吻醒遇到王子的故事,也有醜小鴨變成美麗天鵝的故事。但是從來沒有聽過,公主會變成灰姑娘的故事呢。
不……好像也曾經聽到過類似的事……
忘了是在什麼時候,從什麼人那裡聽到……
童話的名字叫做《星星王子》。
貧苦的農夫撿到異常美麗的孩子,就像從星星上面掉落的孩子有著出奇的美貌,大家都叫他「星星王子」。可是美麗的少年卻有著狠毒的心腸,虐待動物、欺負朋友,甚至瞧不起撫養自己的父母。這樣的他,受到了懲處,變成比任何生物都還要更加醜陋的存在,在魔法師的虐待下過著辛苦的生活……
可是彌花並沒有欺負過任何人,也從來沒有瞧不起過任何人。彌花不是星星王子,為什麼要受到這樣的懲罰呢?
即使一直哭泣,總是微微笑著的父親和活潑爽朗的母親,都不會再回到身邊了。受到刺激的爺爺也因為心臟病突發住進了醫院。家裡變得亂糟糟的,公司的股票下跌,被青森排行第二的水果集團收購,這些都是從爸爸的貼身秘書那裡聽到的消息。
「如果再沒有對策,公司真的會被吞併!」
「那要怎麼辦才好呢?」只有十六歲的彌花,只能驚惶地面對大堆的文件與報表,卻完全沒有任何主見。
「小姐,我們必須反收購才行。」
「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比起一般的女孩子,已經非常堅強的彌花,面對這種並非堅強就可以抵禦的事,也失去了主張。
有著溫柔眼眸的年輕秘書,用最最誠摯的口吻宣誓他的忠誠:「這麼多年,我一直跟在先生身邊,承蒙先生的關照。在這樣的緊急時刻,我絕對不會拋下小姐不管。小姐可以相信我嗎?」
「爸爸出事以後,所有人都只顧著自己的利益,只有森先生一直以公司為重,我當然相信你。」雖然電影裡的秘書總是十分惡毒,但是彌花相信這個把年輕的她叫到公司,一切都和她商量著處理,並且力排重議,也要鞏固她地位的男子。
「那麼請給我委託書吧。」秘書把手按在胸口,「我一定會用我所有的力量,保住公司!至少要在小姐能夠接手之前……」
「森先生真的是很好的人呢,爸爸沒有看錯你。」感動過後,彌花輕易地交出了印章。
「我想去醫院守護爺爺,公司的事請你來處理吧。」
「好的。不過……」秘書溫柔地叮嚀,「小姐也不要累倒。最近家中也有許多事吧,要記住無論發生了什麼,只要我們還活著,就要微笑著面對一切。」
「嗯。」聽到了溫柔的話,眼中反而會有水氣浮動呢。彌花堅持微笑著說:「因為我還要活下去,所以就不可以擺出於事無濟的哭泣的臉!」
這也是爺爺曾經告訴彌花的道理。
祖母是在彌花七歲時去世的。彌花還殘留著當時模糊的記憶。非常悲傷的爺爺對因為祖母不見了而大哭的自己說:「如果發生了怎樣也無法抵禦的痛苦,就要給自己一個二選一。我是準備活下去呢,還是就這樣死在悲傷中?如果真的難過到連活下去的力氣也沒有,那麼就乾脆地選擇死亡好了。但是,即使再難過也要活下去,那為什麼不把難過的時間直接跳過呢。雖然,心是無法控制的東西……」那時的話,彌花雖然不懂,但卻無比強烈地留在了腦海中,是因為爺爺在說完的同時,對著彌花微笑了。一邊流淚卻還是微笑了。
「因為我有彌花,所以我還要活下去,活下去等著看彌花穿婚紗的樣子,替奶奶的分,一起看……」
「因為我還要活下去。」獨自一人站在電梯裡,彌花對自己說,「所以我不可以一直悲傷。我要把爸爸、媽媽的分,也一起活下去!」儘管這樣說,努力地想要露出微笑的表情,鏡中的自己卻還是淚流滿面。或許這就是爺爺說的無法控制的東西吧……
但是,只有堅強還是無法在這個社會生存。
彌花很快便明白了這個道理。
當董事會的董事們衝入彌花的家,那些平常見到她總是笑容滿面地誇獎她的長輩憤怒地指責她出賣了公司時,一瞬間的絕望像閃電劃過彌花激痛不止的胸膛。這種難過,不是因為遇到不幸的事,而是過往相信的東西,被粉碎的痛苦。
「你是白癡嗎?」
(呀,這是貴千金吧,一看就是優等生呢。)
「怎麼可以把那麼重要的東西交給森那個叛徒!」
(真可愛,如果我家女兒也能這麼懂事就好了。)
「現在怎麼辦啊!你打算拿什麼來賠償我們的損失!我們當初可是被你父親的花言巧語打動,才會入股的啊!」
(能夠和您一起工作真是愉快,好像什麼都不必做也能從天上掉下鈔票來哦。)
「我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即使鬧上法庭!要你賣掉房產!也要得到應有的補償!我們會這麼倒霉,都是因為你那不負責任死去的父母啊。」
現實猙獰的嘴臉,與過往溫柔的面孔,像電影一樣交錯出現在彌花的眼瞳。為什麼同樣的人,卻可以表現出如此強烈的反差,望著以往叫做「叔叔伯伯」的長輩,如此狺狺咆哮的臉,彌花覺得自己快要吐了。
「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
她流淚看著把這群人全部轟走的保鏢先生。
「因為每個人都在經歷這種事。」
保鏢的視線透過墨鏡,靜靜地卻也是灼熱地盯在彌花的臉上。
「小姐,這是必經的事。」
彌花不甘心地質問:「難道痛苦、悲傷、被欺騙都是必經的事嗎?」
「沒錯。即使是幸運得像小姐你這樣的人,都無法擺脫。」沒有慣常懶散的微笑,凜然望著她的保鏢這樣回復。
彌花哭倒在家中的沙發上,不明白為什麼溫柔的森秘書,會聯合敵對企業,在這個緊要關頭出賣公司。但是後悔也只是無用的事,彌花最擔心的是醫院裡的爺爺。
「如果我能早些趕到,事情就不會發展到這一步了吧。」
身在美國的姑姑終於趕來了,彌花含淚被姑姑擁入懷中。
「好了,以後的事就交給我吧。」有著熟悉的像媽媽一樣香味的姑姑,溫柔地撫摸彌花的頭,「彌花,還只是小孩子呢。」
公司的事交給律師處理,家裡的事交由姑姑打理,彌花重新回到正常上下學的生活裡。可是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司機、保鏢、一個個都離開了千本家。終於要提著書包自己步行上學的彌花,在第一天就因為拿捏不準時間而遲到。
「小姐,保重啊。」
拎著行李的保鏢在臨行前,這樣說道。
第一次發覺這個人已經和自己朝夕相處了數年的彌花,難過得像失去了最最親近的朋友。從來沒有發覺過他的重要,一直都覺得如果擺脫他就可以自由地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可是現在再也沒有人保護她了,一個人走夜路的時候,才發覺真的好可怕。但是家裡變成那個樣子,已經無法承擔額外的費用了。這樣說著的姑姑遣散了所有的傭人。彌花沒有辦法改變任何事,而一直以來都很喜歡的學校也完全改變了……
「大小姐已經不是大小姐了,為什麼還要上貴族學校?」
「飛機失事不是可以拿到大筆保險金嗎?就是用那個來支付剩下的學費吧。」
「臉皮真厚呢。如果是我的話,就會轉學的呀。」
這樣刺耳的言辭,肆無忌憚地衝擊著彌花的耳膜。
但是彌花並不會因為這樣的事而哭泣,只是瞪大眼睛無視他們,昂首地走過去。
因為、因為我沒有做錯什麼,所以我不需要感到羞恥。在完全是正直明亮的教育中生長的彌花,就像一株筆直的植物那樣,擁有屬於她的風姿。
「真是討厭,好礙眼。」
站在樓梯台階最上層的少年,蹙眉看著走上來的彌花,伸出了手,「你的樣子非常惹人厭,失去父母不是應該哭到臉腫嗎?」他用力把彌花推下了樓梯,「對呢,就像現在的樣子。」
腳在跌下去的同時扭傷了,彌花倔強地忍痛抬眼,若在平時,一定有數不清的手會伸出來搶著來扶她吧。但是現在卻化為冷漠的注視,以及嘲諷的笑聲。
「彌花?」
天真可愛的聲線在背後傳來。
只是回頭,就看到了最熟悉的朋友的臉。美朋睜大眼瞳,濕潤地注視著她。
「好可憐呢,衣服都弄髒了。」輕盈得像小鹿一樣奔來的身體,甜美得像天使一樣的微笑。
「你的父母遇到了不幸,真可憐。你家的公司倒閉,真可憐。連車子也沒有了,真可憐,聽說最疼你的祖父也快死了,真可憐……彌花。」
少女大大的眼睛近在臉前,粉紅的唇瓣一張一合:「你真的好可憐呢。」
心臟劇烈地跳動。
大腦卻是一片空白,只是像壞掉的唱片那樣,反覆跳著「真可憐」這樣的字符。被同情了,為什麼會是全身都要燃燒起來的感覺。說著「真可憐」的少女的笑容充滿可惡的味道。比被打了耳光還要難受的感覺這到底是什麼,這種從來沒有經歷過的羞辱又是什麼!彌花的血液都要凍結了。
「嗤。」有誰在不屑地冷哼,「這就是女孩子的友誼呢。」
抬頭,視野一片昏暗,看不清是誰說了這樣的話語。
只能見到黑色的皮繩在細白的頸上閃動。
突然很想就這樣消失,無法忍受繼續存在於這裡。不是畏懼冰冷的言辭,而是其他的一些無以名之的東西。
在自尊心碎裂的聲音裡……
彌花想起了保鏢先生的話——「小姐,這樣的話,也對小姐的朋友說了嗎?」
他一定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裡吧,但是為什麼都沒有人告訴自己呢?有銳利的東西化為悲鳴,震動在彌花心裡。無法去痛斥美朋,因為自己一定犯下了不知名的過錯,就像受到詛咒的星星王子那樣。
但是,但是我並不是成心想要那樣的。彌花在心底拚命地解釋,我不知道原來被別人站在高處同情是這麼差勁的感覺。
從生下來就一直都是處於最高處的大小姐的彌花,即使不明白這樣的事也沒什麼不對。就像保鏢說的,對小姐來說,沒有可以稱之為「錯誤」的事。是的,但是這個前提是,她一直都是「公主」的話……
我到底一直生活在怎樣的世界裡呢?彌花開始思考,究竟以前的是假象,還是現在的是假象?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學校,被迎面撞到的路人斥責:「沒有教養!」
頭髮散亂,身上的衣服也因跌倒而弄髒,彌花在迷了幾次路後,才終於走回到家門口。一瞬間,覺得自己很沒用。為什麼已經十六歲了,卻還會迷路呢?沒有人接送、沒有人照顧的自己,竟然只是這麼沒用的一個人。
被強烈的羞恥心刺激到發抖,彌花忽略了近在眼前的現實。大門口的鐵鎖,阻隔著彌花與溫暖房間的距離。
「為什麼啊!我是彌花啊。」怎樣敲打也無法得到回應,她虛弱地任由身體滑下,還是緊緊地握著拳頭再三敲擊。
「我是彌花啊。為什麼要鎖門,為什麼不讓我進去……」
華燈初上,城市裡飄著隱隱的霧氣。天氣越來越冷,穿著校服的彌花,打了個噴嚏。又餓又冷,簡直就像一隻流浪的小貓。蜷腿抱著書包,她坐在門口的石階上,想著曾經的很多快樂的夜晚,那時以為是平常的事,卻再也不會屬於她了……
「你坐在這裡幹什麼?」冷漠的聲音響起,黑色皮鞋出現在彌花的視線裡。
「這已經是我的房子了。我買下的。」男人居高臨下地說著,他似乎知道彌花的身份,卻只是無情地解釋。長長的劉海遮住一小半面孔,又高又瘦的男人穿著黑色的大衣,圍著黑色的圍巾。彌花愣愣地看著他,卻只認出了他身後的人是森秘書。
「你……」像發怒的小貓一樣,彌花一下子站起身,「你就是他的幕後老闆嗎?逼倒我家公司的人!」
「不不不,不是這樣。」森秘書橫亙在兩個人中間,「這只是買房的人。」
「那為什麼會和你這個壞蛋在一起?」彌花憤怒道,「我才沒有賣過房子!這裡是屬於我的家!」對,這是彌花的家!是彌花生下來就在這生長的地方,有她和父親、母親、祖母、祖父的回憶!是她的寶石!
「可你姑姑已經把它賣掉了。在很多天以前,她就在積極地尋找買主了,小姐。」推了推眼鏡,森秘書笑道,「你還是這麼天真呢。」
血液迅速地降到冰點又因憤怒被點燃,彌花不顧一切地扯住森的袖子,「她在哪裡!她去了哪裡!」
「她走了。不過還算有良心,她至少帶走了你的祖父。」
「爺爺?」彌花的身體搖晃了幾下,終於還是站穩了腳步。
「放心吧,那畢竟是她父親,她不可能置之不理的。但是,她也確實沒有義務要照顧兄長留下的拖油瓶。」冷漠地揚眉,曾經那樣溫柔的森秘書漠然地注視著失去了一切又被親人拋棄的彌花。
「請讓開好嗎,我的朋友是這間房子新的主人。他要進去。」
「你是罪犯。」彌花哭泣著指責森,「你是欺騙了我、出賣了公司的人!你甚至還奪走我的房子。」
「你講講道理好嗎?如果不是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我才不會幫那女人找買家。你就想想,至少這些錢,可以維持你祖父的醫藥費吧。」森極力擺脫彌花的糾纏,但是彌花卻怎樣也不肯放手。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麼,只是在像洪水一樣的惶惑湮沒她之前,必須拽住一個足以支撐她的點。
「放開。」不耐煩的森用力抽出手臂,受到反作用力的彌花踉蹌地向後倒去,胳膊肘傳來痛楚的同時,落地的瞬間就已經擦破了皮。
「真可憐。」同樣的話語,自那名有著長長劉海的黑衣男子口中說出,卻不帶有絲毫憐憫的意味,正因如此,彌花也沒有被羞辱的感覺。
「你已經失去了一切。」不帶任何感情,他只是陳述一項事實般地說道,「像被拔掉了羽毛的鳳凰那樣。臉髒掉了,衣裳也很髒,很快就會變得像乞丐一樣。沒有任何人會同情你,也很難找到可以投靠的人。」
「你……」彌花憤怒起來,這個和她沒有任何關係的傢伙,為什麼要說得如此難聽?
「可是。」伸出手指,點中彌花柔軟的正欲張開的唇,「你還有非常珍貴的沒有失去的有價商品。」
「沒有失去的商品?」彌花下意識地反問。
「嗯。」沒有表情的男人微歪過頭,「你至少還擁有你自己。那是如今敗落到看似一無所有的你,唯一可以出賣的東西。」
第二章 東京華爾滋
「你不要太過分了!」彌花憤怒道,「我才不會做那樣的事!」
男人低低地笑起來,彌花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人,他笑的時候,眼睛裡也沒有除去諷刺之外的感情,就像個過於傲慢的人偶。
「我並沒有叫你去賣身啊,大小姐。雖然也可以那麼說。」
他像是愉快似的看著彌花,從上衣口袋裡慢慢掏出一張名片。
「你想過當模特嗎?公主。」
從掌指間滑落的紙片,施恩般地落在彌花的膝頭。
「隨便你怎樣決定,都是與我無關的事。」
男子轉身走向緊鎖的大門,再回頭的時候叼起一根香煙,暗夜中忽閃忽亮的紅色,清楚地映照出沒有過多表情的臉,「那是在東京的地址哦。所以--」脫下的皮手套連同一張大額鈔票一併甩來,「就當是我借你的吧。」
彌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算像乞丐一樣被人迎面擲來東西,但因為她確實已經沒有退路了,也只能瞪大眼睛,緊緊地咬住嘴唇。
他究竟是什麼人?如果是好人,卻沒有對自己說任何溫柔的話語。如果是壞人,他卻給了她一個生存下去的機會。
彌花已經無法再輕易相信任何擁有溫柔笑臉的人,因此這個一點也不溫柔的傢伙,反而給了彌花一種想要嘗試也必須去嘗試的信心。
就像他說的,除了這個身體,彌花已經沒有任何東西了。
但是彌花還是想要堅強地生存下去。
「我並沒有做錯什麼事。」
站起來,哭泣著,但是只是無聲地哭泣著。彌花戴上男子的手套,把名片放在唯一溫暖的手心裡,緊緊地握著那張鈔票,走向了車站。
模特,穿著華麗的衣服,在鏡頭前展示商品的人。彌花對於這個行業,只有這樣朦朧的定義。
名片上的地址,寫著「銀月模特經紀公司」。而在名片的邊上,有一個手寫體的帥氣簽名:貴史。
只是這樣兩個字。彌花猜測,這是給自己名片的男人的姓氏。但是他是誰,真的憑著這張名片,自己就可以成為模特嗎?這些事都讓一路遠道而來的彌花充滿不安。她沒有任何行李,甚至穿著已經弄髒的校服。這樣的自己,看起來一定非常狼狽吧。為了找到名片上的地址,一路上彌花不知受了多少白眼。
站在有著灰色鐵架外設樓梯的二層小樓前,她用手指不安地梳理頭髮。然而不跨出第一步,就不會有所謂的轉機。反正她已經遇到了最差的情況,不會再有更差的事發生了。這樣鼓勵自己的彌花,走上了鋼架般簡陋的樓梯,推開了掛著公司牌名的小屋的門。
「誰?」
太過緊張忘記敲門就闖了進去,會有人驚詫也是理所當然。彌花心慌意亂地抬起視線,像在課堂上被點名那樣,大聲回答:「我叫千本彌花!」
視線所及是一張溫柔清秀的少年的臉。
白色的襯衫像是在哪裡看過的制服,黑藍色的眼鏡框似乎只是裝飾品般堆在少年纖巧的鼻子上,淡茶色的頭髮有著清爽的感覺,微長的部分,剛好夠用夾子在腦後系成只有手指關節長短的一綹。
在推門前彌花設想了很多場景,可是情況還是出人意料。這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難道就是這裡的負責人嗎?彌花感到為難的同時,少年卻親切地微笑了,「你好,我叫景棋。你是李先生新找到的模特嗎?來報到嗎?」他走到門背後拿出折疊椅,「他有事出去了,先坐著等一會兒吧。」
「我我……」彌花緊張得不知該怎樣解釋,她把藏在手套中的名片用盡全身的力氣遞過去,「是有人給了我這個!」
「啊,等會再說好了。你先喝杯熱水吧。」
少年不在意地把名片放到了桌上,那是彌花如今最重要的東西,所以彌花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那張名片,不敢轉移視線。生怕它會突然消失,讓她再也無法拿出更多的東西證明自己。
「請喝水吧。」
少年好聽的聲音帶著磁性,潔淨的手指握住同樣潔淨的玻璃杯,遞到眼前。接過水杯,才意識到自己冷得發抖。暖暖的水喝下去第一口,身體才恢復了對冷熱的正常感知。
少年溫和地看著彌花,直到她慢慢把水喝完,才問:「是不是摔倒了?外面的梯子很難走。我也常常會摔倒呢。」說著,頑皮地吐了下舌,又笑了起來。
「不、不是的……」意識到一定是自己的衣服上的污處讓對方有了這樣的誤解,彌花非常尷尬。
「不要緊。只是一些土而已,清洗過後是不會留下印記的。」少年已經走到沙發旁,拿出濕紙巾,又再走回彌花身前,彎下腰,用紙巾輕輕地擦拭了起來。少年的手指細細長長,動作靈巧輕盈,他仔細並溫柔地擦拭彌花衣服上的髒污,卻又非常細心地沒有碰觸到彌花的身體。
「這裡破掉了……」注意到彌花手上的擦傷,少年抬眸,看了看她的臉。
他的眼睛像最為溫潤的玉石。即使是處在防備狀態的彌花,也無法拒絕這麼親切的善意。
如果他問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麼,該怎樣回答呢?彌花不想說謊,可也不願回憶。每個人都有絕對不想告訴陌生人的事,也有只能和陌生人才可以交談的話題。彌花只好繃緊嘴巴,不安地坐在原地。在沒有得到被認可、被接受的答案以前,她都要時刻承受這種不知所措的惶惑。
「不用太緊張。李先生是很好的經紀人。」少年敏感地察覺到她的不安,什麼也沒有問,只是微微笑著。他的聲音真的非常好聽,像可以直接碰觸到彌花的心裡,就連一直緊繃的部分也被那個聲音撫平了一樣……
「外面還真是冷呢。」
這時,戴著眼鏡的四十歲左右男子從外面手抖腳抖地進入。
「李先生。」少年在第一時間把名片遞了過去,像是為了快點安撫這個因緊張而發顫的受傷動物般的少女一樣,開口道:「是彌花拿來的。千本彌花哦。」
彎著眼睛微微地笑,少年把手伸向一旁的少女。只是聽過一次自己的名字,就真的記住了自己的少年,也給彌花留下了強烈的印象。如果是自己的話,會這樣去記一個陌生人的名字嗎?
「你竟然能得到貴史先生的推薦啊。」中年男子驚詫地看著手中的名片,接著向彌花展露出安撫的笑臉。
「彌花嗎?真是好聽的名字。這樣一來,也不用起藝名了。」
「就是說……」彌花好像快要哭出般地抓緊衣服邊緣,「我可留在這裡嗎?」
「當然啊。你有一張漂亮的臉,身高也超過一般女模特。像你這樣有資質的人才,我可是不會放走的呦。」把手放在膝蓋,不在意地將名片丟向身後被稱作「李先生」的男人,溫柔地蹲下身,仰望著面前的少女。
「叫我李就可以了,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
眼淚突然掉了下來,怎樣也無法忍得住。就好像景棋的那杯熱水,完全化作了彌花的眼淚一樣。沒有問,什麼都沒有問,就這樣接受了她。既溫和又親切的人,可以令她放鬆的環境,讓一路因緊張而全身緊繃的彌花,終於哭泣了起來。
「可以告訴我你的年紀了吧?」
裝作沒有看到彌花的眼淚的李隨意地問著,默默坐在一旁的景棋,無言地遞來紙巾。彌花在瀰漫著善意的環境裡,用力忍住了不斷滑落的淚水。
「千本彌花,十……」她猛然間怔住,是因為視線撞到掛在牆上的月曆,「十七歲……」她咬著嘴唇回答。今天,竟然是她的生日呢。上一個生日是怎樣度過的呢?像個最最奢華的公主那樣,在華麗的大廳召開了舞會。爸爸、媽媽、那些拍掌歡呼的人,每個人都在等待她閉上眼睛許完三個願望再吹滅蠟燭。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她是唯一的主角,被全部的人所寵愛。那些理所當然、不需要付出努力也可以得到的東西,已經全部失去了。
就當作自己已經死掉了吧。彌花這樣對自己說,對的!當作已經在那個又黑又冷的晚上死掉了。現在的自己,這個第十七年的千本彌花,也是第一年的千本彌花。完全地新生了。她要度過新的人生。這一次,所有全部,都要自己一個人爭取,是不是這樣,得到的東西,就再也不會輕易失去了呢。想著想著,眼淚就又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如果你是人魚公主,我已經有一萬顆珍珠了。」景棋調皮地笑了,溫柔地伸出手指,擦掉她眼角的淚。接觸到皮膚的指肚,帶來觸電般暖暖的錯覺。
應該說「對不起」,還是「謝謝」呢。
彌花混亂的頭腦來不及整理,只是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臉,無由來的如此讓人感受到足以眷戀的依托。
「這裡的房租很便宜。」景棋拉開窗簾,用手按住窗台,試著往起蹦了蹦,「地板也很堅固的樣子哦。」
「真的沒關係嗎?用公司的錢租房子……」彌花赤著腳,用景棋打的水擦拭榻榻米,一邊不安地詢問。
「普通來說是不會啦。不過……彌花不是有困難嗎?」頭髮後面梳著好短的一小綹頭髮的少年微笑回眸,「李先生既然簽下了彌花,就要照顧到最後!」
「收養了寵物就要照顧到最後一刻的說法嗎?」額角出現長長的黑線,自己像是被收留的動物哦。
「彌花努力工作的話,就可以快點賺到錢還給他了。」
「可是我從來沒有做過模特……」彌花非常不安,與其說是害怕做不好工作,更怕的是如果自己做不好的話,接下來就又要流宿街頭了吧。況且,不要說做過模特,彌花根本沒有任何工作的經驗。
「唔……」景棋收回凝望窗外的視線,看著笨手笨腳擦地板的彌花,「那麼彌花做過其他的工作嗎?」
「沒、沒有。」
「我想也是這樣。」
目睹著景棋露出溫和的笑容,彌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握緊了抹布,「你、你一定是在笑我笨吧。」
「沒有那樣的事。大家都是從不會漸漸地變成會的。不管任何事都是這樣。所以只要還擁有記憶的人,就不該有去嘲笑別人這種行為。但是奇怪的是,很多人時常忘記自己也曾經是一張白紙,而去責怪和自己有著同樣經歷的人。」少年溫和地說著,可是彌花想,景棋是不會瞭解的。沒有人會像自己一樣經歷這麼倒霉的事。
「所有彌花不擅長的事,我都可以和彌花一起學習。」
不覺間,景棋已經來到身邊,擰乾了抹布,和彌花一起擦了起來。把抹布攤開到最大限度,少年赤著腳從這一邊跑到另一邊,然後微笑回眸,拋給彌花一個燦爛的笑顏。
「我也會陪彌花一起去找短工哦。」
景棋真是好人。明明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只是李先生說要照顧彌花,就真的對自己這麼好。彌花再笨也能瞭解,這並不是因為接受了吩咐的緣故,而是景棋他擁有溫柔的能夠體諒別人的心。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景棋給她的那杯熱水的溫暖。當時,少年一定是察覺她的寒冷,而一再堅持讓她先喝水吧。
沒有問「你很冷嗎」,而是說「請喝水吧」。
永遠都用最有效的話語取代即使問了也沒有意義的問題。
這樣的人,彌花是初次見到。就像踩在腳下的這個簡陋的房間,彌花也是初次見到。在來到東京的這一天裡,有那麼多東西是初次見到,但是彌花還是覺得,初次所見的景棋溫柔的笑靨是這所有的第一次裡,最最美麗的存在。
無法說出「謝謝」這麼淺薄的話語。
但有些溫柔又重要的感情,卻在彌花的心裡滋生萌發。
「景、景棋……」她停下手中的抹布,第一次忐忑不安地注視一個少年。
「嗯?」少年也微微笑著對上她的視線。
「我可以和景棋成為朋友嗎?」
「當然可以。我也十分喜歡彌花。」
只是這樣一句話,就再次讓心被溫柔地震動了,雖然以前也有美朋作為朋友,但卻從來也沒有過這樣的感動。
彌花悄悄擦去眼角的淚水,並且發誓絕對不會再輕易哭泣。
雖然看到她的眼淚,卻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語,只是靜靜地守在一旁的景棋的存在,讓彌花感到無比安慰。
「景棋是模特吧,為什麼也要打工呢?」
「因為我並不是什麼知名的模特啊。」景棋帶著些許為難地笑了,吞吞吐吐地說:「那個,我想彌花還不知道……我們公司也只是一家很小、很小的經紀公司。所以很多工作,需要我們自己去爭取。」
「爭取?」彌花眨了眨眼,她以為只需要穿上衣服走來走去就是模特的工作了。
「我平常是在咖啡店打工,我會帶彌花去那裡試試看。不過彌花也不需要太過擔心,按照自己的步調慢慢接受就可以了。」
「我、我有預感……我會很笨。」垂下頭,彌花無法說出自己連咖啡店裡當客人的經歷都沒有過的事。
「怎麼會呢。」景棋認真地保證,「彌花從來都沒有接受過模特的訓練,但是走路的姿勢卻非常優美,我相信彌花一定可以成為優秀的模特。」
「嗯……」以前也曾經被無數人誇獎過無數次,但是景棋的讚美還是讓彌花感到了害羞。以往所得到的東西都是虛假的,所以才會失去得那麼輕易。彌花想要擁有不會輕易失去的東西,也只能憑著自己重新一步步地獲取。
「雖然現在才問這樣的事很奇怪,但是貴史先生究竟是怎樣的人呢?」整理完簡陋的房間,彌花靠在牆上休息,一邊問景棋。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雜誌界的名人吧。」景棋打量著空蕩蕩的四壁,忽然站起身。
「要回去了嗎?」雖然知道這是肯定的,但是彌花卻充滿了一個人開始生活的不安。
「我出去一下,很快再回來。」在關上門之前,少年微笑著揮揮手指。隨著關門的聲音,房間裡真的只剩下彌花自己了。所有被緊張暫時壓抑住的悲傷、寂寞,就又隨著神經暫時地放鬆,重新回到了身體裡。
姑姑究竟把爺爺帶到哪裡了呢……她會照顧生病的祖父嗎?而她又為什麼要欺騙自己呢?一連串的問題煎熬著彌花的心,而僅靠焦慮卻無法解決任何一個問題。那名叫做貴史的男子的臉……在彌花模模糊糊快要睡著的意識中浮現。長長的劉海,遮住半張臉,然而還是可以看到清俊的眉目……依稀地帶了點莫名的熟悉……
再次睜眼的時候,房間裡像變出了許多東西。粉紅色的毛巾、肥皂盒、一套衣服,還有一箱泡麵。雖然是這樣簡陋的日用品,但是彌花卻窩心地想要再次哭泣。除了景棋不會再有其他人有這樣細膩的心思了……
貼在牆上的紙條上有著少年留下的筆跡--
明天,帶你去打工哦。
所謂的模特,原來並不僅是穿上衣服在T型台走來走去。還有拍懾服裝雜誌的、展示時尚髮型的以及廣告代言……彌花在進入經紀公司後才知道有這樣多的區別,還大大地吃了一驚。而無論彌花表現出多麼遲鈍,景棋都能細心地為她講解。
第一次看到彌花不用水泡,就直接吃泡麵後,景棋似乎對彌花再提出怎樣的問題都不會感到驚訝了。瓦斯的使用、溫熱食物的方法……以及這個世界存有公用澡堂這些事,全部都是景棋教給彌花的。這個溫柔得與年紀不合的少年,只是看到泡麵這一件事,就已經理解了彌花在此之前的生存模式。
「這只是簡單就能學會的事。即使現在不會也不需要感到慌張。」
景棋的聲音簡直就像魔法一樣。景棋說不要緊,她就覺得好像真的一切都可以很簡單。雖然長年不做家事,手腳的協調力很差,但是一直以來頭腦靈活的彌花只是不解世事,卻並不愚蠢。
景棋教給她的東西,她都能很快掌握。
雖然一個人去雜誌社拍照片,還是很膽怯。但景棋發現後,只要有時間,也會常常陪她一起去了。
「到你能夠獨立生活為止。我都會陪在你身邊。」把手揣入毛衣的口袋,像要被寬大的衣服湮沒一般的少年可愛地笑著保證。
「我想一直一直,都和景棋在一起。」雖然明白景棋是和自己完全沒有關係的外人,僅限於好心的同事。可是彌花還是忍不住說出了任性的話。在景棋的身上就是存有這樣的魔力,讓開始覺得人類很恐怖的彌花,再次產生了想要接觸他人的溫暖的心情。
少年略微為難地笑了,「彌花真的很喜歡撒嬌呢。」
「只有和小景一起才是這樣。」彌花沒有說謊,就算是在以前的日子裡,彌花也並不是喜歡粘人的類型。或許因為如今能夠讓她依賴的人,只有景棋,她才會越發想要抓住這近在眼前的溫暖。到能夠獨立生活為止嗎……即使這是有時效的魔法時刻,彌花也希望緊握在手中。
想要變得更加堅強。
變成能夠讓景棋喜歡的女孩子。
這樣,是否他便會成為自己不再輕易失去的人呢……
「彌花最近變得獨立多了哦。」
李先生誇獎著彌花,從抽屜裡拿出兩份資料,分別遞給並排坐在面前的景棋與彌花。
「哪裡,我實在有太多不懂的事,都是您和景棋在照顧我。」彌花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卻對上景棋溫潤的眼眸。心臟驟然加快了節拍,最近,只要對上景棋的眼睛就會變得這樣奇怪。
「新雜誌的封面模特甄選?」
在彌花想著心事的同時,景棋已經飛快地閱讀完手中的資料。
「李先生打算讓我和彌花去參加嗎?」
「是啊。」坐在寫字檯後的李,雙手交織抵住下頜,「說真的。我們這間小小的經紀公司,稱得上有資質有潛力的就只有小景和彌花了。但是也只能接到普通的潮流雜誌拍攝一類的工作。所以這次真的是很好的機會,這本新辦的雜誌,囊括了時尚、髮型、化妝、資訊等多樣載體……背景關係也異常雄厚。這等於確保了它注定會受到消費人群鎖定年輕層的商品廠家的廣告商的注意!」
「也就是說,如果能參與這家雜誌的工作……就有了出演電視廣告與年輕系產品代言的可能吧。」景棋利落地接道。
「說得沒錯,景棋的頭腦還是一貫的優!」李先生點點頭,「此次選拔不限男女性別。因為是新的雜誌,一次性簽下的模特也不可能只是一名兩名,彌花和景棋都要爭取到機會哦!這也是我們公司能夠繼續生存發展的轉機啊。」
「我知道了。」景棋笑著承諾,一面伸手拍上彌花因不安而僵硬的脊背,轉過頭,清爽的茶發下,是溫潤閃亮的大眼,少年燦爛地笑著說:「彌花,要勝利哦,這樣我們就可以在同一家雜誌拍攝嘍。」
只要得勝就可以和景棋一起工作。對於彌花來講,這句話比其他一切條件都更像是難以抵禦的誘惑。
「那我們就開始準備吧!」充滿幹勁,從手指到腳趾,甚至連每一絲頭髮都洋溢出熱情的力道。這就是把全部所有都投入到某一項事物中的人們所特別具有的魅力吧。彌花拉起景棋,向寫字檯後的李,笑著揮了揮手。
「真是美麗的微笑呢。」看著彌花與景棋的身影,李先生也微微地笑了。初見時像髒亂的小貓一樣,只是手腳細長的少女,已經開始顯現與眾不同的魄力了。
「呀呀。該怎麼說呢,貴史果然真的很有眼光……」
「彌花的頭髮,如果捲成卷髮一定會顯得更加飄逸吧。」
被彌花拉去逛百貨公司的景棋的雙腳站立在卷髮器的櫃檯前。雖然知道少年只是無心的言詞,彌花的眼前卻浮現起過往的卷髮的朋友……當下臉色黯淡地回答:「我還是比較喜歡直髮……」
「哦。說得也是。」回頭,景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彌花的直髮很有和風。我只是聽說這次的攝影師是個喜歡卷髮的人……」
「攝影師?」
「對啊。李先生給我們的資料上有寫。這次負責甄選的也是那本雜誌今後的封面御用攝影師。」景棋彎腰在一排排琳琅滿目的化妝品前,尋找目標物,一邊說道:「是行內非常有名氣的攝影師葉久司哦。彌花沒有見過他拍攝的作品嗎?」
「沒有哦。不過能讓景棋覺得好的話,就應該是很有才華的人吧。」
「其實我也不是很懂啊。」他笑著揚起手中的東西,「是新款的唇蜜。彌花買這個吧。重要的甄選,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一點才行。」
「我從以前就覺得奇怪。」沒有阻止少年徑直拔開口紅的蓋帽,低頭幫自己開始塗抹的舉動,彌花張著大眼迷惑般地看著景棋,「景棋明明是男孩子,卻對細枝末節的事很在意。」
少年的動作和微笑都沒有停止,「就像從指尖開始發作的病毒那樣,雖然是小小的傷口,也有致辭命的可能。所以……」放在肩頭的手撤離,景棋轉過彌花的身體,讓她直接面對鏡子,「要從細小的地方開始武裝自己。喏,很漂亮吧。」
唇蜜是淡淡的桃紅色,舌尖品嚐到蜂蜜的幽香。鏡子中的她,就像魔法被解禁的睡美人,閃爍出熠熠的光彩。即使知道這是因為商店的燈光特別明亮,又與地板上的蠟相互輝應的結果。但是彌花還是覺得,賦予了她魅力的人不是燈光與口紅的緣故,而是景棋的讚美。
「小姐,我買這個。」
景棋已經向銷售處的小姐打了招呼,拿到了裝在精緻盒子裡的口紅。
「非常可愛呢。」少年把口紅揣入彌花的口袋,一面說道:「現在的女性商品頗具巧思,即使是一管口紅也會裝飾得十分精巧。」
彌花被他牽著手,踏上商場盤旋的電梯。身側逆向而行的電梯上站著那麼多的人,但在鑲嵌於電梯上的鏡子裡,在彌花的眼中,全部人都只是黑白背景般的存在,只有這個拉著她的手向前行走的少年,才是繁囂中唯一的真實。
為什麼呢?和景棋在一起,好像不需要語言。只是這樣牽著手,她就能夠感受到自景棋心中傳出的暖意。即使無法說出口的話,那些「謝謝」、「珍重」……因為各種不相干的事而變得無法輕易匯成聲音的語言,景棋好像也只是看著她就能夠瞭解。雖然這只是彌花擅自的想法,但一直到景棋把她送到家門口,那種溫暖的氛圍都流動在他們中間。
「要早早睡哦--」
少年揮舞著手臂,站在微冷的風中,仰頭微笑,「模特要以最好的精神出現,是敬業的做法哦。」
「嗯。我知道了。」
趴在欄上的她,也微笑著向樓下揮手,「小景也要早早睡--」
「好哦--」
燦爛地微笑著的少年溫柔地揮手,然後轉身,淡茶色的頭髮在昏暗的夜色裡閃爍著微亮的星芒漸漸消失……
一直注視著他的背影,彌花不自覺已是滿面微笑。來到東京的那天,以為自己從此以後都再也不可能有快樂的感情了……是景棋那會令人產生回復衝動的笑顏,把微笑重新染上了彌花的臉。
翻開冷清的房間裡散落著的雜誌,翻到拍有景棋的那頁。工作中的景棋微笑地望著鏡頭,穿著平常不可能買得起的衣服。畫面裡的他,總覺得有哪裡不一樣。但是注視著美麗的少年,彌花此刻想的卻是,如果能得到這次的工作,多賺些錢,就把景棋在拍攝時戴過的圍巾,買下來送給他。
因為可以隨著人的心意改變形狀的圍巾,真的真的非常適合溫柔的景棋。
來甄選秀場的人超乎了彌花的想像。
「這麼多……」只是站在門口已經開始覺得不安。
「是啊。」景棋像往常一樣輕快地接道,「雖然李先生說要的人也會相應多一些,但按比例來算,果然還是很難被選上。」
「景棋一定可以!」彌花用力握拳,給他打氣。握住景棋的手走進去。觸目所及全是漂亮可愛各型各款好像人偶娃娃般俊麗的少年少女,第一次見到這麼多雜誌模特匯聚一堂,彌花的視覺受到不小的衝擊。
「果然……」景棋小聲道。
「什麼?」彌花轉過頭。
「我是說彌花果然很高呢。即使在這麼多人中,彌花也非常耀眼。」
「是這樣嗎?」彌花慌張地摸摸臉,確實,只講身高的話,在女的雜誌模特中彌花算是很高了。就算和景棋站在一起,只要穿上高跟鞋,就幾乎是一般高。
「景棋?」從旁邊走過有著亞麻色長髮的少年駐足回眸,旋即露出高興的神色,「這不是景棋嗎?你也來啦。」
「是啊。」景棋彎起眼眸,向少年笑著打了招呼。
「景棋好像認識很多人的樣子呢。」彌花不安地四下梭巡,周邊的模特們,有很多都隨著少年適才的招呼聲向這邊望了過來。
「都是在拍攝中認識的呀。」景棋不覺得有什麼可大驚小怪,「我只是工作的時間比較長而已,彌花也應該會碰到熟人才對。」
彌花沒有說話,只是把後背貼上牆壁,咬緊了嘴唇。就像景棋說的,平常的雜誌拍攝中,也會遇到要和其他人合作的工作。但是彌花從來沒有向別人主動打過招呼。塗抹著妝容的精美臉孔,在彌花眼中就像阻隔她無法看清人心的面具。那些美麗微笑的臉,會變得有多麼恐怖,彌花很清楚。
即使提醒自己,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壞人。在這個陌生的都市,也不會有人知道她的過去。可是彌花無法阻止生理嫌惡的本能。除了景棋,彌花幾乎討厭去和所有看起來溫柔的人接觸……
那樣的人最會騙人了,不是嗎……
想起這樣的事,眼睛還會微微地發酸。彌花抬起手背,想要按住眼角。她至少不想在景棋面前流淚。但是抬起的肘部卻撞上了什麼,緊接著聽到「哎呀」少女尖叫的聲音……
「你想幹什麼啊!」
手裡拿著化妝鏡與眼線筆的少女大聲斥責彌花。因為被撞到的緣故,藍色的眼線筆在少女精美的妝容上劃下一道崎嶇的痕跡。一想到如果是刺中了眼睛會產生的後果,彌花一瞬間說不出任何話。
「真是太抱歉了。」在角落處與熟識的朋友相互招呼的景棋用餘光瞟到這邊的事,幾乎是立刻奔了過來,彎腰向少女道歉。
「她不是故意的。這裡太擠了。」景棋一面誠摯地表示歉意,一邊翻找口袋中的紙巾,「請用。真的很抱歉。」
彌花的心裡難受極了,明明是自己的錯誤,卻要讓景棋來為她奔走。但是怔立在那裡的彌花的胸口卻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雖然難受,卻無法說出任何話語。
被彌花的手肘撞到的少女長得非常嬌小,比彌花矮了一個頭不止,因為是雜誌模特,只要身身材勻稱面容嬌美,並不像走T台的模特一樣,要特別強調身高。劉海剪得短短的露出潔淨的額頭和弓型眉毛,少女有著塗成珊瑚色的飽滿嘴唇,同時擁有性感與稚嫩的娃娃面孔是近來模特界非常流行的風潮。她穿著短款的紅色靴子,露出纖細白皙的腿,寬寬大大的上衣後背印著一個草莓。蓬鬆的卷髮也挑起一綹繫著誇張的蝴蝶扣。
「發生了什麼事,真紅?」
就在彌花束手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裡間的門被推開,有位青年走了出來。模特們就像被摩西分開的紅海,退散到了兩邊,而穿著牛仔裝的青年以目中無人的姿態無視別人讓路的禮儀,筆直向著這邊的盡頭,靠在牆邊的彌花他們走來。
「啊……怎麼弄成這樣子。」
青年有著長過耳際看起來髮質十分堅硬的頭髮,太過凌厲而幾乎是三角狀的眼睛,以及挺直的鼻子,削薄的嘴唇,無論從哪個方向看,都是一張充滿性格有稜有角的面孔。他好像認得被彌花撞到的少女,嫌惡地皺眉彎腰,用大大的手一把扳起少女的臉孔。
「笨蛋,你連化個妝也不會跑到這裡丟臉。」
「才不是呢!」回應他大聲咆哮的是少女更大音量的反駁,「都是因為這個無禮的傢伙嫉妒我出眾的美貌才會使這種陰險的招術啊。」
那戴著四五個透明彩環的纖細手臂毫不留情地指住彌花,少女憤憤而不屑地說道:「至今為止遇到這種事的次數已經多到習慣了啊。」
「不、不是的……」彌花的大腦懵然一片,像被傾入了水泥。唯一知道的只是……
「算了。」扳著少女的臉,青年用彷彿連聲音也帶有稜角的強勢態度說:「就算真的劃傷臉孔,也只能怪你不小心。既然已經無數次遇到這種事,為什麼還是不知道怎麼保護自己?」
「可是……」
「我……」
「不要再說下去了。」不耐煩地打斷同時出聲的彌花與真紅,青年冷冷地掃視周邊,「在我要拍攝的地點,把你們那套小動作最好全給我收起來。所以說,我最討厭模特了……」像是無奈地大聲歎氣,青年轉過了身。
「等、等一下!」彌花一把抓住他的背。這樣下去,不就等於變成了自己是真的故意去撞那位叫做真紅的少女嗎?
「我已經說了不追究,你還想怎麼樣?」青年冷冽地回眸。
「你這樣說是不是太過分了?我根本就沒有……」
「對不起。」
彌花爭論的同時,景棋拉住了彌花的手,急急道歉:「葉久先生,很抱歉。她是我們公司的新人。給您添麻煩了。」
「為什麼你要道歉?」
彌花用力抽出手臂,就算對方是景棋,也不能允許。
「我並沒有……」
「你差一點就劃傷了模特最重要的臉孔。」景棋輕輕地說,「我當然知道彌花不是故意的。可是,即使不是故意的,錯誤也是錯誤。」
「但是這個人的說法!」
「在不知道真相和不瞭解彌花的人眼中看來,事情就是那樣子啊。」景棋低語,「所以……」
「我真的不瞭解呢。我沒有辦法擁有景棋這樣的心胸,能站在其他人的立場上考慮問題。」彌花激烈地說道,「我會為我自己做錯的事道歉,但是我沒有做錯的事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的呀。」
「你們兩個好吵!」
在景棋與彌花不停止的爭論中,青年終於大發雷霆,「這裡不是小孩子的遊樂場!也不是吵架和耍心眼的地方!想要引起注意去其他的秀場!我葉久司不吃這一套!」
在滿場剎那陷入的靜默中,青年大踏步離去。而名為真紅的少女沖彌花的方向拉下眼皮。
「咧--」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在景棋無言地放開手的一瞬,彌花感到像潮水般襲來的惶恐與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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