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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16 17:56:53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9-4 16:17 編輯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4-16 19:09 編輯

【書名】:失節事小,餓死事大
【作者】:天如玉
【內容簡介】:
隻手遮天的攝政王忽推新政
某女為謀生計,混水摸魚
結果一入王府誤了終身
從此節操成了路人→_→

總結:就是一看似平庸的姑娘平步青雲之際還釣得了一隻強大攝政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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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16 18:59:35

番外.青青子衿(下)

  皇帝昏庸無道,只顧自己尋歡作樂時,梁王的軍隊已經到了都城之外。

  眾臣惶恐不安,皇帝卻仍舊繼續著他神經兮兮悠哉悠哉的生活。

  “有才高八斗的宰相在,你們擔心什麼?”

  聽聽,他就是這麼跟大臣們說的!!!

  顧青只有硬著頭皮上陣,她在山中什麼都學,戰術演陣亦有涉及。誰知初次擺陣,對方竟似十分熟悉她的套路,首戰失利,百官越發慌亂。

  沒多久,被困深宮的文雋托人給她捎來了一封信,當中對她容易犯的一些錯誤和不易察覺到的一些細節做了提點。

  顧青照著他說的重新排演戰陣,這次果然打了勝仗,足足將梁兵驅退三十�。文雋果然是最瞭解她的。

  梁王已經下令重金懸賞其項上人頭,還要滅其九族。顧青對此表示遺憾:在文雋被我拐進窩之前,九族也就我一個了,對不起梁王,讓您失望了……

  倏然間數月過去,她掐指算了算,下山已經一年多了,竟不知不覺在朝堂上混了這麼久,沒把文雋給拐走不說,還讓他成為了皇帝的男寵。

  所幸有這場戰爭,否則此時她肯定已經被逼著做了選擇了。

  大雪紛紛落下時,兩軍對峙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時刻。

  顧青裹著厚厚的大氅在宮中行走,她已經在計畫著是不是該試著將文雋偷弄出宮去了。

  沿著長長的走廊走著,忽然旁邊的一道殿門打開了來,下一刻人已被拉入一扇門。

  如同第一次在宮中相見,文雋將她抵在門邊,微笑著低頭看她。

  他又瘦了,臉色也蒼白了許多,只有那雙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清亮。

  “走吧……”臉上笑意盡褪,他重重的歎息:“青青,你走吧,出宮去。”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顧青愣住,半天也沒回過神來。

  “你說叫我走?”

  “對,走,走得遠遠的,不要再趟這趟渾水了,國將滅亡,勢不可轉,你還是趁著此時能走,早早的避開吧。”

  顧青咬著下唇瞪他,剛要發飆,文雋忽然低頭,將她所有的怒火都堵在了唇間。

  他小心的摟著她,印象中從未這般的溫柔和專注對待過她。顧青不自覺的反擁住他,觸手卻是他越發清瘦的脊背,叫人心中酸澀。

  然而感慨還沒完,唇邊的溫熱忽然一空,下一刻他人已經無力的滑倒下去,雙眼緊閉,面無人色。顧青連忙托住他的身子,卻難以承受他的重量。

  落地的一瞬,他的衣襟被扯開,露出胸膛間大大小小的傷痕,觸目驚心,叫人駭然。

  眼淚突兀的落下,顧青扯著他的衣領一個勁的咒罵:“混蛋,混蛋……”下一刻卻又將他緊緊擁在懷�,渾身都在顫抖……

  殿門外有人敲了三下,一個太監的聲音細細的傳來,“文公子,該走了,待會兒被陛下發現就糟了。”

  可能是聽見了�面的啜泣聲,太監忙推門進來,一見到這場景頓時愣住,反應過來後連忙上前背起文雋就走,“文大人,您快些離開,這�有老奴在,您放心就是。”

  “等等!”顧青猛然站起身來,看著昏迷的文雋咬牙切齒:“皇帝對他……做了什麼?”

  太監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連忙搖頭道:“文大人誤會了,陛下並無龍陽之癖,但時常會拿文公子出氣,您也知道陛下脾氣陰晴不定,下手便沒有輕重,文公子怕您受牽連,又不敢反抗……”

  再說下去恐防隔牆有耳,太監不再做聲了。

  顧青眼中閃過一絲沈痛,緩緩點了點頭,拳頭握的死緊……

  城門緊閉,兩軍對峙,彼此俱是打足精神嚴陣以待。

  一匹駿馬迅速馳來,馬蹄滴答,力道仿佛要將青石板路踏碎。

  到了城門口,士兵上前阻攔,待看清那人從袖間取出權杖,又立即跪倒了下去,“參見宰相大人。”

  “開城門。”

  “這……兩軍交戰,宰相大人,您還是莫要出城了吧。”

  “放肆!本相的事情也是你能管的?”

  “是是是,小人知罪,這就給大人開門。”士兵抹了抹冷汗,連忙吩咐去開城門。

  蒼茫暮色之下,大門緩緩洞開,遠處旌旗獵獵,黑壓壓的一片暗影,隔著護城河盯著此方。

  顧青抿了抿唇,腦中又回想起文雋倒地不起的模樣,心中恨意驟起,一夾馬腹,如離弦之箭,迅速的飛馳而去。

  梁軍營帳忽然闖入的人很快就被帶到了中軍大帳,顧青甩開扣著自己手臂的兩個士兵,揉著胳膊看向坐在椅子上的人。

  那是個溫潤如玉的男子,模樣還不到三十歲的樣子,清清瘦瘦,著了寬鬆的袍子,像是個文士,而不是征伐戰場的梁王。

  顧青下意識的看了一眼他的膝蓋。

  據說梁王以前是北都侯之子,因連坐之罪而遭杖笞,膝蓋受傷,不能久站,如今看來,確是事實。

  “來者何人?”

  直到他說話,才顯露一絲上位者的威嚴。顧青沈著的與之對視:“當朝宰相,文子衿。”

  “哦?你就是文子衿?”梁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忽而轉頭朝屏風後喚了一聲:“貞玨,你來看看這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一道身著戎裝的身影自屏風後走出,同樣的男子的裝束,她身量高挑,又是一身鎧甲,可比顧青給人的感覺英氣勃發的多了。

  然而顧青卻沒有心情感慨這些,她的雙眼睜得老大,一副看到怪物的表情:“師、師姐?”

  難怪她剛開始的戰陣那麼容易被看出破綻,這�竟然有她師姐夏貞玨在。

  “原來是你這丫頭,我還以為是大師兄呢!”夏貞玨笑著走到她跟前。

  顧青覺得她師父實在是有先見之明,她師姐的名字取的好啊,她是真的很絕啊!居然能混到梁王身邊來。

  “你怎麼做了宰相?又如何來了這�?大師兄呢?”

  一連串的問題將顧青的思緒拉了回來,忙不叠的拉住她的手,卻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最後乾脆還是用了自己的口頭禪:“大師兄在皇帝那個混蛋手�,被折磨的渾身是傷,我受不了,一定要救他,師姐,你快幫幫我。”

  夏貞玨安撫的拍拍她的手,一副溫和嫻雅的模樣,“青青,女子要溫文有禮,怎麼能張口閉口的罵人呢?”

  說著,她笑眯眯轉頭看向梁王,“殿下,你說我們要把皇帝那個混蛋怎麼辦?”

  “……”

  顧青雖然任宰相不久,但是民生多艱,她很清楚。她將都城兵力佈防據實相告,而後與之約法三章:不擾民,不屠城,不戮盡皇室。

  前後往返不過幾個時辰,顧青連夜回到府中,收拾東西,一切準備停當,入宮偷偷安排文雋出宮一事。

  ……

  不出五日,梁軍攻城,來勢洶洶。掌握了兵力佈防,顧青又不再抵抗,對方自然勢如破竹,摧枯拉朽,不日便已攻破城門。

  江山易主,改朝換代。

  皇帝站在宮城瞭望臺上遠望烽火,仍不忘派人去尋文子衿到身邊來。

  可惜他心心念念的宰相已經帶著他的男寵逃出了宮去,再也尋不見了。

  這位死後諡號厲帝的末代君主最後引火自焚于樓頭,臨死唯一的遺憾便是終究沒有看到那人在他面前脫去偽裝。

  夕陽斜照,冬日將盡。

  兩匹駿馬並肩而行,踏著餘暉緩緩遠去,隱隱隨風傳來馬上兩人的交談聲。

  “喂,我們要去哪兒?”

  “你想去哪兒?”

  “混蛋,我說了你肯定又要改主意!”

  “那好,我不改,你說。”

  “去江南吧。”

  “嗯?為何?”

  “風景優美啊,聽聞你老家是那兒的?”

  “我老家,你去幹嘛?”

  “混蛋啊你!”

  “好吧,去吧。”頓了頓,他又道:“你是不是答應了梁王什麼?”

  “……你還真是聰明,我答應他替他盯著江南各大世家的動靜。”

  “你不是認真的吧?”

  “哈哈,我當然不是認真的,鬼才幫他做那麼艱苦的事兒呢!我們到了江南就好好過日子,沒事的時候去看看師父就成,有師姐替我們穩住梁王,不會有事的……”

  “等等!”

  “幹嘛?”

  “你說這麼多,誰答應跟你一起過日子了?”

  “……”

  “怎麼不說話了?”

  “混蛋啊你!!!”

  “哈哈哈……”

  暢快的笑聲在風中悠遠傳揚,二人跨馬同行,攜手笑談,身影很快便融入夕陽餘暉之中……

  ※ ※ ※ ※

  天下崢嶸出,亂世引風流。

  女子,從來都不輸於人,所需的只是自我修養與時機。

  梁朝前後數百年間是最為傳奇的一段時期,如文子衿、夏貞玨、文素這般的奇女子層出不窮。自古男尊女卑,然而歷史長河悠然壯闊,又有誰能堪透其中是否有更多驚采絕豔的女子被掩蓋以致不見。

  文子衿任宰相不過一二載,文治武功斐然,留下的卻也只是個名號,更多的人從不知曉她本是女子。

  文素卻是直接以女子之身出入官場,定天下,再攜手蕭崢勵精圖治,直接為後面的崇德盛世拉開了序幕。

  其後陸續有女官入仕,或多或少的留下了不遜於男子的政績美德。

  而待崇德皇帝與東德女王之女安平殿下登場,以一己之力力排眾議,謀定天下,腳踏山河,終成偉業,才算是將男尊世界�女子不輸於人的氣勢給推到了極致。

  當然,那是後話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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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9:02

番外.青青子衿(中)

  一個小太監引著顧青順著高高宮牆一路往前,接連幾個轉彎後,在一處偏殿前停了下來。

  “文公子,這�便是你堂兄的居所啦。”

  顧青朝他拱了拱手,“多謝公公了。”

  “文公子不必客氣,這是奴才該做的。”

  如今皇帝對這個文子衿可重視著呢,他自然不敢怠慢,又好一番客套才緩緩離去。

  顧青在原地頓了頓,舉步走近。

  剛要伸手去推殿門,忽然有人從�面拉開了殿門,一把將她扯了進去,而後關門落閘,動作一氣呵成。

  “混蛋!你……”

  顧青剛要大罵,就見眼前的人食指掩唇,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兩人近距離凝視才發現彼此都變化了一些。文雋瘦了一些,精神倒是一如既往的好,眸若晨星,眼角微挑,含笑看著她的模樣跟以前一樣欠揍。

  顧青外表無所變化,只是為了裝扮成男子,特地修飾了容貌,頗有些英武之氣。

  好一會兒,文雋才壓低聲音道:“你進宮來做什麼?”

  因為一手撐在門板上,一手抓著她的胳膊,兩人離得極近,說話時幾乎能感到他呼出的氣息羽絨般拂過額角。

  顧青的臉微微泛紅,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你能來,我為何不能來?”

  “喲,我看你是看上我了吧?否則做什麼要一直追著我到宮�來?”

  “你……混蛋!誰看上你了?”

  “好吧,那就混蛋看上我了可以麼?”

  “……”

  顧青很清楚,論吵架,她是鬥不過文雋的,最後的結果無非有二:一是她聲嘶力竭而死,二是她憋屈鬱悶致死。

  可即使如此,她還是要忍不住反駁他,這麼長時間不見,他就這麼耍弄她?哪里像個師兄的樣子?!

  誰知剛要開口,卻聽見文雋變了口吻,一瞬間嚴肅起來:“師妹,我說真的,你立即出宮去!”

  戰火紛紛,不日就要燒到都城,文雋叫顧青離開,實在是為她著想。

  然而事情並非想的那麼容易,那個陰晴不定的皇帝顯然不會輕易讓她走。他像是逗著老鼠的貓,不輕易將她吞入腹中,反而看著她在自己掌下奮鬥煎熬,並且還不時的給予鼓勵。

  有一次他甚至對顧青說:“子衿,你既然有才,不如去參加科考,只要考中狀元,朕就讓你做宰相如何?”

  這段時日相處下來,顧青對這神經質的皇帝已經無力到了極點。國難當頭,他竟然還有心思耍她玩兒!!!

  她對做宰相可沒興趣,只對將文雋拐出宮有興趣,便討好的笑道:“陛下厚愛,草民感激不盡,但草民只求與堂兄回歸鄉野,吾等陋才,實在不配久留皇宮,更難當大任。”

  皇帝桀桀冷笑:“朕的皇宮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他走到顧青跟前,扣住她的下巴,眼中幽光大盛:“子衿啊子衿,看你要在朕面前裝到何時?”

  顧青大驚,原來他說要自己做宰相,竟是出於對她的懷疑。她皺眉,已經努力的將容貌和聲音都偽裝的更像男子了,為何他總是堅持她是女子?

  他怎麼就這麼自信?!

  顧青心思一轉,只好順著他的話道:“陛下既然這麼說了,那草民便叩謝皇恩了,但願陛下說到做到,若是草民高中狀元,便要讓草民做宰相。”

  皇帝笑的一臉玩味,“好,一定。”

  笑笑笑!笑你個頭!顧青捏著拳頭心中嘀咕,等做了宰相就能出宮,就有機會把文雋也拐出宮了!到時候您老一個人在這兒笑吧!你個混蛋!

  慶熙十九年,文子衿新科高中頭名,皇帝金榜題名,冊封狀元。

  同年,直接冊封宰相。

  文雋得知後半天也沒說話,許久,只是長歎一聲。

  皇帝雖然對她看似重視,然而他實在喜怒無常,加上朝局紛亂,其他官員又豈能容得了她?

  宮中舉辦了盛大的瓊林宴,文子衿從一介草民直接晉升為百官之首,一夜之間名號響徹天下。

  當晚文雋忽然抱著琴現身,一身雪衣,明眸悠然,烏髮隨意的系在肩後,撩袖垂眸,替顧青奏了一曲《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熟悉的旋律又一次響起,顧青托著酒盞怔忪。

  凝視著靜靜撫琴的人影,她忽然想起許多過往,與他在山間的歲月,三個孩童一起嬉戲,他卻總是對師姐客客氣氣,唯獨對她頤指氣使,冷嘲熱諷。

  後來有一次她忍不住委屈的哭泣,他才無奈的哄她:“笨蛋,二師妹是師父的女兒,我們感念師父收養之恩,自然要多對她好些,你與我一樣,彼此隨意些又有什麼關係?”

  她與他一樣……

  顧青擡起微醺的眸子去仔仔細細的看他,忽然頓悟。

  他說的沒錯,她是看上他了,不然她一直兜兜轉轉圍著他轉是為什麼呢?

  她的的確確是看上他了!

  嗯,這混蛋太壞,不能放出去,她就勉為其難,替天下女子收伏了他吧。

  顧青托著酒盞看著文雋,笑得大義凜然,覺得自己真是偉大的讓人仰望……

  她凝視的眼神太過專注,以致於被另一道陰沈的眼神盡收眼底也毫無所覺……
 
  宰相不是好做的,何況顧青也沒有做宰相的興致。不過即使如此,她的政績也足以讓朝臣們刮目相看了。

  文雋給她出了個主意,讓她主動請修皇族族譜,既可避開鋒芒,也不用到時候被皇帝突來的一些念頭給弄的團團轉。

  顧青自此開始于筆桿子打交道,也是在此時,她開始記錄一些東西。

  實際上這個習慣以前就有,但是以前記的冊子都留在了山上,現在難得有時間空閒下來,自然要將自己歷練以來的心得都寫進去。

  夏老爺子一直都是這般教導他們的。

  其實顧青每次都很想看看文雋記載的東西,奈何他藏得跟寶貝似的。

  正好是秋老虎的時候,天氣悶熱的叫人難受。

  文雋來找她的時候,她正好寫完一段,一合上冊子,就對上他那雙黑亮黑亮泛著狡黠光芒的眸子。

  “喲,寫什麼呢?”

  “告訴你幹嘛?”

  “哎呀,師兄看看也不行麼?”

  “不行!”

  “那堂兄看看呢?”

  “你算哪門子堂兄?”

  “也是啊,那我算你什麼人啊?”

  顧青一愣,對上他憋笑的臉。

  “混蛋!你又耍我!”顧青大怒,拍案而起,對著他好一陣咬牙切齒,而後惡狠狠的道:“你不算我什麼人,你就是我的人!”

  這下換文雋愣住了。

  顧青微眯著雙眼幽幽的冒冷光:“怎麼?不願意?”

  “噗……哈哈哈……”文雋朗聲大笑:“你還真是一點都不矜持啊。”

  “師父他老人家又沒教過!”

  文雋點頭,“說的也是。”他收斂笑容,歎了口氣,轉身朝外走,“若是你我不在這混亂骯髒的地方,就一切好說了,可惜……”

  可惜?顧青張了張嘴,反應過來後又是暴怒:“混蛋!你要是敢拒絕試試?!”

  從顧青這�離開,文雋又回到了宮中,打算繼續做他那無所事事的幕僚,然而這次回去,卻是一次災難。

  第二日顧青是踉蹌著進了宮,皇帝在禦書房內,如同初進宮時那般,她跪在門外,卻再也聽不到那人的琴聲。

  冷肅的聲音再次從一群嬉鬧之聲中傳出,令人幾欲作嘔:“子衿,回去吧,朕會好好疼愛你堂兄的,你放心便是。”

  顧青握緊了拳,咬著下唇一個勁的顫抖。

  怎麼能這麼做?怎麼能讓文雋做他的男寵?

  殿門又被打開,精緻的龍靴停在眼前:“子衿,朕說過,看你要裝到何時。差點便要被你給騙了,師兄師妹,說什麼堂兄堂弟呢?”

  顧青雙眼大睜,驀然擡頭看他。原來他早就安插了眼線在自己身邊。

  “陛下……”顧青聲音乾澀:“請陛下明示,為何要這般捉弄微臣?”

  “捉弄?”皇帝失笑,俯□看她,“朕只是不甘被騙罷了,子衿,你該知曉,朕對你算是有耐心的了。”

  顧青心中一緊,臉色微微泛白。

  “朕大可以將你強行充入後宮,但是朕不願意那麼做,朕給你機會,你自己選擇,如何?”

  混蛋!變態!

  顧青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眼前的人,他的的確確有病,而且已經病入膏肓。

  “陛下請容微臣考慮一二,還請陛下在此期間對文雋禮待。”

  “呵呵,這是自然。”皇帝伸手扶起她,笑的志得意滿,湊到她耳邊低語:“只要你願意,朕連皇后的位子都可以給你。”

  顧青連忙回絕:“陛下不可,皇后淑德,微臣不配……”

  “誒∼”皇帝阻斷了她的話,“賢良淑德的女子朕看膩味了,朕就是喜歡你的與眾不同。”

  瘋了!顧青捏緊了拳,他果然是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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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8:38

番外.青青子衿(上)

  “混蛋!”

  一聲暴喝,顧青一腳踢開擋在面前的凳子,瞅著空蕩蕩的屋子生悶氣。

  旁邊一個小廝縮著脖子呐呐道:“顧大小姐,您這般生氣做什麼?又不是公子躲著您,他是被人家綁走的!”

  “我罵的就是那些綁他的人!”顧青扭頭看他,一雙黑白分明的鳳眼瞪得老大:“那些人是誰?你說!”

  “是……是定襄王。”小廝已經快縮到牆角去了。

  早就聽公子說她脾氣暴躁不好惹,果然!

  顧青眯了眯眼,聲音陰沈:“好個定襄王,竟然敢擄走我師兄!”

  “以前可沒見您把他當師兄……”小廝邊小心瞄她邊小聲嘀咕。話音未落,卻見顧青人已大步朝外走去。他忙不叠地追上前去:“哎哎哎,公子叫您別去找他了啊!”

  他趕忙呼喚,顧青卻充耳不聞,背對著他瀟灑地揮了一下手便逕自朝前走去,身影很快就融入夕陽的餘暉中。

  天下有座雄山曰無鋒,取無鋒可斷萬物之意。

  傳聞山上有仙人仙童居住,凡夫俗子只能在半山腰就停住,只有有仙緣的人才能到達山頂。

  關於這個傳言,顧青的回應是:扯淡!

  無鋒山她太熟了,從小在那兒長大的。

  那所謂的仙人就是她師父,仙童有三--她,師父的女兒夏貞玨,還有一個惹人厭的大師兄文雋。

  她很小就聽夏貞玨說過,他們的師父以前是個什麼侯爺,後來犯了事,就帶著自己的女兒逃啊逃的逃到了無鋒山上,沿途還收養了兩個孤兒,帶到了山上教導,於是成為了三個娃娃的師父。

  顧青拿這話去問師父,老人家聞言當場大怒,拍著桌子吼:“老夫我哪是逃啊,你們小孩子能不能不要隨口胡說啊!”

  文雋在旁給他倒了杯茶,笑得風輕雲淡:“師父說得是,皇帝無道,您老是歸隱不問世事而已。”

  於是夏老爺子舒坦了。

  顧青卻看不慣文雋的樣子,笑的跟只狐狸似的,喲喲喲,就你會說話啊?切!

  那一年夏貞玨下山歷練去了,夏老爺子不放心,就拉著文雋的手說:“弟子之中,你最得我真傳,如今玨兒下山我很不放心呐,要不你給我下山盯著她去吧,不然我擔心她遇人不淑啊……”

  文雋仍舊是淡淡的笑:“哎呀師父您可真是多心了,二師妹那種人才哪會遇人不淑啊?倒是小師妹這樣的,看著就讓人不放心啊。”

  夏老爺子撚著鬍子想了想,覺得頗有些道理,自己的女兒還是很有本事的。於是他也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顧青。

  顧青欲哭無淚,文雋你個混蛋!我是有多差啊?!

  然後又過一年,顧青也要下山了,文雋說他要先下山去準備準備,就先下了山。

  顧青知道他這些年在下面做起了生意,頗有點富家公子的做派,也不管他,過了足足數月才告別了師父,慢條斯理的下山去跟他會合。

  哪知下山到了說好的地方,卻發現早已人去屋空,只剩下一個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小廝說他被定襄王給綁去了。

  天下紛亂已不是一日兩日,北面興起的梁王大有一統江山之意,所以朝廷此時正在大力招攬人才。

  樹大招風啊,文雋下山次數最多,學識又是三人中最好的,很快就在商界混出了名堂不說,還將名號傳去了京城。

  定襄王其實是懷了私心,想要除去皇帝,取而代之,因此直接派人將他綁了去,充作自己的入幕之賓。

  文雋其實是習過武的,但是畢竟是半個商人,也不能直接跟官家動手,只好任由他們帶著去了京城,臨走就跟小廝說了叫顧青別找他。

  可是顧青那火爆脾氣哪兒容得了被耍!文雋一直欺負她,她還沒報仇呢,卻搶先被人家給欺負走了!她很不爽,於是立即收拾上路,直奔京城定襄王府。

  定襄王正在求賢若渴的時候,一聽有人自薦要給他做幕僚,心中十分歡喜,連忙召來見面,卻見是個年紀輕輕的公子,白衣翩翩,朱唇皓齒,簡直明豔的如同女子。

  “敢問這位公子高姓大名?”

  顧青施施然行了一禮,笑眯眯的吐出個名字:“文雋。”

  “啊?”定襄王懵了:“本王沒聽錯吧?”

  “王爺沒聽錯,在下正是文雋,您府上的那個乃是冒充的!”

  “什麼?”

  “不信的話,王爺可以叫他出來與在下對峙。”

  “這個……”定襄王搖頭歎氣:“本王倒是想叫他出來,可是他已經被陛下召進宮了。”

  顧青愣住:“什麼?”

  原來那日慶熙皇帝突然光臨定襄王府,劈頭就問:“聽聞皇弟將名聞天下的名士文雋給招募入府了,怎麼,莫非是懷有二心不成?”

  定襄王冷汗連連,慌忙之下只好忙道:“陛下誤會了,臣弟是為陛下招攬了文雋,正打算送去宮中呢。”

  “哦?”皇帝冷笑一聲:“那便現在送入宮吧。”

  顧青徹底的憤怒了,這都他娘的什麼事兒啊!

  雖然錯過了,但是顧青卻沒有離開定襄王府。

  她琢磨著文雋多少還是會回來一兩次的,到時候乾脆勸他逃走好了,跟這群人耗來耗去,著實沒意思。

  可是等候良久,卻仍舊沒有等到他的回來。而定襄王卻是被她的才華給震住了,大力要求她留下,還許下了不少豐厚條件。

  也是直到此時,顧青才知道過去文雋諷刺她的話都是廢話,其實她還是很優秀的。然而她並不想要什麼虛名利祿,在王府�的每一日都如同煎熬。

  某日閑來無聊,她坐在定襄王府的後花園內撫琴,反反復複的就那幾個調。

  那是一首《子衿》,以前文雋總喜歡沒事的彈唱。他的聲音低沈輕緩,唱這種低緩柔和的歌曲十分適合,常常叫她這個對頭也時常聽著入迷。

  而如今,已經很久不曾聽見了。也不知道這個混蛋現在在宮�怎麼樣了……

  身後有人走近,她一轉頭,眼中落入一身明黃的皇袍。微微一怔之後,連忙起身,斂衽下拜:“草民參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其實顧青很不喜歡對著達官貴人三叩九拜,過往在山上也沒人教過她這些,可是如今身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了。

  頭頂的人沒有做聲,半晌,一隻手托起了她的下巴,好似端詳一件賞玩的器物,“長得這般標緻,是男還是女?”

  他的拇指在她下巴上緩緩摩挲著,眼睛居高臨下的望來,滿是探究和玩味,嘴邊的笑容充滿邪佞和戾氣。

  顧青忍住將他手打掉的衝動,往後退了退,擺脫了他手的鉗制:“草民是男子。”

  “哼哼……”皇帝冷笑,“朕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你騙騙其他人可以,要騙朕,還真是困難了。”

  “陛下明察,草民真的是男子。”

  皇帝笑了一下:“好吧,你說是男子便是男子吧。”

  他轉身朝跟在身後一臉懊惱的定襄王吩咐道:“皇弟府上的閒雜人等可真是越來越多了,這次定然又是為朕招募而來的幕僚吧?”

  定襄王欲哭無淚的點頭,“陛下英明。”

  “好得很,那就隨朕入宮吧。”

  高高的宮牆巍峨聳立,還是春寒料峭的時候,顧青一身白衣,在禦書房前恭恭敬敬跪著,涼風吹過,整個人都瑟瑟發抖。

  殿中的人正在縱情聲色,與女子嘻嘻哈哈的玩鬧聲不斷傳出,簡直侮辱了“禦書房”那塊匾額。

  沒多久,有道冷肅的聲音隔著殿門冷冷的拋出:“不說出真實姓名就將你碎屍萬段,朕可是說得出做得到的。”

  顧青翻了個白眼,心中緩緩想著對策。

  定襄王好哄,說她跟文雋重名也信,可是皇帝就難弄了,直接認定她與文雋必然有關係,否則不會貿然冒充他的名諱進入定襄王府。

  皇帝殘暴她是知道的,顧青完全相信他會把自己碎屍萬段。

  正在沈思著,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她跪直身子轉頭看去,隔著一道宮牆,有人在低聲吟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混蛋!

  顧青忽然有些想哭,這歌詞此時聽來,竟像是她的心聲。

  縱然我不曾去會你,難道你這樣斷了音信?

  縱然我不曾去會你,難道你就不能主動來?

  如今我主動來了,你卻又不來相見。

  殿門忽然被大力拉開,琴聲乍息。

  慶熙皇帝龍袍微敞,醉意闌珊地挑眼望來:“如何,可承認你不是文雋了?”

  “是……”顧青垂頭,濕了眼眶,眼淚一顆顆落在地上,“草民……文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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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8:10

番外.有峰峻極(下)

  蕭崢在江北堤岸邊除貪之時,蕭峻其實隔著江面遠遠地觀望過一陣,只依稀看見黑壓壓的人群,便冷笑著離開了。

  之後朝廷開始陸續產生變動,那位因新政而邁入仕途的女子竟然大大咧咧地平步青雲起來,越做官越大。蕭峻既覺得好笑,又有些欣賞。

  畢竟這世上不是誰都是靠運氣的,想必那個女子也是有些門道的吧。可惜,聽聞還是江南的,怎麼偏生跑去京城了呢?不然也可為己所用啊!蕭峻搖頭感慨。

  青海國女王與他家侄子定下盟約時,他的心情有些複雜,因為一方面意味著朝廷要開始對付他了,另一方面他又十分期待這一日的到來。

  兩方都開始養精蓄銳,千鈞系于一發,彼此俱是緊鑼密鼓地部署著,只需一方動作,便會掀起滔天狂瀾。

  紅綢垂著頭進屋,心事重重的模樣,蕭峻並未在意,他並不是個溫柔的男人,所以也不會去在意女人的心情。

  “聽聞朝廷派兵來了,還是攝政王親自領兵的。”紅綢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跟前,看著他在書桌前研究地圖。

  “嗯……是有這麼回事。”蕭峻回答得心不在焉。

  “王爺,您……會沒事的吧?”

  “嗯?”蕭峻擡眸,臉沈了下來:“你不相信本王能勝不成?”

  “不是……只是……”紅綢眼神閃爍,吱嗚半晌,終究還是沒有將對他的擔憂說出口,蕭峻已經不耐地擺手示意她出去。

  ……

  起初有廣陵王的二十萬大軍抵擋,蕭崢應該沒那麼容易就能勝出,哪知江家竟然出面收買了他最為得意的軍師,頓時草包廣陵王兵敗如山倒。

  蕭峻怒氣衝衝地跑去找人算賬,江家倒是跑得快,統統躲避去江南了。

  我不負人,人卻負我!好得很!他咬牙切齒,等本王一統天下,管你們什麼血緣親情,統統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然而接下來卻如有天助,蕭崢渡江首戰便告捷,一時間戰神之名四散不止。那些貪生怕死的傢夥忍不住又跑過來嘮叨,竟然叫他退守到無錫蘇州一帶。

  笑話!不過就是死了個廣陵王,不過就是成功拿下了鎮江,說到底也只是個帶過幾年兵的毛頭小子,有什麼好怕的!

  不過那也的確是個難纏的主兒,竟然動不動就派人騷擾,要麼就直接幹上一場,這麼不幹不脆,還做什麼攝政王?!

  他忍無可忍,最後竟然直接站在城樓上對著退去的騷擾分子破口大罵。

  罵歸罵,戰事還要繼續。他冷靜地安排,命其他幾人以合圍之勢將蕭崢包圍,卻不曾想他還有膽量大大咧咧地闖了進來。

  哼,來得正好,好叫他知道什麼叫有來無回!

  蕭峻在紅綢擔憂的眼神�披甲上陣,落下城門,以破釜沈舟之態出現在蕭崢面前。

  雖是初冬,陽光卻很耀眼,他眯起眼睛看了又看,恍然發現,原來時間還是在彼此身上刻下了印記。

  蕭崢早已不是什麼毛頭小子,若說當初的氣勢只是隱隱外露,偶爾會掀起狂潮的瀚海,如今他卻只是一湖碧波,表面沈穩無波,內�也許掀起的狂瀾比海上更甚。

  兩人就那樣對視著,過往三十多年的人生都好像在極短的時間內回顧了一遍。

  蕭峻覺得可笑,蕭崢居然說若是投降,念在他是皇帝的親叔叔,可以饒他不死。

  他要是指望著靠這點血緣關係活著,當初就不會義無反顧地走出京城!

  過了這麼久,這個對手終於站在了自己面前,想來,今日也合該是個了斷的日子。

  不愧是久經沙場的老手,他的隊伍被一招請君入甕困住,而連日來“戰神晉王”的名號一直動搖軍心,下面恐怕會越發艱難。

  蕭峻忍無可忍,一拍戰馬,手執長槍沖了過去。然而蕭崢抵擋的力道也不弱,近距離對峙,才發現眼前的人已經的確不再是自己當初認識的那個少年蕭崢了。

  他甚至會用言語刺激他:“不過如此,吳王除了口氣之外,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了。”

  “混賬!”雖然知道那是激將法,但蕭峻一向最受不得別人輕視,自然氣憤難忍,長槍一揮,再度襲來,兩人翻身下馬,變為近身搏鬥。

  實際上在落地的刹那,蕭峻便察覺到蕭崢眼中一閃而過的精光,那是一種必勝的自信,他心中也明白幾分,自己武藝不及他,恐怕難以脫身。

  然而縱使戰死沙場,又有何懼?成敗天定,事在人為。人生匆匆百年,起碼他為自己想要的東西爭取過,身為男兒,至少活得不算窩囊!

  手中長槍刺向蕭崢的肩窩時,腹間猛的抽痛,微微低頭,對方的長劍也已透背而出。

  天地仿佛都失去了一切聲響,周圍喧鬧的打鬥聲幻滅無聲,眼前的人也有些看不分明。半晌,只傳來蕭崢似歎似訴的低語:“你輸了……”

  他狠狠地瞪著他,心中萬分不甘,但沒有反駁。

  輸便是輸,他雖自負,卻還不至於輸不起。

  倒下的一刻,耳邊似乎隱隱傳來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大概是紅綢吧。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緩緩閉了眼,沒有猶豫,更無留戀……

  蕭崢進入金陵府後,見到了紅綢,她的臉有些異樣的潮紅,眼神卻有些渙散,呆呆地坐在吳王居住的行館中。

  見蕭崢進來,她忙不叠地起身拜倒,一身大紅的衣裳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住。然後她哭著請蕭崢厚葬吳王,稱他生前有遺願,希望他能達成。

  蕭崢一一用心記下,回過神來時,面前的女子已經捂著胸口倒下,口鼻都溢出血來,顯然是早就服了毒……

  吳王沒有子嗣留下,所以不存在什麼安置的問題。當然照他身邊人的說法,那是他故意不願留下任何血脈。

  他曾對紅綢說過,跟著他這樣的人其實並無保障,她若要走,他絕不強留。

  在他看來,這世上根本沒人會在乎他,他早已習慣,自然也不在意。

  蕭崢吩咐將紅綢厚葬,然後寫信給皇帝,說要護送吳王遺體去河南的太室山。

  這便是蕭峻的遺願,當日不過對紅綢隨口一說,她卻記得清楚。

  這世上還是有人在乎他的,只是他從未發覺。

  皇帝陛下對此自然不解,雖然是自己的親叔叔,可是這是反王頭目,沒必要為了他長途奔波,即使要去,也不該讓攝政王親自護送。

  可是蕭崢還是固執己見,護送蕭峻上了路。

  這位十三皇兄曾在他幼時領著一群兄弟欺負過他許多次,彼此之間根本沒有什麼好感,更別談什麼親情了,然而從戰場上相遇的那刻起,蕭崢就知道,這是個值得欽佩的對手。

  他大概是他們這輩皇室中活得最為真實的一個人了,想要什麼,放棄什麼,都是發乎於心,不會躲躲藏藏,也不在乎他人看法。

  然而江山基業,容不得顛覆,百姓民生,亦由不得他這樣火爆脾氣的人來主宰。

  到達太室山時,嵩山少林的方丈本要下山來迎,被蕭崢好言謝絕,但還是延請了幾位高僧隨他一同入峻極峰為蕭峻的亡靈超度。

  其中有位僧人一路昏昏沈沈,像是在瞌睡一般。蕭崢不免多瞧了他幾眼,竟隱隱覺得有些熟悉,但是一直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直到那位老和尚自己雙手合十對他笑道:“阿彌陀佛,攝政王忘了當初相國寺�的那次求籤了麼。”

  蕭崢恍然大悟,人生果然處處充滿機緣,當日不過一眼,不曾想今後竟還有可能相見。

  卻不知以後茫茫大千世界,還能否遇上如蕭峻這般一生離奇之人。

  那老和尚隨著幾位高僧念完了超度經文,又親眼見證著蕭峻入了土,忽而感慨道:“佛說: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五蘊熾盛苦。唯有身心放空,方能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殃化為塵。我等凡人,難脫八苦,因此墜入輪回地獄中……”

  蕭崢偏頭,微帶不解。

  老和尚笑著呼一聲佛號:“吳王生前早已歷經八苦,如今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殃化為塵,百年輪回,自有其去處,攝政王不必感懷。”

  蕭崢忍不住笑了一下:“大師所言甚是,然本王並非是在感懷。”

  “哦?那是什麼?”

  “只是覺得,此處風景獨好,吳王長眠此處,必然歡喜,所謂‘不來峻極遊,何能小天下’,便是這樣的意境吧。”

  “阿彌陀佛……”老和尚呼了一聲佛號,淡笑著垂首,又開始重新念誦超度經文。

  旁邊有人請示蕭崢:“王爺,碑文是不是……不太適合?”

  蕭崢看了一眼上面“吳王蕭峻”四個字,沈思一瞬後道:“將吳王二字抹去,獨留‘蕭峻’之名即可。”

  大丈夫生於世間,何需那些頭銜,一個名號足以,至於功過褒貶,自有後人評說。

  不過蕭崢覺得,以蕭峻那般自傲的脾氣,怕是罵名再多,他也不會在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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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7:48

番外.有峰峻極(中)

  蕭崢在晉城以少勝多,大敗西戎軍之後,形勢開始扭轉,皇帝大喜,當即冊封其為晉王。

  而這年,他還不到弱冠。

  蕭峻聞訊後笑得很詭異,有次趙王跟他說:“十三弟,忽然發現你最近有神采了。”

  自然,因為他又有了競爭的對手了。

  他沒再去見過慶德公主,實際上這不倫之戀只是少年時的一場悸動,因為初見時完全不知道她的身份,才不自覺的產生了不該有的綺想。如今他已過了弱冠,有些東西,也會隨著理智壓下。

  戰事進行得如火如荼,在蕭崢的大名傳遍天下時,皇帝也對他越發器重,可是卻也將獨留晉王府中的蕭端給接入了宮。

  蕭峻曾在入宮時見過一眼那孩子,他長高了許多,可是還是很瘦,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有的時候甚至覺得一陣風都能把他刮跑。

  可是他笑得很溫和,也會沖他行禮,喚一聲“皇叔”,但卻總是隱隱透出一絲疏離,狹長的眸子幾乎與當年的皇長兄一模一樣。

  每當這個時候,蕭峻就會想起當初的倚在門邊的皇長兄,也會不經意間想起在他府門前見過的慶德公主,甚至是那個清冷月夜下牽著蕭端在京城街頭緩緩而行的少年蕭崢。

  沒想到再見時,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慶德公主忽然就失蹤了,幾乎是在崇光帝打算為她擇駙馬的同時。

  不過蕭峻覺得那並不是擇駙馬,而是一場聯姻,只不過比當初去和親要好一些罷了,但是政治之下,有幾個出自真心?

  他跨馬出城尋找了一番,實際上看到了那遠去的馬車,甚至還有那雙熟悉的眼睛,可是見到她倉皇的模樣,還是沒有上前。

  她的身邊有個溫文爾雅如同仙人般的男子,蕭峻忽然就放下心來,仔細想想,也是可以將她當做姐姐看待的。

  這次回去後,他沒有摔東西,因為他忽然覺得自己成熟了許多。但是皇帝在為他安排婚事時,他還是固執地拒絕了。

  不是還有執念,只是不想淪為另一場政治的犧牲品。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見到了蕭崢。後者的變化太大,以致於他竟然覺得看見的是另外一個人。

  蕭崢還是一如既往的沈默,甚至是冷淡,但是不經意間眸中閃過的果決和氣勢,讓他覺得驚訝。有時候他跟崇光帝站在一起,他甚至覺得年輕的十七弟才是真正的王者。

  大概也是這個原因,讓他的哥哥對這個戰功赫赫的年輕弟弟產生了忌憚。

  而實際上他覺得蕭崢也對崇光帝有心結,也許是因為早逝的皇長子,也許是因為突然失蹤的皇姐,更因為被無辜接入宮中的蕭端……


  蕭峻對他很不屑,長久以來他已養成了自負高傲的性格,他知道這世上的規則,若要別人看的起你,首先要自己看得起自己,所以他從不認為自己比任何人差。

  很不幸,蕭崢也是這麼個人。

  不過他不會表露出來,他的自信永遠蜿蜒在表面的淡漠之下,當終於有一天他不再掩飾自己的威嚴氣勢時,眾人才恍然醒悟,原來這個年輕的晉王手中竟然已經有了這麼多的權勢。

  崇光帝的身體開始不好,可是還是隱藏著沒有說出來,他幾次三番將蕭峻叫入宮中密談,可是最後又都繞開了重點。

  蕭峻隱隱覺得,他是在託付後事了,可是顯然還是很不信任他。

  幾個兄弟又開始來圍著他轉,打聽著消息,他卻幫著皇帝隱瞞,說陛□體很好。

  也許是在等一個機會,他相信皇帝會把這個機會給他這個親弟弟。

  可是還是讓他失望了。

  皇帝忽然身體不行時是個夜晚,他快步入宮,未入殿門卻見到門邊站著一身朝服的蕭崢,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漠,稱呼更是疏離:“吳王。”

  他抿了抿唇:“晉王。”

  一邊有人小聲提醒:“吳王殿下,需改口稱攝政王了。”

  他大驚,不可思議地瞪著蕭崢,後者卻一如繼往的冷淡。

  “本王不信!”他甩袖要進門,一邊一道小小的身影卻嚇得一閃而過,他低頭看去,竟然是他的親侄子,可是這孩子竟然被他嚇得躲去了蕭崢的身後,只露出一雙小鹿般的眼睛盯著他。

  果然,他身邊的親人沒一個相信他,哥哥、侄子,都跟他的母妃一樣。

  這世上,需要什麼,還是要靠自己爭取!

  他冷哼一聲,收回了腳,目光幽深地看了一眼蕭崢,轉身就走。

  剛回府,便看見廳中坐了滿滿一屋的王爺。

  “十三弟,怎樣?十七弟真的被封為攝政王了?”

  “就是,陛下不會真做了這樣的決定吧?”

  “那小子憑什麼做攝政王?陛下還真不擔心他篡位啊!”

  “哼,乳臭未乾,難當大任,陛下究竟是不是病糊塗了!”

  “看來我們都要表態才行,怎麼能讓他這麼容易得逞!”

  “……”

  蕭峻一手叉腰,微微歪頭,眯著眼冷笑,看著幾人的眼神�滿是桀驁不馴的寒光:“都不滿的話,不如反了好了,只要你們有膽量。”

  一旦要反,便不是說說的事情了,蕭峻早已捏著幾個王爺的把柄,他既然決定起事,這些人一個也別想溜走。

  不過蕭崢的應對比他想像的要更迅速,他來不及猶豫便退出京城,用手中僅剩的兵力退守江東。

  七王之亂讓大樑民心大亂,甚至連西戎都開始不安分。

  當然,實際上它什麼時候安分過?!

  不過這對蕭峻來說是個好時機,在江東休整後不久,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佔據江南,以長江為界,北望都城,嚴陣以待。

  雖然蕭峻脾氣不好,但還不至於沒有頭腦,他想造反並不是一時頭疼腦熱,而是真的想要權勢。

  或者說,這世間誰不想要權勢?

  他在江南遍訪名士,奈何誰都不願出山幫他。後來好不容易聽說一位名喚文金池的教書先生文采斐然,難得的脾氣也好,便跑去延請,不曾想對方已然入土……

  他便打算開科取士,但文人重節,竟沒有幾個來參加。無奈之下,他只好去跟江家通氣。實際上他並不願走上這步,因為這會讓他想起自己跟已逝母妃還有親哥哥的聯繫。

  不是矯情,只是不想回想,走到如今,用不著後悔,更不會回頭看。

  可惜江家不待見他,或者說不待見他造反的事情,於是他脾氣又上來了,直接撂下狠話就回去,卻發現一干追隨的兄弟們戰戰兢兢。

  沒多久,蜀王便叛逃而去。

  啊,用皇室那邊的話說,叫“投誠”。

  蕭峻派人去追,狡猾的蜀王卻喬裝改扮用替身蒙混了過去。他一時自傲又起,便乾脆等著蕭崢的應對。

  那個傢夥最近在弄什麼新政,笑話,要讓女子當官,看來你這個攝政王也要做到頭了!

  他開始拉攏江北地區的官員,漸漸擴大勢力,將身邊最得力的軍師派往揚州,幫助廣陵王治軍,一切都在有序進行,江山權勢,終究會落入他的手中。

  某天晚上閱讀古籍,忽而念到范仲淹的那句“不來峻極遊,何能小天下”,他心中微微一動,竟忽然很想去看看太室山的峻極峰是何模樣。

  恰好身邊的侍妾紅綢進來陪伴,見到他模樣怔忪,訝異道:“王爺這是怎麼了?”

  蕭峻回神一笑,歎道:“本王在想,以後若是不在了,能埋骨峻極峰就好了。”

  紅綢聞言不禁愣了一下。她是蕭峻退往江南時在路上救下的孤女,無依無靠便收留在了身邊。蕭峻雖然年輕英俊,可是對男女之事並不熱衷,所以這麼久了,也只有她一人陪在身邊。聽他這麼說,紅綢只道他是擔憂前途,並未多想。

  正要就寢,門外忽然有人稟報說尋到了林瑄的蹤跡。

  蕭峻聞言立即披衣出門,腳步急切。他知曉林瑄在江南一帶的影響,所以一直在尋訪,沒想到終於被他找到了。

  林瑄實際上正帶著夫人梁慶德準備連夜渡江去江北。天氣涼了,風很大,這樣的天氣連夜渡江其實很危險,但是他不能留在這�等吳王來找他。

  蕭峻騎馬趕到時,身上只著了素白的中衣,烏髮也四散在耳後,隨風揚起,一點也沒有平日火爆脾氣的模樣,反倒顯得俊逸風流,溫和多情。

  熊熊火把照亮了江邊,他看見剛剛駛離岸邊的小舟上站著一名男子,火光之下的相貌隱隱有些熟悉。皺著眉想了一瞬,卻沒有頭緒。

  身邊的弓箭手已經擺好架勢,只等他一聲令下便能將人拿下,然而下一刻忽然從船艙�沖出一人來,一把拽著林瑄就往船艙�推,口中帶著哽咽:“快躲起來!我們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蕭峻驀地怔住,他記得這聲音,竟然是他的九皇姐,慶德公主。

  難怪覺得那男子熟悉。

  不過他早已放下當年的執念,自然也就毫無顧忌。冷笑了一下,自己接過長弓射出一箭,卻終究只是射在了船艙上,但是顫動的箭羽還是讓梁慶德嚇得叫出聲來。

  “吳王,你……”

  她似乎想求情,但最終還是沒說什麼,林瑄已經將她拉著護到身後。

  蕭峻擺擺手,大聲道:“走可以,只要老天讓你們平安過江,本王也不阻攔,但是最好永遠別再出現,任何人面前都別出現!”

  梁慶德一臉訝然,林瑄也有些震驚,而後朝他拱了拱手,拉著梁慶德走進船艙,小船便直搖而去,漸漸隱於黑暗中。

  蕭峻隨意丟了長弓,一手牽著韁繩,一手叉在腰間淡笑。

  他就是這麼驕傲的人,既然要走,他何必要攔?就算林瑄以後會出現在蕭崢面前又怎樣?他也照樣可以贏他。

  天底下又不只有他蕭崢一個人會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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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7:28

番外.有峰峻極(上)

  河南境內的太室山為嵩山之東峰,共有三十六峰,岩嶂蒼翠相間,峰壁環向攢聳,巍峨峻拔,蒼茫聳立。主峰為“峻極峰”,取自《詩經.嵩高》中的“峻極於天”。

  蕭峻的名字便來源於此。

  實際上他的確是個喜歡山的人,只是從未想過自己後來會在江南了結一生。

  蕭峻是崇景帝的第十三子,不過並不受期待,因為準確來說,他是那位逐漸失寵的母妃用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算計來的。

  有次他在禦花園中行走,聽見有兩個年長的宮娥小聲地在旁議論,說他的不受皇帝寵愛,若沒有那一杯加了料的酒,恐怕也不會有他的降臨。

  當時他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第二天兩個宮娥就再沒出現過。

  其實那年他也不過才八歲出頭,可能連話中的意思也不明白,不過他知道這不是什麼好話。這事自然是他母妃處理的,之後他的脾氣卻漸漸地變得暴戾起來,周圍的人開始敬畏他,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流言蜚語。恐怕也是在那時起他開始無法忍受別人的輕視,因為那總會讓他無端想起那兩個宮娥如蚊蠅般細碎的嘲笑聲。

  這對一個年幼的孩子來說,是種折磨。

  梁國蕭氏皇族單從人口上來說,並不算龐大,這點在他父皇崇景帝那兒便體現出來了,縱使這位戎馬一生的皇帝生前如何風流成性,總共也不過才二十六個子女。

  當然,平安長大的還不到二十個。

  然而崇景帝內�其實是個多情種,三十歲那年,他一舉平定西戎後得了俘虜進獻的一個美人,便告別了萬花叢中的生活,甚至為了這個美人息了將西戎滅族的念頭。

  那位改變他的美人不是別人,正是後來攝政王的生母月貴妃,據說連“月”這個名字都是崇景帝親自取的。

  這位月美人相當的得寵,以致于在宮中已有了幾位皇妃以及大批侍妾的情況下,她一個後來的還堂而皇之的生下了皇長子。

  這個時候宮鬥什麼的就必不可少了,一時間毒藥與暗箭齊飛,譭謗與挑撥並進。

  好一派刀光劍影你來我往前僕後繼不死不休的恢弘景象!

  在崇景帝毫不吝嗇的保護之下,月美人照舊能安穩的做著她的皇貴妃,只是可惜了皇長子,小小年紀終究還是被諸多暗殺給弄的落下了病根。

  蕭峻對這些事情只是一知半解,他見過那位月貴妃,只是一個側臉,印象中只覺得像是天邊的皎月,縱使只是個孩子也感慨大約世上不會再有這樣的美人了。

  不過他可看不慣她膝下的三個孩子,一個都看不上,尤其是最小的蕭崢,雖然他還在蹣跚學步。

  崇景帝不喜歡他,所以他的母妃如今只關注著他嫡親的哥哥,也是當今的二皇子。但是月貴妃的兩個兒子都深得崇景帝喜愛,這顯然不是什麼好事,因為論籌碼,也是月貴妃那兒更有力一些。

  那一年除夕,宮中設宴,他長了一歲,卻沒什麼感覺。

  燈火通明處,他看見那位威嚴的父皇已經有了不少的白髮,身邊仍舊端坐著月貴妃,可是仔細看去,竟然也不覺得有初見時感覺得那般美貌了。

  想來歲月真是不饒人的,可是他的父皇還是固執地留她在身邊。

  蕭峻撇撇嘴,很是不屑,一轉頭,卻見他嫡親的哥哥走了過來,擁著他的肩親昵的問他這段時間過得可好。

  他不過才十歲不到,二皇兄卻早過了弱冠,老實說,跟他……沒話說……

  他轉頭四下看了一眼,終於瞥見那位仍舊端莊無匹的母妃,她卻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而後便皺著眉頭緊盯著上方的月貴妃。

  蕭峻忽然覺得他的母妃也老了很多,心竟有些酸。

  只是沒想到,這會是最後一次見到他們,在那場宮宴後不久,崇景帝便駕崩了,月貴妃的身子也每況愈下,似乎只過了幾個月便也隨之薨逝。

  一時間山雨欲來。

  崇景帝一生未曾冊立皇后,走的又突然,月貴妃又沒有身家背景,加之皇長子身體孱弱,皇位更叠時一干大臣便將目光投向了二皇子。

  這便是後來的崇光帝。

  然而諷刺的是,那位一手默默推著他上位的母妃,居然在他被確立為儲君的當日就撒手人寰了,毫無徵兆。

  像是完成了某個使命,卻又帶著許多的不甘。

  於是蕭峻開始不喜歡宮廷,他在宮�強忍著待到了十六歲,去跟已成為皇帝的親哥哥說要出宮去住。

  那是鮮衣怒馬,快意賓士的一年,印象�他似乎將整個京城都踏遍了。

  後來在江南的歲月他也曾嘗試著馳馬縱橫,但江南畢竟是江南,他也不再是當年的那個恣意的少年。

  秋日的一個傍晚,他打馬從城外一路飛馳入城,卻在經過皇長子的府邸時勒住了馬頭。

  他看見了一個女子,兒時的記憶忽然就湧了出來,仿佛第一次見到月貴妃那般,她的側臉皎若明月,儀態萬千地登上了馬車,遠離他的視線。

  畢竟是情潮萌動的年紀,蕭峻不自覺地就被捲入了一個從未探索過的夢境。他幾乎每天都要皇長子的府門口轉悠,甚至有一次還撞上了皇長子本人。

  他倚著門笑得溫和,眼睛略顯狹長,卻一點也不犀利,大約是身子不好的緣故,臉色蒼白得很,可是又因此透露出一絲親切。

  “原來是十三皇弟啊,不如進來坐坐吧。”

  蕭峻很想進去,可是轉念一想,還是搖頭離開了。

  不只是不喜歡這個皇長兄,也許也是因為心中害怕。於是回去後忍不住摔了一通東西,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蕭峻,竟會擔心見到一個女子!

  或者說擔心這個女子其實是皇長子的人……

  入冬後天氣冷了,蕭峻又去皇長子的府邸前佯裝路過般轉了幾圈,但是都沒再見過那個女子,心�漸漸地也失望了,便不再去了。

  崇光帝繼位之時,皇長子已經不行了,所以那次倚門而望,竟也是蕭峻最後一次見到他。

  有一晚,他打馬過街,一身酒氣,卻偶然撞見到已是少年的蕭崢。月色灑滿他的肩頭,他那張冷漠的臉忽然就讓他興致全消。

  他很想上前去像以前在宮中時那樣欺負他一番,可是見他身邊牽著一個孩子,模樣像極了當時對他倚門相看皇長兄,便又打消了念頭。

  回去當然又忍不住摔東西,因為他覺得自己真是婦人之仁!可是後來皇長子正薨逝於當晚,又怔愕了許久。

  他想起月貴妃那張如皎月般的臉,如今她的輝煌都去哪兒了?

  西戎又開始不安分了,自崇景帝駕崩後就開始連連進犯,甚至一度劫掠數座重鎮。

  一時間人心惶惶,甚至有大臣提出兩國聯姻,遣送公主和親的計畫。

  這倒也是權宜之計,畢竟大樑如今也不算富裕,當初連年征戰,好不容易這些年才休養生息,百姓和大臣們都不願再看到干戈了。

  可是崇光帝有些不樂意。

  任何一個有血性的帝王都不會向手下敗將放低姿態,雖然只是曾經的手下敗將。

  朝中議論紛紛,皇帝也是憂心忡忡。崇景帝身邊的將領們都老了,新的卻後繼不足,要想驅逐西戎,實在困難。

  一群兄弟跑過來向蕭峻打聽消息,身為親弟弟,他們都相信皇帝會或多或少的透露一下此次出征的將領究竟是誰吧。

  要求不高,只要不是他們其中的一個就成。

  正處於血氣方剛年紀中的蕭峻十分看不慣這些兄弟們貪生怕死的嘴臉,在府中飲了一壺酒,趁著酩酊大醉幾乎將在場的人都罵了個狗血淋頭,然後跌跌撞撞地入宮主動請纓。

  一群大臣聚在禦書房�正在商議要事,他被太監攔在外面,只聽見首輔丁正一的聲音說:“月貴妃當年出身西戎,膝下的慶德公主品貌俱佳,又與西戎有血親關係,當屬和親的最佳人選。”

  蕭峻挑眉,最後竟然還是要去和親?

  他聽過這位皇姐的名號,不過也只是兒時見過一面,早不記得相貌了,不過對這種一遇到事情就拋女人打頭陣的做法十分不屑。

  想來當初不喜歡月貴妃,是不是也因為她是被西戎送來打頭陣的原因呢?

  他嘲弄的一笑,形容放蕩地打了個酒嗝,然後轉身走到一邊的欄桿前,撫著幾欲作嘔的胸膛順氣,一擡頭,卻見不遠處有個女子慢慢地走了過去,他雙眼大睜,還以為看錯了,直到人影消失,才反應過來,連忙追了上去。

  一直到快要摔倒,他才勉強扯住那女子的手腕,她詫異地轉頭,身邊的宮娥也嚇得驚呼了一聲,隨即嚷出聲來:“吳王殿下?”

  女子愣了愣,臉上恢復笑意,嘗試著掙脫手腕,蕭峻卻只是怔忪地緊握著,毫不放鬆。

  她無奈又不解:“十三皇弟吧?你抓著我作甚?”

  “皇弟?”蕭峻嚇得後退了一步,手也不自覺地鬆開了來:“你是……”

  女子越發不解,頭微微歪著看他,便如初見時那般,露出皎月般的側臉:“我是你的九皇姐慶德啊。”

  明明是晴朗的天氣,蕭峻忽然覺得烏雲密佈,他十幾年來第一次看上個女子,竟然是他的姐姐……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去的禦書房,可是卻的的確確跟皇帝說要領兵出征。

  皇帝怔愕了一瞬,問他原因,他愣住半天沒說話,最後只好敷衍地說了一句:“想為陛下分憂罷了。”

  皇帝舒心地笑了起來,親自扶著他起身,而後歎道:“不過朕已經答應了十七弟了,想來他是不願為了自己的姐姐去和親吧,朕不可拂了他的願。”

  蕭峻怔怔地點頭,他也不願她去和親,可是又有什麼資格說這話,弟弟不夠親,戀人不夠格,他終究是個多餘的,本就不該來於這世上,徒增無限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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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7:07

終章

  女王陛下幾次想要進文素房間探望,都被東德卓依攔住了,最後只好無奈回宮,寫信給皇帝。

  當然是悄悄的。

  梁國最近也是多事之秋,江南世家需要安撫,招撫的趙王、蜀王都需要另作安排,一時間蕭崢忙的焦頭爛額。

  皇帝接到信時在寢宮裡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直到福貴看不下去出言提醒,他才憂心忡忡地自言自語了一句:“到底要不要告訴皇叔呢?”

  然而還沒想出答案,蕭崢已經大步走入了殿內,開口便問道:“陛下是否收到青海國的來信了?”

  皇帝張大了眼睛:“皇叔您……”知道了?

  蕭崢緊抿著唇不說話,他自然知道,文素遠去千里,他無法相伴,當然也不會將她置於自己耳目不及的境地。

  本來他還抱著一絲希冀,希望自己能在皇帝這裡得到否定的答案,那樣至少證明瘟疫並不嚴重,文素也一定會沒事,可是現在……
  他頓了頓,轉身就走,卻又被身後的皇帝叫住。

  “皇叔……”他歎了口氣:“您想去就去吧。”

  蕭崢止住步子,卻沒有回頭,眼神望向殿外漸漸黑下的天色,最終還是搖了一下頭:“她答應過本王,一定會回來的。”

  皇帝走上前去,與他並肩站在門邊,短短兩年時光,他又長高了許多,聲音也開始變化,所以說出來的話越發的顯得深沈了許多。

  “皇叔,有些時候,朕覺得您的信念真是強大的可怕。”

  蕭崢轉頭,眼中微帶不解。

  “不過一個約定,為何您一定堅信她會回到您的身邊?”

  “陛下不也因為一個約定要娶青海國女王麼?”

  “這一樣麼?”

  “一樣,因為都包含著責任與信任。”

  沈默了一會兒,蕭崢忽而輕輕笑了一下,說了句不相干的話:“聽聞陛下在女王陛下的感染下也開始信佛了?”

  “呃……是有此事。”皇帝的神情有些赧然。

  蕭崢點了點頭:“若是文素能逃過此劫,本王此後也隨陛下信佛,再也不妄殺生了。”

  皇帝神情一動,轉眼看他,卻只看到他棱廓分明的側臉和微微斂下的雙眸,最後故作輕鬆地笑道:“那朕先去相國寺為皇叔請座佛像回來,您一定用得著!”

  ……

  文素大概在睡了半個月後又醒了一次,期間剛好是小箏在照顧她,看到他雙眼泛紅,她才恍惚間記起當時哭泣的聲音正是來源於他。

  趁著有些力氣,文素先是喝了一碗粥,之後便叫他離開。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瘟疫是會傳染的,她不想連累別人。

  小箏卻說沒事,之前他跟著那位“病源”那麼久都沒被傳染,顯然是不礙事的,不然女王陛下也不會允許在在旁照料。

  另外,他哭其實也不只是因為她生病的緣故,而是……

  天呐,他被堂堂大樑攝政王威脅了呀,再也不敢主動親近宰相大了呀,他能不哭麼?!>_<

  文素哪裡知道這些內幕,聽說不要緊,也就隨他去了。

  本來她還想請他代為寫信給蕭崢報平安,可是倦意襲來,便又再度昏昏沈沈地睡了過去。

  她不知道,遠在千里之外的梁都城樓上,幾乎每天傍晚都有人登高遠眺,等著快馬送來她的消息。更已征選天下名醫派往青海國,只求她平安無事。

  她想瞞,早已瞞不住。

  再醒來又不知過了多久,卻是個天氣晴朗的早晨。文素睜開眼便看見門外透入的陽光,帶著一絲晨露的清新,有微微泛涼的風吹入,院中的一株楓葉紅了,已是深秋。

  門邊站著一道白色背影,她詫異地眨了眨眼,反應過來才叫了一聲:“小箏?”

  人影慢慢轉過身來,她目瞪口呆。

  不是小箏。

  他一步步走近,仍舊是當初和煦春風般想笑意,然後在她床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怎麼?不記得本王了?”

  文素張了張嘴,好半天才說出話來:“平陽王爺?”

  蕭端點了點頭:“是我。”

  “你怎麼……會在這裡?”

  蕭端的眼神閃了閃,情緒不明,像是想起了什麼事,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人,最後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來看看而已,沒什麼好奇怪的。”

  文素本想問問他的近況,因為他看上去越發的消瘦了,不過笑容比以前溫和了許多,也不再有隱隱外露的氣勢,像是換了一個人。

  於是她猶豫許久,換了個問法:“平陽王爺這些年都在做什麼?”

  “啊,大概就是遊山玩水吧。”

  “可有認識什麼人?”

  “嗯,倒也有過……”

  文素撐著身子坐起來,本想再繼續問下去,卻忽然發現自己有了不少力氣,這才記起自己是因為瘟疫才躺在這裡,連忙又躺回去,用被子蒙住臉:“平陽王爺快離開,我可是有瘟疫的。”

  蕭端笑著扯去她的被子:“怕什麼,你差不多已經沒事了,不然本王還不會進來瞧你!”

  文素從被子裡探出臉來,眨了眨眼,一臉認真地道:“我覺得你的話是真的。”

  “沒錯啊,你是沒事了啊。”

  “不,我是說最後一句。”

  “……”

  事後回想,文素覺得那只是病中的一場夢,平陽王是不是真的來過,她竟有些記不清了。

  但是的確是跟他說了許多的話,像是沒有之前的陰謀和傷害,一切都早已消弭。

  他還是第一次見面時不小心撲倒她的平陽王,用慣常的略帶邪惡的笑容戲弄她,偶爾認真,但總是掛著溫柔的笑意,微顯狹長的眸子輕輕一轉,便流露出多情的一面。

  在他臨走時,文素忽然說:“平陽王爺,您該找個人陪著,遊山玩水一個人多孤單?”

  蕭端抱著胳膊淡笑,眼神卻有些淒涼,半晌才道:“這世上恐怕只有傻子才適合我。”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我可不是開玩笑,是說真的心智不全的那種。”

  文素的笑容僵了一下,因為她覺得這樣的人可能已經存在。

  那樣也好,太聰明的人,便該有個互補的在身邊。

  說完這話蕭端便離開了,之後文素再見他,已是很久之後。

  當然她從未想過會是那樣的場景……

  一直到進入崇德六年,文素的身子才算大好,而那位“病源”貴族早已在入秋時一命嗚呼。

  得知消息後,她準備將小箏送出府去,他卻死活不願離開。

  他害羞的時候像極了當初的劉珂,文素一時於心不忍就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

  上次蕭崢寫信給她時說齊簡與秦蓉已經完婚,劉珂也在周賢達的撮合下相了一門親,想來好事也該近了吧。  她寫了封信給蕭崢,說自己這段時間一直忙著政務,四處奔波,竟不知不覺就過了這麼久,以致於都忘了給他寫信。

  很快蕭崢就回了信,說他恰好也在忙,沒寫信也沒關係,保重身體就好。信的最後說自己最近開始信佛,甚至還抄了一段心經給她。

  文素覺得不可思議,怎麼也無法將他跟佛教聯繫到一起,於是笑著回信,說屆時一定要為他從青海國請座佛像回去。

  到了這年三月,梁國皇帝再發國書,女王自然不舍地挽留,文素婉言謝絕,言辭懇切。東德陛下知曉她歸心似箭,也不再挽留,允了她的請辭。

  三月末,文素啟程回梁,女王以黃金千兩,良駒百匹,珍稀藥材無數相贈,文素大喜承下。

  告辭之日,百姓夾道相送,文素再三拜謝後啟程歸國,誰知半路忽而獲知女王並贈了一位名喚小箏的美貌少年給她,頓顯倉皇,大駭而逃,眾人譁然。

  自此于青海國內留下一段奇聞。

  ……

  而梁國,自崇德二年平定江南七王之亂,攝政王勵精圖治,穩定西戎,消除邊患隱憂,政治清明。此後大興水利,鼓勵通商,大攬人才,廣開言路,四海初顯繁榮之態。

  崇德三年,皇帝陛下微服遊學,巡視天下。崇德五年歸朝,自此入國子監,潛心學文習武。常與攝政王探討政務至深夜,孜孜不倦,滿朝稱道。

  崇德五年,得攝政王授意,皇帝親發國書,邀請文素歸國。朝臣初有反對之聲,恰逢東德女王請留,文素未能得行。

  六年,皇帝陛下再發國書,加蓋攝政王印,朝臣惶恐,再無反對之言。

  三月末,文素啟程歸國。

  五月未到,京城開始繁忙起來,這是每年與青海國交易前夕的必然情景。隨著官方使團而來的還會有許多青海國民間的生意人,京城裡的生意人近水樓臺,自然不會放棄這個得月的機會。

  不過還未等到青海國的採購團來,攝政王府的老管家帶著一群丫鬟奴婢已經在市場上席捲了一番。

  有眼尖的將他們給認了出來,詫異地問身邊人:“咦,攝政王府這是要辦什麼大事不成?”

  “哎呀,你不知道?那位文少傅要回來啦。”

  “嗯?文少傅回來跟攝政王府有什麼關係?”

  “嘖嘖,孤陋寡聞啊孤陋寡聞,當年攝政王千里從戰場趕回來,一箭救下文少傅的事情你忘了?這兩人之間……”

  “啊……”一群圍觀者恍然大悟。

  而如今,北城樓之上,連日來有人日日到此,一身玄衣,迎風而立,登高遠眺。

  趙全恭敬地站在一旁,在看到前方旌旗招展時,偏頭看去,果然看見自家王爺那微微揚起的嘴角。

  她曾送他出征,等他凱旋。

  如今,換他等她了……

  ※ ※ ※ ※

  後樑史記載:

  文素者,江南人士,幼敏而好學,以成柳絮高才。其祖高德,文治斐然,留於後世,素自承而揚也。

  崇德元年,攝政王以結盟之故始推新政。素胸懷大志,勇揭榜而為幕僚。過數月,殿前獲封戶部郎中,後交來使,平水患,除貪亂,加進三品侍郎。

  崇德二年,促梁青二國之盟,得東德女王厚贊,帝甚禮之,加封天子少傅,眾議紛亂。

  素動盪間孤身上位,辟萬江而獨懸一木,誨帝以奇功技巧,不可外道。後帝嘗歎為良師,尊敬有加。

  二年末,攝政王平七王之亂,收復江東江南。三年,素遠離梁土,受詔于青海女王駕前。

  初任通議大夫,屢次進諫,廢弊政,除貪官。次年加封正議大夫,懲奸吏,鏟惡貴,固王權。其後開科取士,特辟農科,廣興織造,鼓勵通商,大開商埠。崇德五年加封一品光祿大夫,並任宰相。

  崇德六年,素奉召歸國,婚攝政王,帝詔普天同慶,大赦天下。次日受封為一品少傅並攝政王妃,等同親王爵。

  崇德七年得長子竚,次年受封為世子。九年秋複得一女,同年獲封郡主爵。

  同年秋,帝滿十五,攝政王歸政,複領晉王爵。是年冬,素辭官退隱,攜晉王返江南定居,後遊歷四方,行蹤不定。

  崇安十四年,晉王薨,享年八十,追封承天行道英明淵功聖武寬仁德成武皇帝。素大慟,乃始有疾。後潛心修書,補《子衿集》,以享後人。

  過五年,卒於江南,諡為文德侯,加封惠哲敏肅正仁佐天弘聖毅皇后。同承天武皇帝合葬皇陵,祀奉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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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6:30

六一章

  崇德三年春,文素受青海國女王之邀赴青海國任職。

  初任通議大夫,屢次進諫,廢弊政,除貪官,立下大功。

  次年被封為正議大夫,懲奸吏,剷除惡勢權貴,鞏固王權,深得東德女王信任。

  同年,文素大力提拔新進官員,請議女王允許男子入朝,開科取士。後特辟農科,廣興織造,鼓勵與梁國通商,於邊界數座城池大開商埠。

  不過作為一個外來戶,雖然政績斐然,也免不得會受到排擠,更何況文素的舉動還影響到了貴族的利益。

  頭一年風平浪靜地度過後,第二年,從她提議讓男子入朝時起,就陸續遇到了阻力。

  東德卓依對她說:“文大人如今真是脫胎換骨了,不過青海國不比梁國,許多事情,還需換個方式。”

  她說這話時,正打算陪同女王陛下去行獵,文素歪著頭不解地盯著她的一身戎甲:“我說,打個獵需要穿得跟打仗似的麼?”

  “哈哈哈……”東德卓依大笑:“所以本王才說叫你換個方式,有的時候穿戎甲不是只為了打獵,也是為了彰顯權威。”

  文素睜大了眼睛,隨即一臉深思地點了點頭。

  這之後她便完全變了個人。若說在大樑時她是一隻隨時會變成老虎的綿羊,那麼現在她就偶爾會變成綿羊的老虎。

  她一直努力地維持著平衡的關係,反倒忘了這裡是女子為尊的國度,她無需要隱藏,該發威的時候就該發威。

  於是一系列強有力的打擊之後,貴族門閥紛紛放權,王權獲得集中,可女王陛下除了對她感激之外,也有些心有餘悸:“文愛卿,孤覺得現在看你有點兒……發怵。”

  文素於是對她溫和的一笑,女王陛下直接倒抽了口冷氣。

  “孤好像看見了當年的攝政王,可是他要是這麼笑,還真是瘮的慌啊!”

  文素抽了抽嘴角,決定不笑了。

  她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這個人了,當然是刻意不去想的。

  初來青海國時,她簡直把自己逼成了一頭驢,成天圍著朝堂這個磨盤轉悠,為的就是不去回憶在大樑的歲月。

  後來還是高原反應讓她歇了下來,她捏著不斷冒血的鼻子蔫了吧唧地跟前來探望的女王說:“我沒在斷頭臺上掛了,好像就要在青海國掛了。”

  女王神情凝重地握著她的手問:“要不要知會攝政王一聲?”

  文素一個激靈坐起來,連連搖頭,甕聲甕氣地道:“仔細感受一下,似乎也習慣下來了。”

  “……”

  她來這裡是要在以後風光滿面地回去的,而不是一來就讓他擔心。

  每隔兩個月她都要寫一封信快馬送去攝政王府,然後耐心地等著他的回信。

  他們極有默契,因為彼此說得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廢話,都不願說朝堂上的紛雜局面,都不願說自己遇到的困境,當然也說不來肉麻兮兮的我想你呀你想我……

  文素回憶了一番走出宮廷,擡頭看了一眼碧藍如洗的天空,這才發覺自己已經在這裡待了整整一年了。

  她跟女王陛下告了假,說要去青海國邊境的休養勝地休息一段時間,然後直接回去收拾了一下上了路。

  實際上她要去的是附近的無鋒山。

  聽聞那裡山勢極高,可以遠眺大樑邊鎮,而且重要的是——

  那裡不會有高原反應。→_→

  一路上山,到了山腰卻再也上不去了,她撐著腰喘了會兒粗氣,吩咐隨從就在原地休整。

  臨峰遠眺,似乎真的看見了黑壓壓的城鎮,心裡忽然就安定下來。

  一年了,她學會了青海國的語言,吃慣了這裡的食物,連這裡的男人都看習慣了。要是再不看一眼大樑的國土,她怕自己會越來越不安。

  幼年時她以為自己會在水潤江南度過一生,卻不曾想會在之後北上京都,如今又遠赴西北,自己就這樣不知不覺走了這麼多路。

  而且還是一個人。

  回到青海國都城的那日,文素已經重拾心情,準備繼續扮演威嚴高官的角色,誰知剛回府便一道晴天霹靂降下,將她嚇去了半條命。

  東德女王行獵時忽然遭到行刺,身受重傷。

  文素忙不叠地入宮,剛踏入殿中便看見東德卓依守在床前,一臉疲倦。

  “是貴族們不滿打壓,意圖反叛,好在沒事了。”

  見到文素愧疚的臉,東德卓依像是慈祥的長輩一般拍了拍她的肩:“不用在意,大夫說好好將養,不會有大事的。”

  文素頓時悚然:“那小事呢?”

  “這個……”東德卓依又歎了口氣,湊近她耳邊低語:“恐怕子嗣會有艱難。”

  文素瞪大了雙眼。

  當晚她又寫信給蕭崢,不知不覺就一臉的淚水。

  當初病弱孤單離京的平陽王,失意歸鄉的傅青玉,還有如今東德女王的重傷……

  她想起這些年來一直在做的事情,江山政權,民生大計,是不是在得到的同時,總有些東西註定要失去?

  蕭崢收到信時也是夜晚,原本已準備就寢,看完信後卻瞬間大驚,又立即披衣,招來趙全,命他連夜遍訪名醫,重金聘往青海國。

  但是不可讓皇帝知曉。

  實際上,女王陛下自己也不知曉。大樑的大夫一撥又一撥地來給她醫治時,她只以為是皇帝對她關心罷了。

  好在最後一群大夫離去時跟文素點頭說沒事了。

  或者說,影響不會太大了。

  傷好後,女王陛下又恢復了往常的活力,招來文素時,卻發現對方一臉憔悴,好像十天半個月沒睡覺了一般。

  “文愛卿,孤記得你去休養了,怎麼跟去了一趟煉獄似的?”

  文素微微心酸,心想去了一趟煉獄的是陛下您啊。

  她坐在床沿,第一次僭越般握了眼前少女的手:“陛下,您是喜歡兒子,還是女兒?”

  東德陛下認真的想了一下:“女兒。”

  “嗯,將來陛下有了女兒,微臣想給她取名為安平。”

  東德陛下不高興了:“這個……好像是孤的女兒吧?”你沒事兒湊什麼熱鬧?→_→

  文素忍不住笑了起來,連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雖然是陛下的女兒,但是平平安安是我們所有人對她的期盼啊。”

  東德陛下點了點頭,也跟著笑了一下,卻有些傷感:“素素,你是不是想回去了?”突然說起這個,讓她覺得是文素思鄉的表現。

  然而文素只是握緊了她的手,垂著眼搖了搖頭:“不急,陛下,微臣再陪您一年。”

  梁紀崇德五年初,文素被加封為一品光祿大夫,並任宰相。

  同年三月,梁國皇帝陛下發來國書,邀請宰相文素親率使團入梁商談通商要事。然女王多次挽留,文素心中不舍,複留一年。

  其實“不舍”只是對梁國的說法,她只是不想讓蕭崢擔心,因為除去女王陛下這個因素之外,青海國又遇上了麻煩。

  一位出使西域的王公貴族在返回都城後就開始頭疼發熱,不久就被查出患了瘟疫。

  慘的是,這是位風流又愛湊熱鬧的貴族,更慘的是,在發現她患有瘟疫時,她的足跡已經沾染了大半都城。

  這次換成瞞著蕭崢了。文素一面請女王陛下發密信給皇帝陛下請派良醫良藥,另一方面又趕緊號召所有官員穩定人心。

  她本要派人去探望那位貴族,奈何排擠她的大臣們一致認為她這個宰相需要做表率,於是最後這樣重大的任務落到了她身上。

  文素抱頭,女王陛下這個時候讓她做什麼宰相啊!

  晚上的時候她還是不甘不願地去了,然而剛到了大門口便聽到一陣乒乒乓乓的響動,她詫異地走到門口看了一眼,大門洞開,裡面火光熊熊,一名女子用青海國語言大喊著:“死了算了!你們統統給我陪葬!”

  文素愣了半晌才認出那披頭散髮形如鬼魅的女子正是如今弄的青海國人心惶惶的主兒。旁邊一群人都被綁了手腳,嗚咽不止。

  過了一瞬,女子終於停止了叫喊,一把從人群裡拽住一個瘦弱的男子,托著他就要往火堆裡送,嘴裡吱吱嗚嗚說著什麼。

  文素聽得不太清楚,總之大意是最喜歡這個男子,所以要他第一個陪葬。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揮揮手示意身後的隨從上前去把人救下,自己則左顧右盼了一瞬,抽了身邊人的佩刀,走到目瞪口呆的女子跟前,用劍鞘把她敲暈了。

  然後她在眾人呆滯的眼神中,淡定地吩咐隨從滅火,隨即忍無可忍地嚷了一聲:“你們這麼多大男人,一個女人都擺平不了?”

  下面有人小聲囁嚅:“宰相大人,這裡又不是大樑。”

  文素撫額。

  混亂的場面總算得到控制。那個先前被她救下的男子已被解開雙手,走過來跪在她身前用十分地道的中原話向她道謝。

  文素垂眼去看他,忽然覺得他的瘦弱的背影看上去像極了記憶裡的那位故人,如今不知他怎樣了。

  思緒正飄忽著,男子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卻是張極其漂亮的相貌,臉卻有些紅,支吾著道:“既然宰相大人救了小人,小人願侍奉左右,不離不棄。”

  文素沒有說話,因為剛才看見他神情的一瞬,她竟又想起了另一位故人。

  真是奇妙。

  她好笑地擺了擺手,轉身就走,男子卻真的一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甚至直到她登上馬車他還跟在後面。

  文素只好探出頭來對他道:“你還是回去吧,本相不需要男子伺候。”

  面前的人垂著頭,寬大的衣袖下,纖細的手指不安的絞在一起,半晌才擡頭看了她一眼:“實不相瞞,小人害怕會再有性命不保的時候,還請大人救命。”

  文素神情微動,許久才勉強點了點頭:“你叫什麼?”

  “小人的母親是漢人,有個漢名叫小箏。”

  文素驀地抖了一□子,想起臨行前蕭崢的話,連連擺手:“改名!改名!改名就讓你跟我回去!”

  可憐的小箏委屈地點了點頭,早知道就說這裡的名字了,本想套個近乎,卻不曾想反被嫌棄了……

  皇帝派來的大夫很快就到了,瘟疫總算得到控制。女王陛下授意文素好好款待這些功臣們,可是她卻有些情緒懨懨。

  不是心情不好,只是覺得疲倦,開始只是覺得犯困,近幾日卻覺得像是病了,額頭很燙,似乎是發熱了。

  可惜等她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人已經暈了過去。

  中間迷迷糊糊醒過來一次,耳邊有操著漢語的醫生憂慮地說她染上了瘟疫。

  文素於是腦中一下子空白了,耳邊似乎傳來誰的哽咽聲,就這麼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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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6:03

六十章

  文素以前最擅長的便是隱藏,然而到了如今,竟差點忘了自己這最厲害的本事了。

  朝廷的官員們是覺得她風頭太盛,自然免不了要打壓,所以逮住身份這個把柄,便不願放手了。

  可是實際上走到這一步,想不盛也難啊。

  皇帝給她的兩條路差異之處在於,一個是退避三舍,韜光養晦,隱藏鋒芒;一個則是迎難而上,要麼大放異彩,要麼功虧一簣。

  前往江南收攏世家,成功則會功垂青史,當然也會讓所有人更加忌憚。而去往青海國則是一個收斂態勢和銳利風頭的做法。

  文素說,她是真的想在官場上繼續走上去的。

  蕭崢其實聽到這句話時,已經明白了她的選擇。

  何況她手中還抱著他的塑像。

  ——是想帶在身邊當做個念想吧。

  北城樓上,兩人靜靜站著,如同兩年前的那個夜晚。

  夕陽隱去,雲色沈沈,霞光暈開道道金邊,勾勒前方群山連綿,宛若潑墨山水。

  終有一日,這天下會整個在她面前鋪陳出一幅壯麗畫卷,而且壯麗的將不止是景色。

  良久的沈默之後,文素似歎似訴:“退之,我已做了選擇了。”

  “所以……你是決定要去青海國了麼?”

  蕭崢的聲音平淡的幾乎聽不出情緒,即使如此,卻讓文素心中無端的一陣酸澀。

  “嗯……你也知道樹大招風的道理,我之前總領朝政已經引起諸位大人們的不滿,如今身份一事尚且橫亙其間,自然要收斂一些。”

  蕭崢歎了口氣,目光盯著遠處,卻沒有著落點:“你說的不錯,可是……”

  可是於他私心,卻是不願。

  文素牽起他垂在身側的手,笑得淡然,卻掩飾不了神色間的不舍:“退之,不過三四年的時間而已,你會等我的,對不對?”

  蕭崢垂著眼默不作聲,許久過去,終究點了點頭:“無論何時,我都會等你。”

  暮色四合,蕭崢朝遠方天際看了一眼,忽而擡手放在文素肩頭,按著她跪了下來,隨即自己一掀衣擺,也跟著跪倒在地:“你即將遠離,今日以天地為憑,我蕭崢願與你文素結為夫婦,白首不離,你可願意?”

  他轉頭,迎上文素詫異的視線,目光灼灼:“此行一別數年,我想在你臨走前定下白首之諾,素素,你……可願意?”

  文素神色間的詫異漸漸消退,扭過頭悄悄抹了抹眼,再轉過頭來時,已是一臉陽光燦爛的笑意:“願意,能嫁與你,我求之不得啊……”

  蕭崢扣緊她的手指,對著遠處的群山拜倒。

  一拜舉案齊眉,二拜相扶相助,三拜執手終身……

  過往的歲月一幕幕在腦海中劃過,曾經的孤身奮戰,曾經的權欲交織,如今有身邊這人相伴,此生足矣。

  而對文素而言,她的人生已經徹底經歷過一次洗禮,起初的混沌,後來的打磨,再到之後的頓悟……是身邊這個人的一路相伴,一路扶持。

  他循循善誘,耐心等候,尊重她,支持她,教給她一個理想,讓她知曉自己的能力和價值,從而確立一個目標,最終成就一番事業。

  縱使目前有波折,又或者今後還會有波折,但都已不重要了。

  也許在隨著他踏入巍峨宮廷的那天就註定了今後波折重重。但是他一直在前方指引著她,或疾或徐,卻總會停下來等待她一起走向終點。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如她所言,得以與之相伴,她求之不得,並非玩笑,而是發自肺腑。

  她想起很久之前父親的教誨,女子在世,能得一真心待己之人,已是難得,她能遇見他,能被他愛上,已不是“難得”二字可以形容。

  天色終於完全黑透,如同文素確定心意的那晚,二人相偎著一路同行回府。

  沿途偶爾經過三三兩兩的行人,他們卻只看得到彼此,慶典尚未完全結束,夜空中的煙花陣陣綻放。時不時亮起的光芒劃過他燦若星辰的眸子,映照出她如花笑顏,彼此早已忘記那場即將到來的分離。

  攝政王府內一片安寧,二人十指緊扣走到西閣才停下了步子。

  文素眨眨眼,乾笑兩聲:“啊,哈哈,早點休息,呵呵……”

  誰知剛要走,人已被蕭崢一把拉住,順勢整個人也被扯入懷中:“素素,之前儀式雖然簡陋,但以後可以再補,不過說到底,你我也算是成親了啊……”

  “呃,這個……所以呢?”

  蕭崢下巴抵著她的額頭嗤嗤悶笑:“所以……你說呢?”

  反問的語調剛從喉間逸出,他已攔腰將她抱起,閃身進入院中。

  一路跟著二人以龜速溜達回來的趙全捏著嘴唇吹了一聲暗哨,數道黑影迅速掠出,落在他身旁。

  趙全哈哈笑著拍拍手:“啊,各位兄弟,今日放假,不用守著西閣了,大家都自己去玩兒吧,哈哈,哈哈……”

  “……”
  作為一個毫無經驗的黃花大閨女,文素其實有點被嚇到了。因為蕭崢在她面前從未有過這種直接甚至可以說衝動的舉動,然而等反應過來,她又明白了。

  被放到床上時,她忽然伸出手捧住蕭崢近在咫尺的臉,語氣柔和:“退之,你放心,別說過三四年,就是過三四十年,我也會守著你我的約定,絕對會回來的,你可不可以不要這般擔心?”

  蕭崢的動作頓了頓,輕聲歎息,擡手覆上她的手背:“青海國女子為尊,我的確有些擔心,萬一你被東德女王帶壞了怎麼辦?”

  “嗯?怎麼個帶壞法?”

  “比如……她送兩個男寵給你什麼的……”

  文素一愣,繼而哈哈大笑:“女王陛下很是潔身自好,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放心好了。”

  蕭崢猶自歎息:“可是有人跟我說,女人的承諾不可信,一定要得到手才行。”

  “嗯?”文素一聲疑問還未出口,已被他狂風暴雨般的吻堵住,隨即他的動作又變得輕柔,到了最終,卻還是離開了她的唇瓣,只餘一聲低歎:“我等你……”

  他也想此時就與她纏綿不分,可是那是作為一個男子的佔有欲。

  而這個時候,他應該給予她信任,相信她會遵守那份約定,終會回來與他相守一生。

  這份心思文素自然感受得到,雖然只是笑著點了點頭,心中卻是百感交集。

  她何其有幸,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與守候。

  兩人都沒再說話,許久之後,蕭崢垂首,再次堵住文素的唇。

  雖然仍舊熱情的足以讓人融化,卻比剛才溫柔了許多。不是擔憂,也不是佔有欲作祟,只是要抒發滿塞在胸口的是積鬱已久的情愫,不吐不快。

  手所到之處,衣裳分崩離析。他輕挑慢撚,宛若當晚奏一曲《關雎》,不甚熟練,卻貴在真誠呵護,而文素唇齒間逸出的細碎呻吟則是最美的伴唱。

  無意識的動作打散了他的髮髻,文素微微睜眼,迷蒙的視線對上他的視線,裡面染上了太多情緒,除去欲,更多的是情。

  他垂首,輕輕吻她的脖子,髮絲隨著動作在她肩胛處摩挲,惹來她的輕笑,下一刻,隨著他的動作,卻又換成了驚呼。

  他的動作漸漸熟稔,於是她漸漸沈迷。

  身下的人宛若化成了水,他卻剛強的好似山,彼此纏繞,再難分離。

  兩人的髮絲交纏,他的吻細細密密地一路蜿蜒,像是有意在她身上鐫刻下自己的氣息,直到自己也忍不住伏在她頸邊喘息,刻意壓抑的聲音帶著一絲悵然:“素素,無論如何,都不能忘了我。”

  文素陷入混沌的思緒微微被拉出,隨即心中一陣柔軟。

  她知曉他將自己看得重要,卻沒想到已經重要到一次分別會讓他這樣沈穩的一個人在自己面前這樣不確定,甚至顯露出動搖和慌張。

  她伸出手臂攬住他覆上一層薄汗的脊背,主動湊近吻了吻他的唇:“不會,永遠不會,我還擔心你會忘了我……”

  蕭崢沒再讓她說下去,他的吻又席捲過來,手指輕撫過她光潔的肌膚,寸寸相思,融入骨髓。

  往日的沈穩淡然都暫且拋卻,只這一晚,他急切的索取,貪得無厭,她予取予求,青澀乖巧。

  當最後臨近爆發的一刻,文素吃痛的驚呼,他輕柔地安撫,又變回了溫柔細緻的引導……

  她已完全墮入夢中,任由他的牽引指導,像是融入了瀚海,四周都被他的氣息包圍,她隨波浮沈,他穩穩支撐。

  仿佛重歸戰場,但此戰,他要勝的人是自己。

  他要說服自己放手讓她遠離,安心等待。

  然而這個念頭卻又像是點燃了熊熊大火,最終讓他的動作越發激烈急促,文素纏纏綿綿的低吟激發他無盡的疼惜,卻又讓他生出更多的不舍。

  夜色微涼,一室春光……

  銀鉤畫帳,蕭崢擁著文素淺眠,窗外驀地有一朵煙花燦爛綻放,文素在他懷間動了動身子,低哼一聲,忽而擡手撫了撫他的臉。

  “怎麼了?”

  他低聲詢問,卻像是嚇到了她,好一會兒才聽到她的回答:“沒什麼,我還以為自己做了場夢。”

  蕭崢低笑了兩聲:“你要是覺得不真實,我倒是不介意讓你重溫一下。”

  文素臉騰的紅了,扭捏著嘀咕了一句什麼。

  蕭崢的手有意無意地搭在她的脖頸邊,好似一種威脅:“你說什麼?”

  “啊,沒什麼,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你說的那話,那句‘女人的承諾不可信,一定要得到手’的話,到底是誰告訴你的?”

  蕭崢的笑容頓了一下,攬著她歎了口氣:“是端兒,他曾經為你我之事幫我出謀劃策時曾對我說過……”

  “原來如此……”文素抱緊他的手臂,在他胸前拱了拱:“放心吧,他在平陽會好好的,就像我在青海國會好好的一樣,終有一日,會再相聚的。”

  “嗯……”

  遙遠的平陽,有人臨夜登高,遠眺京都。

  月明星稀,山川靜穆。他微微一笑,胸口卻泛起一陣難抑的澀疼,手攏在唇邊咳了好一陣之後才稍稍平復了些。

  仰脖飲下一口美酒,他舉杯對月,遙遙相祝: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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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5:26

五九章

  崇德三年正月,皇帝再頒詔令,稱自願到十五歲時再行親政,期間仍由攝政王總領朝政。

  詔令一出,天下震驚。

  百姓們心疼的抹淚,可憐的陛下又被攝政王給吃得死死的了。>_<

  然而他們不知道,做出這個決定的其實正是皇帝本人。

  那晚他突然出現在攝政王府,正是為了此事。

  他在門邊靜立良久,對蕭崢拱手行了一禮,態度恭謹卻又不卑不亢,“皇叔,朕想好了,朕要親政,但不是此時,朕再給自己五年,十五歲之前,朕一定會為成為一個好皇帝做足準備。”

  說著他又朝文素拱了拱手,“還請文少傅摒棄前嫌,繼續在朝為官。”

  蕭崢與文素對視了一眼,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

  大約等同於那種看著自己的孩子忽然一夕之間長大的感覺,有些手足無措卻又滿心歡喜。

  蕭崢點了點頭,語氣溫和:“陛下終是沒有讓本王失望。”

  要想做好一個帝王,首先要有擔當,當對自己已經認識足夠的時候,便已經開始有了這種擔當。

  皇帝看他一眼,情緒複雜。

  文素說的對,不可以表面論是非,對自己兇惡的不一定不好。

  攝政王便是這樣的存在,只是他之前看事情太過簡單,以致於耳目閉塞,任人利用。

  蕭崢將他請入屋內就座,可能這些時日轉變太多,氣氛變得有些陌生起來,三人一時無言。

  過了許久,蕭崢才終於開口道:“陛下,本王還有一事相求。”

  “皇叔請說。”

  蕭崢抿著唇稍稍沈吟了一瞬,“本王想請陛下下令,今後在某些特定方面,繼續準許女子為官。”

  身邊的文素側頭看來,微微一笑。

  她也正想說這個,不曾想卻被他搶了先。

  “繼續讓女子為官……”皇帝猶豫了一瞬,看了一眼面前的文素,半晌才點了一下頭,“既然皇叔說是某些特定方面,朕覺得也是可以試一試的。”

  蕭崢笑著點頭,“這次的新政,定然不會再成為一場泡影。”

  他站起身來,擡手朝皇帝行了一禮,正色道:“陛下既然寄厚望于本王,本王定當不負重托。五年之後,本王定還陛下一個國泰民安的梁國。”

  這是一個承諾,是對皇帝,更是對他心中的理想。

  皇帝神情微動,半晌,又低了頭,“可是皇叔,朕也還有一事要說。”

  “哦?陛下請說。”

  皇帝擡眼看向文素,因為皺眉而顯得深沈許多,“朕雖然想讓文少傅繼續在朝為官,但朝臣對少傅的身份仍有忌諱,所以……文少傅要繼續為官一事,甚至是以後要讓女子繼續為官一事,都需要一些準備。”

  太祖皇帝有訓示,不可透露文氏族人身份,只作尋常平民看待,所以皇帝無法通過公佈其身份真相來解決此事,只有另闢蹊徑。

  蕭崢順著他話的意思想了想,明白過來,“陛下的意思是,讓文素拿出一個能讓眾臣信服的理由出來是麼?”

  “正是。”皇帝有些憂愁,看向文素的眼神也含了愧疚,“此事是朕處理不周,如今也只有盡力補救。來之前,朕想了兩個對策,權當是個選擇,文少傅自己看著定吧。”

  皇帝說的都對,的確是要有個支撐她重歸官場的理由。見他連對策都想好了,文素只好點了點頭,“請陛下明示。”

  似乎是個很艱難的決策,皇帝抿唇不語,再三的猶豫,直到攝政王疑問的視線投來,他才終於咳了一聲,開口道:“這兩個對策,一是少傅你能說服江南世家盡數歸附於朕皇權之下,立下大功;二是你前往青海國待上幾年,屆時風頭已過,你再以青海國特使身份回來,朕予以嘉獎留任便有了契機。”

  屋內瞬間悄無聲息,蕭崢和文素一時都怔住。

  皇帝能想出這兩個對策,說明他在宮中閉關的這些時日已經對如今的局勢和朝政都有了一定的瞭解,實在出人意料。

  然而究竟要如何選擇,也的確是個問題。

  文素看了一眼蕭崢,後者正側著頭看她,燭火下,深邃的眼神似融入了百種情緒,仿佛要說出什麼話來一般。

  她眼睫微顫,垂眉低頭對皇帝道:“請陛下寬容一日,微臣需要再想想。”

  皇帝也猜到了會是這麼個結果,也不遲疑,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既然如此,朕便先回去了,少傅好好想想吧。”

  轉身要走,他的腳步忽又頓了一下,微微側過半張臉來,眼神愧疚:“少傅,朕……差點害你殞命,你可曾怨恨?”

  桌上的蠟燭忽的爆出一個燈花,文素笑了一下,看不出神色間的意味,“陛下想聽謊話還是實話?”

  皇帝張了張嘴,眼神微微閃避。

  “謊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實話是……怨恨。”

  “少傅,朕……”

  文素起身,擡手阻斷了他的話,“陛下不用介懷,微臣畢竟只是凡夫俗子,性命攸關,自然會有怨尤,但是如今雨過天晴,陛下也肯給臣這個重入官場的機會,微臣心中已經只餘感激了。”

  皇帝重重的歎了口氣,悄悄瞥了一眼攝政王,見他並沒有怨怪之色,心中稍安,忽然站直身子,恭恭敬敬的朝文素行了一禮,這才大步出了門。

  他是皇帝,從未向他人道過歉,這一禮,已是極致。

  屋中只剩下兩人,氣氛開始凝結。許久之後,蕭崢起身道:“聽聞明日城中有集會,你可想去看看?”

  文素微微詫異,這個時候他難道不該問她將要作何選擇麼?然而等對上他的視線,看到他眸中一閃而逝的某種情緒,只是笑著點了點頭,“好,一起去。”

  ※

  城中突然辦集會乃是為了慶賀成功收復了江南。

  因攝政王在這一戰中極其英勇,他已經被百姓們各種神化外加個人崇拜化,甚至在街上都有他的細瓷塑像售賣,簡直跟觀音如來一個待遇。

  文素與蕭崢吩咐趙全將馬車停在鬧市之外,徒步朝人群裡擠去。褪去華貴朝服,一人淺青色的襦裙,一人純白的朱子深衣,牽著手同行,好似一對尋常夫妻。

  等看到有人在賣那塑像,文素頓時忍不住笑了出來,湊到蕭崢耳邊道:“這可怎麼好,塑的這麼像,你得將臉遮起來才行了,否則小心被認出來啊。”

  蕭崢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那攤子,毫不在意,用力的牽著她的手,帶著她朝前走去。

  這邊有高麗的雜耍藝人在高臺上上躥下跳,惹來一陣陣的尖叫歡呼,那邊有剛出鍋的小吃,香飄十裡。

  街道寬闊,此時卻人滿為患。蕭崢緊牽著文素的手在前引路,偶爾有經過的女子投來曖昧的一瞥,待見到他身後文素冷颼颼的眼神,又忙垂著頭腳步匆忙的過去了。他見了便一個勁的低笑,文素就悄悄掐他的手心,好似賭氣的孩子。

  一直到了十字路口,正在猶豫著要往哪個方向繼續逛,忽然聽到身後跟著的趙全發出了一聲疑惑的感歎。

  文素轉頭看他,就見他正緊盯著右邊路口,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頓時也跟著驚訝的“咦”了一聲。

  “怎麼了?”蕭崢也跟著看了過去,只見一行三四人朝這邊走了過來,為首的是剛調回京城不久的齊簡,左側跟著個年輕美貌的姑娘,右側則是周賢達,後面還慢悠悠的跟著一個人,正是劉珂。

  不過是熟人罷了,有什麼好驚訝的?

  蕭崢還沒問出口,卻見文素扯著他的衣袖,指著齊簡身邊的女子一臉驚愕,“快看快看,你看那是誰?”

  “誰?”

  “她啊,齊簡身邊的姑娘啊……”文素壓低聲音一臉神秘,好像發現了什麼天大的稀罕事。

  蕭崢只好又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那女子的相貌,只依稀覺得有些熟悉,卻沒有印象。正在疑惑著,卻見齊簡笑著牽了那女子的手,似乎說了什麼,彼此相視而笑,顯然是對佳偶。

  到了跟前,還是周賢達眼尖,率先看到攝政王與文素,連忙上前行禮,被蕭崢阻止,以眼神示意在此不必多禮。

  “素素?”

  齊簡尚未來得及說話,他身邊的女子已經連忙沖了上前,一臉驚喜的看著文素,又看了一眼攝政王,有些赧然的矮了矮身子。

  文素看著這張曾讓她噩夢連連的臉,乾笑了兩聲:“秦小姐……”

  齊簡驚詫不已,“原來你們認識?”

  文素撇嘴,當初一起進的攝政王府,能不認識麼?

  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當初狂追攝政王不得的秦蓉秦大小姐。

  真是怎麼也沒想到,彼此會再遇見。

  是了,齊簡被攝政王從江北調去太原為官,秦蓉又是太原太守之女,近水樓臺啊!

  恍然大悟後,文素好笑的瞥了一眼蕭崢,朝秦蓉擠了擠眼,小聲揶揄:“秦小姐如今可真是尋著良人了啊。”

  戀愛中的秦蓉早沒了當初的小姐脾氣,溫柔婉約如春水,扭捏著捶她,“你個死相,說什麼呢?”

  因為還在路口,又是微服,幾人也不好多言,閒話了幾句便告辭。秦蓉如今沒了當初追求攝政王的心思,對文素當然也好了起來,甚至還詢問了傅青玉的近況。

  文素笑了笑回避了過去,與她約了改日再聚,便要告辭離去。

  擦身而過時,一直跟在後面沒做聲的劉珂在她肩側停住,低聲道:“我知曉陛下的那兩個決策,你如何抉擇?”

  文素神色一僵,歎了口氣,扯開了話題:“當日你極力營救我還未曾道謝,改日定要設宴奉禮,你可千萬不要推卻才是。”

  劉珂看了一眼在她身邊故意望向別處的攝政王,搖頭笑了一下,“救你的是王爺,不是我。”

  可是消息卻是他送去的。

  文素知道他的好意,心中又是一陣感激,“放心,無論我作何決定,都會知會你一聲,不會瞞著你的。”

  如此才不枉兩人一場相交。

  劉珂點了點頭,目如點墨,神情溫和,一如初見。

  ……

  天色將暮,人潮漸漸退去,大街上開始恢復平靜。

  文素趕在收攤前買了個蕭崢的塑像,好似捧著觀音像一般恭敬,打趣說要回去把他這個活佛給供起來。蕭崢聞言只是眼神微微閃了閃,默然不語。

  街道邊的店鋪開始陸續亮起燈籠,往來三三兩兩的行人言笑晏晏。萬家燈火,一世和樂。

  這樣的場景再美好不過,人這一生,喜樂安平,足以。而有幸能締造這一切,目睹這一切,心中滿足之感已不是壯闊可以形容。

  文素轉頭,正好迎上蕭崢看她的視線,微微一笑,“退之,我是真的想在官場上繼續走上去的。”

  蕭崢握緊了她的手,“我知道。”

  “所以那兩個對策,我一定要選擇一個。”

  “你,選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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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5:06

五八章

  深冬某日的傍晚,一輛馬車從攝政王府出發,由近百人的禦林軍押送,奔往平陽。

  行至城門口,馬車被攔下,片刻後有人自城樓上走下,停于馬車邊。

  仿佛是種對峙,這般過了許久,車簾終於被車中人掀開,蕭端白衣散發,施施然走下車來,看著面前的女子,似笑非笑,“可別說你是來送我的。”

  “平陽王爺曾經也送別過我,如今回送,亦是應當。”

  蕭端微微一怔,想起她說的是馬車中的那番訣別,勾了勾唇,“可能你不相信,但我那時說的的確是實話,此生也許只有你一人算是我的朋友了。”

  “我相信。”文素勉強對他一笑,“離別之前,我也還是平陽王爺的朋友。”

  她不是什麼聖人,已經被利用到差點喪命的地步,對他絕對不可能再是過往的心境,然而如他曾經多次所言,畢竟相交一場,臨別送行,算是做個了斷吧。

  “害你若此,你還能趕來相送,真是難得。”蕭端搖頭笑了笑,大病之後的身子越發清瘦,加之衣裳單薄,簡直猶如隨時都會乘風而去。

  看一眼文素,他逕自舉步朝前而去,歎息道:“就此別過吧。”

  後面的禁衛軍趕忙趕著馬車跟上,那麼多人看守著一個弱質文秀的男子,玄色甲胄對照他一身白衣,任誰看了都覺得強弱分明,可是他卻走得極為輕鬆,好似在觀賞周遭風景。

  “平陽王爺!”文素忽然喚了他一聲,凝視著他的背影道:“當日即將行刑之時,你忽然出現,是否是來救我的?”

  “哦?被發現了麼?”蕭端不曾回頭,只是冷笑,“你太自作多情了,我只不過是想走近看看你是如何命喪我手罷了。”

  “可是我聽見您喊了一聲‘刀’,難道您不是要說‘刀下留人’?”

  “哈哈哈……”蕭端大笑,微微側頭,夕陽西下,只留給她一個精緻的側臉剪影,“真是感激你將我想像的這般好心了,後會無期。”

  “等等!”

  文素叫住他,走上前去,從懷中摸出一塊權杖遞給他。

  蕭端接過來一看,神情一震,“這是……”

  “王爺讓我給你的,免死金牌,將來萬一有事,可以自保。”

  手微微一抖,擡頭時,蕭端的臉上卻又掛滿了笑容,隨手將金牌揣進懷裡,那雙稍顯細長的雙眼黑亮如初,“如此便替我多謝叔叔吧……”

  “……好。”

  “還有……對不起。”

  文素神情微動,點了點頭,目送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慢慢融入夕陽餘暉之中。

  寒風拂過,卷來他隱隱的低吟:

  “雲中誰來擊天鼓,

  棰折鼓裂亦枉然。

  一生一世一場夢,

  一夢何不一萬年?”

  明明是極輕的語調,卻帶著難遏的勢頭,不溫不火,氣息綿長。

  文素歎息一聲,平陽王爺,你真的放下了麼?

  擡眼看向城樓,那人一身玄衣,早已靜立許久,卻始終沒有下來相送,直到此時才極目遠望,所有情緒都斂在那雙深邃的眸子裡,暗光浮動,卻難以探其心意。

  這至親的二人卻恰恰極為矛盾。

  一人看似淡漠,實則重情。另一人看似溫和多情,卻心狠手辣。

  然而人無極端,心中一絲良善仍舊未泯,縱使再遮掩,也能叫人窺見。

  這樣的少年,因何生於帝王之家?

  發出這種喟歎的不只是文素,此時皇帝陛下靜立于寢殿內,對著牆壁上懸掛著的先帝畫像已沈思已久。

  他又因何生於帝王之家?

  當他用孩童的目光看待周遭一切時,攝政王用自己的方式逼著他長大,文素用直接的方式給予他深刻的洗禮。

  而現在,他以為自己成熟了,可以獨當一面了,又發現自己太過稚嫩。

  原來自己被平陽王玩弄於鼓掌之間竟不自知,甚至整個朝廷被他玩弄於鼓掌之間也不自知。

  那日一場詳談,攝政王已經給他說了全部經過,平陽王不只是為了蕭崢,也是因為上一輩的恩怨,才有了這番謀劃。

  當年的皇長子被他皇祖母下毒,落下一身病根,最終失去了皇位競爭的資格,並且英年早逝。

  本來此事不會被蕭端知曉,可是崇光帝幼年時親耳聽見母親的計畫,心中時有惶恐,以致於後來疾病纏身時,更嚴重的卻是心病。

  蕭端無意中偷聽到他近乎懺悔般的自語,多年禁錮宮中的怨尤日積月累,加之聽說了崇光帝有加害蕭崢之意,便再也不可收拾。

  他是最無情的人,卻也是最重情的人。他籌謀規劃,可以利用任何人,甚至可以將自己拋卻,可是理由卻從不是為了自己。

  只是錯在傷害了無辜之人。

  不是沒有過掙扎後悔,可是他要討的本就是沒有公平可言的公道,已成執念,難以回頭。

  他也想過用別的方式,可是身體不允許。也許有生之年能看見自己叔叔登上至高無上的位置,再無可以威脅自己親人的因素,也就可安心了。

  哪怕哪日撒手人寰,也可以去地下告訴父王——

  保護了他多年的叔叔,也被他完好的護下了。

  可惜功虧一簣。

  在他最後關頭趕去救文素時,已經註定了要功虧一簣。可是事後回想,卻也不覺後悔。

  那場重病讓他明白,那個女子是可以常伴自己叔叔身邊的人,他日自己這個親侄子不在了,有至愛之人在身邊相伴,叔叔應該會過得很好。

  亦父亦兄亦友,他虧欠蕭崢這個叔叔的教導,錯在將自己的執念強壓在了他身上。

  蕭崢所需要的只是可以實現大定天下的權力,早已看透了那至高位置的骯髒黑暗,更何況幼帝逐漸成熟,也讓他慢慢放下心來,所以他寧願忘卻過往,做個勵精圖治的攝政王。

  而蕭端卻執意記住,成為心中永難磨滅的印記。

  皇帝不敢深想,若是攝政王真的順了平陽王的意,此時他還能不能安穩的坐在這皇宮裡?

  他本要革去平陽王的爵位,將之貶為庶人,可是看到攝政王的眼神,心中有愧,終究還是沒有這麼做。

  平陽王身體羸弱,若成為平民,該如何生活?

  他既已心狠至此,便網開一面吧。

  但是,也絕對不會給他重新來過的機會了。

  盯著畫像許久,皇帝忽而笑出聲來,清亮的聲音因為刻意壓低而顯得有些深沈:“父皇,你可知皇叔那日說兒臣什麼?他說兒臣其他尚且不足,身為帝王該有的心狠卻是夠了……”

  他確實心狠,為了權勢,已經可以犧牲他人,縱使曾經尊敬,縱使猶豫過許久,還是抵不過對權勢的嚮往。

  攝政王說,從這點來說,他的確適合做皇帝。

  他覺得好笑,不知道是褒是貶。

  當日攝政王的一番詳細解釋還在耳邊回蕩,他說,得知了這一切前因後果,如果皇帝還堅持自己已經可以親政,那麼,便將政權拱手奉還。

  皇帝覺得自己已經想的很清楚了。

  他掀了衣擺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對著畫像磕了個響頭,再擡眼,精緻眉目間最後一絲青澀盡褪,依舊是少年之身,卻已彰顯平穩深沈。

  “父皇,今後兒臣再也不會求您保佑兒臣成為一個好皇帝了,因為,兒臣自己一定會成為一個好皇帝。”

  ……

  ※

  回到京城後,攝政王便開始著手對朝廷進行大清洗。

  官員們大多被異位,京官多數被外調,從各地憑政績迅速提拔新人入京為官,整個朝廷格局幾乎都被打散重置。

  戶部尚書與陸坊被革職查辦,王定永外放為巡撫,周賢達入駐內閣,齊簡被調回京城,而劉珂則升任為天子太傅,直躍一品。

  至此官員們處於陌生環境裡,所有人脈需要重新積累,朋黨再難成氣候。

  攝政王說,這算是他回敬給皇帝陛下的謝禮。

  夜幕初降,攝政王府內剛剛懸上燈籠,管家領著一道人影腳步匆忙的朝攝政王發書房而去。

  蕭崢正在批閱奏摺,文素在一邊替他做整理。

  江南作戰期間朝廷積壓了許多事務,耽誤不得。

  過了一會兒,文素合上一封奏摺,盯著蕭崢的側臉低聲道:“退之,你還未曾告訴我,你當日究竟答應了陛下什麼。”

  蕭崢聞言手下一頓,輕輕擱下毛筆,擡眼看她,“你一直追問,想必也猜到了吧。”

  “原來真是這樣……”文素垂目,“所以這是你最後一次批閱奏摺了麼?”

  蕭崢聞言笑出聲來,灑脫無比,“是啊,以後再也不用勞碌,豈非快哉?”

  “可是你所期待的大樑還未出現。”

  他曾說過要讓這天下四海升平,海清何晏,干戈永息。如今還未全部實現,便要被迫丟去手中權勢。


  都是因為她……

  看出文素神色間的自責,蕭崢起身攬住她,笑道:“你也真是狠心,我在外平叛也就夠累了,還管什麼朝政,既然陛下想要親政,便依他好了,若是強求,與篡位何異?”

  文素點了點頭,偎著他的肩頭低語:“可是總覺得這樣有些冒險,陛下真的準備好了麼?”

  蕭崢眼神微微閃爍,歎息一聲,不語。

  “王爺……”屋外忽然傳來管家的輕喚,蕭崢回過神來,文素已經離開他懷間,走過去開門。

  蕭崢緊跟而至,房門拉開,管家退開幾步,露出身後裹著披風的人影。

  室內燭火照映出他的臉,讓屋中的文素和蕭崢都愣了愣。

  “陛下?”

  皇帝淡淡的點了點頭,抿著唇猶豫了一瞬,對蕭崢道:“皇叔,朕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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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4:47

五七章

  第二日皇帝連頒三道詔令:

  一,赦免文素,官復原職。

  二,首輔捏造謠言意圖謀害他人,予以革職,永不敘用。

  三,平陽王長留京城實為不妥,遣送回平陽,永世不得入京。

  詔令一出,朝野頓時風傳攝政王已經將陛下制服,人人自危。

  這些詔令頒下,攝政王便連夜趕回江南,幾乎毫不停頓。而朝政大權則仍舊握在文素手中,只是皇帝稱病不再早朝,滿朝文武,特別是保皇黨,個個心慌難安。

  這之後整個朝廷陷入一種無為狀態,文素幾乎足不出府,只在一方院落中處理政務。而這期間,她除了將戶部尚書和陸坊這兩個罪臣收押了之外,其餘的幾乎什麼也沒做。

  平陽王與她只隔了幾道圍牆,卻再無半點交集。

  據說他本該被立即遣送出京,奈何突然舊疾復發,便只好先這般養著,待身子好了再說。

  沿江之地的戰事自入秋後開始出現明顯的扭轉。

  揚州一戰,廣陵王被斬馬下,攝政王威名大盛,人人風傳當初的戰神晉王又回來了,弄的江南那方幾個王爺人心惶惶,開始自亂陣腳。

  深秋之際,蕭崢定下了渡江之策,只因氣候漸漸轉寒,越拖越對渡江作戰不利。所幸揚州收復之後,當地百姓歡欣鼓舞,自發幫助士兵們擴建瓜洲渡頭,未至入冬,已經可以渡江。

  選了個順風的日子,全軍兵分四路,三路成包抄之勢直逼江南,後方一路停于江面,隨時備援。

  一直處於指揮位置的蕭崢此番決定親自打頭陣,他還未曾忘記對文素許下的親手拿下江南的諾言。

  瓜洲渡口直通潤州,未及靠岸便見到對方嚴密的船陣,箭羽如流矢般飛射而來,奈何蕭崢這方是順風,對方的射距大為受損,眼看便無法阻止朝廷軍迫近,對方不免軍心大亂。

  蕭崢對水戰其實沒什麼經驗,好在此次有上天相助。眼前場景倒是與當年赤壁之戰有些相似,他受到啟發,便命人點燃箭簇,親自拉弓射出,一箭射落對方大旗,火星濺下,在這乾燥的深秋特別容易引燃,加上有風,一下子便燒起了一小塊。

  將士們見狀紛紛效仿,長江江面上,仿佛重現當年火燒赤壁的戰況。所幸那些士兵通水性,死傷倒沒有歷史上的那場戰役來的慘重,然而戰甲被毀,船陣被沖散,已失去了抵抗之力。

  開頭便如此順利,朝廷軍皆認為此戰有上天相助,士氣越發高昂。蕭崢借機將這消息傳揚開去,對反王們的心理又是個不小的打擊。

  江面作戰三日,終於一舉擊潰對方。蕭崢毫不停頓,一路指揮著沖上岸。

  陸地作戰是他的強項,當年作戰累積下的風評又好,以致于當地官員百姓紛紛投靠,不費吹灰之力便拿下了潤州。

  緊接著兩路軍隊東西分頭開進,過五日,拿下整個鎮江府。

  吳王此時正領著剩下的四個反王避于金陵府,聽到風聲,其餘反王皆勸他退避至無錫或蘇州,卻被他一口回絕,還將幾人大罵了一頓,接著便冷靜的分置了任務:

  魏王帶五萬兵馬守住武進,廣陽王領五萬兵馬守住句容,齊王往南鎮于湖州,趙王則退守至宣城。

  這四個地方連同吳王自己鎮守的金陵府,剛好對鎮江成合圍之勢,就算不能阻止朝廷軍,起碼蕭崢一一擊破也需要時間,這樣便讓他們有了喘息之機。

  然而他們忘了投誠的蜀王早把他們的兵力佈防賣給了蕭崢,收到探子回報的消息,蕭崢稍稍思索了一番,便做出了應對。

  他沒有一一擊破,只是先一鼓作氣攻破了離鎮江最近的句容城,而後便直接進入這個包圍圈的中心,仿佛主動羊入虎口,堂而皇之,不急不忙。

  可就在吳王準備裡應外合將他一鍋端的時候,蕭崢已經先他一步派人去拜訪了幾位王爺,能收買的收買,不能收買的恐嚇,至少也要動搖一下他們的信心。

  之後他將軍隊整編成為百人一隊的小組,分批次進攻這幾個地方,毫無章法,毫無規律,想到哪個地方便去攻打一下,什麼時候想到便什麼時候動手,打了就撤,完全是種赤|裸裸的騷擾!

  吳王對此忍無可忍,有次竟不顧形象的站在金陵城頭對迅速撤離的騷擾分隊破口大駡,什麼皇室該有的禮儀風度,統統都去見鬼!

  一直到初冬時節,騷擾分隊們經過無數次演練,已經成功找到了幾城兵力的強弱分別,于某個夜間大軍偷襲,直接拿下了兵力最弱的湖州。

  而後封鎖消息,排遣騷擾分隊開往武進。

  負責鎮守武進的魏王早就懶得理他們了,就打算讓他們自己玩兒吧,誰知這麼一放鬆,後面大部隊突然撲到,又是一個一鍋端。

  宣城的趙王聽到了風聲,忙不叠的夜奔至蕭崢營中請求歸順,並且很沒操守的保證自己絕對不像蜀王那樣要求重歸封地,還將主動送交質子。

  於是蕭崢慢條斯理的整結大軍,開往金陵府。

  吳王實乃梟雄,否則當初也不能領著這麼多藩王造反,簡直抽走了小半個朝廷。

  聽聞蕭崢大軍開到,他也不含糊,親自領著全城兵馬沖出城門,隨即便命令關城門,大有不成功則成仁之意。

  同樣是而立之年,同樣是相貌出眾,兩軍陣前,兩王遙遙相望,彼此毫不退讓。

  身為軍人,蕭崢對他這種無畏精神十分欣賞,拍馬上前,朗聲對他道:“蕭峻,若你此時投降,本王念你身為陛下親叔,尚可饒你不死。”

  “哼哼……”吳王冷笑連連,連身上的銀甲也在陽光下泛出寒冽之氣,“蕭崢,你以為會打仗的只有你一個不成?少在本王面前大放厥詞!”

  蕭崢也不惱,只是淡淡一笑,“既然如此,那便開始吧。”

  話音剛落,吳王已經搶先一揮手,身後的軍隊頓時猶如潮水般湧來。

  蕭崢對身邊的副將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冷靜的執旗揮舞,色彩不同,口號不同,軍隊亦隨之變換陣型。

  吳王的軍隊來勢兇猛,但這樣也極容易沖入對方的包圍圈。所幸很快他便發現了生門,立即指揮軍隊從中突圍,毫不費力的擺脫了困境。

  正得意著,一轉眼蕭崢陣勢又變,先前已然逃出的軍隊再次陷入泥沼,他這才發現之前的陣型根本就是個騙局,厲害的是後面的這個。

  好一招請君入甕!
  吳王怎甘心自己長久以來的經營功虧一簣?乾脆一拍馬,手執長槍便朝蕭崢襲來。

  仿佛早就知道這一戰在所難免,蕭崢拔劍相迎,順利挑開他刺來的一槍。

  “看來吳王在江南待得太安逸了,這一槍簡直半點力道也無啊!”看著吳王在他面前咬牙切齒,蕭崢勾唇冷笑。

  用兵之道,攻心為上。蕭峻為人自大孤傲,最是無法忍受別人的輕視。如今蕭崢正是要利用這點刺激他,瓦解他的鬥志,催亂他的陣腳。

  吳王果然大怒,複又來襲,這次力道簡直用了十成。蕭崢伏□子險險避開,反手一劍劃在他手背上。吳王吃痛,長槍險些掉落。

  “不過如此,吳王除了口氣之外,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了。”

  “混帳!”

  吳王乾脆翻身下馬,長槍就要掃向蕭崢坐騎。蕭崢眼疾手快,一掌拍在馬臀上,順勢躍下馬背,馬已跳開,險些衝開吳王。

  不同於馬背之上的作戰,這樣的近身搏鬥考量更多的是武藝。

  吳王的武藝不差,可是對比長久征戰訓練出來的淩厲甚至狠絕的招式,蕭崢則要更勝一籌,所以將吳王激得跳下馬的一刻,他已經有了足夠的勝算。

  長槍被舞的呼呼作響,蕭崢擡劍格擋住,欺身而上,緊貼著吳王出招,將他長槍的優勢給磨滅殆盡。

  吳王很快便發現了他的意圖,長槍倒轉,直接用棍身重重擊在他背上,蕭崢悶哼一聲,微微退開一步,吳王逮住機會,手握槍頭直刺他胸膛。

  電光火石間避無可避,蕭崢側身避讓,同時手中長劍送出,在自己肩頭感到一陣尖銳的疼痛時,長劍沒入了吳王腹間,厚重的鎧甲也難擋這一擊,劍尖直接穿背而出。

  兩人動作定格,彼此橫眉冷目,依舊如起初時那樣毫不退讓。

  激戰的軍隊已經漸漸分出勝負,蕭崢看著吳王的銀甲下擺鮮血淋漓的模樣和他愈見蒼白的臉色,似歎似訴:“你輸了……”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他一手握住肩頭槍頭忍著劇痛用力拔|出,而後抽出長劍,帶出一陣血霧。

  吳王的身子猛地一晃,狠狠地瞪著他,終是不甘不願的倒了下去。

  蕭崢劍尖指地,目光掃向金陵府城門,

  但願這是平生最後一戰……

  梁崇德二年,在百姓們眼中是個十分詭異的一年。

  年初皇帝陛下與青海國女王轟轟烈烈的定了白頭之盟,之後便出了大樑第一個總攬朝政的一品女大員文少傅。接著就是攝政王親自掛帥平叛,然而卻在期間匆忙趕回,從劊子手刀下救了莫名其妙被推上斷頭臺的文少傅。

  這之後朝廷罷黜首輔,偃旗息鼓。皇帝陛下深居宮內,文少傅亦深居簡出。百姓們便將目光投向了江南戰場。

  同年冬,攝政王先後斬殺廣陵、廣陽、齊、魏四王,招安趙王,最後親斬吳王于金陵城前,定下乾坤。

  班師回朝之日正值北國大雪,街道人跡清冷,久未露面的文少傅獨自登上城樓,自清早便遠眺守望,一直到午時才看到那玄龍般的軍隊。

  攝政王一馬當先,遠遠望去,玄甲對映白雪,白馬踩踏疾風,逆陽而來,呼嘯滄桑。

  文素靜立城樓,輕輕微笑,終是等到了他的凱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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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4:21

五六章

  “你說皇叔回來了,還帶走了文素?”禦書房內,聽了福貴的稟報後,皇帝一下子丟開了手中的毛筆,起身道:“給朕更衣,朕要去攝政王府看看。”

  “陛下……”福貴小心翼翼的道:“您不怕攝政王遷怒于您麼?”

  皇帝怔了怔,腳步微縮,但很快又繼續大步朝外走去,“總要面對的。”

  攝政王府內此時並不安生,攝政王忽然毫無徵兆的回來,將整個王府的人都嚇了一跳。

  傅青玉因為得知文素要被斬首而想出去送行,卻被關在了房裡,一直鬧騰到了現在,直到此時隱約聽到些動靜,得知是文素回來了,這才安下心來。

  文素連日沒有休息,進了王府後,心緒一松便昏睡了過去,蕭崢坐在床頭陪了她一會兒,起身朝東暖閣而去。

  身上的甲胄尚未除下,鬢角髮絲亦被風吹亂,他卻毫不在意,逕自推開房門,果然看見正在清洗手指傷口的蕭端。

  甩了甩手,用白絹仔細包住,蕭端這才擡眼看來,微微帶笑,“叔叔竟然親自回來了。”

  “是啊,你可失望?”

  “自然,您若晚些回來,便不是穿著盔甲回來了。”

  手中長劍鏗然出鞘,手腕輕轉,劍尖已經精準的架上他的肩頭,蕭崢強忍著怒氣,眼神森寒,“雲逸?哼,我給你取字雲逸,盼你一生逍遙自在,不受拘束,你卻兀自要跳入這些是非,還要牽扯進無辜之人,我養你教你,便是讓你這般回報我的麼?”

  蕭端斂去笑意,面不改色:“叔叔,我要回報給您的是萬里江山!”

  “萬里江山又如何?你怎知我要的是這些?”

  “呵呵……”蕭端苦笑,目光忽然冷若冰霜:“天生的帝王之才為何要放棄?為何要將江山拱手讓給那個黃口小兒?他與他父親崇光都不配坐那個位置!”

  蕭崢眯了眯眼:“所以說……皇長子一脈才配是麼?”

  蕭端渾身一震。

  “你口口聲聲說是為我,是否真的只是這樣?身為皇長子之後,你是否真的甘心?”

  蕭崢一步步走近,長劍重重的壓住他的肩頭,“做一個閒散郡王不好麼?為何不能放下這些?”

  “叔叔……”蕭端閉了閉眼,語氣無力,“我真的是要幫您,那個位子,我從來就不想要。”

  “因為覺得我配?”蕭崢冷笑,“為帝者只有是否合適,沒有配不配。”

  他撤去長劍,退開幾步,轉身背對著蕭端,“你我是至親,血濃於水,為了那個彼此都無意的皇位,何必弄到如此地步?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給你機會,提醒你莫要動手,可是最後你還是讓我失望了。我是希望你能真的有一日當得上雲逸那個名字的……”

  蕭端身子一僵,隱隱從他語氣中感到了不妙,“叔叔您……”

  “所有事情我一人解釋,你準備一下,離開吧,從此不要再回來。”

  “叔叔!”

  “不要讓我說第二遍,你犯的是謀反大罪!”

  蕭端退後一步,怔怔的說不話來。

  “王爺,陛下來了。”屋外忽然傳來趙全刻意壓低的聲音,蕭崢聞言一震,轉頭看了一眼蕭端,大步走了出去。

  皇帝等在書房,心中亦是惴惴,他在中途有過幾次傳旨赦免文素的念頭,卻一次次又沒有付諸實施。

  蕭崢推門而入時,他驚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轉身迎上他的視線。

  “皇叔。”

  “陛下。”

  皇帝抿了抿唇,一時啞口無言,神色赧然,半晌才道:“文素一事,朕承認是懷有私心,但亦是遵從祖訓,皇叔心中若有怨氣,直說無妨,是朕愧對於您。”

  “陛下所說的祖訓莫非是平陽王給您的?”

  皇帝點了點頭,“正是。”

  蕭崢不語,逕自走到他身後的書架前,從中搬出一本厚厚的古籍,露出一隻狹長的盒子。取出來後放在桌上打開,裡面露出一卷羊皮,遞到皇帝面前,“陛下看過這段真正的史實,就不會再有這樣的決定了。”

  皇帝怔了怔,接過來展開看了下去,越看越詫異,待看到下方竟然蓋著太祖皇帝的私印,更是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文子衿當初是被太祖皇帝下過滅九族的詔令,可是若不是他主動遞上都城兵力佈防圖,大樑的江山也不可能這麼容易拿下。

  文子衿其實是功臣,之所以後來會悄無聲息的消失,卻是因為身份。

  因為……她其實是個女子。

  心愛之人成為了暴君厲帝的男寵,她為救人而拋家棄國,在最後承擔了一切罪責與駡名,卻仍舊從太祖皇帝那裡承擔了監視各大世家的重任,遠赴江南。

  文家從來都不是前朝餘孽,大樑反倒欠了文家許多。

  原來是這麼回事……

  “皇叔,朕……”他抿了抿唇,不知該怎麼說好。

  “陛下的心思本王明白,既然陛下這麼急著要權,本王便給你吧。”

  “什麼?”

  皇帝驚叫出聲,卻見面前的蕭崢一掀衣擺單膝跪地,“微臣自願將大權奉上,只求陛下赦免文素,亦請陛下寬恕微臣私自回京之罪,準許微臣繼續平定叛亂。”

  “這……”變化太突然,皇帝已經手足無措。

  他一向仰望,苦心孤詣想要贏過的人,強勢高傲不可一世的攝政王,竟然跪在了他的面前……

  “這一跪,跪的是陛□後的皇位,而非您本人。”蕭崢擡頭看他,神色肅然,“還請陛下先聽微臣將一切事情稟明,若陛下仍舊堅持自己已經可以勝任帝王之責,微臣絕對不會再阻攔您親政。”

  皇帝皺眉,被這話一激,心中傲氣又起,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

  “在此之前,還請陛下饒一人不死。”

  “何人?”

  “平陽王。”

  ……

  文素是被傅青玉的哭聲給吵醒的。從混沌香甜的美夢中清醒,一眼便看見她淚流滿面的模樣,坐在床頭抽泣不止。

  “青玉?你怎麼了?”

  開了口才發現嗓音有些嘶啞,傅青玉見狀忙抹了抹眼睛,從桌邊取來一杯茶水,扶著她飲下。

  “現在可覺得好些了?”

  文素點了點頭,看著她微笑,“莫不是被我這模樣給嚇的?我已經沒事了。”

  “不是……”傅青玉搖頭,剛停了一瞬的眼淚又開始恣意奔流。

  文素正在奇怪,卻見她起身,一下子跪倒在自己面前。

  “哎,這是做什麼?”她忙掀了薄毯要下床去扶她,卻被傅青玉擡手制止。

  “素素,等我說完這番話,你就明白了。”她垂著眼,根本不敢去看她的臉色,“有關你的身份,是我透露給首輔大人的,雖然我不知情,但若不是我之前告訴了平陽王,就不會出這樣的事情,甚至你也不會被送上斷頭臺……”

  “什麼?”文素喃喃,想起行刑之前王定永對她身份的歎息,心中古怪,“我的身份究竟有什麼不對的?”

  傅青玉頓了頓,終於據實相告……

  “你是說我那個宰相先祖其實是太祖皇帝懸賞的重犯?難怪……”文素目光怔忪,沈吟不語。

  如今朝堂上下都知道了她這個身份,被認定是前朝餘孽之後,自然是欲將她除之而後快。

  在獄中時,她還在思考平陽王會用什麼樣的法子將她置於死地,現在才知道事情原委。

  除去犯事之外,這個身份只要稍微誇大一番,便足夠了。

  “素素,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不敢奢求你原諒,但此後千山萬水訪君難,臨行之前,一定要來看一看你。”

  “你要走?”文素掀了毯子下床,想要扶她,卻還是沒有動手。

  說不怨怪絕對不可能,可是畢竟相識至今,看她這般痛哭流涕的跪在自己面前懺悔,又有些不忍心。

  直到此時她才注意到傅青玉穿戴整齊,還束了男子的髮式,只怕是立即就要動身。

  “是,我要回江西老家去,經此一事,方知我太多不足,修身養性尚未齊全,如何能入官場?既然你已回來,朝政大事還是由你做主的吧,那辭官一事便請你允許了。”

  文素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傅青玉起身又朝她拜了一拜,拭去眼下淚痕,轉身出門。

  然而走出房門沒幾步,便在回廊拐角看到了一身鎧甲的攝政王,靜靜的看著她,目光如炬,如同過去的每一次,淡漠而威嚴。

  她心中一慌,忙不叠的下拜,心中情緒複雜,終究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蕭崢步履不停,只在與她即將擦身而過時,聲音淡淡地道:“此後永遠別再讓本王看見你。”

  傅青玉渾身一震,幾欲癱倒,身邊人已遠去,步伐穩健,漸行漸遠,好似從未在她身側停留過……

  一扇門,一人在內,一人在外。

  先前文素沒醒,蕭崢還能陪著她,此時得知她醒來,竟然有些近鄉情怯之感。

  終於鼓足勇氣推門而入,一擡頭看見她消瘦了許多的背影,心中酸澀。

  文素轉頭看來,對上他的視線,微微笑了笑,“王爺。”

  蕭崢一震,皺了皺眉,自這聲稱呼之後,已然察覺出她神色間的疏離。

  “素素……”剛要走近,文素已經後退了幾步。

  “王爺,如今下官是戴罪之身,您救了下官性命,已是感激不盡,切莫連累王爺再受牽連。”

  “你說什麼?”蕭崢快步上前,凝視著她低垂的眼睫,“是因為那個身份?我說過,過往的歷史,沒有親身經歷過永遠不知真假。”

  “不……”文素搖了搖頭,“下官若是這般介意自己的出身,就不會鼓足勇氣步入官場,下官是因為觸犯了律法,王爺又為下官私自回京,此事總要有個了結。”

  “所以你要替我扛下罪名麼?”蕭崢已經隱隱動怒。

  文素越發低眉順目,頓了頓,點頭道:“下官會向陛下稟明,是下官暗中派人去求王爺回京的……”

  話音制止在他的動作下,蕭崢幾乎是毫不溫柔地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地揉碾著她的雙唇,昭示他此時滿溢在胸腔間的鬱堵和失望。

  然而不過短短一瞬,又漸漸放柔了動作,按著她的背緊緊納入懷間,細吻落到耳側,化為呢喃:“我好不容易才堪堪趕到,差一分一毫便此生相見無望,你怎能對我說這種話,你若不在,我當如何?”

  文素一直壓抑著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悉數落入他頸間,打濕了肩頭的鎧甲,終於伸手攬住他,哽咽著呼喚:“退之……”

  蕭崢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哄著受了驚嚇的孩子,“沒事了,陛下很快就會下旨赦免你,放心。”

  哭音頓住,文素詫異的看他,“你是不是答應了陛下什麼?”

  已經送上斷頭臺的人突然被赦免,其中不可能沒有條件。

  蕭崢無所謂的一笑,“沒什麼,你莫要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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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3:53

五五章

  劉珂在天牢外一陣陣徘徊,對牢頭好話說了一籮筐,又是塞銀子又是賠笑臉,卻沒有半點效果。

  牢頭也是無奈,見他焦急若斯,出言安慰道:“劉大人就回去吧,畢竟是陛下特地命令看守的重犯,小人實在不敢私自通融啊。”

  劉珂失望至極,只好悻悻而歸。

  文素已經被關了好幾日,他四處奔走,能求的人都求遍了,可是沒有絲毫效果。

  皇帝雖然之前掙扎動搖,但在首輔問出“陛下難道要一直受迫于攝政王的淫威之下”時,終究還是屈服了。

  他不知道那日平陽王究竟跟皇帝說了什麼,但是直覺告訴他可能沒有什麼好事,以致於求了那麼多人,他也始終沒有去求平陽王。

  不過他還是去了攝政王府,卻是為了找趙全。

  事到如今,也許只有一人可以力挽狂瀾了。

  ……

  江南的戰事正進行的如火如荼,七個反王之中唯有廣陵王兵馬最多,所以揚州一戰十分艱難,若非周賢達及時押送物資抵達,戰局恐怕就會不可收拾了。

  廣陵王不善治軍,頗有些紙上談兵的意味,不過身邊有個軍師十分厲害,蕭崢精心佈置的戰局屢次三番被他找到生門,雙方一度陷入僵局。

  直到江南大士族江家出面,以一女相許,豐厚嫁妝為條件,將之籠絡了過來,這才扭轉了局勢。廣陵王長期依賴他人,到此地步便無計可施,眼看便要大敗。

  雙方混戰,往來也不似之前那般閉塞。沒多久,江家便派人來找蕭崢,提了一個條件。

  蕭崢在帳房內靜靜地聽完,連眼皮子都沒擡一下便拒絕了:“回去稟告江氏族長,多謝他老人家的美意,可惜本王已有意中人,還是請他另擇佳婿吧。”

  來傳信的是個後生,許是在大家族裡養出了刁脾氣,聞言氣不過,便頂撞道:“王爺是明白事理的,江家在此戰中出過多少力氣您也知曉,當初沿江除貪之事江家亦有分擔,如今族長將他最寶貝的女兒許給王爺,您怎能直接一句話便回了?”

  蕭崢終於擡眼看向他,一言未發,眼中淩厲已讓他退後了半步,竟對剛才說的話隱隱生出後怕來。

  “江家是不是搞錯了?本王來此是平叛的,是拯救江家等諸大世家於水火的,江家所做的一切本王銘記於心,他日一切好說,但現在……”

  他一把抽出手中長劍擲了過去,在那人腳尖處紮住,待驚得那後生一聲慘叫出聲時,才緩緩說完後半句話:“最好不要與本王談條件!”

  後生半個字也說不出,面色蒼白如紙,連滾帶爬的退了出去……

  帳外蛙聲一片,夏風吹入,燭火搖動,映照著蕭崢的臉色,忽明忽暗,如同他此時的心境。

  當物資運來的一刻他便明瞭,這麼淩厲迅疾的速度,只怕文素已經動了手段,而一旦如此,恐怕就要遭了算計。

  他歎息一聲,仰靠在椅背上闔目養神,思緒卻早已飛回京城。

  陸坊既然故意克扣兵器,必然是蕭端的指使,而他既然有心引文素犯事,應當是為了逼迫自己,看來臨走的那幾句交代終究是沒有作用。

  同樣是自己最在乎的至親,他不希望任何一個人出事,更不希望他們彼此傷害。

  可惜留在京城的眼線遲遲沒有送來消息,京城可能已被封鎖。好在他臨走前給趙全留了權杖,然而他寧願永遠不要看到趙全出現在自己面前,因為那必然已經是最後一步。

  他微微睜開眼,望著帳頂發呆。蕭端定然想到他會猜到這一切幕後主使都是他,可是仍舊不顧一切的撲了進來。原來仇恨竟然在他心裡埋下了這麼深的根須。

  他也發現,自己並不完全瞭解這個侄子。蕭端的動機不複雜,卻堅持,執念了那麼多年,除了他自己,沒人可以讓他放下。

  蕭崢想起當年溫文爾雅拖著病體的長兄,臨終前握著他的手請他好好照顧蕭端,然後無奈地歎息了一聲:“下輩子,再也不要生在皇家了,起碼不會連累我的孩子跟我一樣苦命。”

  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他還記得,雖然他一直想要忘掉。

  然而有些事情那個孩子記得比他更清楚,甚至是刻骨銘心。

  如今他什麼都不奢求了,事到如今,惟願文素平安無事便好。

  帳簾忽然被一人大力地掀開,打破安寧。周遭一陣細響,幾道黑影迅速襲向門邊,在蕭崢擡眼看過去時,又悄然退去。

  一人大步流星地走入,風塵僕僕,面露焦色。

  “趙全?”蕭崢驚愕非常,一下子站起身來,眉頭皺緊:“你怎麼來了?”

  趙全顧不得行禮,忙不叠的開了口:“王爺,大事不好,文大人性命堪憂了……”

  ※

  一般問斬皆安排在秋後,然而若是未防夜長夢多,便不乏提前者。

  文素便是此類。

  牢中最後一頓飯全是江南名菜,她吃得心安理得,一根菜葉也沒留下,而後整理衣冠,硬是要求穿著那身官服才上了囚車。

  她知道自己會被除去,但是是犧牲在一場陰謀之下,而非瀆職。她立於世間,坦坦蕩蕩,為何不能身著官服?

  主監斬官是王定永,他看了一眼文素身上的官袍,想說這於理不合,開口卻說了一聲抱歉:“文大人,在下求過情,但陛下已受教唆,根本聽不進去,還望您見諒。”

  文素失笑,“禦史大人能從當初的反對在下到如今為在下求情,已是莫大的恩情,豈可再奢求其他,文素無以為報,請受在下一拜。”因為銬著枷鎖,她行動不便,動作亦有些笨拙。

  王定永攔下,歎息道:“若是大人沒有那個身份……也就一切好說了,可惜,可惜啊……”

  “身份?”

  文素不解,正要詢問,同負責的副監斬官已經出言提醒王定永:“王大人,時辰到了。”

  王定永一愣,擡眼去看文素,便見她一張臉瞬間慘白。

  不可能不害怕,實際上這幾日她一直在害怕,聽著外面傳來劉珂隱約的求情聲,更是一次次希望有人能救她出去。終於到了這最後一日,強作輕鬆到了現在,最後還是忍不住心中畏懼。

  正是大好韶華,理想未曾實現,老天為何要讓她走上這樣一步?

  更何況,還未曾執起那人之手,白頭之約永無兌現之日,叫她如何甘心?

  指尖微微顫抖,她忍住流淚的衝動,啞聲對王定永道:“請大人為在下帶一句話給攝政王,就說此生無緣,來生再聚……”

  話尚未說完,人已被兩人一邊一個架著拖到前方,被按跪在斷頭石處。

  下方的百姓知道這就要動手了,頓時齊齊一聲驚呼。

  文素仰著脖子掃視下方,臉頰深陷,憔悴無比,然而明明剛才還慌亂的神色此時卻反而漸漸平復了。

  她看到圍觀的也有不少女子,有的甚至與她是差不多的年紀。也許其中有些還對她如今的高官地位懷揣希冀,而今日之後,將徹底歸於泡沫。

  也難怪有那麼多人支持除去她,至少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女子擾亂朝堂,奪去屬於他們這些男子的風頭。新政將成為過去,而且因為事出有因,青海國也將無話可說。

  她是新政的犧牲品,是一場奪權陰謀的犧牲品,卻偏偏有了理想抱負,實在不該。

  隔著人山人海,斜對面的茶樓上靜靜站著一人,白衣勝雪,眼含冷霜。

  他的視線投向斷頭臺,看著那身著官袍的女子,攥緊了手中的茶杯。

  過往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電般掠過,鼻尖似乎還彌漫著他第一次不慎撲倒她時,自她發間的散逸出來的淡淡槐花香。

  他們之間也許稱不上熟稔,可是卻極有默契。縱使從初識他便算計她,縱使她從來都對他口中的“至交”不敢認同,可是後來有事相助,還是第一個想到他。

  他甚至想起那晚搶信時不慎露出的傷疤,她卻只是淡淡一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蕭端有時候想,若是她只是她,沒有這場算計,他甚至可能會喜歡上她。

  可惜,他終究是個無情之人。

  實際上他知道趙全去搬救兵了,但是前後必然會耗費不少時間,等叔叔回來,一切都會塵埃落定了吧……

  斷頭臺上驀地響起一聲大喝,劊子手舉著寬背大刀掄著耍了幾招,仰脖灌下一口酒,又盡數噴在刀刃上,算是開了刀,接著便一步步走向文素……

  蕭端手中的杯子被攥的更緊,甚至都發出了輕響,最後在瞥見王定永終於緩緩舉起那只簽牌就要丟下時,終於不堪壓力猛然碎裂。

  碎瓷片紮破手指,頓時鮮血淋漓。他卻一下子被驚醒,暗暗罵了一聲“可惡”,飛快地轉身朝外沖去。

  茶樓外停著一匹馬,他二話不說就上前解開繩索,在小二驚訝的呼聲中翻身而上,迅速朝對面奔去。

  文素的腦袋已經被按在了斷頭石上,大漢搓了搓手,舉起大刀……

  蕭端尚未到跟前,見狀慌忙開口,一個“刀”字剛出口,耳中忽然聽見一陣破空長嘯,一支羽箭淩厲的劃破長空,直射而來,一箭正中劊子手手腕。

  劊子手慘叫著連退幾步,眾人都被這突來的一幕震住,一時無法反應。

  蕭端轉頭看向箭羽射出的方向,兩匹快馬飛馳而來,為首一人身著玄甲,即使隔的這麼遠也能感到氣勢凜冽,好似從天而降的戰神。

  王定永尚未發話,身邊的副監斬官已經大怒而起,拍桌道:“敢劫法場?來人,馬上就把人犯給處決了!”

  人群被馬蹄沖散,一身玄甲的人影自馬背直接躍上斷頭臺,丟開手中長弓,一把抽出腰間長劍,擋在文素身前,“本王看誰敢!”

  “攝、攝政王?”

  副監斬官嚇了一跳,隨著他這一聲驚呼,所有人都忙不叠的跪了下去,山呼聲此起彼伏:“攝政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蕭崢的視線一點點掃視過去,最後落在遠處尚且騎在馬上的蕭端身上,眼神沈痛,手中長劍被攥的死緊。但最後在看向面前的文素時,一身凜冽盡除,只餘愧疚疼惜。

  他彎腰扶起她,張了張口,聲音微啞,“是我對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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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3:29

五四章

  禦書房內燈火通明,香爐中已經只剩一縷殘煙,皇帝陛下坐在書案之後,一手揪著明黃的龍袍衣角,嘴唇抿的死緊,秀致的眉頭亦緊蹙著,眼神掃過在場的數位大臣,最終落在為首的丁正一身上。

  “首輔,你剛才所言屬實?”

  丁正一已等了半天他的反應,聞言立即回道:“陛下,那信是傅青玉送來的,聽聞她與文素關係密切,豈能有假?”

  皇帝再次陷入了沈默。

  王定永沈吟道:“此事甚是蹊蹺,文少傅的身份竟然牽扯到了前朝餘孽,可為何傅青玉會知曉此事?”

  丁正一將那信遞給他,“王大人自己看便是,裡面說的很清楚,她先是受了文素的囑託,之後編撰史書時看到便記了下來,由此才得知了此事。”

  “可是萬一有假呢?”

  突來的插話讓丁正一與王定永俱是一愣,轉頭看去,說話的竟然是劉珂。

  身為下級,這般貿然打斷上級說話是很失禮的,可是劉珂完全顧不上。從得知文素竟然跟前朝扯上了關係,他就開始驚慌。

  他知道皇帝已經下令將文素關押起來,她已然犯事,如今再加上這樣不利的身份,前景堪憂啊。

  勉強壓下心中的慌張,劉珂擡手朝皇帝行禮,“請陛下千萬明察秋毫,畢竟已是百年前的事情,萬一因此冤枉了文大人,豈非有失公允?”

  “朕也是這麼想的。”皇帝歎氣,他只是想打壓打壓文素的氣焰,並不想對她怎麼樣,可是眼前卻又突然橫生枝節。

  見皇帝是這樣的態度,丁正一十分不滿,“陛下,證據確鑿,您為何還不相信?這可是您的好機會啊!”

  “嗯?”皇帝一愣,“什麼機會?”

  “陛下!”丁老爺子左右看了看,湊近他低語:“將大權攬入手中的機會啊……”

  皇帝神色一震,睜大眼睛看著他,隨即又浮現出恍然之色,漸漸回歸平靜。

  不錯,這的確是個好機會,文素犯了事,加上這個可大可小的身份,只要他願意,便可以叫她永無翻身之日。

  可是……這麼做真的好麼?皇帝又皺起了眉。

  “陛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此時解決了文素,待攝政王回來,您已大權在握,還怕什麼?”

  殿中的幾位大臣聽到丁正一的話,亦不乏心動者,有幾個也跟著附議:“是啊,陛下,首輔大人言之有理啊。”

  “可是皇叔執掌全國兵馬大權,萬一……”

  “陛下放心。”丁正一笑著打斷了他的話,“攝政王一向自詡顧及民生,豈會在戰事剛歇之後再挑戰事?而且他這麼做可是要背負叛國之名的,屆時那些藩王們還不趁機將他打壓下去?孰輕孰重,攝政王不會那般不清醒的。”

  “微臣以為萬萬不可!”劉珂越聽越心驚,趕忙出言阻止:“陛下,萬萬不可啊,經此一戰,攝政王勢頭正猛,七王之亂被平,何人再可與之爭鋒?若是真的與之交手,恐怕沒有勝算啊,而且攝政王行事一向不拘一格,萬一真的不顧名聲而動手,事情可就說不準了啊。”

  “對對對,朝卿所言甚是!”想起攝政王之前對自己的恐嚇,皇帝忙不叠的贊同。

  劉珂舒了口氣。

  王定永亦在一邊附和道:“首輔大人此言的確冒失,若無確切保證,萬萬不可讓陛下冒險才是。”

  被這兩人合夥一噎,丁正一尷尬的冷哼了一聲,不再做聲。

  恰在此時,門外響起了福貴的聲音:“啟稟陛下,平陽王求見。”

  “平陽王?”

  在場的幾人都有些詫異,丁老爺子更是面露慌張,他可是攝政王最親的人呐,此時前來,莫非是知曉了什麼?

  皇帝掃了幾人一眼以示安撫,朗聲道:“傳他進來吧。”

  殿門被輕輕推開,進入眾人視野的竟是不同以往的玄色衣袂。

  蕭端一身莊重禮服,因面色蒼白,反差之下便越發襯托的他眉目如畫,款款走入殿中時,竟一時將在場的諸位官員也給看呆了一瞬。

  眾人皆知平陽王身體羸弱,一向不輕易露面,是以見到他穿禮服的模樣也是少之又少,卻不曾想今日一見,竟是如此風華無雙。

  視線在殿中眾人身上一一掃過一圈之後,他朝皇帝行了一禮,而後笑眯眯的以商量的口吻道:“不知可否請諸位大人先出去一下,本王有些話要與陛下單獨說。”

  眾人面面相覷,紛紛將視線投向皇帝,後者沈吟一瞬,點了點頭,“都出去吧,稍後再繼續議事便是。”

  幾人紛紛稱是,頃刻間便退得一個不剩。

  殿中只剩下兩人,一人靜靜端坐,一人淡然而立。

  “平陽王有什麼話要與朕說?”

  “只是想與陛下說說文素罷了。”蕭端含笑盯著他,“陛下打算如何處理文素?是趁機奪去她手中權力,還是罰俸祿,杖責一頓或是降官職?不過攝政王印在她手中,恐怕再降官職也改變不了什麼吧?”

  皇帝心中的刺又被他挑起,頓時沒了好臉色,“你說這些做什麼?”

  “想幫一幫陛下而已。”他的聲音又輕又柔,好似在安撫一個煩躁不安的孩子,“陛下,想要權力也不是不可,只要放手去做,沒什麼不行的。”

  “你……你這話是何意?”皇帝被他那幽深的眼神盯得不舒服,但他的話卻好似有種魔力,在吸引著他不斷下陷。

  蕭端一步步朝他走近,直到貼到桌沿,微微俯身,笑意盎然,“陛下不用擔心皇叔的兵馬,屆時微臣去與皇叔說,文素自己犯事,又有個前朝餘孽的身份,自然不能重用。”

  皇帝懷疑的看著他,“你為何突然這般好心?”

  “不是好心。”蕭端失笑的搖頭,“只是希望陛下掌權之後給個親王爵位罷了,您也知道,微臣現在只是個郡王啊,皇叔又要求嚴格,對微臣這個侄子要求太多,所以難以遂願呐……”

  “原來如此。”皇帝心中稍安,只要有所求就好,最怕的便是不清楚他的目的。

  “陛下這下可放心了?”

  皇帝已然心動,面上卻故作鎮定,“那麼,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理文素呢?”

  蕭端眼中劃過一絲遲疑,但轉瞬即逝,好似從未出現過,隨即唇邊綻出笑意,蕭瑟冷肅,“自然是……除去。”

  “什麼?”皇帝驚得從座椅上站了起來,“你是說……”實在無法吐出那個字來,他只有擡手做刀,在脖間輕輕比劃了一下,眼中滿是不可思議的疑問。

  蕭端抱著胳膊看他,神色淡淡,“除此之外還能用什麼法子奪去她手中的權力?皇叔手下那麼多心腹,陛下有辦法保證他們不設法營救她出來?”

  皇帝微怔。

  “此時既然得知了她的身份,正是好時機不是麼?”

  沒錯,好時機,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可是叫他如何下得了手?

  那是曾經教導過他的老師,雖然相處不長,但也是個值得尊敬的女子,叫他怎能做此等欺師滅道之事?

  “陛下看看這是什麼?”蕭端從袖中取出一卷黃絹,遞到他面前,“這可是當初太祖皇帝頒佈的詔令,重金懸賞其先祖項上人頭,其中更是明說了要誅其九族,試問其後人又如何能夠留存於世?”

  “你……你竟然有這個?”皇帝驚訝非常,半晌也沒有動手去打開來看。

  “只要用心找,什麼都能找到。”蕭端擡手指了指殿門方向,“何況,外面的那些大臣不都也是這個意思麼?”

  皇帝恍然,是了,剛才丁正一的意思似乎也是這樣,原來文素竟已成了不得不除去的障礙?

  殿門輕響,他擡眼看去,蕭端已經走出門去,隨即湧入的是先前的幾位大臣,個個面對他都是一副探究之色。

  皇帝喘了幾口粗氣,緩緩坐下,收斂情緒,垂著眼問在場的人:“文素……該不該除?”

  仿佛有什麼在腦海中嘭的一聲炸開,劉珂驀然擡眼看向他,眼中滿是震驚和痛楚。

  怎麼可以……

  夜幕降臨,暑氣稍降。

  少了文素的攝政王府氣氛驟變,趙全在房中來來回回的踱著步子,去給平陽王傳了文素交代的話後,他就一直做著這樣的事情。

  他已經求過平陽王幫忙,可是卻平陽王入宮到現在還沒回來,可真是讓人焦急。萬一文大人要是出了什麼事,他如何向王爺交代啊!

  而此時他心心念念的平陽王正在酒樓中與一干攝政王心腹聚會。

  畢竟此次的舉動可能會牽連到蕭崢,那些官員都十分擔心,免不得要來詢問一番。

  眾人都離去之後,陸坊驚魂未定的發表被文素拘禁的感想:“天呐,看著文大人平日裡挺和煦一人啊,怎的這般淩厲,二話不說就將下官押走了啊,當時可真是嚇了人一跳啊!”

  “為牽掛之人奔波,自然不遺餘力。”蕭端神情鬱鬱,聲音亦有些飄忽。

  陸坊看出他不對勁,出言問道:“王爺這是怎麼了?”

  蕭端輕輕擡眸看他,冷笑一聲:“本王慫恿皇帝對文素動手了。”

  “動手?如何動手?”

  “除了她……”

  陸坊大驚,“平陽王爺,您為何……”他已經不知該如何詢問了。

  “為何?”蕭端目帶鄙夷的掃了他一眼,“虧你跟本王這麼久,連文素自己都看出來了,你竟還不知曉本王的用意。”

  今日聽到趙全帶來的那句話時,他就知道文素明白過來了。可是一切都晚了,他已不可能收手。

  陸坊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只有愣愣的看著他。

  “你不是一直問本王為何要撮合文素與叔叔的好事麼?其實正是為了這一日。”

  蕭端往後一仰,斜倚在座位上,好似醉了酒,瀟灑不羈之態畢現,淡淡的語氣帶著一絲無法窺測的意味,將整件事情做了詮釋。

  “你還不夠瞭解叔叔的秉性,他看似淡漠,實則重情,而對文素則是重中之重,否則也不會對她尊重若斯,動心良久還隱而不發,只徐徐圖之。他不是沒有失去過重視之人,可都一一忍耐了過來,如今羽翼已豐,若是再有人動他手中最看重呵護的至寶,你猜會怎樣?”

  瞥見陸坊眼中隱隱閃過的一絲恍然,蕭端忍不住勾了勾唇,黑眸在燭火下熠熠生輝,卻始終難掩其中幽幽寒氣。“若是那個除去他至寶的人是當今皇帝,又該如何?”

  陸坊徹底恍然大悟。

  蕭端的計畫從開始就在一步步進行,不疾不徐,不溫不火,但時機恰當,天時地利,便造就了如今的爆發。

  他一步步苦心經營,幾乎能利用的人都利用了一遍。如今收買戶部尚書,指使陸坊,利用文素對蕭崢的擔心逼她犯了事,再誇大她的身份,最後利用皇帝對權力的嚮往,便能將她引入深淵。

  待蕭崢凱旋的那日,得知心愛之人已命喪皇帝之手,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蕭端不是沒想過換一個人選,當初青海國女王對蕭崢表示出好感時,他甚至想過以此來激化他于皇帝之間的矛盾,可是蕭崢對東德玉頌無意,便難以成功。蕭崢的眼中只看得的到文素,而這讓她成為了這至關重要的一顆棋子。

  他要將她推到自己叔叔身邊,讓兩人傾心相戀,難分彼此,然後再借皇帝的手除去文素。宛若心頭剜肉,痛徹骨髓,徹底激發蕭崢過往的怨尤與壓抑,將那本不該坐于金鑾殿上的稚子給拉下馬來!而後黃袍加身,成就萬世基業。

  文素本沒有錯,怪只怪她被蕭崢深愛。

  一番話說完,四周悄無聲息。

  陸坊幾乎要被嚇呆。他知道平陽王心機深沈,但沒想到深沈到如此地步,這樣的計畫竟布了這麼長時間的,只為這一刻的收網。他竟然如此心狠,連自己的親叔叔也利用,每一步都環環相扣,若是其中有絲毫偏差,便有可能造成無法預料的後果。

  他暗暗吞了吞口水,心中忍不住揣測,這樣的人有此心智,為何不自己謀取帝位?

  “本王知曉你心中在想些什麼,不過恐怕要叫你失望了,本王對那位子沒興趣,皇位能者居之,只有叔叔這樣的王者才配得上,至於蕭翊麼……”他冷笑著嗤之以鼻,“太不夠格了……”

  篤篤篤——

  三聲輕響扣在門上,讓陸坊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清了清嗓子朗聲道:“何人在外面?”

  一個小廝細細的聲音在外響起:“啟稟大人,宮中傳來消息,陛下經不住首輔等人的勸說,已然決定除去文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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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3:10

五三章

  光陰似箭,自從大權在握,文素簡直每日忙的如同陀螺,旋轉個不停,轉眼時已入夏。

  沿江地區如今已然烽火連天,蕭崢來過幾封信,不過因為忙碌,皆是寥寥數語。然而一旦動情,再悶騷的男人也會柔情萬種,所以字裡行間關切滿溢自不必說。

  只是他習慣了獨自承擔一切,因此有關戰事,只是零星半點的提及了些,好在都是好消息,文素也就放心了。

  朝廷眾位大臣依舊對她進行冷戰不合作態度,連劉珂也有些回避。文素明白他身為皇帝心腹的艱難,也不在意,甚至還十分配合的與他保持了距離。

  表面上是相安無事,不過文素看的很清楚,丁正一那些人已然視她為眼中釘,內裡波濤暗湧,只怕有些不妙啊。

  不過她沒時間去關注這些,因為很快她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戶部左侍郎找到她,誠惶誠恐的稟告說前方戰事吃緊,而軍餉卻被戶部尚書給扣了。

  文素聞言大驚,左思右想沒有頭緒。

  她在戶部待過,知道戶部尚書是保皇黨之一,算是丁正一的左膀右臂,然而就算與攝政王作對,也不可能膽大妄為到這般地步吧?克扣軍餉可是重罪啊!

  因為是左侍郎私下相告,文素起初還有些不信,然而一連兩月未再收到蕭崢的信件,才明白情形可能的確出了變化。

  文素顧不得其他,連夜入宮覲見,卻被皇帝拒之門外。

  福貴攔在門口小心的陪笑:“少傅大人見諒,陛下這幾日有些喜怒無常,您也知道,天兒熱了嘛……”

  文素擺了一下手,不耐的打斷了他的話,轉身就走。

  她沒有時間虛耗,戰場之上,生死對決,豈能有絲毫差池?軍餉一定要儘早送到江南。

  誰知禍不單行,軍餉之急尚未解決,連兵器也告急了。

  這次是周賢達帶來的消息,他負責漕運一事,離開沿江地區返京時,蕭崢將一封蓋著私印的信件塞給了他。

  文素接到信時,已經連續兩天兩夜沒有休息,眼下青灰一片,整個人卻不見疲態,見周賢達自袖間取出那封信時,簡直是立即就從座椅上站起身來沖了上去。

  信件拆開,只有寥寥數語:

  “其中有詐,千萬小心,不可犯事。”

  小心?這個時候怎麼反倒顧著叫她小心?難不成要看著他在前線孤立無援?

  文素揪著信件,咬著下唇苦苦思索,直到被周賢達喊了幾聲才回過神來。

  “周大人,”她一臉冷肅,急切道:“漕運可已暢通無阻?”

  周賢達對沿江情形也略有瞭解,不敢怠慢,忙道:“不負王爺與少傅所托,已然暢通。”

  “那便好,既然如此,你便親自負責押運,兩個時辰後啟程,本官馬上便會將王爺所需之物盡數奉上。”

  周賢達一愣,她已快速的出了門,帶著趙全直闖戶部而去。

  馬車一路疾馳,然而剛出了鬧市,卻忽然停了下來。

  趙全隔著簾子道:“文大人,平陽王在後面跟著呢。”

  “什麼?”文素愣了一下,掀開簾子朝後看去,已經見到蕭端白衣翩翩的朝她這邊走來。

  到了近處,她還沒來得及打招呼,蕭端已經自發自動的登上了馬車。

  “平陽王爺,您這是……”文素有些摸不著頭腦,剛才一直焦急的心情也被這一出給稍稍打亂。

  蕭端神情悠閒,始終是那副笑意溫和的模樣,“素素這是要去哪兒?”

  “去戶部。”

  “哦……”蕭端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轉頭盯著車外。

  因是夏日,車簾是透風的竹簾,可以隱隱窺見外面的三三兩兩的行人和直通往前看不見盡頭的道路。

  “素素,說起來,迄今為止,你是本王唯一的朋友,也許也是此生唯一的朋友。”

  “啊?”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文素有些不解。

  蕭端卻沒有解釋,看了她一眼便揭簾而出,白色衣袂從她指尖拂過,冰涼一片。

  人已走遠,趙全在外詢問:“文大人,要繼續走麼?”

  文素抿著唇怔忪,蕭端此時突然出現是何意?這話為何有種訣別的意味?還有那晚他那句給她一晚時間離開,否則便再也走不了又是什麼意思?

  一系列古怪聯繫在一起,文素不禁開始深究這其中的聯繫。

  話說回來,有身為兵部尚書的陸坊在,如今為何還會出現兵器短缺?

  她曾親眼見到過平陽王與陸坊相約於酒樓,二人私交甚密。

  想來陸坊除去攝政王之外,也就只有平陽王的話能讓他聽入耳了吧?難道是平陽王的指使?

  剛覺得沒有可能,一年前蕭崢的那個生辰宴卻忽然從腦海閃過。

  當時他們討論的話題不可外傳,而平陽王盯著攝政王的眼神暗含深意,加上後來攝政王裝醉離去……

  她驀然醒悟,原來他們真的懷著那樣的目的,且還計畫已久。

  蕭崢在離開之時叮囑她千萬不可犯事,原以為只是不給保皇黨以打壓她的機會。而如今在這種情形之下他也不忘如此囑託,恐怕防的已不只是保皇黨。

  他叫周賢達帶信給她而不直接發信給陸坊,便是知道陸坊已在鋌而走險,指望不上。

  這些人都瘋了,都在逼他!

  文素閉了閉眼,終於開口,聲音已是喑啞:“走吧,快點!”

  她明白了,平陽王已經決定要對她下手了,縱使將她視為朋友,也一樣會被當做棋子拋卻。

  此番前往戶部,必然會是一番衝突,犯事已然在所難免,可是她不能縮頭不管,前方的將士,還有那個人,都必須要以勝利的姿態返回,而不是折損在這場陰謀之下。

  後方一輛馬車內,蕭端看了一眼遠去的馬車,轉臉看向旁邊的傅青玉,伸手入懷,取出一封信遞給她,“送去首輔大人府上,本王便還你自由。”

  傅青玉神色微動,猶豫了一瞬,接了過來。

  蕭端對她身邊的兩個丫頭使了個眼色,下車而去。

  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得知了平陽王的目的,只有兩個結果,一個是與之合作,一個便是被滅口。傅青玉捏緊手中的信,悔不當初。

  馬車行駛了一陣,她心中掙扎許久,最終還是打算將信拆開來看看。

  如今文素總攬朝政,與首輔正是死對頭,看平陽王今日的模樣,可能會對文素不利。她已經對不起文素,萬萬不能再害了她。

  因為慌亂,一時沒有揭開封泥,手已被一人按住。她擡頭,便看見挨著自己右側而坐的丫頭笑眯眯的道:“傅大人這是做什麼?”

  傅青玉一愣,手中的信已經被左側的丫頭抽走,“大人,平陽王爺的信件,你可要好生保管才是。”

  縱使再傻也明白了究竟是怎麼回事。難怪自己身邊的丫頭會突然被換了,傅青玉本還以為只是王府內的尋常調動,原來她們竟是平陽王的人。

  驚駭之下,她的脊背一下子無力的貼靠在車廂上,臉上血色褪盡……

  首輔府內,丁正一正在廳中品茶,接到信後一臉詫異,問小廝道:“你說這信是翰林院的傅修撰送來的?”

  “正是。”

  丁正一覺得奇怪,那個女子當初在朝堂上弄的他下不了臺面的事情還歷歷在目,突然送信來給他做什麼?

  想到這點,他當即三兩下拆開了信,頗有些沒好氣的意味,然而一看之下竟大驚失色的站了起來。

  小廝被他這模樣嚇了一跳,趕忙詢問:“老爺,怎麼了?”

  丁老爺子一個勁的揮手,“快!快去準備,我要即刻進宮面聖!”

  ……

  皇帝寢宮的大門被嘭的一聲撞開,福貴跌跌撞撞的沖了進來,慌亂無比,還未等軟榻上的皇帝動怒,他已一下子跪倒在地,忙不叠的告饒:“陛下息怒,奴才、奴才一時慌張,衝撞了陛下,奴才該死!”

  “何事如此驚慌?像什麼樣子!”皇帝怒瞪著他。

  “陛下,文少傅她、她……”

  皇帝聞言一下子從軟榻上站起身來,“她怎麼了?”

  “她將戶部尚書和兵部尚書扣押了,將軍餉調度和兵器調度之權私攬入手了……”

  “什麼?”皇帝大驚之後便是大怒。

  為保證戰事進展順利,糧餉兵器調度權責一向由專人負責,她怎麼敢如此放肆?

  他一腳踢翻了旁邊豎立的宮燈,仍難去氣憤,“真是反了,有了權就忘了自己幾斤幾兩了不成?傳朕旨意,將她拿下!”

  夜幕已降,城門卻尚未關閉。

  文素親自監視著從庫房中強取出來的兵器和糧草在周賢達等人的押送下運往碼頭,心中稍定。

  只要上了船,由水路直達,速度極快,應當很快就能解決戰場困境。

  她擡眼看了看天邊,孤月當空,恐怕明晚便要隔著牢窗觀望了吧?

  “誰?”身後的趙全驀地發出一聲冷喝,手中長劍鏗然出鞘,轉身緊盯著城樓臺階處。

  文素轉身拍了一下他的肩,笑了笑,“不用擔心,是陛下請我去敘話呢。”

  夜風輕拂,她身上的朝服隨風鼓舞,頭頂烏紗也差點要被吹落,她乾脆將之取下,一步步走下臺階。

  禦林軍的金戈在眼前閃動,她歎了口氣,對身後驚愕無比的趙全道:“去跟平陽王說一聲,就算要動手,也請等到王爺凱旋之後吧……”

  好歹讓她得知他一切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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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2:46

五二章

  自從新帝繼位以來,大樑的朝堂就從沒安生過,所以乍一安靜了,文素還真覺得不習慣。

  此時金殿之上,諸位大人十分沈默,垂眼的垂眼,扭頭的扭頭,表示不理睬她這個另類分子。

  文素撇撇嘴,看向龍椅上的小小少年。

  皇帝此時還在鬱悶,接觸到她這視線,立時猶如一桶冰水瓢潑而下,所有思緒瞬間清醒。

  身為帝王,面對臣子時情緒不可外露。這是她教他的,而他卻未曾做到。

  皇帝低咳一聲,沈聲道:“諸卿有事起奏,無事退朝吧。”

  玉階下的人抿唇而笑,好似讚賞。見此情形,皇帝心中竟隱隱生出一絲愉悅來,反應過來後又是一陣不自然。

  “起奏陛下,臣有本奏。”丁正一精神抖擻的出列,眼神睥睨的掃過文素,就差冷哼出聲了。

  “首輔有何事要奏?”皇帝瞄一眼文素,神情嚴肅的問道。

  “老臣想起沿江漕運一事拖延至今尚未解決,文少傅年前從沿江過來,輕車熟路,說不定便可將這難題給解決了,所以才趕緊提了出來。”

  話音剛落,已然響起文素的笑聲,“首輔大人所言極是,如今攝政王領兵與沿江地帶作戰,漕運一事的確拖不得,既然大人這般看得起本官,本官豈能讓您失望?”

  她知道這是刁難,可是對她來說卻並不困難。

  當初平息水患之後,攝政王在沿江地區安插的官吏都是他自己的心腹,再加上林瑄這個熟悉當地水系之人,一切調度都可以順利進行。

  蕭崢當時這番安排本就是準備要解決漕運之事的,卻沒想到為文素解決了一個麻煩。

  丁老爺子見她這般氣定神閑,氣憤不已,卻也無可奈何。

  看她這般直接盯著自己,毫不退讓的模樣,當初那個在朝堂上怯懦安分的鄉野姑娘哪兒去了?

  還說什麼凡事有陛下和諸位大臣在就不用擔心了巴拉巴拉……

  掀桌啊!這丫頭分明就是扮豬吃老虎嘛!

  文素對他的氣憤視而不見,逕自對皇帝稟報道:“既然如此,微臣建議此事交由工部郎中周大人去辦。”

  被點了名的周賢達立即出列應命:“下臣願為陛下分憂解勞。”

  皇帝忽然有種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無力的揮了揮手,“好吧,準奏。”

  於是丁老爺子徹底悟了,這丫頭不僅扮豬吃老虎,她還仗著攝政王的勢力狐假虎威!!!

  一場火力不大的拉鋸戰閉幕,小皇帝情緒懨懨的返回寢宮。剛走入禦花園便看見一道白影款款而來,唇邊的笑意讓周圍的名花碧草也失了顏色。

  “參見陛下。”走到近處,他草草行了一禮,看著無狀,卻讓人只當是不羈。

  皇帝朝他身後看了一眼,“平陽王這是從何處而來?”

  “剛去探望了太后,陛下早朝結束了?”蕭端的表情好似在於兄弟閒話家常,溫和而親切。

  皇帝一直不喜歡這個哥哥,只因他太過深沈,完全猜測不到心思,不過見他這副模樣,倒忽然想起了文素當日的教誨。

  對這種心機深沈者,要有駕馭的信心!

  他點了點頭,算是回應,目光直直的望向蕭端,雖然是仰著頭,但神情沈穩非常,暗含篤定,便又減去了渾身的青澀,平添了幾分氣勢。

  蕭端對他這眼神微微感到些不解,面上卻仍然笑若春風,“既然遇見了陛下,不如一起走走吧。”

  皇帝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對旁邊的福貴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立即遠遠退去。

  二人走向花園深處,踏著鵝暖石鋪就的小徑走的不疾不徐。

  “陛下這些日子似變了許多,想來是素素的教導頗有成效啊。”稍稍一頓,蕭端又笑著補充了一句:“當然,也是陛下天資聰穎。”

  皇帝走在他身前幾步處,聞言不禁有些詫異,轉頭問道:“你叫她素素?你們關係很好?”

  “自然,陛下忘了她是住在攝政王府的麼?”

  皇帝眉頭輕蹙,想起那日送別攝政王時的場景,心中已然隱隱生出不悅。

  蕭端注意到他表情的變化,嘴角露出一絲淺笑,其中狡黠一閃而逝,“陛下可能有所不知,此次平叛之後,素素與我們的皇叔應當就能成就好事了。”

  “原來如此!”皇帝冷哼一聲:“難怪會將朝政大權交給她!原來他們是一家人!”

  “哎呀,真是失言!”蕭端故作恍然,忙不叠的解釋:“陛下切莫誤會,皇叔怎會感情用事?他這般安排必然是有他的道理,陛下稍稍忍耐一番,朝政大權總會回到您手中的。”

  這句話正中紅心,皇帝反而越發憤怒了。

  沒錯,他對文素總攬朝政感到不滿的地方不是因為她是外人,不是因為她是女子,而是因為如此一來,他沒了順利接權的機會。

  陛下已然九歲,若是尋常人家的孩童,這還是個玩耍的年紀,可是他已然經歷了一年多的朝政洗禮,加之天資聰慧,這一年裡,稚氣漸漸脫去,心智漸漸成熟,他早已不再滿足做一個空手皇帝。

  歷史中不乏年紀幼小便掌大權的皇帝,憑什麼他不可以?攝政王在也便罷了,不在的時候竟也不肯給他一個機會,哪怕只是試一試的機會也不給!

  原來如此,原來是要將權力交給自己心愛的女子保管,待歸來後再繼續把持朝政麼?

  好計策,好謀劃!

  越想越氣憤,皇帝一甩衣袖,憤憤而去,甚至都忘了身邊還有人。

  蕭端目視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竟然發現其中隱隱透出了絲絲英氣與威懾。

  可惜啊……他勾唇輕笑,縱使聰明,火候不夠,也不過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

  “平陽王爺為何要對陛下說這些話?”

  夜晚時,酒樓包間內聚會剛剛結束,陸坊尚未離去,聽了蕭端將白日的事情說過一遍之後,不禁訝異非常。

  “自然是要行動了。”蕭端說的不緊不慢,悠悠然把玩著手中的酒盞,微顯細長的雙眸因酒氣薰染而半眯著,朦朧婉轉,媚態橫生,看得出來他心情不錯。

  陸坊鬱悶的在他對面坐下,“可是您這麼一說不是挑起了陛下對文素的怨氣了麼?若是出什麼事,王爺回來,你我如何交代?”

  “哦?”蕭端失笑,“怎麼,你還忠心的替叔叔護著素素麼?”

  “那是自然,王爺臨走前都交代過了。”

  “哈哈哈……”

  蕭端忽而放肆大笑,甚至還用酒盞敲了敲桌面,待笑聲停歇卻又什麼也沒說,只在陸坊驚愕的眼神中起了身,施施然走向門邊,又突然停下了腳步。

  “陸坊,可知本王為何要你當時主動請纓?”

  “下官不知。”

  蕭端頭未回,只是意味不明的輕笑,“因為本王正是要激叔叔主動出征。”他轉頭,對上陸坊驚愕的視線,“現在你可知要如何做了?”

  陸坊呐呐的搖頭,怔忪的喃喃:“下官愚鈍,不知……”

  “唉……確實愚鈍。”蕭端搖頭歎息一聲,終於正色道:“本王要你在接下來的調度中克扣兵器。”

  “什麼?”陸坊大驚失色,“那讓王爺如何在前線作戰?”

  “克扣的是補充的兵器,待發現短缺也要數月,屆時便是一觸即發之時。”蕭端淡笑,眸光凜冽,“放心,本王此生會犧牲任何人,也不會犧牲了叔叔,他可是要做帝王的。”

  陸坊不知所措,完全懵住,眼前的人到底在盤算著什麼,他跟隨了這麼久,竟然一點也摸不透。

  蕭端擡手將散落在肩頭的一縷髮絲撩到背後,深如幽潭的雙眸自陸坊臉上輕輕掃過,似笑非笑,“且安心吧,還是準備給叔叔做一身合體的龍袍吧……”說到此處,他的臉上又浮現出笑意,伸手一拉房門,走了出去。

  春日的夜晚尚有涼氣,大街之上清清冷冷,他一襲白袍,緩步而行,頭頂孤月淡照,清瘦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一道暗影。

  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夜晚,他的父王終於在病榻上合上了雙眼。叔叔蕭崢擋在房門之外,沒有讓他去看,而是將他牽走,幾乎繞了大半個京城。

  一個少年,一個孩童,俱是孤單之人,但畢竟當時投在地上的影子還是相互依靠的。而如今,只有他一人,默默前行,默默算計,連最親的人也要利用。

  踏入王府大門時,早已夜深人靜。

  他腳步未停,逕自走入東暖閣,卻沒休息,片刻後走出,又去了文素居住的院子。

  院中尚且亮著燭火,被攝政王特地留下保護文素的趙全忠心耿耿的守在門邊,見到他到來,禮貌又熱情的打招呼:“原來是平陽王爺,屬下有禮了,這麼晚還來見文大人呐?”

  若是往常,蕭端定要與他閒話幾句,甚至是玩笑一番,然而近日卻一臉冷寂,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便敲了敲門。

  “請進……”

  文素話音未落,人已推門而入,她自桌後擡眼看去,就見蕭端沈著臉一步步走近,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見他伸手入懷摸出一把銀票放在她面前。

  “這是本王現在手頭所有銀兩,你帶著它離開王府吧。”

  “哈?”文素莫名其妙,看著那厚厚的一遝銀票吞了吞口水,卻沒有去拿,“平陽王爺,大晚上的不帶耍人玩兒的。”

  “本王是認真的,念在一場相交才給你一晚時間。”他走得更近,傾□子,手撐在桌面上湊近,緊盯著她的雙眼,聲音森寒:“此時你若不走……以後可就走不了了。”

  文素怔了怔,繼而失笑,將銀票推到他跟前,“平陽王爺還是莫要再開玩笑了。”

  蕭端眼神微微一閃,站直身子,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未發一言便轉身離去。

  “哎,你的……錢。”文素伸著手要叫住他,門已被關上。

  她垂眼盯著面前的銀票皺了皺眉,突然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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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2:24

五一章

  “南國女兒來,不櫛為進士。冰雪淨聰明,柳絮才高鬥。寒窗十載歎不如,不重生男重生女……”

  街道上幾個孩童拍著手唱著童謠,幼稚的童聲配合著歡快的表情,也許根本不理解歌詞的意思,卻依舊唱的興高采烈。

  馬車中的文素自窗格邊收回目光,放下簾子,輕輕歎息一聲。

  作為一個女子,像她這樣做官做到如此地步,真真是種極致了。

  趕車的車夫與她也算熟稔了,笑著打趣道:“文大人如今可成了大樑家喻戶曉的人物了呢!”

  文素笑了兩聲,算是回應,掀簾道:“直接回王府吧,不去宮中了……”

  回到王府,剛走到院門邊便看見傅青玉站在那裡,似乎在等她。

  “青玉,你怎麼來了。”

  “我來給你這個。”傅青玉將手中握著的一本書遞給她,垂著眼不看她,“你上次托我查的事情,全在這書中,你自己看吧。”

  文素面露喜色,連忙接了過來,“那可真是太好了,多謝你了。”

  傅青玉乾澀的回了一聲:“不謝。”

  轉身要走,邁了幾步卻又停下,她轉頭看向文素,“素素,你真的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祖上的事情麼?”

  文素被她這神情弄的一怔,誠懇的點了點頭,“我爹爹從未與我說起過有這麼一位先祖,若不是在江北遇上一位故人,我至今還不知道呢。”

  “原來如此……”傅青玉怔忪的喃喃,“難道是天意如此麼……”

  文素對她這模樣有些不解,想叫住她問問是怎麼回事,卻見她身邊的兩個丫頭已經體貼的迎了上前攙著她往回走,還不忘禮貌的向她行了禮。

  文素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書籍,心中好奇,迫不及待的翻開,傅青玉在其中一頁做了標記,她很快便找到了記載文子衿的文字。

  手一抖,差點把書給丟了。

  我的個天,不是吧,她家這位祖宗這麼拉風彪悍呐!

  “你說你有位先祖有龍陽之好?”

  蕭崢從書桌後擡起臉來,燭火倒映出他眼中的謔笑,“誰告訴你的?”

  “喏,你自己看啊。”文素將手中的書遞給他。

  片刻之後,蕭崢放下書籍,作了總結:“記載的挺有意思。”

  文素挑眉,“就這樣?”

  蕭崢笑了一下,轉移了話題:“文子衿這個人是林瑄告訴你的吧?”

  “是啊,他給了我一本書,記載的全是文子衿的絕妙言論?”

  當然如今有些已經拿去禍害過皇帝陛下了。→_→

  其實若不是文素走入官場,林瑄應該不會將此事說出來。當時告訴他也是為了保文素,以防將來有何不測。畢竟這麼多年,文氏一脈並未改頭換姓,而文素自己又毫不知情,不得不注意。

  沒想到這書的作者留了個名字,她還追查下去了。不過蕭崢發現書中記載的並不詳細,關鍵之處並未記錄在冊。

  他哪裡知曉關於太祖皇帝重金懸賞文子衿項上人頭的光輝事蹟已經被傅青玉給掩蓋了過去,所以此時文素只知道文子衿是前朝末年的宰相,知道他在城破之後拐走了一個男寵,卻不知道他與本朝的牽連。

  “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不用在意,真真假假,若非親身經歷,誰也不知道當時究竟發生過什麼。”蕭崢對她笑了笑,故作輕鬆。

  “嗯……這話也有道理。”

  蕭崢點了點頭,朝她招招手,“你過來。”

  “怎麼了?”

  “趁著有空,你該學習一下如何批閱奏摺。”

  文素驚悚,“你還真讓我批啊?”

  “當然不是,我還得為大樑負責,所以才要教你些技巧。”蕭崢將一大堆奏摺往她面前一推,“先學習一下分類,然後每一類我會教你如何批示,什麼摺子可以自己做主,什麼摺子可以交給陛下做主,什麼摺子遞去內閣商議,還有什麼摺子必須八百里加急送往江南由我親自批示,你都要記清楚。”

  文素耷拉下腦袋,“好吧……”

  燈火下,兩人緊挨著坐在一起,低聲細語不斷。

  因為外放的大臣一時還不知曉文素總攬朝政一事,蕭崢也不打算引起另一波反對之潮,便讓文素模仿他的字跡,一些可以自己拿主意的摺子便以此方式批示。

  然而文素一直練習的是娟秀的小楷,蕭崢的自己筆走龍蛇氣勢騰然,實在難以模仿。

  看了一會兒,蕭崢有些焦急,便乾脆握著她的手教她,奈何動作不方便,便乾脆將她拉著坐到了自己的膝上。

  這動作做來本是自然,待看見眼前文素紅透的耳根,他才意識到其實很曖昧。

  筆尖的墨汁滴在紙上淺淺暈開,兩人一時都忘了動作。

  文素悄悄擡頭,正對上他的眼睛,又忙不叠的垂下了眼。

  正在尷尬著,忽然肩頭一緊,蕭崢已經緊緊摟住了她,唇從側臉細細密密的落下,又酥又癢,最後移到她耳邊時,微微喘息道:“素素,待我回來……我們便成親吧。”

  文素詫異的轉頭,一句話還沒說出口,唇已被他嚴嚴實實的堵住。

  毛筆落在紙上,徹底融開一大灘墨漬,如同化不開的情愫,氤氳擴散……

  ※

  夜色深沈,皇帝寢宮內卻還亮著燭火,映照出兩張肅然的臉。

  “陛下深夜急召,不知有何吩咐。”

  皇帝臉色深沈,眸光暗斂,“朝卿,朕問你,文素總攬朝政一事,你如何看待?”

  劉珂神情一震,沈吟了一瞬方道:“啟稟陛下,此事事發突然,微臣尚未細想。”

  “那便現在想!”

  突然爆發的憤怒叫劉珂吃了一驚,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雖然攝政王此舉頗為離經叛道,但是他不笨,事後回味一番,大概也能猜到是要給文素權力以保全自己。

  不過沒想到皇帝會如此憤怒。

  劉珂穩住心神,試探道:“陛下,前幾日還聽聞您對文少傅讚賞有加,想必她是有些能力的吧……”

  “二者不可相提並論。”皇帝語氣仍舊憤懣,“朕尊重她不拘一格的教導方式,但此事不同,攝政王乃是朕的皇叔,說到底也算是一家人,可是文素不僅是個外人,還是個女子,將滿朝權勢交予她一人之手,叫朕如何放心?”

  “陛下所慮在情在理,然而……”劉珂偷瞄著皇帝神色,小心斟酌:“多少也該給文少傅一個機會吧……”

  “朝卿,”皇帝終於感到不對,眯了眯眼道:“你似乎一直在為她說話啊。”

  “微臣不敢。”劉珂態度恭敬,語氣誠懇。

  皇帝不耐的擺了擺手,“罷了,你先回去吧,此事稍後再議。”
  “是……”

  劉珂離開後,皇帝陛下仍舊蹙著眉。

  東德玉頌對文素十分欣賞,縱使他,如今也這個半調子的老師生出了讚賞之意。不過即使如此,終究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他托著腮鬱鬱,是不是自己太不夠開通了?還是說要像劉珂說的那樣,給她一個機會?

  第二日,十萬大軍集結完畢,攝政王將正式率軍出征。

  皇帝親率諸位大臣相送至南城門,因早年晉王能征善戰的名聲在外,引得京城百姓也競相出動,爭著一睹其馬上風姿。

  旌旗獵獵,金戈肅殺,將這明媚春日染上一層鏗然崢嶸氣息。

  城樓之上,三杯餞行酒飲盡,蕭崢朝皇帝拱手行禮,轉身步下臺階,逕自翻身上馬。

  披風隨風揚起,玄色鎧甲在陽光下輕耀光澤。他轉頭朝城門方向看了一眼,眼神說不出是期待還是失落。

  明明是叫她不要來送的,可是事到如今,還是有些掛念。

  他搖頭自嘲的一笑,跨馬向前,在眾人驚豔的目光中停於三軍將士之前,稍稍頓了頓,擡手一揮,全軍前行。

  皇帝站在城樓之上,遙遙遠望,忽然對這個皇叔生出了一絲敬仰。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蕭崢出征的模樣,從容不迫,指揮若定,好像根本不是要去打仗,只是一場隨性的遠行。

  在他身邊兩三步處,站著一臉平靜的蕭端。

  他沒有皇帝的這麼多感慨,只是覺得有些欣慰,終於有一次叔叔出征,是他親自相送了……

  下方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雜亂無章卻又迅疾無比,伴隨而來的還有女子略顯驚慌的呼聲。

  城樓上的顯貴們紛紛低頭看去,一道淡青色的人影坐在馬上狂奔而至,直朝軍隊前行的方向而去。奔跑了一陣之後,似乎終於摸清楚了馬的脾性,那人一扯韁繩,勒住了馬,而後便在周圍百姓驚愕的眼神中撫著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氣。

  皇帝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抽了抽嘴角看向蕭端,“文少傅莫不是睡過頭了?至於這般慌張麼?”

  蕭端難得對他有好臉色,“許是好一番猶豫掙扎才耽誤了時間吧。”

  說到這裡,話音微微一頓,他轉頭對上皇帝的視線,低聲笑道:“聽聞她已然總攬朝政,陛下感覺如何?”

  皇帝陛下頓時面如黑炭……

  下方又是一陣騷動,前面正在行進的軍隊忽然停下,一人跨馬而來,迅疾如風。

  到了跟前,他一勒韁繩,看著眼前猶自大口喘息的女子,好笑道:“不是叫你別送麼?怎麼還是來了?”

  “我、我……”文素坐直身子,平穩下喘息道:“總要來的,我要看著你出征,再等著你凱旋。”

  蕭崢面色微動,眼中融出陣陣暖意,點了點頭,湊近一些低語:“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要謹慎萬分,千萬不可出錯,只要沒有讓人下手之處,便可安穩無憂,切記切記。”

  文素點了點頭,“我記著了,你放心。”

  蕭崢擡頭掃視了一圈四周,乾咳一聲,複又看向她低聲說了一句:“等我回來……”

  他的眼神已然昭示了一切,文素想起他那晚的話,點了點頭,臉紅著垂了眼,“嗯,我等你……”

  城樓上的皇帝目瞪口呆的喃喃:“難不成他們……”

  “陛下才發現麼?”蕭端笑的嘲諷,好似在說,你完全被他們這對兒給玩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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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2:03

五十章

  這日早朝之後,皇帝陛下迎來了文少傅的最後一課。

  在上課之前,皇帝陛下率先表示了自己的憤懣:“文少傅,朕冊封你為帝師,你卻只教朕三節課,是不是太輕鬆了些?”

  “陛下,課不在多,而在於精呐。”

  陛下眯眼,“你真不是偷懶?”

  文素一臉坦然,“陛下若真要微臣教授您書面學問的話,微臣倒也可以試一試的。”

  “……”陛下鬱悶的擺手,“罷了,上課吧!”

  本以為今日這最後一課會是精華中的精華,定然會讓皇帝陛下眼界大開,然而事實卻出人意料。

  文素端著少傅的架子當著皇帝的面坐著,飲了差不多半壺茶之後才悠悠然開了口:“陛下,您還不夠淡定。”

  皇帝當然不淡定,他九五之尊等著授課,她倒好,一個人大大咧咧的在飲茶,壓根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裡嘛!

  “少傅究竟在賣什麼關子?”

  “陛下稍安勿躁,您這麼問,微臣會回答您,有的人可就不一定會回答了。”

  “切!照你這麼說,難不成一千個人朕還要想一千種問法?”

  “不錯!”文素擊掌,讚賞的點頭,“陛下這話便說對了,所以微臣才希望陛下儘早掌握他人的特質,因為要想每個人都乖乖聽您的話說出您想知曉的資訊,便要記住微臣的十字真言。”

  “十字真言?”小皇帝來了興趣,“什麼精妙的真言?快說來聽聽!”

  文素又呷了口茶,笑的一臉狡猾:“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陛下扭頭,還以為什麼高深的真言,原來這麼通俗麼?

  不,是粗俗!

  “陛下,切莫小瞧了這句俗語,這恰恰是為人圓融的真諦。對哪些人該說哪些話,正是陛下這個年紀最需掌控的東西。”

  聽文素這麼說,皇帝這才開始深思,繼而面露凝重之色,“說來還真有些道理,興許順著皇叔說些軟話,他也就不會老拿扣帶嚇唬朕了。”

  “咳咳咳……”文素剛飲進口的一口茶在喉嚨裡好一陣天翻地覆。

  這算什麼舉例?

  臨走之前,文素照例向皇帝行禮告辭,卻不曾想皇帝竟也起身向她回敬了一禮。

  “少傅,今日之前,朕還對封你為帝師頗有介懷,但這三課之後,卻著實叫朕獲益匪淺,所以這一禮,請莫要回避。”

  文素輕輕點頭,坦然受下,“陛下天資聰穎,一定會成為一代明君的。”

  轉身走到門邊,她又停下了腳步,轉身看他,“陛下,還有一句話,微臣一定要說。”

  “少傅請說。”

  “千萬莫要以表面論是非,對您兇惡的,不一定不好,反之亦然。”

  皇帝怔忪,她已如往常那般,逕自拉開門走了出去。

  ※

  氤氳的霧氣在眼前繚繞,沸水頂著壺蓋發出咕嚕咕嚕的輕響。

  蕭崢端坐在矮幾之後,素白寬大的袍子閑閑的貼在身上,隨意系著的烏發散在肩頭,風姿綽約,俊逸風流。

  袖子被高高挽起,他熟練的清洗茶具,挑放茶葉,沖入沸水,而後緩緩將一杯香氣四溢的綠茶推到對面的人跟前。

  “嘗嘗看。”

  文素原本正盯著窗外欣賞初春景致,聽了這話轉頭,剛好對上他的微笑的雙眼。

  因為跟前熱氣蒸騰,他的鼻尖微微沁出了細汗。她笑了一下,從懷間摸出絹帕為他細細擦拭,直到手被他握住,再緩緩包入掌心。

  “素素,聽我說,我走之後,朝廷必會針對於你,所以我有個安排……”

  “不是說來畫舫飲茶的麼?做什麼說這些,先不管那些吧。”文素擺擺手,一手端起他推過來的茶盞飲了口茶,另一隻手則任由他牽著。

  “說的也是。”蕭崢笑了笑,這才輕輕鬆開她的手。

  “退之,你……大概何時動身?”

  蕭崢挑眉:“你不是不想說這些的麼?”

  文素撇嘴:“我是說莫要說我,說你還是可以的。”

  蕭崢笑著搖了搖頭,神情卻又漸漸回歸肅然:“大約……就在這幾日了吧。”

  “到底哪日?”

  “怎麼,你要送我?”

  “自然。”

  “還是別送了吧……”

  文素抿了抿唇,唧唧歪歪的嘀咕:“不知何時才能回來,還不讓人送!”

  誰知還未念叨完,身側一陣暗影,蕭崢已經挨著她坐下,伸手攬住了她,低笑道:“不是不讓你送,是不想弄得那般傷感,我一定會回來,又何必在乎這一次分別?”

  文素垂著頭不做聲。

  蕭崢歎息一聲,攬緊了她,吻了吻她的側臉:“等我回來就好……”

  ……

  此次前往江南的點兵已然結束,只待一聲令下便可啟程直赴江南。

  過往的戰爭經歷中不乏於此同規模的戰役,蕭崢卻無心回顧,只因這一戰,劍指的是與他血脈相連的兄弟。

  夜色深重,他卻久久未眠,坐在書房中將那柄長劍拭了又拭,直到寒光閃爍的劍身上隱隱投射出他漠然的臉。

  有人輕輕敲門,他放下手中劍,聽到趙全在外稟報道:“王爺,平陽王求見。”

  “進來吧。”

  蕭端推門而入,只看到白衣的一角便已聽到他含笑的聲音:“這次可總算能親自與叔叔話別一番了。”

  這話說來輕鬆,其中卻暗含酸楚。

  曾經蕭崢四處征戰之時,他被困宮中,想要遠遠看一眼他離去的背影也絕無可能。上次江北之行蕭崢又走的匆忙,所以如今能這般相對話別,實屬不易。

  “這麼晚還不睡,對身子不好。”蕭崢收好劍,坐回桌邊,示意他也坐下。

  “叔叔不也沒睡麼?有什麼煩心事不成?”

  “算是吧……”蕭崢歎了口氣,凝視著桌上的燭臺不語。

  蕭端眼珠一轉,已然明瞭:“是因為素素?”

  “嗯。”

  “擔心她在你走後會寡不敵眾?”

  “嗯。”

  “叔叔必然已經有了計較了吧。”

  “是有了計較,但是……卻也仍舊擔心。”

  蕭端眼神微微一閃,笑了起來:“有何擔心之處?”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

  頓了頓,蕭崢淡淡掃了他一眼,起身走到他身邊,擡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在京城要好好的。”

  蕭端身子微微一僵,半晌才“嗯”了一聲。

  “做個閒散郡王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是。”

  走出西閣時,仿佛從水中出來,窒息了許久的胸腔終於呼吸進了新鮮空氣。蕭端扶著回廊的柱子輕喘,臉色煞白,隱隱浮出一層汗。

  是叔叔實在氣勢威壓,還是他心裡想的多,為何會有種喘不過氣般的感覺?

  最後稍稍踉蹌著朝前而去時,他又轉頭看了一眼西閣隱隱透出的燭火。

  對不住了叔叔,為了那一日,別說一個王爵,縱使是我自己,也會拋卻的!

  ※

  春日漸漸展露柔媚,柳絮紛飛,春光融融。然而此時朝堂之上卻是一片肅殺冷然。

  蕭崢手中托著攝政王印靜立玉階之下,面沈如水,上方的小皇帝一臉愕然,下麵的大臣面面相覷。

  “本王不日即將出征,今日當著陛下與諸位大人的面,宣佈一些安排。”

  話音頓了頓,蕭崢的視線掃向文素,“文少傅何在?”

  “下官在。”文素出列,垂目拱手。

  “本王不在京中這段時日,所有政務交由文少傅一人全權處理,本王印綬在此,以此為憑,自今日起,由文少傅總領朝政。”

  “皇叔!”小皇帝頓時驚叫一聲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文少傅,上前受印!”蕭崢不聞不問,緊盯著面前的人。

  文素微微擡首,眼中閃過諸多情緒:

  震驚、不解,而後又化作恍然與感激。

  他在畫舫中說有了安排,原來是指這個,給她淩駕一切的權力,便再無人可以在這段時間內能動得了她。

  文素稍稍遲疑一瞬,舉步朝他走去……

  “荒唐!太荒唐!”丁正一怒不可遏的咆哮阻止了她繼續前進的腳步,“先是讓女子為官,再是任憑她步步高升,如今天子帝師還不夠,竟然還要讓她總領朝政!”

  他抖索著花白鬍子,急怒攻心之下,竟直接擡起顫抖的手指向攝政王,“你眼中可還有陛下?可還有在場的諸位大臣?!”

  王定永皺了皺眉,心中亦十分不悅,然而轉臉看到文素那張始終平靜的臉,想起這些日子皇帝驚人的轉變,最終只是甩袖附和了一句:“確實荒唐!”

  小皇帝一手扶著龍椅,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身後珠簾發出輕響,最近幾乎已經不發一言的李太后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皇叔,您最好考慮清楚。”皇帝的眼神掃向文素,情緒複雜。

  這是給他開了另一扇窗戶的老師,如同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脈,玲瓏心思歸於七竅。他欣賞她,感激她,但是仍然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蕭崢面無表情,耳邊的紛亂完全充耳不聞,只是目光如炬般盯著文素:“文少傅上前受印!”

  文素捏緊手心,終於大步上前,一掀衣擺跪倒在地:“下官定不負王爺所托。”

  裝著王印的紫檀木盒放到她手中,她穩穩地托住,四周倏然安靜。

  隔著眾人,劉珂遠遠站著,心中的震驚久久難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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