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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5 23:18:36

前言:

  她是來自上海的純情小百合
  為了與溫柔多金的台商男友長相守
  毅然遠離家園,飄洋過海踏上陌生的土地
  天真的她以為終於找到了幸福之鑰
  結果竟是成為那愛情騙子的輪班情人
  絕望的她才深刻體會到自己扮演的醜角
  就算真為那「花心多俏兒」苦守寒窯十八年
  也不可能美夢成真,成為現代版的王寶釧,
  而那個多情畫家卻……


楔子

  風平浪靜,海水正藍。

  一艘破舊古老的漁船在台灣海峽上搖晃著,年老體衰的船身似是經不起四十一名乘客的重量,航行期間,不時發出「七里卡拉」的聲響。

  四十一名乘客齊聚甲板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有的身著六○年代的西裝、大頭皮鞋;有的則是穿著八百年前的洋裝,細目望去,也只能以三個字來形容——有夠俗。

  乘客們三三兩兩的湊在一塊兒閒聊著,每個人的臉上皆不約而同的寫滿了緊張與興奮,還有一絲絲的期盼。

  今天是閏八月一日,瞧他們的穿著打扮,這些人絕非企圖武力犯台,而是想來咱們寶島台灣打打工的偷渡客罷了。

  這些人大都來自福建沿海地區,當他們在聊天的時候只會讓廖蕙緗感覺到他們彷彿是在吵架,她真的一句話也聽不懂。

  廖蕙緗一人獨自蹲在船尾,面向東方沈思著,她臉上的表情雖然和他們一樣,但卻多了幾分柔情。

  偷渡來台的她沒有別的目的,她只想來會會台灣的情郎,當然,嚮往台灣富裕的生活也是她此行的目的之一,如果情況允許的話,她當然願意留下來。

  想及此處,廖蕙緗的臉上就不由得浮現出一抹苦澀的笑容。現在漁船還在公海上,她實在不該想得那麼遠的。

  廖蕙緗來自上海,與一般上海姑娘相差無幾。她的身材高眺,有一雙大眼睛,長長的睫毛,曲線玲瓏有致,乍看之下,長得有點像影星利智。

  她的穿著也與船上的女人有所不同——一條牛仔褲,一雙低跟鞋,身上穿著一件長袖休閒服,臉上則脂粉淡施,頭上束著一條馬尾。

  廖蕙緗今年二十一歲,就讀上海藝術學院,為了追尋愛情她拋棄所有一切,甚至是向來寵愛她的父母親。實在難以想像,萬一她的夢境破碎,或是遭遇到什麼意外她該如何自處!?

  船行一陣,血紅的太陽已漸落西山,海風突起,廖蕙緗不禁抓緊隨身的小包袱,環抱前胸,望著海面發呆。

  就在太陽即將完全隱沒之際,不遠處一艘漁船緩緩駛近,船上插著一面中華民國國旗,慢慢的兩艘漁船並行,然後靠攏在一起。

  「各位,再下去是台灣領海,我只能送你們到這裡為止。」船老大一邊呼喝,一邊從甲板上擡起一塊木板,架在一旁的漁船上,「各位,祝你們好運啦!」

  廖蕙緗隨著眾人魚貫般地走過那片架起的木板,行走間還不時望著那面國旗暗暗好笑不已。

  打從有記憶起,大人們就告訴她這是一面反動旗幟,這面旗幟代表的就是「國匪」,而此時此刻,她就要投入它的懷抱,試想,這能不令人笑掉大牙嗎!?

  這艘台灣漁船上只有一個船老大和兩個水手裝扮的人,待四十一個人全部上了這艘船後,木板隨即被擡走,兩艘船接著各奔東西。

  打從這一刻起,這四十一個人的神色開始凝重,聊天聲音也沒了,每個人彷彿都成了待宰的羔羊。

  船老大塞了一嘴的檳榔,「卡滋卡滋」的咀嚼著,「又不是要被送去槍斃,大家別裝一個屎臉好不好!?」

  兩名水手在甲板上擡起一小片木板,其中一名呼喝:「你們待在船艙裡,到了目的地我再通知你們!」

  在這個節骨眼,他們的話就是聖旨,大夥兒連問一句話都沒有,就一個個走入船艙。

  船行一陣,廖蕙緗忽然興起噁心想吐的感覺。

  船艙內瀰漫著一股十分刺鼻的異味,加上四十一個人擠在五坪半大小的空間裡,想要不吐,實在有點困難。

  「惡惡」幾聲響起的同時,果然陸續有人按捺不住的吐了一船,幸好廖蕙緗身旁的二人倒還挺得住,否則非吐得她一頭一臉不可。

  這漫長的八個多小時是如何熬過的,廖蕙緗已記不清楚,她只記得自己就快昏倒的前一刻,船艙上方忽然出現一顆人頭,「就快靠岸了,你們拿好隨身行李,動作要快!」

  這些話其實根本不必強調,只要能離開這個該死的船艙,誰的動作會不快!?

  片刻過後,四十一人業已上了甲板。廖蕙緗連吸好幾口大氣,一邊擡頭遙望夜空。

  月光皎潔,繁星滿天。

  藉著月光,大夥兒很清楚的見到海岸邊有人劃著一大片木筏,朝這艘漁船緩緩而來。

  由於廖蕙緗站立的位置頗佳,因此她是第一批踏上這片木筏的人之一,其中還包括船老大,一共十五人,分三批送上岸。

  船老大會跟著上岸,肯定也是為了「一手交錢,一手交人」,至於其中有多少利潤,這就不得而知了。

  木筏隨浪而來,不一會兒工夫就已接近岸邊。船老大則是張著血盆大口,咧嘴一笑,「拎娘咧,這攤卯死了……」

  他在說什麼,廖蕙緗聽不懂,但她卻聽到岸上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統統不許動,我們是保七總隊……」

  隨著吆喝聲,卻見十幾名全副武裝的警察從四面八方湧來,一個個荷槍實彈的,聲勢十分驚人。

  「那A按捏!?」船老大驚呼一聲,臉都綠了,「干!這款的代志是按裝會來發生……」

  他在嘀咕什麼,廖蕙緗還是一句也沒聽懂,只見木筏上的人一個個跳入海水中,瘋狂的朝沙灘上遊去。

  廖蕙緗不及考慮,事已至此,她除了隨眾人逃跑外,也已找不出更好的方法。

  她跳入水中,水深及她的小腿。她的鞋跟陷入沙中,她一擡腿,想跑,但整個人重心已失,登時趴了下去。

  時間急迫得已不允許她再三留戀下去,她斷然的甩去手中的包袱,腳掌一縮,鞋子雖然仍陷入沙中,但一雙腳丫子卻被她拔了出來,當下不假思索,飛也似的朝暗處奔去。

  與此同時,兩輛軍用大卡車急速駛來,車上架著兩盞探照燈,很多人的背影都被照住,其中還包括廖蕙緗。

  廖蕙緗隨著兩個不知名的男子奔跑著,她的腦海裡一片空白,可是卻清清楚楚浮現出一個字——逃!

  「不許動!還跑!?」兩名保七警員大聲呼喝著:「再跑就開槍了……」同時傳來狗的狂吠聲。

  別說是開槍,眼前就算是跳入火海大夥兒也想賭一賭運氣,更何況「開槍」兩字只是唬唬人而已。

  廖蕙緗沒命似的奔跑著,身後的腳步聲已越來越接近,越來越大聲……

  她不像前面兩個男子,雖說她是女流之輩,但少了包袱,腳上又沒穿鞋,她居然還稍微能跟上他們跑的速度,算一算大概也只有七、八步的距離。

  不遠處已出現了房舍,只要能逃入那一大片建築物裡至少還可以躲一陣子,可惜廖蕙緗的念頭才起,她的左手臂忽感一緊,她已被一名保七隊員逮個正著。

  廖蕙緗急出了眼淚,但仍沒忘記使勁地想甩開他的手,心念一動,大聲嚷嚷:「他們身上有毒品。」

  她和保七隊員兩人這時仍在奔跑途中,雖然是一前一後,速度也已放緩,但此語一出,奇跡登時出現。

  只見那名保七隊員的身子倏然一頓,忽地鬆手,然後朝前面的男子追去,「不許動!再跑就開槍了……」

  從他抓住自己的手起,然後鬆手,這種感覺是不是死裡逃生?廖蕙緗已分辨不出。

  她只知道機會稍縱即逝,她絕不能傻傻的束手就擒,她必須趕緊逃離此地。

  她幾乎連猶豫一下的時間都沒有,身體立時竄入眼前好幾大排的建築物裡,速度絕對比她剛才奔跑時更快。

  狗吠聲仍在大地迴盪著,但人聲卻顯然小了許多。

  廖蕙緗已經搞不清楚這裡是什麼地方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如何?她甚至搞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所有的一切彷彿都繫在她那雙修長且又筆直的腿上,除了不斷的逃跑外,她絕沒有第二個選擇。

  逃!逃!逃……

第1章(1)

  王學舜半坐臥在沙發椅上,左手夾著一根煙,每吸一口,便長歎一聲,整個人似已陷入極端的沮喪中。

  茶幾上放著幾本書:「平常心有情味」、「在生命轉彎的地方」、「每天給自己一個希望」、「完全自殺手冊」,還有他的一雙腳丫子。

  「大傻!」王學舜輕歎一聲,口氣顯得有些無奈:「我就快崩潰了,你居然還有心情睡覺?」

  話聲剛落,一顆偌大的狗頭從沙發下擡起,先是瞟了他一眼,接著又慢慢垂下,眼一閉又呼呼大睡。

  沈靜的客廳內只有王學舜一個人類,他口中的「大傻」顯然就是那只在他腳下睡覺的大狼狗。

  王學舜是一個三流畫家,今年二十八歲,身材瘦高,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藝術家的氣質,但還是與一般咱們常見的藝術家有所不同。

  他沒有一頭長髮,沒有一臉酷樣,五官端正分明,乍看之下就和隔壁鄰家的大哥哥沒什麼不同。

  十天前,王學舜花了五萬元租下位於永和的「畢卡索」畫廊,將自己所有的心血結晶拿去展示出售,結果一個星期耗下來,只賣出去兩幅——連房租都不夠,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三十二幅心血,最後的下場被他放把火燒成灰燼,接著他又花了三天時間,將那本完全自殺手冊閱讀完畢。誰也不知道他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甚明瞭。

  是不是這世上的藝術家的性情都這麼古怪?他不知道。但也可能是他一個人太孤單寂寞了,沒事找事做也說不定。

  打從昨晚十點開始,他就是以這種姿勢坐臥在沙發上,現在已是淩晨三點,他似乎仍是想不出什麼結論。

  五個小時的長時間思考並非他的最高紀錄,他個人最佳紀錄是手握一本佛經,整整想了十七個小時,最後他告訴自己,他不是一個干和尚的料,於是順手將那本佛經撕成碎片,那是五年前的事。

  「大傻,你知道嗎?」王學舜邊撚熄手上的煙,邊說:「我為什麼到現在都沒找個地方躲起來,一走了之?原因是我放不下你啊!」輕歎一聲,接著又說:「像你這種大笨狗若是在街上流浪,八成是餓死的下場。當初我就是從街上把你抱回來的,這會兒又要把你送出去……」

  言及此處,大門倏然一開,廖蕙緗衝了進來,「我求求你,讓我躲一躲……」說話間,反手關上大門。

  廖蕙緗在這幾排建築物內穿梭逃跑,見這戶人家尚有一絲燈光從落地窗的窗簾裡洩出,只得進來試試運氣。

  她渾身上下濕淋淋,身上散發出一股刺鼻異味,不僅狼狽得到了極點,同時渾身顫抖不已。

  「你說什麼?」王學舜坐直身子,口氣有些驚訝:「麻煩你再說一遍給我聽聽好嗎?」

  「可……可不可以讓我……讓我躲一躲?」廖蕙緗連牙齒都在打顫。

  她說話的腔調十分奇特,王學舜要她再重複說一次的目的只是想證實她的身份,並無其他涵意。

  「哇靠!」王學舜忽然一腳踹出踢在大狼狗的屁股上,「今天才是閏八月的第一天,還好摸進門的人是個大陸妹,如果是老共進門了,我豈不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嗎?你這隻大笨狗,我跟你不知說了幾百回,要你保持警戒,你一天到晚只知道睡大頭覺……」

  大狼狗站起身,用一種很奇特的表情望了他一眼,隨即一晃一晃的走到廖蕙緗身邊趴下,舌頭伸出,雙眼慢慢閉上。

  「你……你知道我是……」廖蕙緗話尚未完全說完,想想不對,趕忙轉身握住門把,準備再次逃跑出去。

  「外頭想抓你的人肯定有一堆。」王學舜搖搖頭,凝視著她的背影說:「如果你能適時再長出兩條腿的話,倒還可以出去試試運氣……」

  廖蕙緗渾身顫抖得更加劇烈,慢慢的轉過身來,以十分疑惑的眼神打量眼前這個男人,似在揣測他的下一步舉動。

  王學舜仍是坐在沙發上,同樣也在望著她,雖然很想狂笑三聲,但此時場面太過嚴肅,他怎麼樣也不敢笑出來。

  他這半輩子也不曾見過那麼狼狽的女人,如果是在路上遇見她,王學舜八成會誤認她剛剛才被人從化糞池裡撈起來,可是一見她那種驚駭的神情,他竟不由自主的朝她招招手,「你過來。」

  廖蕙緗沒動,仍站在那兒望著他。

  王學舜忽然站起身,朝她走過去,同時臉上還帶著一抹邪笑。

  他走一步,廖蕙緗便退一步,最後退到大門,她已退無可退。

  王學舜來到她面前,動作很快,又很粗魯的抱著她的身子,抱得很緊很緊。

  「你……你想幹什麼?」廖蕙緗掙扎著,顫抖得更加劇烈。

  王學舜只感到自己一陣噁心想吐,但他就是死也不放手,「你們共產黨不都是很凶悍的嗎?如果共產黨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台灣反攻大陸就有希望了。」

  「我不是共產黨員……」廖蕙緗解釋著。

  王學舜將她抱得更緊,同時在她耳邊輕聲細語的說:「我知道你不是共產黨員,所以你也不要害怕,否則我一見到你就會以為你得了瘧疾。你放心,我不會找人來將你抓走的……」

  他這番話顯然是起了巨大作用,廖蕙緗那顫抖不已的身軀果然慢慢的平息下來,「你沒有騙我?」

  王學舜不答,放下雙手,退了兩大步,眉頭緊皺說:「你沒帶行李?」

  廖蕙緗苦笑不已,「我把它丟在沙灘上。」

  王學舜搖搖頭,轉身,同時朝她招招手,「你跟我來。」說話間,朝樓梯走去。

  廖蕙緗略遲疑了一下,見他對自己並無惡意,否則他剛才抱著自己的時候……

  他抱她的目的只是不想讓她害怕,她不明瞭,這種狀況發生時每個男人都很樂意去做,因為那是一種大男人主義作祟,或者說它是一種英雄主義。

  王學舜領她走上二樓,先是走去臥室拿出一套衛生衣褲,接著才帶著她來到浴室。

  「右邊是冷水,左邊是熱水。這是牙膏、牙刷、洗髮精、潤絲精,架上還有吹風機,浴巾……」一一介紹完畢後,王學舜又強調一句:「你慢慢洗。」這才轉身,朝樓下客廳走去。

  ***

  當廖蕙緗再次出現在他面前時,很明顯的,王學舜的眼睛驀地一亮,瞪得很大很大。

  衛生衣褲質地柔軟貼身,她那玲瓏有致的身材此時毫無一點隱瞞的呈現在王學舜眼中,直看得他一連吸了好幾口大氣。

  「請坐。」王學舜用手一指左手邊的沙發,隨即站起身。

  廖蕙緗深望他一眼,「謝謝。」甩甩一頭披肩的長髮,人已坐定。

  「想喝點什麼?」王學舜來到客廳一角的茶幾邊,注視著她。

  廖蕙緗絲毫沒有考慮就說:「我只想喝一杯熱開水。」

  王學舜並沒有依言照作,而是泡了兩杯熱牛奶,走回客廳,將其中一杯遞給她,「我忽然想通了,人要活得仔細一點……」

  廖蕙緗不懂他的意思,接下那杯熱牛奶,「謝謝。」

  王學舜在她右邊的主人椅緩緩坐下,身體一傾,從茶幾下拿出一瓶「善存」,取出其中一粒,「想要活得仔細點就必須吃維他命……」送入口中,喝下一大口牛奶。

  「好了。」王學舜點燃一根煙,一臉嚴肅的望著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現在你可以說了。」

  「說?」廖蕙緗微愣,「你要我說什麼?」

  王學舜猛吸一大口煙,然後徐徐吐出:「當然是說你大老遠跑來這裡幹什麼?這裡有什麼地方好,我怎麼一點都感覺不出——坐計程車沒事被人拖出來毒打一頓,在街上騎機車還得目不斜視,更不能亂超人家的車,否則什麼時候挨別人悶棍也不知道……」

  廖蕙緗只當他在跟自己開玩笑,接口說:「我是跑來找我男朋友的。」

  「哦?」王學舜眉頭一皺,「他知道你要來嗎?」

  「不知道。」廖蕙緗搖搖頭。

  王學舜登時傻眼:「你好大的膽子,這樣你也敢來!?」

  當男女兩人在熱戀期間,理智往往會被愛情淹沒,廖蕙緗並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麼不對。

  去年六月,廖蕙緗滿二十歲那天和幾個同學跑去「喜來登」唱卡拉OK。在他們那個世界,唱卡拉OK無疑是一種奢華的享受,只是她事先並沒有料到,第一次上那種場所竟會遇見張志哲,而這個男人居然會促使她做出如此瘋狂的決定,彷彿冥冥之中老天都已注定似的。

  張志哲是他們口中的台商,在埔東那兒開了一間制鞋廠,手底下約有員工近二千人之多,規模不算小,同時他人在當地也頗有知名度。

  不論是張志哲的穿著打扮,還是言談舉止都帶給她極深刻的印象,加上張志哲出手大方,兩人交往一陣子後,她很快的陷了下去。這種情況絕非她首開先例,在他們那個社會時有所聞。

  張志哲每兩個月便會出現一次,有時待上十天八天,最長曾待過半個月,而在他出現的那段期間,廖蕙緗理所當然的成了他的玩伴,兩人之間的感情,也就是這麼培養出來的。

  對於他在台灣的一切,廖蕙緗是一點都不瞭解,張志哲也從來不提,她所能掌握的也只是他的一張名片而已。

  早在上船之初,廖蕙緗就把那張名片擺在牛仔褲後口袋裡,連同台幣六千放在一起;包袱雖然丟了,但這些東西還在,這也是她目前僅有的。

  名片上印著幾個大字——永大實業董事長張志哲,公司地址在台北市松江路上,三線電話和一個傳真機號碼。

  王學舜將名片擺在茶幾上,忍不住的搖頭歎息,「荒唐!荒唐!真是太荒唐了……」

  荒唐?這一點都不荒唐!張志哲是她第一個男人,她朝思暮想,只願跟他長相廝守,這豈會是荒唐之事!?

  廖蕙緗凝視著他,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說:「他說他深愛著我,現在我來找他了,他絕不可能丟下我不管。」

  「天啊!你真的是太天真了……」王學舜苦笑不已,「這種事哪有你想得那麼單純,他在這裡的一切你都不明瞭,這不是很奇怪嗎?」

  「一點兒都不奇怪。」廖蕙緗理直氣壯的說:「很多台商都不談他們在台灣的事,他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他結婚了嗎?」王學舜望著她。

  廖蕙緗微愣,「我不知道。」接著話鋒一轉:「我不在乎,我知道他很愛我,他結婚了沒有,我真的不會去在乎。」

  王學舜哭笑不得,「你不在乎,他老婆會在乎啊!當然,如果他是個單身漢那才另當別論。」

  廖蕙緗沈默不語,似在思索他說的話。

第1章(2)

  一陣短暫的沈靜後,王學舜率先開口:「此行你花了多少錢?」

  「兩萬五人民幣。」

  「乖乖我的媽!居然比飛機票還貴……」

  「他給了我不少錢,所以我才負擔得起。」廖蕙緗四處溜了一眼,接著又問:「對了!這裡是什麼地方?」

  「淡水。」王學舜微微一笑,笑望著她,「咱們這裡經常有偷渡客上岸。據我所知,偷渡成功的比例極少,你的運氣還算不錯。」

  「如果沒有你……我也不知道自己的下場會怎麼樣。」廖蕙緗臉上的笑容分外甜美,「謝謝你。我……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我叫王學舜,你呢?」

  「我叫廖蕙緗。」廖蕙緗又四處望了一眼,「你的房子真漂亮——」

  王學舜打斷她的話:「這房子是我租的,兩層樓的小別墅,月租只有八仟,你知道它為什麼如此便宜嗎?」

  「我不知道。」廖蕙緗搖搖頭、吐吐舌頭,「我覺得好貴。」

  王學舜逕自又說:「這房子蓋得離海太近,建築物的外表都被海風侵蝕得不成樣子,房子賣不出去,也沒有人願意租,我是此地少數幾間住戶之一。」

  廖蕙緗一臉茫然,「這房子既然蓋得不好,你為什麼要住在這裡?你……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王學舜聳聳肩,淡笑著,「就因為房租便宜我才住進來的。反正我平常畫畫,跟外界也沒什麼接觸,一個人住在這裡倒也樂得清閒。」

  「畫畫?」廖蕙緗動容,「你是個畫家?」

  王學舜苦笑,「勉強混口飯吃,稱不上什麼畫家,只能名列三流。」轉頭呼喝一聲:「大傻,你過來!」

  那隻大狼狗沒理他,仍是四平八穩的趴在門邊,但一雙眼這回卻沒閉上,而是注視著他。

  王學舜轉望廖蕙緗說:「介紹我朋友讓你認識——它叫大傻,又名大笨狗,跟我一起在這裡住了三年多,目前是我最忠實的朋友。」

  廖蕙緗掩口失聲笑出:「你怎麼幫它取這種名字?」

  王學舜眼珠子一轉,翻翻白眼,「它一天吃我五十塊錢雞脖子,好吃懶做,連門都不會看,我沒叫它大廢狗就已經不錯啦!」

  他說它不會看門,這一次顯然是他估計錯誤。只見那隻大狼狗忽然動作神速的站起身,對著門外狂吠不停。

  與此同時,門鈴聲隨即響起,廖蕙緗臉色都變了。

  王學舜若無其事的站起身,用手一指樓梯,輕聲說:「你先上樓,等一下我再叫你。」

  廖蕙緗會意,趕忙三步並兩步的走上樓去。

  待她完全上樓後,王學舜才抓著狗鏈,打開大門,「半夜三更的找誰啊!」

  門前尚有一小塊院子。只見三名警察就站在院子前的柵欄邊,其中一人開口:「對不起,剛才有偷渡客上岸,不知道——」

  王學舜打斷他的話:「我這隻狗是養假的嗎?拜託拜託!每次一有偷渡客上岸你們就跑來按門鈴,我知道啦!你們是淡水分局的,若是我有遇見什麼可疑的人,趕緊向你們報告,對不對?」

  那警察顯得有些尷尬,「那就麻煩你了……」

  砰的一聲,王學舜關上大門,這回終於上了鎖。

  平常他從沒有鎖門的習慣,事實上,他們家根本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讓人偷的。

  王學舜放開狗鏈,敲敲它的腦袋,「怎麼?說你不會看門,你就抗議啊?」

  大狼狗瞪了他一眼,然後才慢慢的將身體趴了下地。

  王學舜走到樓梯口,擡起頭輕喚一聲:「喂!你可以下來了。」

  廖蕙緗滿臉驚恐的走下樓梯來,聲音亦止不住的顫抖:「他們……他們走了嗎?」

  王學舜不答反問:「怎麼?莫非你想送他們一程?」

  說話間,兩人又在沙發上各自坐定。

  「對了!」王學舜像是想起什麼事,「你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廖蕙緗遲疑一下,「還好……」

  瞧她說話時的表情,王學舜業已大概瞭解,當下站起身,走去飯廳,從一個櫃子裡取出一些餅乾、零食,還有他最偏好的科學面。

  「晚上在廚房洗洗切切的太吵了,你先隨便吃點,一早我再去買些東西。」王學舜將手上的乾糧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接著又說:「等上班的時間一到,我幫你打電話聯絡你男朋友,你放心吧!」

  廖蕙緗點點頭,臉上寫滿了感激與喜悅,「謝謝你。」順手拿起餅乾,毫不客氣的放入嘴裡。

  王學舜見她吃得津津有味,不免好奇的問:「這裡的餅乾同你們那裡的比起來怎樣?好吃嗎?」

  「很好吃啊!」廖蕙緗笑著說:「味道完全不一樣,好香呢!」話聲一頓,她忽然又開口:「我……我可不可以請教你一些問題?」

  「請說。」王學舜望著她。

  廖蕙緗沈吟片刻,「你為什麼要一個人住在這裡?你家人呢?」

  王學舜神色微變,臉上隱隱浮現出一絲苦澀,「我能不能不回答?」

  廖蕙緗咧嘴一笑,「隨你啊!」

  王學舜似是掙扎許久,忽然輕歎一聲,無奈的說:「從小我就喜歡畫畫,大概是受我父親的影響之故,我立志想當一名畫家。」

  廖蕙緗接口:「你爸一定是個畫家。」

  「嗯。」王學舜點點頭,繼而又說:「他是個畫家,可是卻不希望他兒子成為畫家。他一直告訴我,這條路不好走,要我別步入他的後塵。當然他的話我沒聽進去,於是我們起了很大的爭執,之後他把我趕出家門,那一年我剛考上大學。」

  「起初我一直以為趕出家門就趕出家門,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直到後來我才發現一個人生存的不易。當年在學生宿舍裡,我真的很想一死百了,我又要應付課業,還得想盡辦法賺取生活費用,另一方面更要不斷的作畫,那種煎熬恐怕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那你……你是怎麼想通的呢?」

  「當時我還年輕,我不認為自己會這麼過一輩子,加上我女朋友阿蓮在旁不斷的鼓勵我,我心想我的人生仍是充滿希望,因此我才繼續這麼執著下去。」

  「你女朋友現在人呢?她為什麼沒跟你住在一起?你們結婚了嗎?」

  「她結婚了,但新郎不是我!」王學舜冷笑一聲,接著又說:「在我當兵那段期間,她跟別的男人跑了,你知道嗎?阿蓮是我青梅竹馬的玩伴,她跟別人跑了我還不生氣,可是她居然跟我的哥兒們搞在一起。你說,我能不氣得吐血嗎?」

  廖蕙緗以一種十分疑惑的眼神望著他,一句話不說。

  王學舜愣望著她,「怎麼?我說錯了什麼話?」

  廖蕙緗沈默一下,只好實話實說:「你這個人好奇怪喔……」

  王學舜猛然回過神來,皺了皺眉,「對啊!我這個人的確很奇怪,我幹嘛跟你說這種事!」

  廖蕙緗嘟起小嘴,「我都把我的故事說給你聽了,你為什麼不能說給我聽——這樣太不公平了吧!」

  「不是啦……」王學舜苦笑不已,「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今天一大早,我們說不定就得各奔前程,我實在沒必要跟你說這麼多廢話啊!」

  他說得不錯!只要她和張志哲搭上線,她便是他生命中的過客,她很快的就要在他的視線內消失,而且可能是永遠。

  廖蕙緗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只得一再強調:「謝謝你……」

  王學舜站起身,面無表情,「說這個幹嘛!你還有幾個鐘頭可以睡,先去睡吧!」說罷,他帶著她走上二樓,讓出自己的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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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5 23:54:01

第10章(1)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志哲終於醒來,頭一眼便見著廖蕙緗正望著自己,不免為之一愣,「你為什麼還沒睡?」

  「我睡不著……」廖蕙緗站起身,臉上的笑容十分勉強。

  張志哲淡淡一笑,隨即下床,開始穿衣裳,「過兩天我得去大陸出差,你好好待著,等我回來……」

  廖蕙緗一句話也不說,而是注視著他,臉上的表情很奇特。

  片刻過後,張志哲穿好襯衫,打上領帶,轉身走出臥房時,終於發現房門邊的旅行袋,以及一個不知名的牛皮紙袋。

  「你要出去?」張志哲神色驟變,「都十點多了,你準備去哪裡?」

  廖蕙緗十分平靜,「志哲,每次都是你先離開這間屋子,今天是否可以換換我先離開?」

  「哦?」張志哲似是聽出了興趣,「你說什麼?你確定你沒有說錯?」

  「沒有,我沒有說錯。」廖蕙緗搖搖頭,神色異常堅定。

  張志哲慢慢地坐在床沿,臉上顯露出狐疑之色,「我們是不是該坐下談談?」

  廖蕙緗沒有回話,卻依言坐下,坐在梳妝台前的小椅子上,雙眼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張志哲神色數變,許久之後,才從齒縫間擠出一句話:「你是不是外面有了男人?」

  廖蕙緗絲毫沒有猶豫,「沒有,在今天之前都沒有。」

  張志哲更不懂了,「如果沒有,那你準備去哪?你是想離開我羅?」

  廖蕙緗沈默一下,「是的,我想離開你……這個問題我曾想了很久,今天,此時此刻,我想是離開你的最好時機。」

  「為什麼?」張志哲似是顯得非常詫異。

  看來,這一輩子他都不曾被女人甩過,因此才會做出這種表情。「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是怎麼了?打從認識你至今,你吃的、穿的、用的,我一樣沒少過,現在你說走就走,這不是很奇怪嗎?」

  「一點都不奇怪,因為我需要的並不是那些。」廖蕙緗神色不變,仍然十分平靜的說:「更何況……願意照顧你的女人已有不少,少我一個想必對你也沒有太大的影響。」

  張志哲一愣,「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廖蕙緗淡淡一笑,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打開梳妝台的抽屜,取出那些相片,然後遞給他。

  張志哲接下,漫不經心的望了幾眼,口氣有些不悅:「這些相片你是打哪兒得來的?」

  廖蕙緗淡應一聲:「是你老婆送來的。」

  「我老婆?」張志哲神色微變,「她來過這裡?」

  「嗯。」廖蕙緗點點頭,接著又說:「她來找我談了些話。」

  張志哲冷笑一聲,「就因為她找上你,所以你才決定離開我?」

  「並不完全是。」廖蕙緗神色一陣黯然,「這一年多來,我經常在思索我們之間的這段感情。其實我很早就想離開你,只是我下不了決心,不過現在我已經決定了,現在正是我離開你的最好時機。」

  「哦?你說你早就想離開,莫非你根本沒愛過我,一點兒都不在乎我?」

  「你說的恰恰相反,我對你的心到現在都沒改變,只是目前的情況已不能再令我癡傻下去。我的人生才剛開始,我絕不能一輩子過這種生活。」

  廖蕙緗吸了一口長氣,強壓抑住那股濃濃的傷感,「這一年多來,我的世界只有這間屋子、超級市場、百貨公司,我沒有朋友,出門又不敢開口與人交談,唯恐別人識破我的身份。但這些我都可以忍耐,因為我的世界裡還有一個你。」

  「我幾乎把自己所有的精力放在你身上,但你給我的是什麼?金錢、上床,難道除了這兩樣東西,你就不能給我一點關懷?沒有,你什麼都不給我,甚至把我最渴望的關懷都省略了。志哲,你知道這一年多來,我過的是什麼日子嗎?」

  張志哲沈默片刻,「我實在不瞭解,你居然有如此貪念,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接著冷笑一聲,態度已見冷漠,「想當初我們在上海,兩個月見一次面,你總是快快樂樂的笑口常開,如今我們在台灣,雖然每天沒有生活在一起,但不論在任何方面比起上海會差嗎?」

  不讓廖蕙緗有回話的機會,他接著又說:「你們女人就是這樣,永遠都不知道滿足,永遠都要同別的女人爭……」

  「我沒有!」廖蕙緗注視著他,聲音已然哽咽,「能夠住在這裡我已經很滿足了,我不想同任何人爭,我只是渴望能得到你的關懷,即使是一絲絲我也心滿意足,難道我這樣錯了嗎?」

  張志哲笑聲更冷,「我有哪一點沒關心過你?你自己說好了,這裡所有吃的、用的,所有的開銷哪一樣我沒盡到責任!」

  廖蕙緗搖搖頭,輕歎一聲,「這些都是物質上的,可是在精神上我真的一樣也沒得到啊!可能你不明瞭,我可以每天粗茶淡飯的過日子,可是我卻非常在乎你的一聲問候,而你沒有!你甚至連一通電話都沒時間打給我,你知道我每天有多傷心嗎?」

  張志哲當場傻了眼,「只是一通電話對你的影響有這麼大,這也太令人感到可笑了吧!」

  廖蕙緗斬釘截鐵的說:「一通電話對你而言不算什麼,但對我來說卻很重要,因為我可以感受到你對我的關心,我甚至還可以感受到你對我的愛。」

  「荒唐!荒蓎!真是荒蓎!」張志哲大大搖頭不已。

  廖蕙緗從他的言談中便可得到一個結論——或許他從來不曾用心去關懷過一個人。換言之,她所說的每句話他根本聽不進去。

  張志哲注視著她,「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進這間屋子?有多少女人想同我保持像你跟我一樣的關係?」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廖蕙緗緩緩走向門邊,拎起那個旅行袋,和那個牛皮紙袋,「我祝福你,同時也祝福那些想進這間屋子的女人……」打開房門,準備走出去。

  張志哲大吼一聲:「廖蕙緗!今天只要你一踏出這裡,以後休想——」

  廖蕙緗打斷他的話:「你買給我所有的珠寶手飾我都放在那只盒子裡,代我向你老婆問候一聲!」她邁開腳步,斷然地走了出去。

  ***

  兩個小學生、四個國中生、三個高中生擠在王景禹的書房裡,每個人面前皆擺放著一個畫架,同時目不轉睛地望著正前方的王學舜。

  比起尚未開畫展前,王學舜這會兒已不能同日而語,現在他不僅名氣響亮,甚至前來求畫的人亦有不少。

  打從他學畫畫的那一天起,他便渴望自己有一天能功成名就,然而,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他卻又是一臉不在乎的神情。若要追究這其中的學問,毫無疑問的正是為了廖蕙緗這個女人。

  為了那個女人,王景禹已說破了嘴,但王學舜卻堅持他自己的執著,堅持過自己的生活。

  他的生活一點都不健康,說它是醉生夢死還來得恰當些。

  他每天只是無所事事的坐在沙發上沈思,有時一想就是好幾個鐘頭,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唯恐自己寶貝兒子的腦筋打結,王景禹又做了一次擅作主張之事——利用王學舜的名聲,開班授徒。

  王學舜其實並不熱衷,但又不便同老爸翻臉,因此,每個星期三、六,都得從淡水騎機車來台北,幫這些未來的畫家上五十分鐘的課。

  由於他不是心甘情願的前來幫這些學生上課,所以上課第一天他就嚇走八個學生。

  「畫畫這條路不好走,各位要是反悔的話現在還不算遲,如果有人後悔,請立刻離開這間屋子。」

  這是王學舜第一天幫那些學生上課時所說出的第一段話,話聲剛落,八個學生當場打了退堂鼓,另九個學生則坐著沒動。

  王學舜滿腦子以為大夥肯定一哄而散,如此一來他豈不是落得清閒!?可惜這九個學生任憑王學舜如何挑剔,就是不走,也許,這也算是另一種師生緣吧!

  今天上課的主題是「你畫我說」,由那九名學生隨堂作畫,而王學舜則給予一些指導小建議,當然也免不了下些評語,這對一個習畫之人而言,絕對是一項莫大幫助。

  一堂課上完,已是傍晚六點二十分。王學舜送走所有的學生,正準備同父母親告別時,王太太卻率先開口:「吃了飯再走,今天都是你喜歡吃的菜。」

  王學舜遲疑著,「媽,我……」

  「別再說了!」王太太硬是不讓他推辭,「你有好一陣子沒陪你爸吃飯了,他已經開始跟我嘮叨了呢!」

  王學舜不好說些什麼,只得走去飯廳幫忙擺碗筷,待王太太燒好一桌子菜時,已是晚上七點。

  七點零五分,門鈴聲忽然響起,王太太呼喝:「死老頭子,快去開門啊!」一邊走去廚房再拿出兩副碗筷,擺在飯桌上。

  王景禹走去開門跟客人說:「你也真是的,人來就好,還買什麼禮物呢!」

  走進他家大門的是隔壁鄰居李大嬸,還有她女兒小靜,李大嬸說:「只是一點水果而已,哪算是什麼禮物!」接著人已走入屋內。

  坐在客廳一角的王學舜忽然站起了身,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

  王太太曾三番數次的告訴王學舜,說李大嬸的女兒不錯,希望他們倆能交個朋友……毫無疑問的,這頓飯正是個開始。

  「飯菜都準備好了,快上桌趁熱吃啊!」王太太招呼大夥上桌,同時還暗暗朝李大嬸猛眨眼睛。

  王學舜一旁默默觀察,早已得知他們的企圖,但他絲毫不在意,仍是很大方入座,只是臉色不怎麼好看而已。

  於是,大夥開始吃飯,席間居然誰也不開口說一句話。

  王太太夾起一塊雞肉放入王學舜碗裡,笑吟吟地說:「別只顧著吃飯,快說說話啊!」

  「說話?」王學舜故作不解,「你要我說什麼話?」

  王太太以眼神示意,要他和小靜聊聊天,但王學舜卻裝作不懂,王太太只好在桌下踹了他一腳。

  「我是真的不知該說些什麼嘛!」王學舜提高聲調,同時臉已拉下。

  王景禹瞪了老婆一眼,「有咱們這些老頭子老太婆在場,你想叫人家年輕人談什麼?」

  「那怎麼辦?」王太太一愣。

  李大嬸接口:「不如吃完飯,你們倆出去走走……」接著凝視著小靜。

  小靜還來不及開口,王學舜就已搶先說話:「李大嬸,對不起,等一下我還有事,還是改天好了。」

  「好啊!」李大嬸笑著說:「那就這個禮拜六,下課後你們直接出去吃飯,記得十二點之前把我們家小靜送回來。」

  「我知道了。」王學舜實在很想狂笑三聲,無奈場面太過嚴肅,他也只好在心裡暗暗偷笑。

  「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王學舜站了起身。

  他本想話別,但王景禹亦隨後站起身,「我也吃飽了,走,我們去書房聊聊,我有話要跟你說。」

  「好。」王學舜恭應一聲,隨著他一起走去書房。

  兩人來到書房,王景禹邊關上房門邊說:「我看你也沒吃什麼,你確定吃飽了?」

  「嗯。」王學舜點點頭,「我真的吃飽了。」

  王景禹緩緩坐下,注視著他,「你別怪你母親,她也是一番好意……其實,我們都很關心你,不願見你不快樂。」

  「我知道。」王學舜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們都很關心我,不過話說了回來,我也沒什麼地方值得你們擔心的。」

  「是嗎?」王景禹一雙眼炯炯有神,「天知道你有多少地方令我們擔心。」

  王學舜把頭一低,沒有說話。

  王景禹沈默一下,接著又說:「我不知道我兒子對畫畫有天分,甚至還不知道他是個多情種子。該說的我都強調過了,如果老天爺真的不把那個廖小姐還給你,想必定有其道理在。眼前你需要的是重新振作起來,以保有你好不容易才在畫壇上闖出的地位。」

  「我知道。」王學舜搖搖頭,苦笑不已,「我什麼都知道,只是我要求再給我一點時間,好重新調適我的心情。」

  「你懂得這個道理就好,我也不想再多言了。」話聲一頓,王景禹沈思片刻,「想不想出國走走?說不定在心情上會有所改變。」

  王學舜搖搖頭,「我暫時還沒出國的打算,還是等過些時日再說。」

  「也好。」王景禹漫應一聲。

  王學舜滿含感激之色,「爸,謝謝您的關心……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想回去了。」

  王景禹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我沒事了,路上車多,你自己小心點。」

  「我知道了。爸,我回去了,再見。」說罷,王學舜帶著苦澀的笑容,走出那間書房。

  ***

  天上飄著細雨,海風突起,大地迴盪著海浪翻滾的聲響。

  王學舜獨自坐在沙發上沈思,陪伴他的仍是那只忠心不二的大狼狗。

  「大傻,你知道嗎?我成功了,我真的成功了,可是……我居然一點都不快樂,為什麼會這樣?」

  王學舜撫摸著那顆偌大的狗腦袋,「大傻,你有沒有發現人類實在很矛盾,為了追逐一些狗屎愛情,整個人都會變了個樣……」

  大狼狗雙眼骨碌碌的望著他,臉上寫滿「你的遭遇我很同情,可惜我一點忙都幫不上」這段話。

  「有時想想,我真的覺得自己很悲哀……我把煙戒了,成天把自己關在房裡,只是拚命的作畫,拚命的思念她,可是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虛幻的,到頭來我一樣都得不到啊!」

第10章(2)

  這時大門倏地一開,廖蕙緗突然走了進來。

  「是你?真的是你……」王學舜登時從沙發上跳起身,朝她撲過去。

  廖蕙緗光著一雙腳丫子,就和她第一次闖入他家時相差無幾,只是肩上多了一個旅行袋,腋下夾了一個牛皮紙袋,懷中還多出一條狗。

  王學舜來到她身前,腳步忽然一頓,心裡竟然一陣猶豫。

  她的出現對他而言彷彿是一場夢境,那麼,這一次是否還會和上次一樣,她會狠心的拋下自己嗎?王學舜一陣迷惘。

  廖蕙緗看出他在想些什麼,當下甜甜一笑,「你這裡可不可以讓我躲一躲?」

  王學舜渾身一顫,喃喃說著:「你這次準備躲多久?」

  廖蕙緗注視著他,「我可能會躲上一輩子……」

  言及此處,王學舜已忍不住地撲上前,用力地抱住她的身子,「是真的嗎?你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

  廖蕙緗陶醉在他熱情的擁抱中,許久才笑著說:「我把全部家當都帶來了,你說我是不是在開玩笑?」

  王學舜不捨的放開雙手,接下她肩上的旅行袋,以及那個牛紙袋,「走,我們去沙發上聊。」

  「這是我唯一的朋友,小傻。」廖蕙緗將小狗遞給他,「你能不能連它一起收留?」

  王學舜接下小狗,這會兒可不得了,只見那隻大狼狗醋勁大發,竟對著那隻小狗狂吠起來。

  「你給我閉嘴!」王學舜踹了那隻大狼狗一腳,「難道你不知道對待淑女要溫柔一點嗎?再叫我就抓你充當我的模特兒!」

  大狼狗一見苗頭不對,五官立時擠成一團,趕忙閃到一邊,身子一趴,開始用心觀察這裡即將出現的變化。

  王學舜放下那隻小狗,「去跟大傻玩,只要它敢欺負你,我肯定修理它一頓!」

  那隻小狗顯然從未見面如此龐然大物,當下晃晃悠悠地走向大狼狗,先是咬咬它的尾巴,然後是耳朵……

  大狼狗索性四腳朝天,做出投降狀,惹得廖蕙緗哈哈大笑不已。

  王學舜遞上一杯水,凝視著她,「幾個月不見,你怎麼瘦了……」

  廖蕙緗把視線從小狗身上慢慢轉移到王學舜的臉上,「說我幹嘛?你還不是一樣!」

  王學舜目光奇特,「我記得以前——」

  廖蕙緗打斷他的話:「以前的事我都忘了。我只想從這裡開始恢復記憶,你是我恢復記憶後認識的第一個男人。」

  王學舜懂得她的意思,微微一笑,「如此說來,我顯然要比你更專情。」

  「哦?」廖蕙緗不懂。

  王學舜話聲中充滿溫柔,「因為,這一年來我只對你充滿記憶,其他的事我一概忘得精光。」

  廖蕙緗沈默一下,忽然用手一指那個紙袋,「那是我送你的禮物……」

  王學舜不以為意,「我不需要你任何禮物,對我而言,你——就是我最好的禮物。我會好好珍惜,永遠愛你,保護你,照顧你,關心你……」

  廖蕙緗忍不住地落淚,激動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這些都是她最渴望聽到、得到的東西,而眼前這個男人無疑就是她的唯一對象。

  在此之前,她已不知經歷多少回那種以淚洗面的生活,現在她雖然也在落淚,但意義卻完全不同。

  那種喜極而泣的心情實在很複雜,廖蕙緗雖然在極力忍耐,但淚水仍是不爭氣的成串滴下。

  王學舜根本不明瞭這一年多來她過的是怎麼樣的生活,只能一再強調,「你放心,我雖然沒有他有錢,但我可以向你保證,除了金錢外,其他的我都可以給你,甚至是我的生命。」

  「別再說了,求求你別再說了……」廖蕙緗泣不成聲,情緒顯得十分激動。

  王學舜到她身邊坐下,左手一橫,將她摟入自己的臂彎裡,「我們可以再次相聚,這是值得高興的事,你幹嘛哭呢!?」

  「人家就是高興才哭嘛。」廖蕙緗嬌嗔的說著,儘管臉上仍有淚水,「我也可以向你保證——」

  王學舜低下頭,用手指堵住她的嘴,「別再說了!你既然願意選擇我,回到我身邊,這就是最好的保證,我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懂。」

  話聲一頓,他接著又說:「明天我帶你回家見我爸媽去,他們若是知道你回來了,一定會很高興。」

  廖蕙緗緩緩地離開他的臂彎,轉頭望著他,神情忽然顯得無比嚴肅,「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而且也不懂。」

  「哦?」王學舜微愣,隨即淡笑,「那得看你指的是什麼事?」

  廖蕙緗用手一指那紙袋,「答案就在那裡,你為什麼不自己去看!?」

  「就是那份禮物?」

  「對啊!你自己打開看嘛。」

  王學舜其實並不在乎她送自己什麼禮物,但為了討她歡心,只好站起身,「好,我看。」

  他撕破紙袋,打開拉鏈,取下皮套,王學舜一見所謂的禮物竟是一幅畫時,整個人登時僵硬住,嘴巴張得極大,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是那一幅百萬名畫,也正是因為這幅畫,王學舜才能有今天的成就,試想,他豈能不激動!?

  「學舜,其實我一直很懷念和你在一起共度的那段時光,這一年多來,我經常與你在夢中相遇,只是我……我一直沒有離開他的勇氣,但慶幸的是,現在我終於做到了。」

  廖蕙緗侃侃而談,將心裡隱藏許久的話,一點一滴的向他吐訴:「我曾經說過,為了表達我對你的感激,我願意為你付出一切。甚至是我的身體,可是你當初沒要我,我的心情也很平靜。直到我同他相處之後,我才完全明瞭,你是以什麼樣的心來對待我,我恨我自己當時不懂得你的情意,我更恨我自己當初會選擇離開你。」

  王學舜慢慢地轉過身來望著她,眼波已然朦朧。

  「我一直嘗試彌補我當初錯誤的抉擇,但我沒有見你的勇氣,我更怕你會拒絕我,直到我們分開一年後,我打電話給你,我們相約在紅屋牛排館見面,一直到我知道你要開畫展,我心想……我的機會應該來了,我要好好把握,我不能再錯過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幫助你,其實我本來就一無是處,對你也談不上任何幫助。後來我選擇一個最愚蠢的方法,我買下你這幅畫,後來……我見你一天比一天成功,名氣也愈來愈響亮……」

  王學舜走上前去,站在她身前,雙眼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買下我畫的是一個姓李的男人——」

  廖蕙緗接口:「他叫李重新,是張志哲的司機。當時我想,我不方便出面購買,說不定你也不肯賣我,所以我只好請他幫忙,出面買下你的畫。」

  王學舜輕歎一聲:「有沒有人說你很厲害?」

  廖蕙緗搖搖頭,「我只知道我很傻,當初一點都不懂得你的心意。」

  王學舜的眼睛發光,「你會對我做出這些事,真的算是把我整個人都抓住了……如果我再不加倍的疼你愛你,那我就不算是一個男人了!」

  「學舜……」廖蕙緗情不自禁地撲入他的懷中,「你別這麼說,我知道你會,你一定會的。」

  王學舜雙手環抱住她的腰間,話聲輕柔:「你的畫可不可以借我一陣子,借我在上面畫下我自己?」

  廖蕙緗輕輕地推開他,望著他嬌嗔地說:「你好自私!」

  「哦?」王學舜不懂,「我有嗎?」

  廖蕙緗展顏一笑,「還有一個小傻怎麼辦?」

  王學舜恍然而悟,「好,我懂了。我連小傻一起畫進去。」

  廖蕙緗笑了,心中更是一陣甜蜜。

  王學舜沈默一下,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蕙緗,可能我這裡的房子不夠大,我也沒什麼錢,出一趟門還得以機車代步……」

  廖蕙緗當然明白他話中的涵意,尤其這些話令她感觸頗深,她都經歷過。

  有錢,住大房子,有大轎車又怎樣?她真正需要的並不是這些。

  她真正需要的是一份安定的感覺,身邊有一個可以依靠的男人,相互關懷,彼此尊重……此外,她豈會有別的奢求?

  廖蕙緗擡起頭望著他,臉上帶著一絲頑皮的笑容,「沒有我坐在機車上,你還會拉手剎車嗎?」

  王學舜面無表情,「我已戒除這個習慣,不過……以後就很難說了。」

  廖蕙緗雙頰一片火紅,竟顯得有些羞澀,「以後也不需要啦!你……你別再睡沙發了,可以去臥房睡嘛。」

  王學舜點頭微笑,「那當然!這一年多來,我不知有多少個夜晚是在這張沙發上度過的。今天你既然回來了,我怎麼可能再睡沙發!」

  他握著她的小手,緩緩朝樓梯走去。

  當他二人來到大狼狗的身邊時,兩個人都忍不住地笑出聲來。

  只見小傻竟依偎在大傻懷裡沈沈入睡,但大傻的一雙眼卻轉個不停,一見王學舜走來,趕忙擺出一張苦瓜臉,同時以求助的眼光望著他。

  「你這樣瞪著我看幹嘛?你眼睛大啊!」王學舜冷笑一聲,接著又說:「它如果沒醒來,你就保持這樣別動,至少比你當我模特兒會好一些……」說話間,他二人已走上樓梯。

  「好奇怪喔。」廖蕙緗不懂,「它平常都跟我睡,今天怎麼突然不要我了?」

  王學舜邊加快腳步邊說:「因為,它是一隻聰明的狗,它知道今晚有人比它更需要你……」

  王學舜牽著她的小手,一起走入臥室。


  —本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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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5 23:52:01

第9章(1)

  「小傻,你知道嗎?他成功了,他真的成功了……」廖蕙緗翻閱著手上的剪貼簿,嘴裡喃喃說著。

  距王學舜開個人畫展至今已過了一個多月,但廖蕙緗顯然熱度未退,每天不定時的把玩那本她精心設計的剪貼簿。

  她把前陣子有關王學舜所有在報上的消息剪下,放入剪貼簿裡,包括那則他賣出百萬畫作一事。

  從另一個角度來談,雖然在畫展期間她只出現短短數十分鐘,但她仍十分關心他的近況,甚至亦可以從報上掌握一點訊息。

  「我知道他會成功,我就知道他一定會成功……」廖蕙緗坐在沙發上自言自語,全然未覺那隻小狗在她身邊走來晃去,同時還伸長了舌頭。

  片刻過後,小狗見她仍坐在沙發上喃喃的說個沒完沒了,這才狂吠了幾聲,企圖引起她的注意。

  「好嘛好嘛!我知道你肚子餓啦!」

  廖蕙緗走到廚房拿出一個罐頭,打開放入鐵碗裡,卻見那隻小狗晃晃悠悠地走來,隨即慢條斯理的吃著。

  「你快吃,吃完了之後我再幫你洗澡澡……」廖蕙緗坐了下地,看著它那副慢吞吞的模樣,不禁搖搖頭,接著又說:「我看你真像個淑女耶……」

  小狗沒做什麼表示,仍在享受它的晚餐,動作還是和剛才一樣斯文。

  約莫二十分鐘後,小狗已將碗內的食物全數舔盡,廖蕙緗於是拿起鐵碗,放入洗碗槽裡,正準備抱起它,去浴室洗澡時,客廳內的門鈴聲倏然響起。

  現在已是晚上七點多,廖蕙緗住在此地這一年多來,還不曾有人在這個時候按門鈴,那麼這個人會是誰?

  廖蕙緗從門板上對著那個小孔張望許久,只見張志哲的司機正衝著門板微笑,她隨即打開大門。

  「老李,這麼晚了,有什麼……」話說到此,廖蕙緗才赫然發現他身後約兩步遠的地方,站立著一名中年女子。

  那中年女子年約三十五、六歲,歲月雖在她的眼角留下些許痕跡,但她的皮膚依舊白皙,身材仍然保養得宜。

  司機老李臉上登時展現出一抹尷尬的笑容,「對不起,廖小姐,這位是董事長夫人,她想找你談談。」

  此語剛出,廖蕙緗的腦袋不禁轟然一響,心頭一陣猛烈撞擊,可是卻不失鎮定,「好,兩位請進。」

  廖蕙緗側身肅容,但司機老李卻苦笑著說:「不了,廖小姐,我還是在門外等董事長夫人好了……」

  只見那中年女子大剌剌的走入屋內,廖蕙緗只好關上大門,領著她來到客廳,順手遞上一杯水。

  「請坐,張太太。」廖蕙緗招呼她入座。

  「你還知道稱呼我張太太?」那中年女子冷笑數聲,同時慢慢地坐下。

  廖蕙緗面色不變,儘管她此刻真的很慌亂,也很想痛哭一場,但她不斷地告誡自己,絕不能在她面前落淚。

  「張太太找我有什麼事?」廖蕙緗明知自己是多此一問,可是她實在找不出其他的開場白。

  「你說呢?」張太太的臉色好像椰子皮,「除了為我那個死鬼外,我找你還能有什麼事!」

  廖蕙緗頭一低,神色黯然,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張太太冷笑著,「你不必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別忘了,我也是女人,我不會吃你那一套的!」

  廖蕙緗心中一陣淒愴,她並非有意裝出一副可憐樣,事實上她本來就很可憐,她的苦、她的痛又有誰可以體會?

  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她的愛情沒有結局,她只能鎮日躲在這間屋子裡自怨自憐。

  「我不知道你是打哪兒冒出來的,說也奇怪!徵信社的人居然查不到你的資料,哼!你實在夠厲害的,竟掩飾得如此之好!?」

  「這一年多來,我一直住在這裡,哪兒也沒去,我沒必要掩飾什麼!」

  廖蕙緗輕歎一聲,接著又說:「張太太,你會來到這裡,我想……不光只是為了羞辱我吧?如果還有其他的事,請指教。」

  張太太溜了她一眼,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片刻過後,她只好使用一招最老的方法,「你這個女人真不要臉,為什麼要勾引人家的丈夫……」

  廖蕙緗被她這些話一刺,忍不住地眼眶發紅,「張太太,不管你是否相信,當初認識他時,我不知道他已經結婚了。」

  「哼!我當然不信!」張太太怒視著她,咬牙切齒地說:「你當我是傻子嗎?你這些話騙得了別人,休想騙得了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跟他搞在一起,還不都是為了他的錢!」

  「我沒有!」廖蕙緗頂了一句。

  張太太不理她,逕自又說:「要多少你開口好了!只要別太離譜,我可以付!」說話間,她從皮包裡取出一本支票簿。

  瞧她那副氣勢逼人的模樣,廖蕙緗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一樣是女人,其實廖蕙緗可以體會,甚至是看出那種氣勢背後所隱藏的悲哀與辛酸。

  「張太太,我真的不需要你的錢。」廖蕙緗輕歎一聲。

  「那就是需要他的錢羅?」張太太冷笑不已。

  「也不是!」廖蕙緗眼眶裡閃動著幾絲淚光,「我是被他的外表吸引住,其實,我並不在乎他多有錢,我要的只是他的人,以及我自己的內心感受。張太太,我們都是女人,難道你當初嫁給他是為了他的錢嗎?你為什麼不嘗試著去瞭解我當時的處境、想法……」

  張太太沈默不語,似在思索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雖然,廖蕙緗極力忍耐著,但此時此刻眼淚仍是不禁奪眶而出,「張太太,請你相信我,當初我真的不知道他已結了婚,同時我絕沒有要與你爭搶丈夫的意思。」

  張太太注視著她,語氣稍緩:「你今年幾歲了?」

  「二十二。」廖蕙緗不想隱瞞。

  「二十二?」張太太的目光遙遠,彷彿沈浸在一片回憶中,「想當年我二十歲的時候嫁給他,當時他一無所有,這十幾年我們一路走來……哼!誰會想到男人一旦有了錢,竟會搞出這種名堂!」

  廖蕙緗不是她,所以體會不出她的感受,可是卻也明瞭她內心的煎熬絕不遜於自己。

  「他每次闖了禍,還得我這個有名無實的張太太出面收拾殘局,有時想想,我還真的搞不清楚這算哪門子的夫妻。」張太太侃侃而談,臉色已沒先前那樣難看。

  「他在外面交往的女人不少,大部分的女人通常都被我用錢打發,有的則仍不死心,企圖再做無謂的掙扎,但最後還是被他甩了,回過頭來,什麼都沒有得到。」

  話聲一頓,張太太忽然注視著她,臉上出現一種相當奇特的表情,「那麼你呢?你又想做什麼決定?」

  「我……」廖蕙緗眉頭一皺,苦笑不已,「我也不知道,我想……我可能需要一點時間,一個人冷靜地想一想。」

  張太太面無表情,「你還年輕,何況你比我女兒也大不了幾歲……」接著她從皮包裡取出幾張相片,甩在她面前的茶幾上,然後又說:「我有充分的證據顯示你們之間這種莫名其妙的關係……」

  相片共有八張,其中四張是張志哲和不同女子的合照,狀似親密不說,甚至每一個女人都長得不比廖蕙緗差。

  另兩張是廖蕙緗和張志哲的照片,地點是在某一飯店門前……廖蕙緗永遠也不會忘記,那是張志哲第一次帶她出門,同時也是她買下小狗的日子。

  還有兩張就較不可思議了,相片中男主角居然是王學舜,一張是開畫展那天的大門處,另一張則是他二人走出紅屋牛排館的那一瞬間。

  「你……你在監視我?」廖蕙緗一臉詫異。

  「稱不上什麼監不監視,只是我要過來找你之前,總得做些準備,否則我憑什麼跟你談!」

  張太太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抹奇特的笑容,「全世界的男人都有一個共同的弱點,你知道是什麼嗎?那就是不能容忍女人背著他跟別的男人亂搞!」

  廖蕙緗細細咀嚼她的話,倏然神色大變,「你這是在威脅我,你明知道我跟那個畫家並沒有什麼不清不白的關係——」

  張太太打斷她的話:「不錯!我是知道你們之間是清白的,這一點我花了錢,徵信社的人當然不敢對我有所隱瞞。」

  廖蕙緗不懂,「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跟我說這番話?」

  張太太笑容自然,「我知道你們之間的清白,可是那個死鬼會相信?你想,他有可能會相信嗎?」

  她說了這麼多話,做了那麼多事,無非也是為了想從別的女人手中贏回自己丈夫。話說回頭,她是否也很可悲!?

  廖蕙緗沈默一下,神色平靜的說:「他相不相信其實我並不在乎,我也不必為了莫虛有的事擔心,甚至是負責。」

  她很平靜,但張太太卻反而無法再鎮定了,「你有沒有搞錯?你別那麼傻好不好?你還年輕,像他那種男人不值得你依戀的……」她唯恐眼前這個女人再和自己的丈夫糾纏在一起,硬的不行,那只好使用軟的。

  廖蕙緗搖頭苦笑,「我說過我要依戀他嗎?何況我一再強調,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想,好嗎?」

  張太太臉色開始凝重,「我忽然發現你這個女人真是愚蠢到了極點,你知不知道我有無數次到這裡抓奸的機會,我為什麼沒這麼做?那是因為我若做了這件事,大家聲名受損不談,你還得去坐牢的啊!」

  廖蕙緗注視著她,「我很感激你沒那樣做,我更感激你今天到這裡來跟我談話;你放心,我會好好想出一個結果的。」

  張太太皺眉,「好聽的話人人會說,問題是我……我真的怕了……到時你搬去一個新地址,我又得派人盯著那個死鬼,從頭來過。」

  廖蕙緗勉強一笑,「有時嘗試去相信一個人並不是什麼壞事,然而,我只是一直擔心一件事。」

  「什麼事?」張太太注視著她。

  廖蕙緗輕歎一聲,「如果我決定離開他,你們就會恩愛嗎?是不是相同的事以後就不會再發生呢?」

  「我……」張太太被她這麼一問,登時說不出話。

  「你不必急著回答,因為你可能也無法回答。」

  「不錯!我是回答不出來。」

  「那麼何不將心比心,為什麼現在一定要逼我給你一個肯定的答案……因為我也回答不出來啊!」

  張太太皺眉苦笑,「我跟你談了那麼多話,難道一點都無法使你瞭解那個死鬼的所作所為——」

  廖蕙緗打斷她的話:「我不想瞭解他的事,可是我真的很感激你今天過來找我談話,否則……我可能還會一直活在自己的夢境裡,久久無法面對現實。」

  張太太輕歎一聲,有感而發的說:「真是的!咱們女人說來說去都命苦……」

  廖蕙緗不想聽她抱怨,尤其這世上的女人並不見得每個都命苦;更不見得每個女人都會遇上這種事。

  「小傻,我們是不是該去洗澡澡了……」廖蕙緗招來小狗,手一伸,將它抱入自己懷中。

  這句話無疑也是一句逐客令,張太太當然也懂得她的意思。

  張太太站了起身,「好,那我就不打擾你了……不知你什麼時候才能給我一個肯定的答覆?」

  廖蕙緗隨後站起身,淡淡一笑,「我會盡快。張太太,我真的很感激你所做的一切。」

  張太太搖頭歎息,「你不是我,所以你根本不明瞭一年中我得面對這種事多少次。吵架打罵其實我都試過了,我一樣是個女人,我想好好談談,非常理智的談,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之道。不過話說了回來,如果你不尊重我,對我不友善,你也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言談間她二人已來到大門處,廖蕙緗於是伸手打開大門,報以相當誠懇的笑容,「張太太,謝謝你了。」

  張太太沒理她,只是一臉高傲地走進電梯,或許她心裡早已有數,她又掌握了另一次的勝利。

  廖蕙緗見她走入電梯時才關上大門,接著眼淚便如泉湧而出。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愛一個人何以會愛得如此辛苦?如此沒有尊嚴?

  在別人眼中,她是破壞婚姻的第三者,尤其是在對方的老婆面前,她根本什麼都不是,她怎麼樣都擡不起頭來。

  她流著淚,一邊走向沙發坐下,眼神接著在茶幾上那幾張相片上凝住。

  同張志哲站在一起的女人每個都頗具姿色,她們在照片上都留下甜美的笑靨,但實際上呢?

  實際上她們是否也和自己一樣,愛得沒有尊嚴,活得一點都不快樂呢?廖蕙緗不明白。

  廖蕙緗再拿起王學舜與她的合照,一雙眼眸倏地變得溫柔多情起來。

  自從一年前她離開他的住處,心裡一直很遺憾沒有他與自己在一起的照片,如果不是那天她主動打電話給他,之後兩人相約在紅屋牛排館相見,說不定他二人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

  誰知兩人走出紅屋牛排館的那一瞬間,居然被偷拍下了相片,別人或許瞧不出相片中的廖蕙緗,但她自己心裡卻有數得很。

  當時她雖然走在王學舜身後,但她到現在依稀記得自己當時的心情,她很高興,卻同時也有一絲絲傷感。

  久別重逢無疑是一件令她高興之事,但他卻一再強調對她的情意不變,他仍然像以前一樣的愛戀她。這樣只會令她不自覺的興起一抹傷感。

  她是否還能回過頭去接受他的情意?

  他說的話是否屬實?他真的還會愛自己嗎?

  廖蕙緗不知道事實是否同她猜想的一樣,何況她與張志哲之間尚糾纏不清,思緒混亂的她,此刻又豈能想出一個結論!?

  「小傻,走,我帶你去洗澡澡……」

  廖蕙緗不想因張太太的突然造訪,而攪亂自已的生活步調,當下抱起那隻小狗,然後走入浴室。

  ***

第9章(2)

  窗外烏雲密佈,是個小雨紛飛的夜晚。

  廖蕙緗抱著小狗,懶洋洋的躺在沙發上,和往常一樣,沒有人知道她心裡想的是什麼。

  從張太太的不請自來,到今天已過了五天,張志哲並沒有出現過,甚至連一通電話也沒打來。不過,話說了回來,這種日子廖蕙緗早已習慣,她並不在乎自己每天過的是這種生活。

  或許她已想通某些事,也可能在內心深處早已暗暗下了決定。但這所有一切,還是得等到見了張志哲再說,這是她所能付出對他的最後尊重,同時她也不願錯過這次機會。

  很少有女人不會去在乎那個在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那種深刻的記憶絕不是憑著歲月的流逝,或是認識第二個男人便可以抹煞。

  這是女人的癡?傻?還是女人的執著與特性?廖蕙緗不願去想它。

  她今年才二十二歲,她還有好長一段路得走,她當然也不想一輩子經歷這樣的生活,她情願再給彼此一次機會,或者說是再給他一次機會。

  正當她躺在沙發上沈思之際,大門倏地一開,卻見張志哲走了進來。

  「寶貝兒,你在想什麼?」張志哲笑吟吟地來到沙發,坐在她身旁,身上散發著一股濃濃的酒味。

  廖蕙緗坐直身子,放下小狗,「肚子餓不餓?我去幫你燒點稀飯。」

  「我不餓,我想洗個澡。」張志哲微笑著。

  「好,我去幫你放洗澡水。」廖蕙緗站起身,隨即朝臥房走去。

  張志哲也站了起身,隨著她一同走去臥房,忽然從後面抱著她的身子,「寶貝兒,你有沒有想我?」

  「有啊!」廖蕙緗慢慢地轉過身來,笑望著他,「我無時無刻都在想你,可惜你都不來。」

  「我忙嘛!」張志哲呵呵笑著說:「我何嘗不想過來陪陪你,但我真的太忙啦!」

  「我瞭解。」廖蕙緗甜甜一笑,「我去幫你放洗澡水……」掙脫出他的擁抱,然後走入浴室,不久,浴室內便傳出一陣水流聲。

  忙?這個字他不知說了幾回?甚至他們倆每次見面時他都這麼強調,試想,她怎麼可能會不瞭解!?

  張志哲利用她去放洗澡水的時間開始脫衣裳,接著便赤裸裸的走去浴室。

  「小寶貝,我們一起洗吧!」他眼神極其曖昧地注視著她,也已充分地表達出他的需要。

  「好啊!」廖蕙緗點點頭,笑容顯得格外甜美。

  張志哲跨入浴缸內,眼睜睜地望著她將身上的衣裳一件件褪下,眼睛開始發光。

  廖蕙緗來到他身後,在他背上倒了些沐浴精,一陣搓揉,「你今天背部很乾淨,看來,這陣子一定有別的女人幫你洗背喔!」

  「哪有!?」張志哲臉上忽然顯露出一片尷尬之色,但僅是一瞬間即恢復常態,「我哪有那麼好的福分,可能是……三溫暖師父的傑作吧!你不知道,那種地方都有專人在為顧客洗背,甚至還搓香港腳呢……」

  他說了一長串,全然未覺在他身後的廖蕙緗淚水已在眼眶裡打轉。

  那種被深愛的人欺騙是什麼感覺,廖蕙緗無法全都說出口,但箇中滋味她卻能完全體會得出。

  張太太留下的那幾張相片,她不知道已看過幾百回,姑且不論她看了之後有什麼感觸,但換作是任何人都能瞧出照片中人的關係親密,而且絕不尋常。

  她可以忍受孤獨,可以忍受他長時間不曾問候自已一句,可是她絕對無法忍受他的欺騙。

  這世上有許多形形色色不同的女人,很多思想觀念或許有所不同,但無法忍受欺騙卻是一致的。

  廖蕙緗強忍住欲從眼眶裡滑下的淚水,聲音十分平靜:「你不是說你很忙嗎?怎麼還有時間泡三溫暖?」

  張志哲回頭望著她,笑著說:「泡三溫暖也不過幾十分鐘的事,偶爾我也需要放鬆一下自己緊繃的心情啊!」

  「喔!」廖蕙緗漫應一聲。

  「你今天是怎麼了?」張志哲拿起蓮蓬頭,站起身,「你不是一向都不會疑神疑鬼的,怎麼?最近習慣改變啦!?」開始沖洗自已的身體。

  廖蕙緗嫣然一笑,「沒有啊!大概是太久沒見到你,不免多嘮叨一些。」

  她接下他手上的蓮蓬頭,衝著自已的身子。

  一顆顆大小不一的水洙滑下她的肌膚,張志哲忍不住地關了水龍頭,展開雙臂,然後緊緊抱住她的嬌軀。

  「我想死你了……」張志哲猴急似的狂吻著她的臉頰,接著慢慢地移向她的櫻唇。

  「這真的只是他來找我的最終目的?」廖蕙緗心中一陣心酸。

  相同的疑問其實廖蕙緗不知問過自己多少回,雖然她早已隱約得知答案是什麼,但她就是不願去承認。

  她不相信張志哲這個溫柔多情的男人,會戲弄像她這種年紀、這種處境的女人。她從不曾後悔愛上他,也不後悔把自己的初夜交付在他身上,也不後悔偷渡來找他;可是現在……

  現在不論以什麼角度去看待這件事,廖蕙緗再也找不出一個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他是在玩弄她,他是真的在欺騙她純潔的感情。

  正當她思忖之際,張志哲已帶著她走出浴室,雙雙躺在那張大床上。張志哲正在盡情地挑逗她,卻沒有發現她遨遊在自己的思想世界裡。

  廖蕙緗很自然的打從認識他的第一天開始想起,一直想到今天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不可否認的,他對自己很好,尤其是金錢方面,只要她開口,他從來沒有拒絕過,甚至她不開口,他都會主動的拿錢供她花用。但從另一方面去想,這到底算不算是一種變相的金錢交易!?

  愛情是美的!廖蕙緗從來也沒有把這件事想得如此齷齪,在她的心目中,愛情絕對是神聖的。

  直到和他老婆談過話,眼見那幾張相片後,她才開始懷疑這段感情的真實性,再加上他適才很明顯的在欺騙自己,因此,所有一切的懷疑與不解,甚至是矛盾她都在這剎那間豁然開朗。

  離開他!

  離開這個她曾經深愛過,願意為他付出一切的男人,無疑是她最後的選擇,同時也是唯一的選擇。

  思忖至此,她的體內倏然傳來一陣刺痛。不知何時,張志哲早已伏上她的胸膛,正在發洩他體內那股熾烈的慾火。

  在這次之前,廖蕙緗總會想盡辦法的迎合他、討好他,希望令他開心,但今天卻已成了例外。

  沒有愛的激情,無疑是世上最無奈的一件事。兩情無法相悅,最熱烈的激情在此亦變得毫無意義。

  廖蕙緗極力裝出一臉陶醉神情,殊不知她的心在滴血,她的心在哭泣。

  她知道今晚將是他二人最後的一次激情,她真的也想好好享受其間的樂趣,然而,她就是無法敞開心胸,她甚至一點都快樂不起來。

  她的思緒如波濤洶湧在體內激盪起伏不休,只可惜張志哲一點都沒察覺出,他只是一個人在自得其樂,比一個大男人猶勝一籌。

  這場噩夢到底持續多久,廖蕙緗一點都記不得。她只感到張志哲忽然渾身上下有如羊癲瘋患者發作時那樣的顫抖,抽搐幾下後,隨即離開她的胸膛,氣喘連連的躺平在床。

  「讓我歇會兒……」張志哲吐出滿嘴酒氣。

  廖蕙緗真的很想為自己大笑三聲,或是好好的痛哭一場——這到底算是什麼男人?當初她怎麼會去愛上他的!?

  廖蕙緗知道自己絕難找出解答,她悄悄地下床,緩緩地走入浴室。

  一股濃濃的罪惡感忽然湧上她的心頭,她從來沒有感覺自己如此低賤過,她只想好好的洗個澡,沖刷掉她一身的汙穢。

  在她尚未下決定之前,或許現在她又會忍不住的暗暗哭泣,但現在不會了,現在的她,甚至感到一股前所未覺的舒暢。

  她在全身上下塗滿麗仕香皂,然後沖水洗淨,相同的步驟一連做了八次,她才拿起浴巾,擦乾身上的水珠,走出浴室。

  床上的張志哲似已熟睡,一旦他醒來時,便是他離開這間屋子的時候,這種現象這一年多來從沒有一次例外。但今天呢?今天是否會出現一次大大的例外!?

  廖蕙緗不想打擾他的美夢,因此她盡量放慢、放輕自已的動作,從衣櫥裡取出一個旅行袋,將衣服一件件放入袋內。

  放入袋內的衣服無一不是王學舜買給她的,現在她身上穿著的正是她去年渝渡來台時所穿的那套衣裳。

  打理好了衣物,接著她又從衣櫃上方取下一個畫框,畫框外包著一層厚厚的牛皮紙,連同旅行袋一起放在臥房門邊。

  廖蕙緗先是溜了熟睡在床的張志哲一眼,隨即走向梳妝台,從台桌下拉出一張椅子,緩緩坐下。

  她反手將頭髮一攏,綁了個馬尾,接著打開抽屜,拿出一個手飾盒並打開。

  無數多得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從盒內綻放出,但廖蕙緗居然一點都不動容,緩緩地伸出右手,然後將左手中指上那枚兩克拉鑽戒取下,擺入手飾盒裡,蓋上盒蓋。

  這些動作全都完成,但熟睡在床的張志哲仍未醒來。

  廖蕙緗望了地上的旅行袋一眼,似在走與不走間掙扎徘徊。最後,她終於打定主意,她不想不告而別。

  她轉過頭來,隨即將身下的椅子拉近張志哲身邊,雙眼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等待他的醒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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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5 23:50:26

第8章(1)

  王學舜西裝筆挺的站在「藝術家畫廊」大門外,那張掛滿微笑的臉上,隱含著一絲期盼。

  今天是他開個人畫展的第一天,打從九點開始,他便一個人直挺挺地站在大門外,逢人就點頭微笑,只差一點沒說「歡迎光臨」而已。

  不可否認的,有了王景禹暗中的推波助瀾,王學舜舉辦這次畫展的排場不小,除了幾個知名畫家親臨現場外,其中還有不少工商名流。王學舜實在搞不懂,這些人老爸是如何請來的!?

  王景禹再三叮嚀,要他穿西裝打領帶,然後還得帶著誠懇的笑容,站在門外迎接前來參觀的訪客,說是留給人家一個好印象。

  他是有名望的畫家,曾舉辦個人畫展無數次,他說的話當然不會錯,可惜王學舜兩個鐘頭站下來,不僅兩腿酸抽痛,連嘴角的笑容亦有些僵硬,如若不是為了等待廖蕙緗,只怕他早已投降啦!

  「咦,奇怪?為什麼到現在她都還沒出現呢?她明明告訴我,說中午之前她一定到……」

  王學舜搖頭晃腦的,使勁地睜大一雙眼睛,四處張望著,然而卻始終沒見到廖蕙緗的身影。

  直到十一點三十五分,一輛計程車緩緩駛來,接著停靠在畫廊外,果見廖蕙緗下車,笑吟吟地朝大門走來。

  「你等我很久了?」廖蕙緗淺淺一笑,「對不起,我睡過頭了……」她身穿一件絲質襯衫,下身則著一件長裙,衣衫飄飄,如詩如畫。

  「沒有,我才剛站在這裡不久。」王學舜扯了個謊,接著又說:「其實你來得正好,逛完之後我們一起吃頓飯,我請你。」

  廖蕙緗與他並肩走入畫廊內,一邊說:「好啊!能夠和未來的大畫家共進午餐,是一件相當榮幸之事,我當然不會錯過,更不會拒絕他的邀約。」

  對於畫作,廖蕙緗雖然不是很專精,卻也分辨得出好壞。她走在王學舜身旁,聽他一一解說,整個人似也融入其間。

  「你不是說你幫我畫的——」廖蕙緗已走近玄關處,話才說到這裡,她已然見到那幅畫。

  廖蕙緗忍不住失聲一笑,「天啊!你的想像力真豐富……連這種題材你也想得出來。」

  王學舜把自己的視線從畫轉移到她臉上,「你有沒有發現,大傻的上面還有很大的空間?」

  「有啊!」廖蕙緗點點頭,「是不是你把我畫得太左邊了,所以——」

  「不是。」王學舜打斷她的話:「當初是我有意為自己留下一個位置,可惜……我一直沒機會填補上去。」

  廖蕙緗神色一愣,但僅一瞬間即回過神,不禁眼眶已紅。

  她的心情登時一片混亂,剎那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如今事情已走到這種地步,她實在也不便說些什麼。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相信自己還是會還擇張志哲。因為,到現在她還不甚明瞭張志哲為什麼會不珍惜她,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

  其實,這世上大多數的情侶何嘗不也是一樣會遭遇到這種狀況,平時愛得死去活來,一旦相處在一起時,所有平常不易顯現的缺點都會暴露出,這在以往對方是根本見不著的。

  廖蕙緗並不後悔當初選擇張志哲而放棄王學舜,她只能把它想成自已和王學舜有緣無分,所有的一切都只能交給老天爺來處理。

  王學舜見她一直不肯開口說話,不禁輕歎一聲,「你在想什麼?是不是我又說錯話了?」

  「沒有。」廖蕙緗搖搖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只是在想……好好的一幅畫你為什麼不肯出售?」

  王學舜渾身一顫,同時臉色十分凝重,「它是我對你僅有的回憶……我怎麼可以出售我的回憶!?何況,那空下的位置尚未填滿,說什麼我都不可能出售!」

  「如果有一天……」廖蕙緗試探著,「如果有一天,你能填滿那個位置……」

  「這個問題我也曾想過,我想我會很興奮,只是……」王學舜皺眉苦笑,「我只是一個窮畫家,不及他有成就,何況你說你過得很好,我並不以為自已的夢想可以實現。」

  廖蕙緗注視著他,許久才開口:「有沒有人說你很怪異?還有很悲觀,碰上挫折打擊就會顯得沒鬥志去克服它?」

  王學舜愣了愣,瞬間即恍然大悟,「蕙緗,莫非你願意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我……」廖蕙緗暗一咬牙,忽然展顏一笑,「我肚子有點餓了,我們再逛一下然後便去吃飯好不好?」

  王學舜知道她絕不會答應,自已肯定是多此一問,當下暗歎一聲,笑容有點尷尬,「當然好。」

  ***

  兩個星期的展示,如今才過了一半,其中有十幾幅畫的標價旁多出以紅筆寫出的三個大字——已售出。

  王景禹的那番論調顯然沒錯,光是憑一己之力,悶著頭闖並非一定可以成功,得藉由許多助力,甚至還得有人在一旁搖旗吶喊。當然大眾傳播媒體的炒作也是極其重要的。

  王景禹不知打哪兒來的人脈,居然可以面面俱到,彷彿開個人畫展的人是他,而不是王學舜;什麼事都由他一人處理,王學舜卻反而落得清閒。

  這一個禮拜下來,王學舜極少待在藝術家畫廊,而是待在家裡發呆。

  有大部分的時間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只是一個人靜靜的坐在沙發上,然後就這麼迷迷糊糊的躺平,沈睡而去。

  藝術家畫廊裡的情況他雖然不甚明瞭,但每天晚上九點過後,那兒的負責人都會撥一通電話告訴他,當天大致發生的事。

  王學舜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但有件事他必須堅持自己的原則。

  不知何故,很多人對他那幅非賣品產生極濃厚的興趣,幾乎天天都有人出價想買下他那幅畫,但王學舜卻死也不答應,即使是叫價到三十萬也一樣。

  誠如他自己所言,任何人休想以金錢買走他僅存的回憶,何況這其中還牽涉到一個他至今仍深愛著的廖蕙緗。

  自從畫展第一天廖蕙緗出現過之後,她又和以往一樣的音訊全無。

  她的出現,她的離去對王學舜而言彷彿就是一場夢境,當夢醒時分,當他必須獨自一人承受失去她的打擊時,那種滋味只有他一人知曉。

  他不知道這算是哪門子的感情,連他自己都不瞭解,雖然只有短短幾天相處,為什麼他會陷得如此之深?他不知道,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為了這份莫名的,突如其來的感情,王學舜知道自己付出了許多,包括他所有的時間、精力,好在他把這一切都轉移到手上的畫筆,否則若不發瘋,恐怕又將是一樁奇跡。

  這一年來,王學舜所有的異常改變,那隻大狼狗皆看在眼裡。雖然它口不能言,無法表達對主人的關切,但從它的雙眼,以及它臉上的表情得知,很多事它都能體會,只是幫不上忙而已。

  這時,大狼狗趴在王學舜腳下,一雙狗眼骨碌碌轉動著,彷彿正在揣測主人的心思。

  王學舜這時正一個人靜靜地沈思著,一旁的電話鈴聲倏然響起,打斷他所有的思緒。他晃晃腦袋,隨即拿起話筒接著彼端便傳來一名中年男子的話聲:「王老弟,是你嗎?」

  打電話來的人,正是藝術家畫廊的負責人趙正中,私底下同王景禹的關係交情甚好。

  「趙大哥,是我。」王學舜應和一聲。

  「老弟啊!今天又賣出去六幅,照這種成績算來,用不著等到畫展結束,恐怕你所有作品都會銷售一空啦……」趙正中的話聲充滿了喜悅,不過這也難怪,依照他和王景禹事先約定,所有賣出去的作品他都可以從中抽取三成傭金,他想不喜悅,恐怕都很困難。

  王學舜聞言後反應並不如預期中的激烈,他僅是淡淡的說:「那都是老爸的功勞。如果這回又是我一個人悶著頭——」

  「老弟啊!你太謙虛啦!如果不是你的作品好,咱們這些人幫你擡轎又有什麼用!」

  「趙大哥,你過獎了。」

  「我說得沒錯啊!就拿那幅『美女與野獸』來說,那絕對稱得上是曠世之作……要不然別人怎麼可能叫價到一百萬。」

  「哦?」王學舜微微一愣,大惑不解,「昨天你不是說,有人出價到三十萬嗎?怎麼今天——」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這世上有很多事都在一夕間改變,我只能說——老弟,恭喜你了!」

  「放眼當今畫壇,有多少人可以創作出百萬名畫?你還年輕,前途必無可限量。如果我預估得不錯。這消息明天肯定上報。」

  「趙大哥,作畫其實只是我的興趣,我希望能攢得一點名氣,讓別人認同我,但絕不是在金錢上;尤其是那一幅畫,別說是一百萬,就算是一千萬,一億我也絕不賣!」

  而電話那端竟是一段極長的沈默,「太遲了,老弟。」

  「太遲了?」王學舜滿頭霧水,「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個嘛……」趙正中支吾一下,才輕歎一聲說:「你父親已經作主將那幅畫賣了。」

  「你說什麼?」王學舜整個人從沙發上彈起,同時大吼一聲。

  電話那端的人沒被他嚇一跳,反倒是他腳下的大狼狗一瞧苗頭不對,趕忙雙耳垂下,尾巴一夾,走去老遠。

  「你說……」王學舜咬牙切齒,渾身氣得不住顫抖,「我父親沒經過我同意,擅自作主把我的畫賣了!?」

  「對啊!」趙正中忍不住歎息道:「老弟,你千萬別急著動怒——」

  「我不能不動怒!那幅畫曾是我最大的精神支柱,現在是,將來也是。現在他把我那幅畫賣了,我能不動怒嗎?」

  「可是老弟……」

  他下面還說了些什麼,王學舜並不想知道,因為他已氣呼呼的掛斷電話,身上、頭頂同時開始冒煙。

  當初他明明跟趙正中說好的,除了那幅非賣品,他們可以為他作主任何事,可是現在……

  現在他們居然擅作主張把那幅畫賣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們怎麼可以把自己僅存的回憶給賣了!?

  王學舜登時崩潰了!

  不論對方是誰,即使是自已的父親也一樣,他必須過去問個清楚,甚至是當場翻臉亦在所不惜。

  他什麼話都不說,只是歇斯底里的狂嘯一聲,然後拿起茶幾上的車鑰匙,飛奔了出去。

  ***

  望著滿臉怒氣的寶貝兒子,王太太不禁滿臉疑惑,「你怎麼啦?你該不是吃了炸藥吧?」

  王學舜面色鐵青,「老爸呢?」

  「他在書房。」王太太想想不對,接著問:「你找他有事?」

  「嗯。」王學舜漫應一聲,隨即快步走向書房。

  他絕不是一個不懂禮貌的男人,但現正在氣頭上,他已管不了這許多。

  他連門都沒敲一下,便直接走入房內,來到書桌前,提高八度音,「我們必須好好談談!」

第8章(2)

  王景禹此時正在看書,一見他突然出現,再聽他說話時的態度與內容,以及臉上的表情,大概也已明瞭七分。

  他合上書本,用手一指王學舜身旁的椅子,「坐下來好談。」

  「爸,你為什麼擅自作主把我的畫賣了!?」王學舜仍是站在書桌前沒動,「你明知道那幅畫意義非凡,你怎麼可以……」

  王景禹神色異常平靜,「那幅畫對你而言的確意義非凡,所以我才更應該把它賣了。」

  王學舜雖在氣頭上,但理智顯然並未完全喪失,「爸,你知道這樣的回答我無法接受。」

  王景禹雙目炯炯有神地望著他,「那幅畫一出售,從此你的身價便跟著水漲船高。你是一個習畫之人,所追求的無非也是更大更響亮的名氣。現在,成功成名就已掌握在你手中,莫非你想讓它再從指縫中溜掉!?」

  王學舜眉頭一皺,渾身發顫,「可是那幅畫——」

  「那幅畫價值百萬!」王景禹語重心長地說:「你老爸我畫了幾十年,這一輩子也只賣出去兩幅上百萬的畫……我說過,有朝一日你會超越我,你會比我更成功,難道你不希望自己有這樣的成就?」

  王學舜咬著牙,「能夠超越你的成就,是我最大的目標和理想,可是……我可以更加努力,甚至不惜用我這輩子所有的時間與精力,但絕不是藉由那幅畫啊!」

  王景禹仍是十分平靜,「藉由那幅畫有什麼不好?你用心投入的畫作,別人肯定你,出高價購買,這有什麼不對的!?」

  王學舜不相信老爸會不明瞭那幅畫對自己的意義,無奈他說的話既合情且又合理,他一時之間不禁為之語塞,一句話皆說不出口。

  他的心結在什麼地方,王景禹當然很清楚,倘若他不是自己的兒子,王景禹或許會一笑置之。但問題他是,所以他必須將他從矛盾中拔出來,他不願見到兒子這輩子為了一個女人,而把自己禁閉在象牙塔裡。

  他雖然已是五十好幾的男人,年輕時也經歷不少感情波折。但他不認為王學舜的作法與心態是正確的。

  畢竟他還年輕,如果在這個時候便被情感的挫折給擊倒,那將來怎麼辦?難道他準備一輩子孤獨其身嗎?

  「孩子……」王景禹輕歎一聲,表情卻極其嚴肅,「該做的你都已經做了,為什麼你硬是不肯接受我的建議,把你跟她之間的事全交給老天爺,好好打點你自己的前途呢?」

  「我……」王學舜無限欷籲的說:「我也很想,可是我做不到啊!」

  王景禹面色凝重,「我不相信這世上有你做不到的事,想當年你從這裡走出去,往後的日子有什麼事曾難倒過你的?以前你可以做到現在一定也行,為什麼你不嘗試去做?」

  王學舜神色黯然,「我試過了!這一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試著忘記她,但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啊!」

  王景禹沈默片刻,「你想想,搬回來住段時日是否會好些?至少有你母親作伴,說不定——」

  「不必了!」王學舜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一個人住慣了,況且我不想因自己情緒不佳,而破壞此地的和諧氣氛。」

  「那就隨你吧!」王景禹面無表情,「不論你遭遇什麼事,不論你做什麼決定,咱們兩老都會支持你,這一點希望你能瞭解。」

  「我明白。」王學舜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什麼,「對了!爸,是哪個瘋子買走我那幅畫?我實在很想找他當面問個清楚,看看能不能再把它買回來。」

  王景禹搖頭苦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瘋子,他年約四十出頭穿著打扮不俗,跟我簽約的時候……我記得他好像叫李重新。」

  「李重新?」王學舜想了老半天,實在不記得自己曾聽過這個名字。

  話聲一頓,王景禹接著又說:「畫展結束那天,他會帶餘款前來拿畫,到時你再與他好好聊聊吧!」

  「我會的。」王學舜點點頭。

  王景禹這時才展顏一笑,帶著讚歎口吻說:「你那幅畫真的很有創意,說真格的,要是時光可以倒流,恐怕我也想不出這種題材。」

  那幅畫裡隱含著多少王學舜的心血,沒有人知道,但王學舜自己心裡卻有數得很,他是真的付出很多很多。

  王景禹終於說出了重點,「有創意其實並非它最可取之處,而是你的畫工,非常細緻、用心……連我都不得不承認你畫得實在很好。」

  「謝謝你,爸。」王學舜笑了,儘管笑容有點苦澀,但他還是笑了。

  「謝我幹嘛?你是真的畫得很好啊!」王景禹微微一笑,接著又說:「我真的很不希望你會為了別的人、或事,壞了你在作畫上的前途,我想……我也只能這麼告訴你,希望你別令我失望才好。」

  王學舜接口:「我是想功成名就,可是我……我真的不願出售我的回憶。我知道你說的話很有道理……我想我需要一點時間一個人靜靜的思考一下。爸,你放心,我知道自已該怎麼做的。」

  「我相信。」王景禹點點頭,淡淡一笑。

  「爸,那我回去了,明天一早我再去畫廊,我們見面再聊。」

  「也好。」

  王學舜轉身,走出那間小書房,可惜臉上的神色仍是十分凝重,顯然他對老爸私自作主賣了那幅畫仍未釋懷。

  出了書房,他甚至連聲招呼都不說,便直接離開這間屋子,留下的也只是王太太那雙詫異的眼神。

  ***

  燈光絢麗,音樂醉人。

  這裡是東區一家氣氛異常熱鬧的PUB。二十分鐘後,王學舜竟在不知不覺中來到這裡。

  他顯然是一個異類。他來這裡的目的並非為了買醉,而是思索問題。

  他已過膩了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沈思的日子,尤其是大狼狗不能說話,他身邊連個附和的人都沒有,索性來到一個更吵雜的環境,看看能不能想出些許結論。

  付了三百五的門票錢,換得一杯「金湯尼」,王學舜此時獨自一人坐在角落邊,一會兒工夫便走入自己的思想世界。

  說來實在悲哀,這一年的時間並不算短,但值得他回憶的卻不多,畢竟他和廖蕙緗僅有短短八天半的相處時間;所有最美,最值得人回憶的,大概也只有他二人相處的那段日子。

  王學舜打從她半夜闖入自己的生活開始想起,一直想到他開個人畫展那天,同她吃了最後一次午餐止,其中的點點滴滴,每一個小細節他都慢慢咀嚼,沒有遺漏。

  這是一段多麼奇妙的感情?王學舜怎麼樣也想不通。

  當初他青梅竹馬的女友阿蓮嫁人時他曾痛不欲生,但一下子就被他拋去九霄雲外,哪有像現在這樣的記憶猶新?

  想著想著,他忽然想到第一天開畫展時,她曾說過的一段話:「如果有一天,你能填滿那個位置……」他的眼睛倏地發光。

  她說這段話時表情十分怪異,彷彿是在掙扎,又好像帶有某種程度的暗示。

  她在掙扎什麼?她在暗示什麼?

  王學舜想不出個所以然,但也可能是他自己太多心,想得太深遠也說不定。

  王學舜輕啜一口金湯尼,酒辣且辛。他慢慢地放下酒杯,開始朝舞池內的人群一陣打量。

  舞池內這時正有許多年輕男女瘋狂地扭動著腰身,場內瀰漫著一股熱鬧氣氛。

  王學舜凝視著人群,雙眼儘是茫然之色。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不屬於這個地方?自己為什麼不能被這種熱鬧氣氛給感染?他應該和他們是同屬一個年齡層的啊?

  難道真的誠如父親所言,自已為了廖蕙緗已步入走火入魔的境界中?

  還是為了這個女人,他正在毀滅自已的一切?

  不去管它!不去想它!王學舜一口飲盡杯中酒,隨即步出這家氣氛熱鬧的PUB…… ,回到屬於他自己的地方。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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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5 23:44:54

第7章(1)

  這世上已找不出任何語言,或是文字可以表達廖蕙緗此刻的感受。

  面對這樣的場面,她甚至連笑都笑不出來。

  當他二人來到台北市某一知名的飯店時,廖蕙緗才完全搞清楚,這並非什麼應酬,而是一些大男人的私下較勁。

  除了張志哲,在座的還有另外四個男士,他們身邊的女伴無一不是情婦級人物,和廖蕙緗的情況是一樣的。

  這四個男人的衣著打扮,甚至連臉上的笑容都和張志哲有些神似,一眼望去就可以得知,他們和張志哲有著相同的社會地位。

  廖蕙緗暗暗觀察他們身邊的女伴,有的比她還年輕;有的比她更具姿色,但舉手投足間都有相同的魅力,足以迷倒眾多男子。廖蕙緗心想,如果自己是個男人,是否也會身陷其中!?

  她們的媚功嗲勁,廖蕙緗自歎弗如,尤其是她們勸酒進菜的功夫到家,除了張志哲,那四個男人一個晚上嘴巴笑得沒合攏過。

  今天張志哲心裡顯然不是什麼滋味,他甚至後悔自己當初不該決定帶這個花瓶出門的,儘管她本就是一個花瓶。

  為什麼別人的花瓶可以把角色扮演那麼成功?為什麼自己身邊的花瓶就真的跟個花瓶似的,酒也不會喝,拳也不會劃?

  張志哲搞不懂,可是卻已暗暗下了決定——這是他第一次帶她出門,同時也是最後一次。

  他心裡在想什麼,廖蕙緗並不清楚,她只知道他臉色有點怪怪的,至於為什麼怪?她完全不明瞭。

  一餐飯吃完已是九點多,廖蕙緗和張志哲是最後一對走出飯店的;一踏出飯店大門,張志哲便忍不住的發牢騷:「帶你出門真是的……什麼都不會,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廖蕙緗一愣,「我……我做錯了什麼?」

  張志哲臉色凝重,「你並沒有做錯什麼,只是……你這個人太死板,再熱鬧的場面有你在也會顯得很無趣!」

  「我……我不懂。」廖蕙緗真的不知道哪裡錯了,眼眶已紅。

  張志哲雙手一攤,「你為什麼不去學學那些女人?她們如何服侍自己身邊的男人,你不會依樣畫葫蘆嗎?」

  「我……」廖蕙緗一臉委屈,「我真的不懂,我不知道,我不會啊!」

  「你不會學嗎?」張志哲面色鐵青。

  廖蕙緗沈默一下,「志哲,在我看來那些都是虛假的舉動,難道你在乎的只是那些?」

  張志哲聲音一沈:「這世上有許多東西本就是虛假的,尤其是這種場面,可是男人卻吃這一套,我也一樣!」

  話聲一頓,他接著又說:「在家裡和外面的情況是不一樣的,有些事我可以順著你,但在某種情況下你必須順著我。」

  廖蕙緗雖是百思不得其解,好好的一餐飯為什麼會演變成這種場面?但她還是願意忍讓,「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下一次——」

  張志哲冷笑一聲,打斷她的話:「像你剛才那種表現,我還敢有下一次嗎?」身子一轉,舉步走出,「我另有應酬,你自己回去!」招手攔下一輛計程車,眨眼間便消失不見。

  望著那輛消失在車陣裡的計程車,廖蕙緗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滑下。

  直到現在,她仍沒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她心愛的男人只會在乎她的rou體?只會在乎一些完全的虛假動作?難道自己的心意,為他付出的一切他都感受不到!?

  她需要的愛情並不是這種類型的啊!

  廖蕙緗擦乾臉上的淚水,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紛亂無章的思緒,使得她一下子根本無法平靜。

  今天下午張志哲跟她說的那番話教她深受感動,跟他交往這麼一段時間,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從來不曾讓她如此感動過。

  不論怎麼說,她還是可以感受到他對自己的一番情意,即使是少得可憐;即使那或許根本不是愛,可是她還是相當在乎這個男人。

  他們之間欠缺的可能是時間,也可能是彼此的溝通不夠,說不定再過一段時日情況便可改善,廖蕙緗一直這麼暗暗告訴自己,混亂不已的心才稍稍平靜下來。

  行走間,她忽然聽見一陣狗吠聲,再走沒幾步,面前已是一家寵物店。

  這家寵物店內陳列了許多貓狗,體型很小,很可愛,廖蕙緗忍不住駐足觀望,眼神已在某一個籠子上凝住。

  籠子內躺著兩隻「馬爾濟斯」,似乎才斷奶不久,其中一隻見到廖蕙緗立即迎面走近籠邊,猛搖著尾巴。

  廖蕙緗心情登時好轉,情不自禁的將手指伸入籠內。只見那隻小狗頭一伸,又舔她的手指,又原地打轉,顯得興奮極了。

  廖蕙緗心念一動,隨即走入店內,不久,她懷中抱著那只兩萬元成交的馬爾濟斯,走出那間寵物店,接著才去路邊攔計程車。

  ***

  時光如梭,歲月如流,轉眼之間已逾一年。

  是不是世上的男人都喜新厭舊?這一點廖蕙緗並不清楚,她只知道張志哲來找她的次數已愈來愈少,有時甚至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他的人影,加上他每兩個月去大陸一次,二人能見面的次數實在是少之又少,幾乎用手指頭都能數得出來。

  在投注下太多情感而得不到一點一滴的回報時,廖蕙緗漸漸地把自己的情感轉移到那隻小狗身上。

  每天不管在任何時候,廖蕙緗經常都會對著那隻小狗說話。

  或許是她真的太無聊了,也可能那是她的唯一寄托。打從她和張志哲住在這間屋子,這一年來,連她自己也沒想到這隻小狗居然會在她生活中佔有那麼大的份量。

  「我是傻女孩,你是小傻……你知道嗎?其實我們倆都很傻……」

  廖蕙緗打開冰箱,拿出一些狗罐頭內的食物放在一個小盤裡,小狗非常柔順地吃著,那慢條斯理的模樣,幾乎讓人懷疑它根本不是一隻狗。

  廖蕙緗坐了下地,將背靠在牆壁上,雙眼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它,漸漸的,竟走入自己的思想世界。

  「時間過得真快,一年都過去了……他好嗎?不知道他有沒有女朋友?他結婚了嗎?」她坐在廚房的地板上沈思,突然想起王學舜,今天的感覺似是比以往的更加強烈。

  近半年來,由於張志哲對她更見冷淡,她經常會想起王學舜,然而她始終沒有撥電話給他的勇氣。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當初她自己的抉擇,不論這是什麼滋味的果實,她都必須一個人默默品嚐。

  小狗舔盡盤內所有肉渣,晃晃悠悠地來到她身邊,在她腳上走來踏去,似是想引起她的注意。

  這隻小狗每晚和她一起睡覺,也可能是它比一般的狗更具靈性,它顯然可以體會出主人的不快,它嘗試著想使主人開心。

  廖蕙緗輕撫它的毛髮,喃喃地說:「好啦好啦!小寶貝,我知道你想要人疼,你放心,我會好好疼惜你的……」

  小狗蜷伏在她腳下,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

  廖蕙緗抱起小狗,摟入自己懷中,竟說出一句很奇怪的話:「小傻,我們打電話給他好不好?」

  她並沒有忘記,今天是她離開王學舜滿一年整的日子。雖然這稱不上有什麼紀念性,但她卻不明白這一年來,自己居然可以做到不給他絲毫訊息。

  誠如當初她離開他的住處時,曾告訴自己的一番話——如果真的當不成情人?是不是可以當朋友?

  他會當自己是朋友嗎?還是他早已將自己忘得一乾二淨?廖蕙緗沈思許久,卻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

  既然想不出結論,何不證實一下?廖蕙緗突然站起身,來到客廳拿起話筒,按下七個鍵。

  這一回她並沒有尚未接通便掛斷電話,而是鈴響六聲,接著便聽到彼端傳來她很熟悉的話聲:「喂,你找誰?」

  廖蕙緗沈默許久,隨即暗吸一口氣,聲音放得極輕,「是我,廖蕙緗……」

  「是你?蕙緗,真的是你?」王學舜的口氣有些驚訝,甚至有些急躁,「你怎麼啦?為什麼到現在才打電話給我?你過得好不好?難道你不知道,這一年來我不但沒停止想念你,同時還在為你擔心……」

  廖蕙緗癡癡地笑著,但眼淚卻不禁奪眶而出,「你一連提出那麼多問題,要我先回答你哪一個?」

  王學舜答非所問:「我要見你,我現在迫切想見你一面——立刻!?」

  廖蕙緗想了一下,「改天有的是機會,你呢?你最近過得好嗎?」

  王學舜口氣十分強硬,「過兩天我就要開畫展了……我不想在電話裡談這種事,我現在只想見你一面。」

  廖蕙緗遲疑著,「我……」

  王學舜適時接口:「別再考慮了!不論你把我當成什麼,就算是普通朋友也沒關係,我們見個面,聊聊天,總也說得過去吧!?」

  「好!」廖蕙緗不再堅持己見,何況她自己也許久沒和他聯絡,就算兩人見上一面的確也算不了什麼大事。

  「蕙緗,你肯答應真是太好了!你說個時間和地點,我現在立刻出發。」

  「一個鐘頭後,我們在仁愛路上的紅屋牛排館見面,好不好?」

  「仁愛路上的紅屋牛排館?好,我記下了!不過一個鐘頭太久了,改四十五分鐘左右。」

  「好,我等你。」

  ***

  這個騎機車一向小心謹慎的王學舜今天不知怎麼搞的,打從淡水騎到台北市的仁愛路居然只花了三十七分鐘。

  瞧他一頭稻草似的亂髮,不難想像出,適才他騎車的速度有多快!?

  廖蕙緗深望了他一眼,表情並沒什麼改變,反觀王學舜,他顯然要激動許多。「你快告訴我,你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這一年來不曾給我一點訊息?」

  廖蕙緗淡淡一笑,「有什麼話,我們不能坐下來聊嗎?」

  王學舜依言坐下,但還是忍不住回應了一句:「你快說啊!」

  「這有什麼好說的!」廖蕙緗強行壓抑心中的思緒,很平靜說:「沒什麼,我只是不想打擾你而已。」

  此語剛出,王學舜不免愣了一下,登時答不出話。

  姑且不論彼此聯絡是否算是一種打擾,但不可否認的,前三個月王學舜過得極荒唐,後來九個月他整個人像瘋子似的把自己關在那間畫室裡,將思念她的心轉移到他手上的畫紙,因而畫出了三十九幅作品。

  他自認這三十九幅畫中,每一幅都是曠世鉅作,比起以往的作品更有如天壤之別。

  王學舜無法分辨出自己能畫出這樣的作品,是否和她不與自己聯絡有關?但王景禹給他的指點卻是無法抹煞。

  在王景禹與他欣賞完所有的作品後,只說了兩句話:「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

  王學舜滿心以為這是他的違心之論,但他卻更堅定的說:「我想,是應該讓世人見見我有這麼一個兒子的時候了。」

  由於有了上一回慘痛教訓,對於開個人畫展王學舜是興趣缺缺,可是王景禹卻很有把握的強調:「這一次與上回肯定不一樣!」

  「真是恭喜你了……」廖蕙緗聞言後,不由得打從心底地說:「有時間我一定要去見識見識。」

  「好啊!」王學舜立刻從皮夾裡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她,「這上頭有地址,不論你有任何理由,總之你都非來一趟不可!」

  「好,我記住了。」廖蕙緗將名片放入皮包內。

  王學舜輕啜一口咖啡,凝視她許久,接著才扯入他原先最想談論的話題:「蕙緗,這一年來你過得好嗎?」

  廖蕙緗面色不變,極其鎮定地望著他,不答反問:「你看呢?」

  王學舜沒有任何隱瞞,實話實說:「你比以前胖了點,可是氣色卻不怎麼好,顯得有點憔悴……」

  廖蕙緗心中怦然一震,暗想他居然可以瞧出她面具下那張真實的臉,奇怪了,為什麼張志哲就沒有發覺呢!?

  王學舜見她不說話,眉頭不由得一皺,「我不知道我是否應該跟你說……這一年來,我無時無刻都在想念你。雖然,我們只有短短的幾天相處,雖然我沒有你男朋友有成就,可是我……」

  望著他那張誠摯多情的臉孔,以及聽他說話的內容,廖蕙緗忽然興起一股想哭的衝動。

  她緊咬著牙根,一再暗暗告訴自己,不能哭!絕不能哭!或許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落淚,但絕不包括他。

  「你……」廖蕙緗支吾一下,暗暗吸了口長氣,「你別跟我開玩笑了,我知道你一定不會。」

  「不會思念你嗎?我想你說錯了!」王學舜苦笑了笑,一臉惋惜,「如果不是你在一年前突然闖入我的生活,我是不會想念你,可惜事實並非如此,我甚至無法阻止我自己。」

第7章(2)

  「蕙緗!」王學舜滿臉嚴肅地望著她,「你老老實實的告訴我,那個叫張志哲的男人對你怎樣?你到底過得如何?有沒有什麼需要我為你做的事?」

  「你不要擔心,我過得很好。」她衝著他咧嘴一笑,其實是在強行壓抑自己的情感,掩飾所有一切。

  歷經這一年的分離,她心知肚明張志哲早已將她當成私人的玩偶,想到的時候過來逗逗她,事後他轉身就走,再去應付別的女人,或者他的妻子。

  她明知道自己的處境,但她卻沒有能力去改變這個既成事實。她只能把自己所有的情感皆寄托在那隻小狗身上。

  她能把自己這些經歷一字不漏的告訴他嗎?她認為不妥。

  一年前她選擇了張志哲,拒絕王學舜的情意。一年後即使她想反過來再次選擇王學舜,但這樣做公平嗎?何況她認為自己已不像以往那樣純潔,別人或許不明瞭,但王學舜卻一定知道。

  在她那張甜美笑靨的掩飾下,王學舜並沒有看出她的內心世界,反而眉頭深鎖,臉上寫滿了惋惜。

  張志哲既然對她很好,他當然不能找出一絲一毫的空隙介入他們之間。換言之,在這場愛情遊戲的競賽中,王學舜已然被淘汰出局,與冠軍從此絕緣。試想,對這一切他豈能不深感惋惜!?

  「好吧!」王學舜搖搖頭,笑容十分苦澀,「只要你過得好,我還是那句老話——我會為你感到高興,如果有一天……你還在乎我的話,你知道我住在什麼地方,你也知道我從沒習慣鎖門,正如我的心胸一樣,隨時為你敞開……」

  廖蕙緗心中百味雜陳,表面上卻故作鎮定,「你還是像我剛認識你時一樣的怪。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我不值得你那麼留戀,何況我已不再是你以前認識的廖蕙緗,我甚至不再純潔——」

  「你胡說!」王學舜打斷她的話,滿臉誠懇而堅定,「在我心目中,你永遠是你,任何人也無法取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我也不管你做了什麼事,我也不會去在乎你曾經跟張志哲之間的事。如果有這麼一天,你當真決定接受我,那麼我就只會更加珍惜,愛你、疼你、惜你、保護你……一輩子!」

  廖蕙緗的心彷彿正在滴血。

  一個對她如此癡情的男人為什麼她當時不懂得去珍惜?為什麼她會沒想到今天會是這樣的結果?為什麼原本會是一件完美的事,竟攪和成這種下場?她不知道。

  當時她對張志哲一片深情,她不明白為什麼張志哲不懂得珍惜,如今才演變成這個結果。

  張志哲無疑是個關鍵人物,在這場競賽中她也是無辜的受害者,她應該無罪啊!

  現在,她面對王學舜如此真情的表白,她能說些什麼?她能做些什麼?或許一切都順其自然吧!她這麼暗暗告訴自己。

  王學舜見她沈思久久不語,不免微微一笑,再三強調:「對不起,我無意攪亂你的心情,只要你過得快樂,相對的我也會感到快樂……就此打住!我們不該再談論這個話題了。」

  廖蕙緗拿起咖啡杯,輕啜一口,慢慢的回到現實中,遠離她自己的思想世界。

  「蕙緗。」王學舜臉上竟顯露出一絲羞澀,「後天我開畫展,請你務必得來一趟。」

  「務必?」廖蕙緗不懂,「什麼意思?」

  王學舜微微一笑,「你忘啦!在你離開前的那個夜晚,我不是為你畫了一幅畫嗎?那幅畫我已完成,這回我準備將它取出來展示。」

  「哦?」廖蕙緗滿臉好奇,「我去對你而言很重要?」

  「那當然!」王學舜點點頭,笑著說:「你至少得親自來一趟,順便給我一些評語嘛。」

  廖蕙緗沈默一下,「好,當天睡醒了我一定去,中午之前好不好?」

  「好啊!就這麼說定羅!」王學舜一臉喜悅。

  廖蕙緗望望手腕上的表,臉上顯露出遲疑之色,似在走與不走之間掙扎徘徊。

  王學舜會意,「時間還早,你急著走?」

  廖蕙緗想了想,「既然沒什麼事,我還是早點回去算了……」

  王學舜接口:「再聊一下嘛。」

  廖蕙緗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不論再怎麼聊我都得走,早走晚走還不一樣……倒是你,後天就要開畫展了,想必你一定很忙碌。」

  「我還好。」王學舜漫應一聲。

  廖蕙緗暗暗吸了口長氣,隨即站起身,「算了!我還是回去好了,以後有機會我們見面再聊。」

  「也好,那我們一起走吧!」王學舜站了起身,隨手拿起桌上的帳單,走向櫃檯付帳。

  片刻過後,兩人並肩走出紅屋牛排館,臉上竟不約而同的顯露出一抹濃濃的不捨之情。

  由於廖蕙緗的住處就在附近,她並不想讓王學舜知道,當下笑吟吟地說:「你機車停在什麼地方?」

  王學舜用手一指不遠處的巷子,「就放在那裡。」

  說話間,兩人一前一後地朝那巷子走去。

  王學舜發動機車引擎,正想開口說些什麼之際,廖蕙緗卻率先開口:「路上車多,騎車小心點。」

  王學舜深望著她,溫柔一笑,「我會試試手剎車……你知道我有這個習慣。」

  此語剛出,廖蕙緗很自然的回想起第一次坐上他機車時的情景。當時她多麼心喜,無憂無慮……可是現在呢?

  望著他那漸漸遠去的身影,她的內心深處不禁升起一抹淡淡的傷感,同時眼眶裡亦浮現出一道霧氣。

  現在她只想回家,她知道自己如果再站在此地的話又會忍不住地落淚。

  那種以淚洗面的生活她已不知經歷了多久,她經常暗暗告訴自己絕不再流淚,然而,為什麼今天……

  她不願再想下去,她幾乎是用跑的,跑回她的小窩。

  ***

  王學舜十五分鐘後,來到敦化南路上的「藝術家畫廊」,見到忙碌的父親,心中真有股哭笑不得的念頭。

  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小小的畫展,老爸居然比當事人還興奮與緊張,何況離正式展示的日子尚有兩天啊!

  畫廊裡的所有擺設,甚至每幅畫的標價皆由王景禹作主,王學舜什麼意見都沒提供,卻只堅持一件事。

  他為廖蕙緗作的那幅畫是屬非賣品,同時畫紙上還多出一隻大狼狗,畫的名稱是:美女與野獸。

  王學舜在這幅畫上,充分地顯示出自己的創意與風格——一位全裸的美女,加上一旁表情凶狠異常的大狼狗,任誰皆會忍不住的多看兩眼,何況這幅畫的真正功力卻集中在那隻大狼狗上。

  那隻大狼狗就坐在全裸美女的身旁,一眼望去令人感覺那隻大狼狗正邊走邊擡起頭打量著她。大狼狗的表情雖然剛強威武,但一雙眼卻顯得溫柔如水,彷彿有許多話想對她吐訴,可是卻又說不出口的樣子,畫得十分傳神。

  這幅「美女與野獸」高掛在畫廊內部的玄關處,只要是打從這裡經過的人肯定都能見著,十分醒目。

  現在,此時此刻,王學舜就站在這幅畫前,一個人靜靜地沈思著,一動不動。

  十五分鐘前,他才見過這幅畫的女主角,雖然她比畫中人略顯豐滿了些,可是臉上的表情與整個人的氣質卻與畫中人相去甚遠。難道短短一年的光陰歲月可以令人改變如此之大?他想不出所以然。

  拿他自己來說,這一年中他最大的改變就是把煙戒了,其他的則與一年前的他一模一樣。這是他自己的想法,事實是否如此,連他自己都無法肯定。

  也許他比以前作畫時更能夠專心,也許他比以前更愛畫中人,也有可能是……

  王景禹拍拍他的肩膀,打斷他未完成的思緒,「你什麼時候來的?見到那位廖小姐了嗎?」

  「嗯,我見到她了……」王學舜慢慢地回過神,接著又說:「我來一會兒了,見你在忙,所以沒打擾你。」

  王景禹逕自又說:「她好嗎?」

  「她說她很好。」王學舜苦笑了笑,「她比以前胖了點……應該過得不差吧!」

  王景禹沈默一下,「這樣也好!至少你也可以不必再為她擔心了。」

  「或許吧!」王學舜漫應一聲。

  王景禹不必開口詢問也能體會得出他此刻的心情,當下轉移話題:「你看場地佈置得怎樣?還有沒有什麼需要加強的地方?」

  王學舜心不在焉:「我還沒看……一切你作主就好,我不想加入任何意見。」

  「哪有這種事!開畫展的人是你又不是我,你至少也該提供一些意見啊!」

  「可是我——」

  「別可是不可是了!走!我們四處逛一圈,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遺漏……」他不給王學舜有拒絕的機會,一把摟著他的肩膀,向前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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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5 23:43:10

第6章(1)

  激情過後——

  廖蕙緗帶著疲憊且又滿足的神采,依偎在他的臂彎裡,不自覺中,一股睡意已然湧上心頭。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張志哲忽然坐了起身,下床伸手到地下拾起內褲。

  「你要幹嘛?」廖蕙緗在一瞬間清醒過來,愣望著他,「你要去哪裡?」

  「我得走了……」張志哲開始穿衣服。

  廖蕙緗神色顯得很詫異,「志哲,我們才見的面,又是第一個夜晚——」

  張志哲打斷她的話:「你別急,以後多得是機會。」

  「可是……」廖蕙緗支吾片刻,忽然想起王學舜曾跟她說過的一段話,「志哲,你……你是不是已經結婚了?」

  張志哲漫不經心的頂了一句:「你問這個幹嘛?以前在上海的時候……」

  廖蕙緗接口:「正因為這裡不是上海,所以我才要問,至少……你不跟我睡,總得給我一個理由吧!?」

  張志哲沈默許久,「是的,我結婚了。」

  廖蕙緗渾身一顫,腦袋裡一片空白,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張志哲帶著一臉的尷尬笑容,慢慢的坐了下來,注視著她,「蕙緗,你別這樣好不好?你也不想想,像我這種年紀,又有社會地位的人怎麼可能到現在還沒結婚?你放心,我會好好待你的。」

  廖蕙緗忽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傷痛湧上心頭,她仍是一句話沒說,可是不爭氣的淚水卻奪眶而出,怎麼樣都控制不住。

  張志哲陪著笑臉,伸手抱住她那微微顫抖不停的身軀,「傻女孩,你真是的……我們有了這個溫暖的小窩,你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啊!」

  不知何故,當廖蕙緗得知這個心愛的男人已是別人的老公時,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她一時也體會不出。

  她只知道自己很傷心、很難過,甚至有一絲絲徬徨無助。

  她有這樣的表現其實早在張志哲的意料中,可是她這麼一句話也不說的一直不停地哭泣,張志哲顯然也漸漸失去耐性。

  「蕙緗,你再這樣我可要生氣羅!」張志哲輕輕地推開她的身子,擺出一張撲克臉,「以前我們每兩個月見一次面你也沒像現在這樣對我。現在你來到此地,我們可以天天見面,你反而……」張志哲滿臉怒色地站起身,面色鐵青。

  「志哲,對不起……」廖蕙緗動作慌亂地跳下床,一把抓著他的手,淚眼汪汪,「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可是我真的好害怕嘛……以前在上海,你不在的時候還有家人同學朋友陪我,但在這裡我……」

  張志哲似是不忍見到她那種哭泣的模樣,伸出手抱住她的身子,話聲充滿安慰道:「你別害怕,只要我一有空就會來這兒走走。你放心,我一定當這裡是我的家,我不會不管你的。」

  「真的嗎?你可不能騙我喲!」廖蕙緗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我以後一定幫你燒飯煮菜,幫你洗衣服……」

  張志哲終於展顏一笑,「做我的女人不必那麼辛苦,衣服可以送去洗衣店,我們可以去外面吃飯,如果可能的話,你偶爾燒頓飯請我吃,我想我就心滿意足啦!」

  不一會兒,張志哲從西裝內袋裡取出一疊千元大鈔,接著再從皮夾裡取出一張信用卡,一起放在梳妝台上。

  「這些錢你留著用,如果不夠再告訴我一聲。」他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明天我再來,你早點睡了吧!」

  兩人走出臥室,來到大門前,廖蕙緗又依依不捨的抱著他許久之後,才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入電梯,消失不見。

  她又走回臥室,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開始一陣胡思亂想。

  剛才那股濃重的睡意已隨著張志哲的離去而煙消雲散,這會兒廖蕙緗就是睡不著,她忽然興起想打電話找王學舜聊天的念頭。

  然而,當她拿起話筒,才按下幾個鍵,便匆匆地掛斷電話,並非她沒有打電話給他的勇氣,而是她不想去打擾他,更不想讓他捲入她和張志哲之間的世界。

  廖蕙緗如一具屍體似的躺在床上,雜亂的思緒使得她根本無法平靜。

  這是她踏上這塊土地後第一晚的失眠。

  ***

  失眠,對王學舜而言,顯然是家常便飯之事。

  自從廖蕙緗走後這三個月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她,無時無刻不在失眠,尤其當他一見到畫架上那張尚未完成的作品時,他的心性便會大變,而首當其衝的正是那隻大狼狗。

  「你這隻大笨狗,要你打起精神的時候你睡懶覺,現在要你趴在那兒讓我畫畫你也坐不住!我到底養了你幹什麼!?」畫室內不時傳出王學舜那高八度的痛罵聲。

  只見大狼狗雙耳垂下,趴在床鋪上,一臉似笑非笑,要哭不哭的表情。

  這陣子大狼狗可慘了,一天三餐沒得吃不打緊,可是卻被主人一天照三餐的毒罵,它實在搞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那個女人一走,這個世界竟全變了樣!?

  王學舜不停地嘀咕:「哼!我自己沒辦法跟她畫在一起,人就很不爽了,我把你跟她畫在一起你居然還敢挑剔,你知不知道現在正是吃狗肉的季節……」

  大狼狗嘴裡登時發出「嗚嗚」聲,同時一頭竄入床鋪底下,不論王學舜怎麼勸,怎麼拐騙,它硬是死也不出來。

  「知道怕了吧!」王學舜冷哼一聲,「知道怕了就趕緊上床給我趴著,我沒叫你動你就別亂動,否則……」

  此時,客廳內忽然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

  「你給我好好的反省反省,回頭我再來收拾你!」王學舜又丟下一句狠話,隨即走出畫室,一路走下樓,來到客廳。

  不知何時,王景禹和王太太夫妻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閒聊,一見王學舜走下樓,王太太不禁微愣,「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我哪有變成什麼樣子!」王學舜的態度十分冷漠。

  「你變瘦了……」王太太一臉的痛惜。

  王學舜面無表情,「媽,我很好,你就別擔心了。」

  「可是……」王太太正想說些什麼,一旁的王景禹已搶先開口:「老太婆,我肚子餓了,快去煮飯吧!」

  王太太知道他有意支開自己,他們父子倆才有單獨談話的機會,當下點點頭,「好,我馬上去準備。」

  話聲剛落,她拿著兩大袋去市場買來的菜,然後走入廚房。

  待她走後,父子倆一言不發的坐在沙發上,片刻工夫,廚房裡已傳來一股濃濃的菜味香。

  只見大狼狗聞香下樓,一步步、一步步,躡手躡腳的走去廚房,接著便聽見王太太的驚叫聲:「天啊!你又多久沒吃東西了?怎麼一身的排骨……」

  大狼狗接著發出幾聲怪嘶,彷彿是在向她告狀。

  「別急,別急,我幫你買了罐頭,現在就弄給你吃……」

  王學舜一肚子火,正準備衝去廚房賞它兩腳之際,王景禹忽然開口:「還是沒有廖小姐的消息?」

  「沒有。」王學舜把擡起的臀部又放下,搖搖頭。

  「我一向不想過問你的事,現在——」

  「現在最好也別過問!」

  「我並不想過問。」王景禹淡淡一笑,「如果你還當我是你父親,那麼我就有權力提供你一些我的建議。」

  王學舜頭一低,沒有回話,也不敢正視他。

  或許,他知道自己這陣子的不對,也可能他需要的是別人在一旁提醒,甚至是給他一記當頭棒喝。

  「這世上有很多事不能強求,金錢、權勢、地位……還有男女間的情感。咱們中國人有句老話:屬於你的一定跑不掉,但如果不屬於你的那也強求不到。你是一個聰明人,應該——」

  「爸,你又不是我,你怎能體會出我心裡的感受?好聽的話人人會說,一旦自己碰上時,還會這麼說嗎?」

  王學舜搖搖頭,一臉黯然,「自從她走了之後,我的人生便成了黑白、死寂,毫無一點生氣——」

  王景禹忍不住打斷他的話:「我不認為我兒子會那麼沒出息,雖然我真的很不想這麼說你!」

  「爸,你說什麼!?」王學舜立刻變臉。

  王景禹神色依舊,「她若是三個月、三年、甚至是三十年音訊全無,難道你也準備這樣過一輩子?」

  「我……」王學舜渾身一顫,無言以對。

  他也曾想過類似問題,可是卻沒父親想得那麼深遠。倘若她一直沒有訊息,那麼是否意味著他遲早都要去面對這個問題!?

  王景禹話聲一頓,接著又說:「凡事老天都已注定,你根本不必去強求,何況你也強求不到。如果我是你,我會把思念她的心轉移到自己的畫筆上……孩子,你真的不能再這樣折磨自己了。」

  王學舜沈默許久,實話實說:「爸,可是我……我是真的想念她啊!」

  「唉!」王景禹輕歎一聲,「說不定她此刻也在想念你,但也有可能她現在過得很好;孩子,聽我的勸告,把這件事交給老天爺,你現在需要的是振作,絕不能再過這種生活了。」

  王學舜正想開口說些什麼,王太太已在一旁的飯桌上呼喝著:「飯菜都弄好了,快上桌吧!」

  王景禹聞言後隨即站起身,臨走去飯桌前,還輕聲說了一句:「我這番話也是你母親的意思。」

  王學舜一聲不吭的站起身,隨老爸走去飯桌,一家人便在桌子上,默然無語的吃了起來。

  已有好一陣子,王學舜沒有品嚐老媽的手藝,因此,他一上桌後,整個人的胃口都隨之大開,加上老媽在一旁猛夾菜放入他碗裡,一餐飯吃完,他肚子都快撐破了。

  吃完飯後,已是晚上八點,夫婦倆似乎還不急著走,硬是拉著王學舜去客廳裡聊天。

  天下父母心。這世上的父母親有哪個會忍心見自己的子女變成沒有元氣的模樣?何況王學舜根本是在折磨自己。

  「阿舜。」王太太再三叮嚀:「我給你帶來一些菜,沒事你可得自己弄來吃啊!你看看你瘦成一副什麼樣子……」

  王學舜一臉無奈地望著她,「媽,我知道啦!」

  「阿舜,其實你也不必擔心。」王太太笑得有一絲絲神秘,「過陣子李大嬸那兒準有好消息傳來。」

  「李大嬸?」王學舜一愣,「什麼好消息?」

  王太太笑吟吟地說:「就是李家大妹子啊!她剛大學畢業,找工作也不太順利。我的意思是說……乾脆你們倆就交個朋友,看看能不能談得來,湊和著過一輩子算了!」

  「什麼?」王學舜整個人登時從沙發上彈了起身,傻了眼,「媽,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你別嚇我好不好?」

  王太太不以為然,「這跟什麼年代有哪門子關係!我只知道我兒子不肯回家住,欠缺一個人陪他作伴,而且還需要人照顧。」

  「媽……」王學舜慢慢地坐下來,眉頭緊皺,「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有大傻陪我作伴就已足夠——」

  此刻,王太太沒說話,但那隻大狼狗嘴裡竟發出「嗚嗚」聲,一副提出嚴重抗議的模樣。

  「再這樣下去,連大傻都不願跟你作伴啦!」王太太搖搖頭,輕歎一聲,「打從你十八歲離家那天起,我就一直認為我兒子最有骨氣,可是今天你……你真的令我很不瞭解啊!」

  「媽,你就別再說了。」王學舜苦笑不已。

  王太太本想再說些什麼,一旁的王景禹忽然站起身,「老太婆,我們該回去了。」

  「還早,你急什麼!」王太太瞪他一眼。

  王景禹面無表情,「這裡的計程車不好叫,不早點走,難道你想在這裡打擾兒子的生活?」

  「爸,您別這樣說。」王學舜一臉尷尬。

  王太太回過神,想想他說的也對,很多話點到為止,自己的寶貝兒子並不笨,給他多一點時間,他一定會想通的。

  「好,我們回去了。」王太太也站起身,隨即朝大門走去。

  「爸、媽,您們慢走。」王學舜嘴裡雖然這麼說,但還是不由自主的準備陪他們一起走出去。

  「你不必送了,我跟你母親很久沒去沙灘散步,今天是一次難得的機會。」王景禹轉過頭來,深望著他,「阿舜,剛才我跟你說過的話,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想想,過兩天我再來找你,到時我們再好好聊聊。」說完,夫婦倆一起向外走去。

  大狼狗一見靠山走了,前腳一撲,正準備跟上前去之際,王學舜忽然吼了一聲:「大傻,你給我死回來!」

  此語剛出,大狼狗的五官立刻擠成一團,當下一臉委屈的走入屋內。

  王學舜用力地將門一推,「這裡就是你的家,你還想死去哪裡!?」一邊說,一邊走去沙發坐定。

  大狼狗一見狀況不對,趕忙趴在門邊,雖然大氣都不敢喘出半個,但一雙眼卻一直暗暗地盯住主人身上。

  王學舜此時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沈思著,眼睛則望著茶幾下的香煙發呆,顯然已走入自己的思想世界。

  打從廖蕙緗走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不再吸煙,他一心只想創造出好的作品,可是現在……

  他一連過了三個月的荒唐日子,甚至連一幅作品都沒完成,如果誠如自己父親所言,在往後的三十年都沒廖蕙緗的音訊,那麼自己是否應該這樣過一輩子呢?

  不!他絕不能再過這種日子!

  雖然,他滿心思念牽掛著那個女人,可是他絕不能將自己的一生前途都陪葬進去。

  也許父親說得不錯,他何不把思念她的那種心情化成力量,投入在他的畫筆上;也許她待在張志哲身邊真的會比跟自己在一起更好,也許……。

第6章(2)

  思忖至此,王學舜身一傾,同時抓起茶幾下那包煙,用力的揉成一團,然後走去一旁,甩入垃圾筒裡。

  「大傻,跟我上樓去!」王學舜呼喝一聲。

  大狼狗站起身,停頓是考慮了一下,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跟在他身後,朝二樓走去。

  大狼狗一直以為他會叫自己充當模特兒,彷彿一隻快沒有生命似的老狗趴在那兒讓他畫,然而,這一回它居然猜錯了。

  王學舜走入浴室,「我這一輩子也沒見過那麼窩囊、邋遢骯髒的狗,還愣在那兒幹嘛?不知道過來洗澡嗎?」

  大狼狗一臉受寵若驚的表情,隨即小心翼翼地走入浴室。

  王學舜取下它脖子上的項圈,打開水龍頭,然後拿著蓮蓬頭朝它身上衝水,接著在它身上倒了些洗髮精,開始替它洗了起來。

  「大傻,你知道嗎?今天老爸過來,我突然想通一些事……咱們以後和平共存,你少來惹我,我以後每天讓你吃罐頭,怎麼樣?」

  大狼狗雖然不會說話,卻彷彿聽得懂他在說些什麼,當下瞪大著一雙狗眼,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關於你當我模特兒之事嘛……我看這樣好了!這陣子我也不逼你,你自己找時間苦練,我叫你別動你就別動,否則我一樣翻臉!」

  王學舜一邊說,一邊拿著蓮蓬頭將它身上的泡沫沖淨,接著取出一條大浴巾,將它身上抹乾。

  「你自己去玩,我得進房畫畫了……」王學舜不再看它一眼,逕自地朝一旁的畫室走去。

  大雨過後,晴天終將來臨。

  看來,他荒唐的日子已告結束,接下來會是一段嶄新的日子。

  ***

  凝視著一桌子的菜,廖蕙緗的眼淚禁不住地滑了下來。

  自從她住進這裡後,她整個人,整個世界都突然間變得渺小。

  起初張志哲每到中午,或是晚餐時總會出現,接著便會笑吟吟地抓著筷子,如蜻蜓點水似的在每道菜上晃個一兩下。

  桌上擺的每道菜都有廖蕙緗的情意,每道菜內都有她的心血,但張志哲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來這裡的真正目的只是為了解決生理需要,說得更粗俗一點,他只是上這裡發洩多餘的精力罷了。

  廖蕙緗當時並沒有去揣測他的心思,直到他來的次數愈來愈少,甚至兩三天來都不見他的蹤影時,她才漸漸明瞭自己在這間屋子裡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她非常明瞭自己的處境,她的世界只有這間屋子,和鄰近的超級市場,以及幾家較出名的百貨公司。除此之外,她無處可去,沒有朋友,甚至連一個談話的對象都沒有。

  她曾無數次拿起話筒,想打電話給王學舜,但總是尚未撥通她就掛斷電話。

  她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尤其是她明知道王學舜對她的情意,她實在不能,也不想讓自己的生活圈子更加複雜。

  不論張志哲的心態是什麼?不論他到底把自己還有這個家看成什麼?廖蕙緗心知自己仍深愛著他,仍試圖說服自己,誰教他是自己這輩子的第一個男人!?

  現在已是下午四點多,桌上的飯菜也早已冷了,正如同她以一顆火熱的心燒好的這餐飯,從下午一點便一直坐到現在,她的心也早已隨著桌上的菜冷了、涼了、死了……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是鑰匙在門把處一陣撥弄的聲響,然後大門一開,張志哲走了進來。

  張志哲一邊走向飯廳,一邊脫下西裝,取下領帶,「傻女孩,幹嘛一個人坐著發呆?」

  廖蕙緗沒答話,張志哲則是笑咪咪地牽起她的小手,邊走去臥室邊說:「你別這樣嘛……這陣子我忙了點,我何嘗不想來這裡呢……」

  他帶著她走向那張大圓床,正準備動手脫去她身上的衣裳時,廖蕙緗忽然輕輕地推開他的手,「我今天身體不方便。」

  一頭冷水澆下。

  張志哲立時顯露出一股失望的神色,「好,那就改天再說。」

  廖蕙緗拉著他一起在床沿坐下,轉頭凝視他,「志哲,我們……我們是不是需要好好聊聊?」

  「好啊!」張志哲笑應一聲:「你想聊什麼?」

  「聊我們的事,我們的將來。」廖蕙緗不想讓眼眶裡的淚水滑下,咬著牙說:「我好空虛、好寂寞……你一直不在我身邊陪我,這樣的日子我真的……真的快過不下去了。」

  張志哲呵呵一笑,「你是怎麼啦?這半年來我們不是過得很好嗎?我想你大概是在家裡悶久了,有空時不妨多出去走走,逛逛街,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順道也好打發時間,省得你只會在家裡胡思亂想。」

  廖蕙緗神色黯然,「可是我需要的並不是這些啊!我連一個談話的對象也沒有;我的世界裡只有你一個人,但好笑的是你卻經常不在我身邊,我……我真的好害怕、好寂寞,你知道嗎?」她再也忍不住地淚流滿面,同時渾身顫抖不已。

  「哎喲!你到底是怎麼了?」張志哲似是不捨的將手一伸,一把將她摟進自己的臂彎裡,「我現不就在陪你了嗎?況且,等一下我還要帶你出去應酬,我正是回來接你的嘛。」

  這半年來,他從不帶她出現在公眾場合。因此,話聲剛落,立時引起廖蕙緗心情一陣激動。

  「你……你終於肯帶我出門了!?」廖蕙緗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你這個傻女孩……」張志哲手再一伸,將她摟得更緊,「很多事都得慢慢來,你至少得給我一點時間啊!」

  廖蕙緗淚眼汪汪地望著他,「可是這半年來——」

  張志哲打斷她的話:「像我這種年紀,這種身份地位的人不是每天談情說愛就能過日子的,否則你怎麼可能住得起這種房子,又有那麼多珠寶手飾可以佩戴?」

  「志哲,我……」廖蕙緗心中忽地燃起一絲莫名的激動,「我真是錯怪你了……你能原諒我嗎?」

  張志哲搖搖頭,「我們之間沒有對錯,談不上什麼原不原諒。我只希望你能明瞭我對你的愛,其實有很多時候我經常惦記著你,想來找你,可惜我分不開身,不論是家庭,還是事業上,我是真的太忙碌了。」

  廖蕙緗依偎在他的臂彎裡,臉上洋溢著幸福又美滿的表情。

  張志哲話聲一頓,接著又說:「你的處境其實我也很明瞭,尤其是沒有一點身份,生活中充滿了恐懼,但話說了回來,再怎麼說這樣的生活環境也總比你在上海好得多,從某些角度來看,這一趟路你絕沒有白來。」

  廖蕙緗嬌柔的應了一句:「人家來這裡還不都為了你嘛。」

  「我知道。」張志哲點點頭,「正因為如此,我才會更照顧你,更愛你啊!」

  「真的嗎?你沒有騙我?」一陣甜蜜登時充滿廖蕙緗的心頭。

  「好了,你別再胡思亂想了……」張志哲輕輕地推開她的身子,微微一笑,「趕快去換一套最美的衣服,我們該出發啦!」

  廖蕙緗動作飛快地來到衣櫃前,打開櫃子,神情顯得很興奮,卻又帶著一絲絲茫然,「志哲,我……我不知道該挑選哪一件,你幫我選好不好?」

  衣櫃裡掛著一件又一件的各式名牌衣服,很多衣服買來,她只能在家裡穿給他看,現在真的要穿這些衣服出門了,她卻不知該穿哪一件好,這種情況是否令人感到可笑!?

  張志哲笑望著她,「在我眼中,你穿哪一件都好看。」

  廖蕙緗雖然聽他這麼說,但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地一件接一件的試穿起來,「志哲,你看這套怎樣?」

  直到她接連換了八套,張志哲終於忍不住地搖搖頭,「只不過吃餐飯而已,你別這麼認真好不好?」

  對他而言只是吃一餐飯,但對廖蕙緗來說,今晚他會帶自己出門的意義非凡,她當然得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秀出來。

  她身上穿了件連身絲質窄裙,腳上穿了絲襪,從外表上望去,她的身材實在已到達無懈可擊的地步。

  張志哲眼睛倏然一亮,「好,這樣的打扮很好,我喜歡。」

  「真的嗎?」廖蕙緗又從衣櫃裡取出一件長貂皮大衣放在床上,接著再走去一旁的梳妝台拿出手飾盒。

  首飾盒一開,各種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倏地從盒子裡綻放而出。

  她挑選了幾樣自己最喜愛的首飾,待一切都佩戴好後,她已完全變了個樣。

  張志哲的眼睛再次發光,「天啊!你真美……我實在應該早帶你出門的……」

  廖蕙緗衝著他咧嘴一笑,「你到現在才發現我長得美,難道不嫌遲了嗎?」她慢慢地在梳妝台前坐了下來。

  她還年輕,化太濃的妝對她臉上那本就充滿光澤與彈性的皮膚簡直是暴殄天物之事。

  她只是鋪上一層淡淡的脂粉,抹上一點點腮紅,接著再塗上口紅,「這樣好看嗎?」

  「好看,好看,好看極了……」張志哲站在她身後,緩緩地將她抱了起來,凝視著鏡中人,「我發現自己跟你站在一起都變得年輕起來,我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廖蕙緗轉過身來,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深情款款地說:「不僅如此,我們還是世上最有緣的一對。」

  張志哲春風滿面,「對!對!你說得對極了!待會兒他們見到你時,一定會羨慕死我的。」

  「哦?」廖蕙緗不解,「有這麼嚴重?」

  「那當然!」張志哲點點頭,一本正經說:「我那些朋友的眼光可是不淺,你不知道,等下見面時你就會明白了。」

  廖蕙緗甜甜一笑,隨即走去床邊拿起那件貂皮大衣,「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好,我們走吧!」

  張志哲一手摟著她纖細的楊柳腰,雙雙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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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5 23:41:17

第5章(1)

  次日正午。秋老虎仍肆無忌憚地將它熱情光芒灑滿整個大地。

  王學舜和廖蕙緗二人此時仍待在畫室裡,但不是在作畫,而是相擁而眠。

  兩人奮鬥一整夜,直到太陽冉冉升起時,廖蕙緗才虛脫的躺平在床。

  她從來不曾當過別人作畫時的模特兒,一個姿勢長時間保持靜止不動,對她而言實在是一項很大的負擔。

  其實,她早就撐不住了,可是她又不想壞了他的興致,最後連她怎麼躺平的都不知道。無論如何,她已盡了全力。

  她是如此,王學舜何嘗不也是一樣呢?

  王學舜在西門町畫了一整天的人像,早已顯露出疲態。但畢竟這最後一夜的意義不同,說什麼他也得撐下去。

  當他聽到廖蕙緗說的那番話,再度握著畫筆的那一刻起,他所有的勞累都消失不見,他的腦海裡只有她的影像和手上的畫筆。

  草圖繪完,尚未著色時天色已亮。不久,廖蕙緗躺平在床,同時帶著一抹笑靨入眠,然而他卻沒睡。

  一想起今天下午到來時,她便要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在他的世界中消失,他豈能睡得著!?

  他不捨錯過這最後注視她的機會,於是他坐在床沿,像個白癡似的愣愣地望著她,直到早上九點多,他才迷迷糊糊的沈睡而去。

  現在已經是早上十一點二十分,廖蕙緗率先醒來,因為她的心裡一直惦記著一件事——她想在她離開這裡之前,再為他燒最後一餐飯。

  不論這麼做是代表著什麼意義,但她的心意絕對誠摯,這一點,不容任何人置疑。

  廖蕙緗輕輕地從他的臂彎裡掙脫,下床披上睡袍,走出房門,然後一路走下樓梯,來到廚房,開始洗洗切切的,只是她的動作卻是異常緩慢。

  一股淡淡的離愁悄悄地湧上她的心頭,雖然今天是第九天,可是她也曾在這間廚房待過不少時間,除了煮飯燒菜,她甚至還把這間小小的廚房清理得十分潔淨。

  這裡有她注下的心血,她不禁回憶起自己過去的每一分,每一秒。

  正當她一個人待在廚房裡胡思亂想之際,不知何時,王學舜已站在門邊,癡望著她,「你在想什麼?」

  「沒有啊!」廖蕙緗回過神,勉強一笑,「你起床得正好,飯菜都已準備妥當,我們一起吃飯吧!」

  「謝謝你。」王學舜走入廚房,取出碗筷,接著兩人面對而坐,開始吃飯。

  然而,眼前如此美味可口的菜餚,他二人竟不約而同興起食難下嚥之感,只是拿著筷子,彼此注視著對方。

  「你怎麼啦?」廖蕙緗笑望著他,「是不是這些菜做得不合你胃口?你為什麼不吃?」

  王學舜不答,而是盛了一碗湯,輕啜一口後才開口說話:「你放心,我會吃光的,但不是現在。」

  廖蕙緗放下筷子,俏皮一笑,順水推舟地說:「這可是你說的,你得負責把它吃光喔!」

  「我會的。」王學舜點點頭,笑著說:「看來你和我一樣沒胃口,或許……你也一樣和我難捨那份離別前的傷感,既然如此,你何不——」「考慮留下來」這句話尚未出口。

  廖蕙緗已站起身,「我先去洗個澡,時間差不多了……」她緩緩朝樓梯走去。

  望著她漸漸消失的背影,王學舜忽然笑了,儘管笑容是那麼苦澀,但至少他已想通一件事,同時也暗暗下了決定。

  他已完完全全放棄挽留她的念頭,即使她人留下了,那麼她的心呢?她的心也會一起留下嗎?

  雖然很多人都明瞭感情絕不能強求的道理,但一旦自己遇上時,總有些人會做一些無謂的掙扎,除非他自己想通,否則別人很難去改變他。

  王學舜站起身,將桌上的菜全都放入冰箱裡,隨即走上樓,進入臥房,從衣櫃裡取出一條西裝褲和襯衫領帶,以及一個小旅行袋。

  片刻過後,廖蕙緗從浴室走出來,身上只圍著一條浴巾,見他坐在床沿發愣,不免開口詢問:「你又怎麼啦?一個人坐在這裡發什麼呆?」

  「沒有啊!」王學舜站起身,用手一指地上的旅行袋,「那個你拿去用,我洗澡去了……」說完,他拿著換洗衣褲,轉身走入浴室。

  當他洗完澡,從浴室走出來時,彷彿變了個人似的,衣冠楚楚不談,連精神亦異常抖擻。

  他知道張志哲那間公司規模不小,他不願穿著隨便的走入那間公司,那不僅沒有禮貌,甚至還會讓人瞧不起。

  從某些角度來看,男人和女人是一樣的,其實都很虛偽與做作。

  「你準備好了嗎?」王學舜凝視著她。

  「嗯。」廖蕙緗點點頭。

  王學舜先從床頭櫃的抽屜裡取出一雙襪子,隨即笑著說:「我們走吧!」一邊牽著她的小手。

  ***

  言  當他二人來到松江路張志哲的公司附近時,才下午兩點十分。

  情  王學舜將機車停妥後,只是傻呼呼的站在機車旁沒動,臉上則滿是不捨之情。

  小  廖蕙緗似是可以看出他的心情感受,先是沈默一下,忽然喃喃地說:「現在好像還早喔……」

  說  在她尚未見到張志哲前,她會去在乎王學舜的感受,但見到之後呢?她又會將他擺放在什麼位置?

  獨  王學舜深深地注視著她,忽然興起狂笑三聲的念頭。

  家  她全身上下,從頭到腳,裡裡外外的行頭都是他花錢買的。可是,她卻要穿著他買的衣裳去見另一個男人,而且這一去恐怕就不再回頭,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又算什麼東西?王學舜都迷糊啦!

  「是早了點……我們在附近喝杯咖啡好不好?」王學舜微微一笑,接著又說:「我想……還有些話我沒告訴你。」

  「好啊!」廖蕙緗點點頭。

  王學舜四處溜了一眼,隨即用手一指不遠處,「那兒有一間咖啡屋,走!我們去那兒聊聊。」

  兩人約步行三十餘公尺,雙雙走入一間咖啡專賣店,就在近門邊的一張小方桌,坐了下來。

  不久,服務生送上兩杯咖啡,兩份西點,然後笑吟吟的走去一旁。

  此時已是上班時間,店內的生意不是頂好,相對的便顯得十分幽靜。廖蕙緗默然無語的攪和著杯中的咖啡,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

  她的心事,王學舜居然也懂,「你放心,我不是想勉強你做你不想做的事……」輕啜一口咖啡,他打從心底的又說:「我是想告訴你,只要你能活得很快樂,我想,我也會為你感到高興。」

  廖蕙緗終於擡起頭來望著他,「這是你的真心話?」

  「是的,這是我的真心話。」王學舜微笑著,「掙扎過後總得面對現實。說真格的,我倒是滿羨慕張志哲能擁有你這樣一個女人。」

  「你也不差啊!像你這麼好的一個男人,我相信你將來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對象。」

  「將來的事誰也無法預料,我想……我可能需要再閉關一陣子了。」

  「閉關?」廖蕙緗顯然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王學舜淡淡一笑,「就是把自己關起來,創作出更好的作品,重新出擊嘛!」

  廖蕙緗沈默一下,「我可不可以給你一些小小的建議?」不待他答話,她接著又說:「其實,我一直覺得你父親的話很有道理。他真的很關心你,如果有空的話,你不妨向他請益一番。」

  王學舜的表情有一絲尷尬,「這一點不需你提醒,過兩天待我心情稍稍平靜下來後,我會回家一趟,好好跟他聊聊。」

  「那就好。」廖蕙緗欣然一笑。

  王學舜沈吟片刻,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奇特,「蕙緗,不管你發生什麼事,不管你過得怎樣,我都希望你能經常跟我保持聯絡。」

  「這對你很重要?」廖蕙緗嘴裡雖然這麼說,其實心裡早已下了決定——不論發生什麼事,她都不再與他聯絡。

  他的工作有別於一般人,正如他父親所言,眼前他迫切需要的是專心,如果因她和他的聯絡而導致他分心,那豈非得不償失了嗎?

  除了這個念頭,她已沒有第二種想法,或許她不明白,偶爾同他聯絡一下,說不定更能激發他的鬥志。

  王學舜淡淡一笑,笑得顯然有些勉強,「至少你得讓我明白你過得好不好吧?你明知道我會為你擔心。」

  「我會讓你知道的。」廖蕙緗點點頭。

  王學舜看看手腕上的表,現在時間是下午三點十五分,當下拿起一旁的帳單,「我想,我不能再耽誤你的時間……」說著,人已站起身。

  ***

  永大實業公司的會客室還不是普通的大,一個長長的會議桌至少可以容得下十二個人。

  王學舜與廖蕙緗坐在面向大門的位置上,兩人的臉上表情不一,連心中所想的事亦盡不相同。

  廖蕙緗臉上浮現著一抹濃情蜜意,帶有更深的期盼。可想而知,她費了多大的精神與體力才等到這一刻,對她而言,之前所作的任何事,至此都算是值回票價。

  那麼王學舜呢?他想的又是什麼?

  他的想法其實很單純,他只想知道張志哲是何方神聖?是什麼德行的男人?為什麼他可以栓緊廖蕙緗的心?

  當張志哲走入會客室時的那一瞬間,王學舜才真正明瞭一個年少多金的成功企業家,為什麼可以如此吸引一個女人。

  張志哲年約四十上下,身穿一套寶藍色西裝,那種一般人無法比擬的領袖者氣度,從他身上隱隱散發出。

  王學舜雖然不曾和企業界的人士打過交道,但眼前也不免被他那股逼人的氣勢給折服。這一點,他自歎弗如。

  「你是王先生?」張志哲笑吟吟走進門,伸出右手,「幸會、幸會。」

  王學舜站起身,同他握手,「久仰大名。」

  「坐,坐下來好聊。」張志哲用手一指他身下的椅子。

  「不了。」王學舜搖搖頭,「張先生,我已經把人平安送到,我想……我不打擾兩位了。」

  張志哲微微一笑,「那好,不如我們一起下樓去吧!」

  「也好。」王學舜不表示異議,率先走了出去。

  廖蕙緗走到張志哲身邊,輕聲說:「志哲……」想去拉他的手。

  張志哲四處溜了一眼,手一縮,「在辦公室裡別這樣,有事我們出去再談。」同時舉步走出。

  廖蕙緗愣了一下,隨即跟上前,走在他二人的身後。

  一行人出了電梯,來到大樓外,張志哲禮貌十足的問:「王先生要不要同我們一起找個地方坐坐,聊聊天?」

  王學舜搖搖頭,笑著說:「我還有事,不如改天。我先走了,兩位再見。」他再深望廖蕙緗一眼,隨即朝停放機車的位置緩緩走去。

  張志哲不再看他一眼,輕聲說:「走吧!」舉步走向大廈後方的專用停車場。

  廖蕙緗默默無語的走在他身後,滿腹疑雲,尤其是他根本不像她印象裡的張志哲,為什麼他在台灣和上海對自己的態度完全不一樣?

  難道他真的有什麼顧忌……

第5章(2)

  正當廖蕙緗胡思亂想之際,不遠處停著一輛「富豪」轎車,後車座旁站立一個司機裝扮的人,「董事長……」將車門打開。

  張志哲站定身子,回頭一笑,先讓廖蕙緗進入車內後,接著自己才坐上車,表現出的完全是個十足的紳士風度。

  那司機上車後,偌大的富豪轎車已緩緩駛出停車場,眨眼間便穿入車陣。

  「蕙緗,你真的令我太意外了……」張志哲撫摸著她的手,轉頭望著她,「你到底是怎麼跑來的?」

  廖蕙緗望了那司機的背影一眼,沒有答話,而是身體一側,依偎在他的手臂上,臉上洋溢著幸福之情。

  這九天下來,她在王學舜身上學會了很多,尤其是學會如何保護自己——在不熟識的人面前,她絕不會輕易開口說話。

  張志哲似乎明瞭她望那一眼的涵意,呵呵一笑,「老李是我的司機,你放心,是自己人,他口風緊得很,你說就是了。」

  廖蕙緗低聲說:「我花了兩萬五人民幣,偷渡來的……」

  於是,她打從自己上船的那一刻起,到下船後的所有遭遇,一字不漏的同他敘述一遍,中途張志哲並沒有插上一句話。

  直到她的話聲告一段落時,他的臉上忽然顯露出狐疑之色,「搞了半天,那個姓王的不是你親戚?」

  「不是。」廖蕙緗搖搖頭,接著又說:「如果不是他暫時收容我,真不敢想像我會是什麼下場……」

  張志哲的臉色漸漸凝重,「他一個人住淡水,他是幹什麼的?」

  廖蕙緗回應:「是個畫家。」

  「畫家?」張志哲哪管他是什麼家,他只是覺得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在很難令人不聯想到那方面的事。

  廖蕙緗見他沈默不語,不由得略擡起頭注視他,「怎麼啦?你為什麼不說話?」終於發現他的臉色不怎麼好看,同時也開始揣測他心中的疑惑。

  張志哲淡淡一笑,「沒什麼,這幾天你過得好嗎?」

  「很好。」廖蕙緗已猜測出他在想什麼,很自然的扯了個謊,「他一天到晚待在他的畫室裡,我也無事可做,滿無聊的。」

  「哦?」張志哲動容,「他都沒帶你出去走走?」

  「有啊!他帶我上街買了幾套衣服送我……」廖蕙緗嘟起小嘴,故作不悅,「你怎麼一直在談別人的事?人家沒興趣談嘛。」

  「好好好,我不說總可以了吧!」張志哲手一扳,將她摟得更緊。

  車行一陣,來到仁愛路上的一排商業大樓前,張志哲開口說了一句話:「待會我不回公司,你就早點回去休息。」

  「是,董事長。」司機老李恭應一聲。

  轎車來到紅屋牛排館前停下,司機老李正想率先下車時,張志哲又說了一句:「沒關係,我自己來。」他自行打開車門,下車,接著是廖蕙緗。

  「董事長,明天見。」司機老李朝張志哲點頭一笑,油門輕踩,轎車便緩緩離去。

  直到這個時候,張志哲才展顏一笑,拉著廖蕙緗的手,走入紅屋牛排館。

  兩人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分別坐定,一名服務生同時笑吟吟的靠了過來,「張董您好……還是老樣子嗎?」

  張志哲搖搖頭,「今天換個口味——兩份海鮮大餐。」

  「是,我立刻叫他們準備。」那名服務生在帳單上寫下幾個字,隨即快步地朝後方的廚房走去。

  待那名服務生走後,張志哲溜了廖蕙緗一眼,「還習慣這裡的一切嗎?」

  「我……我也不知道。」廖蕙緗咧嘴一笑,「就等你帶我四處走走啊!」

  「我?」張志哲微微一愣,表情有點尷尬,「話可說在前頭,平常我忙得很……」

  廖蕙緗聞言不免顯露出失望之色,「你怎麼這樣說?」

  張志哲隨即擺出個笑臉,「你別生氣,只要我有空,一定帶你出門逛逛,但你也要體諒我的苦衷,那麼大一間公司就我一人指揮調度,你不是我公司的人,你不懂的!」

  廖蕙緗凝視著他,神情顯得無比嚴肅,「志哲,我在這裡一個親人都沒有,又人生地不熟的,你千萬要好好待我,不能不管我喔。」

  「我就是你的親人啊!」張志哲呵呵一笑,「你放心吧!一切的事我早已安排好了,怎麼可能不管你呢!?」

  廖蕙緗嫣然一笑,「你都安排好了?我就知道我沒白白冒這次的險……」

  張志哲正想開口說些什麼之際,一名服務生已走上前來,將盤子裡兩份麵包和兩碗湯放在他二人的桌面上,「兩位請慢用。」隨即退了下去。

  「有什麼話我們等會再談,快吃吧!」張志哲衝著她微微一笑,伸手去拿籃子裡的麵包。

  廖蕙緗這會兒也著實餓了,她忽然發現自己現在胃口大開,和她今天中午跟王學舜用餐時儼然成為兩種極端的不同心情。

  為什麼會這樣?她並不清楚,也許王學舜真的只是她生命中的過客。從現在開始,她的生命中只有張志哲一人,別人已很難去取代他的地位。

  廖蕙緗邊吃,邊胡思亂想著,不自覺中一餐飯吃完已是晚上七點多。

  服務生收走所有餐盤,送上水果,及兩塊蛋糕和兩杯咖啡。廖蕙緗眉頭一皺,「我肚子都快撐破了呢!」

  張志哲微笑著說:「那就再吃幾塊水果好了,吃完我們回家。」

  「回家?」廖蕙緗愣了愣,「回什麼家?」

  「當然是回我們倆的家啊!」張志哲臉上笑容如沐春風般的柔和,「就像我每次出差去上海時那樣。」

  「真的?」廖蕙緗不敢相信地低呼。

  張志哲點點頭,「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幹嘛。」

  廖蕙緗見他這麼回答,哪有再逗留下去的心情,當下站起身,順手抓起椅下的旅行袋,迫不及待說:「我現在就想回家。」

  「好。」張志哲接著站起身,隨手拿著桌上的帳單,然後走到大門邊的櫃檯。

  結完帳,兩人手牽手的走出紅屋牛排館,就像是一對結髮多年的夫妻那樣,臉上寫滿了不盡的柔情和蜜意。

  出乎廖蕙緗意料之外的,張志哲竟牽著她走入一旁的大廈內,電梯直上八樓。

  「我們的家就在這裡?」廖蕙緗一臉好奇。

  「噓。」張志哲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一臉的神秘,「我若說穿就不值錢了,待會兒你自己看。」

  兩人出了八樓電梯,張志哲直接走向盡頭處,隨即從口袋拿出一串鑰匙,打開那扇門。

  張志哲身子一側,笑望著她,「我的小公主,你可以進去了。」

  廖蕙緗當先走入屋內,張志哲隨後走進,然後反手關上大門。

  這間屋子約二十坪大小,一房一廳,還有廚房和衛浴設備,所有家電用品在這裡都見得著,甚至連冰箱內都堆滿了雞鴨魚肉。

  「今天一早,我叫司機老李來辦這件事。你看怎麼樣?如果不滿意的話,明天我就開除他。」

  「志哲你……」廖蕙緗滿懷感激,情不自禁地撲入他的懷中,喜極而泣,「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傻女孩。」張志哲輕輕地推開她的身子,從口袋裡取出一條手帕,拭去她臉上的淚水,「這有什麼好哭的,想當初我們倆在上海還不是這樣。」

  廖蕙緗還是忍不住落淚,「我……我一直擔心你會不管我……我好怕,怕你不理我……」

  「我不早跟你說了,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嗎?」張志哲將手上的手帕遞去給她,溫柔一笑,「你還沒參觀我們的臥房……」他手一伸,摟著她纖細的楊柳腰,朝臥室走去。

  臥室內異常潔淨,佈置得就像女人的閨房,清素淡雅,加上一張圓形大床,這裡充滿了羅曼蒂克的氣氛。

  「對不起,我不懂女人的化妝品,所以沒幫你準備,你不會怪我吧!?」

  廖蕙緗回過身來望著他,心中百感交集,思緒錯綜複雜,剎那間竟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張志哲也在凝視著她,眼睛裡倏然綻放出一絲絲的情慾光芒,當下朝她迎面走來,慢慢的……抱住她的嬌軀。

  「我想死你了……」張志哲在她身邊輕聲細語:「你知道嗎?這次去上海沒找到你,我真的急死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誰知道你居然會出現在這裡。我這一輩子也不曾經歷這麼大的驚喜。」

  廖蕙緗沈浸在他的甜言蜜語裡,「你真的那麼在乎我?」

  「當然是真的。」張志哲轉頭,慢慢的朝她的櫻唇靠去,「我只在乎你……」

  說話間,張志哲帶著她的身子倒向大床,然後手一伸,移向她的衣扣處……

  片刻過後,他二人皆已一絲不掛的在床上一陣纏繞,空氣中迴盪著廖蕙緗嘴裡發出的呻吟聲。

  如乳燕輕啼,久久不息,久久不息……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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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5 23:39:27

第4章(1)

  毫無疑問的,父親的一席話給了王學舜不小的衝擊,也難怪他會愣愣的坐在沙發,望著茶幾上的香煙發呆。

  當他十八歲離家那年,他便學會了吸煙,理由是他無法承受不是他那種年紀就該承受的壓力。

  他必須應付課業,還得抽出時間作畫,更得為他的一日三餐而煩惱。

  香煙能否使他專心作畫?這一點他不能確定,但他卻非常認同父親說他對香煙已產生出了依賴性。難道自己一直無法突破,真的誠如父親所言的那樣——想成為一個畫家,煙酒便是他的最大忌諱?

  他獨自在自己的思想世界裡遨遊,全然未察覺一雙已盯住他許久的眼神。

  一整天下來,廖蕙緗皆保持著極愉快的心情,因為這八天來,除了她同王學舜能暢所欲言外,她幾乎沒和第二個人好好交談過,然而今天卻例外了。

  今天她和陳伯伯聊了許久,在談話的過程中,她瞭解他的一些童年往事,只是她不明瞭,她在無意間也洩了自己的底牌。

  王景禹會知道她的身份來歷,她一點都不感意外,更何況他對自己也沒任何惡意。

  一想起王景禹,廖蕙緗很自然的脫口而出:「其實,他說好多好多的話都很有道理呢……」

  王學舜慢慢的回過神來,喃喃說著:「他說的話是有道理,可是……他卻一點都不瞭解自己的兒子。」

  廖蕙緗不以為然,「誰說的!他很關心你,我可以感覺得出來。」

  「我知道他很關心我,可是……」王學舜輕歎一聲,接著又說:「畫畫真的是我的唯一興趣,即使他不是一個畫家,我也會走上這條路,再怎麼說,他也應該祝福鼓勵我啊!」

  廖蕙緗笑望著他,「一個父親害怕自己的兒子在畫畫這條路上走得太辛苦,何錯之有?我想,大概是你們欠缺溝通。其實他說得不錯,你的確應該多回去走走,跟他多聊聊的。」

  「我不想談這些,我們換個話題好不好?」王學舜凝視著她,微微一笑,「今天是我們這八天來,出門遊玩最久的一次,你感覺怎麼樣?」

  「很愉快,謝謝你。」廖蕙緗滿含感激之色。

  「謝我幹嘛?」王學舜卻一本正經說:「其實我還想跟你道歉呢。」

  「跟我道歉?」廖蕙緗不懂,「為什麼?」

  王學舜一臉尷尬表情,「我……我只顧著幫別人畫畫,卻冷落了你,我當然應該向你道歉。」

  「你……」廖蕙緗心中百味雜陳,竟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經過這幾天的朝夕相處,廖蕙緗心知肚明他不是一個虛偽做作的男人,儘管他的個性有些詭異。

  他已不下十次對自己暗示他的愛慕之意,廖蕙緗不敢否認自己就快被他的深情給打動,然而,他並非自己原本所設定的對象啊!

  想及此,她便不由自主的擡起眼睛偷偷地注視他,湊巧的是此時王學舜不也正望著她嗎?

  王學舜的目光溫柔似水,臉上寫滿濃情蜜意。兩人神色交流許久,彷彿連時間都在這一剎那間停頓,空氣都似已凝結。

  然而,就在這充滿感性的一刻,大煞風景的電話鈴聲倏然響起。王學舜於是拿起話筒,彼端隨即傳來一名陌生男子的話聲。

  「喂,請問有一位王先生在嗎?」

  「是的,我就是。」

  「你好,我是張志哲……」

  聽到這話,王學舜的腦袋不禁轟然一響,那種感覺有如置身暗巷間,突然被不知名的人物從他背後敲了一記悶棍那樣,他只能見到眼前浮現出的星星,此外,他別無所見,腦海裡更是一片空白。

  「王先生,你有在聽嗎?我是張志哲——」

  「請你等一下。」

  王學舜握著話筒的手已止不住地顫抖,一臉茫然地望著廖蕙緗,「他回來了……」

  廖蕙緗微愣,但一下子就想起那個「他」是什麼人,當下從沙發另一端撲了過來,忙接下話筒。

  王學舜同她相處整整八天,從來不曾見她如此興奮激動過,他的內心一陣刺痛,悄悄的把手伸向茶幾,拿起一根煙,點燃。

  言「志哲嗎?是我,廖蕙緗啊!」

  情「是你?真的是你?你別嚇我好不好?」

  小「真的是我啊!怎麼,難道你不相信?」

  說「你……你是怎麼來的?來多久了?為什麼也不事先通知我一聲?我好有個準備。」

  獨「我們見面再聊,我們現在就見面好不好?」

  家「不行啊!我今天中午才下的飛機,打電話去你那裡也沒人接聽,現在我已在家休息了——」

  「可是人家想你嘛。」

  「好好好,別鬧了,反正時間多得是,我們明天再見面還不一樣,你請那位王先生聽電話,看看我方不方便去接你。」

  在他二人的交談過程中,廖蕙緗一直沒發現王學舜臉上的古怪表情,是惋惜?還是一種濃濃醋意?其實王學舜自己也分辨不清。

  「王先生嗎?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地址,明天我好叫司機去接她。」

  王學舜沈默一下,「我看……這樣太麻煩了,不如我送她去你公司,你什麼時候方便?早上行嗎?」

  「早上不行,我還得主持會議……我看這樣好了,下午我在公司等你們,當然,如果你方便的話——」

  「好,就這麼說定了。明天下班之前,我送她過去。」

  「真是謝謝你了。」

  王學舜掛斷電話,開始一口接一口的猛吸煙,同時臉上的表情十分怪異。

  憑自己特有的敏銳,只需這幾句話談過,王學舜對張志哲這個人的印象就不是很好。這一點,他幾乎可以完完全全的確定。

  倘若他有廖蕙緗這麼一位女友,不論兩地相隔多遠,即使自己再累,他也會飛奔而來見她一面的,可是張志哲並沒有。

  他非但沒有過來見她一面,甚至還想叫司機來接她,這種行為、這種想法,王學舜一點都不能苟同。

  是不是每個男人在得到後都不懂得去珍惜?王學舜並不清楚,他只知道今晚會是他們倆的最後一夜,之後還會不會碰面,誰也不能確定。

  最後一夜……思忖至此,王學舜的一顆心就已按捺不住的向下沈去、沈去、再沈去……

  他在想什麼?廖蕙緗搞不清楚,可是在她剛才過分的激動與興奮之後,她終於發現到他臉上的沮喪。

  她很明白剛才接下話筒和自己的臉上表情,一定帶給他某種程度的傷害,可是,她真的不是故意要那樣表現,而是完全出自內心的啊!

  明天,她將要離開這裡,離開他的生活。有了張志哲,她必須完全拋開這裡的一切,甚至是眼前的這個男人。

  她知道自己不能同時喜歡上兩個男人,這一點她想都不曾想過;尤其是她此刻毫無身份的踏在這塊土地上,她豈能再節外生枝!?

  如果當不成情人,是不是可以當朋友——他會答應嗎?廖蕙緗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廖蕙緗胡思亂想著,而一旁的王學舜則已經注視她許久,終於忍不住的開口:「他回來了,你是不是很高興?」

  「我……」廖蕙緗避而不答,另起話題:「謝謝你這幾天對我的照顧,我……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的感激。」

  「不公平!不公平!這對我太不公平了!」王學舜像發了瘋似的右手敲擊著茶幾,整個人的情緒似已完全失去控制。

  「你莫名其妙闖入我的生活,雖然只有短短的八天相處,可是我知道我已投注下我的感情,我愛上你了,你知道嗎?」

  廖蕙緗不曾見他如此激動過,但一陣陣的傷感還是忍不住的湧上心頭,「對不起……我求求你,你別這樣好不好?」

  「對不起?」王學舜嘶喊著:「現在他回來了,我必須將你送回他身邊,我算什麼東西?我什麼都不是啊!」

  不知何故,廖蕙緗忽然興起想哭的念頭,一眨眼間,不爭氣的淚水已自她眼眶裡滑下……

  「我真搞不懂自己做錯了什麼?作畫不順利,從來也不曾有出息過……這一切的一切我都熬過來了,可是……」王學舜一臉懊惱、沮喪得到了極點,「可是我真的經不起感情的打擊,你這一走,我真的不知該怎麼活下去啊!」

  廖蕙緗也不知該說些什麼話來安慰他,當下站起身,來到他身後,按摩著他的雙肩,「我想你大概是太累了,不如早點去休息——」

  「休息?」王學舜忍不住的冷笑一聲,整個人已慢慢的平靜下來,「我們只有這一夜——我能睡得著嗎?」

  他反身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手這麼一握,便再也捨不得放了。

  他說了那麼多話,只有這句說得最好——是的,他們的確只有這一夜,當她踏出這裡之後,她將永不再回頭。

  廖蕙緗不能,也不想讓他成為第三者。對他而言,這絕對不是一件公平的事,與其將來痛苦,現在趁早做一個了斷豈不更完美!?

  然而,在她下定這個決心的同時,她自己何嘗不痛苦,只是她把大部分的心思都擺放在張志哲身上,畢竟他是她一生中的第一個男人;對於王學舜,她也只能表現出對他最深的歉意。

  其實,男女間的感情問題本就沒有對與錯,最主要的是自己能活得快樂——許多人彼此間愛得死去活來,但卻充滿了矛盾與痛苦,這種愛情是否毫無一點意義?

  王學舜緊緊地握住她的小手,聲音近乎懇求:「難道你一點都體會不出我的心意?能不能別走?我可以好好愛你一輩子的。」

  「你別逼我……別逼我。」廖蕙緗流著淚,聲音不禁哽咽:「我下了多大的決定才搭上那艘船的……不瞞你說,他是我第一個男人,我……我真的不能停止思念他,我更不能背叛他。」

  「天啊!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你居然還會有這種想法!」王學舜哭喪著臉,顯得很無奈,「第一個男人並不代表天長地久,這種觀念會害苦你一輩子的啊!」

  廖蕙緗連連搖頭不已,「我不管你怎麼說,我也不管這裡的人有什麼愛情觀,我不能改變自己的想法,你別逼我,真的別逼我。」

  王學舜登時不說話了。

  他二人本就生長在不同的世界,雖是同文同種,但在思想觀念上顯然有著極大差異。這一點,王學舜可以理解。

  感情之事絕非強求便可獲得,那麼,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得到她的心呢?王學舜一時之間竟想不出什麼結果。

  一陣極長的沈靜過後,王學舜不禁歎了一口長氣,黯然地說:「算了!一切我都盡了力。你早點去睡,明天我送你去他公司。」

  「我……」廖蕙緗支吾著,無法欺騙自己,「我睡不著。我一想到要離開這裡我就覺得很傷感。」

  「那麼留下來。」王學舜目光柔情似水,「我們可以一起走過往後的歲月,我會愛你、保護你、疼惜你一輩子……」

  「對不起,我做不到,我……我真的做不到。」廖蕙緗滿是痛苦之色、神情哀怨淒絕,「我不否認我也有點喜歡你,可是……感激的成分卻佔大多數,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肯開口。」

  王學舜沈默。一句話,一個字都不說。

第4章(2)

  廖蕙緗淚眼汪汪地注視著他,「這八天來,你從不曾開口要求我為你做任何事,現在,就只剩這最後一晚,難道你真的對我別無所求?」

  王學舜臉上肌肉抽搐了幾下,那雙如辰星般的眸子開始發光,「如果我要你跟我上床,你也會答應?」

  廖蕙緗沈吟許久,最後還是咬著牙說:「我會答應,如果你真的有此需要,如果它能讓你減輕你對我的氣憤,我願意答應。」

  王學舜忽然放開握在他掌心上的手,點燃一根煙,接著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打開那兩扇玻璃門。

  他一口接一口地吸著,雙眼凝視夜空,目光深邃而遙遠。

  凝望著他那孤寂落寞的背影,廖蕙緗忍不住地來到他身後,緊緊抱著他的身子,痛哭失聲不已。

  王學舜吸完一整根煙,緩緩開口說出第一句話:「你不是不想背叛他嗎?為什麼還會答應?」

  廖蕙緗哭泣著說:「我想不出任何詞句來表達我對你的感激。我知道這裡有一個叫『靖蘆』的地方,如果沒有你的收容,十成十我會被送去那個地方等待遣返;如果沒有你的收容,我更不可能會度過如此愉快,無憂無慮的八天,我怎麼可以拒絕你的要求!?」

  王學舜忽然用力地撐開她的雙手,冷笑一聲,「激情過後,你還不是一樣會離開我?到時我又能得到什麼!」

  廖蕙緗微愣,百思不得其解,「我對你沒有任何幫助,我……我只能付出我的身體來表達我對你的感激,難道這樣你還不能接受?」

  王學舜凝視夜空,連話聲皆充滿了沮喪:「你離開之後,只會帶給我更大更深的痛苦,我真正需要的不只是這一夜的激情。何況,你的心裡只有他,你不想背叛他,我又為什麼要提出這種喪盡天良的要求!」

  「我絕不是一個趁人之危而達到自己目的的男人!」王學舜又強調了一句。

  廖蕙緗聞言後渾身禁不住一顫,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只能不斷的流淚,不停的哭泣。

  王學舜心知肚明,失去這次可以和她上床的機會,將來絕不可能再有類似的機會,可是他卻一點兒都不感到後悔。

  他只想讓她在自己心目中,永遠都是那個半夜闖入他家,渾身濕淋淋,一臉受了驚嚇卻又不失純真的模樣。

  是不是這世上的男人都會做出和他相同的決定?王學舜並不清楚。他只知道這個女人明天就會在他的世界裡消失,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想及此處,王學舜忽然慢慢的轉過身來,正想開口說話,可是一見她那哭泣的模樣,便情不自禁的走上前去,緊緊抱住她柔軟發燙的身軀。

  「該哭的人是我,好端端的你哭什麼?」王學舜暗歎一口氣,頭向下一垂,吻走她臉上所有的淚水。

  廖蕙緗無力地癱在他懷裡,整個人登時沈浸在他那深情的熱吻中,久久無法自拔。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學舜才站直身子,凝視著她,「剛才你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廖蕙緗愕然,「你是指,要我跟你……」

  王學舜接口:「不是。我只是想問問你,我可不可以提出另一個要求?」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廖蕙緗臉上充滿喜悅,「不論你說什麼我都聽,我真的很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王學舜注視著她,目光有如辰星般明亮,「我可不可以把你留在我的畫紙上?我想……那一定是足夠我一輩子回味的,不知你是否願意?」

  「我願意,我當然願意。」廖蕙緗笑容忽然一斂,眉頭皺起,「可是你已畫了一天,我怕你太勞累了——」

  「我不累!能為你作畫我一點都不覺得累。」王學舜神情充滿愉快,「倒是你,在西門町陪我耗了一天,你累嗎?」

  廖蕙緗搖搖頭,「我也不累。」

  「那好極了!」王學舜拉著她的手,迫不及待的走向樓梯,「走!我們上樓去!」

  兩人上了二樓,隨即走入那間小畫室。一陣忙碌過後,偌大的畫架上已見一張畫紙。

  「我該怎麼做?」廖蕙緗笑望著他。

  王學舜想了片刻,「不如就像今天我在西門町幫人作畫那樣,你坐在床上即可。」

  廖蕙緗緩緩地走向那張單人床,但卻沒有依言坐下;沈思許久後,她忽然把手擡起,伸向自己的胸前衣鈕。

  她一邊解開自己身上的衣鈕,一邊注視著他,臉上的笑容竟有如一朵陽光下綻放的玫瑰。

  「我……」王學舜深吸一口氣,急切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

  廖蕙緗打斷他的話:「我願意把我的所有一切,毫無一絲保留的獻在你的畫紙上,你別再說了。」

  說著,她身上的衣衫一件件落地,最後是胸罩,然後是底褲……再一眨眼,她已完全赤裸裸的一絲不掛。

  她坐在床上,很自然地擺出一個撩人遐思,引人犯罪的姿勢,「你看什麼?快畫啊!」

  豆大的汗珠不時從王學舜的額頭滑下,同時握著畫筆的手也顫抖不已;面對她那令人噴火的身段,他的心根本無法平靜。

  他忽然重重地甩下筆桿,轉身朝門外奔下樓去。

  ***

  王學舜一個人獨自坐在前院的石階上沈思著,為了平靜自己激動的情緒,他一連抽了三根煙。

  面對一個赤裸裸,又是自己愛慕的女人可以坐懷不亂,對他而言,無異是天方夜譚之事。

  王學舜不是柳下惠,更不是一個聖人,他只是一個很普通的男人,要他強行壓抑自己的七情六慾,這是何等殘忍之事。

  他再三問著自己,他告訴自己,他做不到,他是真的做不到啊!

  廖蕙緗久等他不到,只好緩緩地走下樓來,身上披著他的睡袍,在他身旁慢慢地坐了下來。

  許久她都沒開口說一句話,事實上她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所以她只能陪著他一起沈默。

  她不說話,王學舜更不肯說話。直到這個時候,他的心仍在劇烈地跳動著,他還能說出什麼話呢?

  今夜星光燦爛,月色很美,他二人各自在自己的思想世界裡穿梭遊走,誰也揣測不出對方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一陣極長的沈默過後,廖蕙緗為了引起他開口說話的動機,她忽然拿起他身上的一包煙,取出其中一根,點燃,猛吸一大口。

  她無法體會吸煙到底能帶給人類什麼樂趣,此時此刻她已被煙嗆得連連咳嗽不已。

  王學舜仍是一句話沒說,轉身搶下她手上的煙,用力地甩了出去。

  「為什麼你要這樣做?」王學舜終於忍不住率先開口,同時一臉懊惱,「你知道你這樣做對我有多殘忍嗎?」

  「我……」廖蕙緗支吾片刻,只得實話實說:「我也不知道。我剛才忽然想起你父親對你的批評,我……我只是想證實一下而已。」

  王學舜被她說得渾身猛然一震,無言以對。

  話聲一頓,廖蕙緗接著又說:「你父親說你若想有所突破就得戒煙,又說你不夠用心……事後我想想他說得實在很有道理。」

  王學舜搖頭歎息,「為了考驗我能不能專心,你就非得讓你自己赤裸裸的面對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真的。」廖蕙緗解釋著:「剛才在樓上我已強調過,在你面前,我不想有任何保留。因為你為我做的事,因為你帶給我的一切,可能這輩子我再也無法遇見像你這種男人。」

  「可是,那也犯不著……」

  「我既不想要有任何保留,你也不想趁人之危,那麼,何不把我最真實的一面,赤裸裸地呈現在你的畫紙上,這樣的意境豈不更美!?」

  「你……」王學舜雙目茫然,搖著頭說:「大家都說我是一個怪胎,在我看來,你顯然要比我更怪。」

  廖蕙緗神色不變,臉上不見任何表情,「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你怎麼能夠揣測出我的想法,正如同我也摸不透你一樣。」

  王學舜淡淡一笑,「我承認我是不瞭解女人,可是你一定可以瞭解我,你甚至還可以抓得住我。」

  「那好。」廖蕙緗轉頭望著他,「你到底還想不想畫?如果不想,我可要——」

  不等她把話說完,王學舜已拉著她的手,雙雙站起身,「我不可能會錯失這唯一的要求……」他握著她的手,走入屋內,關上大門。

  片刻過後,他二人又走回那間小小的畫室,和剛才不同的是,王學舜的臉上竟充斥著專注與嚴肅,他甚至連額頭都已不再冒汗。

  廖蕙緗慢慢的脫下睡袍,上床,非常隨興地擺出另一個姿勢。

  在王學舜心目中,她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吸引力,所有的姿勢對他而言都是絕倫的美,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

  王學舜再度握住筆桿,接著便在畫紙上一陣揮灑起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5 23:36:02

第3章(1)

  王學舜一屁股坐在地上,香煙一口接一口的猛吸,臉上的表情有一絲絲苦澀。

  很多人說:「飯後一根煙,快樂似神仙。」然而,此時此刻他並沒有這樣的感受。他只想藉著吸煙看看能不能促進腸胃快一點蠕動,好把肚子裡的東西消化掉。

  廖蕙緗坐在機車上,轉頭注視著他,「你怎麼啦?不是說好要回家的嗎?」

  王學舜撚熄煙,站起身,走去一旁的垃圾箱,「我沒事,我只是想辦法消化我肚子裡的食物。」先將煙頭甩入垃圾筒,接著才發動機車引擎,將背包掛在胸前,笑著說:「我們走吧!」

  廖蕙緗來到機車後座,佷自然的抱住他的腰身,「謝謝你。我從來也不曾這樣度過一個夜晚……」

  王學舜慢慢加著油門,機車已然向前駛出,「那麼,你愉快嗎?」

  「謝謝你,我很愉快。」廖蕙緗嬌笑一聲,「我想你大概不怎麼愉快。」

  王學舜搖搖頭,「不會啊!其實……我也很少出門,所以每次只要我一出門,一定會很愉快的。」

  「我指的又不是這個。」廖蕙緗笑得有一絲頑皮,「我知道你今晚花了不少錢,所以你才會不愉快啊!」

  王學舜哈哈大笑,「那就更不對啦!錢是人賺也是人花的。你放心好了,只要我多花一點時間,保證就能把那些錢再賺回來。」

  「怎麼賺?」廖蕙緗不懂。

  王學舜漫應一聲:「除了畫畫我還能怎麼賺!」

  此時已是晚上十點多,當王學舜一路從大業路騎來,左轉至大度路時,空氣中業已瀰漫著一股海水味。

  這裡離淡水雖然仍有一大段距離,但少了建築物的阻隔,海風順暢的拂上陸地,和城市裡的氣息是不盡相同。

  王學舜仍以不疾不緩的速度在大度路馳騁,當他來到某一處時,他的一雙眼睛倏然一陣擴張。

  只見前方百來尺處停放著三輛警車,一大群警察站在路邊,手上拿著指揮棒。紅色的燈光,隨著他們擺動的右手在空中晃動不已。

  「糟了!」王學舜的心怦然一跳,念頭不自主的在腦海裡一閃,趕緊再三叮嚀:「前面有警察,拜託你,萬一被他們攔下,你可千萬別開口說話。」

  「好,我知道。」廖蕙緗嘴裡雖然這麼回應,但身子骨已止不住開始顫抖。

  王學舜可以感受到她的驚駭,不免安慰她說:「你別緊張,我經常遇見這種陣仗,可是從來不曾被他們攔下過……」

  言及此處,「嗶!嗶!嗶!」一陣哨音突然響起,不遠處的一名警察以指揮棒代手的向王學舜招了招,示意他停車受檢。

  王學舜慢慢的將機車騎向路邊,雖是滿腹緊張,但臉上仍然綻放出一抹笑容,「這麼辛苦,還沒睡啊!」

  兩個警察此刻就分站王學舜左右兩邊,其中一名將機車上的鑰匙一扭,引擎隨即熄火。

  「麻煩你,把駕、行照拿出來。」那名警察伸出了右手。

  王學舜拿出皮夾,將裡頭的行、駕照拿出,然後遞了過去,「我違規了嗎?」

  那名警察一聲不吭,來到機車後方,開始打量那塊牌照,接著取出無線電對講機與勤務中心聯絡。

  坐在王學舜身後的廖蕙緗此時此刻渾身顫抖不已,王學舜既不能開口提醒她,只得將雙手伸向自己腰間,緊緊握住她的雙手。

  廖蕙緗十分用力的抱著王學舜,內心的驚駭有如濤天巨浪般起伏不止。她不知道自己將受到什麼樣的盤問?她更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如何……

  一陣短暫的沈靜後,那名警察又來到王學舜身旁,仔細核對駕照上的照片問:「你的駕照號碼是?」

  王學舜咧嘴一笑,隨即說出自己的身份證字號。

  那名警察面無表情的將行、駕照遞還給王學舜,「你可以走了!」

  「謝謝。」王學舜發動機車引擎,還不忘消遣他兩句:「我每個禮拜都得經過這裡許多次,從來不曾被你們攔下——」

  那警察打斷他的話:「來這裡的少年郎都是存著飆車的心理——你的車速太慢,我不得不對你起疑。」

  王學舜笑得更邪惡,「速度太快總免不了要超車,到時若是人衰,被別人在背後敲一記悶棍那可怎麼辦?」

  「有時騎太慢更可能挨悶棍!」那警察似乎不想理他,轉身走去警車旁,繼續搜尋所謂的可疑份子。

  王學舜轉頭瞪了他的背影一眼,右手倏然一擰,機車便如箭一般的飆出。

  ***

  自從廖蕙緗在無意間闖入王學舜的生活後,對王學舜而言,他的世界已起了不小的變化。

  為了自己的一份感激,廖蕙緗很自然的負起照顧他生活起居的工作,不僅料理他的三餐,甚至還把這間淩亂不堪的窩打掃得一塵不染。

  除了一些少數的異類會不去在乎自己的週遭環境,這世上還是有絕大多數的男人會去整理自己的居家環境,但那個人絕不會是王學舜。

  是不是每個藝術家都像他一樣?王學舜並不瞭解,然而他卻很瞭解自己——要他動手整理屋子,那得等他有一天成了大畫家之後再說。目前,他是絕不考慮。

  今天是星期假日,出乎廖蕙緗意料之外的,一大早,兩人一狗便共乘一輛機車,離開淡水,一路朝擁塞的台北西門町而來。

  那隻大狼狗似是早已習慣這種模式,這會兒一動不動的趴在機車的油箱上,兩條前腿則架在把手當中的油表上,一副酷斃的模樣。

  廖蕙緗不止一次的問王學舜他們要去什麼地方?王學舜沒做正面答覆,只告訴她,他是來賺錢的。

  早上十點,王學舜來到西門町的立體停車場,將機車寄放好之後,隨即帶著廖蕙緗走向來來百貨公司旁的那個小廣場。

  「你來這裡賺錢?怎麼賺?」廖蕙緗始終搞不懂。

  「當然是畫人像賺錢嘛!」王學舜走去一旁的獅子林商業大樓,剛踏入大門,不遠處的一名老頭即笑吟吟的迎上前來。

  「陳伯伯,好久不見啦!」王學舜打聲招呼,朝一間小屋子走去。

  那老頭溜了廖蕙緗一眼,趕忙跟在他身後,「你去哪裡拐來這麼漂亮的小丫頭?」

  王學舜淡淡一笑,「別誤會,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他在角落拿起一頂很大的遮陽傘,一張涼椅,另一手則抓著兩張圓板凳,「陳伯伯,上回我留在這兒的畫具還在嗎?」

  「在!在!」那老頭從一木架上取下一個餅乾盒,兩人隨即走出那個小房間。

  來來百貨公司與獅子林商業大樓僅十來步之隔,中間一小塊廣場乃是屬行人徒步區,每逢假日,這裡都會有許多人閒逛。

  王學舜架好遮陽傘,擺好涼椅、板凳,一陣忙碌後,接下來便是等待客人上門。

  遮陽傘下垂掛著幾張人像的樣品,廖蕙緗雖然不懂得作畫,可是卻也分辨得出他的筆下功力。

  「你畫得真棒……」廖蕙緗忍不住發出讚歎:「本來我還一直很懷疑,跟你相處了整整八天,我從來也不曾見過你畫畫,也沒看到你的作品……。」

  王學舜這八天沒有作畫,那是因為他的心情尚未完全調適過來。他不想浪費自己的時間,更不想浪費自己的心血在一張不可能完美的畫紙上。

  他甚至連提筆的氣力都沒有。

  至於他的作品為什麼一幅都見不著?原因是被他放了一把火全燒成灰燼了,在極度的挫折感下,他居然一幅都不保留,真不知道這樣的行為是否可以稱之為「怪胎」!?

  「我不是每天都有心情作畫的。」王學舜笑望著她,「不過……今天的情況有些不同。」

  「哦?」廖蕙緗微愣,「什麼地方不同?」

  王學舜聳聳肩,「我沒錢花用啦!」話鋒一轉,思索許久才強調:「其二是……我這一輩子也沒帶過像你這麼漂亮的女人出門,好歹也該讓我囂張一下,供人參觀比較嘛!」

  廖蕙緗嫣然一笑,「你別逗我了……你看,在這裡逛街的女人有哪個比我差的?而且一個個都好時髦呢!」

  她臉上的稚氣與那份純真,無一不在深深吸引著王學舜。經過這八天來的朝夕相處,其實王學舜早已對她產生出好感,只是他不好意思說出口而已。

  這時,王學舜注視著她,眼神不自覺的脈脈,竟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面對他那灼熱的目光,廖蕙緗似乎也已感受到他內心的想法。然而,在她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她不想,也不能去接受他的心意。

  在她一向單純的世界裡,她只有張志哲一個男人。這世上有許多對男人癡心的女子,她絕非第一個,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她對眼前這個男人同樣也頗具好感,但感激的成分顯然居多,這和男女之間的情愛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意境。她怎麼可能在滿心感激中走入他布下的情網裡?

  想及此處,廖蕙緗不禁迴避他的目光,轉移話題:「你的大傻呢?它一直待在陳伯伯那兒,行嗎?」

  「沒問題!陳伯伯很想收養它,可是我捨不得啊!」王學舜深望著她,態度溫柔而誠懇,「我是一個非常念舊,且又重感情的人,我會很捨不得別人搶走我身旁的任何東西。」

  廖蕙緗沈默一下,有感而發的回應一句:「如果那東西原本就不屬於你呢?」

  「我……」王學舜支吾片刻:「我想……我會盡全力去爭取,甚至比我想成功成名更賣力!」

  廖蕙緗渾身一顫,沒有說話。

  這幾句話交談下來,他的暗示已足夠明顯,但話說回頭,這和一廂情願式的愛情有何分別!?

  正當廖蕙緗心中突起矛盾,不知該說些什麼之際,一對外表狀似情侶的男女迎面走來,「畫一張多少錢?」

  王學舜這會兒心情不佳,當下漫不經心的回了一句:「黑白八百,彩色一千二。」同時擺一張大臭臉。

  世上的生意人大都懂得和氣生財之理,那年輕男子見王學舜一臉酷樣,心裡實在不是什麼滋味,因此一句話不說,掉頭就走。

  他的左腳才踏出,右腳尚未跟進時,那年輕女子已一把拉住他的手,「別這樣!我們畫一張留作紀念嘛。」

  她一直拉著他的手,撒嬌著,那種可愛的俏皮模樣,實在令他難以拒絕,「好吧!」

  話聲剛落,那男的便坐在涼椅上,腿上則坐著那名年輕女子,「幫我們畫一張彩色的。」說出這句話的同時,那對情侶不約而同的把臉靠在一起,臉上同時綻放出一抹甜蜜的笑容。

  王學舜在拿起畫筆之前,身不由己的溜了廖蕙緗一眼,雖然一句話不說,但那一眼的涵意卻極其深遠。

  廖蕙緗只裝作沒看見,雙眼一瞬不瞬,卻又很茫然的望著附近穿梭不停的人群,彷彿已走入自己的思想世界。

  ***

  經過一天的忙碌過後,此時已近黃昏。王學舜一聲不響的開始收拾場地,臉上已露疲態。

  今天他的生意不錯,一共畫了六張黑白和三張彩色人像,收入八千四百元。

  不知是不是廖蕙緗給他帶來的好運,他在這個小廣場幫人畫像這三年多來,最好的收入紀錄是六千元,今天顯然是一個大突破。

  「你怎麼呢?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走?還早嘛。」廖蕙緗愣望著他。

  王學舜收起遮陽傘,邊說:「今天我累了,何況……這種東西畫久了沒出息,鬥志都會失去的!」

  「你怎麼這樣說?」廖蕙緗似是非常不以為然,「我看你客人一個接著一個,賺錢不是挺好的嗎?」

  王學舜搖搖頭,笑容有點苦澀,「賺錢是其次,我需要的並不完全只是錢,而是一點名氣。」

  廖蕙緗可以體會他的想法,當下笑望著他,「別急!你還年輕,總有一天會闖出一片天的。」

  王學舜接口:「闖出一片天?那是很遙遠的事,一個畫家想出名,通常都得等到他駕鶴西去之後……」

第3章(2)

  倏地,他住口不言,握傘的雙手甚至隱隱顫抖抽搐幾下,整個人僵硬住。

  廖蕙緗循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不遠處迎面走來一對年過半百的老夫婦,兩人手牽手,如膠似漆。

  「你認識他們?」廖蕙緗輕聲問著。

  王學舜還來不及答話,那對老夫婦已走近他身前。

  「媽。」王學舜掙扎許久,最後還是咬著牙說:「爸,你們怎麼來了?」

  這對老夫婦正是王學舜的父母親,如果不是陳伯伯出賣了他,他們怎會知道自己在這兒討生活!?

  王學舜很不明白,陳伯伯幫他守了三年的秘密,為什麼今天會破例這樣做?難道是為了廖蕙緗?

  是我!問題一定出在她身上。王學舜忙著作畫,沒時間招呼她,誰也不能肯定她會不會說溜嘴,何況陳伯伯也是上海人。

  廖蕙緗一整個下午都和陳伯伯在聊天,莫非……

  正當王學舜沈思之際,那老婦人開口打斷他的思緒:「我們中午就來啦!見你在忙碌,沒打擾你。我跟你爸還跑去看了一場電影呢!」說著,她臉上浮現出一抹慈祥的笑容。

  她已有兩年多不曾見到他的人影,不論如何,他畢竟還是自己的兒子,儘管他們父子倆早已形同陌路。

  王學舜自十八歲離家後,起初經常同老媽保持密切聯絡,但近年來他已不再做這種事,或許這與他一事無成有關。

  只要是男人,或多或少都有一點骨氣,何況是王學舜這個人?他早已暗暗下定決心,如果這一輩子闖不出一點名堂,哪還有臉去見老爸?但話說回來,跟自己老爸嘔氣,這是否也算是男人的一種幼稚!?

  「這是我父母親。」王學舜用手指指老夫婦,接著再介紹:「這位是我朋友,廖蕙緗。」

  廖蕙緗不敢開口說話,只得朝他二人含笑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介紹完畢後,王學舜依舊帶著那抹冷漠表情,開始收拾東西,然後一一放入不遠處的管理員休息室裡。

  「陳伯伯。」王學舜擺出一張大臭臉,「是你把我爸媽找來的?」

  「你就別再說我了……」陳伯伯一臉尷尬,「這陣子他們倆老是在我面前提起你。我已經憋了三年多,我……我真的憋不住啦!」

  王學舜輕歎一聲,沒有說話。

  陳伯伯話聲一頓,接著又說:「你別胡思亂想了,趕緊和他們聊聊去,大狗就留下來陪我,下回你來再說。」

  王學舜淡淡一笑,隨即從口袋裡拿出兩張千元大鈔,遞了過去,「今天我的生意不錯——」

  陳伯伯打斷他的話:「你這是幹什麼?我反正一個人,管理員的薪水已夠我一個人花用了……」

  王學舜硬是把錢塞入他的上衣口袋裡,「你幫我看管這些用具,給我很大的方便,再怎麼說,我總不能還讓你幫我付給他們場地費吧!」

  陳伯伯皺眉,「你租場地幫人畫畫也不需要這麼多錢啊!」

  「你收下吧!」王學舜笑望著他,「如果你不收下的話,我就帶大傻回家羅!」

  「你這小子!明知道它跟我有緣,硬是不肯割愛,你一個年輕人,養一隻那麼大的狗做啥?」

  「做啥?當然是作伴啊!」王學舜笑容一歛,接著又說:「陳伯伯,今天我請你去吃頓飯好不好?」

  「當然好,我求之不得啊!」陳伯伯聳聳肩,一臉無奈,「可是我還沒下班,別人會說閒話。」話鋒一轉,連忙推著他的身子,「去去去!趕緊去陪他們聊聊天,他們打從中午就來這兒等你啦!」

  「陳伯伯再見。」王學舜走出那間管理員休息室,一路走去小廣場。

  或許是他一個人孤單慣了,雖然已有多年不見自己的父母,但臉上並沒有顯露出激動之色。他只有在內心深處慢慢的咀嚼自己的感受。

  這時,廖蕙緗和他父母默然無語的站立著,三人皆不約而同地注視著緩緩走來的王學舜。

  王學舜來到廖蕙緗身旁,靜立了數十秒,居然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在這個節骨眼,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但也可能是他在等他們先開口。

  開口說話的是老婦人:「聽老陳說……你今天生意不錯?怎麼樣,捨不捨得請我們去吃餐飯啊?」

  王學舜沈默一下,「好!我們去『一條龍』吃飯。」

  「好啊好啊!」老婦人笑吟吟的拉著王學舜的手,向前走去。

  ***

  王學舜從小就是吃麵食長大的,他並沒忘記老爸的偏好,所以才會刻意選擇這間北方館子。

  打從父子倆見面的那一刻起,到目前同在一張桌子上用餐,王景禹就不曾跟兒子開口說一句話,這樣的氣氛是不是很詭異!?

  「快吃啊!」王太太不斷的將菜夾入王學舜和廖蕙緗面前的餐盤裡,唯恐他們吃不飽似的。

  「爸。」王學舜深思許久,忽然決定率先開口:「您多吃點……這些菜還合您的口味嗎?」

  「不錯,很好吃。」王景禹慢慢的放下筷子,注視著他,另起話題:「比起十幾年前,你的畫工精進許多,我實在不敢相信——」

  王學舜忍不住插嘴:「我需要的不是您的讚美,而是事實證明。我知道我這一輩子也比不上您,不過我會努力的。」

  他滿心以為老爸是在諷刺自己,說話時的態度亦不免充滿一些火藥味。

  王景禹淡淡一笑,似是不以為意,「目前你的確不及我,但假以時日你會遠在我之上。」

  「我可不敢這麼想。」王學舜漫應一聲,隨即拿出香煙,點燃。

  「我相信我的眼光。」王景禹一臉嚴肅,「我在畫紙上少說也浸淫了近四十年,我多少可以看出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王學舜還來不及回話,王太太已在一旁附和:「真的真的,他一天到晚研究你那幅……」言及此處,她忽然住口不語,同時臉上顯露出尷尬的表情。

  王景禹有意無意的瞪了老婆一眼,眼神中彷彿帶有一點責怪的意味。

  這一點小動作當然瞞不過王學舜的一雙眼,「媽,你的話還沒說完,研究我那幅畫什麼?」

  王太太掙扎許久,只好咬著牙說:「就是那幅『春之頌』嘛!」

  前陣子王學舜在畢卡索畫廊開畫展,「春之頌」是唯一賣出兩幅中的一幅,如此說來,莫非「春之頌」的買主正是自己父親?

  王學舜撚熄手上的煙,神色不變,「我那幅『春之頌』怎麼啦?」

  「你爸說……說……」王太太支吾片刻,最後還是鼓足勇氣似的說了出口:「你爸說你那幅畫畫得不夠細膩,就是欠缺一點味道,還有說你不夠用心!」

  王學舜沈默一下,頭一轉,「爸,是這樣的嗎?」

  「吃飯就吃飯,我不想談論這個話題,要談等我吃飽了再談。」說罷,夾起一個水餃,放入口中。

  王學舜當然也很瞭解他的脾氣,正如同他自己一樣,都帶有一絲絲那種令人無法理解的怪異性格。

  於是,大夥一聲不吭的默默地吃著飯,誰也沒開口說出一句話。

  對於老爸的批評,王學舜絲毫也沒放在心上,其實他自己都不知道毛病出在什麼地方,何況他自認如此用心在作畫上。

  一陣極長的沈靜過後,王景禹終於放下筷子,隨即拿起一旁的毛巾,抹了抹嘴,「這幾年你過得好嗎?」

  「嗯。」王學舜點點頭,「退伍回來後我一直住在淡水,每逢假日就出來工作,賺點生活費。」

  「那很辛苦的……」王景禹凝視他,「辦那次畫展花了你不少錢吧?」

  那次畫展對王學舜而言,無疑是一次奇恥大辱,他不自主的燃起一根煙,顯得有些無奈,「還好,只有幾萬塊而已。」

  「有沒有企業界贊助?」

  「沒有。」

  「這就難怪了……」王景禹皺皺眉,笑容有一絲勉強,「你畢竟還年輕,太單純了,光是靠自己這麼悶著頭闖,怎麼闖出什麼名堂。當初……你實在應該找我商量一下,雖然我沒什麼大錢,但在畫壇上的老朋友倒是不少,幫你送上媒體……」

  王學舜接口:「爸,事過境遷,您就別再提了。」

  王景禹本想再說些什麼,但王太太卻在桌下暗暗踢了他一腳,暗示他,別再說下去了。

  這世上有許多人不喜歡別人當面談論自己的糗事,但也有人肯虛心受教,王學舜此人正是屬於前者,可是王景禹硬是不吃他這套。

  「當年你不肯接受我的忠告,執意要走上這條路,其實我並不怪你,只是你現在的態度令我感到失望,這十年來你根本什麼都沒學到。」

  王景禹不管老婆一雙瞪大的眼,接著又說:「一個畫者想要成功成名不是一件易事,除了自己不斷努力外,還得藉由別人的栽培,甚至更需要有人在一旁搖旗吶喊。如果只靠自己努力便能成功的話,這世上早已沒有失敗者了。」

  「我花了三萬買下你那幅『春之頌』,我經常在那幅畫上研究。所有的缺點你媽剛才已經說了,我不想再重複。當時我一直研究不出你的毛病出在什麼地方,但現在我搞懂了……」

  王學舜面色不變的靜靜聆聽,忽然發現父親說的話很有道理。

  他沒有插上一句話,因為他知道父親一定會繼續說下去。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學會吸煙的……你知道嗎?想成為一個畫家,最大的忌諱便是煙酒,它會讓你分心,讓你養成依賴性。如果你真的想走完這段路,我奉勸你立刻把煙戒了,如此一來,你一定可以有所突破。」

  王學舜沈思著,仍是一句話沒說,似在細細咀嚼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話鋒一轉,王景禹忽然問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你們目前住在一起?」

  老爸開口詢問,做兒子的不得不答:「是的。」王學舜點點頭。

  王景禹沈默一下,接著又說出一段更奇怪的話:「既然決定在一起,你就得好好的照顧人家,千萬別出什麼差錯。」

  王學舜渾身一震,正想開口解釋時,王景禹卻已站了起身,「謝謝你請我們吃飯,我跟你媽得回去休息了。」

  「爸,還早……」雖然說出這幾個字,但王學舜並不明瞭自己是怎麼說出口的。

  「不了!今天瞎逛了一天,我們真的有點累了……」王景禹牽起老婆的手,臨走前還不忘說出一段積壓在心裡許久的話:「你父親這一輩子其實也沒什麼出息,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跟兒子溝通,不過……有時你不妨多回家走動走動,我們可以一起研究研究,或許……只有畫畫才是我們父子倆的唯一話題……」

  王學舜凝視著他倆漸漸遠去的背影,眼波開始朦朧。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5 23:33:53

第2章(1)

  王學舜租的這間小別墅只有兩間臥房,其中一間被他當做畫室,但房內仍放有一張單人床。

  他是標準的夜貓族,若是沒見著升起的太陽,他絕不可能上床睡覺,何況屋子裡忽然多出一個廖蕙緗,他當然更無法成眠。

  他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客廳胡思亂想,直到樓上突然傳來廖蕙緗的驚叫聲,他的思緒才被打斷,當下不假思索,飛也似的奔上樓去。

  來到臥房外,他連門都不敲便直接走了進去,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廖蕙緗已然撲入他的懷中。

  「你怎麼啦?」王學舜能很清楚的感受到她渾身上下的顫抖。

  「我……」廖蕙緗淚流滿面,聲音也已哽咽,「我做了一個好可怕的夢,他們要把我抓去關起來……」

  「沒事,沒事。」王學舜輕拍著她的後背,笑著說:「只是作夢,又不是真的。你別擔心,什麼事都沒有,一切都會很好的。」

  廖蕙緗慢慢的回過神來,雖已不再流淚,但似是餘悸猶存,「我好怕……我真的嚇死了。」

  王學舜仍是笑著說:「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廖蕙緗慢慢的從他的擁抱中掙脫,退了小半步,擡頭注視著他,「天都亮了……現在幾點了?」

  「八點多。」王學舜笑望著她,「現在還不到上班時間,你別急,我先出門去買些早點——你想吃什麼?燒餅油條加豆漿好不好?」

  「好啊!」廖蕙緗點點頭。

  王學舜轉身走出臥房,兩人一路走下樓來,「你待在屋子裡千萬別出門,知道嗎?」

  「知道了。」廖蕙緗深望他一眼。

  「大傻!」王學舜呼喝著:「走!咱們倆的晨操時間到了……」

  大狼狗看都不看他一眼,繼續睡它的大頭覺。

  王學舜一手抓著鑰匙、一手拎起狗鏈,「睡!睡!睡!你就知道睡覺!拜託你有點精神好不好?」

  說話間,他將大狼狗拖出屋外,然後發動停靠在柵欄外的機車,片刻過後,一人一狗便消失在廖蕙緗的眼簾。

  廖蕙緗站在落地窗前,抓起窗簾一角,暗暗打量著他們,直到他們的背影完全消失後,她才走入客廳,坐在沙發上枯等。

  這整整兩天對她而言無疑是一場噩夢。打從她上船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有如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的,怎麼樣就是定不下來。

  雖說如此,但她卻不覺得後悔,這一切的委屈,一切的不順利,待見到張志哲時勢必會有所轉機。此時此刻,她也只能這麼安慰自己。

  正當她獨自胡思亂想之際,王學舜已走入家門,「快點趁熱吃……」進門的只有他一人,那隻大狼狗想必定被他放逐在前院,獨自玩耍。

  王學舜見她一副無心吃喝的模樣,眉頭不由得一皺,「你別這樣好不好?時間一到我就幫你打電話——」

  廖蕙緗接口:「你在騙我對不對?」

  「我騙你?」王學舜不懂,「我為什麼要騙你?我什麼地方騙你了?」

  廖蕙緗神情十分嚴肅,「不是八點就上班了嗎?」

  「喔,我懂了。你指的原來是這個!」王學舜淡淡一笑,接著又說:「我們這裡九點才上班,可能跟你們那邊不太一樣。」

  「對不起,我……」廖蕙緗顯得十分尷尬。

  「沒關係,我瞭解。」王學舜用手指了指她面前的燒餅油條,「別餓著肚子去見你男朋友,萬一引起什麼誤會,還是他動手毒打我一頓,那才真的對不起我了。」

  廖蕙緗被他的幽默逗得發噱,「不會的,他很有紳士風度,從不生氣的。」

  「快點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王學舜索性幫她拿出油紙袋裡的燒餅油條,然後順手遞上。

  「謝謝你。」廖蕙緗接下,隨即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

  待二人吃完早點,王學舜又堅持多等二十分鐘,到九點三十分時才撥電話去永大實業,張志哲既是董事長,豈有那麼早去公司之理?

  鈴響二聲,電話那端便傳來一句甜美的話聲:「喂,永大,請問你找誰?」

  「小姐你好,我找張志哲先生。」

  「張董到大陸去了,請問你哪裡找?」

  「敝姓王。你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不太清楚。王先生要不要留話?」

  「好。麻煩你,他回來時,請他打電話給我……」

  王學舜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後,隨即掛斷電話。

  「他不在?」廖蕙緗一臉懊惱。

  「嗯。」王學舜點點頭,接著又說:「他去了大陸,什麼時候回來公司的人也不知道。」

  「怎麼會如此之巧……」廖蕙緗顯然很失望。

  王學舜皺眉苦笑道:「誰教你要來之前,也不事先打電話通知他一聲,如此一來——」

  廖蕙緗忍不住插嘴:「他不希望我打電話去他公司,另一方面,我……我也想給他一個驚喜。」

  「你想給他驚喜,他卻給你一個更大的驚喜。」王學舜笑望著她,「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你可以住在我這裡等他回來。」

  不知何故,當王學舜聽說張志哲去了大陸時,內心突感一陣莫名的舒暢。是不是自己在一夕之間對她產生出了好感?這一點他也不知道。他心想,這或許是他一個人獨居太久的日子所產生出的自然現象。

  事實上呢?他根本懶得去研究。

  這時,廖蕙緗忽然開口,打破他的沈思:「現在我們要幹嘛?」

  王學舜微愣,但很快的恢復常態,先是打了個長長的呵欠,這才笑著說:「現在是我的睡眠時間,至於你……這屋子裡隨你走動,就是不許走出大門,否則後果自行負責。」

  話聲剛落,他直接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什麼樣的主人養什麼樣的狗——十分鐘不到,客廳內已傳出他鼻腔裡發出的輕微鼾聲。

  廖蕙緗愣望著他好一陣子,隨即走上樓,取下一條棉被,蓋在他的身上。

  ***

  暮色漸濃,炊煙四起。

  沈睡中的王學舜忽然被一陣鍋鏟觸碰聲給驚醒,他慢慢的坐起身,不僅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條棉被,同時屋子裡竟瀰漫著一股飯菜香。

  「天啊!她想燒房子是不是?」王學舜動作俐落的跳下沙發,飛也似的奔去廚房。

  「你醒啦?」站在瓦斯爐前的廖蕙緗笑望著他,「只剩下一個湯……」

  王學舜立刻擺出一張苦瓜臉,隨即走近爐邊,打開抽油煙機,然後一言不發的走出廚房,來到客廳,打開所有門窗。

  大門才剛剛開啟,門外久候多時的大狼狗即竄入屋內,直接走到飯桌下,身體一趴,一雙狗眼四處溜個不停。

  「對不起……」廖蕙緗一臉委屈的走出廚房,「我……我不知道那有什麼作用。」

  王學舜淡淡一笑,「沒什麼。只是我太久沒嗅到飯菜香,所以才會顯得如此激動。」

  「你騙人。」廖蕙緗咧嘴,「你的冰箱裡明明放有許多菜……我保證,以後一定不熏髒你的房子。」

  「這本來就不是我的房子。」王學舜漫應一句。

  廖蕙緗笑望著他,轉移話題:「你不準備嘗嘗我的手藝?」

  「不急,先讓我去洗個澡,你先上桌去吃。」他轉身慢慢的走上樓去。

  當王學舜再次走下樓時,家裡的門窗都已關上,同時廖蕙緗正坐在餐桌上,雙眼一瞬不瞬的凝視著他。

  王學舜走近窗邊,打開其中兩扇窗,然後才走入飯廳,「你不必擔心,只要你住在我這裡,沒有人可以把你抓走。」說著,人已坐定。

  廖蕙緗似是不敢相信,「為什麼你這麼有把握?」

  王學舜笑著說:「只要沒被他們活逮,只要有人肯收容你,只要你不去不該去的地方,沒有人會盤查你的。」

  廖蕙緗似懂非懂,「什麼是不該去的地方?」

  王學舜碗筷一抓,「先吃飯吧!以後多得是時間,我再一樣樣的告訴你。」夾起一片青菜,放入口中。

  她的手藝不錯,每道菜都燒得正巧合他的口味,雖然每一樣菜都甜了點,但心意卻是百分之百。

  王學舜十八歲那年被趕出家門後,整整十年來,所有的吃喝拉雜都得自己打理,換言之,這十年來他從不遭遇過這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一刻。他忽然發現自己跟大傻一樣的幸福。

  他沒有做作,而是很自然的吃了兩碗飯,同時將四道菜都吃得精光。

  「好吃嗎?」廖蕙緗展現出純真的笑容。

  王學舜笑望著她,不答反問:「你是不是把賣糖的打死了?」

  廖蕙緗會意,「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習慣吧!」

  「習慣?」王學舜微愣,「什麼意思?」

  廖蕙緗笑著說:「你大概沒去過上海,所以不知道上海菜都帶有一點甜味——這是飲食習慣的不同。」

  王學舜喃喃自語:「打死賣糖的總比打死賣鹽的要好得多……」

  廖蕙緗神色微變,嬌嗔地說:「嘩!燒菜給你吃你還嫌,你好壞喔。」

  「誰說我嫌你,我還想獎勵你呢!」

  「哦?你要獎勵我什麼?」

  「我準備帶你上街買兩套衣服送你。」王學舜從頭到腳掃了她一眼,眼神十分邪惡,「我也不知道你會在我這裡住多久,你總不能一直穿著衛生衣褲吧!」

  廖蕙緗遲疑著,「我看算了……那會花很多錢的。」

  王學舜淡淡一笑,「話先說在前頭,我可沒你男朋友那麼有錢,如果太貴的話,我可買不起。」

  廖蕙緗沈思片刻,「對了!我有六仟塊……」

  從頭到腳買下來,六仟塊哪夠應付?王學舜不想潑她冷水,只有在心裡一陣偷笑。

  「你自己上樓找衣服穿,我幫大傻準備晚餐。」

  「好啊!」廖蕙緗一臉興奮,快步地奔上樓去。

  王學舜先將飯桌收拾乾淨,再把碗筷放入洗碗糟裡,隨即從冰箱裡取出一袋雞脖子,放入鍋內,打開瓦斯爐。

  一陣忙碌過後,廖蕙緗已穿著一套運動服走入廚房,臉頰上竟浮現著兩朵紅暈,「你……你是不是丟了我什麼東西?」

  王學舜適才前去浴室洗澡時,發現浴室內晾著她昨晚洗淨的牛仔褲、長袖休閒服,以及一套內衣褲。

  以他的眼光看來,那不叫內衣褲,只能稱之為古董抹布。他斷然的將它們甩入垃圾筒裡,卻沒料到她會發現得那麼早。

  天知道!她從來沒有不穿內衣褲的習慣,加上還要出門逛街,她怎麼可能會沒發現呢?

  「丟都丟了……」王學舜雙手一攤,故作出一臉無辜狀,「反正我們待會兒去逛街,到時我買新的賠你。」

  廖蕙緗什麼話都不說,也不好意思望著他,只好頭一低,默默的站在一旁。

  她既不說話,王學舜也不便再多說些什麼,好在鍋內的雞脖子已然熟透。他拿著夾子,將雞脖子從鍋內取出,放入一隻鐵盤裡。

  「下次……」廖蕙緗忽然開口打破沈靜,「下次這些事我來做就好了——大男人進什麼廚房!」

  王學舜一臉驚訝,「你怎麼說這種話?你燒菜,我收拾桌子,更應該洗碗的,分工合作嘛!」

  廖蕙緗笑著說:「哪有人這樣?」

第2章(2)

  王學舜眉頭一皺,臉上堆滿苦笑,「你可別害我,女朋友交不到沒關係,到時連老婆都找不到,那才淒慘啊!」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廖蕙緗鼓起勇氣的擡起頭,注視著他。

  王學舜苦笑不已,「如果讓別的女人知道我不做家事,誰敢嫁給我?」

  「有這麼嚴重?」廖蕙緗似是不敢相信。

  王學舜聳聳肩,「其實我也沒遇見什麼女人過,我也不確定啦!」他打了個哈哈。

  廖蕙緗沈思片刻,「看來……這裡真的跟我們那邊差距頗大,我想,在這裡的女人一定很幸福。」

  王學舜微微一笑,「是不是很幸福,住久了你自己去體會。」

  兩人一陣閒聊的同時,廖蕙緗已將鍋子洗淨,而鐵盤內的雞脖子也已冷卻。

  王學舜拿著鐵盤,走出廚房,呼喝著:「大傻,你的晚餐時間到了。」,他打開大門,走去前院,將鐵盤放在柵欄邊。

  「我跟她出去走走,你可得把家看好,否則我回來剝你的皮!」

  大狼狗這會兒吃都來不及,怎會去看他一眼?當下頭一低,如秋風掃落葉般的狼吞虎嚥起來。

  王學舜又走入客廳,拿起一串鑰匙,「我們走吧!」

  ***

  別瞧王學舜此人是個三流畫家,其實他和一般的男人沒什麼差別。這一點,從他騎機車時的速度就能瞧出一絲端倪。

  不論前方有沒有車,他的車速一直保持三十到四十之間。同時,有事沒事就會突然拉拉手剎車。

  王學舜的機車是屬於流線型的重型機車,不論是他,或是後座乘客,從外表看去,他們的身子都是向前傾斜。

  乘坐這種機車對廖蕙緗而言,絕對是大閨女上花轎,有生以來的第一遭,加上保守的個性,她就是不知道去抱緊他的身子。

  倘若現正在飆車,這將是非常危險的動作,但說了回來,這會兒車速雖然不快,但和飆車也沒什麼兩樣,這當然是王學舜刻意製造的。

  他猛一拉手剎車,她的前胸便會不自主的撞及他的後背,這絕非他的作弄,而是他覺得那樣的觸碰令他感到十分舒暢。

  起初,廖蕙緗還傻傻的搞不清狀況,但一陣子後,她終於察覺出他的意圖。

  「你好壞喔。」廖蕙緗在他耳邊吐氣如蘭,還是無奈的抱緊他的腰身,將自己整個身子貼在他的後背上。

  「剎車得隨時試試,萬一失靈了還能及時做一些準備。」王學舜咧嘴笑著。

  廖蕙緗輕笑一聲,「現在你怎麼不試了?」

  王學舜聳聳肩,「我已經確定它不會失靈啦!」

  別瞧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其實他的心何嘗不正在劇烈的跳動不已——他從來也沒有這樣被一個女人抱著的經驗啊!

  車行一陣,四十分鐘後,兩人已來到士林夜市外的陽明戲院。

  王學舜將機車寄放在戲院外的機車保管處,隨即帶著她走去不遠處的中小企銀,從提款機裡領出二萬元。

  今天並非假日,但夜市附近仍有許多人在閒逛。為了避免她成為「走失的小孩」,王學舜考慮許久,最後還是主動牽著她的手,「走!我們去裡面逛逛。」

  廖蕙緗並沒有拒絕他的舉動,似是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吸引住。

  其實在她的家鄉,這裡算是小場面,不管任何時候,走在任何場所都是人擠人,唯一的不同處則是這裡的人神色十分悠閒。因此,她很快的被那種氣氛所感染,那張緊繃的臉也終於浮現出了笑容。

  她登時像個第一次進入大觀園的劉佬佬,幾乎在每個地攤前都忍不住的駐足觀望,只是一陣的閒逛下來,她居然一樣東西都捨不得買。

  王學舜發揮極大的耐心在一旁陪伴著她,其實他自己也有目的。

  在他陪她閒逛的同時,他發現幾間正在跳樓大拍賣的女服飾店、女鞋店,至於只賣女性內衣褲的專櫃則不在他研究範圍之列。

  搞清方向目標後,看廖蕙緗仍是沒有開口的意思,王學舜只好帶著她走向一間女服飾店,「走!我們去那兒逛逛,看看有沒有合適你的衣服。」

  一走進這間店,很明顯的,廖蕙緗的眼睛開始發光。從她的角度望去,這裡每套衣裳都很漂亮時髦,只是當她看見上頭的標價時,她的臉上便立時顯露出失望的神采。

  她想拉著他走出去,但王學舜卻不給她任何機會,直接走到一位售貨員面前,笑吟吟地說:「麻煩你,幫我朋友選兩套好看的衣服,我眼睛都快花了。」

  那售貨員臉上帶著職業性的笑容說:「我們這裡的衣服每一套都不錯——」

  王學舜忍不住插嘴:「那就快幫我們介紹介紹吧!」

  於是,就這麼自然的,廖蕙緗很快的陷入衣服陣中,在那售貨員三寸不爛之舌的鼓吹下,凡是只要她試穿過的衣裳,王學舜皆點頭,「好,包起來。」雖然只有四套,但身上的兩萬卻去了一半。

  走出這間女服飾店後,王學舜又帶著她去買了三雙鞋、絲襪、梳子……以及綁在頭上的一些小飾物。

  在他二人正在買東西期間,廖蕙緗總免不了要和對方交談,很自然的,她那與生俱有的怪異腔調便會從她口中溢出,接著對方就會顯露出狐疑的目光,但僅是一瞬間又會恢復常態。

  在這裡每個人為了生計,賺錢都來不及了,試想,誰又會去在乎一個說話帶有濃重大陸口音的顧客?

  王學舜很能瞭解眼前的狀況,但世上畢竟沒有可以包得住火的紙,她的身份極可能有被人識破的一天,那麼,到時她該怎麼辦?他又該怎麼辦?王學舜始終想不出所以然。

  其實他是在多慮。她的命運並非操縱在他手上,而是那個未曾謀面的張志哲。

  「你在想什麼?怎麼不說話?」廖蕙緗忽然停住腳步,愣望著他。

  「哦……沒……沒什麼。」王學舜慢慢的回過神來,打了個哈哈:「我只是在想還有什麼東西沒買的。」

  廖蕙緗順著他的話鋒說:「我們已經買了太多東西啦!」

  王學舜想了一下,忽然淡淡一笑,「我記得我還得賠你幾套內衣褲——難道你對穿我的較有興趣!?」

  廖蕙緗頭一低,雙頰一片火紅,沒有回話。

  王學舜於是牽著她的手,走去一間內衣專賣店,卻只站在門口,「我在這裡吸根煙,你自己進去挑選。」說什麼也不肯走進去。

  「好。」廖蕙緗點點頭,隨即走入店內。

  雖然,王學舜站在店外吸煙,但店內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裡。

  最後,他終於忍不住的走了進去,用手一指牆上掛著的一套深紫色帶有蕾絲邊的內衣褲,「這套我比較喜歡……」

  他實在很不想走入這間店的,可是他又看不下去,原因是廖蕙緗中意的都是白色的學生型內衣褲,他怎麼可以不適時發表自己的意見!?

  王學舜這輩子也不曾進入過這種店,可是他竟然連一點拘束的感覺都沒有,挑完了三套內衣褲,接著又選了兩件睡衣,全然不去在意那些售貨員的好奇眼光。

  直到付了錢,兩人走出那間店時,廖蕙緗才忍不住的問了一句:「你經常來這裡?」

  「沒有,剛才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王學舜實話實說。

  「哦?」廖蕙緗顯然不怎麼相信。

  王學舜知道她在疑惑些什麼,當下淡淡一笑,接著又說:「你別誤會。我只是覺得你……你土了點,沒有人會喜歡那種款式——」

  廖蕙緗笑望著他,「穿在裡面的衣服,又沒人看見,土不土有什麼關係?」

  她的話說得極有道理,人家買內衣褲跟他扯上什麼關係?只見他一臉尷尬,隨即閉上那張烏鴉嘴。

  廖蕙緗見他不說話,只好轉移話題:「你幫我買了這麼多衣服,為什麼不幫你自己買幾套?」

  王學舜笑著說:「我的衣服已經夠穿了……對了!你還想買些什麼嗎?」

  廖蕙緗搖搖頭,「夠了啦!」

  「那好!我們先去吃點東西,然後回家。」

  王學舜帶著她走入一間專賣手提袋的店內,先買了一個大背包,將那幾袋衣服和鞋子全都放入袋內,然後才走入一條窄巷。

  進入窄巷,眼前是一個市場,但這市場一到入夜便成了小吃攤,算一算,約有近四十攤之多。

  在踏入這間市場,廖蕙緗的臉上表情就很奇特。她並非被這裡的擁擠氣氛給感染,而是那些攤位上的食物。

  在她有生以來,顯然還不曾見過和她家鄉完全不同的小吃。

  她吃了一攤又一攤,吃到最後,只見王學舜拎著大背包站在一角落邊,同時以一種非常詫異的眼神,暗暗地打量著她。

  他的肚子就快撐爆了!如果他再這麼吃下去的話,可能連路都走不動哩。

  他一直暗暗好奇著,她的小小肚子為什麼可以容納得下那麼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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