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陰符劫

第2章 鐵騎裂符

景泰五年臘月廿四，寅時末，朝陽門碼頭。

運河冰面裂出蛛網紋，江沈璧的皂靴碾過碎冰，懷中《火器圖解》的羊皮卷硌著鎖魂釘，每走一步都像有鐵錐往骨縫裡鑽。霧氣裡浮著桐油味——十六艘漕船被鑿沈在碼頭，桅杆上吊著的燈籠映得冰面發紅，像潑了一層血。

「喀嚓。」

冰層下的異響讓他驟然伏低。三丈外的蘆葦叢中，京營鐵騎的玄甲泛著冷光，馬蹄裹了棉布，可面甲縫隙裡透出的呼吸白得瘮人。最前排的騎兵突然抽搐，頸甲「噹啷」裂開，蒼白皮膚下青筋暴起如蚯蚓——是行屍蠱發作的徵兆。

「陸逢燈，你他娘的算計我！」江沈璧翻身滾向漕船殘骸，袖中「千里火」剛甩出，十幾道鐵索已破空纏來。鎖鏈盡頭的鷹爪鉤釘入船板，鐵騎借力騰空，關節僵直卻力逾千斤，玄鐵馬槊捅穿船身，木屑紛飛間直取他咽喉。

「鐺！」

繡春刀的寒芒劈開霧氣，陸逢燈從桅杆頂端躍下，刀鋒斜挑馬槊，火星濺在冰面燒出焦痕。江沈璧趁機拔出改良「三眼銃」，硝石混著砒霜的彈丸貫穿鐵騎面甲，腐臭的黑血噴濺而出，屍身卻仍撲咬上來。

「打關節！」陸逢燈的刀鞘砸中江沈璧腕骨，三眼銃脫手飛出。他反手扯開鐵騎胸甲，六指刺青按上蠱蟲竄動的皮肉，女真薩滿紋突然活了似的，三頭狼眼迸出幽綠磷火。

鐵騎的脊柱「喀啦」斷裂，數百條金蠱破體而出，卻在觸及狼紋瞬間蜷縮成灰。陸逢燈甩去手上血汙，刀尖挑起屍體腰間的仁壽府銅符：「江把式看仔細了，朝鮮人的蠱，女真人的符，偏偏裝在京營鐵騎身上——您這顆腦袋，值多少斤火藥？」

江沈璧的鎖魂釘驟然發燙。他撿起三眼銃殘件，銃管內壁的刮痕讓他瞳孔一縮——這是陽和衛兵敗那夜，瓦剌人從父親屍身上搶走的「雷火銃」！

「屍蠱畏硝。」他抓了把未燃盡的火藥抹在掌心，突然撲向最近那具鐵騎屍首。腐肉觸及硝粉瞬間焦黑，金蠱驚竄逃向冰面裂縫。陸逢燈的刀鋒追至後頸時，江沈璧已撬開屍體護心鏡，鏡背赫然刻著于謙《石灰吟》的殘句：「烈火焚燒若等閒」。

「粉骨碎身全不怕？」陸逢燈冷笑，六指捏碎銅符邊角，女真文「殺于」在血漬中浮現，「于少保的詩，倒是催命的好偈子。」

江沈璧的鎖魂釘突然劇震。他踉蹌扶住漕船殘骸，眼前閃過三年前的幻象——陽和衛城頭，父親的斷臂死死卡在火銃機括，瓦剌騎兵的屍潮中混著幾具關外鐵浮屠，盔甲內襯同樣刻著《石灰吟》！

「火器局有內鬼。」他扯開屍體臂甲，肘關節處的「景泰藍掐絲紋」與詔獄殘片如出一轍，「這些鐵騎的護甲，是內官監特製的琺瑯鋼。」

陸逢燈的刀鞘突然壓上他肩頭。晨霧中傳來機括絞動聲，碼頭兩側的望樓升起八架「諸葛神弩」，淬毒的箭頭對準冰面。江沈璧嗅到硫磺味——弩機槽裡填的不是箭矢，而是工部新制的「震天雷」。

「趴冰面！」他吼聲未落，陸逢燈已扯著他滾向運河中央。火雷炸裂的氣浪掀飛三寸厚冰層，鐵騎殘肢混著金蠱屍雨點般砸落。江沈璧的鎖魂釘在寒氣中發出尖嘯，幻覺如潮水湧來：冰層下的漕船貨艙裡，整齊碼放著九口玄鐵棺！

「喀啦——」

裂縫突然竄出十幾條鐵索，末端鷹爪鉤扣住二人手腳。陸逢燈的繡春刀劈斷兩根，卻被第三根纏住腰身拖向冰窟。江沈璧反手將三眼銃殘管捅進鎖鏈機簧，硝煙混著血霧炸開時，他看見冰窟下的黑影——那根本不是漕船，而是覆蓋鐵甲的朝鮮龜船！

「砰！」

龜船頂蓋突然掀開，黑衣刺客的吹箭貼著江沈璧耳際飛過。陸逢燈的六指刺青按上冰面，狼紋磷火順冰裂蔓延，竟將方圓三丈凍成冰牢。刺客動作一滯，江沈璧的鎖魂釘已貫穿其咽喉，屍體墜落龜船艙口，砸出沈悶回響。

「甲板有字。」陸逢燈割開刺客面巾，露出高麗人特有的單眼皮。龜船內壁上，數百個「殺」字以景泰藍釉料燒製，在磷火中泛出詭異藍光。

江沈璧的指尖撫過釉面，鎖魂釘的劇痛讓他視線模糊。幻象再臨：工部火器局的熔爐前，父親將某種金色粉末摻入景泰藍釉料，火焰驟然轉青，燒熔的鐵水裡浮現出遼東輿圖……

「是藥金！」他猝然抽手，指腹被釉料燙出血泡，「《天工開物》載過，以爐甘石煉藥金摻釉，遇血則顯影。這些殺字是陰符密碼！」

陸逢燈的刀鋒已抵住他後心：「江把式，您這手自說自話的本事，倒是比火銃利落。」

江沈璧抓起刺客屍體按上艙壁。血漬觸及景泰藍「殺」字，釉面竟如活物般吞噬血液，緩緩浮出幅地圖——標註處正是內官監景泰藍工坊！

「申時三刻，工坊開窯。」陸逢燈突然收刀入鞘，拋來枚錦衣衛牙牌，「江總旗當年私開的城門，如今還留著道縫呢。」

晨光刺破濃霧時，江沈璧攥緊牙牌。父親的斷臂幻象在鎖魂釘的灼痛中揮之不去，而工坊方向的天空，正飄起琺瑯窯特有的青紫色煙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