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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1-9-8 23:43:09

前言:

  想她好歹也是商業上的女強人,
  處理各種事情都乾淨利落,威風八面,
  為何獨獨面對他,
  卻怯弱得像一隻隻會搖頭擺尾的笨烏龜?
  而且是最沒骨氣的那種!
  他是她唯一喜歡的那個人啊!
  一次又一次地想表白,
  事到臨頭,卻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逃離。
  他的清寧淡倦帶給她愛慕的心,
  卻帶不來表白的勇氣,
  她好想對他說出——我愛你!
  誰能借她一點點勇氣呢?


第1章(1)

  美國·夏侯財閥

  「如果沒別的事情,我出去了。」男人合上活頁夾,擡起頭,露出一張清俊出塵得少見的面孔。

  「好的,你去忙吧。」夏侯雲卷也跟著擡起頭,目光卻只徘徊在男子好看的唇與高挺的鼻樑間就不敢再向上移動。

  但男子沒注意到,也或者他根本不在意。總之,他沒多言,點點頭,探手取過倚在一旁的雙拐,另一隻手撐向桌面,借助辦公桌和枴杖的支撐,艱難地自皮椅中起身,然後吃力但熟練地將雙拐架在腋下,再拿起文件,轉身向門口緩緩走去。拿在手中的四五份文件對他而言根本沒造成任何負擔,即使他使用的是雙拐。

  當男子轉身的剎那,夏侯雲卷輕擡起密長的睫毛,黑藍的眸子如影隨形地追逐著男子消瘦修長的背影。看著他一下一下地移動枴杖,再一下一下挪動雙腿,清艷如蓮的容顏上閃過太多情緒,蓮粉色的唇瓣衝動地開啟,又在話衝口而出前被白玉般的貝齒咬住。欲言又止的掙紮間,她的神情因為看到男子已漸漸走到門邊而焦急起來,藏在桌子下的小手也漸漸握緊——她需要勇氣!

  就在男子將手搭在門把的剎那,她終於忍不住霍然從皮椅中跳起來——

  「連大哥——」她被自己尖銳的聲音嚇了一跳。

  聽到喊聲,男子停下開門的動作,轉過頭,看著霍然跳起的女子,俊雅寧靜的面孔上有著淡淡的驚訝,但他沒有開口,只挑起好看的劍眉,詢問地看著她。

  可等了一會兒,夏侯雲卷都沒再說話,只是瞪大一雙圓圓的水杏眼,彷彿被自己的叫聲嚇了一跳,呆在了那裡。

  「夏侯……夏侯?」男子疑惑的目光落在她呆澀的臉上。

  「呃,啊!啊?什麼?」

  「你叫我有什麼事?」

  「呃……啊……我……」夏侯雲卷垂下頭,有些語無倫次,他公事化的面孔讓她鼻頭發酸,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氣一下子全沒了,「我是想說……那個……你,聽說你要去法國是嗎?」原本只是想化解自己失態的尷尬而胡亂抓來的借口,可說出來,才發現他即將離開一些時間的事實。可是,可是……她昨天才剛剛從英國回來啊,她已經整整兩個月沒見到他了……

  「對。」男人點點頭,看著她,等著下文。

  深吸口氣,夏侯雲卷擡頭,「你……要去多久?」討厭!她不是要問這一句!她是想問他可不可以讓別人去的,可她為什麼問不出口?!

  「大概一個月。」男人簡單地答道。

  「一個月……」雲卷失神地低低重複著,兩個月後又是一個月……她該慶幸不是一年嗎?

  「有什麼問題嗎?」男人問,望著她那雙深邃美麗的雙瞳。

  幸好,還有轉機!快告訴他,你根本不想他離開!反正公司那麼多人,幹嗎非要他親自去不可?!

  「什麼時候走?」雲卷聽見自己微弱的聲音響起。奇怪!她到底在說些什麼?

  「回辦公室收拾一下就走。」

  什麼?她一愣,擡頭看著清俊淡雅的他,有一瞬間的茫然。腦中還在轉著他話中的意思……收拾一下就走……他的意思是馬上就走嗎?怎麼這麼快?她昨天才剛回來,一直到半個小時前他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她才見到他啊。她才剛看到他半個小時……才半個小時啊……

  夏侯雲捲心思飛快地轉動著,慌亂地想找出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將他挽留住,至少多拖延些可以看到他的時間。突然,她想到了——

  「那娃娃怎麼辦?」真是……笨蛋!她生氣得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這是什麼爛理由?!娃娃是他的寶貝,幾年來他出差的次數數不勝數,哪一次沒把娃娃安頓好?!真是笨!腦漿都讓豬啃了!

  男人沒有對此表示不滿,只是淡淡地說:「娃娃願意去住校。」

  住校?!聽到他說要讓娃娃去住校,她真的擔心了。

  「那我去接娃娃來我家住可以嗎?」話脫口而出。即使不為他,她也捨不得娃娃孤單地去住寄宿學校的宿舍,那女娃兒的成長她也是有分的,是她和他一起疼惜了好一段日子的寶貝娃娃。六年的時光不是隨便說說的,即使中間有兩年她因為一些原因離開美國,到英國唸書,但娃娃和她的感情卻不曾因此而斬斷——即使不是因為他,娃娃也是她的寶啊。

  「不妥,娃娃太皮了,董事長和夫人年紀大了,怎麼好老讓她去叨擾。」男人婉拒。

  「怎麼會。」她的心為他的疏遠而瑟縮一下,勉強笑著,「我媽昨天還在念著,娃娃好長時間沒去玩了。至於我爸,哪次娃娃離開我家時不是他鬼叫得最凶!而且……我也好長時間沒見到娃娃了,想她。」我也好長時間沒見到你了,非常想你——其實她更想說這一句,可是,她沒有勇氣。他總是溫文有禮,卻隔絕了一切,於是,她不敢說,不敢讓自己的受傷、在意顯露出來,她怕一說出來就……因此,她只敢把一切情意放在眼裡,放在永遠不敢望向他的那雙眼底。但是……六年多了,夏侯雲卷,你好怯懦!

  她的千般心思回轉,她卻不認為對方能夠知曉。因為——

  男人只點點頭,「那就麻煩了。」

  「不,一點兒都不麻煩。」她有些顫抖地笑著,快要撐不住自己的笑容了。他對待她就像個陌生人,他們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們也曾經那樣親密無間過呵……也或者,一切的親密無間其實只是她一個人的幻想……

  「娃娃幾點下課?我去接她。好長時間沒見了,我好想她呢。而且,我從英國帶了禮物回來給她哦。」她努力使自己笑著,努力用輕鬆的語調說話。希望笑可以還給漸漸濡濕模糊的眼睛以清明。他馬上就要去法國了,她還沒看夠他,他就又要消失了,而且是整整一個月。她好想把握時間多看他一眼,可是眼睛濕濕的,她根本連擡起的勇氣都沒有,也根本看不清楚他。

  「娃娃今天下午五點就放學了,你下班後去就可以。」男人講話的聲音帶了些憐惜的溫暖,可她不敢妄自奢求那是為了她,因為的確不是為了她啊……那溫暖、那憐惜,都是為了高興他最寶貝的娃娃可以不必寄宿在學校讓他不放心了……

  「娃娃也很想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男人補充著,唇邊染著淡淡的笑。

  好不容易眼睛不再水汪汪的,夏侯雲卷才敢擡起頭,剛巧捉捕到他曇花一現的淺笑。那微弱的、美好的弧度讓夏侯雲卷的心擰成了一團。

  那你呢?你也會想我嗎?話在夏侯雲卷的舌尖轉來轉去,幾次要脫口而出。但望著男人淡淡的眉眼、淡淡的神情,彷彿剛剛那笑容不過是她一時的眼花看到的幻影。最終她只悄悄咬了咬水嫩的唇,平靜地露出一朵連自己都覺得虛假的微笑。「是嗎?那我今天下了班立刻去接她。」算了,反正只有一個月,他又不是不回來。而且,反正娃娃住在她家,以他疼愛娃娃的程度,絕對會盡快回來接娃娃。只要他回來那天,她一直把娃娃帶在身邊,她就一定可以見到他……幸好,娃娃一向站在她這邊。夏侯雲卷暗暗安慰自己,可是……心中還有另一個聲音在不停敲打她——自己騙自己!你真的甘心就這樣看他離開?!

  男人點點頭,「還有別的事情嗎?」

  當然有,請你好好注意自己身體!聽說我去英國的時候,你又昏倒了,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哪裡不舒服,現在好點了嗎?醫生同意你這樣工作了嗎?你出國去,醫生說你的身體可以經受旅途的勞累嗎……你可以不要走那麼急嗎?我們才剛見面半個小時。你可以不要去那麼久嗎?我們已經整整兩個月沒見面。你可不可以不要去,派別人去?每天、每天,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有好多話、好多事呵……可是——

  「沒別的事了……」

  「那我出去了。」男人的態度依舊雲淡風輕。

  別走、別走!我不要你走!可是——

  蓮粉色的嫩唇輕輕開啟,她聽到自己這麼說:「好的。」

  門關,淚落。

  「那麼,就祝我們未來合作愉快!」

  兩方代表交換簽好的合約、握手。合約順利簽訂。

  當威德集團的代表離開後,連靖濤轉過身,簡單地宣佈會議結束後,他走到談判桌邊,開始收拾文件,並交代秘書整理會議記錄。幾位分公司的主管也陸陸續續起身離開會議室,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七手八腳地拍他的肩背、握他的手,表示祝賀並道謝。

  「你這次辦得很漂亮哦。本來是我們向對方尋求合作,處於被動的弱勢;你卻三言兩語就把他們弄得進退維谷,現在態度急轉直下,不僅完全沒了先前的傲慢跋扈,反倒過來求我們和他們簽約,還自動放寬合作條件;最後,反而是我們佔盡了便宜。」分公司總經雅克·費加爾引著連靖濤來到會場旁邊的小休息室。

  談判會議進行了好幾個小時,連靖濤幾乎沒怎麼坐下,一直站著進行說明、解釋;即使坐下了,沒一會兒又得站起來;這對他的腿是很大的負擔。所以會議一結束,雅克·費加爾立刻把他帶來這裡,這兒有比較舒服的沙發,至少可以讓他稍微休息一下。雅克·費加爾沒有上前扶他,即使他看來很疲憊,坐下的動作很吃力——這個看來溫雅的男子,骨子裡其實很要強,凡事一向習慣自己來,不喜歡別人因為他的不便對他特殊對待。

  連靖濤淡淡一笑,小心地坐下,將枴杖放到一邊,輕揉著僵硬酸疼的雙腿。開會那麼久,他幾乎沒坐多長時間,而且會議室的椅子坐起來也很不舒服,他的腿現在疼得要命。

  夏侯集團在法國成立分公司已經好幾年,雅克·費加爾正是此間龍頭,連靖濤因為集團事務經常往來法國,雅克·費加爾一向對他照顧有佳,多年下來彼此建立了不錯的私交。所以,私下無人的時候,他不在意在雅克·費加爾面前放鬆一下。

  「看樣子對方老闆很欣賞你哦,不僅親自出馬,還把自己的獨生女兒帶來了。」雅克·費加爾曖昧地衝著連靖濤擠擠眼,笑得像極了千年老狐狸,「怎麼樣?夠正點了吧!聽說豪爾·威德就這麼一個女兒,寶貝得不得了。看她剛才一見到你,就神魂顛倒的模樣,如果一舉拿下她,這個合作案一定更加順利。」

  「老費!」連靖濤停下揉腿的動作,無奈地瞪他。這老頭滿腦子都是色念頭!

  這時秘書端來咖啡和茶。看著兩個主子,實在忍不住想笑。

  這兩個人在一起,實在是一幅很搞笑的畫面。

  連靖濤消瘦修長,優雅瀟灑。這麼說實在很奇怪,因為連靖濤腿不方便,走路必須依靠枴杖助行,而且,他雙腿的殘障其實非常明顯。但就是很奇怪,他無論是站著還是走路,不僅不會像一般肢體殘障者那樣給人以佝僂奇怪的感覺,反而看來修長俊美,舉手投足間風度翩翩,散發著優雅自信,讓人完全忘了他的不便,折服在他不經意間流露的溫雅高貴上。就像現在,他即使坐在沙發裡,姿態隨意,依舊散發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寧靜優雅與尊貴,加上他一張生得清俊出塵得少見的好看面孔,以及總是寧靜幽淡的神情,像尊貴的王者,也像隱世的智者。他每次來到法國都迷倒一群女職員,連許多名門淑媛都為他傾倒不已,即使他身帶殘疾,即使他並不熱衷交際。他的單薄與行動不便激起了女人的母性,對他的才華、容貌傾倒之外又多了滿滿的憐惜。於是,他的身價沒有降低,反而大大提升。

  而雅克·費加爾足足矮了他一個頭不止,卻體重高達九十公斤,五十多歲,頭髮花白,胖墩墩的,腆著個啤酒肚兒,臉紅通通的。

  連靖濤文質彬彬、充滿書卷氣息,尊貴優雅得彷彿名門世家的貴公子;雅克·費加爾站在他身邊,活脫脫一個聖誕老公公。

  兩人在一起的畫面……好像是同性戀版的美女與野獸哦。

  「謝謝。」連靖濤接過茶,輕聲道謝。

  他舉止間流露出典雅內斂的尊貴風範,充滿東方人特有的神秘感。烏亮整潔的黑髮服帖在腦後,一綹劉海因為他探身的動作滑落,她注意到,他甚至沒有上發膠,還有,貼近才能發現,連靖濤身上沒有一般男人的煙草、古龍水味道,而是隱約有一股清淡的茶香,一個乾淨的男人!

  女秘書心中小鹿蹦蹦亂跳,她看到他的眼睫毛了耶!他的眼睫毛好長、好密、好翹,就像兩把小扇子,比女孩子的還好看!她陶醉在美男子的風采下。

  「咳咳!」

  還有他的唇形,簡直太完美了,親吻起來一定讓人欲死欲仙。可惜他嚴謹自律,平日除了工作之外幾乎不參加任何應酬。

  「嗯哼!秘書小姐……」

  唉,真是的!他居然只在法國待幾個星期,目前就只剩下五天了。法國美女美艷、浪漫,熱情奔放得世界聞名,名門貴族中更有不少財色兼備的淑媛小姐自動送上門來,甚至不在意他的殘疾,甘願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他卻像個清教徒,斯文有禮地一一回絕,同時也輕易打碎了眾多高貴名媛的水晶玻璃心。唉……他的眼光怎麼就那麼高?這麼多美女,難道他都沒有一個看上眼的?不過,他的確有這個條件,即使他腿不方便……

第1章(2)

  「維卡小姐!」晴天霹靂一聲響,驚醒秘書小姐的美麗幻想。

  「是、是,費加爾先生,有什麼事嗎?」秘書小姐趕緊回神,肅立聽令。

  「如果你能盡快停止對著連先生流口水,為他買一份中餐來填飽他從早上就一直粒米未進的胃,並且把亂七八糟的不必要約會替連先生處理掉,給他騰出點喘息休息的時間,我想,連先生一定會對你更加印象深刻。」雅克·費加爾調侃地看著自己發花癡的女秘書,對她的行為已經見怪不怪。

  「是,我立刻就去辦。」秘書紅著臉飛快走人,臨出門前彷彿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對著連靖濤說,「對了,連先生,剛才開會時有一個您的留言,是夏侯小姐。她請您會議結束後給她回個電話。」

  「謝謝。」連靖濤目送她落荒而逃,「老費,你還是講話不留情面。」

  「說到情面,對了,韋塞內伯爵的女兒……」

  「停,讓我先回個電話。」連靖濤頭痛地舉起手。

  「行、行,反正我就在這裡守株待兔,你慢聊……喂,有沒有情話綿綿需要我迴避?」

  「老費……」瞪了眼笑得曖昧的聖誕老人,連靖濤後悔不已,當初真不該教他學中文的!

  「好,我不說,我不說。」雅克·費加爾做了個請的手勢。

  連靖濤無奈地搖搖頭,掏出手機,撥起熟悉的號碼。

  半晌,連靖濤剛結束通話——

  「喂,你看、你看,這次這個真的很正點。」雅克·費加爾忙不叠地趴過來獻寶。

  「老費!」連靖濤歎口氣,食指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什麼事,靖濤?」雅克·費加爾照模照樣地叫回去,笑瞇瞇的。

  「你從我剛到法國就開始纏我了,究竟何時才肯放過我?」天!這種做媒的舉動真的要糾纏到他踏上回美飛機的那一刻才算到頭?

  「只要你今天晚上乖乖到伯爵家赴宴就行。」雅克·費加爾笑得很無害。

  「我忙,沒興趣。」

  「喂,不是吧?韋塞內小姐可是法國上流社會五大名花之一耶!嬌艷如花,聰明溫柔,身世顯赫,富可敵國,人家自從三天前來公司談公事時,對你驚鴻一瞥後,就對你一見鍾情念念不忘,聲稱非你不嫁。這你都看不上?還是……」雅克·費加爾一雙老眼賊賊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突然詭異地冒出一句,「喂!你不會真的是同性戀吧?」

  連靖濤俊美出奇,卻鮮有緋聞,對女性一律保持距離,久而久之開始有人傳說他是同志。

  連靖濤詫異地擡起頭瞪著雅克·費加爾一臉異想天開的表情,他說什麼呢!懶得理這個做白日夢的老人家,他無奈地歎口氣,「老費,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說著,他拿過枴杖撐起身子。雅克·費加爾越說越離譜,他還是先溜為妙。

  「喂喂喂!每次你都這樣,一說到這種事溜得比泥鰍還快!」雅克·費加爾不滿地拉住連靖濤,動作卻十分小心。連靖濤腿不好,太使勁會害他摔傷,「韋塞內伯爵的千金……」他不死心地問。

  「就說我不過一個平民,又身帶殘疾,實在高攀不起吧。」他隨意擺擺手,一跛一跛地往門口走去。

  這樣用殘疾當借口好像有悖常理吧?看他把自己的不便說得多隨便!

  「你太小瞧自己了。你沒看到這幾天來,有多少邀請函,多少美女留言嗎?」老費瞠目,搞不清他話中的真假。這小子是太自信才找自己的腿作借口,還是太沒自信地實話實說?他難道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嗎?老費搖頭,總覺得這個年輕優秀的東方男子根本就對這些事情漫不經心得離譜。

  果然,連靖濤聽了他的話,只是輕輕一笑。

  一家典雅的日式料理店包廂內。

  「不是吧?你還是沒對他說啊?!」

  「就告訴你了嘛!你還不信!一千塊拿來!」

  「真是敗給你了……你到底是不是夏侯雲卷啊?!」討厭!害她輸掉一千塊!嗚……她的一千塊啦!

  「如假包換啦!事實上這兩年來,在我小叔叔面前,除了公事外,如果她能不結巴就把話說完整,那才應該懷疑她是不是夏侯雲卷呢!」

  「她的情況有那麼嚴重?」很狐疑的口氣。

  「好多啦,好多啦。至少現在臉充血沒那麼厲害了。」習慣就好。

  「充血?在英國兩年,我可沒見她臉充血過。」這女人就連揍人的時候都是儀態萬千,風情萬種的。充血?誰信!

  「因為小叔叔不在呀。」這還不簡單?笨!

  「哦……」受教了。

  「……」夏侯雲卷無力地呈大字形趴在榻榻米上,雙眼無神。對一旁兩個人——令狐寵兒,她的死黨好友;連晴娃,連靖濤相依為命的小侄女,她的小內奸——對她的指指點點,根本不理不睬。依照平日,如果被當成呆子罵,她早就全武裝伺候了!

  因為,她正在哀悼——

  哦……她心好痛!痛得快要得心肌梗塞了。她怎麼能什麼都不說?她不是已經下定決心要把話講清楚了嗎?她不是決定要來個痛快的,即使慘遭他拒絕,至少也要把話說清楚嗎?哦……她肝好痛!她本來不是已經邁出第一步了嗎?她送他去機場了耶!那天她雖然在辦公室沒說什麼,但她後來還是鼓起勇氣追到機場去了呀,她決定要和他把話講清楚!她在飛車趕往機場的一路上都在打草稿,設想出完美的對他告白的計劃。可是——

  哦!她心痛、肝痛、脾胃痛,全身都在痛!她好想捶心肝、泣血淚!

  「啊——」夏侯雲卷突然握緊粉拳尖叫。

  嘰嘰喳喳戛然而止,聊得津津有味的令狐寵兒和連晴娃一起轉頭看了看她,沒人說話了,整齊劃一地埋頭吃吃吃、吃吃吃。

  然後,十幾分鐘過去了。

  「那你就真的什麼也沒說?就送他上了飛機?」還是忍不住想問哪。令狐寵兒實在不相信精明利落凶悍的好友會有這種烏龜行為。

  夏侯雲卷沒有回答,只是立刻變得眼淚汪汪的。

  當事人之一的連晴娃回答了她:「有說有說,小阿姨說了三句話:法國那邊就拜託了、替我向老費叔問好、娃娃在我家你放心吧。」

  「沒了?」

  「沒了。」

  「就這三句?」

  「就這三句。」

  「那再見呢?」

  「沒有。」

  「沒有?」

  「沒有!」

  令狐寵兒不再問,她轉過頭,挺遺憾地說:「卷卷,我唾棄你。」

  連靖濤走出浴室,修長的身體裹在白色浴袍中,頭髮還在滴水,他推開落地窗,讓晚風吹進房間。坐在飯店房間露台的躺椅上,夜色迷濛中,望著漫空星光耀映城市的燈火,已經晚上九點了,忙碌了一天之後,他終於可以放鬆下來,稍微休息一下。

  他目前任職於夏侯集團,夏侯集團是美國五大華人集團之一,經營範圍涉及廣泛,事業遍及全世界,而他的職務是總經理特別助理兼總裁幕僚團首腦。

  九年前,好賭的兄嫂在一場意外中過世後,連家就只剩下他和小侄女連晴娃。兄嫂的過世並沒有帶給他太大的悲傷,只有深深的解脫。他們的好賭成性除了在一年前活活氣死了父母外,還帶給了他終身無法治癒的殘疾,也給他們唯一的女兒連晴娃的心靈帶來深刻的創傷。簡單辦過他們的葬禮,他拖著一雙殘腿和因為無休止的工作而始終無法痊癒的病體,帶著才三歲的小侄女陷入困境時,他認識了正被自己開發出的專利技術所引起的爭端攪得焦頭爛額的夏侯恩,他一時同情,多事地幫他解決了爭端,誰知從此竟被四塊牛皮糖死死黏住——夏侯恩堅持宣稱自己看到了生命的曙光、黑夜裡的明燈,軟硬兼施,非要他幫忙打理自己工作室的各種問題——夏侯恩只會開發、研究,成果一項一項地出,卻對於經營管理、將科技專利轉化成利潤等事情一竅不通。在那之後不久,秉著有福共享的精神,夏侯恩又將他強行介紹給了自己的另外三個弟弟——這三個人當時也同樣被類似的問題糾纏得幾乎想跳樓。他想了想,反正他需要錢養活自己和侄女,而夏侯兄弟等於是給他提供了一個可以一展長才又薪資優渥的工作,於是就答應了下來。從此他成為了夏侯兄弟四人的經紀人、財產管理人,為這四個只會發明創造、能創業卻不會守業的人當了管家男。

  兩年後,因緣巧合,他認識了他們唯一的妹妹——夏侯雲卷。沒多久,為了幫助夏侯雲卷,也因為夏侯恩四兄弟的乞求,他又進入了夏侯集團,之後就一直這樣身兼數職到現在。

  他工作繁忙,又好靜,行動也不方便,還有年幼的小侄女需要照顧,於是多年來,如非必要,他很少參加社交活動。

  漸漸地,在外人眼中,他的生活中似乎除了工作和教養唯一的小侄女外,就再無其他,於是,隨著年紀漸長,不免會遇到相親這種尷尬事,即使他本無意。而這其中,又以老費最為熱衷。

  今天又被老費抓去相親,這次,老費借口有工作要談,害他沒逃掉。

  他知道自己清俊的長相十分受青睞,但其實他是不大明白的,他本身並不是一個具有家世背景的人,雙腿還有比較嚴重的殘疾,身體也不好,按理說,即使他長得再好看,也不應該如此命犯桃花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犯了。

  想起今晚離開相親的飯店時,老費飽受失敗打擊的懊惱臉色,連靖濤失笑地搖搖頭,老費一直對他的婚事十分熱衷,可惜,注定要失望到底了——這些年來,為了輔佐雲卷在商場站住腳跟,他整日忙碌於公事,他又不是個喜歡應酬的人,平時除了公事外,幾乎要算是深居簡出了。加上他一向對感情的事情看得比較淡,於是多年來,幾乎沒有女子在他心中停駐,除了寶貝的小侄女連晴娃外,真的要算的話,大概就只有與他朝夕相處、就像他妹妹一樣的夏侯雲捲了……

  「鈴——」

  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了連靖濤的思緒,他起身回房,接起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讓他不自覺地揚起唇角,「是我,連靖濤,雲卷嗎……」

  夏侯雲卷放下電話,抱著抱枕靠在床頭,她剛剛結束和連靖濤的通話,雖然談的只是一些例行公事,再有就是他詢問娃娃在她家是否有惹麻煩,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心頭雀躍——為了聽到他清雅、溫和的聲音。

  習慣性地擡頭,看到床頭的相框,那裡面是六年前她和連靖濤的合影。望著合影中清俊淡雅的男子,雲卷微微失神,她幾乎是從第一次見面時就愛上了他,只是她遲鈍地過了很久才知道。而且,即使在知道自己的心意之後好久的時間裡,她卻一直都不曾對他說出過自己的心意,不知不覺,已經那麼多年了……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女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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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9-8 23:55:09

第10章(1)

  連靖濤洗過澡、走出房間來到客廳。露台上,雲卷已經將他每日泡腳用的藥水準備好,等他在軟榻上坐下,遞了擦頭髮的毛巾給他後,就自然地蹲下身,擡他的腳放到藥水裡,並且不時為他的腳進行按摩。

  他和雲卷已經交往快半年了,自從兩人開始交往後,雲卷便更長時間地逗留在他的房子裡,並且理所當然地全面接手照顧他的飲食起居……飲食方面依然是他來,雲卷頂多負責購買和在他做飯時打打下手,因為她是個天生的烹飪小白癡,對此她挫敗不已卻也無可奈何。這些日子下來,不知不覺地,連伺候他按摩、泡腳等工作也全都由她接手了——這些以前都是由他自己來做的。但她從第一次起就做得那麼自然而嫻熟,彷彿早就做了很久,他不免奇怪。細問之下,她才紅著臉吞吐地說出自己為了他曾專門去學習過按摩——她總是這般用心良苦地為他著想,卻從不曾想過對他索取回報。

  他們的戀情沒有刻意公開也沒隱瞞,一切順其自然,但兩人出雙入對,消息還是迅速傳開,在上流社會造成不小的轟動。一時間眾說紛紜、流言四起。每個人面對他們的戀情都有不同的反應。

  不過周圍相熟的朋友、親人皆是贊同和祝福的態度。他的小侄女更是鬆了口氣——當初她一時頑皮造成了兩人捉迷藏多年的事情一直是她心中的隱痛,但又不好意思開口澄清——怕被群毆,於是在牽線上也格外用心。不過後來被發現她是罪魁禍首後,還是小屁股不免慘遭修理——被夏侯恩等人。而夏侯四兄弟是一則喜一則憂,喜的是從此有人幫助夏侯雲卷打理夏侯集團,他們可以不用對陷害妹妹成為集團繼承人而抱有愧疚了;憂的是怕他和雲卷在一起後對他們來個撒手不理。不過,最令他啼笑皆非的卻是夏侯夫婦。

  原本他抱著請罪的心思和她去見夏侯夫婦。即使是場意外,到底他還是把人家清白的大姑娘給吃了,於情於理,即使夏侯夫婦把他打死,他也沒話可說。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夏侯夫婦居然欣慰地看看他們,鬆了一口氣地直呼「這麼多年了,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然後,不等二人自錯愕中回神,就開始熱烈地和他們討論起關於婚禮的事情來,甚至當場叫傭人去取來了黃歷,三級跳得簡直讓人吃不消。最後還是雲卷面皮上掛不住了,羞憤地拖了快要忍不住破功笑場的他走人——夏侯夫婦的行為真的很像是在清倉處理存貨。

  連靖濤溫柔地看著雲卷的一舉一動,藥水泡腳已經結束,她現在正為他擦好腳,準備做下一步的下肢精油按摩。她的動作是那麼溫柔細緻,她的神情是那麼專注凝神。她的體貼讓他感到那般的窩心與溫暖……

  雲卷小心翼翼地為連靖濤拭乾腳,扶他在臥榻上躺下,開始為他做精油按摩。

  傾倒出泛著薄荷香味的精油,在手心搓熱,白玉般的纖細手指靈巧而輕柔地沿著他的腿線、腳線遊走,依次在每個穴道按壓,她聚精會神,力求力道恰到好處,可以為他真正解除疲勞、舒緩酸痛、帶來舒適。

  每一次為他按摩雙腿的時候,雲卷總會忍不住為他而心疼。真正見到他的腿,真正瞭解了他的腿的情況,她才知道他所承受的痛苦遠比她能想像的要多得多。他的雙腿常年酸疼,左腿情形尤其要嚴重,比右腿短了幾寸,萎縮得不僅出現了嚴重畸形,而且細瘦得讓她每看一次就忍不住想落淚;左腳腳面以奇異的角度弓起,呈現扭曲的弧度,更糟糕的是,每走出一步,他的左腳都會鑽心地疼痛著。而他的右腿,雖傷殘不似左腿那般嚴重,情形卻也並不樂觀,當年的意外重創了他的左腿,也不曾放過他的右腿,同樣留下無法治癒的後遺症,幸好萎縮病變只局限在了左腳上,讓他基本維持了右腿的正常腿型,也讓人從他的右腿可以清楚瞭解到當年尚未發生意外前,他的腿有多麼修長漂亮。

  按摩結束,收拾好一切,雲卷從浴室出來時,連靖濤已經從露台回到客廳,他正坐在沙發上專心接電話。

  雲卷沒有出聲打擾,靜靜地靠在牆邊望著他。昏黃的燈光下,連靖濤沒有注意到她回來,他輕聲講著電話,清俊的眉目一派明和,神情帶著一種令人心動的專注。溫雅的男中音緩緩飄蕩在寧靜的客廳裡,彷彿帶著輕暖出塵的上等茶葉香,讓人安心。雲卷不自覺露出微笑,她很喜歡看他,常常會看他看到發呆。寵兒和娃娃就常笑她,每每見到連靖濤,就好像變成色女。她也覺得很丟人,可是,她真的好喜歡看他!每次看到他,總會讓人想到遠山上的流水、秋天裡的葉子、夜晚微風吹過的聲音,那麼清寧淡倦、那麼安心踏實,彷彿有了他,就有了一切,焦躁、煩悶會一掃而空。瀲光流轉的貓瞳含著幸福的笑痕漫漫流轉著,直到轉到連靖濤沒有持聽筒的那隻手——笑,悄然自貓瞳、櫻唇消失,染上越發濃郁的、隱藏的憂鬱。那只修長的、彷彿藝術家般美好的、總給她安心的手正下意識地在他的腿上摩挲。

  軟軟的唇被潔白、細小的貝齒咬出清淺的印痕,玲瓏的眉心皺起微微的皺紋——按摩剛剛才結束而已,可是,他的腿還是在疼!

  她是知道的!可是——他卻以為她不知道!他什麼都不肯告訴她,也盡量不表現出來。就像現在,如果不是知道她去浴室處理藥水,而他又講電話太專心了,他大概連這種下意識的動作都不會讓她看見,就是怕她擔心,怕她憂慮,怕她……全都是她,沒有他……

  這些,她真的都知道的!他的身體、他的心思……她怎麼會不知道?!

  由於左腿幾乎完全失去功能,他的右腿差不多負擔了整個身體的全部重量,常年的負重過度,他的右腿總是酸疼不止,即使這種每日不間斷的按摩也越來越起不到多少緩和的作用。前些日子,她陪伴他去做例行健康檢查時,私下向醫生詢問他的狀況。醫生憂慮地告訴她:他現在右腿也開始有惡化的跡象,身體的健康狀況也在下降,如果再這樣下去,他恐怕……這些她通通都知道的!

  她沒有多餘地問醫生為什麼會發生這種情況,只是專心地詢問了如何幫他改善這種不斷惡化的狀況,並且一一將醫生的話仔細地記在心裡。答案她比誰都清楚——他根本就是活活累的!連靖濤,這沈靜、固執的男人,他就是用這樣一雙腿、這樣一副單薄而倔強的身子撐起了多年的風雨,一直艱辛卻堅強地走著,為自己唯一的親人連晴娃提供了出人想像的堅實休憩之處,為她和夏侯集團撐出一片天,為大哥排解困難,為……他總在為別人,可是,他卻從來不說,只是微笑著叫每一個人安心,然後悄然將一切解決。

  靜靜看著連靖濤清瘦的身影,還有他那因為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某個從開始交往就一直在心中醞釀徘徊的念頭再次變得格外強烈起來——她想嫁給他,嫁給這個為每個人都設想得周全,卻獨獨忘了自己的男人,嫁給這個叫她心疼得整顆心都揪成一團的男人,她想真正成為他的人,成為他的妻,讓他沒有理由再隱瞞自己的情況,讓他沒有理由再拒絕她的關心,讓他沒有理由再一個人承受……

  可是……她不敢開口……不敢呵……雲卷憂傷地微笑,清麗眼底滿是苦澀。

  她能夠與他談戀愛,這已經是以前連做夢都不敢夢想的幸福了,她又怎麼敢奢求他會娶她!暗戀了那麼多年,她曾經以為,只要他能夠接受自己的感情,她就已經幸福得即使馬上死去都心甘情願了。可是,當真的知道他竟然接受自己時,她開始變得貪心,想更加貼近他,更加瞭解他,擁有更多的他……

  交往後,連靖濤對她很好,很體貼,卻從沒提過結婚的事情。漸漸,她在初時的狂喜之後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中——他的溫柔寵愛,就像是對一個小孩子,就好像對待娃娃那般……她知道她不該太貪心,可是,她不要這樣的,不要啊……

  輕輕的呼喚聲將雲卷從思緒中喚醒,是連靖濤已經結束電話並且發現了她,雲卷打起精神,露出甜甜的笑容迎上去。

  靠進連靖濤清爽、溫暖的懷抱裡時,雲卷悄悄告訴自己,你該知足了,別再繼續奢求了吧,這優秀如神癨般的男人,你能擁有他短暫的寵眷就該滿足了。那夢想……太遙遠啊……可是,她卻沒有想到,那個甜蜜而又痛苦的、她以為遙遠得永遠不會實現的夢想很快就實現了……

  老實說,連靖濤從來沒預期過,自己也會有說不出話的一天。但現在,夏侯夫人五十壽宴的一段實況卻叫他啞然。

  夏侯夫人的五十大壽這天,他因為臨時處理一個急件,就讓雲卷和寵兒先一步去了夏侯家,而娃娃早在中午就被夏侯家那四個特地回來為母親祝壽的兄弟接去了。

  當他晚了大約兩個小時趕到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宴會竟然已經結束,連客人都已經走光,只剩傭人在收拾。

  他剛想拉過一個傭人問個清楚,擡頭就見到夏侯恩正在偏廳門口一臉粲笑地衝他招手。

  他疑惑地走過去,發現夏侯夫婦、夏侯家四兄弟、令狐寵兒,還有自己的小侄女全都在,圍著偏廳桌上的美食,一群人吃得興高采烈,卻獨獨缺少夏侯雲卷,見他進來,全衝著他詭異地笑得分外開心。他被笑得全身發毛,心中警鈴大作,馬上借口去找雲卷準備退出危險圈,可惜他跑得還是不夠快,被夏侯恩拉住。

  眼見逃不掉了,他只好認命地坐下。然後,夏侯恩三八兮兮地拿了一張CD給他看——

  原來,消失已久的華鷹集團小開再次鏗鏘出場了!

  今晚,當宴會剛剛開始時,雲卷正從樓梯上走下來,剛好這位小開路人就金光閃閃地出現了,他竟然理直氣壯地跑到她父母面前控訴雲卷拋棄他,另結新歡,這個新歡還是個沒有家世背景的瘸腿小子——他一定不知道,對於夏侯雲卷和連靖濤之間的進展,其實夏侯夫婦比誰都急。

  這位仁兄大概看不清自己路人甲乙丙丁的身份,實在是搞笑得很,直覺認定自己就是受苦受難的男主角,一上來就痛陳冤屈,指控雲卷始亂終棄,指控連靖濤陰險小人橫刀奪愛,將男主角的職責發揮得淋漓盡致。

  天曉得,夏侯雲卷連他的模樣都記不得,從來沒「始亂」,又哪裡來的「終棄」!事實上,如果不是他一出現就自報姓名,並且為了顯示自己的身份顯赫,對比出連靖濤的種種「卑賤」,側面烘托出他的尊貴,暗示她夏侯雲卷不識好歹地竟然捨棄他這顆蒼穹裡的明星、深海裡的珍珠,而將自己的祖宗十八代報個一清二楚,要不是有個令狐寵兒在一旁做說明補充,夏侯雲卷還真是想不起來這位疑似某家病院跑出的瘋子竟然是那個不知多久前被自己修理得哭爹叫娘地逃掉的登徒子。

  至於連靖濤,他更加無辜。除了知道他是華鷹集團小開外,連靖濤甚至不曾和他正式接觸過。而最重要的是——拜託,他以為他是誰呀?容得他在此處大放厥詞!

  本來,雲卷想直接將這患有自作多情、被害妄想症的瘋子轟出去了事,但因為這是母親的壽宴,許多人都在看著,而他一直都是在和父母說話。父母是長輩,即使心中不悅,仍舊維持著基本禮儀,畢竟實在不好和晚輩一般見識,況且他是以客人的身份出現。再看看周圍,兄長、寵兒都是一臉怒容地看著他,卻沒有動手,甚至連最有資格立刻撲上去滅了這只瘋狗的連靖濤的小侄女娃娃,即使氣得發抖,卻依舊克制地只是握著拳頭惡狠狠地盯著他而沒有任何動作。她知道,大家都是為了顧及夏侯家的顏面,所以她也一直隱忍著,只暗中和兄長他們使眼色,準備等他一落單就拖出去海扁。

  但他錯就錯在不該越罵越難聽,越罵越囂張,大概是見到大家都敢怒不敢言,他漸漸肆無忌憚起來,甚至拿連靖濤的腿做起文章來,他竟然露骨地問她:「連靖濤那種瘸腿的廢物,他那雙歪歪扭扭的腿難道你看了不覺得噁心嗎?嫁他還不如嫁條狗,我……」後面的話他沒機會說了,因為他徹底地惹惱了夏侯雲卷。

  雲卷氣瘋了!於是他的下場是——說得正唾沫橫飛的激動時刻,被雲卷當頭一記右直拳揍出黑輪一圈,再一記飛腿踹出了大門,然後他在黑暗中遭無名人群暴扁了一場。

  但這不是最震撼人心的,因為接下來,雲卷做了一件連連靖濤都沒法預料到的事情——

  淒厲的哀號和「乒乓」的雜音中,雲卷「冷靜」堅定地當眾宣佈——她,夏侯雲卷,一個月內嫁連靖濤!

第10章(2)

  連靖濤輕輕推開夏侯雲卷的房門。室內沒有開燈,他藉著昏淡的月光,果然見到一個小蝦米團兒躲在床角,不是雲卷還有誰?

  他輕輕走上前去,在床邊坐下,感覺那邊的小蝦米迅速僵硬。他探手想打開燈,卻被一聲驚慌的呼叫阻止。

  他頓了一下,在黑暗中輕輕歎息:「卷卷,你就打算這麼一輩子都不見人了嗎?」看過CD後,夏侯恩告訴他,雲卷自從事情發生後就一直躲在房裡,因為她怕,怕面對他連靖濤。因為她認為這又是一個因為自己的任性而強加給他的枷鎖——她沒有和他商量就擅自宣佈要嫁給他。

  小黑影沒說話,他輕輕打開床頭的一盞小燈,雲卷沒再次抗議,但又更縮緊了些。

  半天,感覺除了昏黃的小燈被開了一盞外,再沒有其他動靜,夏侯雲卷忍不住悄悄擡起一點眼睫,不期然剛好對上連靖濤沈靜的眸子,她小小驚喘一下。

  「你……都知道了?」她硬著頭皮開口,細細的嗓音裡有著猶疑的害怕。

  連靖濤點點頭,因為處在光影之外,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那你……」會願意娶我嗎……她想問,可是,後面重要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她怕,如果問了,他會乾脆地拒絕。

  其實,剛剛宴會上,要嫁他的話一說出口,她就後悔了。她一直對自己沒有自信,即使他接受了她,即使他說他愛她,她還是沒有安全感,總覺得有一天會失去他。他是那麼優秀啊,她能夠和他談戀愛就已經很奢侈了,她知道,她不該在這種時候就這麼說的,這對他而言可能實在太早了。但是,她卻鬆了口氣,也不後悔,她希望成為他的妻子,很久以前就這樣夢想著……他……是否願意娶她?

  「你太魯莽了,怎麼可以那麼衝動。」連靖濤搖頭,語氣十分清淡,是就事論事的口吻。

  小身子一顫,淚水無聲地垂落,如斷線的珍珠,好半天,她沙啞地開口,壓抑而絕望:「對、對不起……」她告訴自己不可以哭出聲音,卻實在無法阻止聲音的細微顫抖,如同她抑不住紛落的淚珠。果然,他即使愛自己,也還沒有愛到願意娶自己的地步,她又給他添麻煩了……

  她又誤會了。連靖濤在心中歎氣,不明白為什麼這丫頭明明冰雪聰明,卻總在和他的感情上始終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隨時如同驚弓之鳥,疑這個、猜那個的,彷彿隨時都怕他拋棄她一般?

  他撐著身子向她的方向挪了挪,趁她傷心垂淚時,輕輕抱住了她。毫不意外地,她的小身子迅速僵硬,縮在他懷裡一動不敢動。他微笑,溫言輕語,彷彿怕嚇到她一般地說:「你不需要說對不起,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我只是擔心你。」

  「擔心我?!」她張大迷濛的淚眼。

  「對,你實在太魯莽了。我知道你是替我打抱不平,我很高興。但是,我們畢竟剛剛才開始戀愛,我希望給你多些時間讓你想清楚……」他婉轉地說著,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把自己想說的話恰當地表達出來。

  「可是,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啊。」她急切表達心意的語氣令他輕笑出來。她的臉驀地一紅,摸摸鼻子咕噥一聲,好丟人!

  「那表示……你願意娶我的,對嗎?不是被迫的,沒有不情願,不是為了保護我的名聲,只是因為……因為我……」他的話給了她希望,讓她的心開始有些飛揚的曙光,她悄悄擡眼,看著他,小小聲地問。

  連靖濤卻沈默了,雲捲心中的期待漸漸冷沈下來,她勉強笑道:「抱歉,我太心急了……我只是怕、怕我留不住你……」最後的話幾近自語,低得幾乎讓人懷疑她根本沒有講話,只是無意義地喃呢。

  但是連靖濤聽到了,他呆住,為她的惶惑與深情。半晌,他低低歎息一聲,幽幽開口:「卷卷,我不是不願意娶你,我只是……」連靖濤再度沈默,不知該怎麼說。

  「只是什麼?」雲卷不抱希望地問。

  「只是……卷卷,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連正常的幸福都無法給你。」他低聲開口。這件事情在他心中輾轉好久了,只是不知該如何說出才好。交往以後雲卷一直處在一種不安的狀態,彷彿怕他隨時會丟下她跑掉一般,所以他也就暫時擱下,想等雲卷情緒安穩一些後再和她認真地談,現在,看來該是說的時候了。

  其實,他不是沒有顧忌的,他也有害怕,也有恐懼,只是不曾說出來罷了。那夜歡愛之後,當他拉過絲被想為她蓋上時,月色下,她修長白嫩的腿糾纏在他的腿間,那白玉般的美好同他畸變的腿形成鮮明的對比。那一刻,他清楚地意識到,他不得不承認,即使自己從來不曾為自己的殘疾而自卑,可這一剎那,他在害怕!他沒法否認自己在那一瞬間的震撼和恐懼——雲卷太美好了,他的確是配不上她的。

  也是在那一刻,他開始懷疑,也許他根本無法給她幸福、滿足——以他這樣一雙殘缺扭曲的腿。

  在事業上,他可以自信地說他不比別人差,可是,生活中,他的缺陷是沒人可以否認的,即使他做得再好,他依舊是個殘疾,而他的殘疾可能會使她不幸福。

  「什麼正常的幸福?」她一呆,不解。

  「房事。」

  不少一方肢體殘疾的夫妻會走上離婚一途,即使理由各有不同,究其根本,正是因為性愛上的不協調。而他兩條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殘疾,尤其左腿萎縮畸形得更加嚴重。他知道卷卷愛他,可是,畢竟單純精神上的愛和真正發展到肉體上是有所不同的,他希望雲卷能夠想清楚,他不想她將來後悔。

  「可、可我並不在意你的腿呀,而且,我、我……我是想嫁給自己愛的人……還有,我只知道,和你在一起我很快樂……」話從抗議他自我貶低的鏗鏘有力漸漸變成蚊鳴。

  一番話,她都講得結結巴巴,並且隨著臉蛋溫度的升高,最後的話音幾乎消失,他必須貼她很近,幾乎貼到她的唇邊,並且很努力地聽,才能聽清她在說什麼。但他相信,他已經很清楚她的意思了。

  最後的疑慮徹底打消,連靖濤輕鬆一笑,緊緊抱住了懷中小小的可人兒。這天地間獨一無二的女子呵……他一生都不打算放開了……卷卷……他的卷卷啊……

  許久之後,彼此相依偎、彷彿交頸鴛鴦的兩人——

  「嫁給我好嗎,卷卷?」

  「好!」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9-8 23:54:18

第9章(1)

  清晨的陽光透過落地窗和雪白的紗簾照進屋裡,也照在大床上一雙如交頸鴛鴦般依偎糾纏在一起的人兒身上。

  夏侯雲卷眨眨睫毛,眼睛張開一條細細的小縫又立刻閉上,刺眼的陽光讓她什麼也看不清楚。她揉揉眼睛,小小地打個哈欠。

  呼——昨晚睡得好舒服!一直都暖乎乎的,讓她捨不得醒。可是……咦,奇怪了,怎麼身體好像痛痛的,還酸酸的、麻麻的……怎麼回事?!

  微蹙著眉,她不情不願地緩緩張開眼,適應了陽光的亮度後,眼前的景象慢慢開始變得清晰。

  她有些困頓地發現自己似乎並沒有睡在自己的房間裡,而是睡在一張陌生的床上,一個溫熱的胸膛裡……媽呀!一個胸膛裡!這個認知讓原本還睡意朦朧的夏侯雲卷猛地張大眼,肆虐的睡蟲立刻煙消雲散。她直直瞪視自己眼前正有規律地起伏著的胸膛,被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嚇得倒抽口氣,全身迅速僵硬——

  她枕在一雙不屬於自己的手臂上,還有另一隻明顯屬於男性的、修長漂亮的手臂正橫放在她的纖腰;而她的雙手則平貼在那溫熱、寬廣的胸膛;還有平穩而有力的心跳正在她的掌心下鼓動著;至於被單下,她感到她的雙腿好像糾纏著另外的一雙線條有些怪的腳;還有——還有最重要的是她她她,她居然全身光溜溜……一絲不掛……

  冷汗「倏」地冒了出來,她小心翼翼、心驚膽戰地擡眼將視線上移,再次倒抽口氣,這次抽氣抽得她不僅身子小小驚跳一下,還差點尖叫出聲,她趕緊摀住自己的小嘴,力道之大差點令自己窒息——OH  MY  GOD!連靖濤?!瞪著自己頭頂那張還在沈睡中的俊臉,夏侯雲卷目瞪口呆——

  簡直太……太美了!

  她不是沒有在如此親密的距離下看過連靖濤,只是,她從來沒這麼近地看過他睡著的樣子。擡眼的瞬間,她被他睡眠的美麗模樣震驚得甚至忘了自己正渾身赤裸、原因不明地躺在一個男人身邊。

  沈睡中的連靖濤,面容沈靜;高挺鼻樑下氣息綿長平和,唇形溫潤好看;修長濃密的睫毛如同女孩子的那般微微翹成好看的弧度,蓋住了平日那雙可以看透一切的睿智黑瞳,在下眼瞼撒下淡淡扇狀陰影;頭髮微微淩亂,幾綹劉海落在他眉前,讓他看來就像個大男孩。晨陽為他鍍上一層淡金色,他的五官精緻,漂亮得幾乎不像是真人。

  首次這樣近距離、明目張膽、肆無忌憚地端詳他的睡顏,彼此間那樣地接近,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溫熱的鼻息拂過她的額頭,暖暖的、軟軟的,她也可以清楚地細數出他的睫毛有多濃密!小手不由自主地向他漂亮剔透的睡容摸上去,就在她的手即將觸到那令人垂涎的美麗時,沈睡中的連靖濤突然動了動。

  連靖濤沒有醒來,只是側了下身子,又繼續睡著,但他這一動卻喚回了夏侯雲卷的神志,並且終於讓那色色的小毛手迅速收回。

  夏侯雲卷一激靈,收回的小手下意識地去抹唇角流出的口水,她像做壞事被抓到了一般,沒來由地一陣心虛……

  等等!夏侯雲卷突然僵住,她在幹嗎?現在是什麼狀況,她竟然還有閒情逸致看人看到流口水?!她居然還有空兒心虛?!現在哪裡是心虛流口水的時候!

  現在最重要的是——

  噢!上帝明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連靖濤怎麼會睡在這裡……不,不是,是她怎麼會睡在連靖濤的懷裡?!她剛才就發現,這裡是連靖濤的家。

  她怎麼會在他的家裡?在他的床上?在他的懷裡……夏侯雲卷瞪著閉目沈睡的連靖濤,這次可無心再欣賞美麗的「風景」,她開始催命連環地呼叫自己的神志。

  當記憶終於開始紛紛回籠……夏侯雲卷的腦袋真的「嗡」地炸了!

  昨天,她從連靖濤辦公室落荒而逃後,跑到平日常去的那家PUB裡喝酒消愁,然後,沒想到居然跑到他這裡來撒酒瘋!還干了天理不容的齷齪事情……完了,完了,他這回一定討厭死自己了。

  她居然被連靖濤給吃了,不對,是把他吃了,也不對,是強迫他吃了她……嗚……她也不知道這叫什麼啦,反正總之,要死了……她要去跳樓……

  而且,要命!為什麼她全記得?!不是說醉酒後所做的一切,在酒醒後都不應該記得的嗎?為什麼她會記得滴水不漏?昨夜的一切……羞死人了,欲哭無淚啦!

  她哭喪起了臉,五官驚慌地擠成一團,大大的眼兒裡迅速積聚起了淚水。嗚——怎麼辦?她不僅夜闖他的家,還大鬧一場,胡言亂語、胡作非為,最後還不忘給他吃了春藥並且對他進行了霸王硬上弓!

  完了,完了,她以後要怎麼面對他?連靖濤一定會恨死她了!各種念頭在夏侯雲卷的腦袋裡飛舞,她的頭一下子彷彿成了被捅的馬蜂窩。

  怎麼辦?夏侯雲卷臉色一時陰一時晴,青一下白一下,整個人慌了手腳。

  不行,她得趕緊走!沒準連靖濤根本不記得昨晚的事情呢!畢竟、畢竟他被她下了藥不是嗎?

  嗯,對!沒錯,一定是這樣的!只要她趁現在連靖濤還沒醒的時候,趕快湮滅證據、粉飾太平,然後迅速離開,再換套衣服去上班,並且在公司裡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就一定可以行得通!

  到時,即使連靖濤有什麼疑惑,若是看到她若無其事,以他的謹慎為人,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也一定不會隨便問她的!再說了,就算萬一他問了,只要她一口咬定,打死不承認,想必他也沒轍!反正也是死無對證嘛!

  好!就這麼辦!

  不敢去想自己打定的主意有多麼天真得好笑、荒謬得白癡,夏侯雲卷立刻小心翼翼地、以不會驚動連靖濤地輕巧從他的懷裡向床邊移動,準備先逃了再說。幸好,剛剛連靖濤動了一下的時候,將擱在她腰際的手臂挪開了,讓吵醒他的風險降低了。

  好容易從被單裡蠕動出來,夏侯雲卷躡手躡腳地下了地,先揀起白色的襯衫胡亂穿上,就開始七手八腳地收斂自己散落一地的衣服,準備將一切昭示著「夏侯雲捲到此一遊」的證據毀屍滅跡!

  ……

  呼——現在還有什麼遺漏了沒有?抱著一堆東西,夏侯雲卷立在地毯中央,苦苦思索,生怕落下什麼會叫連靖濤抓住把柄。

  左想右想,就是覺得好像還缺點什麼……嗯……到底是什麼呢?

  「到底還有什麼沒拿呢……」夏侯雲卷小聲地嘟囔,真是急死了。

  「你的底褲。」一個聲音提示。

  啊!夏侯雲卷恍然大悟。拍了下額頭——真是豬頭!這麼重要的罪證怎麼可以忘記!

  可是在哪裡呢?剛剛一直都沒有看到啊……夏侯雲卷低頭四顧。

  「在這裡。」那個好心的聲音繼續提供幫助。

  「啊,謝謝。」她剛要興奮地要轉身去接底褲,突然——

  「啊——」

  背對著床的小人兒僵立當場,半晌,那光裸著的、修長白嫩的腿兒開始抖啊抖,慢慢地,顫抖蔓延到全身。

  夏侯雲卷終於發現了不對勁之處——這個屋子裡只有她和連靖濤,而現在,除了她以外,又多了一個人的聲音,那就只能說明一個血淋淋的事實——連靖濤他醒了!她只能緊緊抱著衣服,彷彿那是唯一的浮木,鴕鳥似的死不肯回頭!

  連靖濤半坐在床上,已經穿上了睡衣,小腹以下的部分則蓋在素色絲被下,他靠在床頭,正氣定神閒地看著她,不知看了多久。

  「怎麼,不過來拿嗎?」見她站在原地半天,抱著衣服抖如秋風落葉,就是不轉過身來,連靖濤微笑地開口,語氣輕柔淡雅得讓人——至少讓屋裡唯一的另一個人——毛骨悚然。

  「咕嚕。」雲卷悄悄吞了口口水,小巧白嫩的腳丫繃得緊緊的,不著痕跡地向著大門的方向偷偷蹭出了一點點,只剛一點點……

  「不是要毀屍滅跡,死無對證嗎?」聲音突然又傳來,依舊低沈溫潤得好聽,卻無端讓室內溫度陡然降低了好幾度。

  媽呀!他到底醒來多久了,他怎麼知道她的詭計?夏侯雲卷抖得連白玉貝齒都開始發出細微的打架聲,腿兒更是軟得幾乎要跪倒在地。連靖濤的語氣分明傳達著他已經開始生氣了的信息……嗚——誰來救救她呀!

  連靖濤危險地瞇起幽邃清瞳——這丫頭居然還想逃!

  其實,她從他的懷裡離開的時候,他就已經醒了。只是,聽到她小聲嘟囔著什麼毀屍滅跡、若無其事,所以他決定暫時裝睡,想看看都到了這個地步,她還想玩出什麼把戲。

  本以為,經過昨夜後,她至少會老實地跟他徹底肯談一番,誰知,這丫頭竟然還是想粉飾太平後就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地溜掉。

  她一再重施偷溜故伎的鴕鳥行為簡直氣壞他!所以,他決定小小懲罰她一下。

  「怎麼,還不肯轉過身嗎?」聲音冷冰冰的。

  他的不悅甚至已經不再含蓄地使用暗示了。硬邦邦的語調讓她心驚膽戰得幾乎想立刻跳起來就跑,同時,心中也莫名湧上委屈來——他從來不曾用這麼冷硬的語氣對她講話呢。

  夏侯雲卷眼兒一閉,心一橫,算了,死就死吧!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反正事情都到這分上,不如及早認命的好。她抱著視死如歸的決心毅然轉過頭來,可惜,緊緊閉著的眼兒,皺得可以夾死蚊子的細眉,還是洩露了她的膽怯。

  彷彿生怕這些還不夠,她在轉過身後,又迅速低頭折頸九十度,並且不敢再擡起,所以錯過了他溫柔似水、深情憐惜的眸光。

  「還不過來,難道要我瘸著一雙跛腳下去請你嗎?」連靖濤被她明明怕得要死,還偏要逞強地裝出一副義無反顧的慘烈神情逗得幾乎要失笑出聲,他忍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又裝出冷硬憤怒的聲音,故意尖刻地嘲諷。

  好刻薄!罵她就罵她嘛,反正是她罪有應得,但幹嗎要貶損自己呢?夏侯雲卷下意識地縮縮肩,委屈地咬咬水嫩的唇兒,直覺想回嘴反駁他的自我貶低,又不敢擡頭,以至於錯過了發現真相的好機會。她頓了頓,嚥下滿腹為他抱不平的話。怕歸怕,不平歸不平,那句「瘸著一雙跛腳」依然敲進了她的腦袋,提醒著她他行動不便是事實。於是,雖然滿心不情願,她還是慢吞吞地蹭過去——她終究還是捨不得他辛苦。

  好一會兒,她終於畏畏縮縮地挪到了床邊,耷拉著小腦袋,一雙小手無措地扭著懷裡衣服的一角,期期艾艾地叫了一聲:「連、連大哥……」無辜得像只做錯事的小貓兒。

  兩人就這麼僵持著,好一會兒,連靖濤投降地低歎一聲:「唉……我該拿你怎麼辦?」都已經到這分上了,她居然還是一心想要逃,他究竟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竟讓她如此怕他?

  連靖濤大傷腦筋,殊不知,他的為難看在夏侯雲卷眼裡又變成了另外一個意思——他後悔了!後悔奪取她的處子之身,卻不得不負責——他是個負責任的人。他正在為自己昨夜的事情而後悔。他後悔亂性吃了她。他竟然吃了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從此黏上了一個甩不掉的大麻煩!

  她徹徹底底誤會了他!

  淚水湧出來模糊了視線,讓她看不清他的臉,夏侯雲捲心碎欲絕——他真的一點兒都不喜歡她!原本,他叫她回來的時候,她害怕歸害怕,但內心深處依舊有著一丁點兒奢望——也許……他會有一點點兒喜歡她……

  可是,他竟然是這樣一副為難的樣子!

第9章(2)

  夏侯雲卷小手扭呀扭,十指幾乎打成凝脂白玉的如意結,她悄悄深吸口氣,努力平息滿腔的洶湧淚意,勇敢地擡起頭,盡量維持平靜地開口,卻依然忍不住洩露一絲絲心碎的顫抖,「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不會要你負責。這只是個意外,是我昨晚喝醉了酒,你不必在意,反正我們都已經是成年人了,你不用為此事耿耿於懷,我……我們就當一切沒有發生過就……」

  「沒發生過?」連靖濤擰眉,漂亮的瞳眸不悅地瞪著面前的小女人,「你居然說當成沒發生過?!你當昨晚的一切是什麼?遊戲嗎?」他的聲音漸漸嚴厲起來,「你太叫我失望了……」

  「那不然怎麼辦?!」夏侯雲卷忍不住大吼,無法忍受他竟然用那種失望的眼神看她。她感到深深的、被冤枉的委屈,尤其那個冤枉她的人還是她最深愛的人——他當她是什麼?他以為她是那種隨隨便便的女生嗎?如果不是他,他以為她會隨便讓人近身嗎?「怎麼可能是遊戲……怎麼可能……」她痛苦地閉上眼。

  「那你為什麼要我當一切都沒發生過?」連靖濤緊追不捨。

  「你根本不喜歡我不是嗎?我何苦為難你,何苦讓你為了負責任,而出賣斷送自己的一生幸福?尤其這根本不是你犯的錯誤,你是受害者,我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傷害人的人是我,不是你!你是被傷害的人。你為我已經做了那麼多,幫助我渡過許多難關,這些年如果不是你,我根本撐不下去。我不能再讓你為了我的錯誤而賠上自己的後半輩子,我不能再讓你被強迫地背負著贖罪的心情,不甘不願地痛苦一輩子……」她故作堅強、平靜,但長睫毛的掩映下,不小心滴落到雪白手背上的水滴還是出賣了她的心事。

  看著暈開的水跡,連靖濤心軟下來,原本冷怒的面孔軟化成憐惜的柔和,心疼的情緒充滿胸口——她全是為他在著想,都失身了,居然還在為他是否心甘情願著想,這傻乎乎的小東西……

  「那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是心甘情願呢?」他柔聲低問,眉眼間流動著深情。

  「我當然知道,你從來都不喜歡我這樣的女生。」她有些哀傷地低語。

  又回到了老問題上!連靖濤揉揉額角,有些頭痛地看著眼前楚楚可憐的人兒,實在無法理解她為什麼就是死死咬定了這一點。

  「那我喜歡什麼樣的?」他不動聲色地問。

  「你喜歡女生溫柔婉約、甜美體貼、善解人意、柔情似水、擅長廚藝、很會照顧人、懂得為丈夫著想、不會給人添麻煩……」她越說越傷心,到後面幾乎哽咽不成聲。

  連靖濤挑眉——和昨晚她說的完全一樣!只不過昨晚,她數到一半就醉醺醺地轉移了話題。是誰說的?他怎麼不知道他喜歡這樣的女生?

  「誰這樣誤……告訴你的?」其實,他想說的是,誰誤導了她。

  「……」她垂頭不語。

  但顯然連靖濤不打算再放過她,執意要把事情弄清楚。

  「在你心裡,誰是最瞭解我的人?大概是我唯一的親人娃娃吧,畢竟,只有她才是唯一和我日夜生活在一起的人……」他記得昨晚談到這個話題時,她在醉意熏然之間曾模模糊糊地提過侄女的小名,所以,他打算試探一下。

  果然!面前的小身子明顯一僵,連靖濤知道自己猜到了關鍵。但,這和娃娃有什麼關係?「娃娃和你究竟說了什麼?」竟然讓你這樣死心塌地地認定我不會喜歡你?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她含糊地說,不敢看他的眼。

  「講話。」連靖濤擰眉。

  見連靖濤堅持非要問出個答案來,夏侯雲卷只好簡單地說了下事情的經過。

  「所以你就信了?」聽夏侯雲卷吞吞吐吐把事情原委說完,連靖濤有一瞬間的呆澀,半晌,他不可思議地問,萬萬沒有想到,癥結居然出在小侄女的身上。

  她寧可相信娃娃的鬼話一篇,然後在十八歲生日的第二天跑到國外,並且獨自傷心多年——臨走前還留下一個讓他困擾好久的吻,也不肯親自哪怕問他一次,把事情搞清楚!這個認知讓他一時哭笑不得。臉色陰晴半天,她不是精明得很嗎,她的聰明都到哪裡去了?

  夏侯雲卷點點頭,深深喘息一口氣,彷彿下定什麼決心一般擡起頭,她輕聲但堅定地開口:「所以,連大哥,這一切都是我的錯,這一切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我知道你根本不會喜歡上我,我不會要你負責的,你放心吧。但我知道,我還是不對,害你……我……對不起……」

  看她居然很認真地點頭,還誠懇地說出「對不起」,他實在不知該氣,還是該笑,他不知該憐惜她的癡傻,還是該扭起她的小屁股狠狠一頓飽打,懲罰她的愚蠢。

  夏侯雲卷見他半天不說話,以為他已經默認,傷心地垮下雙肩準備離開。連靖濤卻突然伸手拉過她,一把將她攬進懷中,挫敗地歎息:「真是個傻丫頭!」他要抱抱這只驕傲又脆弱的小貓!

  連靖濤突如其來的動作著實把夏侯雲卷嚇得不輕。突然被擁入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她立刻全身僵硬,抱在手中的衣物、鞋子全撒了。

  呃……呃?怎麼事情沒有按照她預期的發展下去?

  「卷卷?」見她沒有反應地呆愣,連靖濤忍不住輕喚。

  夏侯雲卷搖搖小腦袋,依舊一臉鈍鈍的滯澀。

  「卷卷?」他又喚。對她在特殊情況時會突然斷線的毛病顯然瞭如指掌。

  「嗯……啊……」當夏侯雲卷理解了連靖濤喊出的那兩個字是什麼的時候,她「倏」地張大一雙美麗的藍眼,驚喜而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小手不自覺無助地攀上他堅實的手臂顫抖地問,「你……你叫我什麼?」

  終於回魂了!連靖濤鬆口氣,看到她一臉可憐兮兮、渴望又膽怯的神情,一時心中突然充滿溫柔的憐惜和深切的感動。「卷卷。」他再喚,聲音輕柔而溫存。

  雲卷怔了怔,「那……我也可以叫你靖濤,對嗎?」她好小聲地問,心中既期待又害怕,她相信他明白她的意思。

  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稱呼上的改變,但對他和對她而言,從此將會有著本質的變化。長久以來,一句簡單的「連大哥」將他們之間的距離、身份疏遠成為長輩與晚輩之間。

  看著連靖濤溫柔但堅定地點點頭,沒有半絲猶豫,美麗如深海般的眸子迅速蘊盈滿滿的水意,豆大的淚珠「吧嗒、吧嗒」從白玉凝脂般的臉頰上滑落,漸漸成了止不住的斷線珍珠。雲卷小小的身子輕輕顫抖著,彷彿在狠狠壓抑著什麼,但終於還是忍不住爆發——

  「靖濤——」她哽咽地低泣一聲,一頭深深地紮進連靖濤的懷裡,纖細的藕臂環過連靖濤的身體,將他抱得緊緊的,彷彿她一鬆手他就會立刻消失一般。

  「靖濤、靖濤、靖濤……」雲卷將頭埋在連靖濤的懷裡不敢擡起,生怕一切只是她癡心妄想過度所產生的幻覺,只能一叠聲地呼喚著,含著淚、帶著泣,彷彿有無盡的委屈,令人心酸。

  「我在這兒、我在這兒……」連靖濤輕柔而堅定地回抱著雲卷,不厭其煩地響應著,修長溫暖的手憐惜地撫摩著她柔軟的發,安撫她那顆惶惶不安的心。

  許久,當雲卷終於平靜下來時,連靖濤睡衣的前襟已經被她哭濕了一大片。看著自己的傑作,夏侯雲卷有些羞赧,她細聲道:「對不起,弄髒了你的睡衣。」

  連靖濤也低頭看了看,笑了,「比預期的好多了,我本來都作好擰出水來的準備了。」他衝她眨眨眼,換來她面紅耳赤的嬌嗔。

  「討厭!」夏侯雲卷忍不住破涕為笑,難為情地一頭紮進他的懷裡,小拳頭不依地捶他,嬌態十足。

  突然,她想到什麼,覺得有必要解釋給連靖濤聽,她紅著臉擡起頭,卻還不大敢直視他的眼,她醞釀一下,吞吐地開口:「對了,那個,我……昨晚我以為你拒絕我了,所以跑去喝酒,我是去那間熟悉的PUB,很安全,然後,我那個……嗯,喝醉了,呃,他們說……說……那個是會讓你喜歡我的……他們是在我喝得醉糊塗的時候誑我的!如果我清醒,絕對不會傻呆呆地相信的!呃……你知道,那個,人在喝醉的時候,智商通常不大高……」

  更多辯解的話還沒想出來,就聽到頭頂傳來低低的、溫溫的笑聲,她錯愕地擡頭,看到連靖濤少見的明朗笑容,她呆了呆,然後發現他竟然在笑她……還笑得甚為開懷的樣子!她惱羞成怒地尖叫一聲,翻身鑽到被單裡,迅速裹成毛毛蟲一尾。她在誠心交代錯誤,他卻笑人家……哼!

  「好好好,我不笑,我道歉好不好……」見小傢夥生氣了,連靖濤連忙收了笑,撐著身子移到小毛毛蟲身邊,勉強擺出愧疚的表情道歉。可是,一想到她那句「人在喝醉的時候智商通常不大高」,笑意還是忍不住往上冒,所以道歉實在不成功。

  雲卷躲在被單裡,聽著他忍笑道歉,摸摸鼻子,真是挺糗的。她探出小腦袋,糗糗地面對連靖濤,算了,讓他笑好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9-8 23:51:31

第8章(1)

  「寵兒,拜託你,幫我拿去給他嘛。」夏侯雲卷低聲下氣地請求著好朋友的幫忙。

  昨天下午,羞憤逃跑了一個月又十五天的情場逃兵夏侯雲卷終於按捺不住不甘心、懊惱、相思、想念……總之百味陳雜的情緒,又灰溜溜地回到了美國。

  那日在連靖濤辦公室對著連靖濤又吼又叫的,出來後,她就後悔了。可是事情已經造成了,她想,從此連靖濤一定會對她避之不及。灰心喪氣之餘,她躲到英國--一如十八歲那年,她藉著醉酒強吻了連靖濤後就逃到英國留學。

  沒想到,幾年來她始終都沒有長進。

  她人回來是回來了,可是,還是沒勇氣面對連靖濤,於是,跑來托寵兒把她在英國買給他的禮物送去給他。可惜,不知道為什麼,寵兒這次鐵了心不肯答應,非要她自己去和連靖濤面對面。

  「寵兒……」她試圖勸動寵兒--實在是她還沒有準備好去面對他。

  「我不管!我不要再為了幫你送東西而絞盡腦汁想些稀奇古怪的理由!」寵兒白了夏侯雲卷一眼,堅決不為所動,「拜託!每次都找我當代打,小心最後變成我和連大哥雙宿雙棲,看你不捶胸頓足!」

  「我知道你不會。」

  「那可沒準兒,連大哥可是個難得的好男人,是女人都會想!」寵兒冷哼,看著夏侯雲卷半死不活的樣子就有氣,伸腳踹她,「喂!你到底要縮頭當烏龜到什麼時候?真等到他送結婚喜帖給你時,你再心灰意冷地來找我幫你想自殺的方法嗎?」

  寵兒翻著白眼,真是服了這位好朋友!這沒種的傢夥,居然又一聲不響地跑到了英國!真是敗給她了,「你自己去送啦。順便借禮物表達心意,剛剛好啊。」

  「你到底幫不幫?」令狐寵兒怎麼都不答應,夏侯雲卷有點急了。

  「不幫!」我這可是為你好啊!寵兒鐵齒咬定,就是不送!

  這時,敲門聲響了。

  「進來……」

  「不準!」

  「喂,這是我的辦公室……」寵兒瞪她。

  「我是你的上司!」有人很蠻橫地回答!

  「所以?」

  「所以我不僅可以讓人不許進來,還可以命令你--回來!」夏侯雲卷一把拽住瞄了眼門的方向就趕緊站起來的令狐寵兒。

  「你給我站住!別想乘機逃避。我告訴你,在公司,我是你的上司,我有權力要求你服從我的命令--去!替我把東西送到連靖濤那裡去!而且不許說是我讓你送的!」夏侯雲卷纖細的手指囂張地指著令狐寵兒的鼻頭,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惡行惡狀全落入來者的眼中。

  令狐寵兒翻翻白眼,到底是誰在逃避?!她看看門口站的人,對方笑著衝她擺擺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略一愣,再看對方已將含蘊深意的眸光投向正土匪一樣拎著她衣領的夏侯雲卷,她腦中靈光一閃,難道……也許……寵兒轉轉眼珠,也許,她可以趁這個機會幫這個笨得飛天遁地又愛得奇慘無比的死黨一把……

  「如果我不去呢?」

  「你說什麼?」雲卷瞪大一雙貓瞳。

  「是你自己喜歡連大哥,為什麼要我去送禮物?!還是你說了那麼多年的喜歡根本就是假的?」寵兒突然一拍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你現在根本不喜歡連大哥了對吧?!只是不想讓別人覺得你是移情別戀才找我幫忙的吧!」呵!雲卷的臉突然變得好可怕!

  「你再說一次!」夏侯雲卷危險地瞇起眼睛。

  「說、說就說……」嗚--好可怕!但寵兒還是壯著膽子開口,「你說你喜、喜歡連大哥,可你從來都不告訴他,你一定是現在另有所愛,但以前你一直說你有多喜歡連大哥,你怕突然轉變,我們覺得你花心,你、你……」

  「誰說我不喜歡他,我喜歡他!可是,我不敢說,我根本不敢說!他根本不喜歡我這種人!如果說了他一定會離開的。他是那種總為別人著想的人,他對我那麼好,如果知道我喜歡他,為了不傷害我,他一定會離開我的。如果不說,至少我還能看到他……」夏侯雲卷大吼,心中酸酸的,想哭,是他根本就不可能喜歡她啊!

  寵兒再度忍不住翻起白眼--你也知道人家對你好?!

  「我一直都喜歡,一直都喜歡啊……」夏侯雲卷喘息著,已經有些淚煞煞了。

  「那就告訴他啊!」寵兒環胸看看她,再瞄瞄門邊一臉溫柔望著夏侯雲卷背影的男人。

  「我說了,他不會喜歡我的……他不會喜歡……」夏侯雲卷失落地低喃。

  「你沒問過,怎麼知道他不會喜歡你?」

  「對呀,為什麼?」淡雅溫潤的男中音突然在門邊響起。

  「當然是因為……」夏侯雲卷垮著肩,沮喪萬分地剛要回答,突然覺得這個聲音好熟悉,她倏地轉身--

  「啊--」她瞪大眼,看著門邊悠然淡笑的男人,腦中霎時一片空白--連靖濤?!

  連靖濤輕笑地看著夏侯雲卷驚慌失措的樣子--她好像快要昏倒了一樣。

  令狐寵兒都要捂著頭哀號了,實在不敢相信一向精明的死黨會這麼鈍得飛天遁地!不理那個手足無措的呆瓜,她逕自起來,笑著走向連靖濤,伸手接過連靖濤手上的活頁夾,「連大哥,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連靖濤微笑遞過活頁夾,「我把你的文件送過來。」

  「幹嗎還特地送來?我過去拿就是了。」令狐寵兒微嗔,連靖濤腿不方便,所以,大家都盡量避免讓他走動,寧可自己多跑幾趟。

  「我順路。」連靖濤隨意地擺擺手,目光卻停留在雲卷的身上,依舊一派雲淡風輕的溫雅,「雲卷,你有時間嗎?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談。」

  雲卷卻一激靈,求助地看向好友,可是,令狐寵兒無言地送給她一個甜蜜的微笑--說不管,就不管!

  連靖濤坐在夏侯雲卷的對面,靜靜看著她,她離開了一個多月,他無法否認,他十分想念她,其實,之前他們分離這麼久的時間不是沒有過,他當然也會想她,只是那時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那份思念是因愛而生,他單純地以為那是因為把她當成親人一樣關心。可是,這一次的分離時間不算很長,他的心境卻有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改變。

  不知道是雲卷近日的反常,或者夏侯恩提供的信息,又或者雲卷的追求者終於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他面前給了他刺激。總之,有些什麼觸動了他的某根神經,讓他的心不再平靜。而多日的沈澱思考後,答案終於一一浮出水面,他發現他竟然愛上了雲卷!

  現在,也許該是他主動的時候了。

  「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連靖濤把玩著剛剛寵兒和雲卷爭執的焦點--一個包裝精緻的盒子,明亮的眸子緊緊盯著眼前惴惴不安的小女人。

  「呃……」夏侯雲卷手足無措地立在連靖濤面前,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悄悄從眼角偷瞄他,卻剛好和他深思地看她的眸光對個正著,她嚇得趕快別開眼,心卻更亂。她忍不住在心中嘀咕:她剛才和寵兒的對話他到底有沒有聽見啊?如果沒聽見,那他幹嗎問她「有什麼話想對他說」呢?可是,如果他聽見了,那他怎麼會這麼平靜?難道,真的是因為他對她一點意思都沒有嗎?她想問,又不敢問。唉……怎麼辦……

  雲卷正左右為難,卻不知自己又怕又期待、忐忑不安的樣子看在連靖濤眼裡實在可愛得很。他突然有了開玩笑的心思。

  他逗她:「你對剛才的話沒有什麼解釋嗎?」

  他真的聽見了!雲卷臉「騰」地紅成熟透的西紅柿,她突然跳了起來,「呃……那個,連大哥,我、我,今天天氣好熱!我、我想起來了,我等會要接待德國來的客人,我會好好招待他們,不會搞砸生意的!我先走了,再見連大哥!」

  結結巴巴地說出一堆莫名其妙的話,夏侯雲卷迅速落荒而逃。

  她又跑了!連靖濤微愕,看著夏侯雲捲逃跑的背影不覺揚起唇角,實在是又好氣又好笑。他有那麼可怕嗎?她不是說喜歡他嗎?為什麼他覺得她根本把他當成了洪水猛獸,見了他就跑。

  看來,即使他知道他和雲卷相愛,暫時也沒法有什麼進展。雲卷因為不明原因對自己極度沒自信,認定了他不會喜歡她--她對他說了喜歡,卻不敢聽他的回答。所以,他只能等,等她自己來問他。但他必須等,等她肯再次開口,然後讓她自己從他的反應中明白他也喜歡她。只有這樣,她才會相信,可是照目前的情況看,看來他需要想想了。

  但是,連靖濤根本不需要想了,因為雲卷自己送上門來了。

  晚上,連靖濤半靠在床頭,手中攤著一本書,卻沒在看。他的思緒還徘徊在雲捲身上。現在他完全可以確定雲卷是愛著他的,可是,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覺得自己肯定不會愛她呢?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一陣支離破碎的電鈴聲打斷連靖濤的沈思,擡頭看表,已經深夜兩點了,連靖濤微微皺眉,這個時候會是誰?

  電鈴聲斷斷續續還在響著,他放下書,披起衣服,拄著枴杖小心走出房間,幸好這兩天娃娃去參加學校露營,不然這種吵法,那貪睡的丫頭怕是又要鬧脾氣了。

  「哪位?」

  「是我……」

  「雲卷?」連靖濤迅速打開大門,還來不及驚訝,一陣酒氣中,一個嬌軟的身軀已經跌入他的懷中,幾乎將他撞倒。

  「雲卷,你喝酒了?」穩住身子,沖天的酒氣讓連靖濤微蹙起眉,他輕輕搖搖懷中軟趴趴的小身子,想讓她清醒一點兒。

  「呃……」夏侯雲卷努力張開迷濛的眸子,茫然地擡起頭,朦朧中竟然看到了一張和連靖濤一模一樣的臉,她呆了呆,吃吃地笑了,嘻……真好,她竟然看到連大哥……

  「連大哥……嗝……」她嬉笑著,揚起如花的笑顏,像唱歌兒一樣叫著,突然又頓住--呃?不對,她明明是回家了呀……連大哥怎麼會在這裡?雲卷困惑地搖搖小腦袋,有些搞不清狀況。

  這個人是誰?和靖濤長得好像。奇怪……家裡什麼時候來了個和連大哥長得一模一樣的傭人……雲卷皺起小小的皺紋,瞇起貓一樣的大眼認真地端詳對方。

  「你嗝,你……你樹誰,樹誰?」雲卷有些大舌頭地問。

  「連靖濤。」連靖濤響應得有些沒好氣,這丫頭搞什麼鬼,今天從辦公室跑掉後,就一直不見人影,他以為她回家了,結果大半夜不回家卻喝得醉醺醺的!她都多大了,怎麼一點都不知道保護自己?

  生氣歸生氣,連靖濤還是小心地抱住整個身子幾乎都掛在他身上的夏侯雲卷,動作中透著無可奈何與憐惜。

  「呃……名字嗝,都一樣……」雲卷搔搔頭,傻兮兮地自言自語。她努力地想,可是腦子裡混沌成一片,像有個老鼠在跳霹靂舞,痛死了。她抱住頭低低呻吟一聲,有點想睡覺。

  連靖濤沒聽清她說什麼,他正抱住昏昏欲睡的小醉鬼,想辦法將她移進屋裡。嘖,她看樣子醉得不輕,而他拄著枴杖行動實在不方便,希望不要摔到她才好。

  連靖濤手忙腳亂地撐著雲卷,幸好這丫頭纏在他身上,兩人你絆我我別你,從玄關到臥室短短距離,雖然好幾次差點跌倒,但還是沒有倒。好不容易踉蹌著將夏侯雲卷弄到臥室,突然,夏侯雲卷腳下絆了一下,這次沒那麼幸運,連靖濤沒穩住,兩人一個趔趄一起向前撲倒。為了防止她跌傷,連靖濤情急之下只能撇開枴杖,一把抱住她,轉身使自己在下方,希望將她的傷害減到最小。

  「噗!」幸好,他們距離床的位置已經不遠,他作墊背,兩人順利著陸在柔軟的大床上。

  夏侯雲卷軟軟地跌進床裡後,連靖濤輕輕推了她一下,她就順勢滾到了一邊。

  連靖濤卻躺在原處停了一會兒,平復急促的喘息。將這個醉得一塌糊塗的小酒鬼從門邊弄進屋子實在是個大工程,他微蹙眉,輕撫著腿,很痛。

  等劇烈的喘息漸漸平息,顧不上仍在痛的腿,連靖濤撐起身子,轉頭看一旁的夏侯雲卷,她粉嫩的臉頰上已經被酒氣熏染上酡紅,五官像包子一樣全皺在一起,好像很痛苦的樣子,小身子扭呀扭的,不停叫著熱、叫著要喝水。他歎口氣,真是個讓人擔心的丫頭。

  連靖濤起身出房去倒水,等他回來一看到雲卷的樣子,差點兒沒當場跌倒!

  醉態熏然的雲卷不知何時已經滾到床邊,高跟鞋已經踢飛了,目前正一扭一竄地和洋裝做鬥爭,她已經自行將那身皺巴巴的洋裝退下了一半,還剩一半可憐兮兮地掛在她的身上。而她緊閉著雙眼,一張不耐的小臉憋得通紅,小嘴嘟囔出一串憤怒的低咆,顯然怎麼都脫不下去的衣服已經惹惱了她。

  但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竟然連內衣都自行解開了!

  嬌顏染緋、雲鬢微淩,羅衫半退、酥胸半露,裙擺撩起,粉白晶瑩的美腿以撩人的姿態半掛在床邊。一個半裸的絕代美人就這樣活色生香地躺在素色床上,絕對「春意盎然」,她根本就是要引人犯罪!

第8章(2)

  可惜,連靖濤根本無心欣賞這擺在眼前的春光旖旎。他當然不是柳下惠,面對這麼一個撩人的場面,怎麼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尤其她還是他心愛的女子。可他也絕對沒興趣當個趁火打劫的惡狼——她現在醉得一塌糊塗,他如果再有什麼非分之想,簡直就不是人了!

  但是,他氣壞了!這丫頭平日喝醉都是這樣的嗎?

  連靖濤深吸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眼看她就要掉下來,他歎口氣走上前去,放下水杯,輕柔地將她的身子推進床裡面些,幫她整理好衣服,拉過絲被蓋上——就算是要教育她,一切也還是先等她醒來再說吧。

  他想拿水給她,剛要轉頭,就被一隻突然伸出的小手緊緊勒在脖子上,讓他低下頭去和她面對面,就見不知什麼時候雲卷已經醒來,正張著一雙醉態醺然的大眼看他。

  「你到底嗝,樹誰?為……為什麼冒、冒充、充連大哥?」

  「我就是連大哥。」連靖濤一手撐住自己,不讓自己壓到她,一手撩開她的發,為她輕輕擦臉。

  「你真的是連大哥?」她狐疑地歪著頭,努力睜大一雙迷濛大眼打量他。

  「對,我是。」

  「連大哥,我喜歡你。」她頓了頓,突然哽咽。纖白的藕臂緊緊抱著他,像頭無尾熊寶寶。

  「我知道,我也喜歡你。」他輕輕抱住她安撫著。

  「……我要叫你靖濤!」感覺自己被抱住,她呆了呆,看看他突然宣佈。

  「好。」他依她。

  「我還要你叫我卷卷。」連靖濤從來都不曾親密地叫過她的小名,他總是有禮而疏遠地稱呼她雲卷或者夏侯。

  「卷卷。」他又依了她。

  「那,我要吻你。」

  「可以……」連靖濤微微一愕,停了一下,感覺耳邊有點兒熱,但還是輕輕點點頭。

  「我真的喜歡你,我愛你!」

  「……我也愛你。」連靖濤的臉更紅了,但他輕聲而堅定地回答,看著她的目光溫柔而認真,帶著淡淡的心疼。

  雲卷卻瞪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變得眼淚汪汪,一臉憤怒地指控他:「……你不是連大哥。你不是……」

  「我是。」連靖濤一愣,不大明白她怎麼突然又說他不是連靖濤。

  「你不是。」她像個小孩子一樣執拗,並且開始掙紮,拳打腳踢想從這個壓著自己的冒牌貨身下出來。

  「你為什麼說我不是?嘶——」剛剛的疼痛還沒緩和,現在又被她一腳踹到殘障較嚴重的左腿,尖銳的疼痛讓連靖濤暗抽口涼氣,但他還是沒有放開她——照她這樣跳蝦,一定會掉下床的。

  「連大哥根本不愛我……嗝,他……他不可能愛我……不愛嗝……」雲卷哭得直打嗝。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喜歡你?」關於這點,他早就想知道了。尤其現在夏侯雲卷都醉得口齒不清、認人不清了,卻依舊和清醒時一樣死死咬住這點,可見這個事情在她的認知裡有多麼印象深刻——可他從來不記得自己說過這樣的話!

  「不許說『我』,要說連大哥,你不是連大哥,不許說『我』!」夏侯雲卷卻只顧揮著小拳頭打他,堅持不許他假裝成她心愛的人。

  「好,為什麼『連大哥』不會喜歡你?」他「順從」地改口,躲避著她的小拳頭,終於知道為什麼每次夏侯恩會被捶得那麼慘了,這丫頭小小個子,力道卻真是不含糊。

  「連大哥喜歡的女生一定要溫柔婉約、甜美體貼、善解人意、柔情似水、擅長廚藝、很會照顧人、懂得為丈夫著想、不會給人添麻煩……」她扳著小手一樣一樣地細數,娃娃曾經告訴她連靖濤喜歡的人必須具備的條件她都倒背如流,數到一半,她突然悲從中來,嚶嚶哭泣起來,「可我都不是……」

  「誰告訴你這些的?」連靖濤擰起眉,他喜歡這樣的女人,為什麼他自己從來都不知道?

  「記住了,謝謝娃娃……嗝……」雲卷沒理他,沒頭沒腦地嘟囔一句,不舒服地扭扭身子,五官難過地皺成一團,她好熱。

  「娃娃?」連靖濤眉擰得更緊,怎麼又說到了娃娃?眼看雲卷就快要睡著了,他連忙拍拍她酡紅的嫩頰,「卷卷,這和娃娃有什麼關係?」清醒的時候她從來不說,希望趁現在可以問個明白。

  雲卷卻突然發起火來,她開始哭起來,哭得梨花帶雨,好不淒涼,「你為什麼不是連大哥?為什麼不是!」她邊哭邊拳打腳踢。

  突然——

  「你知道嗎?我喜歡連靖濤,我好喜歡他!喜歡他!」夏侯雲卷突然抱住連靖濤的頭,在他耳朵大聲地吼叫。

  「嗡——」連靖濤感覺耳膜要炸了!他趕緊摀住耳朵。

  「連靖濤——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夏侯雲卷對著天花板揮舞著小拳頭叫囂。

  稀里嘩啦踢打一陣,就在連靖濤疲於應付她時,夏侯雲卷突然停下來,小手像小學生想回答問題一樣高高舉起,她大叫:「困了!」然後,「咚」的一聲,她的手臂垂下來,小腦袋一歪,不動了。

  「卷卷……卷卷?」等了一會兒,見她沒動靜,連靖濤輕輕叫了幾聲,她還是沒有反應,他又小心地拍了拍她的臉頰。

  夏侯雲卷咕噥一聲,動了動,但沒睜開眼。

  連靖濤搖頭,這丫頭!馬上睡得呼嚕呼嚕的。結果還是什麼都沒問出來,反而添了更多問題。不過,也好,至少她終於平靜下來了。

  連靖濤為她調整好睡姿,並為她蓋好絲被。看來,今夜只好讓她睡在這裡。憐惜而溫柔地看著她嬌美的睡顏好一會兒,他籲了口氣,輕手輕腳地起身,床被她佔了,他只好先到客廳湊合一晚。唉,到底,他還是沒弄清楚她的心結究竟在哪裡。不過,關於大堆的疑問——他微笑,反正她也逃不掉,明天再說吧。

  當連靖濤拿好枕頭,準備關上床頭的小燈時,突然感覺被拽了一下。他回過頭,就見衣服一角正被一隻白嫩小手緊緊抓住,一雙染著迷濛醉意的水瞳不知何時又張開,正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你是連大哥對不對……」她可憐兮兮地,像小貓一樣叫他,討好地哼著。

  「什麼事?」雖然不明白為什麼醉態憨然的她突然又認出自己,連靖濤還是耐心地看著她。

  「連大哥……別走……」夏侯雲卷貓瞳半瞇,拉住他的手靠在自己的臉頰邊依戀地摩挲。

  「好……」感覺出她的依賴,連靖濤只好又坐下,將枴杖放在一邊,不厭其煩地應著,並輕輕為她撥開散亂的髮絲,動作不自覺地流露出溫柔和深情。

  「連大哥……太好了……」她滿足地低歎,水嫩的唇兒咕噥著不清楚的字句,笑得傻呵呵的。

  「怎麼?」連靖濤不自覺低頭俯到她唇邊,想聽清她說什麼。

  夏侯雲卷卻突然抱住他,將他的頭拉低靠向她,並且將不知道從哪裡摸出的一個東西塞進他的嘴裡。

  那東西有絲怪怪的味道,連靖濤心裡一驚,他趕緊起身,直覺想將那東西吐出來,可是這時,雲卷卻一把勾住他的脖頸,不許他起來,順勢一滾,緊接著又送上自己粉潤的櫻唇,堵住他的口,並且伸出調皮的丁香小舌,趁機侵入了他的口中。

  連靖濤瞪大了眼,腦中一片空白,整個人都傻了。他根本沒想到雲卷會這樣做,等他回過神,那不明物已經徹底在他口中溶化,並且被她一起分享了。

  「卷卷,你剛剛給我吃了什麼?」連靖濤抱住夏侯雲卷的肩搖著,急急地低喊,他隱約有不好的預感。

  夏侯雲卷卻張著��水瞳,像惡作劇得逞的孩子一樣呵呵笑了起來,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手手指在他的胸前畫上了圈圈。

  「卷卷,那是什麼?!」連靖濤擰起了眉,額頭開始冒出細細的汗珠。他突然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起,兩人已經都躺在了床上,並且身體糾纏成了麻花狀,而最要命的是,他突然開始覺得下腹升起了一股灼熱的感覺。

  糟了!卷卷剛才給他吃的不會是——

  他開始試著從夏侯雲卷的摟抱中起身,「卷卷,快放手!」現在那東西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如何脫身才是最重要的,不然,他擔心卷卷可能就要失身了。

  連靖濤越來越著急,可是,夏侯雲卷卻死命抱住他,手腳並用像蛇一樣將他越纏越緊,嘴裡還嘟囔著:「不放、不放,我不放……」

  「卷卷,快放手!」連靖濤掙紮著,試圖掰開雲卷的手。他覺得身體裡那種灼熱感越來越強烈,某種焦躁的慾望正蠢蠢欲動,他的血管彷彿要爆開了。

  「我不放!」

  「快放開,卷——」

  「就是不放!」

  「快放開——」

  「死也不放——」

  「快放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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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9-8 23:50:12

第7章(1)

  夏侯雲卷站在夏侯集團大樓前,冷冷地瞪著眼前這個手持一把紅得噁心的玫瑰花的男人。

  兩個月前,她參加一個商業酒會的時候,這個據說是新一代年輕精英的人不知仗著什麼,竟敢初次見面就公然對她死皮賴臉地糾纏。她顧及那是公眾場合,所以隱忍著不發作,誰知,那混蛋竟然得寸進尺地對她動手動腳,結果,她當場不給面子地一巴掌轟上他的臉。本以為這個登徒子以後會老實些,沒想到卻更加引發了他對自己的高度興趣,從此她黏上一塊噁心的牛皮糖。嘖,真是禍從手出。

  她冷淡地開口:「你有什麼事?」這人是不是挨打上癮了?

  「夏侯小姐,你可知道我從第一次見到你就對你傾慕得五體投地,你那明亮的眼睛、粉嫩的櫻唇……」男人滔滔不絕,口若懸河,一串情話下來,熟練得不打磕巴,不知道在幾個女人身上練習過。

  「那又怎麼樣?」夏侯雲卷不耐地看著他,心中只記掛著,不知道連靖濤到了沒有,希望他不會看到這一幕,引起他的誤會。

  「呃?」男人愕然。

  「如果沒別的事情,就請您回去吧,我還要上班。」夏侯雲卷換只腳作重心站著,忍耐的口氣中隱隱透露出一絲火氣,她快要按捺不住了。如果不是怕連靖濤來上班時會看到,她早賞他一頓熊掌鴛鴦腿大餐了。

  「不,我還有事,」男人突然單膝跪下,一手奉出花朵,一手捧心,揚高聲音,「美麗無雙、聰明絕頂……的夏侯雲卷小姐,請接受我的求婚,我願意愛你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我對你的愛如滔滔江水延綿不……」台詞可疑地抄襲自某部爛得可以的八點擋電視劇,只是把女主角的名字換了一下而已。

  「如果我不接受呢?」夏侯雲卷危險地瞇起了貓眼,大庭廣眾之下,他居然給她來這麼一手?!存心想她下不了台是不是?!她惱火地發現,周圍的行人因為這腦袋抹豬油的男人突兀的行為而把目光集中在了他們的身上,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成了眾人的焦點。

  「那……我就長跪不起,等到你點頭為止。」男人似乎篤定她不敢在公眾場合下對他怎麼樣,於是更加賴皮。

  「好,」夏侯雲卷冷冷地露出一朵奪人心魄的笑顏,居然敢威脅她?簡直活得不耐煩了!纖指一勾,招來保安,蓮粉的菱唇輕輕吐出如冰的字,「等著為這人收屍。」說完,她轉身要進入辦公大樓,毫不留戀。

  男人一愣,沒想到她居然如此決絕。眼見她轉頭就走,沒有一絲猶豫,他情急之下,跳起來一把拉住她,即使心中還對她上次那頓五指山記憶猶新,但他相信那次純粹是因為他毫無準備,畢竟一個嬌弱的小女子能有什麼功夫呢!他就不信,以他的俊美無比、黃金身家、甜言蜜語、超級吻功、癡情形象……會擺不平這個看來像伊甸園裡那顆紅蘋果一樣,讓他垂涎得夜不能寐的小美人。他威風地擺出自認為最帥的POSE,強硬地吻上了她的唇。

  夏侯雲卷沒料到這男人上次被她扁成饅頭的臉都沒消腫,居然還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豁出一切對她動手動腳,她迅速閃避,還是晚了一步,臉頰被他吻個正著。她的腦袋「轟」的一下就炸了。

  連靖濤靜靜看著夏侯集團辦公大樓前的一對俊男美女——是夏侯雲卷和一個俊美的男人。連靖濤認識那個男人,他是美國華鷹集團的小開,是美國華人圈裡有名的黃金單身漢。

  當他休息一個月後銷假回來上班時,公司內盛傳著一條新消息——華鷹集團的小開在一次宴會上,對夏侯雲卷驚為天人,開始猛烈的追求攻勢,誓言非卿不娶。

  本來這並不奇怪,他一直知道雲捲身後有一長串的追花軍團,雲卷美麗一如夏日裡綻放的粉蓮,清雅娉婷,又有龐大的夏侯集團做後盾,所以一直是社交圈裡最紅的單身女郎,是眾家男士的追逐焦點,也是各位大佬們眼中的最佳兒媳婦人選。但奇特的是,一直以來他從沒見過她真正和哪個男人走得多近,至少,他從不曾見雲卷和哪個男人多親近——一如今天,竟然允許對方親吻她的臉。

  是的,親吻。

  那日,夏侯恩的話如同一顆炸彈,將他的世界炸得亂七八糟,他從沒想過雲卷會喜歡上他,畢竟他們已經認識那麼久了,他幾乎是看著她成長。所以,他一直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當她和娃娃一樣,她是值得他疼惜的小晚輩,而他則是愛惜她的長輩。他也一直堅信雲卷也是同他一樣看待他們之間的關係。但夏侯恩的話卻使他對自己長久以來堅持的信念產生了動搖,讓他不得不重新回憶思考雲卷的行為以及他和雲卷之間的一切。他必須要好好想想。而當他還在為夏侯恩的話而苦惱著、思索著的時候——

  今天、現在,就在夏侯集團的辦公大樓前的廣場上,他竟看到雲卷和一名男子一來一往地糾纏著,然後,突然看到那個男人緊緊抱住夏侯雲卷,深深地吻住了她。這一刻,一種陌生的、奇特的情緒突然充滿了他的心,他覺得心口悶悶的,呼吸困難。他突然不想再看下去,即使那幅俊男美女相擁的畫面是那麼美麗動人。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他輕輕地轉過身。

  也許,夏侯恩猜錯了,而他不需要再考慮自己之於雲卷,究竟是怎樣一種心情了……他這樣想著,撐著雙拐,一跛一跛從另一個門進入了大樓。

  他走得太急,以至於他錯過了接下來的精彩一幕。

  夏侯雲卷認真地研究手中的文件,「你是說,現在對方又增加許多附加利益要求?」

  「日本的森川集團突然向對方提出合作意願。」連靖濤聲音不大,卻提供了重要的信息。

  「所以他們就覺得可以借此向我們施壓,以獲得更多的好處?」夏侯雲卷邊想邊問。

  連靖濤點點頭。

  「可是,目前這個企劃案,我們已經為它的前期付出了很多精力。」夏侯雲卷猶豫著。

  「先放一放吧,反正不急。」

  夏侯雲卷聽了一愣,擡頭本想說些什麼,卻看到連靖濤一臉深沈的笑容,她靜下來,歪頭開始認真地思考,連靖濤會這麼說一定有他的道理,但是,他為什麼這麼說呢?她陷入沈思,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專注得像個小女孩的模樣全落在連靖濤的眼中。

  連靖濤靜靜打量歪頭認真思考的夏侯雲卷。她還是老樣子,一旦認真想什麼的時候,一定會微歪著頭,大大的眼睛裡帶點兒茫然,就像一隻可愛的小鳥兒。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她粉嫩的唇瓣,她很少化妝,卻麗質天生,一般只塗潤唇膏,小巧嬌嫩的唇泛著清新的蓮粉色,充滿著魅惑人的純淨,引得人們常常有一親芳澤的衝動。今天,那位華鷹的小開,想必就是因為按捺不住吧。

  這唇,那美好的、讓人迷惑的觸感,他也曾品嚐過,也一直記得。

  她滿十八歲那年,他和她的四個兄弟還有娃娃為她慶祝生日時,半醉的她突然將吻印在了他的唇上,然後趁他怔愣之際又迅速離開,那只是一次短暫得彷彿不存在一般的唇的相貼,卻震驚了他。輕柔的觸感帶著淡淡的清蓮香氣,那是屬於她獨有的味道,當她結束那個吻的時候,他意外看到她溫柔而哀傷的神情,酸楚而美麗的微笑以及眼角微弱的晶瑩,他的心激起波瀾,彷彿有一些什麼,因為這一吻而開啟,但他還來不及抓住,她又立刻脫離。然後,在他還理不清心中情緒的時候,她在生日的第二天一聲不響地飛去英國留學,一去就是兩年……而兩年後,當她回來時,她若無其事地微笑著向他打招呼,彷彿一切都不曾發生過那般,於是,他暗自嘲笑自己的多心,他的思想太齷齪了。那不過是個親人間的親吻吧……他這樣告訴自己……

  「連大哥……」一雙搖動的凝脂纖手拉回他遊移的精神,夏侯雲卷關懷擔心的臉孔停在他的面前。

  連靖濤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尷尬地微微一笑,「抱歉,什麼?」

  「你沒事吧?」夏侯雲卷疑惑地看著他,「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身體還是沒好嗎?」藍寶石一樣的水光貓瞳染上擔憂。「沒什麼,我沒事。」連靖濤笑笑,轉移話題:「想通了嗎?」

  夏侯雲卷遲疑一下,點點頭,試探性地小聲把自己的結論說出來,贏得連靖濤讚許的微笑。

  她開心地笑了,連靖濤從來都不會直接告訴她該如何做、為什麼這麼做,他只是適當地指出方向或提出暗示讓她去自己探求,這樣,她學到的東西總是比自己預期的多也快;而每次獲得連靖濤的讚許都讓她覺得好幸福,那會讓她覺得自己又向他靠近了一點點。

  當公事討論告一段落,連靖濤安靜看著雲卷收拾著桌上的活頁夾,「雲卷……」他猶豫地開口。

  「什麼?」

  「你……今天早上那個男子……」他還是忍不住問。

  今早雲卷和那個男人相擁的畫面一直徘徊在他的腦海裡,和夏侯恩的話糾纏成一團,甚至連工作都無法讓他的心平靜下來。他曾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了,便是想出的結論是自己愛上了雲卷,那又如何,畢竟雲卷已經有了親密的男朋友,他必然不會告訴雲卷徒惹她煩惱。既然如此,他想出什麼結果又有何必要呢?只要知道雲卷在自己心中一直重要就行了。可是現在,他竟然還是問了。

  沒等他說完,夏侯雲卷就倏地擡頭,「你看到了?」夏侯雲卷驚惶地看著自己心儀的男子。

  連靖濤輕輕點頭。

  「我……我……」夏侯雲卷驚慌失措得說不出話。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竟然看到了,那個吻……他會怎麼想,他會不會認為她是個輕浮的女子?

  連靖濤誤會夏侯雲卷的手足無措是因為害羞。他安撫地輕笑,「別慌,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聽說他是個不錯的男人,你也不小了,這是很正常的事情。」說話時,他覺得自己有些口是心非,心口更莫名酸澀,但他當這是因為不捨得雲卷,他幾乎算是看著雲卷一點一點成長起來,這是一種捨不得的情緒吧。

  夏侯雲卷呆立在那裡,怔怔地望著連靖濤,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著,怎麼也止不住上湧的濕熱水汽。他說什麼,他什麼意思?

  「你別這樣,我沒有攔你的意思。」他撐著枴杖起身,寵溺地揉揉她的發,憐惜而感慨。

  她猛地擡頭,看著他好看的笑容,聲音微微顫抖:「你……覺得,很開心?」

  「當然,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樣,我當然希望你有個好歸宿。」連靖濤轉過頭,覺得自己有些言不由衷,夏侯雲卷的目光像是突然失去了光彩,讓他不忍心。於是,他轉身走向辦公室的吧台。

  夏侯雲卷哀怨地望著那拄著枴杖站在小吧台前為她倒果汁的優雅背影,他說,他只當她是妹妹……妹妹?!她突然一驚,他這是在暗示什麼嗎?難道……那次電話中的話他注意到了?

  那次在電話中突兀地表白後,她一直沒有勇氣再打電話過去探求結果,又心中惴惴不安,只敢默默每天守著電話魂不守舍地等著他的回電,不知他心中究竟做何想法。

  可是,許多天過去了,直到他恢復正常工作,他卻一直對此隻字不提,她開始相信也許真的如寵兒所說,她那夾雜在廢話中的、含糊不清的告白,他根本就沒注意到。她漸漸死心,準備另覓機會再告白。誰知,今天他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他這是什麼意思?婉轉地拒絕她對他的心意嗎?難道,他並不願意接受她的心意,又善良地不想傷她的心。所以,他故意藉著這個機會說出這番話來,好屏退她的親近?他,不喜歡她嗎……

  想到這一層可能性,夏侯雲卷不可抑地顫抖著,淚水終於忍不住衝出眼眶,萬般的委屈、氣憤突然像洪水破堤一樣,怎麼都擋不住。

  她漲紅了臉,失控地對著他的背影吼了出來:「你……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是,你也不用用這種方法來拒絕我!我知道,你從來都不喜歡我這種女孩,可你,你怎麼可以說當我是你妹?!你……你怎麼可以……你犯不著這樣把我推給別人,我喜歡你,但我不會妨礙你,也不會對你糾纏不休!我只是想喜歡你而已!」

第7章(2)

  連靖濤在她吼出第一句話時,就已經迅速地回頭,他震驚地看著她——夏侯雲卷從來沒在他面前這麼大聲過。

  而夏侯雲卷在吼完後,自己也呆住了。她愣愣地看著連靖濤,他正一臉驚愕地看著她,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怪物!她剛剛做了什麼?她居然像潑婦一樣對著他吼叫……他已經夠不喜歡她的了,她居然還對著他任性地吼叫,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

  可是,終於把話說出來,她又有種解脫的感覺,心中在絕望裡還有點點期待,她渴望地看著連靖濤,心中吶喊,快說話、快說話啊,隨便你說什麼,同意我或者駁斥我,只求你說話……

  但,連靖濤只是震驚地看著她,什麼也沒說,臉上除了震驚,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緒。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就在夏侯雲卷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他終於開口,緩緩地說:「你的果汁……」

  夏侯雲卷徹底崩潰,淚水像被封禁了千年的冰山突然一夕之間被融化了般,洶湧地掙脫出眼眶,轉瞬間已經是滿臉淚痕。

  他竟然不回答她的話,徹底地將她的話全部忽略……屈辱的情緒漲滿了夏侯雲卷的整個身體,她覺得整個靈魂都要死去了一樣。她瞪著連靖濤木然、俊美的臉,她想上前去狠狠甩他一個耳光,可是,她下不了手,她有什麼資格!是她自己自取其辱!

  夏侯雲卷突然爆出一聲哭喊:「我討厭你!我恨死你了!」然後,她哭著跑了出去。

  連靖濤靜靜坐在露台,望著夜空發呆。

  雲捲去英國已經二十天了。自從那天她突然對他發了一頓脾氣,然後一臉淚痕地跑出他的辦公室後,就沒再回來。

  隔天,她更是連公司都沒來,只交代秘書轉告他,她要去英國簽一份合約,就一聲不吭地跑到英國去,就像當年她突然留學英國時那樣,同樣走前沒有任何預兆、同樣走後沒有任何信息。當年唯一知道的是她去留學,而如今唯一知道的是她去簽約——留下滿頭霧水的他,至今摸不著頭腦、無所適從。

  二十天了,她竟然連一個電話都沒打回來——即使是留學期間,她至少還和娃娃保持著密切的聯繫,這次,連娃娃都接不到她的電話……她從來沒這樣過。他知道,他那天的行為實在太過分了,可是,他當時真的是完全傻住了,根本不知所措,他從來沒想過,她會對他……況且,他本來以為,雲卷和華鷹的小開……總之,一切都是他的錯!

  那天她跑出去後,沒多久,他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因為當天全大樓的人都在流傳著華鷹小開遭扁記,只不過他一直在辦公室裡不知情。原來,雲卷不是自願的,而是被強吻的。而雲卷在被吻後,立刻推開了對方並且痛揍了那匹色狼一頓,要不是寵兒剛好路過攔住了幾乎要發狂的雲卷,色狼就要被揍成死狼了。可是,這一切他都沒有看到,因為他提前走開了……

  聽說之後,他莫名地欣喜。不知道是因為聽寵兒說雲卷一點兒都不喜歡那個男人,還是因為聽說雲卷被吻只是一場誤會,總之,他心中莫名開心著。

  他本想立刻去找雲卷,可是,在準備出門前,他卻硬生生地停住了腳步。他突然想到,他要用什麼理由去找雲卷呢,他見到雲卷又要說些什麼呢……心中乍然聽說一切只是誤會時的狂喜漸漸平息下來,他需要冷靜想想。

  太多的問題,他還搞不清楚。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先是他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會對雲卷和別的男人擁抱的畫面產生嫉妒;接著,雲卷又突然對他告白;然後,雲卷又哭著跑了出去;再然後又有人告訴他,那場接吻是個誤會……天……好混亂。

  某個答案呼之欲出,他卻莫名其妙地感到興奮而又害怕。他究竟是怎麼了……他從來不曾這樣過。

  他想把一切弄清楚。可是,還沒等他想明白,他卻聽到雲卷已經離開了美國的消息。已經二十天了……她這次走,又要多久?會是另一個兩年嗎?當年留學前她唯一的異常是她那含著淚水的親吻,而如今,她離開前又留下了一句含著淚水的「我喜歡你。」

  那他呢,他呢……

  今天下午,夏侯恩蹺家前來找過他,夏侯恩臨走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一直困擾著他。夏侯恩最後問他:「靖濤,你有沒有想過,這麼多年來,你為什麼一直都守在卷捲身邊?」

  本來已經無法平靜的心又再次掀起狂濤,是啊,他為什麼一直都沒有離開?這麼多年,他在商界就算不能說是站穩了腳跟,至少也算是小有成就,名利也算雙收,至少其他企業想要挖角的說客幾乎踏破了他家的門檻,開出的條件更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只要他想,隨時可以跳槽到待遇更加優渥的企業中去,也完全可以自立門戶,他可以不謙虛地說,他完全有這個實力。可是,他卻一直留在夏侯集團,一待就是這麼多年,甘之如飴。外人都以為他只是為了報答當初夏侯老總裁的知遇之恩,所以一直留在夏侯集團,其實,真正的理由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切只因為當年,夏侯雲卷抱著他哭泣著請求他「別離開她」,於是,他就不曾再想過離開,即使夏侯雲卷早就可以獨當一面。

  多年以來,她是除了娃娃之外唯一進駐他世界的女性。不知不覺間,他似乎已經習慣了夏侯雲卷的存在。她的笑容,她的淚眼,她生氣的樣子、她驕傲的樣子、她鬧彆扭的樣子、她歎氣的樣子、她整人的樣子、她打人的樣子……不知不覺間,她竟然已經進駐他的生命裡那麼多了,根本就無法忽略。

  「小叔叔!」

  「什麼……」連靖濤猛然回神,驚覺自己竟又想著雲卷想到發呆。勉強收攝心神,擡頭看到連晴娃正鼓著頰站在他的身旁,他微微一笑,伸手拉過小侄女,「有什麼事嗎?」

  「想問您覺得這次這個新的按摩椅用著感覺怎麼樣?」

  「很好,」連靖濤笑了,摸了摸萎縮的傷腿,「不舒服的地方全都按摩到了,比以前的好用。」

  「那當然,卷卷特地為您訂做的嘛!」連晴娃一臉「那當然」地答。

  連靖濤一愣,「娃娃,你說什麼?」連靖濤拉住欲起身的娃娃。

  「怎麼,卷卷都沒有跟您說嗎?」連晴娃故意瞪大一雙眼睛,裝作不可置信的表情,「吶,這個按摩椅是卷卷特地為您訂做的,她把您雙腿的詳細狀況都給了研製按摩椅的專家,要他們按照您的情況對按摩椅進行改造。所以,這個按摩椅是專門針對您的腿的情況生產的。」

  「雲卷她……」

  「這有什麼了不起的,」看著連靖濤微微失神的樣子,連晴娃轉轉眼珠,故意隨意地說,「去年您腿疾復發,疼得全身抽搐,連止痛藥都止不住,後來來了一個老中醫幫您控制住了,還記得嗎?為了請那個老中醫,卷卷才真叫吃足了苦頭。」

  「那不是夏侯老先生的一個好朋友嗎?」怎麼會吃足了苦頭?

  「哪是!那是卷卷連夜跑到香港去請來的!本來人家老中醫年紀大了,根本不肯乘飛機過來,卷卷姐硬是在他門前跪了一整天,人家才被感動。」看了小叔叔一眼,他一臉難以言喻的震驚。連晴娃心中歎息,卷卷還真不是普通的呆,都為小叔叔做到這分上了,就是不肯說。這樣哪裡追得到感情遲鈍的小叔叔?

  哎!看來要辛苦我了。

  「還有啊。您每次生病她都急得比螞蟻還螞蟻,眼淚掉得比我還多,害我常常以為她才是您唯一的親人,每次您出差,她都日思夜念……」

  「她怎麼都沒說……」連靖濤喃喃低語。

  「呼——」連晴娃說得累了,看小叔叔都傻掉的樣子,八成卷卷什麼都沒說過,「為了您的事,卷卷做得多了,她不會什麼都沒說過吧?」

  「她為什麼從來都不說呢……」不,是自己為什麼從來都遲鈍得過分……他深深在心中自責。

  「算啦,我拿備忘錄來給您自己看吧,那裡有卷卷交代我的事情,她總說您關心身邊每個人,卻獨獨總忘了在意您自己,又說我是個馬大哈,她自己又沒法總跟在您身邊,所以特地寫了備忘錄給我,叫我照著做。」

  不一會兒,娃娃蹦蹦跳跳著取了一個小簿子來,交到他手上,「您自己看吧。」說完,就轉身跳走了。

  連靖濤怔怔地看著這個本子,好一會兒,輕輕翻開,雲卷秀氣的字跡映入眼簾。

  簿子裡,夏侯雲卷提醒娃娃:要定期為他更換浴室防滑拖鞋,免得他在浴室會因為地太滑摔倒;每天給他熱敷架拐的兩腋;每天晚上提醒他按摩;不要讓他睡得太晚;記得提醒他吃早餐;在家的時候不要光腳,省得腿受寒又疼;提醒他不要又在露台看書看到睡著,免得著涼……全是些細小瑣碎的事,卻足以看出寫這些的人的用心有多細緻周到。

  他慢慢地翻著,細細地讀著,眼中充滿著感動,每多讀一個字,心中的感動又增加一分,直到全看完,他輕輕合上扉頁,擡頭望著星空,原來,還有那麼那麼多他不知道的呵……許久,連靖濤輕輕地歎口氣,一聲輕幽的歎息低低逸出,消失在習習晚風中,「卷卷……」

  連晴娃躲在一旁,偷偷看著小叔叔將本子仔細看完,她注意到小叔叔的目光中自始至終充滿著感動,到後來越發溫柔。當看到小叔叔將冊子翻完後那充滿柔情的歎息,她滿意地笑了。恐怕連小叔叔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在叫卷卷時,那種目光是多麼柔情萬千。

  她悄悄轉身躡手躡腳地上樓。嘿!卷卷,謝謝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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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9-8 23:49:14

第6章(1)

  連靖濤隨手挑片CD放進音響裡,撐著枴杖步上自家露台,小心地坐在露台的鋪錦躺椅上。旁邊桌上的玻璃茶壺正在酒精燈爐上烹煮著香茗,已經在冒著淡淡熱氣,他倒了一杯,霎時,「貢熙」的幽香瀰漫在空氣中。他輕啜一口後放下,舒服地靠進躺椅中。寧靜的山林音樂隱隱融於「貢熙」的香氣裡,偶有一絲淡爽的涼風拂過,他難得享受這寧靜、愜意的夏日午後。

  返美已經一周了,按照以往,他必定會忙碌幾天,處理他離開時積壓的公事,尤其他這次因為生病又多滯留法國一周,想必會更忙。但如今他反而意外地過上如此悠閒的日子,這全因為夏侯雲卷給他下了放長假的命令。

  當日,他剛下飛機就被接機的夏侯雲卷和娃娃給直接送回了家,並且夏侯雲卷明白地對他說:「這次如果你不把身體養好,就別想回公司。」

  接下來這一周裡,所有人都體會到了,雲卷這次有多認真。她不但真的連公司都不許他回,也不許任何人為任何公事來打擾他。

  連靖濤對夏侯雲卷這次的行為其實是蠻詫異的。

  六七年來,他一直知道雲卷對他有著莫名的依賴和關注,但也一直不曾干涉過他的行動,並且,她對他幾乎是言聽計從,有時候他不免要好笑地想,如果某天,他要雲卷將夏侯集團拱手相送,她大概也不會反對。因此,她這次突然的強硬就不免讓他有些適應不過來了。

  不過,他明白,這正是雲卷的體貼細心之處。細想想,雲卷其實還是沒變。即使今日已經成了叱吒商界最年輕閃亮的新秀,骨子裡依舊是當年那個將溫柔細膩藏在倔強、驕傲下的小女孩。不忍拂逆雲卷的好意,他於是乾脆乖乖在家休息,享受幾日難得的清閒。

  可惜,他應該是無法和閒散結緣太久的,連靖濤想。就在此時——

  「連靖濤、連靖濤——」伴著門鈴的聲音,「咚咚」的擂門聲和熟悉的大嗓門同時響起。

  連靖濤微微搖頭,嘖!果然。他剛剛還在想著,不知這回「他」能夠撐幾天,希望「他」多少可以有點長進,「他」就跑來了。門鈴還在催魂一樣地響,門板傳來受虐的哀號,大嗓門還在高呼著他的名字,並且一聲急似一聲。輕輕歎息,連靖濤小心地拿起枴杖,撐起身子慢悠悠地踱向玄關開門去也。

  打開房門,果不其然,夏侯恩正頂著一張臭臭的異形臉。

  關上門,連靖濤又踱回露台,小心坐下,替夏侯恩倒了杯茶,才慢吞吞地開口:「我家的電鈴沒壞,我也不是聾子,你沒必要按著門鈴擂門。我的名字也不勞你宣傳。」

  「別管那個啦!哪!你的!」夏侯恩也跟著坐下,端起茶杯來飲了一口順了氣,從衣服裡變魔術般變出一堆文件。

  連靖濤接過文件不急著看,反而笑笑地挑眉看著夏侯恩怪人一樣的臉:一雙家有賤狗的眼,五指山左臉,饅頭峰補在右臉取得海拔高度的平衡,鼻頭紅通通的好像被蚊子集中掃蕩過,整個臉上青青紫紫的,活脫一個調色盤——顯然吃了夏侯雲卷的大拳頭。他還注意到,剛剛夏侯恩走來走去的時候還一跛一跛的。

  「看來,這回雲卷很生氣。」他翻開公文,「筆。」

  「她這回飆十級風速。」夏侯恩乖乖遞過筆來,一臉哀怨地控訴。這回妹妹不知道為什麼特別生氣,捉他回來幾個禮拜了,每天給他一頓拳頭,還把他抓到公司去蹲監。

  「你看!」他拉起衣袖和襯衫,給連靖濤看更加淒慘的皮肉。

  「你們四兄弟那麼對待她,讓她偶爾發洩一下也是應該的。」連靖濤在看完的公文上簽下批注,瞄了他眼,淡淡地說,沒有同情的意思。

  「應該的?我們怎麼對她了?我們把整個夏侯集團都送給她了……富可敵國呢!你沒看見許多別的豪門世家裡為了爭奪家產而爭得頭破血流。我們不僅不和她爭,還好心地把全部財產都送給她繼承,她不感謝我們,還這樣對待我們!哪裡還有天理?!」他們四兄弟當初作出這個決定時,可是著實為自己的愛妹壯舉大大感動了許久呢,可誰知道小妹根本一點都不領情,還從那以後每見到他們一次,就給他們一頓好打。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想送,那也得看人家想不想要。」連靖濤手眼並用快速地批閱著公文之餘,依舊可以分出心思到和夏侯恩的交談上。他不贊同地瞄了夏侯恩一眼,虧夏侯恩說得那麼冠冕堂皇,他們兄弟四個那點把戲他會看不出來?還不是想早日脫掉夏侯集團的大包袱去逍遙!

  「你們的確太過分了!一直逃避責任也就算了,最後還那樣陷害她。她當時才不過是個17歲的小女孩。」連靖濤搖頭,可一點兒都不同情他們被四處追殺的慘狀。但是夏侯恩的話卻讓他憐惜地想起那個多年來一直跟在他身後的纖細身影。

  夏侯恩沒注意到他的失神,他只注意到連靖濤一邊和他閒聊一邊行雲流水地批閱那堆他啃了一個星期都啃不完的紙頭,轉眼間,就解決了大半——這更加堅定了他此番來找連靖濤的決心。

  「喂!你快點和妹結婚吧,然後把夏侯集團接下來。這是我們四兄弟多年來的夢想。」然後他就可以肆無忌憚地遨遊於自由的甜蜜之中了。

  連靖濤回過神,隨手將批過的文件放在一邊,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們就那麼急不可待想把夏侯集團送出去,連親妹妹的幸福都可以出賣?」

  「我們這哪是出賣妹妹的幸福?!」夏侯恩一副被冤枉了的表情,「你英俊瀟灑、聰明絕頂,天生的商業奇才,又不亂拈花惹草,生活得像清教徒,絕對做不來始亂終棄那套,妹……」理直氣壯的話在連靖濤瞭然的目光下漸漸心虛地微弱下來。

  「怎麼不繼續了?」接著掰啊。連靖濤嘲諷地睨他一眼,繼而正經地看著夏侯恩,「你們玩了這麼多年,也該收心了。」

  「不是我們不收心,你最瞭解我們,我們但凡有一絲絲理財細胞,也不會逃得這樣狼狽了。」夏侯恩叫屈。

  瞪著夏侯恩半天,連靖濤終於挫敗地歎口氣,的確,夏侯家四個兄弟敗家本事有多麼宇宙無敵,是沒人比他更清楚了。但是——

  「你們也不能就一直這麼下去,總不能讓雲卷一輩子都幫你們扛這份責任吧?她畢竟只是個女孩子。」這幾年來,他一直跟在雲捲身邊,親眼目睹她一步一步走得有多辛苦。最重要的是,他知道,雲卷並不想接夏侯集團,她志不在此。她一直希望她的兄長可以收回家族企業,要不是因為幾個兄弟實在不是經商的料又全跑了,而父母年紀漸大,她根本不會接下這份擔子。

  看著夏侯恩一臉的心虛和愧疚,連靖濤還想說些什麼,卻被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他隨手拿起桌上的分機,「喂,我是連靖濤……雲卷?」連靖濤擡頭看了一眼夏侯恩,果然,夏侯恩立刻豎起了耳朵,還屏住了呼吸。

  「什麼事……夏侯恩在不在我這兒……」連靖濤要笑不笑地看著夏侯恩對他又是打躬作揖又是奉茶捶腿,滿臉涎笑,沒骨氣得像條哈巴狗,就差沒弄條尾巴來「撲朔、撲朔」搖了。

  「不,他不在。」看在夏侯恩已經鼻青臉腫的分上,連靖濤沒多為難他,大方地替他做了隱瞞。

  他的幫忙換來夏侯恩更加慇勤的伺候,連靖濤也安心地接受了。

  輕啜口茶,連靖濤舒服地享受著夏侯恩的按摩,繼續和雲卷通話。不大放心的夏侯恩乾脆跑去拿了分體式的那部分機,然後一邊服侍著連靖濤一邊豎著耳朵聽著,生怕連靖濤一個不小心把他給抖出來。

  不過,夏侯雲卷沒有再問他的事情,簡單談了幾句公事,彼此陷入了沈默。

  就在連靖濤以為夏侯雲卷準備要掛機的時候,夏侯雲卷突然又開了口,聲音還吞吞吐吐的。

  「那個,連大哥……我……我……」夏侯雲卷看著對面令狐寵兒使勁地衝她擺手,用口形對她說著:快說啊,快說啊!

  「怎麼?」連靖濤耐心地等著。

  「我……你……」我你了半天,夏侯雲卷終於擠出一句話,「你放心,公司的事情我會認真處理的……呃……」令狐寵兒衝她翻了個白眼。

  「我知道。」連靖濤點頭。

  「嗯……什麼?」夏侯雲卷認真地看著令狐寵兒的口形,但研究不出來,情急之下,低叫了出來。

  「什麼什麼?」連靖濤沒聽懂。

  「呃?沒、沒什麼。我、我……」夏侯雲卷慌張地搖頭。這時,寵兒將一張寫滿字的紙拍在她面前,無聲地做出一個口形:念!

  夏侯雲卷瞪著字條,像看到了怪物,半天,張開嘴,「嗯……我、我不會害公司倒掉的。嘶——」

  「雲卷,你怎麼了?」他好像聽到了抽氣聲。

  「沒、沒事。」好痛!夏侯雲卷委屈地揉著自己的腰側,嗚——寵兒下手好重,一定要淤青了!可是,那麼噁心的話怎麼說得出來?!

  「雲卷,你到底怎麼了,怪怪的?是公司出了什麼事嗎?」連靖濤有點擔心了,「要不要我現在過去?」

  「不、不用、不用。」她一連串的回復特別急促,讓他不禁皺起眉。

  「真的不需要嗎?」他猶疑地問。

  「不用、不用……連大哥……」

  「什麼?」

第6章(2)

  「你……」看著令狐寵兒寫在白紙上的大字——放棄吧!你個白癡!未來的老處女!不知是真的受了刺激還是勇氣突然願意眷顧夏侯雲捲了,總之,她突然生出一股力量,深吸口氣,一鼓作氣快速地全說了出來——

  「你要好好休息,我很擔心你。真的!其實,我很想去看你,可是我知道你在休息的時候不喜歡被人打擾,所以我也不敢去。我知道我沒有資格管你的事情,我也知道你不喜歡我,你一定會嫌我雞婆,但是,我喜歡你,我是真的很關心你。我不要你出事!還有、還有,嗯……你不在的時候,我會好好處理公司的事情的,請你放心!沒了,再見……不對,還有!我知道大哥一定會去找你當救兵,你身體需要休養,不用理那隻豬!他給你的公文一定不要幫他看,直接把他踹出去!然後、然後,嗯……然後沒了,再見!」

  「嘟——」連靖濤愕然地瞪著電話聽筒,雲卷怎麼了?她從來不曾說話如此沒條理……

  一旁的夏侯恩則嫉妒地看著連靖濤清雅出塵的臉,悻悻地嘟囔:「看我妹多關心你!比對我這個大哥可好多了。」哪像他,被小妹扁得像注水的豬頭!

  回過神,連靖濤放下電話冷冷睨他一眼,「你活該。」

  怪不得夏侯恩這回明明知道雲卷不許任何人因為公事打擾他的禁令還這麼快就冒死跑到他這裡來求救,原來又捅婁子了!剛剛雲卷在電話裡說,夏侯恩回到公司一個星期以來,已經搞砸了三筆上千萬的生意,其中還有一筆損失初步估計已經超過了三個億!他去救濟難民了嗎?

  「那三筆生意是怎麼回事?」他冷冷地問,眉眼間一片殺氣。

  「嘿嘿……」眼見連靖濤眉眼冷了下來,夏侯恩乾笑著搓搓手,「你知道的嘛……那個……我天生敗家嘛……」

  連靖濤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夏侯恩看出連靖濤真的動了怒,不敢再造次,老老實實地交代了自己犯下的罪行,並且乖乖將相關文件都交了出來。

  暫時沒空理睬這個笨蛋,連靖濤接過文件,示意夏侯恩將手提電腦拿過來,他開始迅速瀏覽相關資料,同時腦海中開始將相關資料、信息組合匯總。

  夏侯恩將計算機拿來,他立刻打開,開始輸入一連串的指令,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公司的中央系統。

  三個小時後,連靖濤放下最後一份文件,喘口氣,將一疊紙和一張磁盤交給夏侯恩,「我把要點都列在上面了,磁盤裡有相關的資料。」

  「這都是什麼?」夏侯恩接過那一疊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好奇地看了一會兒,挫敗地承認,這上面每個字單看他都懂,但組合成句子就不明白了。

  連靖濤似有若無地揚起唇角,拿起茶輕啜一口,「我沒指望你看懂。你只要把這些東西拿給寵兒就行了。」

  突然,他瞥了夏侯恩一眼,向來清淡的眸光瞬間閃過一絲淩厲後又恢復到雲淡風輕,他不輕不重地補了一句:「記得小心點,不該知道的人就不要讓她知道。」雲卷不肯多講就是擺明了不想他知道後擔心。

  夏侯恩被連靖濤最後一眼盯得心裡發毛。他乖乖地點頭收了那疊紙和磁盤,但忍不住又有些不滿地小聲咕噥:「既然你那麼心疼妹,就乾脆娶她嘛!」

  連靖濤火了,重重一捶桌子,「你有完沒完!你當雲卷是什麼!」夏侯雲卷是他妹妹!他怎可為了自己的自由,就把妹妹的幸福都陪進去!

  「卷卷是我的寶貝妹妹呀。反正妹喜歡你,你也一直沒別的女人,想來也是一直為妹守身如玉吧。」真搞不明白,這兩個人明明那麼在意重視彼此,卻為什麼磨磨蹭蹭蹉跎了這些年,始終維持著這種妾身不明的狀況?

  連靖濤卻一直當夏侯恩在胡說八道,他看著夏侯恩一雙賊眼盯著他亂轉,心情沒來由地突然惡劣起來,他的聲音不再平淡,添了警告的意味:「我警告你,你別亂點鴛鴦譜!傷害到雲卷,我跟你沒完!」

  看連靖濤動了真的火氣,夏侯恩詫異極了,「怎麼,我妹還是沒說嗎?」

  「說什麼?」他的火氣很沖。

  「說她喜歡你啊!」夏侯恩理所當然地瞪大眼。

  「你開什麼玩笑!這種事不要亂說。」

  夏侯恩看連靖濤一臉認真,這才發現不對勁。他正色問:「靖濤,你不會真的不知道吧?」

  「知道什麼?」連靖濤一臉茫然。

  「妹喜歡你!」

  「哐啷!」杯子從連靖濤的手中跌落地上,在他的呆怔震驚中摔個粉碎。

  連靖濤啞然,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虛弱地低聲道:「不可能……這怎麼可能……」雲卷喜歡他?這一定是弄錯了。「怎麼不可能?」夏侯恩反問。

  「因為……」連靖濤想反駁,可是卻不知道為什麼反駁不出來。他的心情怪怪的,說不清是反駁不出來,還是根本不想反駁。他悚然一驚,不想反駁……他在想什麼?!他怎麼會認為自己不想反駁……

  「說不出來了吧!誰不知道我那凶悍火爆、伶牙俐齒的老妹只有見到你才會講話講得七零八落、坑坑窪窪。」夏侯恩得意地看著連靖濤的失態,感動地歎口氣。嗚……妹!別說大哥不疼你啊!我都被你當成蟑螂扁了,還不計前嫌地為你的幸福努力呢!

  而連靖濤,卻不知所措地怔在當場,腦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夏侯恩的話在迴盪——妹喜歡你!

  雲卷……喜歡他?

  當夏侯雲卷放下電話,令狐寵兒已經是一副口吐白沫的休克狀了。真是沒救了!她怎麼會有這麼沒出息的朋友?!那是告白嗎?那是關懷嗎?那是甜言蜜語嗎?她回美國後,智商都餵狗了嗎?哪有人對自己喜歡的男人這樣告白的?又不是吵架!

  「你……你……你……」令狐寵兒指著她,手抖啊抖的,氣得臉都白了。

  夏侯雲卷卻依舊沈浸在自己的恍惚中——她說了……她真的說了,她說了喜歡……

  「寵兒,我說了……」夏侯雲卷捧著自己發熱的臉,虛弱地低喃。

  令狐寵兒突然發現自己說了半天,夏侯雲卷根本沒在聽,完全一副嗑了迷藥的神魂顛倒狀,她氣得拍案直叫:「唉……你……我今天才知道,你不僅白癡,還花癡……草包!」

  而夏侯雲卷依舊捧著自己的臉,將紅熱的臉埋進白玉手中,好半天才擡起頭來,她望著電話癡癡笑了出來。

  嘻,她說了,她說喜歡他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9-8 23:48:28

第5章(1)

  窗外下雨的聲音喚醒夏侯雲卷流連回憶的神志,她站起身,單衣步出露台,望著淅瀝的夜雨,歎息。

  終究,二十歲那一年,她還是熬不住兩年蝕心噬骨的思念離英返美了。

  在英國時,好友寵兒在知道她的情感問題後,差點沒扭著她的臉罵她烏龜!她當然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鴕鳥多可恥,可是,那一顆惶然不確定的心啊……她根本鼓不起勇氣向那個天神似的男人開口,她開不了口啊……所以,她只能逃。英國的日子,她過得很淒慘,日夜被關於他的記憶、關於他的夢境糾纏,她幾乎被思念折磨得發瘋,直到兩年前,寵兒看不過她要死不活的樣子,借口想到美國開創事業,然後不由分說拖了她走人。其實,那時她也已經到了思念的極限,重重相思壓得她幾乎窒息,再不見到他,她懷疑自己真的會瘋掉、死掉!所以,她沒有反抗,連畢業典禮都沒參加就包袱款款地回了美國。

  可是……雲卷在黑暗中對自己苦笑,回來後,她發現自己依然還是沒有勇氣對他開口!唉……

  飛機上,一路上她都在給自己打氣,她告訴自己,一見到他,就馬上和他攤牌,是死是活至少有個了斷,總好過自己整日胡思亂想、擔驚受怕。她彷彿在給自己催眠般地將激勵的話像唸經一樣叨念了一路,煩得寵兒差點割掉她的舌頭!

  下了飛機,她連家都不及回,就迫不及待地趕到夏侯集團總部,想見到日思夜念了七百多個日夜的心上人。但是,當她真的在夏侯集團看到連靖濤時,她再次卻步了——

  她趕到夏侯集團,在職員彷彿見到鬼的神情中,她問知了連靖濤正在48樓主持會議,然後飛似的衝進電梯。當電梯門在48樓打開的時候,她剛好看到連靖濤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從容步出會議室。

  兩年的時間,連靖濤外貌上沒有多大的改變,但氣質上又成熟了許多,他更加內斂、更加溫雅、更加從容,他像個發光體,更加耀眼得讓她不敢正視……她傻呆呆地立在當場,眼看著他一邊和人討論著什麼一邊越走越遠。她滿心焦急,想追過去,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怎麼都擡不起來;想大聲呼喚他,張開的唇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眼睜睜看著他消失在自己越發模糊的視線中,他沒有發現她……

  垂頭喪氣地離開夏侯集團,她回到了家,家人對她的歸來報以極大的驚喜與歡迎,但她卻沮喪得甚至提不起笑容,心好痛……

  第二天,她正式回到集團裡,分別兩年後,她和他第一次正式的見面。前一晚,她為了第二天的見面幾乎徹夜不能寐,為了不讓他看到自己的黑眼圈,讓自己在他面前變得更加糟糕,她硬是吞了兩粒安眠藥才得以在淩晨時分勉強入睡。幸好,父親見她的臉色實在慘白得不像樣子,將會面安排在了下午。

  鏡子前她精心裝扮自己,希望可以多少獲得他的注目;到公司的路上,她緊張得全身冷汗,生怕他會忘記了自己;上電梯的時候,她還在心中默背著前一天寫好的準備見到他時要說的話。可是,當她終於真正地和他面對面,望著那雙夢境裡千百次出現的眸子,她腦中一片空白。她悲慘地發現,他變得更加優秀得遙不可及了,而她卻依然是當年那個彆扭地站在他面前的醜小鴨。

  而最重要的是,他對於她的歸來,竟然那麼平靜!

  當父親帶領著心中忐忑的她來到他面前時,當她的心臟因為與他面對面而跳得幾乎讓她窒息時,他竟然可以只微笑地說一句:「歡迎你回來。」他的語氣裡甚至沒有一絲起伏,他的笑容甚至看不到任何開心的成分!她離開了兩年,整整兩年啊!他竟然對於她的歸來沒有任何反應……他根本不在意她,根本不!

  所以,她退卻了,將原本想一股腦兒訴說給他聽的話,全硬生生吞回肚子裡。兩年了,她依舊還是配不上他,而他依舊不會喜歡她吧……

  自卑、膽怯、懦弱,徹底淹沒了她。她變得不敢直視他,不敢接近他;她只能用冷淡掩飾自己惶惑的心,然後遠遠地望著他,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用眼睛記憶他;即使,她再度回到了公司裡,即使她再度又回到和他共事的時光……

  起風了,雨絲夾帶著些許的涼意打在雲卷的身上,她微微打個寒戰,抱緊自己的身體,退出露台回到臥室,關上燈,縮進柔軟的大床裡,卻翻來覆去無法入眠。

  許久之後,她再度扭開昏黃的古董燈,望著床頭那方矮櫃上靜靜放置的相框,昏黃燈光下深藍得幾乎變成黑色的貓瞳凝視著相框裡淡笑的清瘦俊美男子,好一會兒,她伸手小心地拿過相框,珍惜地抱在懷裡,將看得到相片的那一面貼在心口的位置,再次關上燈,不久,她沈沈睡去……

  「連先生。」一名傭人打扮的男子見到連靖濤後,恭敬地招呼著。

  連靖濤對他點點頭,「他人呢?」

  「老闆在葡萄園。」

  「麻煩找他回來,說我在這兒等著。」

  「好的。」

  目送傭人出去,連靖濤慢慢走到露台,坐靠進軟錦鋪墊的躺椅裡。最近兩天,他一直昏昏沈沈的,本來以為是最近兩天工作太忙的緣故,休息一下應該就沒事了,所以他沒大在意。可是從昨天晚上起,他就頭痛得更加厲害,全身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他大概真的是病了。

  「謝謝。」女僕送上清涼的飲料,他輕聲道謝,接過來輕啜,冰涼的液體滑到胃裡,暫時緩解了高燒帶來的燥熱與不舒服。

  在法國這邊的工作已經基本結束。壓縮睡眠時間工作的報酬是,他可以提前一周,在今晚就飛回美國。原本他可以今天一早就走的,但是夏侯恩為了避免被夏侯雲卷抓到,將窩安得離分公司遠得離譜,為了把夏侯恩的事情處理完,他只好將機票訂在了晚上。

  當他沈湎於自己的心思時,一個高大壯碩得像座小山的男人出現在門口,四下環顧,在露台看到一副斜靠在桌邊的枴杖時,「咚咚咚」地跑了過來,他一身農夫打扮,手上甚至還拎著修剪葡萄枝的剪刀。

  「連靖濤!」男人瞪著連靖濤悠淡的俊美臉孔大喊,口氣中充滿了緊張,「你怎麼會跑來這裡?!卷卷呢?她沒來吧!」說著,他警戒地四處張望,並將手中的大剪刀握緊,全身進入了戒備狀態。

  「放心,只有我一個。」連靖濤放下杯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對方。

  男人,也就是夏侯雲卷的大哥夏侯恩,聽到他是獨自前來時,立刻籲了口氣,像洩氣的皮球一樣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你不是在美國嗎,怎麼突然跑來?」

  「洽公。」連靖濤簡單地回答,並把一本小冊子交給他。

  「這是什麼?」一個蝴蝶結打在夏侯恩的眉心。

  「你下半年的行事歷。」

  「不要。」夏侯恩隨手一個完美的拋物線,把冊子飛出了露台。

  「那我告訴雲卷,你在這裡好了。」連靖濤完全沒有一點兒生氣的樣子,輕輕放下杯子,優雅地聳聳肩,探手取過枴杖就要起身。

  死了!內賊兼救命草要叛國投敵了,這怎麼行?!襆得不得了的夏侯恩立刻變了一張諂媚得連走狗都甘拜下風的笑臉,忙不叠上前拖住想走大爺的手,慇勤地扶著連靖濤坐回躺椅,奉上飲料,順便把他的枴杖靠到他拿不到的地方。

  夏侯恩涎著笑臉,討好地「嘿嘿」笑著,「連兄弟,連老大,有話好商量嘛,咱們誰跟誰啊……」

  連靖濤沒說話,只笑吟吟地將漂亮的眸子轉向剛才行事歷飛去的方向。

  夏侯恩眼角抽搐著,乖乖起身,不敢怒也不敢言地翻過露台圍欄,不一會兒,將行事歷撿了回來,撣得乾乾淨淨,雙手恭敬奉上,「皇上。」

  「接旨吧。」連靖濤輕描淡寫地揮揮手。

  「謝主龍恩。」夏侯恩咬牙切齒。

  擰著皺成一團疙瘩的眉,夏侯恩不甘願地翻開行事歷。上面密密麻麻的安排讓他頓時肝火旺盛。

  「怎麼又這麼滿?」他好不容易才折騰完上半年的工作。

  「我盡力了。」連靖濤無辜地攤攤手,這可怪不到他頭上。夏侯恩種植技術開發的本領和他敗家的能力一樣高明,只不過後一點知道的人不多罷了。誰叫他自己總是抵抗不了誘惑,東種西栽地老培植出新品種呢,弄得他紅透農科界,哪裡都搶。說到底,還不是他自找的!

  「唉!」夏侯恩認命地歎口氣,收了行事歷,突然想起什麼,「對了,卷卷還好吧?」

  「你說呢?」連靖濤睨了夏侯恩一眼,懶懶地靠在椅背上,高燒的病毒在體內肆虐,離去機場還有點時間,他現在只想休息一下,於是他閉上眼不再多話,任夏侯恩這個帶頭逃避責任,將家族重擔壓到夏侯雲卷一個女嬌娃身上的夏侯家不肖長子自己去反省。

  一定累得像條狗!不然也不會四處追殺他們幾個蹺家的兄弟,每次抓到都往死裡打了。夏侯恩難得心虛地低下頭。可是,夏侯家五兄妹中,唯一還有點經濟頭腦的就是女兒夏侯雲捲了,剩下四個兄弟根本都是理財白癡。如果龐大的家族企業丟在他們手裡,一定轉瞬間灰飛煙滅。

  突然靈光一閃,夏侯恩涎笑著蹲到連靖濤面前,像只搖著尾巴的狗,完全沒了身為人的節操,「對了,不如你趕快娶了我妹,反正你們也相親相愛那麼久了,不如趕緊把事辦了,這樣也好……」

  「你說什麼呢?!」連靖濤終於張開眼,沒好氣地瞪向好友。相親相愛?!真虧他說得出來!最近怎麼回事?他桃花運突然那麼旺盛!一個老費纏了他整整兩個星期,即使他謝絕了一切交際應酬,老費依然能在他想不到的地方、想不到的時間為他安排一場又一場的「艷遇」,還把每個送來給他過目的活頁夾夾上幾張美女玉照順便附上美女身家介紹,不時還放行一些美女進入他的辦公室,攪得他頭痛不已。現在居然連夏侯恩也摻和進來,還把無辜的卷卷也扯了出來,真是亂七八糟!

  「我懶得理你!走了。」高熱、頭暈讓連靖濤失去了平日的冷靜,加上此刻沒有外人在,他退去平日溫文的面具,目光一沈,「枴杖!」身體越來越不舒服,反正事情辦完了,他要走人。

  「喂,生氣啦?」見連靖濤聲音冷了下來,夏侯恩討好地乖乖取了枴杖過來,卻因為彼此的靠近讓他看清了連靖濤臉上不正常的紅暈,以及被紅暈襯得過分蒼白的臉色。

  「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夏侯恩擔憂地看著他,眼中沒了嬉笑。尤其看到連靖濤起到一半竟然沒起來,反而虛弱地倒了回去。他真的擔心了。

  「沒事,扶我一把。」連靖濤勉強咬著牙,頭暈得幾乎要炸掉,剛才起身時,突然全身的力氣像被一下抽乾了似的,他不由自主跌回坐椅。

  「你到底哪裡不舒服?」夏侯恩眉毛擰到了一塊兒,連靖濤居然主動要求扶他一把!這是平日連靖濤絕對不會說的話,如果不到萬不得已,他絕對不會要別人幫忙的。

  「我沒事,起得急了,沒站穩。」連靖濤輕描淡寫地說。借助夏侯恩的幫助小心地起身,領先向門口走去,「我真的得走了,還要趕飛機。」

  「是嗎?」夏侯恩跟了上去,狐疑地看著連靖濤俊美雅然的側臉,若有所思。他的臉色實在是不正常,剛剛扶他起來的時候,他感覺到他的身體有些輕微的顫抖……他很不對勁……但依連靖濤的性子,如果他不想說,問也是問不出什麼來的。他正想著,突然——

  「靖濤!」他大叫。

  連靖濤毫無預兆地倒了下來……

第5章(2)

  夏侯雲卷臉色蒼白地在醫院的走廊上跑著,清艷絕俗的臉上依舊幹練冷靜一如平時,但一雙水汽氤氳的眼睛以及匆忙得失去從容的步伐洩露了她的恐懼,而她身邊跟著驚慌失措的連晴娃。

  連靖濤每次出差,一定會每天打一個電話給娃娃,確定娃娃平安無事。可今天早上,娃娃突然掉著眼淚抱著電話來告訴她,她已經連續三天都沒有接到連靖濤的電話了。

  她隱約覺得不對勁,兩人慌慌張張撥通了法國分公司的電話,竟然得到了令她心神俱裂的消息——連靖濤在法國昏倒入院已經三天了。

  放下電話,她腦子裡一片混亂,立刻飛車回家,接了娃娃直奔機場,坐上了最快一班直飛法國的班機。下了飛機又馬不停蹄地一路飛車趕往醫院。一路上她腦中飛閃著各種各樣的恐怖畫面,折磨得她慘兮兮的,滿心只有一個念頭——她要見到他確定他沒事,立刻,馬上!

  「砰——」當夏侯雲卷和連晴娃終於找到醫生說的病房,兩人迫不及待地用力推開病房的大門。

  「小叔叔!」

  頭等病房裡,連靖濤剛吃過藥,半躺在病床上閉目養神;一旁,夏侯恩沒氣質地佔據了整個沙發舒服地躺著,有滋有味地啃著一粒蘋果,邊嘟囔著抱怨連靖濤不夠哥們——生了這麼重的病居然也不吱聲,突然就無聲無息地昏倒,簡直嚇死他了——也不管人家有沒有在聽。

  半晌,見他都沒有停的意思,連靖濤終於微微蹙起眉,緩緩張開眼,淡淡看了夏侯恩一眼,「別念了,煩。」

  「呵!你居然還敢嫌我煩?!」夏侯恩「咻」地直起身子,瞪大一雙牛眼,鼻孔一張一翕地噴氣,不敢相信地瞪著病床上又把眼睛閉上、單薄得欠扁的身影。

  他也不想想,是誰送他來醫院的!發燒到演變成肺炎,這種事虧他幹得出來!要不是他夏侯恩及時送他來醫院,他現在八成早燒成烤雞、兩肺發炎見上帝去了。他可是冒著生命危險做的這一切耶!連靖濤出事的消息是他通知到法國分公司的,卷卷一旦發現他的行蹤,一定會帶人,不,她自己來就可以砍他砍成一百八十段!像他夏侯恩這麼甘願為他捨生忘死的朋友,他上哪裡去找?!連靖濤居然剛一清醒就開始嫌他煩?真是越想越不甘心!

  「為了你,我的行蹤被發現了耶!你有沒有良心?!是我送你來的醫院耶!現在法國分公司這邊知道我在這裡,一定會馬上報告給卷卷,被她抓到,我會被剝皮,被腰斬的!尤其我現在就在你的病房裡,卷卷隨時可能會趕來,到時我……」

  夏侯恩正費盡唇舌要讓連靖濤明白自己為了他到底冒了多大的危險時,病房的大門被「砰」的一聲撞開了。

  一聲帶著哭腔的「小叔叔」讓夏侯恩消音,也讓一直對夏侯恩的控訴當耳邊風,逕自閉目休息的連靖濤張開了眼。

  連靖濤驚訝地撐起身子,還沒看清楚,一個小小的身影已經飛撲過來,一頭紮進他的懷裡,「娃娃?!」

  「哇……小叔叔,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哇——你不要丟下娃娃一個人,娃娃再也不敢不乖了,你不要死,小叔叔……」

  連靖濤抱住小侄女,一臉意外卻難掩驚喜,將娃娃摟在懷裡疼惜地拍著,輕聲安撫受驚的小女孩兒:「娃娃,別哭,小叔叔沒事,小叔叔真的沒事……小叔叔不會丟下娃娃的……」

  夏侯雲卷只呆立在門邊,怔怔地看著病床上的連靖濤。一如已往每次聽到他病倒時那般,趕來的一路上,她擔憂、焦急、恐懼,只想立刻飛奔到他的身邊,撲進他的懷裡再也不離開。可是,當看到他的一剎那,她卻彷彿所有的勇氣全被一下子抽空般,怯懦得根本不敢上前。她對他……什麼也不是呵……

  眼看著娃娃奔向他,被他擁個滿懷,哭泣著訴說有多擔憂、多害怕;她卻只能將粉拳悄悄握緊移向沒人看得見的身後,暗暗咬住蓮粉菱唇——她根本沒有資格這樣做。他的懷抱向來只容納得了他的小侄女,而且,即使他有一天肯接受其他女子,也永遠不會是她……

  看到他平安無事,她只能悄悄鬆口氣,在心中默默感謝四方神靈,謝天謝地!幸好,他沒事……

  連靖濤好不容易安撫好懷中哭得慘烈的侄女,讓她相信自己沒事了後,才有機會擡起頭尋找剛才沒來得及看清的另一個身影,目光停在門口,同一雙水色晶瑩的眸子相遇,他展開一抹淡淡的,卻暖暖的笑容,「雲卷。」他向她伸出手。

  看著伸向自己的那雙修長如藝術家般的手,雲卷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勉強鎮定下心神,她暗暗深吸口氣,撫平自己的顫抖,小心地向他靠近。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彷彿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一人。

  終於來到他的床邊,水瞳壓抑著深深的情意,小心地在他身上梭巡,貪婪地汲取著他的一切。他臉色蒼白,比來法國前又瘦了不少,但精神卻還好,一雙深邃如星的眼即使在病中,依舊清澈閃亮得耀眼——當年,正是這雙眼開啟了她生命的淪陷呵……此刻,他正用那雙眼看著她,「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你……還好嗎?」目光遊移到他掛著點滴的手臂,黑晶般的水瞳悄然抹上一道心痛的郁色,即使來的路上,下屬已經告訴她們他脫離危險了,沒親自確定,她還是無法放心。想著,小手不自覺伸向他的手臂,擡到半空,她才猛然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及時將手轉而撫向自己因為奔跑而淩亂的發,藉著整理髮絲來掩飾一時的失態。即使盡量克制,她還是不小心洩露一絲關心,但是,應該沒關係吧,他應該看不出來,因為……反正他根本就不會在意……

  「已經沒什麼大礙了。」連靖濤望著她淡笑。

  「病成這樣,怎麼也不和我們說?」雲卷小心地在他床前的椅子坐下,有些氣他的輕描淡寫,而她語氣中那絲埋怨,連她自己大概都沒察覺。

  「對呀,小叔叔,你怎麼可以不說!害我和卷卷姐擔心得要死。」連晴娃看著夏侯雲卷拘謹、退縮的消極模樣,忍不住悄悄向她擠眉暗示,這正是個大好的表現機會,話題我幫你開了,剩下的你要努力。

  當娃娃擠得眼睛都要抽筋的時候,夏侯雲卷終於才勉強擠出一句:「是呀,娃娃一路上很擔心……」她說什麼呢?!夏侯雲卷咬著唇,懊惱不已,她想說她也很擔心……

  連晴娃忍不住暗自翻翻白眼,什麼叫「娃娃很擔心」?!小叔叔當然知道她擔心!現在需要讓小叔叔知道的不是他侄女擔心他,而是她夏侯雲卷擔心他好不好!她非常肯定,剛剛自己擠到抽筋的眼睛白辛苦了,因為夏侯雲卷肯定沒看見!真是敗給這個超級女強人了!她面對曾追求過她的某國王子都敢大吼大叫加拳打腳踢了,怎麼一對上小叔叔就變白癡呢?!算了,幫人幫到底吧,誰叫她也想要這個小嬸嬸呢。

  「我的反應可及不上卷卷姐強烈。小叔叔,你都不知道,」連晴娃扭過頭,故意裝出一臉天真的樣子,拉著連靖濤的手臂撒嬌地搖著,「卷卷姐從沒上飛機就在掉眼淚,一直……」

  「娃娃,你小叔叔的手臂還掛著點滴,不要搖……」

  「……」連晴娃兩手維持著抱著連靖濤手臂的動作,呈現向左搖動的趨勢,目瞪口呆地看著夏侯雲卷突然抽走小叔叔的手臂。

  夏侯雲卷小心從娃娃手下救出連靖濤的手臂,埋頭仔細地檢查點滴的針頭是否因為娃娃的搖動移位——娃娃真是的,這麼莽撞,如果針頭移位,脫離血管會引起淤腫的。於是,連晴娃精心的小詭計被夏侯雲卷的無意識行為給腰斬了。

  然後——

  「撲哧——哇哈哈哈……笑死我了……哇哈哈哈……」還沒來得及跑掉的夏侯恩剛好目睹了這一戲劇性場面,他開始為夏侯雲卷的棒槌行為而狂笑到忘了自己應該趕緊逃命去。

  夏侯恩的大笑終於將夏侯雲卷的理智拉了回來,她終於注意到娃娃正磨著牙,恨不得立刻撲上來咬斷她的脖子。她有短暫的迷惑,她做了什麼嗎……目光不解地轉動,突然對上一旁連靖濤梭巡於她和娃娃之間,最後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不解地看著連靖濤,目光順著連靖濤的目光下移,最後停在自己的手上……啊!她像被燙到般霍地撒開手,小小地驚跳了起來,手足無措地來回看著連靖濤和娃娃,囁嚅道:「我……我……我……」我不出來!

  娃娃被氣爆了,白她一眼,撇著嘴將頭賭氣地扭到一邊,擺明對她撒手不管了,連靖濤則一臉莫測高深地看著她。尷尬中,夏侯雲卷的臉色開始慢慢由紅變白再轉綠,最後停留在了青菜色。嗚……她怎麼會有這麼白癡的行為?!娃娃在給她創造機會啊!還有,既然已經犯了天下大傻,為什麼不乾脆一直傻到底?!至少,沒發現自己在幹傻事,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尷尬得這麼要命啊!嗚……她為什麼還要清醒?!嗚……她好想立刻撞牆自殺……

  當夏侯雲卷沈湎於自己的失敗,羞憤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再也不出來時,她終於注意到了那讓她發現自己萬劫不復的可惡笑聲——

  蓮粉色的菱唇唇角開始輕微的抽搐,光潔雪白如凝脂的額頭冒出條條黑線,青細的小筋一抽一抽地跳動,惱羞成怒的風暴漸漸在眼瞳裡凝聚……

  夏、侯、恩!很好,很好!

  看著雲卷臉上漸漸轉變成往日他們特別熟悉的一種表情時,連靖濤和連晴娃的目光也變了,他們暫時丟開自己的問題,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兀自笑得不知死活的男人:夏侯恩,你還笑啊,還不快跑?!

  可惜,夏侯恩已經笑到得意忘形了,於是兩人的目光裡開始閃爍起點點同情之光——

  「夏侯恩。」

  「啊!哈哈哈哈……」

  「夏侯恩?」

  「啊?哈哈哈哈哈哈……」

  「夏侯恩!」

  「哈啊?啊!啊……啊——」

  狗熊哀聲啼不住,慘叫已上九重天……這頓打,是他自討的,沒人同情……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9-8 23:47:38

第4章(1)

  英國·倫敦

  佈置簡潔典雅的臥室裡,貴妃椅上蜷臥著小小的、水晶雕琢的清蓮似的人兒。

  好冷好黑好可怕……誰來救我……連大哥……

  雲卷!你怎麼現在才跑來?!大家找你找得……

  連大哥……我好冷、好冷……

  黑暗,冰冷得讓人窒息的黑暗!她好冷……

  傻丫頭,為什麼要躲起來?你知不知道,大家找你找得快發瘋了,你嚇死連大哥了……

  都是我闖的禍……怎麼辦……爹地媽咪一生的心血可能都會毀在我的手上……我該怎麼辦……

  傻丫頭,不是還有連大哥嗎?你平時不是常跑來找我的嗎?怎麼這種關鍵時候反而自己跑了?

  我不敢……現在變成這樣,我不想再害了連大哥……

  所以就丟遣散費嗎?真是傻乎乎的笨女孩!難道你連連大哥都不相信嗎?

  我……

  真是讓人擔心的丫頭!

  連大哥……連大哥……別離開我……我怕……

  傻丫頭,我不會離開的,我永遠不會離開的……

  連大哥……

  少女雙眼痛苦地緊閉著,白玉般眉心凝著細細的皺紋,蓮粉的唇瓣流出細細的呻吟,困擾在夢境中,那深沈、寒冷的黑暗中的無助好可怕;可是,那只有在夢中才能見到的淡雅溫暖男子,她還想再多看他幾眼呢……

  「卷卷……」一個年輕冷柔的聲音輕輕地響起,近在耳邊,卻不是她渴望的那一個。

  「唔……」少女嚶嚀一聲,轉個身。

  「雲卷……」聲音鍥而不捨,同時一隻沁涼的小手撥弄著睡眠中的少女。

  「唔……走開!我要連大哥……」少女隨便踹出一腳,讓煩人的蒼蠅滾邊涼快,同時翻身喃語著,翹長的睫毛下滲出點滴晶瑩。

  「夏侯雲卷?」低頭險險避過飛踢過來的玉腿,這回聲音帶了點忍耐。

  誰在吵我,不要推我,我還要和連大哥說話……少女小臉兒擠成包子,堅決不肯從睡眠中轉醒,於是一腿之後,又拍出一隻纖纖玉掌——

  「啪!」中標。

  「夏侯雲卷!」暴喝!

  「咚——」

  沈睡中的人兒悚然驚醒,滾落地上的同時,深寶石藍的眼兒睜得大大的,茫然而有些驚嚇地看著放大在眼前的一張清秀脫俗的俏顏。見她張開眼,俏顏的主人直起身,雙臂環胸高高在上地睨著她,冷凝的容顏上,一片突兀的淡紅掌印卻硬是破壞了那份冰冷的氣勢,有點兒可笑。

  「呼……嚇了我一跳!」看清對方後,夏侯雲卷拍拍驚魂未定的心,埋怨地白了好友一眼,輕巧地起身,揉著跌痛的柳腰坐回貴妃椅,「痛死了!」

  令狐寵兒嘴角微微地抽搐一下,「我更痛,還很沒面子。」

  「啊?」夏侯雲卷擡頭,看到寵兒臉上的印痕,驚訝道,「你打架了?」

  令狐寵兒是她來到英國留學後認識的朋友,因為在一場群架中同被當做攻擊的目標,兩人協力合作漂亮地解決戰鬥,從此成為了好朋友。很稀奇,兩人同是冷淡性子的人,卻意外地投緣,現在同住在倫敦郊外她名下的一幢獨立洋房裡。

  「我好心救某個好像被噩夢折磨得很痛苦的傢夥逃出升天,結果卻好心沒好報。這個結果告訴我們:做人要見死不救!」令狐寵兒撇嘴。

  夏侯雲卷愣了一下,然後有些尷尬地「嘿嘿」笑了,摸摸俏鼻,含糊地道:「誰叫你破壞人家的美夢……」

  「夏侯雲卷!」柳眉倒立,令狐寵兒一雙小手捏上她白嫩的軟頰,目標——大餅!

  「我錯了!我錯了!」夏侯雲卷連忙投降地舉起雙手討饒。

  沒轍地白了她一眼,令狐寵兒倒杯剛煮好的薰衣草茶交給她,然後自己端了一杯也在貴妃椅上坐下來,隨意地問:「喂,那就說說你剛剛做了什麼美夢吧?鬼哭鬼叫得淒慘!」

  聽到寵兒的問話,雲卷抱著薰衣草茶的小手微微一顫,笑容僵硬在唇角,藍寶石般的眸子浮起淡淡的憂傷,她沈默了會兒,就在令狐寵兒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她輕描淡寫地道:「我又夢到他了……」

  令狐寵兒愣了一下,看著好友出神的樣子,她輕輕問:「你又在想他了?」

  雲卷淡淡一笑,蓮朵般的笑容散著不經意的愁,「常常想,不停想,非常想……」唉,怎麼可能不去想……

  令狐寵兒看了她一會兒,歎口氣,「傻瓜!既然那麼想他,乾脆回去嘛。」

  輕輕搖搖頭,雲卷揚起一朵可憐兮兮的笑容,「我不敢……」在好朋友面前,她的脆弱與膽怯暴露無遺。

  令狐寵兒翻翻白眼,「那只是他小侄女的一面之詞,你居然連證實都不證實一下,就落荒逃到英國來,這實在太不像你的個性了。丟人!」這位好友平日處理任何事情都乾淨利落,怎麼偏偏在處理感情上成了超級大逃兵,最沒骨氣的那種——不戰就跑!

  「我……」雲卷無言。

  「唉……你真是……」寵兒再歎口氣,擺擺手,「算了,感情的事旁人說再多也沒用,只是你總不能躲一輩子吧?況且,你根本沒告訴他你喜歡他。別說我沒提醒你,萬一他將來真的娶了別的女人,你不要後悔得想死就好。」說完,寵兒出去了。

  夏侯雲卷端著馬克杯,漫步走到落地窗前,輕輕拉開了窗。

  冬日的倫敦郊外,傍晚時分總是十分寧靜,日頭西斜,將晚霞灑紅了西天,連青灰高空上的雲朵都染上了淡淡的緋色。日光已經不似正午那般明亮,變成了柔和的金黃色,灑滿寧靜的街道。

  今天,就在剛剛,她又夢到他了,就像每次睡著時那般,她夢到了他——連靖濤,那個深刻烙印在她心臟深處,隨著她的心跳共存的淡雅男子。

  是的,她現在在英國。兩年前,十八歲生日的那晚,為了他,她連夜狼狽地逃離了美國,逃離了那個有他在的地方。

  可是,記憶和思念卻不肯放過她。在英國住了兩年了,卻每每一失神,他的音容笑貌就鮮活地出現在她的眼前;每每一閉眼,關於他的記憶就全重複在夢境之中。

  雲卷望著遠處的落日餘暉,望著窗外金色的一景一物,任由記憶追隨著剛剛那記錄著十七歲那段多風多雨的日子一隅的夢境,帶著她再度走回到往事……

  被兄長和父母聯手推上夏侯集團繼承人的位置,她當時不過是個剛滿十七歲的小女生,為此,她氣得發了好大的脾氣。

  但是,被暗算的怒火沒有持續太久,至少沒有持續到足夠支持她把那四個「妹妹誠可貴,自由價更高」的兄弟找回來修理到氣消。

  不是她不想,而是局勢不允許她如此做,她根本就沒有多餘的時間來生氣了。

  當她以繼承人的身份正式進入夏侯集團擔負起責任時,反對的聲浪像潮水一樣洶湧而來。

  畢竟她太年輕了,甚至沒有成年。雖然之前她一直在集團裡學習,並且獲得了好評,但,畢竟那是不同的。

  沒有人願意將自己的前途交給一個連牙齒都沒長全的小鬼,何況她還是個黃毛丫頭!

  而外界也對此眾說紛紜,有人說她的父母瘋了,有人說夏侯集團要完了,有人說……總之,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

  於是,她陷入了找不到天日的漩渦中。

  董事會眾董事的質疑、反對,職員們的不服氣,競爭對手的瞧不起,傳媒滴水不漏的圍追堵截……

  然後,股市開始動盪,夏侯集團陷入了風暴之中。

  那段日子,她覺得自己就像陀螺一樣,轉呀轉的,根本不停,而她的父母卻大權撒手後,瀟灑地環遊世界去了,彷彿夏侯集團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一般。在這種非人的日子下,好幾次她覺得自己都快要崩潰了,但是天性中的倔強驕傲讓她不肯退縮。

  而在這種時候,始終站在她身邊的,就是連靖濤。他守護在她的身邊,為她排憂解難。他從來不會口若懸河地引經據典鼓勵她在逆境中堅強地奮鬥,他只是很安靜地站在她的背後,當她需要的時候伸出支持的手、提供一個憩息的懷抱。

  那段日子裡,他陪伴著她熬過一個又一個無眠的忙碌夜晚,陪她打了一場又一場廝殺得慘烈的戰爭,陪她東奔西跑地周旋在夏侯集團全世界的各個分公司、子公司中,陪她挺過一次又一次的股市危機,陪她面對著所有的流言蜚語,陪她……他陪伴著她走過那段幾乎可以用腥風血雨來形容的時光。

  他為她做的不止這些,當她經歷了一場戰爭回來後,她累得癱倒,睡得不省人事,這時,他還會在燈光下,為她收拾善後;每次她和他一起工作到睡著,醒來時,剩下的工作他一定已經做完,並且準備好熱騰騰的早餐給她;她忙起來就不分時間,於是,他提醒她吃飯、提醒她增減衣物、提醒她注意身體……

  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裡,正是因為有他的存在,她才撐了下來。他不僅僅是她的救命草,也成為她精神上的支柱。如果沒有他……她幾乎不敢想像自己會在那段紛爭中變成什麼樣子……

  也正是在那段日子裡,她發現了,原來,他已經成為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神癨……

  微微的風吹過,雲卷細瘦的手臂環住自己的身體,彷彿想要藉著回憶來重溫他懷抱的溫度。

  剛剛夢境中的情景,那段曾經真實發生過的過往,本應該是永遠不想再想起的夢魘,卻因為他的溫暖而成為她流連的珍寶,於是,她常常午夜夢迴,寧可忍受著重溫那段冰冷的恐懼,就只為了期待接下來的夢裡,她能夠再次感受他拯救她擺脫黑暗時的幸福……

  那一次,是她成為繼承人後第一次因為忍受不了而幾乎崩潰;那一次,她真的以為自己撐不下去了。但是他救了她。

  當時,她十七歲生日剛過了三個月,一次錯誤的投資決策讓她兵敗如山倒,一下子損失了十幾個億。那時,連靖濤為了幫她處理一起在日本分公司的罷工事件並不在美國,於是,她一個人面對著眾人的指責、閒言碎語,積壓了許久的委屈一下子爆發出來!那一刻,她覺得好恨!她恨兄弟的不負責任、恨父母的撒手不管、恨周圍人的步步緊逼,更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但讓她最恨的是……他竟然不在她的身邊!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她立刻被自己嚇呆了。她馬上羞愧得無地自容,她怎麼可以這麼思想齷齪?!她有什麼資格要求連靖濤一定要在這裡?事實上,連靖濤對她付出的已經夠多了。在集團裡,連靖濤是為數不多支持她的人,更是唯一一個從來不曾對她的能力產生質疑的人,無論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他還拚命地幫助她,這次不在她的身邊也是因為他正在日本處理罷工事件,而他堅決不同意她親自飛去的原因是——太危險了!

  他總是在為她著想著,可是她卻在這裡怨恨他不在自己身邊?!

  也正是這時,她突然發現,原來自己是那麼自私!現在,連靖濤已經在商界闖出名號,他是個出名的點石成金的金童,是許多企業爭相挖角的對象。

  可是,她卻一直拖著他,將他禁錮在夏侯集團裡……她自私得好可惡!

  現在夏侯集團損失得那麼慘重,不知道會不會因此而倒掉,她是不是該放連靖濤自由了呢?總不能再連累他吧……

  於是,萬念俱灰之下,她留下豐厚的遣散金給連靖濤,然後獨自一人茫然地遊蕩於紐約城市中。

  大雪紛飛中,她不記得自己遊蕩了多久,只覺得好累、好累。她想,她可能快要死掉了,可是,她好想好想再見他一面……好想啊……

  然後,渾噩中,她不記得自己做了些什麼,她只記得自己最後的意識是停留在連靖濤那幢充滿了她和他記憶的小洋房前,然後她失去了知覺,任無邊的黑暗將自己吞噬。

第4章(2)

  醒來時,她已經躺在了醫院裡,而眼前則是連靖濤焦急、憂心而疲憊的眼眸。

  是連靖濤救了她!

  後來她才知道,他處理罷工事件後回到美國,卻聽說了她決策失誤導致夏侯集團受到重創後失蹤的消息,連靖濤一邊力挽狂瀾,拯救了岌岌可危的夏侯集團,同時希望可以找回她。

  她失蹤了整整三天,大家都急瘋了,他不抱希望地回到小洋房——當他聽說她失蹤的第一時間,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小洋房。因為以往每次遇到困難的時候,雲卷總會躲到小洋房去像只落難的貓咪一樣尋求他的幫助,這次,他祈禱著雲卷會在那裡。飛奔回自己的家,可是,他失望了,雲卷根本不在!接下來,公事、尋人讓他忙得天旋地轉,根本無暇回家。所以,三天後,夏侯集團危機解決了,可是她卻依然沒有音信時,他想回家再看一看,即使不抱任何希望。但是當他在家門口下車的時候,看到了倒在雪地裡、幾乎被大雪掩埋的她。

  當她醒來時,她頭一次看到他激動得失態的樣子,除了生理痛的那次外,他第一次主動擁抱住她,將她抱得緊緊的——之前,一直都是她主動向他尋求依偎,而他則溫柔得像個長者般不吝惜地為她敞開懷抱。即使生理痛那次,其實也是她先拉住他,叫他不要走。

  也是在她醒來後,確定她平安了,連靖濤對她發了生平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的一次脾氣。即使他依舊神情清淡的、語氣輕淺的,但是,她就是知道,他生氣了!

  病房裡,她嚶嚀啼哭著、委屈地蜷縮在他的懷抱裡,抽噎地訴說著自己複雜的心情。

  當知道她的想法後,連靖濤板著臉孔,面無表情地罵她「看扁了連靖濤,也低估了你自己的經商能力」。但在看到她惶恐不安的大眼後,他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捏著她哭得紅通通的鼻頭,笑著叫她膽小鬼。他的行為讓她瞪大了眼——原來,他竟然在逗自己?!想到自己之前竟然把他的怒火當真,簡直羞煞小姑娘也!她好想好想暴吼著狠狠打扁那張明明笑得可惡,卻依舊清雅俊美得令她暈陶陶的笑臉!可是,當她發出聲音,卻是如同失怙小貓般的淒慘抽泣;當她伸出手,卻是把他的腰抱得緊緊的。她哀哀切切地將一張小臉哭花成條紋花貓兒,卻在他溫柔拍撫下莫名放鬆了心情。

  之後,她忐忑地看著他,提心吊膽地請求他留在她身邊——說完這個無理而任性的請求後,她緊緊閉上眼,心驚膽戰地生怕被他拒絕。而連靖濤卻輕易地許下承諾,他抱著她的小身子,許諾留在她的身邊,幫助她,陪著她這個膽小鬼——他幾乎是立刻答應了她,沒有任何猶豫。

  連靖濤是個不輕易許諾的人,但一旦許下諾言就一定言出必行。他的許諾無異於答應她永遠都在她的身邊。他的承諾讓她從地獄一下子回到了天堂,彷彿世界充滿了生機,她一下子覺得信心百倍!

  在他的幫助下,她安然渡過危機,並且重新鼓起勇氣回到集團裡。接下來的時間裡,她每天都衝勁十足,因為她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一定會陪在她的身邊。這條吉凶未卜的路,因為有他的陪伴,她走得艱苦卻幸福、信心十足。

  她越來越依賴連靖濤,並且毫不掩飾地將依賴展現在世人面前。

  朝夕相處中,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他,越來越喜歡……

  她喜歡常常在討論公事時,看他看到出神,直到他似笑非笑地敲著她的頭叫她回神;喜歡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不自覺地記下他的喜好和習慣,為發現他的一個小秘密而欣喜老半天;喜歡看到他為了幫助她而忙碌的樣子;喜歡……有那麼多的喜歡呵……可是,那麼多的喜歡加起來到底是什麼呢?她還是不明白!直到有一天——

  距離她十八歲生日前的一個月,她成功了!她獲得了董事會的認可,獲得了員工的支持,獲得股東的信任,讓合作夥伴願意接受她,讓競爭對手不敢對她小覷。她終於被承認了!董事會上,當大家為她鼓掌的時候,她欣喜若狂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她要馬上見到他!雖然一年來,她得到了大家的默認,但這次,是公開的承認,是意義不同的!本來,這個消息應該是由他和她一同知曉的,可是,他為了幫助她處理法國分公司發生的緊急事務,已經在五天前飛去了法國。

  會議結束後,她迫不及待地立刻飛奔到他家,即使按照預定他還有兩天才能夠回來,可是,她還是跑到他的家,她要等著他回來,然後親口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她要謝謝他,因為沒有他,她就不能成功——她要給他一個驚喜!可是,當她興沖沖地趕到連靖濤的家,卻先收到了一個讓她心神俱裂的「大意外」!

  她竟然看到逃家已久的大哥,還有躺在床上吊點滴的連靖濤!

  她傻愣愣地站在連靖濤的門邊,看著大哥示意她安靜,然後為連靖濤更換好冰枕,再帶領著恍惚的她來到客廳。縮在客廳裡熟悉的大沙發的角落,雲卷像個受驚的孩子,聽著大哥告訴她一切——

  原來,連靖濤一直都病著,已經病了幾個月了,只是不曾讓她知道。他知道她對自己的依賴,所以,為了能夠讓她安心,他隱瞞了自己的病情。他的病根是在她闖禍後鬧失蹤時留下的,他本來身體就差,又長期勞累過度,病情始終得不到徹底的治療和休養,完全是靠著意志力才勉強支撐著直到現在,這次之所以沒有撐過去是因為他在去法國前就知道這次董事會的決議了。法國的事處理妥當後,他再次病倒,這次因為心情放鬆下來,他沒能抵抗過病魔……

  大哥解釋了一切後,她遊魂般飄蕩到連靖濤的房間,沒心思去懷疑大哥為什麼會出現,或者質疑大哥為什麼對一切瞭解得這麼清楚。她的眼睛、她的心、她的靈魂已經全被那個蒼白虛弱地病在床上的男人牢牢牽引住。凝白的小手憐惜地撫上他滾燙的臉頰,望著燒得昏迷的他,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心卻漸漸變得清澈,那心中始終困擾著她的疑惑終於得到解答——原來,許多許多的喜歡堆積在一起,就是愛……是愛呵……軟軟握住連靖濤無力的手,握得牢牢的,貼在自己的臉頰,淚水中,她淺淺地、甜甜地笑了——她愛上了他,這個溫潤如玉、清淡似茶的沈靜男子,她愛他……她愛他啊……

  發現自己對連靖濤的愛意後,雲卷沒有立刻對他表白,因為當時連靖濤病得正重,她擔心他的健康狀況,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考慮如何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她滿心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希望他能夠盡快好起來。

  幸好,由於她的生日快到了,逃家的父母、兄弟陸續都回來了。四兄弟被她狠狠修理得直冒金光,對雙親,她沒有動手,但指控的目光盯得他們乖乖承認自己玩得太過分了。於是乎,他們通通滿懷愧疚地到公司去為她分憂解勞——她已經認命地接受了成為夏侯集團繼承人的事實,但是,不代表他們可以從此高枕無憂地「天高海闊任我遊」,至少應該盡盡身為夏侯家人的義務。這一個月中,因為夏侯夫婦坐鎮公司,連靖濤和她終於獲得喘息的機會,而連靖濤的身體也趁此得到了比較好的休養,漸漸好轉。

  見他一天天健康起來,雲卷放下擔憂的同時,看著他淡寧的身影,女兒心事再次浮現心頭。初時發現自己愛上他的喜悅與激動漸漸平靜下來,她開始變得憂慮多愁,因為,連靖濤是個太內斂的男子,平日喜怒不形於色,她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他是對她很好,可是,她總覺得,他對自己就像對娃娃那樣,像對待小孩子,她根本無法確定他的心意,這讓她心情郁躁。

  左思右想了好久,她找到了娃娃。本來她想找大哥問的,畢竟大哥和連靖濤算是好哥們,大哥那人雖然做生意蠢得天地不容,但其他事情卻精明得很,尤其是窺人隱私方面,如果讓他知道了自己的心事,他一定會借此機會大大敲詐她一筆。但是娃娃不同,一來,娃娃是連靖濤唯一的親人,是他疼愛入骨的寶貝侄女,應該是最瞭解他的人了;二來,娃娃還小,不懂得算計人,又和她關係親如姐妹,應該不會像大哥一樣會調侃她、敲詐她,甚至騙她。

  可是雲卷沒有想到,從娃娃那裡得來的消息竟然讓她陷入了絕望的深淵!娃娃天真誠實地親口告訴她——連靖濤喜歡的女人一定要溫柔婉約、甜美體貼、善解人意、柔情似水、擅長廚藝、很會照顧人、懂得為丈夫著想、不會給人添麻煩……

  娃娃每說一個形容詞,她的心就涼一分,當娃娃結束滔滔不絕的歷數,她的心徹底陷入比天高、比海深的絕望之中——她悲痛欲絕地發現,她根本就沒有一點符合連靖濤的擇偶標準!

  連靖濤喜歡的女性特質歸結到一點就是——賢妻良母!可是,她——夏侯雲卷,這輩子都和這四個字沾不上邊!

  她不溫柔、不婉約、不甜美、不體貼、不善解人意、不柔情似水,廚藝糟糕得一塌糊塗;至於說到「照顧人、為別人著想、不給人添麻煩」,她更加欲哭無淚——從他們相識的那天起,她的惡行惡狀就已經暴露得徹底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就是在打架,不,是在打人!而且,她驕傲、任性,跟他鬧彆扭、耍賴,甚至吼過他、推過他——她生理痛那次,連靖濤好心關懷她,她卻對他大發脾氣,還差點推倒他害他受傷。她不僅好長時間不給他好臉色看,還明著暗著強迫、暗算他做許多事情:她強迫他為她做湯圓,暗算他幫她解決亂七八糟的公事;強迫他加入夏侯集團,暗算他成為她的家庭教師;強迫他留在她身邊為她處理大大小小的麻煩……她一直都在強迫、暗算他,最後甚至還害得他重病在床,她根本就是個超級麻煩、禍水!

  雲卷越想越覺得前途無「亮」,越想越覺得對不起連靖濤,越想越覺得沒臉見連靖濤!她說她愛連靖濤,可是,從頭到尾她帶給連靖濤的卻只有無盡的麻煩與傷害,這樣的她,哪裡還有什麼資格去愛他……可是……她還是愛他啊……即使他根本不可能愛上自己……她還是愛他,愛得心都痛了……

  絕望之下,雲捲開始自怨自艾,又變回了一隻小鴕鳥——她沒出息地又逃跑了!並且臨走前還幹了件壞事!

  十八歲生日那天,她第一次喝酒,然後,藉著暈陶陶時,她吻了連靖濤,將自己純潔的、寶貴的初吻印在了他的唇上。雖然只有蜻蜓點水般短暫,但那一刻,她確實真切地親吻到了他——他的唇軟軟的、暖暖的,動人得令她想哭……然後,朦朧中,她看到他錯愕微訝的俊臉,在那一刻,她幾乎將愛意衝口說出,她在那一瞬間腦海中有著破釜沈舟的衝動,她多想告訴他「她愛他」!可是,她怕被他硬拒或者婉拒,那都是她無法承受的。於是在淚水自由奔放前,她逃了,連夜逃離了他,逃離了他在的美國!

  不管公司的事情、不管大家的驚愕,這輩子她沒做過這麼衝動莽撞的事情!幸好當時父母都在美國,不必擔心公司的事情。坐在飛往英國的飛機頭等艙裡,她沒形象地抱著面紙痛哭流涕,淒慘得讓人懷疑她精神出了問題。

  好沒出息、好鴕鳥的夏侯雲卷啊!她竟然……竟然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就縮頭跑到了英國……

  漫遊回憶中的思緒被門外寵兒招呼她吃飯的聲音打斷,夏侯雲卷望著窗外,唇角揚起嘲諷的弧度——

  那之後,她就一直躲在英國唸書到現在,兩年來,任憑父母兄弟怎麼叫,她都死活不肯回去,並且不敢和他聯繫。可是啊,她人逃到了英國,可是心卻依舊牽念著遠在大洋彼岸的他,時刻不忘……

  她住的地方在一個小小的社區裡,一幢白色的二層小洋房,門前有小小的、可以坐下來靠在廊柱上睡覺的台階,洋房前沒有種花,卻養了一片綠得可愛的草坪,周邊有白色的圍欄,小洋房圍欄的大門連接著一條兩旁種滿了樹的街道,街道盡頭是一個小小的街心公園,每當秋天來臨的時候,會有黃色的葉子飄飛落滿街道,踏在上面「咯吱咯吱」地響。

  她剛來到英國的時候,到處看房子,卻始終找不到滿意的,直到有一天,偶然來到這兒,她幾乎是立刻就喜歡上了這裡的一切,因為,這裡的一切都和美國的「那裡」是那麼的相似……像到她恍惚地以為,她又回到了「那裡」,回到了他身邊。於是她毫不猶豫地買下了這幢房子,即使,這裡距離她的學校還有一段距離。

  進住後,她從不曾忘記過隨身攜帶鑰匙,但是,她卻總是喜歡每天回家時,用那把藏於門廊上卡斯比亞花花盆裡的備用鑰匙來開門。她購買了一張白色的大沙發放在一層客廳裡,她喜歡窩在上面學習,學得累了就乾脆睡在那裡。她還在露台擺上了一張柔軟的織錦躺椅,即使她從來不去坐它,也不許任何人坐它,每當她窩在沙發裡學習的時候,她喜歡時常地望望那個方向,那是專屬他的位子……

  寵兒嘲笑她是個膽小鬼,明明愛連靖濤愛得都快發瘋了,卻死活不敢回去跟他說明白,一次來個痛快,不如乾脆放棄連靖濤算了!是啊,她就是懦弱、鴕鳥的膽小鬼,可是,她哪裡放得下他啊!

  門外,寵兒又在催了,雲卷收拾起記憶,對自己苦笑一下,轉身離開房間,透過窗的夕陽將自己的背影拖得好長、好寂寞……她好想回家……想回他的身邊……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9-8 23:46:54

第3章(1)

  「我踢你、踢你、踢你……踢你、踢死你!」

  「嗚哇……不要啦,好痛好痛。嗚……」

  「哼!看你還亂說人壞話!以後一定爛舌頭!變啞巴!」

  「啊嗚哇——我沒有亂說話!我不要變啞巴。嗚——」

  「沒亂說壞話,那為什麼說我小叔叔?哼!我踹死你!」

  夏侯雲捲走在通往小洋房的路上,那天發現原來那些備受讚美的案子竟然出自連靖濤之手,她其實懊惱大於震撼,也許因為事前多少猜測到是他,所以發現後尚能平靜以對。真正令她難堪的是自己的遲鈍和愚蠢,她竟然過了這麼久才發現這一切!自從認識他之後,她就一直不對勁,彷彿變笨了一樣,她覺得自己就像個白癡,笨拙地站在他的面前。

  夏侯雲卷踢著路上的小石子,突然聽到公園裡傳來一陣小孩子的爭吵聲,伴著慘慘的哭叫。

  她一時好奇,轉了進去。

  哇!她瞪大眼睛看著眼前詭異的一幕——

  只見一個年紀大約四五歲的小女孩神氣地站在三四個東倒西歪哀哀呼痛的小男孩中間,一身粉藍洋裝已經幾乎都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兩條長長的麻花辮也已經淩亂不堪,一張小臉更是髒兮兮的。她正威風地踹了最後一個趴在地上、灰頭土臉的六七歲小男孩一腳,然後順勢把腳踩在了他的屁股上。

  伴著小男孩的一聲慘叫,其他趴在地上原本想起來的小男孩又都瑟縮一下,趴了回去,小女孩則神氣地一揚頭,「哼!看你們今後誰還敢亂說!」

  感覺真的好詭異哦,彷彿看到十年前的自己,夏侯雲卷嘖嘖稱奇。只不過當年自己教訓比自己大的小男孩的時候,因為從小就學習空手道,所以傷得不像這小娃娃這麼慘就是了。

  正在這時,突然幾個中年歐巴桑尖銳呼嘯著跑來,向小孩子跑過去。

  就見那些中年女人紛紛拉起地上的男孩子,邊拍著他們身上的土邊開始七嘴八舌地對著小女孩進攻。

  「怎麼又是你!看把我們家湯姆打的!一個小女孩,怎麼這麼野蠻?!」

  「哼!沒爹娘的黃種小雜毛!小野種!整天就知道打架!」

  「哼!都不懂教養嗎?也不知道你那瘸腿的叔叔是怎麼教你的。」

  「瘸子能教出什麼貨色,還不……」

  「你們這群壞蛋!不許你們這樣說我小叔叔!壞蛋!」先前中年婦女們罵她小野種的時候,小女孩還能忍,到後來聽到她們居然罵起自己的小叔叔,她急了,尖叫起來,張牙舞爪地又要撲上去。

  「你這小野種……」一個婦女被小女孩咬了一口,忍不住倒抽口氣,揚起厚實的手掌就要打了下去。

  「住手!」一個清亮如泉的嬌嫩嗓音響起的同時,肥厚手掌的腕部被一隻纖白卻格外有力的玉手握住,閉眼縮著身子等著承受巨掌轟頂的小女孩被擁抱進一個柔軟溫暖、馨香如蓮的懷抱。

  「圈圈姐姐唔,你真的……咿唔……是恩樹樹的梅梅嗎嗚痛!」稚嫩的童聲含糊地發出帶著腔調的中文,發現雲卷竟然會講中文後,小女孩不再講英文了,她銘記小叔叔的教誨:遇到會講中文的人一定講中文,在國外,只能這樣學習母語了。

  「對呀。」夏侯雲卷柔聲應著,坐在公園的石凳上,拿著小手絹,從礦泉水瓶子裡倒出水來沾濕,為懷中髒兮兮的小娃娃擦著臉上的泥汙。

  「可是唔恩樹樹明明長得像猩猩呀。」小女孩困惑的聲音從手帕中傳來。

  夏侯雲卷「撲哧」笑了,「對呀,姐姐也很奇怪自己為什麼有個猩猩哥哥呢。」

  剛剛,就在她以為事情將因為大人的介入而結束,正準備轉身離去時,卻沒想到到來的大人們竟然不由分說地將矛頭全攻向小女孩,就算看來好像小女孩在欺負人,但也應該問清楚啊。她決定暫時觀望一下,不想竟然聽到她們提到「瘸腿的人」,而小女孩還叫那個「瘸腿的人」為叔叔,她當時就一驚,直覺想到連靖濤,因為大哥提過,連靖濤有個四五歲大的小侄女,兩人相依為命外再無其他親人。只是一直以來,因為時間關係,她都沒有機會見到那個小侄女罷了。而這裡距離小洋房已經十分近了,難道會是……她猶豫的剎那,不想那幾個中年女人竟然會伸手打人,那不過是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

  她沒多想,立即衝了出來,一手攔住中年婦女的巴掌,一手將小女孩攬進懷中,不管她是不是連靖濤的侄女,先救人要緊。這小女孩嬌小柔弱,哪裡禁得住那婦女看來鉚足力道的巨靈之掌!

  她本想調解,難得好心多管閒事,可是最後卻是一言不合,她和那群歐巴桑起了衝突——她們居然依舊不停地羞辱連靖濤!簡直該死!

  擦乾淨小娃娃身上的泥巴,仔細端詳,好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美人,不過掛了點兒彩,顯得有些好笑,但那眉眼間依舊看得出和連靖濤的點點神似。

  雲卷笑著抱小娃娃站到地上,為她又拍乾淨身上的土,才輕輕抱起來。

  「還痛不痛?」她柔聲問。幸好,她雖然才十五歲,但身量已經抽高到一百六十八厘米,平日又有做運動,力氣比一般嬌小姐大得多,而小娃娃雖然已經五歲,卻嬌小纖瘦,抱起來居然一點都不吃力。

  「不痛了。」小娃娃搖搖頭,露出天真的笑靨。

  「那姐姐抱你回家好不好?」夏侯雲卷抱著她起身,這小娃娃實在早熟聰慧得讓人憐惜。剛剛細問之下,才知道她雖然常常因為沒有父母而被人嘲笑欺負,但通常她不會理睬,只有聽到有人嘲笑小叔叔時才會生氣揍人的,就像剛才。多麼敏感而倔強的孩子啊,小小年紀,不為自己遭受到侮辱而生氣,反而是因為聽到有人侮辱自己敬愛的小叔叔而憤起揮拳……

  「好。」小娃娃甜甜地應著,軟軟的手臂緊緊圈住夏侯雲卷的脖子,親暱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小孩子總是單純而敏感的,你對他好,他也會對你好。夏侯雲卷一向獨來獨往慣了,但小孩子天真單純的笑容總是可以融化世界上任何堅硬的寒冰,何況她還是連靖濤的侄女,夏侯雲卷幾乎是沒有任何抵抗地對她投降。

  兩人之間根本不需要任何磨合的時間,迅速建立起友誼。

  夏侯雲卷抱著她往小洋房走去,突然想起雖然知道小娃娃是連靖濤的侄女但還不知道名字,便隨口問道:「對了,娃娃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想了想後,認真而驕傲地發出三個音:「連青蛙。」

  「……」

  「可惡!」夏侯雲卷用力地揉掉第N個紙團,憤恨地丟在地上。

  「這是……財務預算?」一隻修長如藝術家的手拾起那皺巴巴的團團,小心展開,連靖濤驚訝地看著手中被畫得面目全非的紙張,竟然是財務預算的一個小角。

  「嗯。」夏侯雲卷噘嘴,悶悶地閉眼仰靠到沙發中。

  「這個很有意思,我看看。」連靖濤大概掃了一眼,一臉興趣地說,探手拿過筆,開始演算,另一隻手則不時從她已經攤了滿桌的資料中東翻西翻,不一會兒,就找到了讓她發怒的地方,

  「這個地方好像不對哦。」他自言自語。

  夏侯雲卷維持著閉眼倒臥的頹廢狀,但靜默一會兒還是自動挪到連靖濤的身邊,「哪裡?」

  連靖濤對她愛搭不理的態度也不惱,拿起手中的一張表格,指著其中一處輕輕說出自己的看法。

  一邊的夏侯雲卷看來一臉不耐煩,但瞭解她的人都知道,她實際上正豎著耳朵聽得認真。

  果然,沒多會兒,她開始越靠越近,並不時提出這樣那樣的問題。

  連靖濤耐心地回答著,不時拿取桌上擺放的資料為她細細講解。

  當解釋完畢,擡眼看她不自覺地輕點著頭,臉上有著恍然的神情,連靖濤知道她已經明白了。

  他滿意地點點頭,順手列出一些書目,「其實,作財務預算難不在這裡,這只是硬件問題,看這些書就可以瞭解大概了,它重在實戰,需要經驗的積累,你不必急於求成。」

  「知道了,�嗦。」她暗暗翻翻眼睛。

  連靖濤卻不以為忤地淡笑,知道她嘟囔歸嘟囔,等回去後一定會乖乖找來他說的書認真地讀。

  這樣的事情最近常常發生,她表面上對他說的話一臉不耐,其實都已經記在心裡了,依照慣例,如果沒有意外,最遲到明天下午,他剛才說的書目中的一本也一定已經捧在她的手上了。

  對此,他已經漸漸習以為常。

  相處這些日子以來,他明顯地感覺著小女孩在慢慢地改變。

  那日被她發現自己是代替夏侯恩處理那些公文的人後,他本以為她會大肆地修理他和夏侯恩,可她卻沒有,反而好像放棄了讓夏侯恩學習做生意的念頭,雖然依舊往小洋房跑,並且繼續帶來許多文件,卻不再交給夏侯恩,而是乾脆霸佔住小洋房的客廳「現場辦公」,加上後來她認識了自己的小侄女,兩人又意外地投緣,她待在這裡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甚至夜宿於客房,現在,客房幾乎成了她的閨房。

  同時他也發現,漸漸地她會開始不自覺地向他抱怨自己的問題。之所以確定是「向他」,那是因為雖然每次她都是用自言自語的形式,但卻一定是要在他在場的情況下,而且總是從眼角小心地偷瞄他,以確定他有聽到她的話並且做出響應。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有什麼也不說,非要他自己去發現後悄悄提點,或者他主動詢問才肯開口。雖然方式總是拐彎抹角的,不過對她而言,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哼!說到底,人類為什麼要發明錢!」雲卷收起預算表,小嘴裡悻悻嘟囔著,那麼多的蝌蚪看得她腦袋疼,最近更是噩夢連連,全是她被各種鈔票活埋的恐怖景象。

  連靖濤為她這個孩子氣的話逗笑了,線條美好的唇揚起俊朗的弧度——和她在一起,彷彿總有無數可以笑的機會。

  夏侯雲卷看著連靖濤少見的開朗笑容,不禁一呆。

  相處這些日子以來,連靖濤總是溫淡如水,喜怒淡淡,像老僧入定一樣,而這笑竟讓他看來有了絲絲孩子氣的明朗,她的心如小鹿般「怦怦」跳起來。

  意外救了娃娃後,他們之間的關係因為娃娃竟然慢慢變得融洽,不再像以前那樣,除了關於大哥的事情和公事外,兩人之間只有令人窒息的沈默。當然,如果她能在面對他的時候忍住莫名其妙的心跳、突如其來的發燒,一切會更加美好,更加令她滿意。

  她靜靜地望著他難得的笑顏,猶豫著該不該告訴他……

  「雲卷……雲卷?」

  「呃?」她看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在想什麼?」連靖濤溫和地問。

  「呃,我……」她依舊不習慣稱呼他,她不知道該怎麼叫他。

  「什麼?」他耐心地等著,一雙深邃的黑瞳專注地望著她,她臉一紅。

  低垂下睫毛,扭開一點臉,不想他發現自己的面孔在發熱,但眼珠還是不自覺地瞄他,「我打算插班旁聽你們的課程。」心在莫名期待著。

  「是嗎?那很好。」他真誠地笑著,然後又低頭下去繼續讀書。

  那很好?然後呢?沒了?就這樣?夏侯雲卷無言,有種被當頭潑下冷水的狼狽,粉拳不自覺握緊——

  真是!她在期待什麼……

  好餓,好痛……簡直難過死了!她好想死了算了!

  沙發裡,夏侯雲卷蜷縮成一個小團兒,緊閉著雙眼,小小的身子微微顫抖著。她的大姨媽昨天來拜訪了,每次大姨媽來,她都會像到地獄裡周遊了一圈,簡直生不如死!

  而昨晚忍著千刀刮身痛楚熬夜看到淩晨四點的企業併購計劃,她看得一頭霧水,到現在還不知所云。

  她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嗎!夏侯集團沒有人接班,那又怎麼樣!爸媽一共生了五個孩子,有四個都是男生,她是女兒,將來是要嫁出去的人,又不能傳宗接代,她為什麼要替她四個出賣她的哥哥當替死鬼,在夏侯集團裡被操控得像牛一樣?

  像現在,她頭痛、肚子痛,全身都痛,整個人好像隨時要散架一樣,還要擔心明天案子交不上去。還有,她也不知道自己幹嗎還要跑來這裡——這裡連人都沒有!

  好痛!一陣絞扭的痛楚從小腹傳來,夏侯雲卷抿抿唇,更縮緊些,在滿腹委屈、又冷又餓中不知不覺地睡去,眼角還掛著點點濕潤的晶亮……他今天上午不是沒課的嗎……他怎麼可以不在……

  「雲卷,雲卷?」

  輕微而擔憂的呼喚聲充滿著熟悉感,夏侯雲卷緩緩張開眼,望入一雙焦慮的黑眸中。

  見到夏侯雲卷張開眼,連靖濤籲口氣,他擔心地問:「雲卷,你怎麼了?臉色很不好。」今天早上,夏侯恩突然來電話說有個技術專利轉讓出現問題,他趕去處理,回來後就發現夏侯雲卷白著小臉在沙發縮成一團睡著了,秀氣的眉頭擰成麻花,好像很痛苦的樣子,眼下還掛著殘餘的淚痕。

  見到連靖濤,一陣委屈突然從心底冒出來,從昨晚就開始醞釀的氣突然一下子爆發,她別過頭,惱聲道:「要你管!你……你幹嗎還回來?」

  「雲卷……」連靖濤一怔,有些愕然地看著她突然發脾氣,隨即皺起眉,她不對勁兒!「雲卷,你怎麼了,為什麼發脾氣?」他靠近她,甚至吃力地微彎下些身子,耐心地問,憂慮地看著她。

  雲卷卻使勁地推他,「拜託你離我遠點好不好!你們不是都不願意理我嗎?我知道我很惹人討厭……」

  連靖濤被她推得微微踉蹌一下,差點跌倒,愕然地看著她。

  雲卷這才彷彿驚覺一樣僵住了手,貝齒咬住嫩唇,她飛快看他一眼——她忘記了他的腿不方便了。雲卷知道自己不該對他發脾氣,他什麼都不知道,根本就沒有錯,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心好悶……

  「你走開!」不敢再推他,只能將氣撒在自己身上,她大叫。

  這是什麼跟什麼,他什麼時候說過不願意理她的話?連靖濤穩住身形,擰眉,看著她蒼白、泫然欲泣的臉,「你發生了什麼事?」他不放棄地再次靠近。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讓他更加擔心,她一向不是無理取鬧的孩子。

  「我沒事。」她賭氣地別開頭。

  「雲卷。」

  「她死啦!」她尖叫,把整個臉埋進蜷起的腿上。

  「雲卷,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對,我現在馬上就要死了,麻煩你離我遠點,讓我自己一個人死。」她悶聲叫著,隨即又有氣無力地哀求,彷彿虛脫了一般。

  「我送你上醫院。」他看看她,果決說道,伸手就要打電話叫出租車。

  「我不要!」要死了,生理痛就要上醫院,那不是要笑掉人的大牙?!她連忙伸手拉住他打電話的手,堅決不許。

  「那你告訴我,你發生了什麼事。」

  「……不要。」要她怎麼說!

  「那就去醫院。」

  「不去!」

  「一定要去。」他堅持。

  「我就是不去。」她堅定。

  「那你告訴我你到底哪裡不舒服,不然沒得商量。」他忍耐地看她,態度還是很堅決。

  天呢!夏侯雲卷直想呻吟,他幹嗎要這麼刨根問底?他為什麼不能像平日那樣淡然如水,沈默少言?這種事情叫她一個姑娘家怎麼說?怎麼對著一個大男人說?難道要她就這麼大咧咧地對他說她那個痛?她還要不要臉!

  「雲卷!」他沈下聲。

  「好,你要知道是不是,我告訴你,我……我那個痛啦!」羞死人了!夏侯雲卷驀地擡起頭,大眼瞪著他,羞憤得滿臉通紅。

  「哪個?」連靖濤一臉茫然。

  「就……就是那個。」都說到這分上了還要她解釋?

  「到底哪個?」他依舊摸不著頭腦,卻堅持追問到底。

  「就是、就是那個……女生每個月一次的那個!」她生氣地尖叫出來這個令她羞憤欲絕的事實,「……你到底有沒有成年啊!」氣死人了!她又埋頭到膝蓋上,哦,痛死了!

  靜默。

  夏侯雲卷又羞又憤又疼痛,逕自埋頭生氣,突然感到身旁有輕微的動靜,她怔愣一下,沒有擡頭。不一會兒,一陣枴杖點地的聲音竟然輕輕響起離開的旋律。

  她迅速擡起頭,驚慌地看到連靖濤正向著二樓一跛一跛走去。

  他生氣了!這個念頭立刻充滿夏侯雲卷的腦海,想到剛才他那麼關心地詢問自己,擔憂得甚至想叫救護車,可是她卻一見到他就撒潑罵人,最後還侮辱他!他一定是生氣了,以後他也一定不會再管她了。

  這個念頭一出現,一種悲傷的情緒就泉湧上來,她覺得自己彷彿被遺棄了一樣,委屈地縮成小球兒,嗚——好冷,好痛,好餓……

  她知道,他根本沒做錯什麼,他不像大哥那個花心蘿蔔那樣,對女孩心事不點都透;她和他相處這些日子以來,知道他是個正人君子。從頭到尾他都是無辜的,他還好心想幫她,卻因為她的不痛快而遭受無妄之災。可是,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說那些話,她明明不想說這個的,明明不想發脾氣的,明明不想拿他當出氣筒的,他不知道她現在有多後悔!可是、可是來不及了,他已經走了……好難過……肚子是這樣,心也是……

  她滿心都是惶恐、酸楚、委屈、難過、後悔,一想到可能從此他都再也不會理睬她,眼淚吧嗒吧嗒像斷線的珠子往下掉個不停,卻沒有勇氣追上他去道歉,現在才發現自己好懦弱……嗚……

  夏侯雲卷沈浸在自怨自艾中不能自拔,渾然不知連靖濤沒多久又折了回來。

  直到溫暖柔軟的毯子輕輕包圍住她,她受驚地擡起淚眼,看到連靖濤有些尷尬、微紅的臉。她呆住,他不是離開了嗎?不是被她罵走了嗎……

  「我只是去拿這個。」彷彿看穿她的想法,他揚揚手中的薄被溫聲解釋著,心疼地看著她彷彿被拋棄的樣子:哭得通紅的鼻頭一抽一抽的,來不及擦的淚珠還掛在腮邊,彷彿浸在泉水裡的藍寶石一樣的大眼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一眨不眨。

  「呃……」她張大淚眼,忘了哭泣,傻傻看著有些不自在的連靖濤。

  「抱歉,我沒法抱你到臥室去,你……要不要吃些止痛藥……」他抱歉地說,同時遞上藥片並從茶幾上的玻璃壺中倒出水來一併給她。

  雲卷看著他,原本無助的心突然踏實起來,原來他只是去幫她拿毛毯和藥,原來他沒有離開……

  「呃……謝謝……」她紅著臉接過藥和水,囁嚅道。

  「要不要我打電話找夏侯恩回來?或者你告訴我你家庭醫生的電話。」連靖濤尷尬地看著她,頭一次嘗到手足無措的滋味,即使當初家逢劇變時,他也不曾如此不知所措。

  「不用了,我只要這樣就好。」她縮在毯子裡小聲回答,覺得肚子好受多了,不知道是藥起作用太快還是因為知道他並未棄她而去。

  「啊,是嗎?那,你就這樣好了……」他不大自在地說,然後想退開。

  「別走……」一隻白嫩的小手突然拉住他的衣角,悶悶的聲音微弱地從毛毯中間傳來。

第3章(2)

  連靖濤訝然地看著被毯子包成的小球團兒,她孩子氣的舉動讓他原本尷尬得要死的情緒平息下來,動一下,感覺那隻小手又拉緊了些,他無聲地笑了——終究還只是個十五歲大的孩子。他放下枴杖,在她身邊坐下來,自然地抱住她小小的身子,連人帶毯子一起圈進懷裡。

  抱住她,感覺毛毯下的小身子先是一僵,緊接著就偎過來,蹭了蹭,彷彿不舒服似的,掙開一半毛毯,整個人直接貼到他懷裡再蹭,直到好像找到了合適的位置,這才真正安靜下來,連靖濤忍不住又笑了,拉過被拋棄的毛毯為她蓋上,抱緊。

  貼著連靖濤溫熱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雲卷鼻頭一酸,眼淚又撲簌下來。

  「還是很不舒服嗎?」感覺胸口的襯衫變濕了,連靖濤忍不住低頭擔心地問。

  「沒有。」

  「那為什麼哭?」他皺眉,伸手想擡起她的臉。

  「……」無言,並且不肯擡頭。

  「雲卷,說話,別讓我擔心。」他無奈,只好微用勁擡起她的臉蛋,仔細地端詳她的神情,這丫頭悶葫蘆的個性有時還真是讓人頭疼。

  「我、我……人家的作業還沒有做完……那些並購企劃書明天就要交給幕僚團……」她眨眨泛淚的大眼,控訴地指著那一堆堆被她丟得到處都是的公文,沒發現自己正對他用依賴的口氣抱怨。

  「那些就先別管了,我會幫你把它們處理完。」他許諾,讓她安心。

  「真的?」她委屈地哼著,像只落難的小貓。

  「真的。」他承諾。

  「嗯……」她還是苦著小臉兒,猶豫不覺。

  「還有什麼?」他溫聲誘哄,沒有半點兒不耐。

  「我好餓……」她害羞地低聲咕噥,同時,小肚皮傳來很應景的咕嚕聲。小腦袋垂得更低,連耳根都紅透了。

  連靖濤不帶任何嘲弄地笑了,純然關懷,「你想吃什麼?」

  「我想吃、我想吃……」她欲言又止。

  「吃什麼?」他鼓勵地問。

  「我想吃……」

  「什麼?」他沒聽清楚。

  「我想吃紅豆湯圓……」她一鼓作氣說出來,立刻臉兒羞得通紅,趴進他的懷裡不敢擡頭,簡直丟死人了!她怎麼這麼沒出息!

  「好。」連靖濤笑意更濃,卻聰明地沒笑出聲。還以為她有多刁鑽的要求,卻沒想到居然這麼簡單,真是傻丫頭,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我要吃上次你煮給娃娃的那種。」她悶聲強調。有一次娃娃生病時,他為了哄娃娃開心煮紅豆湯圓給她喝時的樣子,她一直深深記憶在心頭,那是一種被珍惜、被疼愛寵溺的美好。那一刻,她深深嫉妒著娃娃,因為只有娃娃可以獨享他的專寵。

  「好,我現在就去給你做。」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麼一定指名要自己包的湯圓,他依舊一口答應下來,口吻中滿是不自知的寵溺,他拍拍她想起身到廚房去。

  「不要!」她卻突然抱他抱得更緊,大叫。

  「雲卷?」他不解,她不是想吃湯圓嗎?

  「不要,我……你可不可以等我睡著才去……」她埋頭在他懷裡,吞吞吐吐悶聲說,簡直羞死人了,可是,這懷抱好溫暖、好踏實,和父親、母親、兄長的全然不同,靠進來就不想再離開,怪不得娃娃總愛膩在他的懷裡。拜託就讓她任性一次……平日裡,幾個哥哥總是逃避繼承的責任,所以,她承擔著,希望做得更好,不會讓父母擔心,可是,她真的好累、好累。眼淚又忍不住要落下來……

  「好,我不走、我不走,乖,別哭,我不走……」連靖濤柔聲安撫著懷中哭泣的小女孩,溫暖修長的大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將她抱在懷中慢慢搖著,就像在哄小寶寶。

  在連靖濤低沈溫柔的聲音中,夏侯雲卷慢慢停止了抽泣,不知是他的聲音有魔法還是從來不曾管用過的止痛藥終於發揮效用了,總之,她覺得那刀子一樣剜扭著她下腹的痛感漸漸離她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波一波濃濃的睡意,她眼皮漸漸變重,終於抗拒不過睡神的召喚,沈沈睡去。

  當夏侯雲卷醒來的時候,連靖濤已經不在她身邊了,整個客廳裡靜悄悄的,只有她一個人,一陣失落沒來由地從心中冒出。擡頭看看表,已經下午三點了,今天他有一整個下午的課,他現在應該是上課去了。她澀澀一笑,是呀,她又不是他唯一的寶貝侄女娃娃,哪裡有資格要求他一直陪著她?何況他已經忍受她的任性,不僅讓她把鼻涕眼淚抹在他一身,連被她強迫做紅豆湯圓都一口答應下來。看看周圍,廚房那裡冷清清的,沒有一丁點紅豆湯的味道飄過來……真是的!你在癡心妄想什麼!他能夠敷衍你,答應你,沒有直接一口回絕,你就應該偷笑了,你還奢望什麼……濕答答的液體滴落在素色的被面,暈開成一朵朵小花,她憤怒地想抹掉,卻越抹越多……

  就在夏侯雲卷陷入自怨自艾中不能自拔時,輕微的腳步聲響起,伴著她熟悉的「篤篤」聲向她慢慢接近,溫潤的聲音輕輕響起,迴盪在有些空曠的客廳,彷彿天籟:「雲卷,你醒了?」

  她迅速擡起頭,婆娑淚眼中,熟悉的俊雅修長身影讓她懷疑那只不過是自己的幻覺。

  「連……連……」她傻住,不能成言。

  「你怎麼了,肚子還在疼嗎?」看她竟然滿面淚痕,連靖濤嚇了一跳,連忙放下手中的檔案夾走上前坐在她身邊,擔心地上下審視。他不過上樓打印個文件,不想下來時,原本睡得香甜的小女孩竟然哭成淚人兒。

  「你……你不是去上課了嗎?」她訥訥地問,對他沒走的事還有些沒法相信。

  「我沒去。」他漫應,見她似乎沒事,才放下心來。

  「那剛剛……」

  「我回房幫你把文件打出來。」他指指被他丟在一旁的一疊材料。一個下午,他就坐在她的身邊,守著她,順便幫她把公文處理了。知道她是個倔強而脆弱敏感的小東西,之前那麼激動,他怕她醒來不見人會不安,於是沒敢走開,卻還是……

  他低頭看她,自然地伸手為她拭去淚,「感覺好點兒嗎?」

  「嗯。」她臉紅。

  「那你等一下,我去拿點東西。」他為她掩上薄毯,起身。

  她點頭,看著他消失在廚房,不一會兒,端著一個食盅折回來。

  「這是……」她好奇地看著他含笑輕輕打開蓋子——

  「紅豆湯圓!」她小聲驚呼。就見食盅淡紅微粉的濃湯裡,瑩白圓潤的湯圓散發誘人的香味,令人看了就食指大動,上面還冒著熱氣呢!

  「吃吃看,合不合胃口。」他鼓勵。

  雲卷小心翼翼捧寶貝似的接過來,迫不及待地喝上一口,爽滑香甜的湯汁一路滑進胃裡,暖了全身;咬一口湯圓,紅豆餡甜而不膩,湯圓皮酥軟柔和,她幸福得幾乎要呼出聲來。喝著暖暖甜甜的紅豆湯,她不自覺地在唇角揚起甜甜的弧線,不小心露出了一直藏在左唇邊的一個小笑窩。

  看著她有滋有味地喝下紅豆湯,還破天荒地露出甜美的笑容,連靖濤微微鬆了口氣。

  自那之後——

  「連大哥,現在XX股票已經跌得出了北極,怎麼辦?」計算機屏幕前,少女緊張的大眼睛連眨都不敢眨,手心冒著汗,焦急無措地呼喚著救命草。

  「這一支的話,可以再等一等,應該還會漲。」隨意瞥一眼屏幕上股票的走勢,男人只平靜地回答一句就又埋頭到書中,卻奇異地安撫了少女緊繃的神經。

  「連大哥,如果發現有人汙款,我是不是直接開除他比較好?」少女猶豫不決。

  「你不覺得應該先查查他汙款的原因再考慮是否開除他比較好嗎?」溫聲輕語若有所指地建議。

  「連大哥,這個案子……我……賠了……」少女很愧疚,很愧疚。

  「沒關係,賠了再賺就是了。」平和的聲音,帶著淡淡的安撫和鼓勵。

  「連大哥……」

  白色的小洋房中,時時飄蕩著愈見頻繁和依賴的、少女清嫩的呼喚,隨後,總會有從容淡定、彷彿永遠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可以解決的、好聽的男中音不緊不慢地耐心給少女千奇百怪的問題以響應……時間就這樣悄然流淌,轉眼,已經是第二年的初秋。

  夏末秋初的時節,天氣已經脫離了粘膩的悶熱,雖然溫度還是不低,但偶爾掠過的淺風已經夾帶了絲絲涼爽,昭示著秋意的來臨。

  連靖濤代夏侯恩操刀的事情終究還是曝光了,因為雲卷堅持他付出了辛苦就應該獲得應有的對待,於是她把事情捅了出去。

  那之後,夏侯集團總裁也是夏侯雲卷的父親力邀他加入夏侯集團,他曾婉拒,但終究還是屈服於雲卷那雙哀求的大眼——聽說他婉拒了父親的邀請,她沒有說什麼,卻總用那雙彷彿浸在水霧裡的深藍色貓瞳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然後在他因為發現她的凝視而回望時飛快地轉開。於是,他投降了,對那一雙黑藍色的大眼睛。然後他開始在夏侯集團擔任特助,並且順理成章地成了夏侯雲卷的輔導。

  某個假日的午後,像往常那樣,雲卷和連靖濤各自霸住客廳和與客廳相連的露台忙碌著,自從他進入夏侯集團之後,這樣的相處模式似乎更加理所當然。

  當太久的安靜讓連靖濤覺得不對勁時,他自計算機中擡起頭,有些稀奇地朝客廳裡望去,然後笑了:怪不得半天沒有東西被丟來丟去,也聽不到熟悉的軟嫩嬌聲喃喃詛咒的聲音,原來是她睡著了。

  就見客廳裡,攤開的活頁夾七七八八地散著、密密麻麻地寫滿各種文字的公文東一張西一頁丟得到處都是,筆記本計算機的顯示器還亮著,而那小小的人兒卻已經毫無防備地趴在沙發上——與其說是「趴」還不如說是「掛」在沙發上睡得香甜。

  他拿過枴杖起身,輕手輕腳走進客廳,翻出矮櫃裡的薄毯,走近少女身邊。就見雲卷趴伏在沙發邊沿,半邊身子已經懸空,眼看就要睡出去,她卻右手抓著一支銀色的簽字筆,左手勾著印了兩隻螃蟹打架的馬克杯,粉腮枕著不知從那裡弄來的一本比字典還厚的法律原文書,睡得稀里呼嚕的,要不是一雙淘氣的裸足掙紮地鉤住了沙發突起的扶手,她大概早跌得滿頭包了。看著她全沒戒心地睡得一塌糊塗的樣子,連靖濤不禁好氣又憐惜地搖搖頭——這丫頭,真是的!總是這樣,沒做完公事前,寧可累得在沙發上睡到跌下來,也不肯回房去好好睡在床上。他輕輕扶她躺進沙發裡一些,免去她墜地的危險,為她蓋上薄毯。看她動了動,沒醒。他為她掠了掠頑皮擋在她鼻端的一綹發,疼惜地看著她眼底微微的陰影,目光中透露著不自覺的溫柔。

  那件尷尬的事情發生後,他和雲卷之間雖然都有默契地不曾對任何人提起,但彼此的關係卻起了微妙的變化。她對他徹底放下防備,敞開了心懷,甚至變得非常依賴他。而他隨著接觸的日漸頻繁,對雲卷的瞭解也逐漸加深。他驚訝地發現,看似冷漠彆扭的雲卷其實就像只固執而純真得可愛的小貓,認為你不安全的時候,總是躲得遠遠的,驕傲地豎著高高的防衛牆,可是一旦認定了你時,就和你親得不得了,並且掏心掏肺地對你好。這孩子就像他的小侄女,總讓他打心眼裡忍不住想要去疼惜。

  尤其這些日子以來,他親眼看著雲卷學業、公事忙得團團轉,常常累得咬著一半吐司就趴在辦公桌或者他家沙發裡,小腦袋軟軟垂在一堆公文中睡著了。他不禁開始懷疑自己幫助夏侯兄弟到底是對還是錯。這樣子將一切都壓在雲捲身上,對她實在不公平。可是,想到那四個連最簡單的流水賬都能做成天書的兄弟,他深深地歎口氣——

  唉,還是老實地想想如何幫助雲卷盡快獲得獨當一面的能力比較實際些吧……況且,想來雲卷也非常瞭解自己的兄長們,所以,無論多不甘願,她還是認真地工作,不曾真的撒手。頂多幹得惱了,罵罵他們、打打他們出氣,或者偶爾抓到他們時,拖來公司做幾天苦工,借此來平衡一下自己惡劣的心情。

  連靖濤看看雲卷嬌嬌弱弱的小身子,還有散得到處都是的公文,他無奈而心疼地搖搖頭——就讓她多睡會兒,剩下的由他來吧。他想著,用不會吵醒睡眠中小人兒的動作起身,撿起畫了許多圈圈叉叉的文件向露台走去。

  幾乎他轉過身的同時,原本閉著的眼睛悄悄張開,癡癡地看著微跛的、卻讓她安心的背影。空氣中彷彿還存在著他獨特的味道——連靖濤嗜茶,平素又不吸煙,於是長久下來,身上竟然隱約透著股子淡淡茶香,乾淨清雅得讓人陶醉。雲卷摸摸蓋在自己身上的薄毯,滿足地揚起唇角,無聲而甜蜜地笑得眉眼彎彎。小鼻子輕輕地、深深地一抽,空氣中的淡雅縈繞在了鼻端,呵……他的味道……

  偷眼看向露台的方向,他已經又在軟椅上坐下,手中拿的幾份文件正是剛剛自己看到頭昏的,看著他專心致志工作的側影,雲卷的心漲著暖暖的滿足,甜甜的彷彿吃了蜜。

  她多喜歡、多喜歡他呵……她好喜歡他……很多很多的喜歡……很多很多……

  十七歲的生日宴會是夏侯雲卷畢生的噩夢。在這個本該美好的日子裡,發生了慘絕人寰的事情——至少對夏侯雲卷而言,是這樣的——宴會的高潮時,她那四個難得回來的、以蹺家逃避家族責任為畢生己任的兄弟竟然發表了聯合聲明,將自己繼承的股份全轉移給她,然後再次逃之夭夭。這意味著,她將成為夏侯家的繼承人,而最讓她氣結的是,父母竟然高舉雙手表示贊成!

  此刻——

  夏侯家的起居室裡。

  「連大哥,你不覺得這很沒有天理嗎?憑什麼要我來繼承夏侯集團?!」水晶清蓮般的絕色小美人手中捏著一團紙,窩在一個架著雙拐、消瘦清俊的男子懷中,氣急敗壞地蹦蹦跳,之前她一場雷霆之怒不僅叫生日宴會變了二戰遺跡,連她的父母都被她滔天的怒焰嚇得抱頭鼠竄。

  「雲卷……」抱著氣得發抖的小身子,越發清雅出塵、穩重成熟的男子難得一臉左右為難。

  連靖濤覺得自己十分無辜,今天來參加雲卷的十七歲生日宴會,他不過上樓接個電話,再下來竟然面目全非,原本衣香鬢影的宴會竟然變成諾曼底戰場。硝煙瀰漫中,躲在角落的夏侯夫婦偷偷拉過他,簡單說明了雲卷髮火的原因,拜託他幫忙鎮暴之後,就火燒屁股似的跑了。他知道,一直以來,不知道為什麼,雲卷對他的話格外地順從,但這種事情他不好插手吧……

  「他們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地丟張繼承權轉讓書就全跑掉?!還選在我的生日當天!他們有沒有想過,我才剛剛十七歲?!」夏侯雲卷咬牙切齒,雖然因為他的勸阻,她勉強壓下了繼續過激行為的衝動,但怒火還是燒得很旺!她越想越不甘心,小臉更是被氣出青筍的菜色。

  連靖濤無言,只能安撫地拍著懷裡這個被他當成小妹妹般疼愛的少女,他其實也很不齒夏侯兄弟的惡行,但是,如果作為一個集團的幕僚,為了集團的生存,他不得不說,夏侯兄弟和夏侯夫婦的選擇還是明智的。雲卷的確比她那四個在經商上笨得飛天遁地的兄弟強過何止千萬倍。

  「他們居然連媽咪、爹地都收買了!他們好過分!」雲卷繼續控訴,大眼充血,小鼻子一張一翕地噴著氣。這四個壞人!惡人!奸人!

  「雲卷……」他根本插不上嘴。

  「我要槍斃他們!我……」夏侯雲卷小臉陰晴不定,越想越生氣,風暴又漸漸凝聚到眼中,她真的要氣瘋了。

  好容易,在夏侯雲卷喘息的空當,連靖濤勉強插上口:「雲卷,你要冷靜……他們到底是你的兄弟……」連靖濤苦笑,現在他也只能這麼說,雲卷這次真的被惹毛了,可是話還沒說完——

  雲卷卻突然洩氣地垮下雙肩,委屈地、不甘心地恨恨道:「我怎麼就慢了一步呢?!我、我、我也想跑的啊……」

  「……」連靖濤無語對蒼天。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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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9-8 23:45:38

第2章(1)

  夏侯雲捲走到一處獨門獨幢的洋房前,仔細地將門牌和手中紙條上寫的地址對照了一下,然後上前輕輕按門鈴——沒人應。但是,夏侯雲卷依舊不放棄地將手指按在門鈴按紐上。

  不一會兒,一陣重物墜地聲伴著隱約的慘叫聲之後,門開了,一個高壯如大猩猩的男人氣勢洶洶地站在了門口,霎時,嬌小的夏侯雲卷被一片陰影給遮蓋住。

  「誰——啊……」原本準備將擾人清夢的人暴扁一頓的男人在見到門外亭立如蓮的少女後,窮凶極惡的臉上出現了見鬼一樣的驚悚表情,全身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

  夏侯雲卷見到應門的男人後,蓮粉菱唇微微勾起一朵傾倒眾生的甜蜜微笑,透出一絲嗜血,她優雅地上前一步,男人迅速後退三步,她挑起好看的眉,進入屋內,輕輕開口,清聲婉轉,似嬌鶯夜啼:「好久不見,夏侯恩……」

  連靖濤吃力地撐著枴杖跨上台階,掏出鑰匙正要打開門,就聽見一陣慘烈的哀號。

  是夏侯恩!他一驚,連鞋都不及換就步履不穩地衝向客廳,「夏侯恩——」

  客廳裡已經一片狼藉,一個嬌小玲瓏的少女以漂亮的大劈叉劈向夏侯恩,修長美麗白玉雕琢般的玉足剛好抵在夏侯恩的喉結上,右手的勾拳蓄勢待發。

  夏侯恩站得直直的,緊緊貼著牆壁,連頭都不敢低,目光驚恐地定在少女抵著自己喉嚨的玉足上,一動不動,大氣也不喘一下。

  「靖濤!快救我——」已經被打得慘兮兮的夏侯恩聽到連靖濤的聲音後,淒厲慘叫。

  夏侯雲卷順著夏侯恩的叫聲轉過頭——

  夏侯雲卷抱膝坐在夏侯恩和連靖濤合住的洋房門前的台階上發呆,今天來得早了些,所以洋房還沒有人回來,於是她只好老實地坐在門前等。

  一年前,唯一一個還留在家裡沒有進行第N次逃亡的兄長——大哥夏侯恩也終於於一個夜黑風高的半夜逃亡天涯。對於夏侯家,這實在是一件平常得很的事情,本來不應該引起任何反應的,因為夏侯家四個男孩早已是蹺家慣犯。

  但第二天早上,就在她還在盡情享用週末的賴床權時,原本依照慣例應該氣急敗壞地去抓人的父親居然沒有像以往那樣跳著腳去發佈「通緝令」,反而跑到她的房間來,抱著她一頓狂吻,接著就命令她從即日起立刻進入公司實習。

  原來,夏侯恩臨走前留了封信給父母,說什麼他發現了夏侯家的未來希望之星。而那個星星不是別人,正是她夏侯雲卷!信上還說他認為她是夏侯家五個孩子中唯一一個有理財天賦的後代,於是,因為知道「後繼有人」而興奮過頭的老爸連夏侯恩的逃跑罪孽都不計較了。

  莫名其妙地被操控了一年,不僅原本美好自由愜意、學業遊刃有餘的高中生活被破壞得一塌糊塗,她更從此陷入一堆財務報表、企劃案、工作會議中,成為非正式的童工。一年下來,她窩了一肚子的火!所以,當一個星期前,她終於找到了萬惡之源——大哥夏侯恩的下落時,便不假思索殺來砍人。她以為大哥是自己一個人住,所以修理起人來一點都沒含糊,卻沒想到,還會有別人出現。

  而那個人正是連靖濤。

  這個男人肯定不是尋常人!這是她當時第一個反應。他那雙眼睛看似溫和無害,卻隱隱透著睿智的光芒,讓人不敢小覷。尤其剛進來時,面對著滿室蒼痍和她修理夏侯恩的樣子,尋常人早當這是入室搶劫了。就算夠鎮靜的人,沒有立即大叫、逃跑等等,至少也會在最初的驚訝、震驚等情緒之後盤問一番,而他除了最初的小小驚訝外,居然幾乎是立即恢復過來,並且面不改色、處變不驚,彷彿看到的一切只是尋常事——通常能做到這點的人,只有兩種:什麼都不懂的白癡和篤定自己完全可以掌控一切的人。而他,她直覺有著這樣一雙眼睛的人,絕對不會是前者。

  事實也確實如此,那一天,他輕描淡寫幾句話輕而易舉地化解了她的憤怒,將夏侯恩從她的手中拯救了出來,並且,成功地讓她感到心虛——雖然,他根本就沒有責備她拳打兄長的行為,反而站在她這一邊,幫忙責備夏侯恩逃避責任的行為,並且讓夏侯恩乖乖地站在她面前任她打個夠。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反而無法下手,並且覺得心虛。該死!她幹嗎要心虛?!夏侯恩那樣陷害她,害得她現在終日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獄裡苟延殘喘,她沒打死他,是她還顧念手足之情!可是,就是他,連靖濤,這個該死的、笑容漂亮得討厭的、她根本不認識的、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莫名其妙的人,居然讓她為了自己修理夏侯恩的行為感到心虛?心虛……長這麼大,她還從來沒嘗過心虛的滋味,現在,拜他所賜,她嘗到了。

  至於後來,她只記得,後來,一向尖牙嘴利的自己居然惱羞成怒,好不甘心卻又無話可說。天曉得,長到十五歲,她還從來沒陷自己於如此進退不得的境地中。幸好她還沒失常得太徹底,沒多久就及時想個理由,光明正大地留下大堆文件給大哥。

  有些「惡毒」地看著大哥瞬間變化成苦瓜的臉,雲卷快意莫名,卻不知道究竟是因為終於可以報復哥哥逃跑陷害自己的行為,還是因為在和連靖濤的鬥爭中扳回一城。可是,她的愉快沒能持續太久——落荒而……不,是勝利班師前,雲卷無意中瞥到他含笑的俊臉,她心中突然一跳——那雙睿智閃亮的澄清深眸,那溫淡儒雅的神情,彷彿傳達著一種「我早就料到你會這麼做」的信息。他彷彿將她的小把戲全都看穿了一樣,讓她無所遁形,有種被看透的狼狽。瞬間,報復得逞的快感被一種類似羞憤的情緒取代。

  至今她都搞不清楚,到底為什麼她當時就彷彿中了蠱一樣,乖乖地聽從了他的話。現在,她只慶幸,幸好她還夠鎮定,沒有將自己的心虛表達出來,雖然,她懷疑他根本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寧靜的社區裡,晚春晌午的陽光照在雲捲身上,暖暖的,她坐在台階上看著草坪發呆,昨天為了看完老爸交給她的天書,她熬夜到淩晨三點,卻還遺留著一大堆的問號,真是鬱悶!心裡想著那堆用火星土語寫出的公文,她不知不覺中開始點起頭,不一會兒就夢向周公去也。

  連靖濤回來時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幅情景——一個粉雕玉琢的豆蔻少女,坐在白色台階上,頭歪歪靠著身後的柱子,睡得香甜,腳邊放著一個大背包。

  「雲卷?」連靖濤驚訝地看著睡得香甜的小女孩,她怎麼會坐在這裡睡著了?

  「唔……」夏侯雲卷感覺有人搖她,揉著困頓的大眼擡起頭,面前赫然是連靖濤俊美出塵的溫雅笑容!

  她心頭猛地一跳,臉有些熱。不自在地伸手攏攏散下的髮絲,勉強收斂自己的心神,壓下那股突生的奇怪情緒,暗罵自己小家子氣——不過是個漂亮得娘娘腔的臭男人罷了,有什麼了不起。

  「你怎麼在這裡睡著了?」連靖濤聰明地不對她嫩頰上飄起的兩朵紅霞作出任何評論,只是幫她拎起書包,「為什麼不進去?」

  「沒人。」夏侯雲卷撇撇嘴。

  「恩不在嗎?」連靖濤驚訝地問,邊掏出鑰匙開門。

  「沒。」誰知道那浪蕩子混哪裡去了!她本想這樣說,可是面對他,這樣粗魯的話她就是說不出口,只能悶悶地站起身跟在連靖濤的身後。

  進到屋子裡,連靖濤放下手中的課本和袋子,為她端來一杯果汁,「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早?」

  「我來收昨天交給大哥處理的公文,下午要用。」夏侯雲卷接過杯子,冷淡地回答。

  端著杯子輕輕嗅了嗅,有些驚奇,竟是蘋果的味道。雲卷小心地先喝一小口,又發現是自己喜歡的那種牌子——一個星期來,在這裡她只肯喝白水,因為雖然這裡備有不少飲料,但根本不合她的口味,大哥雖然疼自己,但一向粗心大意,根本不會注意到這種細節的,那麼,就一定是他了……她不自覺想彎起唇,卻突然發現自己面前站的人正是他本尊,她趕快收斂了笑意——怪了,她幹嗎要高興?

  「恩可能要等一下才能回來,你先在這裡等等吧。」連靖濤滿意地看著她很快喝下大半杯果汁,將她的每個細微表情盡收眼底,狀似隨意地開口,「我現在去做午飯,你要不要吃?」

  「我不餓……」

  「咕嚕——」一個不給面子的聲音從她的腹部傳來,她嫩嫩的粉頰霎時窘得通紅,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連靖濤彷彿沒聽到那個聲音,對她友善地笑了笑,轉進了廚房。雖然相處才一周的時間,但她倔強彆扭的個性已經被他摸個七八分了。

  看他的身影消失,夏侯雲卷坐到沙發裡,拿出父親交給她的功課,開始專心用功。可惜,沒多久,一陣陣米飯的香味伴著電飯鍋提示的聲音從廚房隱約傳來;接著,又有炒雞蛋和火腿的味道加入;然後是玉米濃湯,攪得她根本沒心思看文件上那些蝌蚪一樣的英文。她有些憤憤地丟下筆:討厭!他們的房間佈局為什麼這麼不合理!廚房怎麼可以距離客廳這麼近!不一會兒,廚房的動靜消失了,可是火腿蛋炒飯和濃湯的香氣卻更濃郁了,一陣陣地飄進客廳,刺激得她的唾液腺不斷工作,肚子也又開始唱上了小曲兒。

  夏侯雲卷暗罵自己不爭氣,她有些賭氣似的抓起筆,想繼續看那些文件,卻突然發現眼前的文件篇幅長得煩人,其實那不過是份長度普通的文件,至少和她今天早上看的那份比起來,要短好多。

  這時,一陣輕微的枴杖點地的篤篤聲靠近,她擡起頭,不發一語,靜靜地看著一臉溫潤淡柔表情的連靖濤。

  連靖濤溫和一笑,輕聲開口:「我好像做多了,可是我一個人吃不下,你可以幫忙吃嗎?」

  「……」她沈默。

  「可以嗎?」等了一會兒,不見她回答,他耐心地又問,並且彷彿自語地說,「我很少下廚,所以只會做些簡單的東西,卻總是掌握不好份量。」然後,他為難地擡眼看她。

  雲卷頓了一下,還是沒有講話,但是一臉不情願地站了起來,向廚房走去。

  看著倔強的小背影,連靖濤微微露出一抹淡笑。

  吃過飯後沒多久,夏侯恩回來了,她問他要那堆交給他處理的企劃時,他乖乖地拿了出來。也許是因為愧疚,一個星期來,她交給夏侯恩的東西,他全都乖乖按時完成了,並且每次都拿討好、愧疚的表情望著她——像可憐的流浪狗。

  夏侯雲卷接過那堆卷宗,大概翻了一下,心中有些微的詫異——又全都完成了。

  她擡起頭打量著自己的大哥,老實說,作為夏侯恩的妹妹,當然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什麼樣的人,他絕對不是做商人的料,也一向討厭接觸集團事務,真的讓他接手集團可能不是集團倒了,就是他瘋了,而他也很有自知之明,不然他也不會逃家逃得凶了。嚴格來說,他這也算是對夏侯集團數萬員工負責,只是陷害自己的親妹妹就不夠意思了。所以,當初找來這裡也只是打算揍人洩憤,根本沒打算揪人回家,留下文件給他處理也純粹是心理安慰——那些企劃原本是父親留給她的作業,可是她一改再改,始終無法獲得父親的點頭,交給他只是想他體會一下同甘共苦的樂趣,沒道理她在集團裡學得像頭牛,他卻天地任逍遙,但基本上,她根本沒打算他能完成的。可是,他不僅第二天交出了成品,還完成得完美無缺——她把那些企劃拿到公司給父親過目後,父親讚不絕口。

  她滿心疑惑,於是陸續又將一些企劃交給了大哥,一次、兩次……並且難度越來越大,可他這次不僅沒被嚇得逃跑,還竟然都按時完成;一次是幸運、兩次是巧合,但三次、四次,連著整整一個星期他都能按時交出完整的、完美的企劃,這實在太詭異了。

  「其他的文件明天要,」雲卷從背包裡拿出一疊新的待處理公文,並從其中抽出一分文件夾,遞給夏侯恩,試探地開口,「這是新的企劃,初步預算大概要超過一個億,一周後就要……」同時她小心地注意著夏侯恩的臉,想看出一些端倪。

  可是,沒有。夏侯恩一臉討好的笑容,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按時交作業。

  疑惑更深了,她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沒說什麼,只是深深看了大哥一眼,就離開了。

  夏侯恩站在門口,戲劇化地以一出「十八相送」恭送小妹——為了澄清自己的確是愛妹人士,絕對不是什麼專門陷害妹妹的狼子小人,一周以來每次雲捲來時,他都必唱一首《久別的人盼重逢》,雲捲走時他則以這出「十八相送」撒淚揮別。當夏侯雲卷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社區街道盡頭,一個清淡嗓音在夏侯恩背後響起:「行呀你,夏侯恩。」

  聲音不大,卻令夏侯恩汗毛霎時立得筆直一如鋼絲。他暗叫一聲「完蛋」,轉身同時迅速換上諂媚的嘴臉,肉麻兮兮地翹起蘭花指,「啊呦,討(濤)淘(濤)……」

  後面的話就「濤」不出來了,連靖濤撐著枴杖倚在門邊,依舊一臉無害的俊秀笑容,閒閒地看著夏侯恩,但夏侯恩卻在他的目光下一陣發抖,心中慘叫:糟了,怎麼忘了連靖濤也在場,自己剛剛公然自作主張,接下那個企劃……

  「靖濤,對不起……」夏侯恩當下不敢再耍寶,惹怒了連靖濤,萬一他對自己撒手不管,他的生活可是會一團糟的,他趕快擺出愧疚得彷彿要自殺謝罪的表情。

  「你對不起的是你妹妹。」連靖濤截斷他的懺悔,語氣淡淡的。

  見他沒有生氣,夏侯恩馬上採取哀兵政策,「可是,你看,妹真的很辛苦,年紀那麼小,還要辛苦地代替我們為夏侯集團賣命,如果你不幫她,她一定會早夭……」嗚……妹啊,我可不是故意要咒你的。

  「行了。知道你妹妹辛苦,當初還陷害她?」連靖濤可不吃他這套,直起身子慢慢往屋裡走去。

  「哈哈……那個……」夏侯恩搓著手傻笑,「哎呀,不說那個了。你看,這次這個案子……哎呀,我們是好哥們嘛,你就再幫幫我,實在不然,你就看在妹的分上,當幫她嘛,這麼做對大家都好啊。」夏侯恩嬉皮笑臉地粘上去——這些天來,夏侯雲卷交給他的一切公事,其實都是連靖濤幫他捉刀的。

  「我沒看出我有什麼好處。」連靖濤不為所動。

  「那……我再送你些股份好了。」夏侯恩搔搔頭。

  「你們四兄弟自己打下的江山現在快一半在我手上了。」連靖濤不為所動。

  夏侯恩犯難了,俊臉苦成一團,半晌,彷彿痛下決心一樣,「那,你說,你要什麼?」

  連靖濤小心地在沙發上坐下,揉著微酸疼的腿,看他一會兒,笑笑吐出一句話:「三個月之內,完成你手中那個改良F—Two玫瑰DNA抗蟲技術。」

  夏侯恩傻眼,當場流下辛酸鐵漢淚,嗚——原來,他在這裡等著他……

第2章(2)

  夏侯雲捲來到小洋房,從迴廊上一盆卡斯比亞里取出鑰匙,開門進去。

  那天,她為了等他們回來在門外睡著,被連靖濤發現,他當時沒說什麼,可是第二天,她再去時——

  「這是什麼?!」夏侯雲卷瞪著悠然喝茶的清雅男子。

  連靖濤放下茶杯,不緊不慢地回答:「這是這裡的門鑰匙。」

  雲卷看看他,別過頭,「不要!」她才不稀罕這裡的鑰匙嘞!

  連靖濤卻只是好脾氣地微微一笑,溫言道:「那我把它放在門前迴廊上的那株卡斯比亞的花盆裡好了。」

  「我說了,我不需要……」她有些生氣地擡起頭,聲音有些拔高,一雙明媚的貓眼惡狠狠地瞪向他。

  「我知道。」連靖濤卻輕柔打斷她的話,「但是我最近很忙,常常忘記帶鑰匙。」說完,他就拿起一本關於貿易的書,開始專心地看書,表示話題到此結束。

  他一定是故意的!夏侯雲卷瞪著連靖濤專心閱讀的身影,小手握成拳頭。

  他是故意這麼說的!她不要,他就不強迫,但卻在她面前說出鑰匙放在了那裡,讓她不得不去知道,不得不去用!而她……該死的!已經旁聽了一年法律課程的她卻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駁他!

  結果,就變成今天這樣——她再也不需要因為他們無人在家而被關在門外,她可以隨時自由出入這裡了,可是……真是該死的,心情好惡劣!

  她放下書包,從冰箱裡取出蘋果汁,坐在沙發裡準備開始做功課,熟稔得像是在自己的家裡。兩個星期了,她幾乎天天都來這裡報到。她想出各種看來光明正大的借口,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事實是每天下了課,她的腳都會像有生命一樣不受她的支配,自行直奔這裡。

  這時,一陣輕微的枴杖點地聲響起,夏侯雲卷擡起頭,看到那張熟悉的溫潤笑臉。

  「你今天不是有課嗎?」她詫異地看著連靖濤,她早將他的課表熟記於心,至於為什麼這麼做,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連靖濤點點頭,只簡單地說:「我沒去。」沒有多餘的說明。

  雲卷看著他在露台的軟椅坐下,動作比平日要費力得多,而他的臉色也比平常蒼白些。她眉間輕輕擠出小小的皺紋,三天前聽大哥說連靖濤腿的舊傷復發,怎麼現在還沒好嗎?他傷得到底有多嚴重,到底要不要緊?

  雲卷看著他坐下後,手扶著腿停了一會兒,然後打開筆記本。露台離客廳裡的沙發還有點距離,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心中一陣焦躁,張開口,卻又不知道自己要問什麼,半晌,還是悶悶地低下頭,心中暗罵自己:真是的!他腿有沒有事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幹嗎憂來患去的?真是雞婆!她發洩似的更加用力地揮動手中的筆,寫寫寫寫寫!可是,一雙彷彿不經意地不時瞟向露台方向的漂亮眸子,卻洩露了絲絲連她自己都沒發現的小女兒情思。

  兩人就這樣各佔一方,安靜地做著自己的事情,直到午飯時間的來臨。

  當連靖濤收起手中的筆記本計算機,雲卷突然走到他面前。連靖濤擡頭看著眉眼間傲氣隱隱卻有些侷促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詢問地挑起眉。

  雲捲飛快地看他一眼,垂下睫毛,蓮粉櫻唇開開合合幾次,終於彆扭地開口:「我……我今天想吃『外賣』的比薩……」

  連靖濤微微一怔,隨即揚起一抹溫溫的淺笑,望著她的黑眼珠迥亮得炫人,「好啊,那我們今天就叫外賣。」

  她還是忍不住從眼角瞄他,卻不經意看到他那雙漂亮得少見的黑眼珠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溫暖的目光中含蓄地透露些微瞭然,她臉驀地一熱,一種被看穿的尷尬湧上來:討厭!他幹嗎這樣看人家?雲卷一時又羞又惱,她負氣似的別過臉,硬邦邦地說了句:「那、那我去打電話。」然後就跑去打電話了。

  連靖濤看著雲卷彷彿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更深。原來她發現自己今天不舒服了,怪不得剛剛她學習得漫不經心,一雙大眼總不時瞄向自己;現在又突然說要吃比薩,還特別強調要吃「外賣」,原來是在擔心他。這兩個星期的相處下來,他發現雲卷敏感貼心卻又十分害羞,看來冷漠,其實細膩溫柔、處處為人著想,怪不得她這麼修理夏侯四兄弟,他們依然疼她得很,這樣玲瓏羞澀的小娃娃,連他這個外人都忍不住要疼惜。

  「你們這裡有菲利普考特勒的《市場營銷》嗎?」夏侯雲卷站在廚房門口問。

  連靖濤站在流理台前沒回頭,隨口道:「我有,你到我房間去拿吧,就在書架從上數第二層。」

  「謝謝……」聲音有些欲言又止。

  沒聽到離開的腳步聲,反而聽到背後一陣細碎聲音,連靖濤忍不住轉過頭,卻驚訝地看到餐桌上堆了一包包中藥和一個裝滿綠色液體的玻璃瓶子。他驚訝地看著僵硬地立在餐桌旁的少女身上,不甚明白眼前的狀況,「雲卷,這……」

  夏侯雲卷卻面無表情地又遞上一張寫滿字的紙,別開微暈淡緋的粉頰,硬邦邦地開口:「中藥用來泡腳,綠色精油用來按摩腿和腳。具體的用法都在這上面了。」說完,她不再理人,酷酷地轉身離開。

  連靖濤擦擦手,撐枴杖走到餐桌旁,小心地坐下,拿起那張紙細看了下,歎息地笑了,都過去那麼多天了,真難為她還記得。

  夏侯雲卷推開房門,這是一間整潔大方、純男性的房間,傢俱不多,卻充滿強烈的屋主人風格,深淺的藍色使房間在層次中透著股寧靜,的確很合連靖濤那種從骨子裡透出的雅。她輕輕撇嘴,又一次證明了連靖濤和她那亂七八糟的大哥絕對不是同類人,真不知道他那麼愛乾淨的人怎麼能忍受大哥那種毛腳猩猩的性子。

  慢踱進來,她不急著先找自己所要的書,反而四處打量。其實,拿書是借口,想進來這裡是真,老實說,她最近有個疑問,希望在這裡可以找到答案。

  兩個星期以來,交給哥哥處理的文件,企劃越發多也越發難,可是號稱「商白」天下第一的哥哥竟然破天荒地照單全收、按時完成。因為她收回來的東西每份企劃、每個決策擬定建議都完美得無可挑剔——這可不是她說的,而是拿到公司去後,父親和他的幕僚團說的。

  父親的幕僚都是商場的老狐狸,能獲得他們的點頭就已經是難得了,更何況是得到他們一致的讚揚。但是最近她遞交上去的每份報告、每個企劃、每個處理方案全都令他們對她讚不絕口,甚至嘖嘖稱奇——他們以為這是她做的。其實,那些獲得讚賞的全是她交給哥哥去做的。在大哥連續三次按時交出完整的企劃之後,她曾懷疑哥哥找到了槍手,於是,她每次取案子的時候,故意先看一下,然後找出自己的疑惑詢問他,如果不是他做的,他一定無法回答。可是,大出意料的是,每一次哥哥對她提出的問題皆對答如流!她不得不相信哥哥是終於開竅了,便提起要告訴父親——這是哥哥的努力,她沒有資格吞占。不想卻被哥哥蠻橫地予以堅定的否決。但沒有道理呀!以哥哥的個性,即使因為厭惡商場而不肯回企業去,至少也會為了在父親面前耀武揚威、看父親跳腳而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豐功偉績炫耀給父親知道啊,誰不知道夏侯家父子五人最愛看對方出糗!

  可是這次,大哥卻一反常態地堅決不許她告訴父親這一切,所以直到現在,人人都以為那些漂亮的點子出自她夏侯雲卷之手,讓她尷尬不已。哥哥強硬的態度再度引起她的懷疑,於是暫時沒有對父親說出來,想先找出答案:是誰做出如此完美的案子呢?因為父親準備拿她當繼承人培養,所以交給她的案子幾乎涉及了各個部門,而她拿給夏侯恩的當然也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做出完成度如此高的東西,除了要通曉各類商業知識、瞭解不同部門的工作內容、擁有聰明靈敏的腦子,還有格外重要的一點——必須特別瞭解夏侯集團的內部情況!

  從那些案子中提出的東西可以看出,此人十分瞭解夏侯集團,甚至包括許多歸屬為機密的消息,這只有一種可能,是大哥告訴他的。但大哥即使再無法無天,也知道隨意洩露集團內部消息的嚴重性,所以除非是特別信得過的朋友,他應該不會輕易吐露;但怪就怪在,她反覆調查過濾,哥哥身邊三教九流的朋友不少,但能讓他如此信任得肯交出集團內部消息甚至機密信息、又商業才華出眾的人——至少,她認為能寫出這些東西的人卻根本沒有!難道是她猜測失誤?大哥真的轉性了?可大哥的詭異行為又說不通。

  正當她困擾的時候,昨夜睡前,她靠在床頭,看著連靖濤借給她的經管方面的書,她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這才突然想起,連靖濤也是學企業管理的!他和哥哥住在一起,哥那人龜毛天下第一,如果不是認定的人,根本不可能進入他的領地,但一旦認定了,就是絕對的生死哥們,所以,能同住,必定表示他們關係好得非同一般,那麼,如果大哥告訴連靖濤關於公司的事情就不足為奇了;而平日裡,連靖濤雖然溫文儒雅、書卷氣濃厚,全身上下更沒一點兒商人的精儈模樣,但他到底是學企管的,還一直念到了研究生,並且聽說在企管系還是有名的才子;另外,她還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大哥非常、非常、非常聽他的話,幾乎到了唯命是從的地步,以大哥那種火爆龍的性子,卻在連靖濤面前總溫馴得像只小白兔;還有,大哥雖然按時交作業、對她的問題對答如流,卻從沒在她面前處理過任何公司的文件……

  細想下來,疑點太多太多!她不禁懊惱:怎麼把他給忘了呢?!

  懷疑的種子一旦生根,就會慢慢發芽,她擰起黛眉,側著頸子開始絞盡腦汁地回想這些日子以來和他們相處時的點滴,尤其關於連靖濤……前面的猜測讓她開始起疑,但作為理由畢竟還太薄弱,而且她總覺得還有些什麼,小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書頁的一角,突然她彷彿大發現地低下頭,看著手中那本講經管的書,她一彈指,對了,就是這個——連靖濤在悄無聲息中正引導著她去學習!像手中這本書就是。這是連靖濤推薦她看的,剛好可以解答她目前的許多困惑——可是,她從沒對他提起過自己最近在這方面有困難啊;還有,前一次也是,她那時被統計鬧得焦頭爛額,是他狀似不經意地在書店推薦了不少關於統計學的書給她。還有他平日和她的談話,現在才發現,他竟然每每在她困惑苦惱、無計可施的時候,適當地、巧妙地、不著痕跡地於閒談中提點著她。她平日從來不主動談關於公司裡見習的事情,而他也從不直接問她,但每次當她回家後細細回味他們的談話時,總會突然從中發現解決問題的方法——這正是她最近變聰明的原因……那麼,他是如何總能及時得知她的困惑呢?一次兩次是巧合,但次次都是這樣,天下哪裡有這麼多巧合發生!現在想來,除非他曾接觸過那些原本屬於她,卻因為無力解決而被她強推給大哥的公事。怪不得每次她總會莫名其妙地茅塞頓開,她還曾經沾沾自喜地認為是自己夠聰明,現在看來,一切居然是他在做幕後功臣。

  真是太失策了!這麼明顯的事實擺在眼前,她居然都沒有發現。

  於是,今天,她來這裡主要是為了一探究竟……她才不要承認,是因為昨晚收到二哥寄來的藥,她今天特地來為他送治腿疼的藥的!送藥只是順便,順便啦!

  她隨意打量著,房間裡最顯眼的是倚牆而設、幾乎佔了整整一面牆的書櫃,走近大概瀏覽一下,她驚訝於他涉獵之廣。

  跳過書櫃,她的目光漫遊著,房間裡唯一淩亂的大概就是那大大的書桌了,看樣子好像是還沒來得及整理的樣子。

  這時,書桌上一堆書本紙張中一個淡灰色檔案夾吸引了她的注意,夾子很普通,但夾子中露出一部分的紙上,那曲線圖著實眼熟得很。

  她貓眼一瞇,走過去,小心地抽出來一看,這不是……

  這時,門外響起一陣「篤篤」的枴杖點地聲,她趕忙放文件回原位,跑去打開書櫃,裝作一副找書的樣子,這時,連靖濤推門進來,溫聲問道:「找到了嗎?」

  「啊,找到了、找到了。」她胡亂地點頭,有些手抖地打開書櫃門,慌亂中差點撞到自己挺挺的俏鼻,從來沒做過這種類似偷摸的行為,她有些心虛,趕忙找到想要的書,她匆匆逃了出來,與他擦肩的瞬間,耳邊傳來溫潤的男音「謝謝」。

  她腳步一頓,沒回頭,含糊地「嗯」了一聲,就跑了。

  連靖濤沒立刻追上去,反而深思地看她心虛逃離的背影,好一會兒他轉過身,目光轉向自己的房間,緩緩掃視,然後停在一點,他慢慢走到書桌前。

  有人動過書桌上的東西!他看了看,目光落在灰色檔案夾上——終於還是被發現了嗎……他微微一笑,輕輕擡頭,深幽清瞳若有所思地投向窗外溫暖的陽光……夏侯恩,今後我也許幫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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