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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1-8-23 23:54:50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1-8-25 00:13 編輯

前言:

  三年前的一次意外邂逅
  她的心就已偷偷交了出去
  三年後的再度相遇
  她更是執著的認定他是今生唯一
  他雖豪情四海,面對她的柔情也難不動心
  對愛慾拒還迎,只因不得已的原因……
  在繁華若夢的激情上海
  救人一命,莫非就巧牽一世姻緣


第1章(1)

  火車慢慢靠了站,盧璧人靠在窗口邊,靜靜的看著月台上的人潮。只見一批男女老少從車上拎著大包小包的行李下車,另一批男男女女又拎著大包小包的行李登上車來。

  這時兩名倉皇上車的男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這兩名男子的年紀看似相仿,一個比較粗獷黝黑,另一個則顯得斯文蒼白。那個較黝黑的男子,幾乎是把這個蒼白的男人夾在腋下拖上車的。

  「對不起,讓讓!」黝黑的男子擠過人群,拉著蒼白的男人在璧人對面的空位上坐了下來,他喘了口氣說:「幸虧我們逃得快,不然命都沒了。」

  盧璧人盯了他一眼,聽他說話的口氣,好像他們剛剛遭人追殺似的。

  黝黑的男子用手搓揉了自己的臉一把,問另外那名男子:「你還好吧!?」

  對方完全沒有回答,黝黑的男子又繼續說:「明天天黑以前就到上海了,你睡一覺吧!別再想德容的事了,人都死了,再想也沒用。唉!真想不到,我們竟然連曹軍長那個大老粗都得罪……」

  「先生!」盧璧人忍不住打斷他的話,「你的朋友好像昏厥過去了!」

  「啊!」丁懷楠吃了一驚,側過臉一看,楊適的頭果然已經歪到一邊去了。他拍拍楊適的臉頰:「楊適,你別嚇我呀!咱們好不容易逃上車來,你死也要給我撐下去!」他又沒頭沒腦的把楊適搖晃一陣。「你醒醒啊!」

  楊適漸漸有了知覺,虛弱的說:「阿楠,我沒事,我撐得住……」

  丁懷楠這才鬆了口氣。「上海就快到了,你一定會沒事的。」

  盧璧人望著斯文蒼白、名喚楊適的男子。他雖雙目緊閉、臉色蒼白,但仍感受得到其俊秀斯文的氣質。只是不知道遭逢了什麼變故,竟會狼狽至此?

  楊適忽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丁懷楠替他拍拍背脊,兩道濃眉緊緊的鎖在一起,低聲的嘟噥:「都是為了德容,不然你怎麼會搞成這樣!」

  楊適仍然咳個不停,旁邊的旅人唯恐他是得了肺癆,紛紛推開車窗並不停的用手在鼻前扇啊扇的。

  刺骨的冷風一下子從四面八方竄了進來,盧璧人見楊適打了一個哆嗦,憐憫心一起,忍不住說:「我臥鋪車廂裡有一個床位,你扶你朋友進去躺一下吧!」

  「你有個臥鋪!?」丁懷楠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小姐,那就麻煩你了。」

  盧璧人七手八腳的幫丁懷楠將楊適扶進臥鋪車廂裡。她的手心無意間碰觸到楊適的臉頰,不由得驚叫了一聲:「他在發高燒耶!」

  丁懷楠急得在窄小的車廂裡轉來轉去,疊聲急道:「怎麼辦?怎麼辦?再燒下去就燒成傻子了。」

  盧璧人從行李箱裡取出一條白色毛巾遞給丁懷楠。「你先去把毛巾弄濕了給他敷在額頭上。」

  丁懷楠取了毛巾,便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這時,她聽見楊適在昏迷中叫了一聲:「德容──」

  盧璧人把耳朵湊近他嘴邊,「你說什麼?」

  楊適接著又是一陣夢囈,只是聽不清楚在說些什麼。盧璧人見他額頭冒著虛汗,便從外套口袋掏出手帕替他拭汗。此時她卻詫異地發現他的眼角淌下兩行淚水,她小心翼翼的伸出食指替他抹去。不知怎地,她的心跳竟沒來由的加速,這個男人究竟經歷了什麼樣的劫難,為什麼嘴裡老念著「德容」這個名字呢?

  丁懷楠回來後,對於盧璧人的好奇倒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我和楊適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拜把兄弟,也是頂要好的同學,我們有個小學妹叫沈德容。」

  「她是楊適的女朋友囉!?」她猜到了幾分。

  「是啊!德容被一個軍閥看上了,強行要拉她去當姨太太,事情就是這麼發生的……」丁懷楠在這個隆隆聲作響的火車臥鋪裡,細聲的說著他們倉促出走的原委。

  楊適在昏沈中隱隱約約還是聽見了懷楠的聲音,這聲音漸漸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吱吱喳喳的麻雀聲……

  這是一幢氣派的樓房,每個木框窗扇都是極細膩的雕工,窗台上三盆肥大的萬壽菊也都燦爛的開放著。

  他停妥了腳踏車,敲了敲暗褐色的大門。等了好一會兒,一個女傭出來開門,問:「您找哪位?」

  「我是沈德容的學長,我叫楊適,請問沈德容在家嗎?」

  「您稍等!」女傭跑進屋裡,過一會兒又出來說:「先生,屋裡請。」

  楊適跟著女傭走進大廳,桌上已經備了一些胡桃酥、芝麻餅等點心,以及一壺香氣四溢的凍頂烏龍。

  沈德容穿著一件月牙白的長袖旗袍從樓上走了下來,讓楊適看得有些呆了。平常在校園裡,女學生多半編著兩根辮子,穿藍布上衣、黑色百褶裙,像德容今天這樣的打扮,與平日完全換了一個樣,簡直讓他有一種驚艷的感覺。

  「我爸媽出去了,隨便坐。」沈德容替他倒了一杯熱茶,笑問:「你是要我叫你學長呢?還是叫你的名字?」

  楊適啜了一口茶,「如果你叫我學長,我就叫你學妹,如果你叫我楊適,我就叫你德容。」

  沈德容噘起嘴,「這算是哪門子回答?」

  「這個問題不重要,我來的目的是想請你來我們話劇社演一個角色。」

  「可別又是「羅密歐與茱麗葉」哦,我沒興致再演第三遍了。」沈德容睜著漆黑的眸子盯著楊適。

  楊適無奈的笑了笑,「不巧就是這齣戲。」

  「都已經是老掉牙的戲碼了,拜託你們換個劇本吧!」

  「其實我覺得莎士比亞這個劇本是極具有挑戰性的。」

  「哦?」沈德容對他的話顯得頗有興趣的樣子。

  「我相信不同的導演、不同的演員,就可以賦予這個故事不同的生命與感覺。」

  「理論上好像沒錯。」沈德容點點頭,心裡卻想:那幹嘛每個劇團都找我演茱麗葉呢?

  「我打算讓丁懷楠演羅密歐,他的樣子跟我們印象中羅密歐那斯斯文文的形象有一段距離,我覺得剛好可以挖掘出這個角色裡比較陽剛的性格來。」楊適思忖著說。

  搞了半天,原來這位經濟系赫赫有名的高材生並不打算粉墨登場?

  想起丁懷楠那大聲說話、大口吃肉的模樣,沈德容不由得質疑:「你打算把這個世紀愛情大悲劇改編成爆笑喜劇嗎?」

  「有何不可?」楊適信心滿滿的笑了笑。

  後來,在這出改編成喜劇的舞台劇演出過後,沈德容和楊適戀愛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話劇社,非但如此,也傳進了沈德容父母親的耳裡。

  沈德容的母親婉轉的對沈德容說:「你也老大不小了,別成天跟男孩子玩在一起,給街坊鄰居看見了不好。」

  沈德容心想大概是楊適送她回家時被巷弄裡的三姑六婆瞧見了,索性對她母親說:「楊適明年暑假就畢業了,他打算先做事,等我一畢業,就找人來家裡提親。」

  沈母慌道:「這種事你怎麼現在才說呢?」

  沈德容一臉莫名其妙地說:「我覺得現在說還嫌早呢!」

  沈母以一種少見的責備口吻說:「總之,以後好好念你的書,不準再跟話劇社的男孩子鬼混了。」

  「誰鬼混了?我跟楊適是正正當當的交往。「沈德容搞不清她母親是怎麼了?平日也還挺開明的,如今聽說她有了男朋友,卻連對方是哪一號人物都不問,就斷然的硬要她跟人家分開。

  「你是女孩子家,別把名聲弄壞了,到時候教你爹的臉往哪裡擺?」

  「媽,您在說什麼啊!」沈德容提高嗓門抗議。

  「總之你不能跟別的男孩子交往。」沈母的態度極為專制。

  「為什麼?」沈德容一定要母親給她個好理由。

  沈母被逼得沒辦法,只好老實回答她:「曹軍長跟你爹提過很喜歡你,你爹說,他恐怕很快就會把你娶過門的。」

  她母親的話像枚地雷似的,炸得她幾乎魂飛魄散。「您開什麼玩笑?」

  「這種事能隨便拿來開玩笑嗎?」沈母的聲音忽然小了許多。

  沈德容回過神,痛心疾首的說:「你們居然想把我往火坑裡送?」

  「我們也是不得已的,對方是個軍閥,不是我們這種普通百姓鬥得過的。」

  「你們怕他,我可不怕,大不了就一條命嘛!」

  她氣急敗壞的開了門跑出去,一口氣跑到楊適的宿舍找他。見丁懷楠也在,沈德容把剛才母親的話轉述了一遍。

  楊適聽了她的話,震驚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氣憤的說:「太過分了!那些軍閥簡直是無法無天。」

  「莫名其妙,那個曹軍長年紀一大把了還這麼為老不尊,盡做這種春秋大夢。」丁懷楠在房間裡繞來繞去。「這件事該怎麼辦呢?」

  「帶我走吧!趁著他們還沒有正式來提親,快帶我離開這裡。」沈德容已下定決心,她是寧死不屈的。

  楊適點點頭,「看來也只好這樣了。」

  丁懷楠卻持反對意見,「我覺得這樣不妥,那個大老粗要是知道你跟男人私奔,那不氣得他七孔流血?到時他不將楊適除掉才怪!」

  沈德容愁眉不展的說:「那怎麼辦呢?難不成真要我將自己送入虎口?」

  「我送你走,你先離開北京,風頭過後我去跟你會面。」楊適冷靜的做了決定。

  聽了他的話,沈德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丁懷楠倒是贊成這個辦法。「我在上海有個遠房叔父,他在公共租界裡做事,到他那兒去最安全了。」

  「德容,你的意思怎麼樣?」楊適問。

  「去上海,總比去當人家小姨太好。」她垂著眼睫,嘴裡雖是這麼說,卻是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

  但是楊適實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他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德容的青春年華就這麼斷送在一個老色鬼的手裡,更何況她是他的初戀,也是他的摯愛……

第1章(2)

  天快黑時,為了怕沈德容的父母起疑,楊適不得不先送德容回家。

  「用走的好嗎?」楊適問。

  「好!」沈德容心裡明白,楊適是希望多些和她相處的時間,縱使是短短的一段路。

  到了沈家巷口,兩人的手都還緊緊的握著。

  楊適說:「快回去吧!免得你爸媽起疑心,等阿楠一聯絡上他叔父,我就送你走。」

  她點點頭,低聲的說:「好,我進去了。」

  然而楊適還不捨得放開她的手,她往前走了兩步又被拖回來,兩人都不禁笑了出來,但甜蜜裡又有幾許無奈,因此覺得這種時光格外寶貴。

  楊適瞥見沈家的大門開了一條縫,女傭探了半個身子出來張望,恐怕是覺得德容今天回家的時間比平常晚了,所以出來看看。

  「你爸媽要傭人出來找你了。」

  沈德容轉頭,見女傭已經杵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

  女傭一臉焦急的走近她,「小姐,你可回來了!那個曹軍長來了好一會兒,還帶了好幾大箱子的禮,現在正在大廳裡跟老爺聊天呢!」

  沒想到事情比他們預期的更加緊迫,沈德容氣悶的跺了跺腳,而楊適則按捺著不安的情緒說:「你先回去敷衍一下,千萬別亂來啊!」

  她點點頭,萬般無奈的跟著女傭進屋去。

  然而楊適仍舊在巷口佇立著,月亮漸漸升了上來,迷濛的光線卻使他陷入一種暈眩的狀態……

  楊適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一個陌生女孩子的臉和他面對著,他嚇了一跳打算坐起來,可惜卻感到渾身無力,幾乎到動彈不得的地步。

  盧璧人見他忽然睜大眼睛,自己也給嚇了一跳,「你怎麼忽然醒了!?」

  楊適掙紮了半天,問:「我的朋友呢?」

  這一問,盧璧人倒有點迷糊了,方纔他在睡夢中一直叫著沈德容的名字,這會兒不知他問的是丁懷楠還是那個沈德容?

  「阿楠呢?我剛才好像聽見他在這裡跟你說話……」楊適幾乎連講話的力氣都沒了。

  「他到外面幫你換冷毛巾,你一直在發燒。」

  這大概是她生平第一次見到的重病者,可恨車上沒有醫生,她還真擔心這個叫楊適的男人撐不到上海呢!

  「我想喝水。」楊適虛弱的說。

  盧璧人點點頭,正要拿水瓶替楊適倒水時,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楊適立刻意識到有狀況,盧璧人也警覺的貼近門口問:「什麼人啊?」

  外面一個宏亮的聲音說:「盧小姐,聽說有兩個歹徒逃到這列火車上,為了你的安全,我們隊長要我們過來搜查一下。」

  「我這兒沒事,你們到別處去搜吧!」盧璧人忐忑不安的想打發他們。

  「小姐,為了安全起見,麻煩你開個門!」對方仍固執的守在門外。

  楊適知道不讓對方進來搜查,只會令人更加懷疑,因此對盧璧人使了個眼色。

  盧璧人知道他的意思,遂對外叫道:「那你們等等,我在睡覺,讓我加一件衣服就給你們開門。」

  其實臥鋪極窄小,總不可能把楊適像衣服一樣疊進衣箱裡,但最後也只有冒險開門了。

  盧璧人身上裹著毛毯,一臉不耐煩的問:「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我睡得正熟呢!」

  她仍擋在門口,絲毫沒有要讓走道上那兩個著軍裝的男子進來的意思。

  「聽說有兩個歹徒跑到車上來了。」其中一個人邊說邊向裡面探了探頭,只見鋪上淩亂的放著貼身小衣及絲襪。

  盧璧人瞪了他一眼,「看夠了沒有?我爹地要是在這邊絕對饒不了你。」

  探頭的那人給說得一臉悻悻然。「我們是擔心歹徒藏匿在這裡會對盧小姐不利。」

  「這個臥鋪就這麼丁點大,多進來兩隻螞蟻都嫌擠,怎麼有可能藏匿兩個歹徒呢!?」

  旁邊另一個軍人趕忙說:「既然盧小姐沒事,那我們就走了。」

  「謝謝關心!」盧璧人把門關上,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真是驚險啊!

  楊適剛才一直躲在盧璧人身上披著的大毛毯下面,追緝的兩個軍人走後,他幾乎又要昏過去,盧璧人趕緊將他攙到床鋪上。

  「你撐著點,天一亮我們大概就可以到上海了,我給你介紹一個醫生,他醫術很高明的,你的身體一定很快就能康復。」

  「我不要緊。」楊適在一陣劇烈的咳嗽後說:「麻煩你替我到外面看看,阿楠怎麼去了這麼久還沒回來?該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才說著丁懷楠已經回來了。「我剛才看見那兩個軍人過來搜我們的臥鋪,他奶奶的真是嚇死我了。」

  「你去哪兒了?我們還以為你被抓走了呢!」盧璧人玩笑道。

  「我等著看他們下了車我才進來的。這列火車前前後後我都看過了,只剩下我們這些死老百姓,今晚我可以好好睡幾個小時了。」

  楊適過意不去的對丁懷楠說:「我連累你了。」

  「可不是嗎?誰教我倒黴,偏偏跟你是兄弟,但人家盧小姐招誰惹誰了?跟咱們兩個臭男生擠在這裡。」丁懷楠苦笑著看了盧璧人一眼。

  盧璧人忙道:「其實我也沒幫上什麼忙。」

  「你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吶!」丁懷楠笑說。

  楊適氣若遊絲的對盧璧人說了聲:「謝謝你!」

  「不用客氣!」盧璧人的心忽然狂跳了幾下,她老覺得楊適的眼睛有一種特殊的磁性,彷彿像吸鐵般的把她的心思都吸了過去。

  「咦,你臉怎麼這麼紅?」丁懷楠盯著盧璧人問。

  盧璧人伸手摸摸臉頰,果然熱烘烘的,她掩飾著起伏不定的情緒說:「大概這裡面的空氣太悶了吧!我到外頭去透透氣。」

  盧璧人走出臥鋪車廂後,丁懷楠對楊適扮了個鬼臉,「我看盧小姐對你有點兒意思。」

  楊適本想叫他別胡說,但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突然一陣暈眩整個人又癱了下去,像是掉進了一潭深不可測的大漩渦裡……

  丁懷楠見狀立即上前扶住他,著急地叫:「楊適,你怎麼了?」

  剛走出臥鋪的盧璧人聽見叫聲,立即又回身衝進去,她看著丁懷楠問:「他又怎麼了?」

  「又昏過去了。」

  兩人將楊適安置好後,盧璧人看楊適在昏迷中仍毫無意識的低喃,她輕歎口氣問丁懷楠:「他似乎有很多心事?」

  丁懷楠看著楊適,深深地歎了口氣,緩緩地道出他們逃出北京的過程。

  楊適從來沒想過會這樣帶著沈德容倉皇出走。

  本來,丁懷楠在上海的叔叔打了電報過來,說已經替他們安排好住宿的地方,隨時歡迎他們去玩,豈知他們根本是逃命啊!

  他和沈德容在江邊被曹軍長派出來的人團團包圍住,朔風蕭蕭,他們倆分別給架上一輛黑色的軍車,車子直駛軍長的府邸;而後楊適被捆綁在屋外,一連數天雨打、日曬的折磨……

  曹軍長押著沈德容在陽台上看楊適受盡折磨的樣子。

  「想英雄救美?呵呵!根本是自不量力!」曹軍長張著嘴放肆的狂笑。

  沈德容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楊適,冷冷地對曹軍長說:「你把他折磨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要的東西向來沒有人爭得過我,何況是我要的女人。」曹軍長咬牙切齒的說:「我大可以一槍斃了他,但是這麼做太便宜他了,我要他慢慢的死,他會對自己愚蠢的行為後悔不已的。」

  「我求你放了他!只要你肯放了他,我會死心塌地的伺候你。」沈德容的雙眼飽含著哀怨的淚光,她知道再這麼下去,楊適恐怕就要命喪於此了。

  「你在跟我談條件?」曹軍長挑高了眉。

  沈德容冷靜的說:「沒錯!」今天無論如何,她都要楊適安全的離開這裡。

  曹軍長威嚴的丟下一句話,「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敢跟我談條件!」

  「所以那些女人也永遠不知道該怎麼樣討你歡心。」沈德容毫無畏懼的迎視他的目光。「再說一次,放了他,我的心跟我的人,都是你的。」

  曹軍長頓了兩秒,這是決定楊適生死的一刻,沈德容的心整個都揪在一起,如果他不願放楊適一條生路,她會立刻從這個陽台跳下去,了此殘生。

  「我答應你!」曹軍長終於勉為其難的點了頭。

  楊適被鬆綁後立刻讓人驅出大門。而由於丁懷楠買通府裡的丫頭,苦守在附近打聽楊適和沈德容的消息,因此楊適一脫離險境,丁懷楠便立刻背著他往鄉下地方避難。楊適經過幾天的折騰已憔悴得不成人形,丁懷楠本打算讓他在鄉下的老家養好病再離開北京,不料卻傳出了沈德容跳水自殺的噩耗。

  曹軍長在震怒之餘,派人放了一把火燒了沈家,同時下令緝捕楊適以洩他心頭之恨。

  丁懷楠緩緩敘述完事情的經過後,對盧璧人說:「我們逃亡的日子就是這麼開始的。」

  清晨和煦的曙光從車窗透了進來。上海就要到了吧!一進入上海租界區,曹軍長可就拿他們毫無辦法了。

  丁懷楠沈重地望著昏迷中的楊適,「上海就要到了,你一定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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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8-25 00:10:26

第9章(1)

  深夜的憲兵隊大牢裡瀰漫著一股肅殺陰森的氣息。

  山口容子和假扮成日本軍官的楊適直闖丁懷楠被囚禁的牢房。

  看守丁懷楠的獄卒只有一個人,此刻正打著呵欠,看起來精神有些委靡不振。

  山口容子和楊適已經商量過了,如果不能順利的讓這個菜鳥憲兵打開牢門,他們只好將他的脖子扭斷。

  「開門!」山口容子簡短的說。

  憲兵似乎被嚇醒了,他嚥了一口口水說:「容子小姐,沒有大隊長的允許,我們不能隨便開門。」

  「弘武隊長現在正在跟聖野上校開會,是隊長要我來提人的。」山口容子亮出了從弘武太郎身上摸下來的鑰匙。

  「這個……」憲兵仍猶豫著。

  山口容子憤怒的甩了憲兵一耳光,「混蛋!你眼中還有聖野上校嗎?」

  憲兵一臉錯愕。

  「還不開門?」容子目光淩厲的瞪著他。

  「是。」憲兵只好依言打開牢門。

  門打了開來,牢房裡充滿了血腥與潮濕的怪味,裡面很暗,只靠牆上一個小小的天窗透進微弱的月光。

  楊適看見丁懷楠的雙手被鐵煉鎖在大柱子上,他身上的衣服染了大塊的血跡,並且渾身是傷,他的頭低垂著,氣息微弱。

  山口容子鎮靜且面無表情的用手扶起懷楠的頭,確定是他沒錯。

  「把他身上的手鐐腳銬打開。」山口容子命令憲兵。

  「容子小姐,我沒有鑰匙,平常都是……」這個倒黴的憲兵話還沒說完,已被楊適一拳打昏了過去。

  楊適從口袋裡取出一截鐵絲,他將鐵絲折了一個角度,順利的打開了丁懷楠手腳上的鐵鎖。

  「快走吧!」楊適將懷楠背在身上。

  山口容子掏出槍,準確的射穿那個憲兵的腦袋。她迅速的領著楊適從憲兵隊的密道裡逃了出來。

  虎哥派來接應他們的車子正在偏僻的小路上候著。

  楊適將已陷入重度昏迷的懷楠抱進車裡,卻發現容子並沒有要跟他們走的意思。

  「上車啊!」楊適焦急的催促道。

  「我要回去了。」容子轉身欲走。

  「你瘋了!?」楊適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容子的手腕。「你是不是瘋了?回去,弘武太郎能放過你嗎?聖野能保得住你嗎?」

  山口容子甩開楊適的手,固執的說:「在姓曹的手裡我就該死了,能活到現在,我也滿足了。」

  「德容!」楊適驚愕而痛楚的喊了她一聲。

  容子遞給他一個淒美的微笑,然後頭也不回的奔進樹林裡去。

  天啊!為什麼容子真的就是德容呢?楊適擡起頭,無語問蒼天。夜風穿過松林,像是低低的歎息,又像是幽怨的泣訴。

  丁懷楠被安全的送抵虎頭幫的勢力範圍後,楊適立刻請了醫生過來處理懷楠的傷口。

  「他的傷勢怎麼樣?」楊適問。

  「不要緊,他年輕力壯,過幾天就可以恢復。」醫生留下藥帖:「按時替他換藥就行了。」

  「謝謝。」楊適送醫生出去。

  一道雪亮的閃光就在這時劃過沈靜的夜,天空似乎就要被撕裂了般。楊適的胸口急速的起伏,惦念著容子的生死安危;她剛才就這樣走了,而自己為什麼沒有攔住她呢?雷聲轟隆隆的響了起來,不行,他得確定容子是否安全才能放心。

  「站住!」

  楊適被一個威嚴的聲音叫住了,他回頭一看竟是戴先生。

  「我擔心容子。」楊適激動的說。

  「你不能去找她,有聖野在,她會很安全的。」戴先生嚴肅的說。

  「可是她偷偷放了懷楠……」

  「你的出現只會激怒聖野,到時反會弄巧成拙的,你知道嗎?」

  楊適沈痛的說:「那我現在該怎麼辦呢?我能做什麼?在這裡枯等?等著老天爺決定讓她生或是死?」

  戴先生不語,楊適也無計可施,只能不安的守在懷楠的床邊。

  急雨像亂箭一樣從深潭似的天際狂射了下來,閃電不時從窗外劃過,楊適就這麼枯守了一夜。

  就在天快亮時,丁懷楠終於醒了,他一看見楊適,就知道自己已經安全了,他開玩笑地說:「我還活著啊!?」

  「當然。」楊適笑說:「醫生說你過幾天就可以活蹦亂跳了。」

  丁懷楠傻笑著:「你也真是神通廣大,居然能把我從日本人的手中救出來。」

  「你該謝的人是德容,如果沒有她,我們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她人呢?」丁懷楠問。

  「我也想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楊適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讓楊適覺得意外的是,丁懷楠被劫走的事件尚未引起軒然大波,醫院忽然傳出鬧鬼的消息。

  山口籐平被刺身亡後,日本方面立刻派了井口博士接替這個實驗。據丁懷楠的推測,一定又是被囚禁的實驗病患逃了出來,才會傳出鬧鬼的傳聞。

  院裡的病人陷入極度的驚恐中,甚至有人信誓旦旦的說:「是殭屍,真的!我親眼看見的,他的眼睛都爛了,臉上的肉好像也快要掉下來……好恐怖啊!」

  井口博士和山口容子站在二樓的走道上望著大廳裡急著辦理出院手續的病人們。

  「我明明把門鎖得好好的,怎麼會有人逃出來呢?」井口一臉納悶。

  「這些流浪漢之中恐怕有人曾經是賊。」山口容子冷淡地說。

  「賊?」

  「不然怎麼會懂得開鎖呢?」她面無表情的繼續說道:「病人走了就算了,你盡快把這個實驗的結果作出來。」

  「談何容易!」井口蹙著眉,「山口教授的實驗紀錄遺失了一部分,我必須再花兩個月的時間才能把結果作出來,你知道嗎?」

  「那又怎麼樣?」

  「現在病人都轉院了,醫院的財務立刻會出現問題的。」井口分析道。

  「這件事應該由盧定堅來想辦法。」

  「容子小姐,你這麼說可不公平啊!」盧定堅一聽到醫院鬧鬼的事,立刻也趕了過來,正好聽見他們的談話。

  「我投資你們的醫院是為了造福市民,現在搞成這樣,對我的名譽有很大的傷害啊!」

  山口容子昂起下巴,笑說:「沒想到盧先生也會對造福市民的事業有興趣?我以為咱們只是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罷了!」

  「你要這麼說,我也不能反駁,做生意嘛!最重要的是誠意,我倒覺得醫院裡有人在搞鬼,如果我們希望繼續把醫院經營下去,是不是應該徹底查查最近醫院發生的意外到底跟我們自己人有沒有關係?」盧定堅盯著容子。

  「盧先生這話說的是,容子,你不覺得最近發生的事情都不太尋常嗎?」井口也附和道。

  山口容子寒著臉說:「我會留意的。」

  井口走後,盧定堅忽然說:「聽說容子小姐從小是在北平長大的。」

  容子一愕,立刻反駁:「無稽之談!」

  「無稽之談?是這樣的嗎?可是我的手下卻告訴我,三年多前他曾經在北平見過你。」

  「胡扯,這些年來,我一直跟著聖野上校在東北。」容子極力掩飾著心中的不安。

  「是這樣嗎?」盧定堅笑笑:「沒想到天底下長得相像的人還真多。」

  盧定堅離開後,容子卻有一種暈眩的感覺,他到底想做什麼?拆穿聖野給她的假身份嗎?不過就算她因此喪失一切的權力,事到如今,她一點也不在乎了。

  楊適再度見到容子時,才知道原來她不但趕在弘武太郎和聖野醉酒醒來前回去還了鑰匙,還假裝醉得比他們更厲害。

  弘武太郎對丁懷楠被劫的事震怒不已,他嚴懲了當日所有值班的人,再加上虎頭幫又請動了法國領事出面說項,這件事才暫時被壓了下來。

  「德容,離開聖野吧!以前你說我留在盧定堅的身邊遲早要死於非命,現在的你又何嘗不是呢?」楊適堅定地說:「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再冒險了。」

  「盧定堅恐怕已經查到我的身份了,醫院的事,我只能幫到這裡為止,現在病人全都撤走了,只要把醫院炸了,他們的細菌作戰計劃就完全被摧毀了。」容子遞給楊適一份醫院的平面圖:「我知道你一定會成功的。」

  「你呢?你有什麼打算?」楊適的眼中有著濃濃的惆悵。

  「聖野對我很好,這點你不用替我擔心。」

  楊適怔怔的站著,眼光一直停留在容子清麗的臉龐上。

  「吻我一下好嗎?」容子突然要求道。

  楊適心痛極了,他激動的擁抱了容子一下,然後將他灼熱的雙唇落在容子的唇上。

  容子在心裡對楊適說:從今以後,我會徹底把你留在我心裡……

  如今的醫院就像一座空城,鬧鬼之說仍在大街小巷裡流傳著,雖然盧定堅祭出義診的名目希望為醫院招攬生意,但效果不彰。尤其是醫護人員,幾乎沒有人願意於天黑後繼續留在醫院裡值班。

  這天夜裡,楊適穿了夜行衣,輕而易舉的潛進醫院裡。

  當他進入地下樓時,一個打掃的清潔工人正拿著拖把在拖地。

  「醫院裡還有人嗎?」楊適插入口袋中的手緊緊的握著手槍,站在清潔工背後十步遠的地方。

  「除了我,只剩停屍間的死人。」清潔工還不知道再過一會兒,這間醫院就要被夷為平地了。

  「我勸你現在立刻丟下拖把逃命吧!否則你也會變成一個死人。」楊適說。

  清潔工詫異的回頭,只見跟他說話的是一個黑衣人,不僅全身黑衣,連頭和臉都蒙起來了。

  「不要殺我,我身上沒有錢。」清潔工嚇得丟下拖把,拚命往後退。

  「快出去,離這裡越遠越好。」楊適用命令的語氣說道。

  「我走,我走……」清潔工連滾帶爬的離開了醫院。

  楊適依著容子給他的平面圖,順利的將炸藥安置在培養細菌的一間實驗室裡,炸藥將在兩分鐘以後爆炸。

  當他準備離開時,卻聽到樓梯間有腳步聲。

  醫院的人不是都已經離開了嗎?究竟這個腳步聲是醫院的醫護人員,還是莫名其妙的闖入者?

  楊適飛快的跑向聲音的來源處,貼著樓梯的轉角,他看見走過來的人正是井口,以及一個孤兒院的小孩子。

  「醫生伯伯,我真的只要打一針肚子就不痛了嗎?」小孩天真的問:「可是打針可能比肚子痛還痛耶!」

  「不會,我向你保證一點也不痛,而且病好之後,我還會買糖葫蘆給你吃。」井口牽著小孩,打開了一間診療室的門走了進去。

  楊適現在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回去拆了炸彈,放棄今天行動的大好機會,再者就是立刻救出小孩,再求完成任務。考慮了一會兒,他心底當下做了決定。

  當楊適就要闖入診療室時,容子卻似鬼魅般的出現在他旁邊,簡短的問:「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一分半鐘。」楊適愕愣了一下回道。

  「你對付井口,我把小孩子救出來。」容子說完立刻進入診療室。

  井口已將注射針筒拿在手上,看見容子時,他似乎有一點詫異。

  「你怎麼來了?」

  山口容子一言不發,且出乎意料之外的一把抱起孩子往外跑,而小孩則嚇得哇哇直叫。

  「你做什麼?」井口的面目突然變得十分猙獰,且毫不留情的拔槍對容子的身後射擊。「原來叛徒就是你!」

  容子抱著小孩消失在井口的視線,但他立刻追了出來,就在一個黑影閃過他面前時,他的胸口已被子彈貫穿。他睜大著雙眼,試圖看清楚自己究竟是死在誰的手裡,可是事情發生得太快、太突然了,這個黑影在他倒地之前,倏地竄離了走廊,他還聽得見飛快而隱約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轟的一聲巨響,醫院頓時變成一團大火球,蕈狀的火霧猛然直竄天際,週遭霎時亮如白晝,楊適也被震得朝後翻跌。

  「德容!」他狂喊著,並擡起手臂擋住噴射過來的碎裂物。

  然後,楊適看到那個小孩躺在他前方不遠的草地上,他奔了過去,卻沒有見到容子的蹤影。楊適抱住孩子,擔心的問:「小弟弟,剛才抱你出來的姊姊呢?」

  小孩囁嚅的說不出話,接著就嚎啕大哭了起來。

  巡捕房與消防隊員火速的趕到,醫院被團團圍住,楊適抱著小孩擠出看熱鬧的人群中,心中滿是焦慮……

第9章(2)

  正當楊適滿心疑惑與擔憂的同時,另一邊的山口容子則攔了一輛車直奔聖野的住處。

  車伕一邊拉著車,一邊回頭打量著容子。「小姐,我看你傷得不輕,要不要先到醫院去啊?」

  「送我去找聖野上校,快!」容子的背部被井口射中一槍,傷口劇烈的疼痛著,她清楚的感覺到身體裡的血液正不斷的從傷口流出來。

  也許,等不到天亮她就要死了,可是在死之前,她一定要見到聖野。

  容子將頭倚著車棚,她覺得自己的靈魂像要飛出軀體似的,疼痛的感覺也慢慢消失了;她清楚的聽到耳畔呼呼的風聲,風吹動了厚帷幕似的黑夜,星子在遠處閃爍,又或許那就是聖野為她點亮的燈光。

  容子忽然熱淚盈眶,往事像雪融化後的一江春水漫過了心頭,聖野與她從初相遇起的一幕幕像跑馬燈般的掠過她的眼前,直到此刻她才驚覺原來聖野在她心裡的份量是超過楊適的,可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她清楚的感覺到,她的生命正一點一滴的在消失……

  「姑娘,到了。」車伕將車子停在大門口。

  站崗的一個衛兵立刻走了過來,他朝車裡一探,大吃一驚,立刻對另一個衛兵說:「是容子小姐,她受傷了,快報告上校。」

  那名衛兵火速地跑進去通報。

  「扶我進去。」山口容子掙紮的從車上下來。

  衛兵看容子根本站不住,只好將她抱進去。

  聖野趕了出來,接過容子,立刻說:「備車,去醫院。」

  「上校,不用送我去醫院,醫院已經炸掉了……」容子喘著氣說:「能死在你懷裡,我就感到很安慰了……」

  聖野連錯愕都來不及,立刻命令衛兵說:「找廣川醫生來,快!」

  他將容子抱回自己的房間,小心翼翼的放在睡鋪上。

  聖野緊緊的握著容子的手,她的臉色雪白,連手也像冰一樣冷。

  「是誰把你打傷的?是誰?」聖野的心揪疼著。

  容子用僅剩的一點力氣說:「我欠你的還不清,如果有來生,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你胡說什麼?醫生馬上就來了,你不會有事的。」聖野心急如焚的望著被鮮血沾濕的床褥。

  「我對不起你……丁懷楠是我放走的、醫院的事也是我做的,我不希望我的同胞受到傷害。上校,我不能奢求你原諒我,今天,我只能把我的命賠給你。」容子帶淚的雙眸誠摯、無奈地深深瞅著他。

  聖野打了一個寒顫,臉色發白、呼吸急促;他踉蹌的退了一步,幾乎難以置信。

  「我對你做得難道還不夠嗎?你怎麼會背叛我?怎麼會?怎麼會?」

  「可是我怎麼忍心看著懷楠被折磨至死,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無辜的男女老幼在那些可怕的細菌作戰之中,求生不得、求死無門?我知道我這麼做對不起你,所以今天,我把命賠給你。」容子深吸了一口氣說:「當井口開槍打中我的時候,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要見你,無論你肯不肯原諒我,我都要回來告訴你,其實我是愛你的。」

  聖野轉過頭,避開了容子的目光,他心中千頭萬緒、千回百轉。兩軍交戰就是這麼殘忍,他說過,他是軍人不是劊子手,他又何嘗願意看見無辜的男女死在炮火之下呢?

  容子攀住了聖野的身子,「既然你不能原諒我,那麼殺了我是不是會一解你心頭之恨?」

  「如果你要我原諒你,你就好好的活下去。」聖野激動的擁住她。「我不要你用死來還我的情,我要你活著,活著還我的恩、活著還我的愛、活著把所有欠我的都還給我。」

  醫院炸毀後,盧定堅的生意受到嚴重的打擊,更令他心煩的是,他跟日本方面的關係跌入了谷底。

  盧定堅帶著厚禮前去拜訪聖野上校,守衛卻只是簡短的說:「上校不在。」

  「不在?」盧定堅帶著狐疑的語氣說:「我一連來了三天都見不到他的人,聖野上校是真的不在,還是避不見面呢?」

  「上校真的不在,山口小姐受傷在醫院裡,上校一有休息時間就待在醫院裡面。」

  回到辦公室,盧定堅不禁有幾分詫異。

  「沒想到山口容子跟聖野上校的關係非比尋常,照這樣看來,容子的真實身份,聖野是一清二楚的了。」

  何京苦笑一下說:「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看來我們想跟日本人修補關係,走聖野上校這條路是行不通了。」

  「可是現在英國領事和法國領事都因為楊適的關係全靠到虎頭幫那兒去了,如果連日本人都不幫我,我想選上這屆的華董真是天方夜譚。」盧定堅焦慮不安的在屋裡踱著方步。

  「憑小姐跟楊適的感情,也許……」

  「你是不是瘋啦!?楊適背叛我,私底下串通虎頭幫搶我的軍火,你以為他還會念在跟璧人的情分來幫我嗎?他如果對璧人有情,當初就不會背叛我。」盧定堅咬牙切齒的說:「如果不是楊適,我的大好江山也不至於如此搖搖欲墜,不將他千刀萬剮,難消我心頭之恨。」

  「可是盧先生,再過半個月就是選華董的日子,我們該怎麼辦呢?」何京問。

  「試試弘武太郎那邊。」盧定堅沈吟道。

  何京趕緊道:「我聽說東北的情況吃緊,弘武太郎這幾天就會過去支援。」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盧定堅氣悶的走到酒櫃拿酒。

  「據說憲兵隊副隊長石田男出線的機會很大。」何京續道:「這個人耳根軟,又好酒色,應該很容易擺平。」

  盧定堅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那事不宜遲,我們就請他到夜總會去吧!」

  然而,盧定堅恐怕作夢也沒想到,這個四十歲不到的副隊長石田男竟然知道他有個清麗脫俗的女兒,非但如此,石田男還表現了極度的興趣。

  「改天我做東,請盧小姐也賞個光。」原來他是在打盧璧人的主意。

  盧定堅的臉上掠過一陣不自在,「小女平日深居簡出,不知道石田先生怎麼會認識小女?」

  「喔,說起來也真是巧合。」石田男回憶起他遇見璧人的情景,那天其實只是個極平常的日子。

  他看見一個長髮披肩的女孩子剛從一間俄國麵包店走出來。他也說不上為什麼,對這個女孩就有一種驚艷的感覺,他癡癡的跟了她一段路,後來終於耐不住性子攔在她的面前問她的名字。

  那女孩卻刁蠻的回了他一句:我爹是盧定堅,有本事你去問他我叫什麼名字。

  聽了這段經過,盧定堅大吃一驚,心裡頭不禁有些不安。

  「璧人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我代她向你賠罪。」盧定堅端起桌前的酒,一口飲盡。

  石田男笑道:「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有個性的女孩子,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請盧先生及您千金吃個便飯。」

  「那怎麼好意思。」盧定堅心中雖然暗自叫苦,但轉念一想,如果攀上這層關係,說不定能因此讓他拿下這屆華董的寶座,如果真是這樣,璧人應該也不至於怪他。

  赴宴那天,盧定堅並沒有對璧人說得太明白,因為他自己也沒料到,石田男宴請的只有他們父女二人。

  傭人將精緻的菜餚一道道的端了上來。

  石田男滿心歡喜的說:「這些菜,我是特地請懷香樓的師傅過來燒的,還合你們的口味吧?」

  「石田先生,你真是太客氣了。」盧定堅立刻敬了石田男一杯酒。

  而一旁的盧璧人只是冷眼的看著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應酬著。

  「盧小姐,我敬你。」石田男端起酒杯望著璧人。

  「我不會喝酒。」她毫不領情的拒絕。

  盧定堅急得撞了璧人的手肘一下。

  盧璧人只好擺出一個微笑,「那我以茶代酒,石田先生應該不會介意吧?」

  「不介意,我當然不介意,只是覺得有點遺憾。」石田男嘴邊的笑容有點僵硬。

  盧定堅立刻打圓場。「璧人,難得石田先生看得起你,你就敬石田先生一杯吧!」

  「乾杯!」一聽父親完全不替她著想,璧人賭氣的一口喝光杯裡的酒。

  石田男開心的拍了拍手說:「真是虎父無犬女。」

  盧定堅見石田男開心起來,緊接著提起華董任職的事。

  「放心吧!我跟大小姐十分投緣,你的事包在我身上。」石田男眉開眼笑的拍著胸脯保證。「不信我現在就打電話給羅賓斯先生,他可是這次最有影響力的推薦委員!」說完,他便離席去打電話。

  盧璧人聽出了原委,狠狠的瞪了父親一眼:「你拿我當夜總會裡的交際花啊!」

  「乖女兒,你就幫爹地這個忙,更何況石田先生的人也不錯。」

  盧璧人立刻嘟著嘴巴說:「我看他就是一臉嫖客相。」

  「你對他有偏見。」盧定堅搖搖頭。

  她板起臉來,「爹地,我從來沒見過你對人這麼低聲下氣,這傢夥是個日本人耶!」

  盧定堅歎了口氣,「你也知道爹地不曾對人這樣低聲下氣,如果不是情勢所逼,我會這麼做嗎?」

  正說著,石田男回來了。「盧先生,羅賓斯先生說你現在可以過去找他,他在等你。」

  「現在?」盧定堅有點詫異。

  「對!現在。因為晚一點羅賓斯有別的邀約,這個時間是我好不容易幫你約下來的,你應該不會平白把這個機會讓給虎頭幫的陸虎吧!」

  「虎頭幫也約了羅賓斯!?」盧定堅的心裡有點慌。

  「所以你一定要趕在他前面,以免錯失良機,璧人小姐我會送她回去的。」石田男說。

  「我自己可以回去。」盧璧人立刻起身,她才不願一個人留在這裡。

  石田男立刻說:「這頓飯還吃不到一半呢!大小姐你這樣回去豈不是太不給我面子了?」

  盧定堅因為急著趕往羅賓斯那裡,因此用命令的口吻對璧人說:「你留在這兒,幫爹地好好謝謝石田先生,別讓人說我們沒家教。」

  盧璧人心裡雖百般不願,卻也只能眼巴巴的望著父親匆匆離去。

  石田男盯著璧人看了許久,然後說:「能讓我看上眼的女孩子不多,你是其中一個。」

  「放我走吧!」盧璧人忽然覺得自己的處境很危險。

  「你怕我?」石田男將身體挪到璧人身旁,並且用力的嗅了嗅璧人的耳畔。「好香的味道。」

  她霍地站起身子:「我不是妓院裡的那些姑娘,你搞錯了。」

  石田男也站了起來,他的眼睛像兩簇燃燒的火苗,璧人驚惶的被逼到牆角,石田男揪住璧人的領口,「刷」的一聲撕破她的衣襟……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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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8-25 00:08:57

第8章(1)

  盧璧人對父親提出想跟筱玉夫婦倆到廣州散散心的計劃,盧定堅也沒多問什麼,反而說早想叫她找朋友出去玩,整天關在家裡難怪成天悶悶不樂的。

  「打算去玩幾天?」盧定堅問。

  「筱玉她先生到廣州看親戚順便談生意,十天半個月總要吧!我打算等他們一道回來。」

  「那也好,玩得開心點,回來後可就要打起精神來。」盧定堅拍拍女兒的肩。

  「我知道的,爹地。」

  就這樣,盧璧人跟筱玉夫婦立即出發,到了廣州之後,他們買了一份香港的地圖。

  筱玉望著她,啼笑皆非的問:「你該不會想挨家挨戶去敲門吧!?」

  盧璧人歎了一口氣,「本來懷楠以為虎頭幫會替我們打聽出楊適落腳的地方,哪知他懷疑是我爹地的詭計,現在就算他打聽到楊適的下落,也不可能告訴我們的。」

  周筱玉的丈夫鄧文說:「我看你到香港的報社登個尋人啟事吧!用筱玉的名義,這樣既可以不暴露楊適的身份,又可以達到目的。」

  「欸,這個主意不錯耶!璧人你就試試看吧!」周筱玉也附和道。

  盧璧人按照他們的提議,一到香港就立刻到報社登尋人啟事。

  她留了飯店的住址和電話,幾乎天天守在房間裡等候消息。

  其實楊適在報紙尚未刊登前他就看見這則尋人啟事了,因為璧人進報社時,他正在裡面的寫字間。

  隔著玻璃和一個偌大的辦公室,楊適仍一眼就認出璧人來。她比先前更消瘦、蒼白,不變的是她那對靈活的大眼睛及清脆的嗓音。

  楊適有一股和她見面的衝動,但是想了想還是作罷。就算見了面又如何?還不是徒留傷感,盧定堅和日本人亟欲置他於死地,他不想再讓璧人為難了。

  璧人離開後,他記下了她住的酒店,思念又在他的血液裡竄流個不停,一連幾天,他總會到酒店的餐廳選一個角落的位子,等待璧人進來用餐。

  轉眼半個月已過,周筱玉和她丈夫已忙完了廣州的事,特地到香港來找璧人。

  「璧人,我看也該回去了,你爹地昨天還打電話找你呢!再不回去,我怕要穿幫了,何況你尋人啟事也登了,能用上的關係也用了,一點消息都沒有,你總不能一直在這裡耗下去吧!」周筱玉勸著她。

  「再等幾天吧!我找了一家偵探社,他們說這幾天一定可以幫我找到人的。」盧璧人好不容易才能跑到香港來,她真的不願意如此輕易就放棄,再說,放棄了這次的機會,以後還不知道幾時才能再來到香港呢!

  「你把所有的錢都花光了,結果兩手空空的回家,你爹地一定會起疑心的。」周筱玉擔心的說。

  「我豁出去了,筱玉,我有預感,我一定可以找到楊適。」盧璧人固執的說。

  周筱玉歎了口氣,「別怪我潑你冷水,本來我也跟你一樣滿懷著希望,可是這幾天我反反覆覆的想了又想,香港其實就這麼丁點大,楊適不可能沒看見你的尋人廣告……或許他根本不想見你。」

  「怎麼會呢!?」盧璧人當然無法接受這種說法。

  「他寫給你的信上不是也說了,他現在的日子過得很平靜,遠離了之前混亂的生活,他要重新過日子,還要你別再掛記著他……」

  「別說了!」盧璧人激動的打斷筱玉的話。「就算因為爹地的關係他不想再見我,我也要聽到他親口對我說。」

  第二天晚上,偵探社的人果然查到楊適的住所及上班的地點。

  盧璧人等不及天亮,立刻就從酒店叫了車子按著地址找去。

  來開門的是一名年輕的少婦,璧人一見到她,整顆心忽然像墜入一個無底的深淵似的,這女人非但清麗脫俗,而且腹部微微的隆起,看來是有了身孕,難道楊適已經結婚了?

  「有什麼事嗎?」女人問。

  「我……我找楊適。」盧璧人覺得喉嚨彷彿給人掐住了。

  女人看她的打扮和口音都不是香港人的模樣,因此又問:「請問小姐你是哪位……」

  「我是楊適在上海的朋友,我姓盧。」她忐忑不安的說。

  女人一聽璧人說姓盧,立刻變了臉色,「你稍等。」

  女人並沒有讓盧璧人進屋裡,相反的她還把門關上了,璧人只聽見她叫:「阿適——」

  女人焦急的去敲楊適的房門:「外面有個從上海來的小姐要找你。」

  拉開房門的是女人的丈夫何宇倫,他是楊適在報社上班的主管,他詢問:「人呢?」

  「我沒有讓她進來。」何太太看著神色凝重的楊適。

  「請她回去吧!」楊適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

  「她來香港找了你大半個月,好不容易知道你在這裡,見不到你,她怎麼可能回去呢?」何宇倫說道。

  「你必須當面給她一個答案,就算讓她死了心也好。」何太太也開口說。

  楊適為難的從窗口往外望,他看見璧人正站在屋外等著,他可以感覺到她的焦慮與不安。

  「解鈴還需繫鈴人,她如果是個明白事理的女孩子,一定會體諒你的苦衷。」何宇倫催促著楊適面對事實。

  楊適終於和璧人見面了,這樣的場景,他們彼此都在夢裡幻想過很多遍;他們應該是悲喜交錯、涕淚縱橫的緊緊擁抱著對方,訴說無盡的思念與擔憂,承諾從今以後相守一生、永不分離……

  但那些全沒有發生,他們僅是遞給對方一個略顯生疏的笑容。

  楊適咳了一聲說:「沒想到你會找到這裡來。」

  「剛才那個女人是你太太嗎?」這是璧人現在最害怕知道的答案,在楊適生死未卜時,她只希望他活著,只要活著就好,至少活著就有希望,活著就有見面的一天。

  現在,他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可是屋裡,卻有一個懷了身孕的女人。

  楊適愕了一下,「對不起,璧人……」

  盧璧人的眼裡一下子溢滿了淚水,她哭喊著:「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難道你要我逼著你說,你是要你爹地還是要我?」楊適無奈且痛苦。

  「你為什麼要跟我爹地作對?你要什麼他都可以給你,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去替虎頭幫搶那批軍火?」

  「我沒有背叛你爹地,是你爹地勾結日本軍方做出很多傷害我們自己同胞的事情。」楊適激動的說。

  「你胡說!」璧人大叫著直搖頭,她從小就知道父親是撈偏門的,但她不相信父親會是個漢奸。

  「璧人,這件事情發生以後,我最掛心的是你,最不想傷害的也是你,你真的不應該來香港找我。」

  盧璧人的眼淚不爭氣的落了下來,她痛心疾首的說:「我是真的不該來找你,因為我作夢也想不到,短短的幾個月,你不但移情別戀,甚至連孩子都有了。」

  楊適很想告訴璧人事情不是這樣的,她誤會了。除了她,他的心裡再容不下別的女人。但話到了嘴邊,他還是放棄了解釋的機會。因為,無論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盧璧人從香港回到上海後,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她比以前更沒精神了。

  「玩得不開心嗎?」盧定堅問。

  「很開心。」璧人面無表情的說著違心之論。

  「那你為什麼整天沒精打采的呢?我還以為你出去玩幾天回來心情會好一點,結果還是像行屍走肉一樣,甚至比以前更嚴重。你告訴爹地,要怎麼樣你才會開心點呢?」盧定堅又是搖頭,又是歎氣。

  盧璧人忽然問:「爹地,如果日本人給你很優渥的條件,你會幫他們做事嗎?」

  盧定堅看著她:「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聽外面的人在說那些失蹤的乞丐跟孤兒,都和你投資的那家醫院有關係。」

  「那是有人想攻擊我、抹黑我。你不要管外面那些流言,反正咱們是樹大招風,人家愛怎麼講隨他去,不需要自尋煩惱。」盧定堅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如果那些流言是真的呢?」盧璧人繼續追問。

  「一派胡言!」盧定堅不耐煩的說:「璧人,我是你爹地,難道你也認為我會做出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嗎?」

  正當父女倆談得氣氛有些僵時,幸好傭人進來通報說丁懷楠來了。

  懷楠一走進來,盧定堅立刻問:「阿楠,有事找我嗎?」

  丁懷楠笑說:「我聽說璧人回來了,所以過來看看她,問她廣州好不好玩。」

  「那你們聊吧!我先到公司去了。」盧定堅板著臉要司機開車送他去公司。

  「找到他沒有?」丁懷楠一臉的期待。

  盧璧人沒回答,把一枝鋼筆推到懷楠的面前。

  「這是他平常隨身帶著的,你找到他了?」他興奮的問:「他還好吧?」

  「好極了,結了婚,就快當爸爸了。」璧人的眼淚已經哭干了,眼睛澀澀的,毫無生氣可言。

  丁懷楠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搖著頭:「你搞錯了吧!」

  「你不是認得我送他的這枝筆嗎?」她面無表情的反問。

  「是啊!」

  「他還給我了。」盧璧人咬咬唇,又是一陣心酸。

  「不可能……」丁懷楠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以他對楊適的瞭解,楊適絕不是個薄情寡義的男人,更別說他會在這個時候結婚生子了。

  「我親眼看見的,他太太很美,或許我應該祝福他才對!可是那時我真的太震驚了,我每天夢裡都是跟他見面的景象,可是見了面,他卻給我這樣的答案。」璧人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苦笑著說:「當容子看到我的時候,她的心情一定跟我現在一樣吧!可是她比我堅強,她再怎麼樣,也不承認自己就是沈德容,只要她不承認自己是沈德容,她就不是個被遺棄的女人……」

  丁懷楠茫然了,難道德容真的是因為恨透了楊適,才不擇手段的要讓楊適離開上海的嗎?

  香港

  不但盧璧人找到了楊適的住處,接著連虎頭幫的人也找來了。

  楊適下午在茶樓裡吃點心,虎頭幫忠義堂的堂主忽地在他對面的位子坐下來,十分恭敬的叫了一聲:「楊先生。」

  楊適認得他是忠義堂的金堂主,但他實在不希望自己身份曝光,因此說:「我看你認錯人了。」

  「楊先生,是我們幫主要我來找你的,他很希望你能回上海。」

  「我說你認錯人了。」楊適把錢留在桌上,起身就走。

  金堂主立刻追了上去。「楊先生,我們是誠心誠意的,幫主想請你回上海,和我們虎頭幫一起打天下,盧定堅威風不了多久的。」

  「我現在的日子過得很平靜,沒打算回去。」楊適肯定的說。

  金堂主仍不放棄,「丁先生說醫院的事有眉目了,他需要你幫忙。」

  楊適停了半晌,說:「虎哥欠我一個人情,如果他願意還,就幫幫丁懷楠吧!」

  金堂主急忙道:「楊先生,這麼說你還是不願意回上海囉?」

  「那種打打殺殺、紙醉金迷的日子我過膩了。」

  「你先別急著拒絕我,我會在香港多待幾天,也許你的想法會改變,其實虎哥現在的實力並不比盧定堅差,只要你回上海,一定可以闖出一番事業的。」

  楊適苦笑著說:「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金堂主知道一時一刻是說不動他的,也許碰到好的時機,楊適會改變主意。

  「楊先生,我住華東酒店,有什麼需要請你通知我。」

  楊適擺擺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自從知道醫院裡的古怪之後,丁懷楠幾乎所有的時間都逗留在醫院裡,他要隨時注意山口籐平的一舉一動,唯恐又有無辜的百姓莫名其妙的被抓進來。

  在經過山口的實驗室門口時,他彷彿聽見裡面有打鬥的聲音。

  「山口院長!」丁懷楠敲了敲實驗室的門,想趁機一探究竟。

  但是,裡面的聲音卻忽然停止,山口籐平也沒有任何回應,丁懷楠卻在無意間瞥見鮮紅的血水從門縫底下流出來。

  他的直覺是山口籐平又在殘害無辜了,於是他一腳將門踹開。

  令人想不到的是,山口籐平一身是血的倒向他的身上。丁懷楠看見實驗室裡還有一個魁武的男人,那人正是楊適避難時收留他的那個鐵匠。

  丁懷楠看見他從容的將一份卷宗放進自己胸前,然後打開窗身手矯捷的跳了出去。

  這一瞬間,丁懷楠只看見山口籐平的嘴角不斷的冒出鮮血,而在他身後突然傳來了刺耳的驚聲尖叫:「啊——你殺了山口院長!」

  「我沒有殺他。」丁懷楠慌亂的推開滿身是血的山口籐平。

  山口「砰」的一聲倒在地上,背脊還插著一把刀。

  醫院裡的醫生和護士都聞聲趕來。

  然而,山口已經斷了氣,縱使醫生們極力的搶救,但仍是回天乏術。

第8章(2)

  丁懷楠被日本憲兵隊帶回偵訊,一個護士指證歷歷的說她親眼看見丁懷楠殺了山口院長。

  「我沒有殺他,當我把實驗室的門打開時,山口院長就倒在我的身上,他那時候已經受傷了。」丁懷楠焦急的解釋道:「接著,我就聽到有人尖叫,然後那個護士就說我殺人,可是我根本沒有殺人!」

  然而不管丁懷楠如何解釋,他仍被收押在憲兵隊裡,因為山口籐平所做的細菌生化實驗資料竟不翼而飛。

  丁懷楠當然知道是那個鐵匠拿走的,由此可推測得出來,那個鐵匠一定是個抗日份子,而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出賣一個愛國志士。

  盧定堅瞭解了事情的嚴重性以後,並沒有一定要把丁懷楠救出來的意思,這點引起了盧璧人很大的反彈。

  「爹地,懷楠是你的手下,你怎麼可以見死不救呢?」

  「我不是不想救他,是救不了他。」盧定堅咬著煙斗,沈吟著說:「現在死的是山口籐平,你以為是一般的市井小民嗎?爹地沒有那麼大的能耐可以讓日本憲兵隊放人啊!」

  「起碼你也應該去試試,更何況懷楠是無辜的。」盧璧人焦急的說道。

  「你怎麼知道懷楠是無辜的?有人親眼看見他殺了山口院長啊!」

  盧定堅對懷楠捅的這個樓子心煩不已,有了上回楊適劫軍火的事,他和日本人之間的關係已大不如前,現在懷楠又是殺死山口籐平的最大嫌疑犯,他擔心自己的前途恐怕就要毀在楊適跟丁懷楠的手上了。

  盧璧人見父親無意為懷楠出頭,情急之下,便打了電報到香港給楊適。

  然而這個舉動卻引起了盧定堅的注意。

  「我從來沒聽說過璧人在香港有朋友,莫非楊適在那裡!?」盧定堅狐疑的看著何京。

  「那我立刻派人去查查。」

  幾天之後,何京果然調查到璧人所發的電報,真的是給遠避到香港的楊適。

  這個消息使得盧定堅震怒不已。

  他大發雷霆的咆哮道:「我派了多少人都找不到楊適!璧人一個弱女子為什麼找得到他呢?難道我養的人全是一群豬嗎?」

  何京替手下向盧定堅道歉:「對不起,盧先生,我一定讓他們盡快找到楊適。」

  盧定堅沈著臉說:「我們和日本人之間經過這兩次的事情,關係越來越惡化,所以這次非殺了楊適不可,我絕不準璧人再跟他有任何的機會藕斷絲連。」

  他一定得盡快想個辦法改善自己和日本人的關係。

  一接到璧人打來的電報,楊適的心中便產生許多不安與疑慮,電報上並沒有說明懷楠究竟是出了什麼意外。而盧定堅又是何許人物,璧人發電報給他的這件事一定會被盧定堅發現,楊適心知他一定會派人追殺過來的。

  但楊適卻沒想到盧定堅的動作竟如此快!

  楊適白天才出外尋找合適的房子準備搬家,沒想到晚上一回到住處,何宇倫夫妻已經讓盧定堅的手下給殺害了。

  望著躺在血泊中的兩夫妻,他的悲憤直衝腦門,激動的情緒幾乎要震碎了他的心神。這該死的盧定堅為了除掉他,竟然罔顧人命、殺害無辜……

  仇恨的烈火在楊適的心裡熊熊燃起,之前因為璧人,他對盧定堅所產生的那一份姑息,在此刻徹底的瓦解了。

  楊適決定回到上海,讓盧定堅血債血還。他立即聯絡上虎頭幫的人。

  虎頭幫的金堂主立刻派人替楊適安排返滬的大小事宜。

  楊適回到上海後,虎頭幫幫主還帶著幫內的弟兄盛大歡迎他。

  虎哥在鴻運樓裡大擺筵席,唯恐盧定堅不知楊適已轉投他的旗下。

  「楊適,我知道你這次回來是為了報仇,有什麼需要你只管開口就是了。」虎哥豪爽的說。

  「這個人情我一定會還,當務之急,我想知道丁懷楠究竟有沒有危險?」楊適除了一心報仇之外,當然最掛記的還是身陷囹圄的懷楠。

  「他被關在憲兵隊的大牢裡。據我所知,山口籐平被殺了之後,他的一份研究報告就失蹤了,日本人對這點很緊張。」

  楊適心想,難道是戴先生拿走了?

  「我一定要盡快救他出來。」楊適說。

  「可是那裡的戒備森嚴,談何容易。」

  「就算難如登天,我也要去試一試。」

  打鬥、逃亡,這些對楊適來說,似乎都比進日本憲兵隊救人來得容易。

  這段時間的生活,就像是一連串的惡夢所組合起來的,想起何宇倫夫妻、容子、璧人,還有懷楠,楊適的胸口就隱隱作痛。

  這天楊適獨自一人來到人煙稀少的一個小公園裡沈思。麻雀在枯黃的草地上跳躍著,周圍的花木凋零,似乎很久沒有人過來整理了,蓮花池裡也只剩幾株爛黃的莖葉,池底的黑泥巴都露了出來。

  「楊適。」

  楊適聽到一個熟悉、輕柔的聲音,是璧人嗎?他幾乎以為這是他的幻覺,然而一轉過身,璧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其實,盧璧人已經在楊適的身後站了好一會兒,她知道父親派了殺手到香港追殺他,也知道楊適的「妻子」因而死了。

  楊適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盧璧人的臉上帶著既痛苦又悲傷的表情,她哽咽的說:「你罵我、打我或者殺了我都行,如果我不到香港去找你,你的生活就不會風雲變色,你的妻子就不會死,你那未出世的孩子也不會死。都是我的錯,是我太想見你、是我不能克制自己的思念,我錯了、我錯了,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我曾經不停不停的詛咒你的妻子,可是當我知道她死去的消息時,我恨不得死的人是我……」

  楊適的鼻子都酸了,他緊緊的盯著璧人,隨著璧人聲淚俱下的懺悔,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他的內心深處因著璧人的話而痛苦不已。

  「我知道這輩子你都不可能原諒我。」她用手抹了抹淚水,「可是我還是要跟你說,對不起、對不起!」說完,她絕望的轉過身子,向公園外面走去。

  「璧人!」楊適大叫。

  他的聲音帶著壓抑許久的痛楚與震驚,使璧人不得不停下腳步。

  楊適飛奔過來,從璧人的背後激動的摟住她。他急促且反覆的說:「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從來沒有、從來沒有……」

  「可是我害死你的太太,還有你未出世的孩子……」璧人訥訥的說。

  楊適讓自己站到璧人的面前,鄭重的解釋道:「你見到的那個女人,是我主管的太太,那天我不作解釋,只是想讓你對我死心,我不要你的心裡始終惦記著我,我要你重新活過、重新去愛、重新快樂起來。」

  盧璧人聽了他的話,幾乎要崩潰了。」你明知道我愛了你那麼久、那麼深,你居然以為這樣做就能讓我重新活過、重新去愛、重新快樂起來?楊適,我告訴你,就算你不再愛我,我也只會把自己的感情埋葬起來,一直到老、一直到死,你懂嗎?」

  「你不能對自己這麼殘忍。」

  楊適無法抗拒璧人如此強烈的表白,他忘了兩人之間所存在的難題、忘了盧定堅、忘了沈德容……他緊擁著她,狂熱的親吻她那滿是淚痕的臉龐,他們都沈醉在天旋地轉之間,一切恩怨情仇彷彿都已被拋諸腦後。

  當楊適跟隨身保鏢走進虎頭幫經營的「逍遙城」夜總會時,一個賣花的小女孩對楊適說:「先生,有人要我把這張紙條交給你。」

  楊適接過紙條後不忘給她小費。

  紙條上的字跡十分娟秀,而且上面只有幾個字,但卻讓楊適的精神為之一振。因為上面寫著:救阿楠,今晚行動。雖然沒有署名,但楊適猜得到是容子,不!應該說是德容才對,只有德容,才會因為一場同學的情誼,而願意冒險救出懷楠。

  傍晚時分,容子來到聖野上校的宿舍。

  聖野正和憲兵隊的大隊長弘武太郎在院子裡練劍,他們兩人都是旗鼓相當的劍道高手;兩劍交會,有著千軍萬馬之勢,不僅招式淩厲並且變化萬千,真可謂雷霆萬鈞。

  山口容子在露台上站了好一會兒。

  「山口容子!」弘武太郎先發現了她,聖野也望向她。

  從那天離開容子的住處後,聖野已有好一段時間刻意不和容子碰面,今天容子卻出現在這裡,倒教他大吃一驚。

  「沒有打擾你們吧?」山口容子柔聲的問。

  「我們練完了。」弘武太郎用手抹了抹臉上的汗水。

  「裡面坐。」聖野是個習慣壓抑情感的人,此刻見到容子雖然滿心歡喜,但臉上似乎沒有太多的表情。

  一進到屋裡,弘武太郎立刻歡呼了起來:「哇,酒菜都準備好了,容子你可真是體貼啊!」

  「不知道大隊長也在,今天我準備的都是上校喜歡的菜色。」山口容子柔情似水的望了望聖野。

  弘武太郎看了聖野一眼,笑問:「我留下來,不會打擾你們吧?」

  「哪兒的話!」聖野立刻斟酒說:「今天你要把這裡的酒都喝光才能走。」

  山口容子微笑的望著他們,心裡卻惆悵得不知如何是好,為什麼這兩個豪氣干雲的男人偏偏是日本軍官呢?

  夜幕低垂時,聖野和弘武太郎都已酩酊大醉。

  山口容子迅速的解下弘武太郎腰間的鑰匙。

  忽然間,容子的腳踝被聖野的手捉住了,她力求鎮定的回過頭,深深的吸了口氣說:「上校,你喝醉了。」

  聖野是醉了,因為只有酒醉,才能使得他將心底最深處的情感毫無保留的釋放出來,他有如夢囈般,斷斷續續的說:「我知道你的心始終在楊適的身上,你也許不知道,當你告訴我你有了他的消息時,我其實打從心底替你高興……可是,我仍然願意等,三年、五年、十年,等到頭髮白了,我都願意……因為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子能讓我這樣揪著心的惦著、念著,你知道嗎?

  知道嗎?容子……」

  山口容子動容的回身擁住了他,淚水難以克制的奪眶而出。天啊!打從聖野把她救活的那一天起,他就竭盡所能的呵護她、愛護她,可是今晚她卻不得不背叛他。因為就算聖野給了她一個不同的身份,但骨子裡她還是沈德容,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懷楠命喪日本憲兵隊的大牢裡。

  她在聖野的額頭上重重的吻了一下:「欠你的,我會還你。」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8-25 00:06:07

第7章(1)

  山口容子摘下帽子,一頭烏黑的長髮像瀑布般的瀉了下來。她打扮得像個男子似的,穿著白色的襯衫、鼠灰色的西裝褲,顯然是為了掩人耳目。

  「你想做什麼?」丁懷楠擋在楊適的面前,槍口對著容子的額頭。

  「我知道你的槍法很準,可是如果沒有我帶楊適離開這裡,他很快就會沒命的。」山口容子鎮定的說道。

  「你早就知道那批軍火的事了?」楊適瞅著她。

  「沒錯。」容子並不推托。

  楊適有點激動的說:「你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

  「因為我要你離開上海,也只有這麼做,你才可能離開上海,留在盧定堅的身邊,你遲早會死於非命。」

  丁懷楠氣道:「楊適今天差點就讓你害死了。」

  「我會讓楊適安全離開上海的。」山口容子將她帶來的一套日本軍官的衣服和通行證遞給丁懷楠,「我留下來看著,你去幫楊適買止血藥。」

  丁懷楠有點猶豫,楊適卻說:「阿楠你去吧!我相信她。」

  丁懷楠點點頭。事到如今,不相信容子也不行了,她如果真打算要楊適的命,帶一群人來不就結了,何必大費周章的替他弄通行證和日本軍服呢!

  丁懷楠離開後,山口容子冷冷的說了一聲:「對不起,我有苦衷。」

  楊適苦笑道:「算了,我不怪你,畢竟現在我們各為其主,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麼,有些事情做錯了,就算你用一輩子都無法彌補。」

  容子美麗的眼裡忽然籠罩著一抹哀愁,半晌才說:「離開上海以前,需要我幫你做什麼嗎?」

  「告訴我,你究竟是不是沈德容?」楊適熱烈的望著她。

  「我是山口容子。」容子垂下了眼睛不敢正視他。

  「你說謊!」楊適認真的說:「看著我,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山口容子仍是迴避這個問題。「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沒有意義了,你可以把我當成沈德容,也可以把我當成山口容子,總之我希望你別再回到上海。」

  楊適深深的望著她,然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就算你是德容,我們的緣分也已經盡了。」

  楊適這句話讓容子十分感傷,她失望的走出屋子,在屋外等到懷楠回來後,就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丁懷楠替楊適敷了藥後說:「把衣服換上,我送你到車站。」

  楊適為難的說:「我想見過璧人以後再走。」

  丁懷楠簡直氣得快跳腳了。

  「你瘋啦!?外面有多少人等著拿你的腦袋去跟盧定堅領賞,你居然還想見璧人?」

  「我一定要見她,否則我會遺憾一輩子。」楊適的態度很堅持。

  丁懷楠哀聲歎氣的勸他:「唉!你要搞清楚,璧人是盧定堅的女兒,他們終究是父女倆,萬一……萬一有什麼閃失,你以為你有幾條命啊!」

  「阿楠,你就幫我這一次吧!」楊適懇求道。

  「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怎麼會遇上你這種朋友!」丁懷楠揉揉自己的臉,無奈的說:「好吧!你先躲到鄉下,我幫你跟璧人聯絡。」

  就這樣,楊適並沒有馬上離開上海,他在風聲鶴唳之中來到一個十分偏僻的小鎮等候懷楠的消息。

  小鎮的大清晨仍籠罩在薄霧之中,楊適拖著極疲憊的步伐走進小巷裡。

  一位枯瘦的大嬸正站在水鋪前,用一個巨大的葫蘆瓢舀水出售給排隊買水的男女。

  楊適陌生而狼狽的模樣立刻引起了一些側目,他很快又轉進另一條巷弄。

  這巷子的人才剛開始一天的生活,剃頭屋、豆腐坊、雜貨店也開始忙碌了起來,問候聲夾雜著咳嗽與吐痰聲此起彼落,遠遠的地方仍聽得見雞啼聲,但此地的人已完全的投入工作。

  霧氣使得石板路面變得有點濕,楊適走進一間生著火的鐵匠鋪。濃煙夾著霧氣在巷子裡四處飄散,粗獷的鐵匠正拉著一隻大風箱,隨著風箱的節奏,爐子裡的火苗忽明忽滅。

  「戴先生在這裡訂了一個房。」楊適望著鐵匠說道。

  「我這裡可不是旅店。」鐵匠停下手邊的工作睨了他一眼。

  「正因為你這裡不是旅店,所以才要你的房。」楊適盯著他。

  鐵匠點點頭,放下了手上的風箱。「跟我來吧!」

  鐵匠領著楊適往屋裡走,鋪子的裡面有一個隱密的樓梯通往二樓。

  「你受傷了。」鐵匠看見楊適手臂上的衣服滲出血來。

  楊適咬著牙,忍著疼痛說:「我不會在這裡打擾太久的。」

  「怕什麼?我這裡很安全,你歇一會兒,我幫你找個大夫。」鐵匠粗聲粗氣地說。

  楊適急道:「外面有人追殺我。」

  「我知道。放心吧!這種事我見多了。」

  盧璧人回到上海,卻發現車站和市集到處都張貼著捉拿楊適的告示。

  她焦急的趕回家中想問個明白,為什麼她才到杭州參加一個遠房親戚的婚禮回來,楊適就成了被人追捕的通緝犯。

  盧定堅一臉無奈的回答女兒的詢問,「我也沒想到楊適會私賣軍火啊!」

  「他不可能做這種事的!」盧璧人焦急的說:「這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盧定堅看著女兒焦慮的模樣,不禁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來。「我在上海灘混了十幾年,沒想到連他的底都摸不清楚,他是虎頭幫的人,那批軍火全給他們劫走了。」

  「他如果跟那些人有關係,我為什麼從來也沒聽說過呢?」盧璧人完全不相信父親說的話。

  「連阿楠也被他蒙在鼓裡,你能知道什麼?」盧定堅歎了口氣:「璧人,你太單純了,楊適接近你是另有目的。」

  「您胡說!就因為我是您的女兒,所以他當初才一直拒絕我,要不是因為我出了車禍,他可能永遠都不會接受我的感情。爹地,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救他,就算為了我,您幫幫他。」盧璧人說得聲淚俱下。

  盧定堅除了歎氣,還真不知該如何安撫女兒。

  這時丁懷楠回來報告緝捕楊適的消息,盧定堅立刻截斷他的話:「阿楠,你來得正好,璧人一直以為我要置楊適於死地,你告訴她,我有沒有這樣做過?現在追捕楊適的都是日本人,我也想找到他,送他離開上海,是不是?」他盯著懷楠。

  「沒錯。」丁懷楠立刻會意。「盧先生不會傷害楊適的。」

  「阿楠,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盧璧人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丁懷楠見了也覺得鼻頭一陣酸楚。

  「楊適有消息沒有?」盧定堅又問。

  「沒有。」丁懷楠低聲說。

  「一群飯桶!幾百個人找不到他一個?」盧定堅蹙著眉頭說:「你幫我好好開導璧人,我約了山口先生談事情。」

  丁懷楠送盧定堅上車後立刻回到屋裡,見璧人的淚痕還掛在臉上,他低聲說:「我們出去走走。」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這個閒情逸致?」盧璧人語氣中帶著怒意。

  「難道你要在家裡等成望夫石嗎?」丁懷楠仍舊把聲音壓得極低,並注意家裡的傭人是否盯著他們。

  盧璧人這才明白了過來,她點點頭說:「嗯,出去走走也好。」

  到了外面,盧璧人的情緒立刻激動了起來,她拉著懷楠的手,著急的問:「楊適現在到底在哪裡?」

  「在一個很隱密的地方,我擔心你父親起疑心,所以你一定要沈住氣,別害了楊適。」丁懷楠讓璧人上他的車,「明天你到孤兒院去,我會想辦法讓你跟楊適見面。」

  「他還好嗎?」她關心的問。

  「受了槍傷,不過應該還撐得住。」丁懷楠歎了一口氣,「如果讓你爹的人找到他,他一定會沒命的,所以明天你們見過面以後,我就會送他走。」

  「他受了傷,你讓他走到哪裡去?」

  「容子替他弄到一張通行證,應該沒問題的。」

  盧璧人忽然沈默下來。

  容子為楊適弄了一張通行證,而她……面對父親所下的追殺令卻束手無策。

  「讓我跟他走吧!我什麼忙都幫不上,起碼讓我跟他走,我可以在路上照顧他,我在他身邊,我爹地的人也不敢輕舉妄動。」這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事。

  丁懷楠覺得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於是當天夜裡,他根據楊適所留的暗號,找到了楊適。

  一見到楊適,便告訴他璧人的意思。

  然而楊適卻斷然拒絕了。

  「我不能讓她跟我走,我是在逃命,以後會怎麼樣還不知道,她跟著我只有受苦受累。」

  丁懷楠急道:「起碼她是張王牌,有她在你身邊,盧定堅不敢對你怎麼樣。」

  「現在那批軍火讓虎頭幫劫走了,不僅盧定堅的人要殺我,連日本人也不會放過我,你以為他們會對璧人有所禮遇嗎?」楊適歎了口氣,「難道我真的不應該再跟璧人見面了嗎?」

  「我真搞不清楚你在想什麼,當初那麼大好的機會你要拒絕她,現在生死關頭,你卻還想著兒女私情!?」丁懷楠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鈔票。「喏,現在最重要的是保住你的命,這些錢你拿著,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幫你的。」

  這一晚,楊適徹夜未眠。明天他就要離開上海了,或許這輩子,他都沒有機會再回到這裡,他知道自己會把與璧人相戀一場的這個回憶天長地久的保存在心底。

  第二天,盧璧人一早就來到孤兒院,她表面上不動聲色的陪著院裡的小朋友玩著,心裡卻七上八下的想著楊適會用什麼樣的方式跟她碰面。

  一個上午過去了,群鴿在教室的屋頂上飛起,有高有低、忽遠忽近。這時盧璧人突然在一間空教室看見一個男人的身影,他頭戴黑色呢帽,身穿黑色長大衣,就是楊適平時的打扮。

  她丟下一群正在玩球的小朋友,飛也似的往那個教室跑去,來到教室門口,卻只看見一個小孩子伏在桌前寫字。

  盧璧人喘著氣,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顫抖著聲音問他:「剛才站在窗口的那個叔叔呢?」

  小孩子擡起頭,看了她一眼,立刻跑過來遞給她一張小紙條。

  盧璧人認得紙條上是楊適的筆跡,因此激動得落下淚,她哽咽的對那小孩說了一聲謝謝,就往孤兒院後面的小山坡跑去。

  到了那個無人的後山上,只見山路旁停了一輛車子,但從車上下來的卻是懷楠。她簡直要崩潰了,扯著他的衣服哭道:「楊適在哪裡?快帶我去見他,我一定要見他!阿楠,我求你告訴我楊適在哪裡?」

  丁懷楠低下頭,靠在她的耳畔說:「別哭,他看得見你,而且你父親的人也跟著你到這裡來了,你不會要楊適送命吧?」

  盧璧人驚惶的張大了眼睛,難道她就真的見不到楊適了?

  此刻的楊適已換上容子替他準備的日本軍服,且強忍著離別之苦的坐在容子的車上。

  山口容子的車裡有一副望遠鏡,她微笑的遞給楊適:「生離死別真是人生慘劇,別人一輩子也不見得遇得上一次,可是此情此景,你卻應該不算太陌生。」

  楊適咬咬唇,隔著一個林木茂密的山谷,不用望遠鏡,當然無法看見璧人。他接過那副軍用的望遠鏡,清楚的看到璧人既憂慮又焦急的神情,他覺得自己的心就要碎了……

  楊適下了很大的決心說:「走吧!」

  「你還有一點時間。」山口容子面無表情的說。

  「我不想看見她哭,走吧!」楊適咬著牙。

  山口容子歎了一口氣,立刻把車開下山去。

  楊適沈默了半晌突然說:「你心裡是不是很恨我?」

  「如果我是沈德容,我當然應該恨你,可惜我是山口容子,沒有資格恨你。」

  楊適握了握容子的手,「不要再濫殺無辜了。」

  山口容子笑了笑:「你已經自身難保了,還擔心別人?」

  「如果有機會,我還是會阻止你們的陰謀。」楊適認真的看著她。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囉!」

  山口容子安全的將楊適送上火車,她沒跟他說再見,因為她不想再見到他了。

  或許,也沒機會再見到他了。

第7章(2)

  送走楊適後,山口容子到他的住處走了一圈。楊適走時什麼都來不及帶走,當然那本她從北京帶出來的日記本也依然擱在他的桌上,她寶貝似的帶走它。

  但回到家裡,她卻有一種痛徹心扉的感覺。楊適已經忘了這段記憶,現在取而代之的是盧璧人,那麼她留著這本日記本又有什麼用呢?

  她點了一根火柴,打算把日記燒了。

  「住手!」一個男人從她的身後閃了過來,快速的打掉她手上的洋火。

  「聖野上校——」容子吃驚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這個叫聖野上校的軍官有著小麥般的健康膚色,眉眼細長,鼻樑鋌而直,整個輪廓呈現出一種幾近雕刻品般的完美線條。

  「這本日記記錄著你最快樂的一段時光,為什麼要把它燒掉呢?」

  聖野的眼神閃著某種訊息,那是容子一時無法解讀的。她的背脊忽然竄起一陣寒意,他今天來是為了她放走楊適的事情嗎?

  「你是來興師問罪的吧?」山口容子咬咬唇。

  聖野盯著她,眼神忽然變得很淩厲。「你私下放走的楊適是個中國特務,你知道嗎?」

  容子詫異道:「我不知道他原來還有這個身份。」

  「光憑這一點,你就死罪難逃。」聖野咬牙切齒的說。

  山口容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如果我真的罪無可赦,就算死,我也希望死在你的手裡。」

  聖野緊緊的握著拳,用力的捶擊桌面,恨恨的說:「自從你知道楊適另外有了戀人,你就不想活了,對不對?三年多來,你為了找尋楊適而活,為了殺掉姓曹的軍閥而活。現在呢?支持你繼續活下去的理由都消失了,對不對?」

  「謝謝你幫我完成心願,我的命是你的,你隨時可以一槍殺了我。」容子擡頭望著他。

  聖野咆哮的說:「我是個軍人,不是劊子手。」

  「如果你下不了手,我自己來。」

  容子說完便伸手去拔他腰間的配槍,但聖野用力的扣住她的手腕,氣憤地說:「當年如果知道你根本不想活,我還救你做什麼?容子,忘掉你的過去吧!你已經有了新的身份,忘掉過去吧!」

  容子哭倒在聖野厚實的懷抱裡,像她這樣一個傷痕纍纍的女人,是不是只要找到一個溫暖的臂膀就該心滿意足了呢?

  聖野溫柔的親吻她的唇,這是他第一次吻她,她感覺到他輕微的顫抖,因此不由自主的回應他的雙唇……

  相愛是一種緣分。或許她跟楊適的緣分已盡;而聖野在她奄奄一息時把她從滔滔的江水中救起來,那也是一種緣分,從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聖野愛上了她,只是她無法想像,他竟然會默默的等了她這麼久。

  聖野溫柔的解開她前襟的衣扣,容子像墜入一場深沈的夢幻之中,她嗅著聖野身上的煙草氣息,那種極男性的狂熱似乎在轉瞬間就要引爆,她在迷亂中又一陣恍惚,竟以為與她纏綿的人是楊適,於是輕輕叫著他的名字。

  聖野忽然像觸了電似的,一把將她推開,他的眼神裡有一種受傷的痛楚。

  「聖野——」容子囁嚅的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聖野一言不發的走了。

  在戰場上,他經歷過無數次的槍林彈雨,軍隊的人都說他是條鐵漢,然而面對容子,他也有脆弱受傷的時候。

  楊適離開上海後,大部分的職務都由丁懷楠頂替。

  這一晚,他到醫院巡視,心裡卻納悶著,楊適說醫院裡有著極大的陰謀,但他來回走了好幾圈,一點也感覺不出有什麼異樣。

  「Miss陳,我先回夜總會去,如果醫院有事,就打電話找我。」丁懷楠跟值夜班的護士小姐打了聲招呼便走出醫院。

  丁懷楠上了車,後座卻突然冒出一個光禿禿的腦袋。

  他以為自己見鬼了,因為那個人活像個殭屍,臉色慘白又泛青,兩排牙齒還直打顫。丁懷楠幾乎要奪門而出,卻聽見那人斷斷續續的說:「丁先生……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

  丁懷楠鼓起差點被嚇破的膽子問:「你發生什麼事了?」

  「我是從醫院裡逃出來的。」那人氣若遊絲的說道。

  「從醫院裡逃出來?」楊適說的果然沒錯,這醫院真的有古怪。

  「平常我都在城隍廟賣點小糕餅……有一天晚上,我準備收攤回去,沒想到卻讓人一棒打昏了……等我醒來,人已經躺在醫院裡,這裡面的醫生拿我們做實驗……被他們做過實驗的人,沒多久就都死了,丁先生……你救救我,我還不想死啊!」那人又從衣服口袋掏出一瓶藥劑,「這個,這個就是他們給我打的東西……」

  丁懷楠接過這瓶黃色的藥劑,很快的發動了車子。「老先生,你別擔心,我現在就送你到別家醫院去做檢查。」

  他還有些事想問他,那人卻已經昏死過去;丁懷楠飛車的把那人送到近郊的一家醫院急救。

  掛了紅十字招牌的大門矗立在眼前,裡面兩名醫護人員擡了擔架出來,丁懷楠幫忙把那人擡進急診室。

  「什麼狀況?」慌亂中有人這樣問懷楠。

  「我不知道,他說他被人強行注射了這種藥劑。」丁懷楠把藥瓶交給一個醫生。

  「馬上拿去化驗。」醫生把藥劑交到另一個人的手上。

  有個醫護人員緊張的大叫:「病人大量出血。」

  醫生趕忙進去施行急救,丁懷楠在候診室等著,天快亮時,醫生卻宣佈病人已經死亡。

  「他的死因是什麼?」丁懷楠問著醫生。

  「細菌感染!我第一次遇見這種病例,他的五臟六腑全部受到感染,你是病人的家屬嗎?」

  丁懷楠愕了一下,說:「我只知道他是個小販,並不認識他。」

  醫生似乎鬆了一口氣。「我們希望能解剖他的遺體作為醫學上的研究,既然他沒有家人,我想這就不成問題。」

  「我想知道那瓶藥究竟是什麼東西。」

  「是細菌的培養液。」

  聞言,丁懷楠立即變了臉色,原來山口籐平竟然拿這些活生生的人來研究細菌。

  醫生沈重的說:「這種東西如果放在水源,或者散播在空氣裡,所有的人都會受到感染,情況會很嚴重。」

  「我負責去查這瓶東西的來源,希望醫生你能暫時保密,這個消息如果走漏出去,一定會引起上海市民的大驚慌。」丁懷楠交代醫生。

  「我知道。」醫生點頭允諾。

  臨走時,丁懷楠又問醫生:「這種東西要怎麼毀滅它呢?」

  「很簡單,一百度以上的高溫就能殺死它了。」

  「一百度以上的高溫就能殺死它?」

  丁懷楠想,那只要放一把火把醫院燒光不就結了,可是醫院裡的病人該怎麼辦呢?

  外面雖然下著雨,但氣溫已經有點暖和了,盧璧人拿了雨傘正打算出門,傭人立刻過來問:「小姐要上哪兒?」

  「我到筱玉家聊聊天。」盧璧人當然知道是父親交代傭人盯著她的,因此也不讓人為難,清楚的把行蹤報告了。「筱玉家的電話我留在茶幾上,如果我爹地要找我,就打電話過來好了。」

  「知道了,小姐晚上回不回來吃飯?」

  「不一定。」她打了傘出門。

  雨持續的下著,路面的窪洞也積了水,漾起小小的漣漪,盧璧人在路上叫了一輛三輪車,車篷上雖罩著油布簾,但座墊還是給雨水濺濕了。

  「不好意思,麻煩你自己擦擦。」車伕遞了一塊抹布給她。

  盧璧人拿布抹了抹座墊後坐上車,車子便往筱玉家駛去。而不自覺的,她又陷入一種沈重的思念之中;據說楊適已經離開了上海,但是他到什麼地方去了卻沒人知道。北京?廣州?還是哈爾濱?他身上的槍傷好了嗎?

  到了周筱玉家,只見筱玉興奮得像只剛放出鳥籠的小鳥似的,拉著璧人的手直往二樓的房間跑。

  「你發什麼神經啊?」盧璧人自從楊適走後就變得毫無生氣,食不下嚥、睡不安枕,幾個月下來,人已像一縷遊魂。

  「先跟我說謝謝。」周筱玉停在梳妝台前面,臉上儘是忍不住的笑意。

  「謝什麼?」盧璧人懶洋洋的問。

  「我替你收到了一封信啊!」周筱玉從梳妝台上的珠寶盒裡取出一封從香港寄來的信。

  信上的收信人名字雖然寫著周筱玉,但璧人一眼就認出那是楊適的筆跡。

  她飛快的抽出裡面的信箋,裡面只簡短的說自己一切安好並要她別再找他,信上並沒有留下地址,顯然還是有些顧忌。

  「我想去找他。」盧璧人突地下定了決心。

  「怎麼找?」周筱玉睜大了眼睛:「你爹地整天派人盯著你,就算你真的找到楊適,也只會給他帶來危險。」

  盧璧人忽然靈機一動:「你老公是廣州人,不如你們回廣州看親戚,我就說要跟你們去散心,然後我再轉到香港去。」

  「行得通嗎?」周筱玉擔心地問。

  「我爹地不會懷疑你們的。」

  「那好吧!看你成天這麼要死不活的我也難過。」周筱玉歎了一口氣說:「可是楊適連一點訊息都沒有透露,我們怎麼找呢?」

  「我去請懷楠幫忙。」盧璧人知道懷楠一定會幫她的。

  「盧璧人很快便找到懷楠,並將自己的計劃全告訴了他。」

  事實上丁懷楠也正急於想找到楊適,起碼楊適可以告訴他要怎麼樣揭發山口籐平的陰謀,同時消除那些致命的細菌。

  「虎頭幫拿了那批軍火,現在勢力越來越壯大,而且據我所知,楊適有恩於他們,就算賣個人情,我想他們這點義氣還有的。」丁懷楠抱著一絲希望。

  「那太好了,我真希望立刻就能見到楊適。」璧人終於展露了這些日子來難得一見的笑容。

  丁懷楠立刻動身去找虎頭幫的人,他在四馬路的青蓮閣裡見到虎頭幫的老大,道上的人都稱他為虎哥。

  虎哥的膚色黝黑,身穿黑色亮綢短衫,嘴裡叼著象牙濾嘴的煙,一個人坐在桌前喝酒。

  「虎哥。」丁懷楠來到他面前,直截了當的說明來意。

  「楊適救過我一命,他的事我義不容辭。」虎哥爽快的說:「只是你們雖然是兄弟,但畢竟你還是盧定堅的手下……」

  丁懷楠點頭道:「那就請虎哥替我帶個話,說他托我調查的事有眉目了。」

  「行,等我的消息。」虎哥乾脆的答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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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8-25 00:02:19

第6章(1)

  初春的雪未融,屋頂與樹梢上都還覆著一層薄冰,山口容子從教堂裡做完禮拜出來,她一個人緩緩的、孤單的走在群鴿飛舞過的馬路上。

  她的嘴抿成了一條線,兩手插在長大衣的口袋裡,雙眼低垂,彷彿看著腳尖的石板就知道前面的路了。

  忽然一個人影落入她的眼裡,她擡起頭一看竟是楊適。

  這像是夢中的情景,瞬間卻真實的落在眼前。來到上海,兩人雖已見過無數次的面,但是每一次都有一群支不開的人在旁邊。

  當然,今天絕對不是偶遇,楊適費了好大功夫才打聽到山口容子星期天早上會到這個教堂做禮拜。

  「我是特地來跟你道謝的。」楊適的臉上帶著和煦如陽光般的笑容。

  「謝什麼?」山口容子淡淡地問。

  「你應該知道。」

  兩個人並肩走著。

  山口容子仰著臉看他:「我不會猜謎,還是請你告訴我吧!」

  「謝謝你把我的日記本帶給我。」楊適定定的望著她。

  山口容子笑道:「你怎麼肯定是我?」

  「德容——」楊適突然停下腳步。

  山口容子的臉龐掠過一絲奇異的神情,但很快便隱去。「我叫山口容子。」

  「你是德容,你一定是德容!否則你們為什麼長得那麼像?

  你又為什麼知道我們過去的事?」楊適激動的說道。

  「你的日記本裡寫得很清楚。」她只是淡淡的回答。

  楊適按住她的肩膀,認真的說:「你在生我的氣對不對?要不,我們千辛萬苦、九死一生的才能在上海相會,你沒有理由裝作不認識我。」

  山口容子甩開楊適的手:「那又怎麼樣呢?你現在不是已經有了盧璧人,沈德容對你而言還有任何意義嗎?沈德容在三年前已經死了,你不是也一直認為沈德容死了嗎?」

  「可是你仍活生生的出現在我的面前,而且當我看完日記時,我已經想起一切的事了,教我怎麼還能夠自欺欺人?」楊適苦惱的說:「你明明沒死,為什麼不早一點出現?如果我知道你還活著,有很多事情都不會發生的,你知道嗎?」

  山口容子停了半晌才說:「山口籐平對你非常不滿,你還是少管醫院的事吧!」

  「你為什麼要幫日本人做事?」楊適質疑道。

  「我有必要回答你這個問題嗎?」山口容子馬上武裝了起來。

  「就算我不是楊適,我也不允許日本人假借醫院之名謀害我們的同胞。」

  「你的命不是也差點斷送在軍閥的手裡嗎?」山口容子盯著他又說:「救我的人,我就該回報他,不是嗎?」

  「但是你不應該幫助他們濫殺無辜。」楊適顯得有點激動。

  山口容子揚起下巴,淡淡一笑。「如果你真的認為我是沈德容,你應該問問我這三年來的日子過得好不好,對吧?」

  聰明的女人懂得在什麼時候化解難題,尤其面對一個如此深情的男人。這樣的話讓楊適痛徹心扉,他當然急於想知道她這三年來的日子過得怎麼樣?而當年她又是怎樣死裡逃生的?

  可是她卻什麼也不再多說,忽然招了一部車,從容的坐了上去。回頭對他說:

  「我還有事,改天請我喝茶吧!」

  車伕拉著車離去後,楊適還在原地怔愣著,這就是他曾深愛過的沈德容嗎?

  盧璧人原本打算過來找楊適一起出去逛逛街的,沒想到又是丁懷楠一個人在家。

  「我想他大概很快就回來了,你等一會兒吧!」丁懷楠替她泡了一杯香味四溢的烏龍茶。

  「我到他書房去看看書好了。」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丁懷楠問。

  「我爹地說這件事要慎重點,他打算請位師父幫我們挑日子。」一提起這事,盧璧人顯得十分愉快。

  「我相信你們的婚禮一定是全上海最熱鬧的。」丁懷楠一臉羨慕的樣子。

  「希望如此。」她說著推開楊適的房門,回頭對懷楠笑說:「你不用陪我了,我在裡面看看書等他回來。」

  「那你有什麼需要就叫祥嫂,別客氣啊!」丁懷楠整理了一下衣服說:「我約了人,不陪你了。」

  「再見。」

  盧璧人在楊適的書櫃裡翻找著書,想找本小說打發時間,卻瞥見了楊適放在桌上的日記本。她原本是不應該這樣偷看他的東西的,可是人的好奇心在一個無人的空間裡就變得難以克制了。

  她隨手翻開一頁,卻見裡面寫的全是沈德容的事,楊適深情款款的記錄著他們曾有過的甜蜜時光。她越讀心裡越不安,尤其看到最後一頁楊適跟沈德容的合照時,她險些要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原來懷楠說的沒錯,山口容子跟沈德容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她慌亂的合上日記本,匆匆的離開了楊適的住所。她不想再繼續等他了,只怕待會兒見了他,自己不知該如何面對。

  盧璧人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在路上,此時的她心情已經大亂,但她卻不知該找誰說去。在絕望之際,她突然想起了平時很疼她的何京。

  何京自從辭去盧定堅的總管職務後,就一人獨居在思南路的一個小樓房裡。

  那是個鬧中取靜、林蔭茂盛的居所。盧璧人在巷口下車,巷子裡有一間賣雜貨的小鋪子,盧璧人就是問過店裡的人之後,才找到何京住的屋子。

  何京打開門時,盧壁人呆愣地打量著他。他穿著深藍色的棉襖,比起以前在盧家時似乎一下子老了十歲。

  「何叔!」

  「哎呀!小姐,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裡來了?」何京睜大著眼睛,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我給您帶了一盒芝麻餅。」盧璧人提提手裡的袋子。

  「進來坐、進來坐,外面冷咧!」何京搓著手,很快就把門關上了。「你爸爸最近還好吧?」

  「還不是那個樣子。」盧璧人在湖綠色的布沙發上坐下來。

  何京泡了茶,又開了璧人帶來的芝麻餅,直截了當的問:「是不是有事啊?」

  盧璧人嬌嗔道:「你又知道我有事了?」

  何京呵呵笑了兩聲說:「你臉上就寫著有事嘛!」

  「我是真的有事要麻煩何叔暗中幫我調查一件事情。」盧璧人開門見山的把山口容子和沈德容之間身份的疑點說了出來。

  「我的人脈還在,應該是可以查得到的,但是這件事情你不打算讓盧先生知道嗎?」何京擔心地問。

  「當然不能讓我爹地知道囉!我可不想把事情鬧大。」

  「我知道,我會立刻請人去調查,不過得花一些時間,你可得耐得住性子。」

  盧璧人點點頭,打趣道:「可別讓我等得頭髮都白了。」

  「小姐,其實我覺得這位沈德容究竟是生是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楊適現在愛的人究竟是你,或是仍然對沈德容念念不忘?」

  「唉!誰知道呢?」盧璧人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看完那本日記後,她已經沒有信心了。

  「我想恐怕連楊適自己都很難回答這個問題。」

  何京笑道:「那可就難了。」

  「如果是你女兒碰上這樣的問題,你該怎麼辦?」盧璧人問道。

  「如果是我,我會勸我女兒找一個平凡一點的丈夫,安安分分的過一輩子,但我知道如果是你爹,作法就不同了。」

  「怎麼個不同法?」

  「如果楊適對你不夠真心,我猜盧先生一定會一槍把他打死。」何京笑道。

  「我爹地怎麼被你說得像個劊子手呢?」

  「你爹地做事的原則你還會不明白嗎?」

  盧璧人收起了笑容,「所以囉!我只好來請何叔幫我的忙。」

  何京微笑說:「我的大小姐,你就別再胡思亂想了,沈住氣等我的消息吧!」

  安靜的醫院裡,忽然傳來一陣騷動,楊適剛穿過外面的草地進來,看見幾名病人和醫療人員驚慌的從裡面跑了出來。

  「發生什麼事了?」楊適攔住一名護士。

  「一個精神病患跑了出來,嚇得其他的精神病人到處跑。」護士氣喘籲籲的說。

  「會不會有危險?」楊適緊張的問道。

  「容子小姐正在安撫那個病人的情緒。」

  楊適急問:「在哪裡?」

  「他闖進二樓的手術房,待會兒有病人要做手術,容子小姐正試圖想把那個精神病患騙出來,現在的情形如何我就不知道了。」護士說完就匆忙的離開了。

  楊適急著跑上二樓,一上樓他就看見一群人圍在手術室外面乾著急。

  「容子小姐還在裡面嗎?」楊適問站在一旁的山口籐平。

  山口籐平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容子被病人挾持住了。」

  「不要驚動裡面的人,我從窗子爬過去。」楊適繞到窗台外面。

  在窗外,他可以清楚的看見病人拿著手術刀,焦慮的在容子的身邊走過來走過去。他的嘴裡唸唸有詞,握著刀的手青筋暴露,並且不時的用力揮舞著。

  「把刀放下來,我讓你出院。」容子試圖安撫他。

  「你騙我!你們把我抓到這種鬼地方,還把我當成你們實驗的白老鼠……」滿臉鬍渣的病人激動的狂吼。

  「你先冷靜下來,我不會拿你當實驗的對象,你有病,我們的醫生只是想把你的病治好。」

  「你騙我!」病人激動的跳到她面前:「老李和老張就是你們殺的對不對!?我們只是一群老乞丐,什麼地方礙著你們了,你們這群魔鬼!」

  「你誤會了,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你的朋友。」

  山口容子已經被逼到手術台邊,楊適這時才發現,原來容子的手被反綁了起來。

  「你有,我明明看見你跟那個醫生從密室裡走出來。」他的刀一寸寸的逼近山口容子的咽喉。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楊適破窗而入,他一個縱身把那名精神病人壓倒在地上。病人發狂般的大叫,兩人於是扭打起來,楊適被鋒利的手術刀劃破了手臂;他伸手斜砍,把瘋狂病患的刀打落在地。那人一陣驚慌,楊適趁機用膝蓋頂向對方的肚子,同時猛力的用手肘捶擊他的頭部,那瘋狂的精神病患這才被打昏了過去。

  「你沒事吧?」楊適起身替容子解開了手上的繩索。

  「你受傷了。」山口容子看見他被刀子劃過的手臂正淌著血。

  「我不要緊,你沒事就好。」

  楊適鬆了一口氣,此刻才感覺到傷口的疼痛。他皺了皺眉頭,原想打開門讓外面的人進來,容子卻阻止了他:「我先幫你把傷口處理一下。」

  山口容子仔細的替楊適消毒止血,並用紗布將傷口包紮起來。

  楊適一直是欲言又止,當兩人的目光交會時,他彷彿有千言萬語要說,但最後也只是沙啞的說了一句:「謝謝!」

  山口容子打開手術室的門,醫護人員見那名發狂的病人已昏倒在地,立刻將他擡了出去。

  「你們沒事吧!?」山口籐平望著兩人。

  「沒事。」楊適按著傷口說道。

  「我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了。」山口容子說。

  山口籐平看了楊適一眼,「容子可能是剛才受到驚嚇了,楊先生如果方便,能不能麻煩你送容子回家休息?」

  「沒問題。」楊適毫不遲疑的點頭答應,立即追了上去。

  山口容子的住處儉樸而幽雅,小小的庭院種滿了花草,客廳有一台留聲機,她一進屋就開了音樂。

  陽光已經落到樹蔭後面了,室內變得昏黃,所以有種黑白照片的朦朧之美。

  山口容子忽然開口說:「不知道為什麼,我最近常常夢見你。」

  楊適走到她的面前,拂了拂她前額的瀏海,低聲說:「德容,我該怎麼辦?」

  她把臉靠在他的胸膛上,哽咽的說:「我覺得好苦,楊適,我想痛快的大哭一場,可是我的眼淚卻流不出來。」

  楊適心疼的將她緊緊的摟在懷裡。「你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告訴我好嗎?」

  「你真的想知道嗎?」

  「當然。」楊適認真的凝望著她。

  山口容子忽然解開身上的扣子,銀灰色的旗袍從她的身上滑至腳下,她將整個背脊裸露在楊適的面前。

  楊適對眼前所見只能用震驚來形容,因為任何人也無法想像,這樣冰肌玉骨的女體,竟會有許多赭紅色的疤痕交錯。

  「怎麼會這樣……」楊適打了個寒顫,緊緊的將容子擁抱在懷裡,無法置信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曾經遭遇過如何駭人的酷刑。

  「現在你看見了吧!我根本是一個傷痕纍纍的女人,不只身體,我的心也是一樣的。」

  「是誰把你弄成這樣?是誰這麼狠心?」楊適輕輕的觸碰她身上的疤痕,胸口就像被刀劃過一樣的疼痛。

  山口容子不發一語,彷若春天融化的白雪一般,柔情似水的親吻著楊適的耳朵。她柔軟的雙唇漸漸滑過他的頸項,試圖引燃他的熱情……

  此時,門鈴乍響,楊適大夢初醒般的放開了容子。

  山口容子一面整理衣衫,一面指指後面。

  楊適很快的迴避到後院去了。

  來的人竟是盧定堅。

  他是聽說容子下午被病人挾持,身體有點不舒服,於是禮貌性的過來探望一下。

第6章(2)

  「盧先生?」容子開門後有點驚訝,她拉了拉前襟尚未扣妥的鈕扣,不自然的笑說:「請進來坐。」

  盧定堅進了屋裡,卻發現衣帽架上放著男人的呢帽及大衣。

  「盧先生,你坐會兒,我替你泡杯熱茶。」

  「喔!不用了,我只是聽說你下午在醫院裡被一個精神病患嚇壞了,所以過來看看你,你屋裡有朋友吧?」盧定堅指指衣帽架,「看你沒事就好,我不打擾你了。」

  「讓盧先生親自跑一趟真不好意思。」山口容子送盧定堅到門口,她的臉上還有著醉酒般的紅暈。

  盧定堅笑說:「快進去吧!別冷落了你的朋友。」

  走出容子的住處時,盧定堅卻發現停在門口的車子竟是楊適的,莫非在容子屋裡的人就是楊適?

  他沈著臉吩咐司機:「你在車上等著,直到容子屋裡的男人出來為止。」

  「知道了,盧先生。」

  「一看到人就立刻回來告訴我,不要讓小姐知道。」盧定堅交代了一聲便自行叫車回家。

  過沒多久司機也跟著回來了,只是吞吞吐吐的不知從何說起。

  「是楊適對吧!?」盧定堅蹙著眉說。

  「原來盧先生早就知道了。」司機忽然鬆了一口氣。

  盧定堅憤怒的拍了一下桌子,大罵:「虧我這麼信任他,沒想到他居然做出對不起璧人的事情。」

  司機垂著眼站在一邊等候吩咐。

  「你立刻去把何京接過來,跟他說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他商量。」盧定堅的心裡已經有了打算。

  楊適一直對挾持容子的那個病人所說的話耿耿於懷,雖然巡捕房多方搜查,最後失蹤的人和浮屍案都與醫院無關,但楊適仍覺得疑點重重,尤其在見過那名病患之後,他更相信戴先生給他的情報是有根據的。

  趁著山口籐平進行手術的時候,楊適悄悄潛入他的實驗室。

  實驗室裡充滿了刺鼻的藥水味,架上是一罐罐浸泡氟瑪林的內臟,門邊有一個真人般大小的人體模型,模型清楚的顯示肌肉的紋理及血管。

  楊適漫無頭緒的從實驗桌上開始搜尋,就在此時,實驗室的門忽然被打開。

  「你在這裡做什麼?」山口容子一臉詫異的看著他。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才對。」

  楊適拿起卷宗,容子卻以極快的速度掏出一把手槍指著他。

  「把東西放下。」

  楊適簡直不敢相信她會拿槍指著他。

  「快放下!」山口容子命令道:「否則你的腦袋會出現一個大窟窿。」

  「我知道你不會對我開槍的。」楊適盯著容子。

  這時,門突然被打開,進來的是盧璧人。她原本是想來醫院找楊適的,在看見他與容子一前一後的進入實驗室時,心中起了很大的疑雲。她推門進來,只是想證實心裡的疑慮,沒想到卻看見容子拿槍指著楊適。

  山口容子立刻把目標轉向璧人。

  「楊適,你也許不怕死,但你總不希望見到盧璧人因為你而受傷害吧?」

  楊適立刻放下手上的卷宗,「不要傷害璧人,這裡面的東西我並不明白是什麼,所以你沒必要這麼緊張。」

  盧璧人面對這種情形,早已嚇得臉色發白。

  容子看了她一眼,笑說:「這個實驗室,我想山口院長早就說過了,是他個人做醫學研究的地方,裡面所有的資料未經他許可,任何人都不能翻閱,更別說是帶走了,希望以後別再發生這種事情。」

  楊適深深的望了容子一眼,走過去握住了璧人的手:「我們走。」

  第二天早上,盧定堅和楊適一起進會議室聽取山口籐平及山口容子的例行報告時,容子的態度一如平常,她似乎並不打算把楊適闖入實驗室的事情說出去。

  楊適深感不解,但以她當時的舉動看來,他確信實驗室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例行會議結束後,盧定堅對楊適說:「明天晚上我們有一批藥品會送到碼頭,你過去點收。」

  「藥品部分一向都是由山口先生的人負責的。」楊適覺得有點疑惑。

  盧定堅面不改色的說:「山口先生當然也會派他的人過去,但是這批藥品十分重要,我希望你到場監督。」

  楊適點頭道:「我知道了,明天晚上我會過去的。」

  他雖然說不出這件事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但他的直覺卻使他心中隱隱不安。

  回到家裡,他一直陷於思索之中,懷楠見他這樣子也感到奇怪。

  「想什麼?怎麼一回來就陰陽怪氣的?」

  「盧先生要我明天晚上到碼頭點一批貨。」

  丁懷楠聽了也覺得有點怪異。「要你到碼頭去點貨?平常不都是阿財去做的嗎!?」

  楊適聳聳肩,「我也不清楚,尤其這次進的是藥品,按理說也是由山口籐平那裡的人去處理才對。」

  「那問問容子不就知道了。」丁懷楠說。

  「我找了她一下午,沒有人知道她上哪兒去了。」

  丁懷楠撫著下巴說:「是有點奇怪,今天我聽到盧先生叫阿財去幫璧人買上杭州的車票。」

  「璧人要上杭州?我怎麼沒聽她提過?」楊適覺得事情似乎太怪異了。

  「盧先生是不是故意要支開璧人?」丁懷楠的想法和楊適不謀而合。

  楊適沈吟了半晌,他知道事情不對勁,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不如坦然面對。

  尤其還沒能查到醫院裡的古怪,他實在不願在這個節骨眼上功虧一簣。

  「最近發生的失蹤案和浮屍案都跟醫院有關係,如果明天我發生什麼意外,你幫我繼續追查下去。」楊適的額頭泛出了虛汗。

  「你在說什麼?」丁懷楠張大著眼睛看他。

  「山口籐平在做一項研究,我知道這對我們會有嚴重的影響,只是我才剛剛有了一點頭緒,卻……」

  丁懷楠焦急的說:「既然是這樣,你就趕緊告訴盧先生啊!」

  「沒有用,我看他恐怕也已經被日本人收買了。」楊適搖搖頭。

  「那德容……」

  「她是個謎。」楊適歎了一口氣,無法理解她現在究竟是什麼身份。

  在碼頭上,大批的貨物從船上卸了下來,楊適清點過後,拆了一個貨箱的蓋子驗收,然而他卻驚訝的發現,箱子最上層的藥品只是障眼法,藥品的下面全是槍枝。

  同行而來的還有山口籐平的一個日本籍助手。

  「怎麼會這樣?」楊適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

  「別管這麼多,運回醫院就對了。」助手面無表情的說道。

  就在這批軍火被成箱送上貨車時,一批幫派的漢子突然衝殺了出來,現場頓時陷入砍殺的混亂之中……

  此刻,盧定堅正神情凝重的叼著煙斗坐在客廳裡。

  何京從外面進來說:「盧先生,我們用這種方式來試探楊適的忠心,似乎太冒險了。」

  「我面對日本人,壓力已經夠大了,楊適如果對我另有企圖,我怎麼能讓他留在身邊?萬一把山口先生的計劃搞砸了,你想,他們饒得了我嗎?」盧定堅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況且我還發現他跟山口容子之間有不尋常的關係。」

  「這點,小姐也知道。」何京低聲說。

  盧定堅的神情充滿了驚訝,「璧人早就知道了!?那她為什麼沒告訴我呢?」

  「事情還未明朗,再說,小姐對楊適用情很深,所以她不希望把這件事弄擰了。」

  盧定堅歎了口氣,「那只有看楊適今晚的表現了,如果那批貨安全的送到醫院,他的命就保住了。」

  何京問:「如果情況沒有這麼樂觀,小姐從杭州回來,我們該怎麼跟她解釋呢?」

  「到時候人都死了,就說有人劫貨,楊適被誤殺了。」盧定堅心中早有打算。

  但盧定堅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楊適是一個訓練有素的特務。

  戴先生派來支援的幫派份子個個強悍無比,跟日本人一陣廝殺之後,隨後在巡捕房出動後才平息了這場血腥的格鬥。

  盧定堅在天快亮時被請到巡捕房約談。

  「我不知道有這批貨。」盧定堅完全否認知道有這麼一件事。

  「但楊適明明是你的手下。」巡捕房的人說。

  「我想他是借用我的名義偷運軍火吧!我知道這件事情後也十分氣憤,剛剛我已經派出所有的人全面追捕他,我的手下捅出這麼大的樓子,我一定會盡快給你們一個交代。」

  盧定堅離開巡捕房後,憤怒的下達了追捕楊適的命令。

  丁懷楠自然也接到了這道命令。

  盧定堅說:「我知道你跟他的交情很好,可是如果你想繼續在我的身邊做事,你就得立刻跟他劃清界線,否則我不勉強你,你可以立刻離開。」

  以丁懷楠的脾氣,他原本應該會選擇離開,可是他卻咬著牙說:「盧先生,請你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盧定堅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這年頭,識時務者為俊傑,以後跟著何叔好好幹。」

  丁懷楠雖然領著十餘名弟兄四處搜尋楊適的下落,但他很快的便支開這些人,前往楊適可能藏身的貧民區。

  他穿過已收攤的市場,迎面的風吹來一陣腐臭的氣味,他的身上早就被汗水濕透了,在微弱的燈光下,他走往三年前他們居住的舊屋。

  就在屋前不遠處,丁懷楠發現地上有一層黏稠的血跡,他心裡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焦慮,看來楊適是受傷了。

  他一路湮滅血跡,小心翼翼的注意自己的行蹤是否被人發現。

  當丁懷楠推開小屋的木門,裡面瀰漫著死亡的氣息,地上橫豎趴著三具屍體,有一具屍體的身上還插著一支刀柄。

  丁懷楠鼓起勇氣察看楊適是否在裡面,而幸好沒有,這三人看來都是日本人。

  這時,楊適忽然從外面閃了進來,而且很快的將門掩上。

  丁懷楠一看見楊適,激動的說:「盧定堅那個老奸巨猾的傢夥誣賴你偷運軍火!」

  「幸虧虎頭幫趕到,不然這批軍火就落到日本人手上了。」楊適的手臂受了槍傷,大量的血不停的從他的傷口湧出來。

  丁懷楠情急的撕下自己的衣服,暫時將楊適的傷口綁起來。

  「我先出去幫你買止血藥。」

  這時,門忽然被人推了開來,丁懷楠立刻拿槍對著門口。

  「是你!?」見到來人,楊適和丁懷楠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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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8-24 23:59:31

第5章(1)

  在丁懷楠的印象裡,鬼是天黑以後才會出現的。可是一個人在死了三年之後,忽然又出現在你面前,她不是鬼是什麼?他因為吃驚過度而張大著嘴巴說不出話來。眼前這個人不是沈德容嗎?

  她究竟是人還是鬼?

  但現在想這些也無濟於事,因為她只對楊適丟下一句:人在醫院裡。然後,就像一陣輕煙似的飄然離去,一晃眼便隱入晨光下的霧氣中。

  「阿楠!」楊適喚著懷楠,他急著到醫院去,完全不知道懷楠為什麼見了那女孩子以後就變得呆若木雞。

  「楊適,你覺不覺得那個女孩子很面善?」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欣賞女人!?」

  丁懷楠心裡充滿了問號,那名女子如果是德容,見到楊適,她的表情怎麼會如此淡漠?

  如果她不是德容,又為什麼認得楊適?難道是因為自己開了幾個時辰的車,兩眼昏花了?

  到了醫院,只見一片紛亂,急救的醫護人員穿梭在走道上。楊適詢問之下,終於問到璧人正在動手術,他和懷楠趕到手術室前,只見盧定堅正焦急的在走廊的長椅子上等候著。

  「盧先生。」楊適和懷楠快步走向盧定堅。

  「你們也來啦!」盧定堅露出一絲疲憊的笑容。

  「璧人不要緊吧?」楊適焦急的問。

  「肋骨斷了。」盧定堅發現楊適的雙手滿是泥沙和血跡,奇怪的問:「你身上怎麼弄成這樣?」

  楊適這才想到該去洗手間清洗一下。「阿楠,你陪陪盧先生,我馬上回來。」

  「喔!」丁懷楠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

  「你們怎麼找到這裡來的?」盧定堅隨口問。

  「我也不知道,難道不是盧先生派人去告訴我們的?」

  盧定堅皺著眉:「我怎麼知道你們在哪裡?」

  丁懷楠一聽愣住了,難道失事現場的那名女子真是德容嗎?

  是因為車禍的現場陰氣太重,所以德容的鬼魂才能現身?否則都三年了,她怎麼沒有重新投胎?對了,聽說枉死的人要找到替身才能輪迴轉世,那麼剛才德容是在那裡尋找「對像」囉?丁懷楠不禁胡思亂想了起來。

  楊適回來後,醫生也正好從手術室裡出來;大家全都靠了過去,急於知道璧人的情況。

  醫生拿下口罩:「手術很成功,你們可以放心了。」

  盧璧人被推回恢復室的病房後,楊適就這樣一直守候在她身旁。

  盧定堅愛憐的看了女兒一眼後,拍拍楊適的肩說:「璧人睜開眼睛如果看見你,她一定會很開心。」

  一場車禍讓楊適把內心的情感完全釋放出來,盧璧人覺得這是很劃算的。身體的痛和心裡的苦比起來,那真是算不了什麼。

  若不是因為這場嚴重的意外,她恐怕苦等一輩子,也不可能讓楊適端著稀飯,一匙一匙的餵她喝呢!

  「嗯,有進步,今天多吃了一口。」楊適心滿意足的微笑著。

  「多吃的這一口是要跟你交換條件的。」盧璧人漾著燦爛的笑容撒嬌道。

  「我就知道,你又有什麼花樣了?」楊適寵溺的問道。

  「幫我梳頭。」

  「就這麼簡單?」

  「然後,帶我到公園散散步。」盧璧人望望窗外:「今天的天氣好像暖和多了。」

  楊適拿著烏木梳子細心的梳整盧璧人長及腰際的黑髮,恍惚間他覺得自己以前似乎做過這個動作。同樣是這種木梳,他替一個女孩梳頭,女孩露出了白皙的頸項,嬌聲的問他:「香不香?我一個表叔從法蘭西買回來的香水。」

  楊適的心頭一震,他想起這個聲音了,就是當日清晨在火車失事的現場,告訴他璧人在醫院裡的那個聲音。

  原來,他是認識那個女孩子的……

  「你發什麼愣啊?」盧璧人揚起手,抽走楊適手上的梳子。

  「喔,沒什麼,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楊適訥訥的說:「璧人,今天先別去公園了好嗎?明天我再陪你去。」

  「是我爹地又有事情交給你做啦?」盧璧人噘起嘴巴不高興地看著他。

  「是啊!」楊適隨便找了一個理由搪塞,「你爹地投資的醫院這兩天就要開張了,有很多事情要忙。」

  「好吧!那我就放你一馬。」她大方的說。

  「要不要我打電話叫筱玉來陪你?」楊適體貼的問。

  「不用,她快當新娘子了,忙得很!我會看小說打發時間的,不用擔心我了。」

  「那我明天再來看你囉!」楊適在盧璧人的額頭上輕輕啄了一下。

  「這件事我也納悶得很。」丁懷楠自從來到盧定堅的夜總會做事後,酒量便突飛猛進,現在他手上正握著一杯白蘭地,一臉大惑不解的望著楊適:「我在想,那天我們見到的會不會是德容的鬼魂?」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鬼呢?」楊適敲敲自己的腦袋:「她認得我,我記得她還叫我的名字。」

  「沒錯,我也聽得一清二楚,而且德容的樣子沒變,跟三年前一模一樣。」他心裡想,人死了歲數當然就不會再增加,就算再過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百年,她恐怕都會維持著生前的模樣。

  「德容既然沒有死,為什麼那天丟下一句話就走了呢?」楊適雙手環抱在胸前,感覺有點苦悶,過去的記憶若隱若現的在心頭浮沈,雖然那僅是一種感覺,卻令他沒來由的一陣悸動,而他的腦海裡仍是描繪不出任何清晰的圖像。

  「如果那天我們倆看見的不是鬼,那就有理可循了。德容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對你愛到心坎裡的女人。你想想,有哪個女人受得了你當著面,一副恨不得替另一個女人去死的樣子?」

  丁懷楠說這話的道理很簡單,就連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都明白,可是楊適卻不明白,因為他真的忘了那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如果德容沒死,我是不是應該找到她?」楊適心裡很亂。

  丁懷楠停了半晌才說:「按理是這樣沒錯,但是璧人怎麼辦?」

  「我不知道。」楊適一口喝掉杯子裡的酒,他不知道如果那個女孩真的是沈德容的話,他該怎麼辦?

  「今天我忽然意識到那個女孩子是德容,阿楠,你知道嗎?我的心裡突然變得很不安,我突然很想知道她現在在什麼地方?生活過得好不好?」

  丁懷楠拍了拍楊適的肩膀,「別想那麼多了,到現在為止,我們都還不能確定那天見到的是德容的人還是鬼?」

  「就算是鬼也好,我都想再見她一面。」楊適肯定的說。

  「為什麼?」

  楊適也不知道為什麼,彷彿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牽引著他的思緒,擾亂他的心神。

  「我想到一個辦法了,乾脆派個人到北京去替我們查查,如果德容還活著,一定會有消息的。」丁懷楠的眼裡閃著興奮的光芒。

  「這倒是個辦法,就這麼辦。」楊適點點頭。

  十天後,楊適派到北京去打探消息的人帶回了消息。

  沈德容在三年前投河自盡,屍體後來卻一直未被家人打撈上岸,之後沈家全家就讓姓曹的軍人殺光了。而有一則消息更令他們感到意外,一個多月前,這位軍閥在自己的府裡被人用極殘忍的手段淩虐至死,據當地的居民說,他的頭還被割下來喂野狗呢!

  盧定堅在上海投資的醫院開張時,盧璧人身上的傷幾乎已完全康復,氣色比以前更加紅潤。當然,除了這幾個月來的休養外,愛情也是使人明亮嬌媚的一帖良藥。

  為了今天的開幕典禮,盧璧人特地選了一件質感高雅的月白色旗袍,配上紫貂坎肩,長髮綰了個髻束在腦後,整張粉嫩的臉龐毫無遮掩的露了出來。當她從樓上的房間走下來時,在客廳等候的父親和楊適都有一種驚艷的感覺。

  盧定堅笑道:「聽說山口先生的女兒是個美女,不過再怎麼美,我想也比不上我家的這個大美人。」

  盧璧人睨了父親一眼,「咱們是去你的醫院,不是在比哪一家夜總會的小姐漂亮。」

  楊適面對璧人,也大方的讚美:「你今天確實比平常都漂亮。」

  「那我夠不夠格當明星?」盧璧人開心的問。

  盧定堅笑說:「上海的女明星也未必有我女兒漂亮!」

  但是這個自信在到了醫院之後卻打了折扣。

  當山口籐平帶著女兒容子從車上下來時,楊適驚詫得簡直就快忘了呼吸。

  她真的是山口籐平的女兒嗎?為什麼竟長得跟那天在火車翻覆的地點見到的那位女子一模一樣呢?

  山口容子今天是經過精心的裝扮,在其他人的眼中,這位打扮得有如皇室公主般的女子,五官精緻、身材纖細高挑,但楊適卻無法相信她的父親是山口先生,因為如此一來,她豈不就是個日本人?德容怎麼會變成一個日本人呢?

  丁懷楠和楊適有同樣的疑惑,他甚至衝動的想過去問她究竟是不是沈德容?

  可惜,美麗的女人總會被一群男人所包圍,尤其是像山口容子這種沒有男伴的單身美女。

  「我以為日本女人的腿都很短,沒想到容子小姐這麼高。」盧璧人帶著一點嫉妒和羨慕的口吻對楊適說:「你看,那些圍著她的男人,真像一群大頭蒼蠅。」

  正在他們說著話時,山口容子卻擺脫了那群男人,朝楊適走了過來,她似乎完全無視盧璧人的存在,笑著對楊適說:「聽說楊先生是盧先生手下最能幹的得力助手,以後醫院的事情還要請你多費心。」

  楊適點頭說:「請多指教。」

  「不敢當。」山口容子的眼睛水亮靈活,她似乎還有話想對楊適說,但看了盧璧人一眼後,卻只丟下一句:「有機會再聊囉!」

  「我礙著你們講話了嗎?」盧璧人以女人的敏銳直覺,嗅出了山口容子挑釁的意味。

  「璧人!」楊適有點尷尬,她們倆初次見面,璧人怎麼忽然變成一隻刺蝟了?

  「對不起,我不妨礙你們了。」盧璧人臉上堆出一個十分僵硬的笑容,並且很快的朝外面的露台走去。

  但是她絕對想不到,跟過來的人不是楊適,而是山口容子。

  盧璧人轉過身來望著她,驚詫不已。

  山口容子像一陣風似的來到她的面前,靠在她的耳畔,用極輕的聲音說:「如果沈德容出現了,你想,楊適還會留在你身邊嗎?」

  「你是誰?」盧璧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山口容子。」容子遞給她一個詭異的笑容,然後便轉身走進混亂的賀客之中。

  盧璧人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山口容子怎麼會知道沈德容這個人?

  聰明的女人在對自己喜歡的男人沒有太大把握時,是不會輕易去提及他昔日女友的,只有笨女人才會喋喋不休的追問男人過去的情史。

  盧璧人當然不是個笨女人,但她心中仍有她的憂慮與疑懼,所以她還是想搞清楚沈德容是不是會憑空出現,她是不會問楊適的,楊適說他失去過去的一段記憶,那就讓他一輩子對這件事失憶下去吧!

  她去找了丁懷楠想問個究竟。

  「我不知道。」丁懷楠逃避的點了一根煙。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如果連你都不知道,那山口容子又怎麼會知道呢?」盧璧人不但說話急促,連呼吸都跟著急促起來。

  「好吧!這種事壓在我心裡也挺難受的,老實說……

  我覺得那個山口容子長得跟德容很像,或者應該說,她們倆簡直就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丁懷楠深深的吸了一口煙。

  這算什麼答案?為什麼不直接告訴她,山口容子就是沈德容!

  「可是楊適……」丁懷楠忽然咳嗽一聲,然後改口說:「可是我查證過,德容確實在三年前就已經死了。再說,山口容子是個日本人,不會是德容的。」

  「那她是衝著我來的囉!」盧璧人噘起嘴巴。

  「怎麼說?」丁懷楠不解的問。

  她將醫院開幕那天,山口容子對她說的那些話說了一遍。

  丁懷楠聽完璧人的話後,卻無法給她任何的解釋,事實上,璧人真正要的也不是他的安慰或看法,她只是要把心中的不安說給他知道,然後他自然就會轉述給楊適聽。

  而楊適的確是對山口容子有一種特殊的感覺,只可惜每次兩個人在醫院不期而遇時,山口先生總也在場,他幾乎沒辦法單獨跟她多說一句話。

  而楊適跟璧人之間,也產生了很微妙的變化,他們之間似乎已不像之前那麼無話不說,似乎得小心的避開一些敏感的話題,而兩人見面的時間也漸漸的少了。

  這天,盧璧人陪快當新娘子的周筱玉上街買完東西後,順道繞到楊適的寓所去。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街上的燈驅不散夜色的蕭瑟。楊適和丁懷楠住在一條寬闊的馬路後面,那條巷弄全是二層的洋樓,每戶人家都有個小花園。

  楊適屋裡的燈光從窗簾裡透了出來,盧璧人按了電鈴,隔壁住家的狗卻拖著鐵煉在院子裡又跳又叫。

  女傭從裡面快步走了出來,拉開鐵門一看是她,叫了聲:「盧小姐。」

  「楊先生回來沒有?」

  「楊先生還沒回來,丁先生在家。」

  「喔!」盧璧人走進屋去,女傭替她把脫下來的大衣掛在門廳的衣帽架上。

  丁懷楠正在長餐桌上用餐,見了盧璧人有點詫異。他拿起餐巾擦擦嘴角問她:

  「吃過飯沒有?」

  「吃過了。」她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楊適都還沒回來,你就休息了。」

  「醫院的事我沒興趣,山口先生想抓權,楊適對醫院也很有企圖心,他當然比我賣力啦!」

  「他對醫院有企圖心?」

  「是啊!不然何必花那麼多心思在那邊呢!?」丁懷楠啜了一口茶,「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什麼?」盧璧人瞪了他一眼。

  「你擔心那個容子小姐對吧?」丁懷楠促狹的笑笑,「要不要到醫院去做突擊檢查?」

  「神經病!」盧璧人罵了一聲,但她心裡可真的這麼想過。只是她怕萬一楊適真的對山口容子有好感,那她該怎麼辦呢?

第5章(2)

  這時,門外傳來汽車聲,丁懷楠聽出是楊適的車。「喏,回來了!」

  門打了開來,果然是楊適。

  楊適見璧人也在,便笑說:「看我們倆今天在搞什麼,我剛剛到你家去找不著你,結果你倒跑到我家來了。」

  「是嗎?」盧璧人一聽,心情又立刻轉好了。

  「你們到外頭散散步吧!別在這兒卿卿我我的,影響我吃飯。」丁懷楠故意說道。

  「也好。」楊適點點頭,便與璧人一道走了出去。

  他們在附近散步,可是卻只是並肩走著,楊適像在想什麼心事似的,幾乎沒開口說一句話。

  「聽說你最近都在忙醫院的事?」盧璧人率先打破沈默。

  「跟山口先生有點爭執,他似乎想獨攬大權,所有的醫生都打算用日本人,我覺得這樣很不妥,畢竟這是你爹地出的錢和地,如果整個醫院都由他來掌權,將來他只要把他的人一撤走,整個醫院就癱瘓了。」

  「你說,他會不會是在利用我爹地?」她有點擔心。

  「這就是我要留意的地方了。」楊適摟了摟璧人的肩膀,「你不是一直想問我容子的事嗎?」

  盧璧人側過臉盯著他,「如果是令我不開心的答案,我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她知道自己有點逃避現實,但她真的沒有勇氣聽到負面的答案。

  「其實,我不是那種三心二意的人,山口容子也許長得很美,也或許就跟懷楠說的一樣,她跟德容長得很像,但再怎麼相像,她們畢竟是兩個人。」楊適冷靜的說。

  「那麼……如果她們是同一個人呢?」盧璧人試探地問。

  楊適停了半晌,笑說:「這怎麼可能?」

  「我是說如果。」盧璧人有點急了,他為什麼不回答她?

  楊適想了想,望著她說:「那就看你是不是還一樣愛我了。」

  盧璧人什麼也沒說,只是深情款款的注視著楊適,忽然緊緊的摟著他的頸項,狂野的吻他的唇。她完全忘了這是一條大街,雖然街燈是壞的,但在皎潔的月光下,夜歸的路人還是看得見這對戀人正當街擁吻。

  楊適和丁懷楠到賭場查過帳目後步出賭場。

  以往這附近的路口總會有一些老乞丐拿著草蓆坐在路邊乞討,有時彈唱月琴,有時則口裡就念著蓮花落。可是楊適卻發現,這些老乞丐漸漸少了,尤其是今天,竟連一個也看不見。

  「你覺不覺得這種情形很特殊?」楊適詢問丁懷楠的看法。

  丁懷楠搔搔腦袋說:「也許他們都發財了,用不著再當乞丐了。」

  「如果連乞丐都發財,我們豈不是太遜了,到現在連一點發財的跡象都沒有。」楊適自我調侃的笑說。

  「現在的日子我已經很滿意了,盧先生對我們不錯,房子有了,車子也有了,再來只要找個老婆生個孩子就行了。」丁懷楠伸了一個懶腰。

  「想結婚了?」楊適笑問。

  「嗯,你跟璧人也該定下來了,她那個叫筱玉的同學都快嫁了,難道你看不出璧人每次提起這件事,就一臉很羨慕人家的樣子。」

  楊適當然也知道這點,不過他更希望能充分掌握醫院的情況後,再來談論婚嫁。

  當他們的車子行駛到孤兒院附近時,楊適從車上看見一些巡捕從孤兒院裡出來,他直覺是院裡發生了事情,因此要丁懷楠先回夜總會。

  「我想過去看看裡面出了什麼事。」

  丁懷楠隨口說:「該不會連孤兒院裡的小孩子也失蹤了吧?」

  很不巧的,事情居然讓丁懷楠給說中了。

  孤兒院裡一夜之間竟有五名孩童失蹤,巡捕房的人是過來瞭解狀況的。

  警長懷疑是人口販子把這些孩童販賣到外地去。

  然而事情似乎另有蹊蹺。

  十天之後,有人在海灘發現了一些屍體,這些屍體有一個共同的特徵,就是全身呈現黑紫色,而且全都面目全非。

  驗屍的結果發現,這些屍體的脊髓全被抽光了,而且他們身上都被不同的細菌所感染。

  正當楊適感到詫異不已時,他接到了戴先生的暗號,要他在公園裡碰面。

  楊適來到公園,看見戴先生坐在公園的椅子上曬太陽,楊適走過去在他旁邊的空位坐下來。

  「那些屍體就是前些日子失蹤的那些乞丐。」戴先生簡短的說。

  「我該怎麼做?」楊適等待指示。

  「山口一定是拿這些人來做實驗,你要想辦法盡快查到他在做什麼,而且要進行毀滅,否則將會有更多人受害。」

  「我知道了。」楊適點點頭。

  「你如果想完全掌控盧定堅跟日本人的活動,我想你應該盡快跟盧璧人結婚,只有這樣,盧定堅才會百分之百的信任你。」

  「戴先生,我知道你有恩於我,但是我不希望這輩子變成一個傀儡,這次的任務完成後,我要求你還我自由。我希望這是我替你執行的最後一次任務。」楊適的語氣十分堅定。

  戴先生沈默了良久,才清了清喉嚨說:「如果我不答應呢?」

  「你不能不答應,除非你一槍打死我。」楊適目光灼灼的望著戴先生。

  戴先生冷笑一聲:「你已經打定主意了?」

  「是的。」楊適的語氣更加肯定。

  「好,我答應你,這次的任務完成以後,隨便你要做什麼,我都不會干涉你。」戴先生無奈的答應了他的要求。

  「謝謝你!」楊適自認沒有那麼強烈的民族意識,他只是平凡的希望與自己所愛之人快快樂樂的廝守一生。

  楊適陪璧人參加周筱玉的婚禮過後,突然決定在這一天開口向她求婚。

  「我選了一隻戒指。」楊適在車上把之前選好的鑽石戒指從口袋裡掏了出來。

  盧璧人打開絲絨的粉紅色盒子,對著戒指愣了幾秒鐘。

  「我幫你戴上。」楊適替她把戒指戴上,「喜歡嗎?」

  「為什麼突然送我戒指?」她的心幾乎跳到喉嚨上來了。

  「不需要我像外國電影那樣,拿一束花跪在地上求婚吧!?」

  盧璧人的心裡漲滿了喜悅,但她倒底有幾分女孩家的矜持。她羞怯地低垂下頭:

  「你應該去問我爹地。」

  「我要娶你,不是娶你爹。」楊適說完便吻了她的唇,接著又吻她的耳朵……

  但楊適和盧璧人即將結婚的消息傳開後,卻使山口籐平十分苦惱。

  他對著正望著窗外發呆的容子說:「我現在做事處處受到楊適的牽制,一旦他成了盧定堅的女婿後,一定會變成我們最大的阻礙。容子,你看這事該怎麼辦才好?」

  容子仍然若有所思的望著窗外,完全沒有回答的意思。

  「容子——」山口籐平提高了嗓門。

  「這個實驗是你負責的,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山口容子面無表情的說。

  「我們是搭檔,遇到問題你也該想想辦法啊!」

  原來,山口籐平跟容子兩個人並不是父女,他們的身份根本是假造的。

  「把盧璧人殺了。」山口容子淡淡的說。

  「要殺盧璧人,還不如殺了楊適。」山口籐平覺得楊適才是阻礙他繼續進行實驗的關鍵人物。

  「楊適是我的,我不準你動他一根寒毛。」山口容子板著臉厲聲道。

  山口籐平哈哈的乾笑了兩聲:「原來你看上他了?可惜他就要結婚了,而且就算我不殺他,上級也不會允許他在我面前礙手礙腳的。」

  「這件事,你先別跟上面報告,我會處理。」

  「怎麼處理?」

  「我有我的辦法,你只要盡快讓實驗有結果就行了。」山口容子不耐煩的說。

  楊適的辦公桌上忽然出現一本又厚又舊的日記本。

  他雖然不記得自己曾有過這麼一本日記,但裡面的筆跡確實是他的。

  日記裡詳細的記載著他和沈德容之間的點點滴滴。楊適來不及探究這本日記是怎麼來到他面前的,他只是飛快的閱讀裡面所有的記載,那是他所遺失的記憶與感情,沈德容似乎在這本日記簿裡復活了起來。

  日記的最後一頁黏貼了一張楊適和沈德容在校園的合照。

  楊適再一次有種心神撼動的感覺,照片上的德容雖不似山口容子濃妝時的艷麗,但臉形五官卻活脫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若說她們不是同一個人的話,天底下真有這麼相像的兩個人嗎?

  楊適合上日記本時,才發覺外面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丁懷楠從熱鬧的夜總會過來,看見楊適對著一本墨綠色的本子發呆,他走上前隨口問:「那是什麼東西?」

  「我的日記本。」楊適語氣平淡,內心卻波濤洶湧。

  丁懷楠笑道:「我以為你只有在跟德容談戀愛的那段日子才寫日記呢!」

  楊適望著丁懷楠說:「這本日記,就是那段時間寫的。」

  丁懷楠的笑容頓時消失。這怎麼可能?三年前他們是倉皇逃出北京的,別說是日記本,就連衣服也沒多帶。

  「奇怪吧?它居然出現在我的桌上。」楊適若有所思的望著日記本。

  丁懷楠不假思索的說:「一定是她!」

  「你是說山口容子!?」其實楊適早有同樣的假設。

  「沒錯,我敢打包票容子就是德容,否則天底下哪有長得這麼像的兩個人?

  更何況她還知道你的過去。」丁懷楠恨不得現在就去找容子問個明白,看她到底在搞什麼鬼?

  楊適心裡也作如是想,如果她真的是德容,為何不直接找他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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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1-8-24 23:57:39

第4章(1)

  如果戀愛的滋味有甜有苦,盧璧人似乎一直在期待甜蜜的時刻來臨。如今楊適已經成了父親最得力的助手,許多人都說他們是一對金童玉女,但事實上,她知道楊適一直跟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這個星期天她答應父親到孤兒院捐款作公關,做這麼一件有愛心的事當然是值得高興的,偏偏筱玉卻忙著約會,不能陪她去。

  「你找楊適陪你去嘛!他是你男朋友耶!他不陪你,誰陪你啊?」周筱玉和盧璧人結了帳從餐館出來。

  「他哪是我的男朋友!」盧璧人沮喪的說:「不明就裡的人全都這麼說,可是我們根本就不是。」

  周筱玉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不是很喜歡他嗎?」

  盧璧人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忽然問:「你那位鄧先生算不算你男朋友?」

  「算吧!」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什麼時候開始算的?」盧璧人很認真的問。

  周筱玉想了半天說:「有一天晚上他送我回家,在巷弄裡,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又問我會不會打圍巾,說他大嫂給他大哥打過一條,他羨慕了好久,希望有一天自己的女朋友也能給他織一條圍巾,我想,我們大概就是這樣定下來的。」

  盧璧人讚歎了一聲:「聽起來好浪漫喔!」

  「難道你們就沒有浪漫的時候嗎?」周筱玉其實見過楊適幾次,她知道他是個玉樹臨風的美男子,只是往往見他時總覺得他像一陣風或一片雲似的,轉眼就不見蹤影了。

  「我總覺得他很忙,以前他在學校裡成天被學生纏著,現在幫我爹地打理生意,就更忙了。」盧璧人垂著眼,踢著地上的小石子,感歎地說:「我常常在想,或許是我太自作多情了。」

  「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女孩子也可以追求自己喜歡的人啊!」周筱玉安慰她:「他不約你,你就約他,約的次數多了,你們就順理成章的變成男女朋友啦!」

  「但願如此。」

  當天晚上,盧璧人回到家裡就立刻打電話給楊適。

  打掃房子的女傭回答說:「楊先生晚上有飯局,沒這麼快回來。」

  盧璧人跟女傭留了話,要楊適回家後給她回電話。可是她等了一晚上,家裡的電話始終沒響過,讓她幾乎要疑心是電話機壞了。

  「你怎麼了?整晚盯著電話看?」盧定堅問。

  「沒有啊!」盧璧人心浮氣躁的翻看茶幾上的報紙。

  「在等電話?」盧定堅問。

  「沒有啊!」如果她說自己整晚都在等楊適的電話,爹地一定又要取笑她了,而且萬一楊適沒給她回電話,她多難堪啊!

  幸好不一會兒傭人過來說:「老爺,您的洗澡水放好了。」

  盧定堅放下手上的報紙對盧璧人說:「別在這裡乾等,自己打電話過去不就得了,整晚耗在這裡,只是浪費時間。」

  盧璧人被說中了心事,但仍舊嘴硬,「我坐在這裡礙著你啦!?那我離開好了。」她索性起身上樓去。誰知她才走到一半電話就響了。

  盧定堅就近拿起話筒,而盧璧人則豎著耳朵站在樓梯上等著。

  「喂,楊適啊!」盧定堅朝璧人望了一眼,笑說:「有事嗎?……喔,那你太晚打來了,她已經睡了!明天星期天,早上十點前她會在家,你明天早上再打過來好了。」

  盧定堅一掛上電話,璧人立刻從樓梯上跑下來,不依的大叫:「爹地——」

  「對付男人,尤其是楊適這種男人,要用點手段,懂嗎?傻丫頭!」

  這叫欲擒故縱嘛!她當然懂囉!可是她知道這招對楊適一點用都沒有,因為楊適的心思比一般男人更複雜、更難懂,起碼一般的男人不會拒絕她這個稱得上美麗的女子,尤其在知道她是盧定堅的女兒後,更不可能不對她大獻慇勤。所以,一般常態的邏輯都無法運用在楊適的身上,因為他是個例外。

  而就如盧璧人所想的,第二天早上,楊適真的沒有打電話過來,她也讓自己假裝忘記有這回事。

  盧定堅換上外出服後提醒盧璧人:「下午記得替爹地到孤兒院走一趟。」

  「我知道!」她悶悶的應了一聲。

  盧定堅出門後,她仍舊忍不住打了通電話到楊適的寓所,接聽電話的卻是丁懷楠。

  「璧人,真不巧,楊適他剛剛出門,你早一分鐘打來就好了,有事嗎?」丁懷楠問。

  盧璧人無聲的歎了口氣:「也沒什麼事,謝謝你。」

  此後,她又在家中等了一個早上,結果連他的聲音都沒聽見。她心想:「沒緣分」是不是就是指她跟楊適這個樣子?

  盧璧人替父親捐了一筆款子給孤兒院,早已安排好的報社記者替璧人和孤兒院院長拍了幾張照片。一陣短暫的淺談過後,盧璧人透過玻璃窗,忽然看見一個年輕的男人跟院裡的小朋友在玩躲避球。

  咦?那個笑容如陽光般燦爛的男人不就是楊適!?

  盧璧人走到樹蔭底下看著楊適和那群孩子們一起玩球。陰了幾天的天氣,這時也難得的出了一點陽光。

  楊適矯健的身手,在這群孩童之間就像是個頑皮的大孩子,看著看著,不知怎麼地她竟有點感傷,如果昨晚她在電話裡找到了他,今天他是不是就不來了呢?

  這些日子,她也感覺到楊適有意無意的在迴避她,為什麼呢?是她不夠好,還是哪裡不討他喜歡?

  這時,滾到腳邊的球,忽地打斷了她的思緒。

  盧璧人蹲下身子把球撿起來,一個人影落入她眼簾,正是帶著一臉笑意的楊適。

  楊適接過球,轉身丟給了小朋友們:「你們自己玩吧!」

  「沒想到你會在這裡。」她的心又雀躍了起來,「昨天打電話給你,其實是想問你能不能陪我來這裡。」

  楊適笑道:「原來是這件事,本來我今天是有約會的。」

  「約會?」他的話讓盧璧人的胸口像是挨了一拳似的,忽然覺得十分氣悶。

  楊適望著玩球的小朋友們,吸了一口氣說:「本來我是跟金燕玲約好今天到百貨公司,她要替我選幾件衣服的。金燕玲你應該聽過吧?她是你爹地夜總會裡歌唱得最好的歌星。」

  「喔!我爹地的夜總會我很少去,不過既然你這麼讚揚她的歌藝,那麼我改天應該過去欣賞一下。」盧璧人沈著一張臉,她感到全身的血液似乎快結成冰了。

  「璧人,你身邊有很多好男孩,不要把感情浪費在我的身上,我不值得……」楊適終於鼓起勇氣說出這些違心話。他想,長痛不如短痛,與其這樣不清不楚的懸著,不如就讓璧人死心吧!尤其他還是個身負重任的特務,難保哪一天真的發現盧定堅勾結日本人,到時對峙起來,那璧人又情何以堪?

  盧璧人噙著淚,恨恨地道:「你喜歡歌女或舞女關我什麼事?我有說過我喜歡你嗎?你是我爹地手下的人,我找你只是要你開車送我過來,不行嗎?」

  楊適原本就沒有傷害她的意思,但現在惹得她眼中帶淚、話中帶恨,他心裡也是深深的不忍,只恨自己不夠細心,不能體會到女孩家的心是何等的脆弱。

  「我送你回去吧!」楊適望著她說道。

  「不必!」

  盧璧人倉促的離開孤兒院,陽光似乎在這一瞬間又隱沒了。她不想回家,又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去,於是順著街道漫無目的的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她才發現天空飄雪了。她現在的心,大概就像雪花一樣冰冷吧!

  也許,盧璧人的血液裡也有著父親的慓悍個性,所以她在傷心了一夜之後,仍然想去見見在夜總會裡唱歌的金燕玲是個怎麼樣的女人。

  她向來不曾輕視在這種地方討生活的女子,無論她們靠的是才藝或是rou體;來到這個以男性為主的場合謀生,一定有她們無奈的一面。

  可是,現在的情況不同了,楊適竟為了一個歌女而拒她於千里之外。盧璧人那不可理喻的優越感及失落感,便無法遏抑的像座即將爆發的火山口那樣咻咻的噴著熱氣。

  盧璧人拉著筱玉陪她一起到夜總會,服務生一見是大小姐來了,立刻給她們安排一個觀看表演的絕佳座位。

  節目一開始是一首熱鬧的康康舞,豪華的舞台上,跳舞的女子穿著華麗的舞台服裝,頭上插著一大束彩色的羽毛,緊身且綴滿亮片的服飾充分顯現出她們姣好的身材。

  周筱玉發出了一連串的讚歎:「她們長得好美喔!每一個的眼睛都那麼大、皮膚那麼好、腿那麼長,難怪男人都愛到這種地方來。」

  「如果你的裙子敢穿得像她們那樣短,你的腿看起來也一樣很長啊!」盧璧人嗤之以鼻的說。

  服務生替她們送來兩杯咖啡及一些西式的小糕餅。

  周筱玉啜了一口咖啡說:「唉!我的大小姐,這會兒你可要認輸了,如果我是楊適,我也會愛上這些性感女郎的。有幾個男人禁得起這種誘惑?」

  「是嗎?」盧璧人的信心開始受到打擊。

  周筱玉一向是個實際派,她要的愛情很簡單,找個愛她的男人相守一生就行了。但她所知道的楊適顯然不是符合她談情說愛的標準情人,在璧人經過這麼多次的挫敗之後,她已經不鼓勵璧人再盲目的為愛往前衝了。

  「其實楊適的話也沒錯,你身邊的好男孩那麼多,你又何必單戀一枝草?何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替你爹地打理生意,可不像天天坐在寫字樓那麼輕鬆,只要仇家找上門,難免一陣打打殺殺。」

  「你真的這麼想嗎?」盧璧人心裡一陣絞痛,她對楊適的這段感情絕不是周筱玉所看見的這短短時間。打從三年前在火車上遇見楊適後,她的心就緊緊被他揪著了。

  周筱玉苦笑了一下,「我看你是作繭自縛,就算這個世界沒有楊適這號人物,你的日子還不是要照樣過!?」

  「可是我不快樂啊!」盧璧人輕聲說道。

  「你天天鑽牛角尖,當然不快樂囉!」周筱玉跟她擡槓了起來。

  丁懷楠見到她們,抽空過來她們這一桌。「哇!什麼風把我們大小姐跟這位美麗的姑娘吹到這裡來了。」

  「聽你們楊先生說,這裡有位叫金燕玲的歌女聲音優美,我們特地過來欣賞欣賞。」周筱玉笑說。

  「喔!原來是這麼回事,燕玲的聲音真是沒話說,喏,她出來了。」丁懷楠向舞台上努了努嘴。

  盧璧人跟周筱玉一聽,連忙將目光投向舞台。

  聚光燈打在一個年約二十七、八歲的嫵媚女子身上。她有一頭黑緞似的長髮,臉形精緻得像名家雕琢出來似的,別說她清脆的嗓音是如何珠圓玉潤了,就連唱歌時的眼神也柔情似水,哪個男人見了不銷魂呢?

  「我認輸了。」盧璧人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丁懷楠聽得莫名其妙,問:「你在說什麼?」

  周筱玉輕輕歎了口氣說:「咱們盧大小姐認輸了,她終於承認楊適不喜歡她是有原因的。」

  「什麼意思啊?」丁懷楠還是沒聽懂她的解釋。

  「楊適說他喜歡金燕玲,要我不要在他身上浪費感情。」盧璧人心痛的把事實說給丁懷楠聽,眼睛仍盯著台上的金燕鈴。

  「我今天就是特地過來看看金燕玲是什麼樣傾國傾城的大美女。」

  沒想到聽完盧璧人的話,丁懷楠卻笑得都快岔了氣。

  「你這個幸災樂禍的傢夥,人家傷心難過得要命,你就算想笑,也要憋著啊!」周筱玉鼓著腮幫子說。

  丁懷楠仍舊笑了大半天才開口說:「楊適怎麼會跟你說出這種話來呢?唉!反正說謊又不犯法,只是他這個謊撒得有點好笑,人家燕玲是美羅公司小開的情人,楊適跟人家多金的公子比起來算哪根蔥啊?你們別看她年紀好像不大,其實都快四十了,看不出來吧!?」

  丁懷楠這番話說得讓盧璧人和周筱玉瞠目結舌。

  他又繼續道:「我看楊適八成是腦袋有問題,要不然就是存心讓你難過。」

  「他有病啊?這樣捉弄人家。」周筱玉沒好氣的說。

  但不管怎麼說,少了一個情敵,盧璧人的心情頓時開朗了不少。

  一般女孩子在遇到盧璧人這種單戀的問題時,多半很無奈,但除了無奈之外大概也就無計可施了。盧璧人雖然也感覺無奈,但她總想再做一些努力,不是有一句又老又俗氣的名言說: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今天,她事先得知父親跟楊適要在辦公室裡談事情,她就特地選在這時候過來。

  「璧人,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對吧?」盧定堅吸了一口煙,笑望著女兒。

  盧璧人將一疊彩券放在父親的桌上:「星期天我們學校辦園遊會,我這裡有一些彩券,爹地您捧場買一點吧!這些費用是給學校一些清寒學生做獎助學金的。」她邊說邊瞥了眼楊適。

  但楊適只是在一旁低頭翻閱資料,彷彿沒看見盧璧人似的。

  「多少錢?」盧定堅問。

  「一張一塊錢,這裡總共有一百張,爹地我看您就幫我多買一點吧!」盧璧人央求道。

  「那就全買了吧!」盧定堅倒是很捧女兒的場。

  盧璧人開心的笑道:「謝謝爹地!」

  她停了一秒,見楊適仍然專注在他眼前的那疊資料上,不得不開口說:「楊適,同事們要我轉告你,希望你那天能過來玩玩。」

  楊適微微頷首,「好。」

  盧璧人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你答應我囉!爹地您也聽見了,到時候不可以黃牛哦!」

  楊適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盧定堅見狀也對楊適說:「去玩玩也好,最近事情真是太多了,該去輕鬆一下。」

  「我知道。」楊適又答應了一遍。

  得到他的承諾,盧璧人就這麼滿心歡喜的回去了。

  園遊會當天,盧璧人以為有了父親的背書,楊適總該給點面子,誰知她等了一個早上就是沒見到楊適的人。她勉強打起精神招待周筱玉和她的男朋友鄧先生逛了園遊會裡的攤位,中午時周筱玉跟她男朋友回去後,她立刻到辦公室打電話給楊適。

  丁懷楠接了電話知道是璧人打來的,他立即摀住話筒,輕聲的問楊適:「你答應璧人要去參加園遊會的,她在等你吶!」

  「說我有事出去了。」楊適說。

  丁懷楠卻對著話筒說:「璧人,楊適去處理一些公司的急事,不過他已經趕過去了,你再等等,他馬上就到了。」

  丁懷楠掛上電話後,楊適擰著眉頭,氣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誰教你要答應人家呢?」丁懷楠發現楊適的眼神裡充滿了無奈和……應該說是痛苦吧!

  楊適拿起車鑰匙,望著丁懷楠。「就算幫我的忙,你去一趟,請璧人吃個飯或是喝杯茶,代我跟她說聲對不起。」

  丁懷楠詫異道:「你真的不去?」

  楊適把車鑰匙塞進丁懷楠的手裡,並且立刻將自己鎖進房間裡。

  若楊適跟他不是生死之交,打死丁懷楠他也不要做這種事。

  看一個女孩子極度失望的表情,恐怕比面對她撒潑發飆更令人難受十倍,偏偏楊適就把這種難堪的事情交給他來處理。

第4章(2)

  當丁懷楠把車子停妥在校門外時,他清楚的看見盧璧人像一隻快樂的小鳥向他飛奔而來。她一定以為他是楊適,如果現在有枝仙女棒,懷楠恨不得立刻就將自己變成楊適。

  他拔下車鑰匙,不知道要怎麼面對盧璧人。當盧璧人來到他車窗前用手指敲了敲車窗時,丁懷楠只得擠出一個很難看的笑容迎視她,同時,他也看見璧人如玫瑰般的笑靨迅速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落寞而應酬式的笑容。

  「阿楠,是你啊!園遊會都快結束了,如果你早點來就知道我們今天有多熱鬧了。」她心不在焉地說著。

  丁懷楠從車裡出來,結結巴巴的說:「早上公司有點事,本來我以為很快就可以處理完,誰知道搞到現在,楊適都還走不開身,真是氣死人了。」

  盧璧人覺得自己的心正淌著血,對於楊適的爽約,她不想問原因,本來她就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了,不是嗎?

  昨晚她才對自己說,楊適不見得會來,如果他來了,那就算是老天爺特別送了一個禮物給她。

  理所當然,老天爺是不會無緣無故送禮物給她的。

  「楊適要我請你去吃飯或喝茶,算給你賠罪。」丁懷楠低著頭說。

  「好。」

  盧璧人沮喪的說要去一家小酒吧,丁懷楠雖然覺得不妥,但見她心情低落,也只好陪著她去了。

  他知道盧璧人今天的心情很苦悶,卻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或許陪她藉酒澆愁是他唯一做得到的。感情的事本來就是無解的習題,有什麼道理可說呢?當初楊適跟沈德容那一段死生契闊的愛情,有不可抗拒的阻礙,如今他跟盧璧人呢?丁懷楠實在想不出他們之間有任何不能戀愛的原因。

  看著璧人這樣無言的喝著酒,再怎樣鐵石心腸的男人也會於心不忍的,因此他決定打電話叫楊適過來這個酒吧。或許是說把楊適騙來吧!

  他簡短的告訴楊適,他在酒吧碰到一點麻煩,他知道楊適絕不會對他置之不理的。

  當楊適來到酒吧時,盧璧人已經吐得七葷八素了。

  楊適見狀,心疼的攙扶璧人在椅子上休息,同時請酒保送一杯濃茶和醒酒藥過來。

  「我讓你帶她去吃飯,你為什麼要帶她來喝酒呢?」楊適一臉被他打敗的表情。

  丁懷楠立刻推卸責任說:「是她自己硬要喝的,不關我的事。」

  「可是你也不用帶她到這種地方來。」他的語氣透著責怪之意。

  「唉!不是我帶她來的,是她帶我來這裡的。」丁懷楠一臉無辜的說:「如果你不爽約的話,璧人也不會傷心得讓自己醉成這樣。」

  楊適拿起冰毛巾替璧人敷在額頭上,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這個丫頭為什麼陷得這樣深呢?

  盧璧人自從那天宿醉之後,就絕口不再提楊適這個人。

  盧定堅雖然看在眼裡但也無可奈何,畢竟現在的男女已經不喜歡讓父母來干涉他們的感情了。

  盧璧人雖然每天一樣到學校教課,但日子卻過得有點茫然,她變得很沈默,常常對著窗外發呆,腦子是空的,心似乎也已經空掉了。以前她總會拉著周筱玉,用訴苦的方式發洩心裡的感傷,但現在她似乎已完全放棄一切宣洩的方式了。

  學期結束時,盧璧人收到大學同學的邀請函,信函的大意是說學校要舉辦一個話劇研習會,希望邀她參加,同時教授也需要一個助教,如果她願意,學校會幫她安排宿舍。

  盧璧人接受了這個邀請,而且打算盡快動身前往南京。她想暫時離開這個傷心地也好。

  盧定堅故意讓楊適去幫盧璧人買火車票。

  而盧璧人要到南京,而且可能在那裡長住的消息對楊適來說,也是一個意外且難以接受的事實。

  丁懷楠知道後也替他急得冒火:「喂!你的神經是不是全打結啦?為什麼到這個時候你還這樣無動於衷?」

  「或許璧人的決定是對的,她有權利去追求另一片天空。」

  「你就可以給她一片天了,不是嗎?你不但能給她一片天,你還能給她全世界,你為什麼硬是不肯?為什麼要讓她一個人到那麼遠的地方獨自面對心中的苦痛?」丁懷楠扯著喉嚨大吼。

  楊適鎖著眉頭,沒有人能體會他此刻內心的掙紮。

  他多希望能握著盧璧人的手,要她留下來……可是,戴先生的影子是個巨大的陰影,這個影子逼使他不得不遠遠的避開盧璧人。沒有人瞭解他,他是不希望自己傷了璧人啊!

  「阿楠,不要逼我,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這麼做是有苦衷的。」楊適啞聲說道。

  「放你的屁!」丁懷楠真的快要被他氣炸了。「璧人到底有哪一點不好?

  我覺得她完美得不得了,如果今天德容還在,或許你拒絕她,我會站在你這邊;可是我想破了頭也不明白,你明明愛她,為什麼不承認?」

  楊適顫動了一下身子,口是心非地說:「你少胡說,我幾時說過我愛她?」

  「你的嘴巴不說,可是你的眼睛卻不會說謊,當你聽到璧人要到南京的那一刻,我發現你的眼神就像當初知道德容要被姓曹的軍閥逼婚時一樣。楊適,你騙不了我的。」丁懷楠激動的說:「現在還來得及,去和她談一談,璧人一定會留下來的。」

  盧璧人離開上海的這天是個天氣陰暗的雨天,空氣濕冷、細雨紛紛。

  盧定堅送璧人到車站,他依依不捨的說:「如果在那裡住不慣就回家來。」

  盧璧人笑道:「爹地,我在那裡念了好幾年的書,對那裡已經非常熟悉,哪會住不慣呢?倒是您,別只顧著生意,要找時間多休息。」

  盧定堅堅持陪璧人在月台上等火車,周筱玉也趕了過來。

  周筱玉四處看了看,低聲問:「他會不會來?」

  「當然不會!」盧璧人嘴裡雖這麼說,心裡卻仍希望會有奇跡出現。

  「楊適也真是冷酷無情,他該不會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離開上海吧?」

  盧璧人沈著臉說:「是我自己想換個環境,跟他沒關係。」

  「才怪!我又不是今天才認識你。」周筱玉對她扮了一個鬼臉:「待會兒他要是來了,而且求你別走,你怎麼辦?」

  「他求他的,我走我的。」其實她心裡明白,他根本連來都不會來,更別說求她留下。

  「火車來了!」周筱玉拉長脖子在人群裡張望著,真的沒有楊適的身影,實在太令人遺憾了。

  盧璧人見火車進了站,心裡的惆悵油然而生,原來楊適真的是很冷酷無情啊!

  「你們回去吧!我要上車了。」她無奈的說。

  「路上小心!」盧定堅目送璧人上車。

  「璧人——璧人——」

  這時,一陣急促的呼喚聲從人群中竄了出來,盧璧人詫異的回過頭,不僅是她,就連盧定堅和周筱玉也以為楊適終於出現了,結果落入他們眼簾的卻是丁懷楠。

  「睡晚了,差點趕不及來送你。」丁懷楠氣喘籲籲的說道。

  盧璧人眼裡閃著絕望的淚光,勉強堆出一個笑容說:「其實南京離上海不算太遠,有空你們可以來找我玩啊!」

  「那當然,我選了一本外國小說送你,如果路上無聊,可以打發時間。」丁懷楠把小說交到盧璧人的手上,同時附在她耳邊輕聲的說:「原諒楊適,他很害怕這種離別的場面。」

  盧璧人點點頭,很快的上了火車,她隔著車窗向父親、周筱玉、丁懷楠還有她尚未成型的愛情揮手告別。

  其實楊適也在月台上,他甚至是所有人裡面,來得最早的一個。但是他一直默默在人群裡目送盧璧人,直到火車開動、漸漸駛出了他的視線……

  有些事情如果能夠預知,人生也就可以少一些遺憾了,如果楊適能夠預知的話,說什麼也不會讓璧人搭上那班惡夢列車。

  盧璧人所乘坐的火車在行往南京的途中,與另一輛脫軌的火車在郊區相撞。

  消息傳來,盧定堅幾乎傻了眼。怎麼可能……

  早上璧人還活生生的在他面前,才不過幾個鐘頭的時間,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呢?他立即吩咐司機備車,並且立刻動身趕往火車出事的地點。

  而得知車禍消息的楊適,自然也陷入了最深痛的不安與自責之中。

  「璧人不會有事的,我要到現場去看看。」楊適焦慮的說。

  「我跟你一起去。」丁懷楠擔心楊適的情緒不穩定,因此堅持由他開車。

  他們趕到了失事現場時,天空已經灰濛濛亮了。

  一陣陣哀號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進他們的耳裡,淩亂的現場,已分不清是失事受傷的旅人,還是焦急的家屬在啜泣。

  楊適感到心亂如麻,他跟著救援的人員,把一具具猝死的屍體搬運出來。丁懷楠見到某些血肉模糊的屍體時,幾番作嘔欲吐。

  「我們到附近的醫院看看吧!說不定璧人只是受了輕傷。」丁懷楠真的受不了當下哀鴻遍野的慘狀了。

  「你去醫院打聽一下消息吧!我要留在這裡。阿楠,我真的好怕、很怕璧人只是受了傷,還埋在這些殘骸裡面,她會很害怕的。」

  「你別盡往壞處想,火燒戲院她都沒事,我想這次她也會吉人天相的。」

  在這個令人觸目驚心的畫面裡,撫屍痛哭的悲泣聲最是催人落淚,楊適不由得哽咽的說:「我真的好恨我自己為什麼要讓璧人走,如果她不走,今天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我好恨、好恨!」

  他情緒失控的用手捶打自己的腦袋,眼淚紛紛落下,如果時間能夠倒流,他不會再有這麼多顧忌、這麼多預設的立場,他一定會好好的愛她……

  「楊適……」這時,一個熟悉的女性聲音輕喚著楊適的名字。

  不僅楊適擡起頭,連丁懷楠也回過了頭。

  「啊——」丁懷楠突然像見鬼般的叫了起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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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8-23 23:56:37

第3章(1)

  盧定堅跟總管何京自從晚上應酬回來後,兩個人便一直在書房裡討論近日夜總會生意一落千丈的原因。

  「依盧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要讓何靖暫時過去幫忙?」何京小心翼翼的問。

  「何靖雖然是你的侄子,但你也不需要什麼事都替他想。」

  何京的臉上掠過一絲難堪:「盧先生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外面傳說他打算自立門戶。」盧定堅從鼻子裡噴了一口氣出來。

  何京急道:「這可能是誤會。」

  盧定堅冷哼了一聲,「這孩子你能教就教,不要包庇。」

  「我知道。」何京應道。

  接著盧定堅又問起楊適的事。

  「我查過了,他在北京原是個大學生,本來就快畢業了,卻為了一個女同學得罪一個軍長,所以三年前逃到上海來。他在學校時是個靈魂人物,當初如果沒出事,現在應該有一番作為。」何京報告自己所查到的結果。

  盧定堅點起煙斗,「看得出來他是個人才,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他來幫我。」

  何京又問:「盧先生,您是不是打算投資山口先生的醫院?」

  盧定堅揚了揚眉,「這些年來,儘是開賭場、夜總會,想想也真沒意思,人家老把我當成只會打打殺殺的大老粗,開醫院正好可以提升一下自己的形象。」

  「那倒也是。」何京亦深表同感。

  正說著,在客廳等了大半天的盧璧人終於沈不住氣的過來敲門了。

  「進來。」

  盧璧人立即推門走了進去,「爹地、何叔,打擾你們五分鐘行嗎?」

  「到底什麼事這麼急?」盧定堅問。

  「那天救了我的那個楊適,他有一個朋友叫丁懷楠……也是我的朋友,我想讓爹地幫他安排一個工作。」

  「是楊適……還是他朋友想過來爹地的公司做事?」盧定堅想確定楊適是不是也有意思要來投靠他。

  「因為我把學校一個老師的名額給佔了,楊適的拜把兄弟就失去了這個機會,所以我想補償他嘛!」

  盧璧人尚不知父親是不是會接受她的請求,於是也向何京遊說:「何叔,我聽說你那邊最近缺人手,我那個朋友挺不錯的。」

  盧定堅笑說:「你最近好像交了不少朋友?」

  「爹地,你幫不幫我嘛?」她大發嬌嗔。

  盧定堅無奈地點頭答應道:「找個時間叫你那位朋友去何叔的辦公室談談吧!」

  「謝謝爹地!」盧璧人歡天喜地的關上門出去。

  「要不要也查查小姐那位朋友的底?」何京問。

  「那倒不用,連個學校的小教員都應徵不上,你想他會有什麼能耐?」盧定堅面無表情的說。

  丁懷楠聽了璧人說要他今天去見盧定堅公司的主管,興奮得整夜都睡不著覺,一早起來就仔細的從頭到腳梳理了一番,新理的頭髮上了發油,西裝襯衫也都燙得十分筆挺。

  楊適從房裡出來準備到學校上課,丁懷楠立刻抓著他問:「楊適,你看我這衣服配這條墨綠色的領帶好看嗎?」

  「不錯啊!」楊適發現他口袋還塞了條白手巾,如此盛裝像是要趕赴一場盛大的宴會似的。

  「不曉得會不會見到盧定堅,我心裡真是緊張。」丁懷楠在屋子裡走過來又走過去,緊張之情顯而易見。

  「就算見到了盧定堅有什麼好緊張的,你是去應徵工作,又不是去求他把女兒嫁給你。」

  「畢竟人家在上海也是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大人物嘛!」說著他又猜測起自己的職務來了。

  「我該到學校去了,祝你今天應徵順利。」楊適拿起了呢帽便趕著到學校去了。

  在學校前的一小段路,楊適遠遠的就見到璧人從停在路邊的黑色大轎車上下來。

  「早!」盧璧人一見到楊適,立刻掏出一份包裝精巧的小禮盒。「我選了一份禮物送你。」

  楊適訝異地問:「沒事送我禮物幹嘛?」

  盧璧人早就猜到他會這麼說了,她立即解釋:「因為你在戲院裡救了我,我一直都沒有好好的謝你。」她把那天跟筱玉一起去選的鋼筆交到他手裡。

  「我選了好久,你看看喜不喜歡。」

  「你都說選了好久,那不管是什麼東西,我也只好說喜歡囉!」楊適笑著拆了包裝紙。紅色絲絨盒子裡裝著一支寶藍色的進口鋼筆。

  這枝筆他曾經在百貨公司看過,價格昂貴,幾乎是他一個月的薪水,因此楊適連忙說:「這太貴重了!」

  「貴重你才會好好收藏嘛!」她意有所指的說。

  楊適道了謝,心裡突然想起丁懷楠老說盧璧人對他有好感,其實他在隱約之間也有這樣的感覺,但理智總要他抗拒,畢竟她是上海首富的千金,而他只是個離鄉背井、甚至是遺失了過去的無名小卒。

  「上次那部片子還看不到三分之一,另一家戲院正在上映,我想再去看一次,你去不去?」盧璧人昂起頭來等他回答,她已經這麼大方的邀約了,他不會拒絕吧?

  她的眼裡滿是期待,嘴上還帶著孩子般天真的笑靨,恐怕沒有一個男人能拒絕這樣帶著稚氣的無邪女子,偏偏她等了許久,楊適卻不給答案。

  「不知道阿楠今天的面試順不順利?」他刻意轉移話題,其實心裡也對拒絕盧璧人的邀約有些不忍;他向來不是個冷血無情的人,只是,他覺得盧璧人選的人應該是和她門當戶對的男人。

  盧璧人因為碰了一個釘子,所以心情變得格外低沈。她真搞不清楚楊適這個人心裡在想什麼,他看起來好像並不討厭她,可是對她老是不冷不熱的。

  進了校園後,她就更不可能有機會跟楊適多說幾句話了,一群穿著藍布衫的女學生一見到他立刻老師長老師短的圍著他。她本來是走在他旁邊的,不知怎麼的,突然變成一個人遠遠走在前面了。他也許會覺得她是在賭氣所以腳步越來越快,其實她心裡真的很失望。

  盧璧人習慣早上進了辦公室先看早報,不一會兒楊適也進來了,他揚揚手裡的饅頭問道:「吃過早點沒有?」

  「學生給你準備的?」她不用猜也知道,因為女學生對年輕英俊的男老師總有一份崇拜與綺想。

  「分你一半吧!」楊適將饅頭分了一半給她。

  就這樣,盧璧人一下子又快樂了起來,剛才碰了釘子的挫敗感立刻拋諸腦後,她不死心的又問了一次,「我們再去別家戲院把那部片子看一遍好不好?」

  這次楊適可不忍心再拒絕她了。「好吧!你打算什麼時候去呢?」

  「下課啊!」盧璧人顯得極開心。

  「今天下課?」楊適沒想到她原來是個急性子。「那回去豈不是太晚了?」

  「難道你還怕走夜路碰到鬼啊!」她噗哧一聲的笑了出來。

  這時一位林老師湊過來問:「你們在聊什麼?這麼開心。」

  楊適趁機邀他,「晚上一起去看電影吧!」

  林老師居然連片名也不問就說:「好啊!反正晚上閒著也是閒著,待會兒問問邱老師、高老師跟徐老師有沒有空,大家一起去比較熱鬧。」

  盧璧人悶悶地看著他興高采烈的模樣,不由得在心裡暗暗罵他,又不是去參加Party,找那麼多人幹嘛?

  楊適的鑰匙才剛插進鑰匙孔裡,門立刻被拉開來。

  「這麼晚才回來?」丁懷楠一臉興奮的笑容。

  「跟同事去看電影,你呢?瞧你一臉小人得志的模樣。」楊適取笑著他。

  「是春風得意!」丁懷楠興致勃勃的說:「我明天就開始上班了,盧先生安排我在他的夜總會裡面做事。」

  楊適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我們這種人在夜總會裡能做些什麼?」

  「我們這種人在那裡才顯得出氣宇非凡呢!」丁懷楠自吹自擂的說:「咱們比起那些從小出來混的人多了一個腦袋,要說比身手,我們不也練過幾年?」

  「可是我們沒有人家那股狠勁。」楊適原本以為盧定堅應該會讓丁懷楠在他身邊運籌帷幄,沒想到卻只是讓他去看個場子。

  「你以為我是去當保鏢的啊?何叔跟我說得很清楚,他們是讓我去把夜總會的生意好好的重整一下。」

  「重整?」楊適倒不太明白這是什麼狀況。

  「他們最近的生意有下滑的趨勢,所以需要我這種有智慧的人替他們再創佳績。」丁懷楠得意的說。

  「這樣聽起來是可以有點作為,先預祝你成功啦!」楊適打算洗個澡上床睡覺了。

  「不過夜總會這麼大,我怕我一個人做不好。」

  丁懷楠從確定了這份工作可以有好的發展後,就打算拉楊適一起過來,他們是經歷九死一生才來到上海的,窩在一個學校裡教書怎麼能有機會闖出一片天呢?

  「你想說什麼?」楊適也聽出他話中有話。

  「乾脆你把學校的工作辭掉算了,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咱們兄弟倆一起拚一拚吧!」丁懷楠終於說出心裡的話。

  「你先好好的做一陣子,如果時機到了,我自然會離開學校。」

  楊適心裡自有盤算。

  丁懷楠抓抓腦袋,「你在說什麼啊!現在的時機還不夠好嗎?我們以前想見盧定堅一面都是天方夜譚的事,現在有機會在他底下做事,你不趕緊把握這個機會,還等什麼呢?」

  「你別勸我了,我想等一個比較好的時機。」

  丁懷楠一個勁兒的勸他,「有什麼時機會比現在還好?」

  楊適笑說:「我看你還是好好表現吧!萬一讓盧定堅發現你辦事不力,你就算認識兩個盧璧人也沒用。」

  丁懷楠驀地恍然明白,「難不成你是因為璧人的關係?」

  楊適沒說話,也不回答是或不是。

  「你跟璧人也同事一段時間了,你對她的感覺究竟怎麼樣?」丁懷楠既好奇又關心地問。

  楊適苦笑:「我說過,我跟她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跟你也是兩個世界的人啊!我們還不是同住一個屋簷下。」丁懷楠真是想不通,如果是別的男人被盧定堅的女兒看上,說什麼也會緊抓著這個大好機會不放,而楊適到底有什麼好顧忌的?該不會是根本對璧人就沒感覺吧?

  盧定堅今天心血來潮到賭場走了一圈,看過這個月的帳目後,他支開何京,然後當著眾人的面,狠狠的對何京的遠房侄子何靖發了一頓脾氣。

  「讓你待在夜總會,你盡欺負裡面的姑娘;讓你看賭場,你就虧空公款。」盧定堅氣急敗壞的把帳本扔在他的臉上。氣憤地說:「十五萬!把你一家老小賣了你都補不齊這個數。」

  何靖目光閃爍的說:「盧先生,事情是因為有個客人說我們出老千,所以我才……」

  盧定堅大聲罵道:「你跟了何叔五年,一點長進都沒有,做錯事儘是推卸責任,你到底是個人還是條豬?」

  其實不僅盧定堅忍了這不長進的傢夥許久,何靖對這個精明幹練的老闆也早就恨之入骨了。

  盧定堅總是當著他的手下罵他是豬或是狗,有時還是豬狗不如。

  這死老頭走了以後,他拿什麼臉來面對這幫兄弟?他說的話還有誰肯服?

  而且,他曾經發過誓,如果盧定堅再當著一群人的面前罵他,他一定要讓這個刻薄的老頭嘗嘗受人淩辱的滋味。

  「我已經不指望你能成什麼氣候,欠場子裡的錢,看在何叔的面子上,我給你半年的時間,你想辦法還了。從今天起,你要是再出一次紕漏,我就把你扔到馬路上餵狗!」盧定堅甩著袖子走出自己的場子時,心裡直替何京感到惋惜。「何京是倒了什麼楣,居然讓你這種蠢貨纏住。」

  何靖的眼睛裡冒著火,夠了、夠了!他真是受夠了,這個狗眼看人低的死老頭,他非讓他跪在地上舔他的腳不可。

  盧定堅被綁架了!

  這個消息上了報紙的頭條新聞。

  有人猜測是何靖干的,因為幾天前他才被盧定堅罵得狗血淋頭,如今人又不見了,巡捕房的人找遍了所有他常去的地方都沒發現他的蹤跡。

  綁匪也打了電話進盧公館。

  盧璧人當然是在警察的監視之下接聽了電話,「喂?你是何靖嗎?你有什麼條件只管開出來,千萬不要傷害我爹地。」

  「我要三十萬。」綁匪並沒有表明身份,只是這麼說。

  「好,我給錢,你讓我爹地跟我說話……」盧璧人難過得猛掉眼淚,然後她隱約聽到盧定堅喊叫的聲音。

  「他還沒死,只是一天沒吃東西而已,快去籌錢吧!」對方說完便掛了電話。

  何京急得四處籌現金,警察則出動大批人馬上山下海的想營救被何靖挾持的盧定堅。

  然而,在傍晚時分,一間妓院的老鴇卻帶著一名姑娘前來報案。說是有一個叫何靖的男人忽然暴斃在她們姑娘的床上。

  何京垂頭喪氣的從巡捕房認屍回來。

  盧璧人著急的問:「是何靖嗎?」

  「是。」何京一個臉揪成一團。「他昨天一整天都待在那個姑娘的房裡,所以不是他綁架盧先生的。」這下可麻煩了,人若不是何靖綁架的,那會是誰呢?

  「不管怎麼樣,只要我爹地安全回來就行了。」盧璧人的腦袋一片混亂,從出事到現在,她連一點東西都沒吃、一口水也沒喝,一顆心高高的懸著;為什麼出動了巡捕房這麼多警察都找不到她爹地呢?

第3章(2)

  楊適卻在這個時候出現了,而且帶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

  「我從妓院老鴇的口裡聽說,何靖鄉下有個叫金寶的朋友這兩天會給他送錢來,如果我的判斷沒錯,盧先生現在應該是在這個金寶的手裡。」

  「既然是這樣,我們把錢給他,只要盧先生安全回來就好。」何京啞著嗓子說:「都是我連累了盧先生。」

  自從何靖暴斃以後,綁匪就沒再跟盧璧人索求贖金了。直到這一天,警察終於查到了金寶的落腳處,他們在一棟偏僻的小屋裡發現金寶正持槍指著盧定堅的腦袋。

  警長鎮定的對金寶喊話:「金寶,你已經被包圍了,逃不了的,快點投降吧!」

  金寶以為自己被何靖出賣了,趕忙大聲喊冤:「是何靖逼我這麼做的,冤有頭債有主,你們要抓去抓何靖!讓我走!」

  金寶跟警察僵持了許久,盧璧人擔心歹徒身強力壯,她父親恐怕有危險,正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卻看見楊適抱了一個年約五歲大的小男孩過來。

  楊適對著屋裡大喊:「金寶,我把你兒子帶來了,他身上綁著炸藥,你立刻放了盧先生。」

  空氣中頓時瀰漫一股凝重的肅殺之氣,只聽見小男孩涕泗縱橫的哭叫爸爸。

  金寶推開了屋子的窗戶,用顫抖而憤怒的聲音說:「你們這樣對付一個小孩子,太卑鄙了!」

  楊適向小屋走去,堅定的說:「我把你兒子毫髮無傷的交到你手上,你放了盧先生。」

  金寶仍用槍抵住盧定堅的太陽穴。「你當我是傻子?我放了他,我跟我兒子還會有命嗎?」

  「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證讓你們父子倆安全離開上海。」盧定堅的心撲通撲通的跳著。這是生死交關之際,他風光了半輩子,如今也不得不拉下老臉來求金寶。「你還年輕,兒子還小,我求你放了我……

  我給你一筆錢,隨便你要去哪裡,我求你!」

  金寶得到盧定堅的承諾後,打開屋子的門,對外叫道:「盧先生答應送我離開上海,我要你們給我一筆錢,送我到碼頭搭船。」

  警長可不答應這樣跟綁匪談條件,可是何京私底下對巡捕房施了壓力:「你們不答應他的要求,萬一盧先生有什麼閃失,誰來負責呢?」

  丁懷楠卻對楊適充滿了信心。「楊適已經進去屋裡跟金寶談判了,我相信盧先生可以安全歸來的。」

  然而此刻盧璧人擔心的不只是父親,還有心上人的安危。看著楊適手上抱著那個綁著炸彈的孩子,她的內心又是激動又是恐懼。

  楊適進去半晌後,要求何京替他們準備一輛車子,並且撤離碼頭上所有的警察。

  令盧定堅不解的是,楊適非但安全的把他救了出來,他還執意要將金寶父子安全送上船去。

  在歷劫歸來的途中,楊適對盧定堅解釋道:「我知道盧先生受了很大的驚嚇,但金寶只是聽命行事,主謀畢竟是何靖。」

  「你這是婦人之仁,在上海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盧定堅大難不死後,跋扈的個性立刻又浮現出來。

  「如果金寶沒有那一念之仁,我今天也沒辦法將盧先生救出來。」楊適微笑道。

  但盧定堅可不這麼想。「那是你機靈,在他兒子身上綁了假炸藥。」

  楊適手握方向盤,但卻微笑不語。看來這三年來他所下的功夫,即將得以發揮了。他從來沒想到,老天會給他安排一個這麼好的機會,讓他如此快就取得盧定堅的信賴,他知道這個機會可遇不可求,他一定要把握這個大好機會,查出日本人與盧定堅合作蓋醫院的真正目的。

  沒有人相信楊適只是出於對盧璧人的同事情誼,而肯冒著生命的危險把盧定堅從歹徒的手裡救出來。

  這種理由太薄弱,非但旁人不相信,連盧璧人也無法想像,因此在經過這個事件後,她以為兩人的關係已盡在不言中。

  這天盧定堅突然詢問女兒的看法:「你覺得楊適這個人怎麼樣?」

  盧璧人的臉頰立刻飛上兩片紅霞,帶著嬌嗔的語氣說:「爹地,你又不是沒見過他,幹嘛問我呢?」

  盧定堅一聽女兒這麼說,突然面色凝重的說:「你何叔他為了何靖的事,覺得非常對不起我。」

  「你不是要他別掛在心上嗎?」盧璧人也聽說何京打算離開的事了。

  「我勸不動他,他今天讓人帶了封信給我,感謝我讓他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他要離開了。」

  盧定堅語帶傷感,這是盧璧人不曾見過的。

  「何叔真的走了嗎?」盧璧人詫異的問。

  「走了,我知道他也是個倔脾氣,經過了何靖這件事,就算拿著槍逼他,都沒辦法把他請回來的。」盧定堅歎了一口氣。

  何京一下子走了,盧定堅也等於少了一個得力的助手,難怪會問起楊適的事,他一直覺得楊適是個有膽識、可以有一番作為的人。

  「爹地,你何不去找楊適當面談談,反正阿楠也在你底下做事,有他們兩個幫你,你也可以輕鬆一點。」盧璧人說。

  盧定堅點起了雪茄,點點頭說:「我確實是這麼想,剛才我已經派了阿財去請他,晚上我們約在天香樓吃飯,你要不要跟爹地一起去?」

  「你們談事情,我夾在中間多無聊,說不定楊適對你開給他的價碼不滿意,我如果在場,他可能不好意思明說呢!」盧璧人打趣道。

  「隨便你,那爹地待會兒就自己去了。」

  盧定堅當然相信自己開給楊適的價碼和職位都能讓楊適死心塌地的為他賣命,更何況,楊適跟盧璧人之間還有一份微妙的感情存在,他應該沒有理由拒絕的。

  和盧定堅的飯局結束後,楊適並沒有馬上回家,他走進一條弄堂裡,接著進了一座尋常的宅院。院裡有兩棵梧桐樹,一地枯黃的樹葉,屋裡亮著一盞微弱的黃燈,楊適走過去敲了敲門。

  「進來!」屋裡一個帶著北方口音的男人回道。

  楊適進了屋裡,摘下頭上的呢帽,恭恭敬敬的叫了聲:「戴先生。」

  「我知道你今天會來找我,經過了三年的特務訓練,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我們一定可以揭發日本人的陰謀。」叫戴先生的中年男子眼神如電光般的掃過楊適的臉龐:「據我所知,盧定堅的女兒似乎對你很有好感。」

  楊適心頭一震,忙解釋說:「戴先生,你說過我們這種人是不能談感情的。」

  「這是任務,你可以利用她,讓盧定堅信任你,否則你哪有機會知道日本人用盧定堅的名義在上海蓋的那間醫院裡,究竟有什麼陰謀。」戴先生厲聲的說:「在這件事上面我們已經花了三年的時間,你不管用什麼方法,一定要成功,兒女私情算什麼?別忘了!你這條命是我的。」

  是的,如果沒有這個男人,楊適在三年前早就病死在上海街頭了。

  三年前,丁懷楠的親戚根本不願收留一個命在旦夕的陌生人,丁懷楠再有義氣也很難在人生地不熟的上海落腳,幸虧有戴先生的暗中援助,丁懷楠才能順利的在洋行上班,而楊適也才能安心的養病。

  大病初癒後,他喪失了一大段記憶,唯一知道的是神秘的戴先生救了他的命,但他卻告訴他:楊適,你的命是我的!

  楊適回學校收拾東西,他已經答應去幫盧定堅,而且立刻就要投注所有的心力去瞭解這位上海大亨的龐大產業,以便盡快進入狀況。

  「爹地說,他要給你一間大辦公室,還有一個助手。」盧璧人笑吟吟的望著他,「你看我當你的助手行不行?」

  「你又想搶阿楠的位子了?」楊適笑道。

  「喔,好吧!反正你們倆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對這點她倒能釋懷。「你打算怎麼佈置你的辦公室?」

  楊適聳聳肩:「我無所謂,你看這張桌子,以前給人弄得桌面都是煙疤,我還不是照樣能用。」

  「現在不一樣了,既然有了自己的辦公室,當然要花點心思佈置嘛!」璧人說著又興致勃勃的說起她在百貨店替他看上的一些桌巾、窗簾,還有西洋掛鐘跟油畫。

  「既然你這麼有心得,那就麻煩你費心囉!」楊適一想起戴先生的要求,心裡不禁又產生了一些疑問,他該這樣接受璧人的感情嗎?縱使他不主動,璧人這麼一味的付出,最後會產生什麼後果呢?

  反正現在已經在盧定堅的身邊做事了,或許不需利用到璧人也可以完成任務。

  「我爹地說你開車的技術挺好的,待會兒有沒有榮幸坐你的新車去兜兜風?」盧璧人試探地問。

  「你不用給學生上課啦?」楊適的臉上掠過一絲不自在。

  「要,不過就剩一堂課,反正你的東西也還沒收拾好,等我下了課,你大概也收拾好了。」

  正說著,上課鐘聲響了起來。

  「快去上課吧!」楊適催促著說。

  「那我下課後你帶我去兜風。」她的大小姐脾氣又跑出來了。

  「沒問題,懷楠也說要看看你爹地送我的車。」楊適故意將懷楠拉進來說。

  盧璧人嘟著嘴去上課,心想怎麼每次一有機會和楊適出去,就一定會冒出個電燈泡呢?

  她下課回到辦公室時,果然看見丁懷楠已經等在那裡了。

  「璧人,你打算上哪兒走走?」丁懷楠笑問。

  楊適故意低頭把他收拾好的箱子用麻繩捆住。

  「你們去吧!我忽然有點不舒服。」盧璧人有氣無力的說。

  「不舒服?是不是著涼了?」丁懷楠伸出手要試試盧璧人額頭的溫度。

  盧璧人閃了開來,「欸,男女授受不親耶!」

  楊適擡起頭,「既然不舒服,我先送你回家吧!」他又把整理好的箱子擡給丁懷楠說:「你叫輛車,幫我把東西帶回去。」

  「你的車這麼大,塞一下嘛!」丁懷楠嚷嚷道。

  「走吧!」楊適推了他一把。「我幫你叫車!」

  丁懷楠又嘟噥道:「真搞不懂你在幹什麼,剛才求爺爺告奶奶的把我求來,現在又要趕我走!」

  是啊!他也管不住自己的心,每每想要離盧璧人遠遠的,但一見到她失望的模樣,他的心卻又隱隱作痛。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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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8-23 23:55:44

第2章(1)

  即使處於亂世中,上海仍不減它的繁華,而且別有一番風情。

  盧璧人從南京的學校畢業回來,已賦閒了一個月。她父親雖然交代了手下的人陪她四處逛街、看戲、買東西,但她對那些保鏢似的「伴遊」卻厭煩透了。

  她覺得自己帶個保鏢招搖過市,路上的人不明就裡,可能還會以為她是誰家的姨太太呢!

  盧定堅聽了女兒這樣大發嬌嗔,不由得哈哈笑了起來。

  「那叫筱玉來陪你好了,你跟她在學校裡不是死黨嗎?」

  「她沒空,她在一家公司裡當寫字員。」盧璧人說。

  盧定堅燃了一根洋火,緩緩的點燃一支雪茄,吸了一口,問:「筱玉這麼快就開始上班啦!?」

  「可不是嗎?誰像我整天遊手好閒。」盧璧人嘟著嘴巴說:「爹地啊!您公司那麼大,隨便給我安排一個職位嘛!」

  盧定堅捏捏女兒的臉頰,「你爹地做什麼的你不知道嗎?家裡的舞廳跟賭場,你能去嗎?」

  盧璧人坐進沙發裡嘟嚷道:「那我成天在家裡幹嘛?等著嫁人啊!」

  「有男朋友沒有?以前常聽你提起一個叫什麼偉的……」盧定堅睨了女兒一眼。

  「爹地,那是三年前的事了,還提他幹嘛?」

  三年的時光就這麼飛逝而過,她曾經和一位叫姚俊偉的男同學幾乎就要迸出一點火花的,但自從三年前她到北京玩了一趟,回程時在火車上意外邂逅了楊適,她的心就在不知不覺間被他擄走了。

  那時,她清楚的記得丁懷楠說他們要到上海,但火車進了上海車站後,他們卻被湮沒在混亂的人潮之中;她只好失望的上了父親派來接她的黑色大轎車……三年了,如今他們變成什麼樣子了?日子過得還好嗎?

  「璧人!」盧定堅喚了女兒一聲。

  「嗯?」盧璧人回過神來。

  「爹地想起一件事來,倒很適合你去做。」

  「什麼事?」

  「爹地想選下一屆的華董,所以這兩年我得下一些功夫,如果你有空,不妨幫我到孤兒院給那些小孩子送些禮物。」

  「行,不過下午我要去看電影,叫你的人別再跟著我了。」盧璧人固執的說。

  「好,那你路上小心。」盧定堅叮囑道,心想在上海,想必也不會有人膽敢欺負他盧定堅的寶貝女兒。

  戲院正上映著一部外國片,排隊買票的多半是一對對的情侶,但盧璧人卻是習慣一個人看戲,也許也可以說是她習慣了一個人。

  從她有記憶時她母親就過世了,念中學以前她一直被寄放在鄉下的祖母家,父親長年在外奔忙。而後,她和祖母忽然被接到城裡來。

  城裡的家是許多人夢想中的花園洋房,出門有黑色大汽車,院子裡養了一頭兇惡無比的黑色獵犬,客廳裡有一架白色的平台鋼琴。

  父親說有錢人家的小姐都會彈琴,因此也請了老師來家裡教她。

  鋼琴老師是個白皙的俄國男人,他對父親說:「小姐都十幾歲了,現在學琴恐怕遲了一點。」

  她父親客氣的說:「請先生多費心!」然後每堂課都付了雙倍的學費,盧璧人也因此比別人多學了古典曲子以外的爵士鋼琴;短短幾年,她的琴藝精進,家裡只要有宴會,她都會演奏幾曲,已成了父親炫耀的寶貝。

  但她仍舊是孤單的,尤其祖母死後,屋子裡僅剩老媽子和丫頭。

  盧定堅嫌傭人們碎嘴,很快又把盧璧人送到學校寄宿。每到寒暑假回家,她就自己上街買東西、看電影,直到這兩年,她父親覺得女兒越發標緻了,才覺得需要派個保鏢跟著,免得引來一些登徒子的搭訕。

  其實盧璧人覺得,看電影沒人陪也無所謂,反正電影開演後,週遭漆黑一片,男女主角一出場,所有人的心便都懸在劇情的發展上了。

  但今天有點反常,片子開始沒多久,大銀幕突然暗了,整個戲院裡的人在黑壓壓的空間裡惶惶不安的蠢動著。

  「發生什麼事了?」

  「怎麼不開燈吶?」

  「什麼味道?」

  「好像有煙……」

  「不得了,失火啦!」

  「失火了!」

  頓時尖叫聲四起,戲院裡一片混亂,週遭全是急著逃命的人。

  盧璧人驚惶的被人推著擠著,一時分不清東西南北,濃煙跟人一樣到處亂竄,咳嗽聲、哭聲、求救聲等更是此起彼落。

  盧璧人跟著人群一直往前衝,到底前面是不是出口她也不曉得,忽然腳下絆到一樣東西,她一跌倒,身後立刻有人踩了過去。

  盧璧人掙紮著,忽然一個強而有力的臂膀擁住她,說:「靠著牆邊往前爬,快!」

  她就依著這個男人的話,沿著牆沒命似的匍匐前進。他們來到一個有扇窗的辦公室,頭頂上的煙直往窗口冒,男人忽然站起來,拿起鐵椅子打破窗玻璃,命令似的說:「跳下去!」

  盧璧人探頭看了一下,天哪!這可不是一樓,從這兒跳下去,就算不會粉身碎骨,恐怕也免不了斷條胳臂、缺條腿。

  「快啊!」男人催促著。

  「我情願在這裡給煙嗆死,也不要跳下去給摔成肉餅!」盧璧人的聲音因恐懼而顫抖著。

  刷的一聲,男人扯下窗口的落地窗簾,火速的將盧璧人像粽子一樣的繞了兩圈然後扛在自己肩頭。

  「你做什麼?」盧璧人讓他的舉動給嚇了一跳。

  「逃命!」男人一躍,就從窗口跳了下來。

  盧璧人還來不及反應,兩人已經落在一條小巷裡。

  她的身子裹著窗簾,疊在男人的身上。

  男人的臉讓煙熏得一片漆黑,她愣愣的盯著他,忘了自己要哭還是要笑。

  「欸,這樣多難看,快起來吧!」男人說。

  盧璧人這才發現自己正趴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身上,可是偏偏全身都給窗簾裹著。

  「我動不了啊!」她用力一翻,人便砰的一聲摔在旁邊。

  男人身手矯健的站起來,同時替她把身上的窗簾扯開,又抓著窗簾當毛巾似的把臉埋進裡面,使勁的擦了擦。

  男人露出了乾淨的臉,那飽滿的額頭、深邃的眼睛,還有頎長的身材……

  「楊適!」盧璧人詫異的叫道。

  楊適也愕了一下,「你認識我?」

  「我是盧璧人啊!」她覺得自己簡直在作夢。

  楊適一臉茫然,顯然對眼前這位長髮美女並無任何印象。「不好意思,我一時想不起來。」

  「哦,不要緊。」盧璧人嘴上雖這麼說,心裡仍不免感到失望。「丁先生還好吧?那天,一下火車就沒看見你們的人……」

  楊適這才明白過來。「你是當初在火車上救我們一命的那個女孩子?阿楠常提起的恩人原來是你!」

  「你想起來了?」盧璧人嘴角的笑靨像玫瑰一樣的綻放開來。

  「我和阿楠就住這附近,你的手腳都磨破了,不如先上我們那兒,我替你上點兒藥。」

  盧璧人低頭看看自己,果然是一身的狼狽。「也好,我這樣子回去,我爹地不把戲院砸了才怪!」

  楊適領著盧璧人走進一條彎彎曲曲的弄堂裡。一旁都是老式的樓房,而窗扇都是細雕的木框,曬台有萬國旗似的衣物晾著;在黃昏的夕陽中,這樣的景物讓盧璧人彷彿又回到兒時的光景。

  楊適推開鏤空雕花的鐵門,穿過天井,掏出鑰匙打開一扇漆黑的大木門。

  屋裡沒亮燈,他顯然有點猶豫的說:「阿楠好像出去了。」

  盧璧人猜他是顧忌家裡沒人在,他公然帶個女孩子回來,恐怕會讓鄰居說閒話。

  「那我……」

  「我幫你把傷口消毒一下,再送你回去。」他把門敞開著,又撚亮了屋裡的燈。「租來的房子,很簡陋,你隨便坐。」

  楊適進房裡拿了棉花、紗布和消毒藥水出來。

  「會有點疼,不過這裡沒別人,你如果哭也不會有人笑你。」

  「我自己來。」盧璧人拿了棉花沾上藥水自行清洗傷口。

  楊適在一旁看了,忍不住問:「到底痛不痛啊?」

  盧璧人咬著唇:「當然痛啦!」

  「看來你挺勇敢的嘛!」

  「女人的忍功本來就比男人來得好。」盧璧人在傷口上覆上紗布。

  「是嗎?」

  「當然啦,不然怎麼生孩子呢?」

  楊適聽了她的話,忍不住笑了出來。

  兩人正聊著時,丁懷楠忽然氣喘如牛的跑了進來。

  「我在外面聽人說戲院著火了,我記得你下午說要去看電影,還以為你已經燒成炭了呢!害我跑到巡捕房去認屍。」

  「我沒事,不過你看我碰見誰了。」

  盧璧人擡起頭來,笑著對丁懷楠說:「沒想到是我吧!?」

  「天哪!今天是什麼日子!?」丁懷楠的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大,高興的笑:「盧小姐,真的是你?你好像比以前黑了一點。」

  「她是讓煙給熏成這樣的。」楊適掏出手帕給她。

  盧璧人接過手帕往臉上抹了兩下,果然一層黑。「沒照鏡子,還不知道自己變成這副德行。」

  「你們倆是一起從戲院裡逃出來的?」丁懷楠不可思議的問。

  「是楊適救我的,不然變成炭的人就是我了。」盧璧人緊緊的抓著楊適給她的手帕,一想起方纔的事,她仍舊心有餘悸。

  丁懷楠點點頭:「所以說老天爺是公平的,當初你救了楊適一命,今天他卻救你一命,你們倆算扯平了。」

  聽見丁懷楠這個說法,盧璧人卻覺得心裡不太舒服,或許她心裡面根本不願和他扯平,反倒希望能跟楊適天長地久的牽絆下去。

  楊適見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而丁懷楠卻還興致高昂的跟盧璧人東扯西聊,便打斷了他們的話。

  「阿楠,我還得去一趟辦公室,不如……」

  楊適本來是想讓丁懷楠送盧璧人回家,不料盧璧人卻緊接著說:「不如我們改天約個時間再聊吧!我也該回去了。」

  楊適望了丁懷楠一眼,怎麼剛才看他跟盧璧人聊得眉飛色舞的,現在給他製造一個與她獨處的機會,他竟像個傻子似的還向她揮手道別。

  「那咱們改天見囉!路上小心。」

  盧璧人跟楊適一起走出門,她側過頭看了他一眼,問:「你在哪裡做事?這麼晚了還要進辦公室。」

  「我在一間中學裡面教英文,因為今天下午沒課,所以才出來看場電影,本來想看完電影再回學校改卷子的,沒想到發生這麼大的事。」楊適說著也一路張望,但不知怎麼搞的,路上卻連一輛黃包車都沒有。

  盧璧人打開手心來,幾絲棉絮般的雪花落在她的掌心裡。「下雪了!」

  楊適緩下腳步,「可不是嗎?偏偏又叫不到車。」

  才說著,一個拉車的在對面扯著嗓門問:「先生、小姐,要車嗎?」

  楊適向車伕揚了揚手。「麻煩你!」

  車伕把車拉過來,街燈映出他臉上從額頭劃過鼻樑骨的一道赭紅色的刀疤,盧璧人順勢往楊適背後靠了靠,輕聲的說:「我看還是等別的車吧!」

  「我送你!」楊適蹬上車子,伸手將盧璧人拉了上車。

  「上哪兒?」車伕問。

  「霞飛路。」盧璧人說。

  楊適聽她這麼說,直覺的想到上海大亨盧定堅。在車上和她聊起來,才知道她果然是盧定堅的女兒。

  「這下可不得了,今天下午出這麼大的事,你爸爸不把整個上海都翻過來才怪。」楊適笑道。

  「我爹地如果知道你救了我,他一定會好好謝你的。」

  「下午阿楠不是說,三年前你救過我,今天換我救了你,咱們兩不相欠了。」

  「說起來你那時候真的病得好厲害。」盧璧人回想起那時候的情況,突然發現自己手裡還緊緊握著楊適借她擦臉的手帕,不過今天她是不打算還他了。

  「那時候幸虧有阿楠,聽說我到上海以後連續昏迷了好幾天,現在命雖然撿回來,可是以前的事幾乎全記不得了。」

  盧璧人詫異的望著他,「真的?」原來是這樣,難怪他說不認得她了。

  可是茫茫人海裡,他們卻再一次於生死關頭相遇,如果不是上天巧妙的安排,怎麼會有如此機緣巧合的事呢?盧璧人因此更相信她和楊適是有緣的。

第2章(2)

  到了盧家附近,已經看見不少巡捕房的車輛停在盧家門口。

  楊適送盧璧人到家門口,立刻有人慌慌張張的通報:「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

  院子裡的大狗也汪汪的狂吠了起來。

  一幢偌大的房子裡頓時人聲鼎沸。

  盧璧人語帶懇求的對楊適說:「進去喝杯熱茶吧!」

  「好。」楊適不忍拒絕,也跟著盧璧人穿過一片寬廣的庭院。

  盧定堅和巡捕房的長官們都從屋裡趕了出來。他一眼見到楊適便不由分說的斥責盧璧人:「跟朋友出去玩也不說一聲,讓整個巡捕房的人四處找你,真不像話!」

  盧璧人堂堂一個千金小姐,在眾人面前讓父親這樣數落,臉上忽然一陣青一陣白,頓時哽咽地說:「您什麼也不知道,我一回來您就對我發脾氣,早知道我在戲院裡讓火燒死算了。」

  「盧先生,我看您誤會了。盧小姐從戲院逃出來的時候受了一點傷,我帶她去上藥,所以耽誤到現在才回家。我想她也受了驚嚇,還是讓她早點休息,我先告辭了。」楊適說完,便從容的轉身想離去。

  「先生請留步。」盧定堅忽然換上一副和藹可親的臉孔:「今天大家都被我女兒折騰得夠了,請進來一起用餐吧!」

  「謝謝盧先生,我還有點事,就不打擾了。」

  「楊適——」盧璧人叫了他一聲,「不然,讓司機送你回學校去吧!」

  盧定堅一聽趕忙吩咐司機備車。「既然楊先生今天有事要忙,那就改天再找個機會好好謝謝你!」

  「改天若有機會,我也希望能跟盧先生請教一點生意上的竅門。」

  楊適離去後,巡捕房的人也跟著收隊回去;空曠的客廳裡頓時又變得一片寂靜。

  盧定堅別有深意的看著女兒,「這個年輕人看起來不錯,認識多久了?」

  「什麼多久了?」盧璧人雙手捧著傭人剛送上來的熱蓮子湯。

  「明知故問!」盧定堅握著煙斗坐到女兒旁邊的單人沙發椅裡。

  「難怪你今天不準爹地的人跟著你。」

  「才不是呢!我根本沒想到還能遇見他。」

  「哦,那是老朋友囉?」盧定堅好奇的問。

  盧璧人想了想說:「算不上是朋友,我們是三年前在火車上認識的,他那時候生了重病,病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但今天他救我的時候可神勇了。」她的眼睛閃著奇異的光芒。「他把我扛在肩膀上,一下就從戲院樓上的窗口跳下來……」

  「這麼說起來,是他救了你一命囉?」

  「嗯。」盧璧人點點頭:「爹地,你說我應該怎麼謝謝他?」

  「隨便你,只要你別以身相許就行了。」盧定堅玩笑道。

  「你說什麼嘛!」

  盧璧人的臉龐忽然飛上兩朵紅霞,然而這微妙的反應盧定堅卻是看在眼裡。當晚,他便把多年來隨侍在側的總管何京叫到書房裡來。

  「查查今天送璧人回來那個楊適的背景,我看璧人似乎對他很有好感。」

  楊適到學校拿了學生的卷子回到家時,丁懷楠正從外面的麵攤吃了晚飯回來。

  「咦,你真的到學校去啦?」

  「是啊!」楊適把學生的考卷攤在書桌上。「你知道盧璧人是誰的女兒嗎?」

  丁懷楠笑說:「總不會是盧定堅吧?」

  「就是他!」楊適點點頭。

  丁懷楠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不是在唬我的吧?」

  「我見到他了!」楊適將手環抱在胸前。「他看起來確實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那太好了,讓你在中學裡面陪那些小姐、少爺們讀書真是太大材小用了,不如請他替你引薦個較有前途的工作。算起來你還是他女兒的救命恩人,而且我看得出來盧小姐對你很有好感。」

  「讓你這麼一說,我豈不是要利用裙帶關係了?」楊適一臉不以為然地說:「我雖然很希望能在上海闖出一點成績,但是這種趨炎附勢的事情我可不做。」

  丁懷楠聳聳肩,「你不屑,人家還不見得看得上我們哩!」

  他又試探性的問起楊適對盧璧人的看法,楊適的反應卻有些冷淡。

  「你不覺得我們跟人家是兩個世界的人嗎?」

  「如果她只是平常人家的女孩子呢?」

  「還不錯,挺討人喜歡的。」楊適淡淡的說。

  「咱們來打個賭吧!」

  「賭什麼?」楊適問。

  「我說不出三天她會主動來找你。」丁懷楠信心滿滿的說。

  「你說過,我三年前跟一個叫沈德容的女孩子有過海誓山盟……」雖然逃來上海的路上染了一場大病,他完全喪失這段記憶,但本質上他仍舊是多情的,聽了丁懷楠跟他敘述過往自己與那名叫沈德容的女孩子之間的生死戀情,他就牢牢的記在心裡。久而久之,這段遺失的記憶漸漸成了一面盾,厚實的阻絕這三年來在他身上可能發生的任何一樁戀情。

  丁懷楠卻是個凡事往前看的人,前塵往事可以當一則神奇的故事唬得旁人一愣一愣的,可是人死了,一切就灰飛煙滅,難不成他這兄弟要為死去的戀人終生不娶嗎?

  「海誓山盟是我說的,你根本一點兒也記不住了,就算哪天你忽然恢復了記憶,那又怎麼樣?我看德容早已重新投胎了。」

  「你今天是怎麼了?像個女人家似的。」楊適打算就此打住這話題,因此問起他的事情來:「你新找的那間洋行怎麼樣?」

  丁懷楠忽然像是洩了氣的皮球,搖搖頭:「我看是沒什麼希望。」

  「我們學校最近缺一個教國文的代課老師,不如你先來試試。」楊適很認真的說。

  「唉!我哪有那個耐心教書啊?你知道的,我的興趣還是在做生意上。」

  丁懷楠原本在一家百貨公司上班,誰知上個月老闆不知得罪了誰,整個貨倉被一把火燒個精光,店裡還被一群流氓砸得稀巴爛,更慘的是,老闆就這麼失蹤了,巡捕房的人找了一個月,至今還是毫無音訊。

  「做生意要等機會,你老是這麼耗下去也不是辦法。」楊適仍努力的想說服他暫時先找一個工作,他知道丁懷楠在百貨行裡也投資了不少錢,如今可說是血本無歸了。

  「那好吧!明天你替我去問問,如果可以,我就暫時勉為其難的去學校教教書吧!」丁懷楠長歎了一口氣。

  不過,他們卻沒想到,學校唯一的教師缺額在一天之內竟讓人捷足先登了。而那個新來的女老師竟然是盧璧人。

  盧璧人在辦公室裡的位子正巧在楊適的對面。

  「今天見到你,真不知道該不該高興。」楊適知道搶了這個代課老師空缺的人是盧璧人之後,見了她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失望。

  「咦?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啊!?」其實她是為了他才到這學校來教書的。

  「說來話長。」楊適把丁懷楠的遭遇簡略的說了一遍。

  「聽你這樣說,我對他還真是不好意思。」盧璧人笑著說。

  「其實不關你的事,我想只能說阿楠最近真的是時運不濟吧!」楊適順口問起她今天早上教課的情形。

  「沒想到面對學生還挺緊張的,我覺得自己講話的聲音都有點兒發抖呢!」

  「剛開始是這樣的,所以我到教室會先點個名,等自己心情穩定下來再開始上課。對了,你教的班全是男學生,有沒有人搗蛋?」楊適問。

  「目前還沒有,下午的班級不知道怎麼樣。」盧璧人把課表遞給楊適。

  楊適看了看,笑道:「我建議你最好潑辣一點,四班的幾個男孩子特別桀驁不馴,每個帶這個班的女老師都被氣哭過,你要有點心理準備。」

  「這麼誇張?」盧璧人半信半疑。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果然,下午盧璧人進教室後,就發現擺在講桌旁邊給老師坐的那張椅子只有三隻腳。

  但她還是面不改色的點了名。

  教室後面一個大個子的男學生用一種極輕佻的口吻說:「老師坐嘛!站久了腿會粗喔!」

  「謝謝你,我打算跟你換椅子。」盧璧人面帶微笑的望著他。

  「你那把椅子只剩三條腿了,我怎麼坐?」男學生揚起下巴。

  「你長得這麼四平八穩的都不能坐了,我又怎麼能坐呢?」盧璧人看了講台下的學生們一眼。「我不管你們高不高興,只要你們哄得我開心,我就給高分,誰惹我不高興,就等著拿紅字。」

  台下一片嘩然,但是吵歸吵,學生們始終還是在意分數的,因此當盧璧人打開課本後,台下便靜了下來。

  下課後,甚至還有幾個學生獻慇勤的主動替老師修椅子。

  她回到辦公室,見楊適的座位空著,心裡有點失望,她原本想把課堂上的事說給他聽的,不知道他是沒課回去了,還是仍在教室。她把早上才看過的報紙又拿起來重新看了一遍,辦公室裡改完作業本的老師們一個個都離開了,最後竟只剩下她一個人。

  盧璧人在抽屜裡找到一疊學生上學期留下來的作文簿,她打發時間的閱讀了起來;室內的光線慢慢暗了下來,她直覺的把本子移近窗口透光的地方去看。

  「怎麼不開燈呢?」

  她忽然聽到楊適的聲音。

  楊適按亮了辦公室裡的燈光,「其他老師都回去了?」

  「是啊!」盧璧人拿起桌上的茶輕啜了一口,問說:「你的課好像上得比較晚?」

  「學生的問題多,和他們一討論起來就沒完沒了。」楊適一面收拾桌上的書本一面問:「你還不回去?」

  盧璧人點點頭,本來盼著他下課回來兩人可以聊聊天的,沒想到這時一群背著書包的學生吱吱喳喳的跑了進來。她無奈的收起學生的本子,拿了皮包說:「我先回家了。」

  「路上小心!」楊適跟她揮了揮手。

  盧璧人從學校裡出來,並不急著回家,她叫了車到筱玉的寫字樓裡。

  周筱玉一見到璧人,立刻拉了一張椅子讓她坐在自己的身邊,她的手雖然還在打字機前飛快的打著,卻可以側過臉來問她:「近水樓台了吧?」

  「他是學校的紅牌老師,一下課就讓學生團團圍著,根本沒機會和他多說話。」盧璧人邊說邊扭著手裡的手帕,突然叫:「哎呀!他的手帕忘了拿來還他。」

  「這樣好啊!這下子你又有機會了,而且你可以選個禮物送他,謝謝他的救命之恩。」

  「這個事楊適連提都沒再提起了,倒是他今天本來要推薦丁懷楠來代課的,沒想到缺額被我給佔了。」

  「叫你爹地給他安排個差事不就行了?」周筱玉說著,卻一連打錯幾個字,只得歎了口氣說:「走吧!走吧!明天再弄,只顧跟你講話,字都不知道打到哪裡去了。」

  「那走吧!反正你可以下班了。」盧璧人看看牆上的掛鐘,剛巧也到了他們下班時間。

  盧璧人和周筱玉吃過飯後,又拉著她逛了幾個小時的街,最後選定一支鋼筆要送給楊適。

  「要不要讓店員順便在筆上幫你刻個字?說不定這就是你們的定情物喲!」周筱玉打趣道。

  盧璧人罵了她一聲:「神經!」

  「到時候還不知道誰神經呢!對了,明天下班我可不能陪你了。」

  「我又沒說要找你,幹嘛?你打算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周筱玉的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羞澀。「家裡明天有個朋友來吃飯。」

  「就這樣?」盧璧人盯著她。

  「我姊夫說,他那個同事人挺不錯,認識認識也好。」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羞澀地說:「我想,多個朋友也好。」

  「原來是相親。」盧璧人促狹的笑道。

  「你別笑我了,說不定過兩天你爹地也會急著給你物色對象呢!我勸你趕緊把楊適套住吧!」

  盧璧人何嘗不想,但……這談何容易啊!她總不能開門見山的對他說,我喜歡你,而且喜歡了你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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