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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18 09:28:11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9-4 17:15 編輯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5-31 23:15 編輯

作者:鏡中影
書名:帝王妻

【內容簡介】
她本是江湖中一尾機猾刁鑽的魚,峰頭浪尖,自在來回,
好友戲稱其「妖魚」,連滔天的巨鯊也敢招惹戲弄。
本以為,那個侯門如海,今生和她,再也沒有關聯。
直到……高貴溫存的長姐何以芳華驟逝?
優雅溫潤的「姐夫」可是禍首元兇?
「他」全力維護呵顧的心愛之人,又在其中扮演怎樣的角色?
帝王家上演不輟的爭嫡戰起,作為侯門之女,親王之妻,她將如何自處?
一入帝王家,便如堂前花。一朝風雨至,可堪新枝發?

備註:非宮鬥


【目錄】

第一卷.一入帝王家
第二卷.卿心難求
第三卷.兩心可相知
第四卷.世間吾與汝
第五卷.撥亂反正
《番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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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31 23:19:54

【第十章】

  「爹爹,爹爹!」一隻小手,對準酣睡中做了幾年爹猶是俊俏不改的臉蛋,一逕拍打呼喝,「爹爹,人多多哦,爹爹,人多哦……」

  傅澈不情願地結束酣眠好夢,但一見自己小公主的美麗小臉,當即笑逐顏開,架了小小身子坐到胸前,「纖兒,親親爹爹。」

  纖小公主呶著嫣嫣小嘴,給爹爹臉上印下一個甜甜小吻,然後,沒忘了此行使命,胖指指著門外:「人多多哦,多多人,好多好多。」

  「恩?」傅澈坐起,「很多人?在外面?」

  纖公主坐在爹爹掌上,雙手比了個大大的圈,鼓著桃花小腮:「好多好多……娘娘罵爹爹笨笨,好笨好笨!」

  那個女人,為何又罵她家的相公笨蛋?有誰見過這麼英俊的笨蛋?

  「外面那麼多的人都在做什麼?」

  「貴貴,一院貴貴……」

  呃?向來自認為與小公主溝通過無障礙的傅澈第一次不解,抱著小公主軟軟小軀,下榻趿履,拉開門……哇啊,這是什麼?

  一院貴貴?滿院的人,跪了一片?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跪在前首者一見他現身,當即高喊,隨之,整院之人伏下首去,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這這這……「……大嫂?您這是……」

  前首跪者,正是皇后武業,隨其並跪的,乃小小大皇子傅俟。

  「臣妾武業,率文武百官,為天昱皇朝未來、萬民福祉請命,恭迎承旻帝重登大寶,創我天昱盛世!」

  「臣等恭迎承旻帝重登大寶,創我天昱盛世!」

  百官附和完畢,武業將手內筐盒高舉過頂,「引乃百官聯署請折,請龍目禦覽。」

  「喝喝喝!」纖小公主眼見滿院人頭俯動,只覺好玩有趣,小臂高舉。「龍目……覽,喝喝!」

  所以,自家的女人罵自己笨蛋?

  傅澈目投對面檐下對自己翻白眼的女人,想到臨赴京前,女人在自己耳邊——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去。」

  「可他們抱走了纖兒。」

  「他們是纖兒的伯伯伯母,只會拿她當寶貝,還能怎樣?」

  「不行哦,我一日沒見纖兒,就不想吃飯啦……」

  「……所以,合該你被人算計!」

  算計?當真是算計……「你們先平身。」

  左相杜昌晉道:「除非皇上能接了這道請折,重登大寶,否則臣等人誓死不起。」

  「爹爹,盒盒,纖兒要。」纖小公主指著那個盛載請折的細條長盒,小臉放出希翼,「纖兒要盒盒。」

  「纖兒喜歡那個盒子?爹爹另給你找……」.

  「……盒盒……盒盒……」纖小公主手兒掙著,小嘴扁起,大眼內有淚將下,「爹爹,盒盒啦……爹爹……」

  每當自家的小公主有如斯神色時,傅澈知道,就算前面有萬丈懸崖,自己也會不加思索跳下,「好,纖兒莫哭,爹爹拿盒盒給纖兒,莫哭莫哭哦。」

  伸了長臂,盒方沾手,已聽地下山呼海應:「拜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武業螓首俯下,唇辮抿笑,原來,墨兒讓她用那個花色的筐盒裝物,就是吃準了纖小公主會中意,而纖小公主中意的東西,傅六皇子勢必無從抗拒,高呢。

  承弁帝恙,承旻帝重歸大位。自此,在位二十年,開創天昱皇朝盛景。

  -----

  一年後。

  良親王府,武業恭恭敬敬接了來客,奉過茶,接了禮。

  「這是……」武業打開黃絹包裹的物事,容色一緊,「皇后,這……」

  「大嫂,此地也沒有別人,這聲『皇后』就免了吧。」杜若緊挨她坐下,「此乃立太子的詔書,我是覺得俟兒還小

  讓他先輕鬆些時日,暫緩發詔,但皇上有意從現在起就培養俟兒,所以,他讓我來徵詢一下大嫂的意思。」

  武業急搖螓首:「這不行!俟兒他不行!」

  「噫,可皇上說俟兒天資聰明,沈穩篤定,頗有大家之風……」

  「那也不行啊,皇后。太子之位,怎麼也輪不到俟兒來做。皇后產下的龍子,才是名正言順……」

  杜若一笑:「我命中無子。」

  「這?」

  「我十五歲時,母親就請人給我卜過一卦,說我這人福澤還算深厚,唯一美中不足,便是命中無子,也就是說,我肚子裡的這個,還是個女娃,任我再生幾個,都將是小丫頭片子。」

  「命數一說,不可盡信,皇上和皇后還如此年輕,或者……」皇上如今宮內,雖並未納置其他嬪妃……「萬一將來產下龍子……」

  杜若豈察觀不出武業此下憂慮?「大嫂請放心,我命中無子,便註定他命中無子,他若哪天多出一個不是我生的兒子,我會連他帶兒子一併給掐死……」

  呃……武業眨眸:這位應該是左相家的千金沒有錯吧?

  「或有哪天我們命數改變,得了兒子,這個孩子也永遠是俟兒的忠實臣弟,大嫂若不信,皇上與我都可印鑒留書為證。」

  「我豈是不相信你們呢?」武業微嘆,「憑實而講,這樣的消息,若是一年之前,我必然是欣喜若狂的,但這段時日,我看俟兒和經兒、緯兒在一起,是如此像個孩子,每日回來,都會偎在我身邊,講述在禦書院所見種種。這半年,我是真正感覺到一個母親的快樂,這快樂,來自孩兒的快樂,我現在最盼的,就是他能平安快樂的長大,不想讓他再強裝老成,端持持垂。」

  「俟兒天性裡面,本就較他人多了幾份持重,而且做了太子,皇上不會任言官約束太子言行,他仍然可以做一個快樂的孩子,只是,需要學的事情更多了而已。」

  杜若說到此,不免心虛吶。俟兒,的確是傅澈相中的太子人選,但經兒、緯兒那幾個東西,也的確是避之不及。

  「俟兒成了太子,仍然可以與大嫂一起居住,而且,也需要大嫂在旁監著,俟兒才能成長為一個真正國君。大嫂,這事,咱們就如此說定了可好?」

  望著杜若,武業滿腹困惑:縱是自己如今不再看重那虛幻榮耀,但也是在確定自己不具那個資格之後,所以承下的命數。而杜若,身為皇后,獨寵宮內,獨占君心,一旦誕下龍子,腳下之途將更加榮光萬丈,她怎能就如此輕易將這榮光轉手於人?而且,眉目內盡是天高雲淡的適意?……是啊是啊,自己怎會忘了,當年她隨承旻帝退去,不已然拋過一次后位了嗎?

  這樣的女子,連同那個對后位根本不屑一顧的諶墨,她們,到底是怎麼的骨,怎樣的念?

  「這牡丹園重新對民間開放以後,當真是熱鬧許多哦。」肆意攀坐在小寧館樓欄,俯望樓下絡繹人群,「杜若,您這位隱身的戶部尚書,必然進項可觀吧?」

  杜若笑不攏嘴,對自己的見財心喜毫不掩飾,向對面人道:「還多虧了三嫂的生財之道,感激感激。」

  穆士子,因任巡察禦史期內,行事果斷,得聖上賞識,升任戶部尚書。想當然,出面坐堂辦公者,絕非「穆士子」本尊,每日經由那位替身尚書,拿了戶部的卷宗暗報到月華宮,「穆尚書」一手抱著小公主,一手批閱,是乃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諶墨噴著新鮮荔枝,問:「後宮裡那幾位美人如何了?」

  杜若更是喜樂,「這又多虧三嫂的好主意了。找了那幾個人來,自從她們一來,朝堂上的那些老混蛋果然安靜了許多。」

  「皇后娘娘多疼疼她們幾個吧。」諶墨嘆息,「所嫁非人,又慘遭休棄,作為女子所能遇到的悲慘之事,她們都遇到了。現下雖以官家千金的名義進了宮,心內的創傷想必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彌平的,有事無事,多多照顧她們。」

  一直在旁,含笑靜觀這幾人言來語往的衛慧,悠悠道:「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若她們沒有遇著墨兒,給她們一個重新的身份,一個全新的環境度過餘生,此刻,怕早是井底冤魂、綾下橫屍,相比之下,我竟是幸福的了。」與她們鎮日的廝混,心胸逐回女兒時的開闊,昔日溫婉含蓄的太子側妃開朗許多,眼界也大了許多。

  「聽民間有諺,生男莫生無用男,生女莫入帝王家。更有歌唱:帝王邸,閻王地,女子如衣新舊替;昨夜寵,今日棄,舊枚未吧新枝麗。其實,不管是在民間,還是帝王之家,只要所嫁乃你今世良人,都可有一世良緣吧。就如你們。」

  「我們?」諶墨一撇小嘴,「那個偏執狂是良人哦?慧姐姐,你少給他臉上貼金了。」

  肆意更是大嗤,「如果色魔能成為良人,三界大亂了哦。」

  杜若則無奈搖首:「慧姐姐,我實在是無話可說,因為對那個笨蛋,我只能是無語。」

  衛慧對這幾人的小小矯情掩嘴淺笑,秀眸流轉間,忽見門口三道長影,再往上移,正三張黑沈沈的臉顏。「咳咳咳,墨兒,意意,若若,你們暫且忙著,我告辭了。」

  「噫,慧姐姐,你不要走嘛……」

  「慧姐姐,我還想向你討教地行術……」

  「慧姐姐,我帶你去天香樓吃……」

  三個女人話窒當道,而後——

  「啊呀,鬼來了,快跑!」

  「魔怪出場,閒人規避!」

  「天啊,笨蛋年年堵,今年特別多!扯乎——」

  衛慧細步踩下小香館台階,耳邊是三個女人的驚天怪叫及三個男人的無奈咆吼,搖頭一笑。

  帝王家,帝王妻,並不難為嘛。碰了她們,難為的,倒是另有其人了。

  〈第五卷.撥亂反正。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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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31 23:19:38

【第九章】

  「你這賤婦!你敢一一」龍目暴眥,但龍威已無效,傅涵才閃一擊,第二簪緊後又至,「你……」

  武業右手握簪,左手扯開寬大後服,撕裂聲中,一片袍袖向傅涵兜頭罩下。後者就地一滾,順手掀起一凳向她擲來,口內大喊:「來人,救駕!……你們這些奴才,膽敢助紂為虐,當誅九族!」

  脫去後服的武業,裡內一身勁裝,踢飛凳椅,在帝尖聲呼囂中,一簪中其脊背。

  「賤婦!」承弁帝龍目暴睜,避了再來簪襲,十指大張,掐握住武業頸項,「朕殺了你這賤婦,你這賤婦,賤婦……」

  「你們……住手!」武業面紅氣促,卻仍揮止背後宮婢的相助,手內之簪對準帝之後心,全力刺下!

  簪雖利,終不是刀,無法隔著重重衣衫直到心肺,武業取得也非其利,而且簪破皮肉之後,頂端那隨血流行的麻沸散粉。果不其然,第二襲受不多時,麻沸粉發作,承弁帝手指衰力垂下,一對怨毒之眸在撐了須臾之後,也無力闔上。

  「娘娘,您沒事吧?」宮婢上前,扶起猶咳不止的武業,「您為何不要奴婢等人相助?剛剛好險……」

  「你們相助,就成了真正的弒君謀逆,本後出手,卻是為國廢去無用之君!」武業撫胸,「外面進行的如何?」

  「太后的慈華宮準進不準出,玉貴妃已被下到牢裡去了。」

  武業頷首,「將皇上扶到本宮的榻上,為本宮更衣!」

  她先要應太后之召拜謁太后,再去問候那位人比花嬌的玉貴妃,而後,事關天昱未來……

  傅洌趕到時,良正將軍大軍正當撤下。

  大軍中,有幾十人並非軍中兵卒,多是四族子弟素常執行公務之際得罪的江湖人士,所以魚目混珠,是想趁此亂對四族行報復之實。不想大軍未攻即撤,諸人心猶不甘,遂以奪到手的軍中箭弩發起攻襲。

  傅洌沒有過多言語,只是乾乾淨淨的將幾十人扔了出去。至於扔出去的是臂是足是身體的任何部位還是有幸留個全身,並不在前孝親王並前承乾帝考慮範疇。

  雲陽公主正在遠遠輦內,望見這位長著三哥清俊面容卻明顯不屬於三哥的殘虐男子,悸懼之中,慶幸自己來早一步,勸了舅舅及時離去,若不然……「趕緊回府。」雲陽公主由此,遠避朝堂。

  「我的妻子呢?」諶霽開門迎客,傅洌當頭直問。

  諶霽冰玉俊臉未作任何變化,薄唇很大方地吐出兩個字:「皇宮。」

  傅洌轉身,才行幾步,聽得身後——

  「將你兒子帶走。」

  回眸,小霽侯爺腳下,拿小霽侯爺的腿當柱子爬的,正乃自家綱少爺也,且嘴裡嘻哈有聲:「娘娘……娘娘……哈噗……娘娘……」

  傅洌嘴角抽了抽,長眉挑了挑,語意涼涼道:「他既然把你當成了他的娘,你就暫代娘職吧。」

  小霽侯萬年不動的冰臉上,裂開了一道裂縫。

  傅洌學著妻子聳聳肩,拔身徑去。

  「娘娘……哈噗……」

  諶霽豁地彎腰,將小娃娃舉到眼前,凝盯著那對大眼:「我、不、是、你、的、娘、娘。」

  「嘻嘻……」綱少爺又以為是娘娘在向自己親親愛愛,熱情地舉著濕漉漉沾滿了自己口水的小拳頭,塞向那兩片嫣薄紅唇邀人共嘗,「娘娘,綱兒喜娘娘……」

  「我不是你的娘!」小霽侯忍無可忍,暴然怒吼!

  終於,繼妖精姐姐、笨蛋小妻以後,這世上,出現了第三個可以惹火小霽侯爺的人,「小」人。

  「小」人貨真價實的娘親,正抱著小小大皇子,踏進月華宮。

  「俟兒!」武業擁住自己的骨肉孩兒,珠淚滾滾。時隔不過兩日,卻險在生死之間,恍若隔世,恍若隔世呢。

  傅俟緊緊抱住母后脖頸,哇聲痛哭:「母后,俟兒想母后,俟兒不要再離開母后了,母后……」

  「俟兒?」武業又驚又喜,為這孩兒如此熱烈外露的情感表達,「俟兒當真想母后,當真這樣想嗎?」為孩兒這一句話,縱是粉身碎骨,也值了吧?

  「母后……姨姨抱小娃娃,好親好親,母后也這樣抱俟兒,好不好?」

  「呃?」武業聽得一知半解,卻想起了將自己孩兒送來的人,仰首掛淚一笑,「墨兒,謝謝你。」

  「想要謝我,有別的法子哦。」

  武業猶笑:「……你要什麼?」

  諶墨負手,在月華宮廳內悠然轉過,連連頷首:「不錯哦,以後太后住時,怎不覺得它有多好,眼下看去,竟有幾分順眼。」

  「你想住?」

  「我想住,你就給我?」

  「隨時可以。」

  諶墨挑唇:「武業姐姐,你變了好多。」

  武業抱住兒子柔軟身體,「不如說,我知道這世間對我來講,最珍貴的是什麼。」

  「如果武業姐姐真有此心,是不是會配合諶墨呢?」

  「如何配合?」

  「就是……」諶墨俯向武業耳畔,嘁嘁竊竊,喳喳低低。

  武業邊傾聽邊頷首,不時面露莞爾。待言盡,武業拍手:「墨兒,我們不謀而合,我卻還在愁這得施的法子,你竟替我出了。」

  姨姨好奸詐哦,被姨姨用這個笑容算計的人,好可憐哦……小小大皇子夾在兩人中間,小腦袋左顧右盼之後,下此判斷。

  六皇子傅澈忽打一個噴嚏,揉揉鼻子,巴望著並轡而行的兄長,「五哥,你說若讓三哥復出為帝,好不好?」

  五皇子傅津不置可否,笑而不語。

  難道這笨蛋沒有想到,為何在這當口,妖精三嫂遠上京城?

  -----

  不日,皇后武業鳳渝詔告天下,天子龍體重恙染身,重金懸賞天下名醫。

  內宮史冊所載,概如是:

  早朝之際,文武臨殿,久候不見帝至。有喚醒官前去萬清宮恭請龍駕,屢喚不醒。貼身太監撩帳查看,驚見帝口沫橫流、龍顏青淡。經太醫院全數禦醫會診,帝乃夜間邪風入體,致使口舌失靈,四肢失調,需長年躺臥龍塌精心調護矣。

  另按:當夜侍寢貴人乃玉貴妃,負失察龍體之責,按律褫封,貶浣衣院,終生為奴。其家族百人,盡數發配邊疆,永不得返……

  至於史冊後面的故事,另是風景。

  -----

  「皇后,你實話告訴本宮,皇上何以得此怪症?」太后盯著龍床上正被宮娥擦拭失禁便溺的兒子,心痛不已。

  武業親自持帕,為夫婿拭去臉上沫漬,回目柔笑道:「母后,有些事,兒臣也在查啊,兒臣昨夜又審了玉貴妃,她仍是持不開口,現下雖削了她封號,但究曾是皇上的人,兒臣不好動用宮內酷刑,也甚是無奈呢。」

  「哀家也審過玉貴妃,她一直向哀家哭喊冤枉,說那日她本沒有收到侍寢的傳召,晨間醒來,卻躺在了皇帝邊上,而皇帝已經是這副病狀了。」

  「唉,她也向臣妾這般說過呢。」武業無奈苦笑,「可是,敬事房明明有那夜皇上的傳寢記錄,且周圍的太監宮女都曾親眼見著載著貴妃的小轎到了萬清宮,難不成大家都見了鬼?」

  「皇后,」太后精銳鳳眸細盯皇后之面,道,「哀家素來將你當成女兒看待,你該明白吧?」

  武業垂眸:「兒臣不敢。」

  「看在哀家待你不薄份上,你向哀家說句實話,皇上到底怎麼了?本宮翻閱過太醫院為皇上定期會診的薄子,皇上龍體向來健康,如今以邪風入體作診,你以為哀家會相信嗎?」

  「父皇的身體不也是由來無恙嗎?」

  「你——」太后臉色丕變。

  武業輕擱巾帕,裊裊立起,音甜聲美:「母后,您在宮裡的時間比兒臣長,手段也比兒臣高,心機更是難令兒臣企及,您該比兒臣看得更清楚才是。如今兒臣妄自尊大,敬告母后一聲,有些事,不知最好,有些事,不做也最妙。兒臣雖然無能,但保證母后的天年終老尚有能力,只是,您千萬莫令兒臣無所適從啊。」

  太后愴然一退。

  武業自袖內取了一物,緩緩展開,「母后,此乃群臣齊齊署名的聯名請折,請母后在其上也加蓋上母后的私人印鑒吧,只有您蓋了,兒臣才好緊隨其後,須知,兒臣由來唯母后馬首是瞻呢。」

  太后尚未說話,太后身後的宮婢已持盤端來一條紫筐小盒,開盒啟封,裡面,正是太后印章。皇后一逕取用,笑道:「兒臣謝太后。」

  這個從來在自己面前乖順巧迎的兒媳,這個如她所言曾唯自己馬首是瞻的兒媳……太后頹坐椅上,一瞬間,十旬年華蒼老至。

  「你們幾個,送太后回慈華宮,好生侍候著,若有半絲的懈怠,本官可不依。」

  「是,娘娘,奴婢等定然會盡力侍奉太后娘娘。」宮婢上前,謙卑奉擁。

  「對了,母后,兒臣有一事忘了稟告母后,您跟前的小昌子竟敢私販宮內珍奇到民間,兒臣已代您清理門戶,將那個奴才亂杖打死了,兒臣將自已跟前的太監撥去給您使用,這小子可能不及小昌子來得伶俐,但人還厚道,您只管放心用。」

  太后驀然明白:自己的時代,當真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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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1 23:19:16

【第八章】

  「你不要叫我嬸嬸。」諶墨板顏,但看木頭娃娃又小臉爬滿挫折時,撲哧一笑,「叫我姨姨啦,姨姨聽起來,比較漂亮。」

  傅俟小小的頭腦裡,實在不解。那個宮廷內,最多見女子,但人無恁樣的人出現,尤其,她可以那樣那樣無所顧忌地親那個小娃娃,也任那個小娃娃親她……母后從來就不曾這樣,母后要親俟兒一下下,尚要偷眼觀望女言官有無在旁……

  委實想不明白的小小大皇子,摸摸自己掐得委實有些木了的小臉.「……姨姨,你說母后不會有事,是真的?」

  「漂亮姨姨說菇,從來就是一言九鼎。」

  諶霽正好身到門口,聞言捧場地給個冷嗤,「你帶著綱兒和俟兒,從地道出城,良正將軍的人馬圍了府。」

  諶墨聳肩:「不必,我家夫君就快到了。」

  「但他未到以前,我必須保你不受一絲傷害,快隨我來!」諶霽一手抱起傅俟,一手攬了小床上的綱兒,旋身疾步。

  「很好,冰娃娃,你抱他們先去,本少爺正好去辦些事!」

  諶霽暴吼:「你去哪裡?」

  已身置房頂的諶墨回眸頑黠一笑,「雲陽駙馬府。」

  上一場宮變,明是二皇子主導,實則太子亦在推波助行,使她險失去了她的經兒、緯兒;這一場風波,當成回禮,所謂的忠臣良將,就先替傅六笨蛋收服了吧。

  月華宮內,風波正興。

  「皇后,你想說什麼?」承弁帝向以和藹作色的龍顏,已起陰戾。

  「皇上最清楚臣妾想說什麼。」武業一笑,況味淒涼,「那樁事,在臣妾,是我們夫妻共經的患難,而在皇上,竟是在背的芒刺。這芒刺令您寢食難安,經年累月的猜疑,終使您對臣妾動了殺心,皇上,這夫妻情義,當真如此淺薄易摧?」

  「皇后!」承弁帝目沈顏冷,「一切之果,都是自取,莫怪他人!你以小人之心度朕之腹,也只能使朕更悔將這國母之冠交與汝手!」

  悔?「皇上,試問這後宮內,除了臣妾,誰還當得起這後冠?」

  「你太自以為是了!」承弁帝冷笑,「你該知道,本朝最恨外戚專權,而你所依仗的,也不過娘家的力量。你入主中宮,不效母后以德服人之法,用妒用狠,哪堪一國之母?」

  「臣妾的父兄極知分寸,他們何曾專權過?若皇上最鍾愛的玉貴妃真成國後,才要擔心這外戚專權一事!」

  「那便不是需你操心的了,皇后。」最後這兩個字,承弁帝念得極具譏諷。

  而武業又何嘗聽聞不出?夫婿薄情,君王寡義,何嘗不是她為人妻為國後之哀?

  「皇上,臣妾幼讀史書,最欽佩唐時長孫後。也曾以為,臣妾竭盡一生,也要成為如她一樣的名後。如今,臣妾方才明白,要想成為明後,先要有明君,若君昏聵,後又奈何?」

  「你……放肆!」承弁帝哪能任人暗諷昏聵,擡手一掌揮出。

  武業未料此,受那一記耳光,嬌軀委地,雲鬢微亂,左頰當即腫起,唇角隱見血漬。

  傅涵目射戾光,居高俯下:「顯然,朕太寬容你了!來人,將皇后請進靜因宮!」

  靜因宮?紫華城內最僻一角的冷宮嗎?

  「皇后,在靜因宮內,你好好靜一下吧。」

  武業抹去唇角血漬,緩緩立起,撫鬢緩聲道:「皇上,繼靜因宮後,又是什麼呢?一杯酒,一段綾,還是一把刀?您所能給予臣妾的,只有如此了吧?您以為您當真可以神鬼不知的除去臣妾?父皇生前飽受碧妃魂魄驚擾,您是否可以高枕無憂?」

  承弁帝上前一步,與皇后這面僅一寸盈隔,一字一句,送進髮妻耳內:「皇后,你安心去吧,朕會好好對待你的家人,好好善待皇子,朕絕不會讓三兄弟的事在朕身上重演。至於你的魂魄,若來了,朕自會請最高深的道士、和尚為你超度,只怕屆時魂飛魄散,皇后永世不得超生呢。」

  -----

  雲陽公主在自家客廳,驟見這個瞪違多年的形影,怔仲莫名,「……你……」

  諶墨也不寒喧,「公主殿下,諶墨此來,是請公主殿下勸走圍住四侯府的良正將軍人馬。」

  雲陽待初時驚怔稍過,安坐椅上,一笑莞爾,「為什麼?你怎麼會以為本公主會勸走舅舅?」

  「難不成公主欲讓良正將軍有二皇子的下場?」

  「不可能!」雲陽高揚驕傲螓首,「休把我舅舅和那等亂臣賊子相提並論!」

  諶墨不請自坐,懶道:「在公主心裡,傅洌三人也屬亂臣賊子吧?」

  「……難道不是嗎?」

  「那麼,公主想必認為,唯有當今的皇上,才是名正言順的君主,只因他是先皇欽定的?」

  「事實本是如此。」

  「哈哈……」諶墨拍桌大噱。

  「你此是何意?」這等的嘲謔,公主怎會堪領?尤其,來自諶墨。「難道本公主有說錯嗎?三皇兄等人居位名不正言不順,所以退位,不也正是怕青史罵名?」

  「哈哈哈……」諶墨直覺這話當博天人共樂,「公主,您好天真。」

  「你……」雲陽公主色變,「諶墨,你此來目的恕本公主無法從命,本公主要送客了。」

  「你不必送,我自會走。只是若你家舅舅被肢解分屍時,莫來找我哭罵就好,哈哈哈……真是好笑,好笑極了……」

  諶墨的邊行邊笑,令公主臉色愈發黑暗,「你站住!將話講明白再走,誰會害我舅舅,他乃奉皇命行事,誰敢害他?」

  「四族中人,由來不惹事,卻不怕事,他們豈會任一個弒父弒君的庸君殺剮存留?」

  「你信口胡言!」雲陽公主花容丕變。

  「我有沒有胡言,公主你清楚得很。你家駙馬所以請守邊關,不也因為那位忠正耿落的駙馬不願近侍曾為下大逆之事的昏君之畔?」

  駙馬?雲陽陡然記起百花宴父皇猝崩訊傳出,駙馬那暗沈的臉色,隨後不久,駙馬堅辭離京……

  「傅涵之所以能放項將軍遠足,概因有你們母子在京為質。」

  「不……這怎可能?皇兄他……」

  「諶墨言盡於此,相信與否但憑公主了。如果良正將軍仍不撤軍侯府,諶墨敢說,他的下場不會比二皇子強去多少。你須知,真正的亂臣賊子,並不介意青史罵名。」

  皇兄他,他當真做了那等大逆不道之事?他弒父?弒君?且,將親妹和外甥視作人質?他會那樣狠?他……

  -----

  朕會好好對待你的家人,好好善待皇子,朕絕不會讓三兄弟的事在朕身上重演……

  武業面顏一白:「皇子?你想對俟兒……他是你的親骨肉!」

  承弁帝篤自一笑:「那三兄弟不也是父皇的親骨肉嗎?而且,朕會有很多親骨肉。」

  「你,畜牲!」

  「賤婦你大膽!」承弁帝一掌再起,卻被皇后擡手抵住。「你、你敢……?人呢?怎還不進來,將皇后拉下去!」

  「皇上,您不必喚,不會有人來了。」武業甩開了他掌,嫣然一笑。

  承弁帝龍眸一眯:「何意?」

  「你的侍衛都已中了武家的專用迷藥,此刻深夢未醒,怕是無法護王保駕了。」

  「迷藥?」

  「四族中人均文武雙全,但所擅長之項,卻少有人及,當年為先祖開疆辟土居功至偉。諶家擅輕功,肆家擅點穴,衛家擅地行,武家最擅的,就是藥了,您不記得了嗎,皇上。」所以,在牡丹園自己中毒之時,對諶墨塞來的藥丸深信不疑,當口嚼下,「我這個不成器的後人辱沒祖宗,僅識皮毛,但若潛心鑽研起來,也能夠用了。」

  承弁帝忽感不妙,緩顏道:「皇后,朕亦是被你氣急了才發氣話,你乃朕的結發夫妻,朕自然不會苛待於你……朕尚有事,過後再來看你!」

  疾轉的龍軀才至宮門,宮門砰然大闔。

  武業挲著腫痛左頰,悠悠道:「皇上,臣妾本想請您移駕太上皇曾住過的萬壽宮,但您實在不該告訴臣妾,你欲害俟兒。臣妾可以不做皇后,不享榮華,卻只要我的俟兒平安活著,任何欲害我俟兒的人,臣妾都會讓他食到應食惡果。」

  傅涵壓住一腹怒氣,展顏笑道:「……皇后,你與朕夫妻多年,焉會不知朕?朕豈是會殘害親生骨肉的人?趕快將門開了,朕當真有事,你若繼續關著,會使外人誤解朕的賢德皇后有不軌之心呢。」

  「但是臣妾此下,的確有不軌之心啊。」

  「你——」承弁帝一凜,「你欲何為?」

  「臣妾……」

  承弁帝欲先發制人:「你許是忘了,朕乃天子,豈會鬥不過你一個婦人!朕啟身月華宮時,即命良正將軍的人馬包圍了四族府邸,此時,你的父兄姐妹或已在天牢,你想他們被淩遲還是被分割?」

  武業美目倏睜,冷道:「如此一來,臣妾就更不能手軟了!」一言未落,頭頂一簪拔握在手,高舉直刺承弁帝胸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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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1 23:18:56

【第七章】

  太后之意,孰底何意?

  武業出了慈華宮,輕搖螓首。

  太后與太皇,不愧是多年夫妻,這逼人的口吻端的是如此相似。不同的是,太皇那次是想要自己替而代之,太后此回則是為人作嫁衣。誰呢?那個不知深淺愚不可及的玉貴妃?以太后的眼光怎會看不出,那女子充其量獻媚邀寵而已?

  「回去想想吧,你錯在鋒芒太露,未適時韜光養晦,皇上已對你失望,是選擇激流暫退,暫避鋒芒,還是與皇上就此對上,落個不好收場……依你的聰明,不難找到答案,是不是?」

  答案嗎?武業嘆一口氣。

  答案就是:在皇家,婆媳情深是假的,夫妻並進是假的,唯有這君心無常、權勢蝕人,是真的。

  衛慧好聰明,及時退出了這場角鬥,未讓汙水沾上衣。可自己呢?己經一足深陷泥淖,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兒以及自保,抽身已不可能……

  「娘娘,大皇子來了。」

  大皇子?武業目投那諸人奉擁下向自己漸行漸近的六歲幼兒,淚霧襲濕美眸。

  「俟兒拜見母后。」六歲的孩子,雖目內的孺慕之情顯而易見,但乃端持著小小莊來,行著宮家大禮,這老成的模樣,哪有半點孩童之氣?遙想自己當年,也曾在母親懷裡無拘遊戲……

  「俟兒怎麼來了?」

  「俟兒是奉了皇祖母的話來的,皇祖母說要帶俟兒到宮外上香。原本該晚些時候,可孩兒知道這時正是母后來向皇祖母請安時,孩兒想在出宮前看母后一眼……」

  什麼?武業一個冷冷顫慄,她……他們……

  「俟兒,母后才從你皇祖母的寢宮回來,你的皇祖母此時正在午睡,你先隨母后回寢宮,一個時辰後再來,可好?」

  「好,孩兒謹遵母后吩咐。」

  捏住兒子的肉嫩小手,武業猶在慄,由心及外的寒,由骨到皮的冷……若是早上一步,或是晚上一步,自己……自己……孩兒回宮時,再也見不到他的母親;當真當真就做了碧妃,與孩兒永別……這,這皇家啊。

  「皇后娘娘,奴才奉太后口諭,接大皇子進寢宮。」太后的貼身太監如鬼魅般擋住母子去路。

  武業盯著這個吃了自己不少銀錢,卻依然喂不活的狗奴才,再瞥前後左右慈華宮的兩三侍衛,鳳目生恨,「昌公公,本宮如果命你閃開,你想必不會聽本宮的話了?」

  昌公公尖嗓叫苦:「皇后,您莫為難奴才啊,奴才只是個奴才,您……」

  武業懶得再與他廢話,對身後兩個貼身宮女道:「帶大皇子走。」

  「奴婢保護皇后和大皇子一起走。」兩個宮女一人抱起皇子,一人猝然出手,將昌太監劈手揮至一邊,又踢開幾名侍衛,護主子疾步前行。

  「唉唷喂,唉唷喂……娘娘,您這是做什麼?唉呀,你們這些大膽奴才,連太后的話也敢違背了是不是?」昌公公的尖厲喊囂中,皇后一行已行得老遠。

  「發生了何事?」

  「小霽侯爺,太好了太好了,您快把大皇子自皇后手裡接過來,太后急著要見孫子呢……」

  諶霽,時任禦前侍衛統領,向皇后去向瞥了一眼。

  「小霽侯爺,快啊,這可是太后的口諭,延誤了,咱們可都要倒黴的……」

  不及他話落,諶霽修長身影已飛趕而去,「皇后!」

  「諶霽?」武業頓露喜色,「來得正好,快帶俟兒出宮!」

  諶霽接了皇子,「……娘娘呢?」

  「你放心,本宮自有應付。只要俟兒不在,本宮無可畏懼!」

  「那麼,娘娘保重了。」幼兒時,母親離家之後,各家的主母都曾對他們有過疼愛照顧,包括武業之母。四大家族常有的聚晤中,武業也曾把自己當成弟弟對待,只是歲月太調皮,將那些曾有的溫馨嚴密封置……

  事過不多時,承弁帝已得大皇子出宮消息,萬清宮內,雷霆大怒。

  皇后,朕本欲留你一命,但你委實太過放肆!自作孽,不可活了。而諶霽你竟也供皇后驅使?是朕太輕視你們四族之間的聯繫?還是,你們當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皇后,太后寢宮來人,召您去慈華宮。」

  「請來人稟報太后,本宮沐浴更衣,立時前去。」鏡前武業螓首未回,道。

  「娘娘,衛娘娘方才送了信來,請您盡快出宮呢。由奴婢們護著您,走咱們設好的那條路,管保神鬼不知。」

  「本宮不能走。」武業斷然搖首,「本宮若走了,你該知道,會有怎樣的罪名落在四族頭上?四族若無聲接受,便會土崩瓦解;四族若反擊,多少年來以血汗鑄就的忠名必將毀於一旦。所以,本宮不能走!」

  「娘娘不走,奴婢等人定然全力保護娘娘。」十幾名宮女,均是武業回娘家時,由府內女侍衛中的高手替之。

  武業不得不慶幸父親的未雨綢謬,若無她們,在那緊急的一時,定然母子分離。在那樣的一刻,她方頓悟領悉,權勢、地位、榮耀,都不及她的孩兒來得重要!

  「外面的人都布好了嗎?」

  「是,娘娘,俱為四侯府內的好手。有任何風出草動,都可護著娘娘安然離去。」

  「小心暗箭傷人。」

  宮婢一笑:「娘娘,他們都是暗箭傷人的高手,對各種見不得光的伎倆最是擅長,您只管放心。」

  「本宮曾以為,女子嫁夫從夫,以夫為天,天經地義。但本宮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真心護衛本宮的,仍是本宮的娘家人。」

  -----

  「這是……」諶墨撥開啃在自己下巴上的小牙,盯著小弟抱來的那個娃娃,「這是什麼?」

  「人。」諶霽放下傅俟,「你來照顧他吧。」

  諶墨黛眉一挑:「當然是人,而且是一個『小』人。」難不成,此乃冰娃娃小弟背著幽小美人,在外面偷生下的私生子?哦喔,有好戲看咯……

  由她促狹的笑,不難猜出此下轉在她肚內的想度,諶霽俊顏轉黑:「收起你那些亂七八糟的猜測,莫忘了,你的兒子就在眼前!」

  諶墨對懷裡正仰望自己的小人兒探舌一笑,「綱兒,記住哦,以後不可學你舅舅,那樣的不括人喜歡哦……」

  「哦喔……娘娘……哦喔……」對於目前可以獨占這個懷抱,綱少爺幼小的心裡,極其快活,於是得意洋洋地,炫耀著幾顆才鑽出不久的小牙,向眼前人買弄著乖巧和可愛。

  「他是傅俟。」

  「……傅俟?」諶墨水眸大張,蹲在那雖稚氣滿面卻老成少笑的臉前,「原來,你就是那個被本少爺救了一條小命的高貴小皇子?」

  「四四……四哦……」綱兒小手張去,將手裡沾滿自己口水的東西塞向傅俟嘴裡。

  那是碧門與西域各省交易時,特為他們兄弟姐妹買來的奶酪,綱少爺吃得滿意,不介意與人分享。

  「臭綱兒,你舔了半天的東西給人!」諶墨將兒子小手拽下,又將傅俟口內的東西掏出,拿了帕子為他拭嘴。

  說也奇怪,小小大皇子被這一對母子撥弄半天,竟呆呆毫無反應。

  諶墨捏著他臉兒,奇問:「俟兒,你怎是塊小木頭?那皇宮把你養得太好還是太呆?」

  傅俟盯著這位美麗女子緊抱著胸前娃娃的手,睜一眨,滾下淚來,「我想母后,母后……他們會欺負母后……」

  諶墨轉顏諶霽:「出事了?」

  後者頷頤:「近幾日,你陪他吧,反正此次你只帶了綱兒在身邊。」給這個動輒離家出走的妖精姐姐尋些事做,也省得她無中生有。

  「臭冰娃娃,本少爺離家出走,圖的就是輕鬆自在,你又派活給人……不過,嘿嘿……」不懷好意地將小小大皇子上下打量,「玩過冰娃娃、冷娃娃,有個木頭娃娃玩,也不錯握。」

  -----

  「皇上駕到——」

  月華宮內,此喝又起。

  武業鬢插六簪,身披後服,端莊立在宮廳之央,躬迎聖臨。

  「皇后,你好大的膽子,太后幾次宣你,你都拒而不去,且擅自將皇子私送出宮,你可知自己已觸大律!」

  承弁帝立足未穩,已起興師問罪之叱。

  「敢問皇上,臣妾所犯何罪?」

  「朕以孝治國,而你身為國母,先自不孝,此大罪一;擅送皇子出宮,心存不軌,此大罪二。這兩罪中任何一罪,均足以禍你族人!兩罪歸一,更是罪不容恕!」

  「那麼皇上,準備如何發落臣妾?」

  「你……」承弁帝冷凝她無懼容色,「皇后,你如此有恃無恐,以為朕當真懼你四族之力,不敢治你嗎?你莫忘了,朕乃天子!二十年前,你的族人唯恐人云功高震主,自動交納兵權,你以為,他們可為你,與天子對上?你若自褪後冠,朕念與你夫妻情義,可從寬處置,給你安穩一生……」

  「夫妻情義?」武業自嘲失笑,「皇上,您當真還顧念與臣妾的夫妻情義嗎?臣妾問您,縱算沒有送走皇兒,沒有拒太后召見,您就不治臣妾了?還是,太后欲帶皇兒離宮,方才又幾番傳召,皆是欲對臣妾行治的前兆?那個慈華宮,可是已備好了臣妾的鶴頂紅?或是三尺白綾?」

  「放肆!」

  「更放肆的還有。」武業鳳顏有豁去一切的毅決,「您和太后都如此亟欲除去臣妾,只是因為臣妾的所謂失恭觸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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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1 23:18:25

【第六章】

  自禦書房朝議完畢,承弁帝陰著龍顏旋身而去。

  料不到呢,皇后之勢,大至如斯地步,四族、左相,甚至工、戶、禮三部,皆為其說項,以「衝撞太后、有悖孝倫」之名提出的「廢後」之議,竟是生生被否了。

  「陛下,娘娘由來恭孝仁正,若因一次小小過夫即廢一國之後,只怕萬民不服。況眼下夏時將至,雨期又臨,應及早修築淮水沿岸堤壩,以防水患。實在不該再費心後宮諸事。」

  這些大臣,不是不願過問君王宮闈之事的嗎?這時竟搬出朝事說事了?承弁帝冷笑:說起來,皆因你乃四族後裔吧?想來欲廢,你的罪名該足夠沈重才是。

  「陛下,您莫生氣了,朝臣們再胡鬧,這江山還是您的,他們還能如何呢?」昭華宮內,玉貴紀軟語勸慰,巧笑倩兮。

  承弁帝擡起這張如花的嬌靨:「你饒是年輕啊,不知深淺,豈知縱朕這一國天子,也需對重臣有兩分顧念。」

  「臣妾是不懂,但臣妾知道,皇上是主子,是皇后的主子,是臣妾的主子,是朝臣的主子,是萬民的主子,是天下的主子。率土之賓,莫非王臣,既為臣,就該臣服陛下。」

  美人一席話,激起帝王萬古豪情,承弁帝龍目之內,陡起銳光灼灼。

  「任皇后如何責罰臣妾,臣妾都會無怨領受。但若她敢衝撞太后,衝撞陛下,臣妾豁出一死,也會維護陛下、太后的威嚴。」玉貴妃一言到此,一滴珠淚落下,弱態嬌美,梨花打雨亦不過如此。

  承弁帝但見,心疼不勝:「近來皇后又有針對你之舉?」

  「……沒、沒有,皇上,您不必為臣妾擔心,臣妾……沒事的,皇上……」玉貴妃麗顏微逞惶色,淚眸避開龍目之光,一隻玉手摸上肩頭,又速給撤了開去。

  承弁帝龍目一閃,擡頭拂開愛妃肩上衣衫,但見皓玉之膚,紅痕條條,怵目驚心,「這……這是什麼?」

  「陛下……臣妾只是陪著太后說了幾句話,逗太后笑了幾回,皇后在旁見了,臉色已是不好看,臣妾才出太后寢宮,就就就……臣妾當時又怕又疼,沒聽見自己的罪名,臣妾……陛下!」

  「這個妒婦!」承弁帝面上一狠,「如此狠毒專橫,如何母儀天下?」

  玉貴妃俯在龍肩,嬌啼切切,但美眸內,妙轉出幾分得意之色。她篤定皇上此下必已確信無疑,亦不會再向皇后求證,只因前幾回,皇后的言之鑿鑿已使天顏不悅,雖然這傷痕,僅是自家娘親送來的藥粉所致……

  「皇上當真提出廢後?」武業既驚且痛,「他怎、怎會如此對我?他……」

  衛慧見皇后如此,亦神色黯下:「皇后,您不覺得皇上此舉,並不是完全為了貴妃嗎?」

  兩人在娘家時,原也是交好的姐妹,自共嫁一夫,那微妙且尷尬的關係令二人交遠疏淡,面和心離。但自天子有了專寵的貴妃,不知怎地,亦不知何時,竟似找回昔日情誼。

  「怎麼說?」武業緊問。

  「若單是為了貴妃,皇上當真可以不顧四族臉面廢後?他是我們的丈夫,我們對他,算是了解吧?他是否是一個可以為情……或是為美人不顧一切的男人呢?還是,那位玉貴妃委實了得,改變了皇上的秉性?」

  「慧兒,依你之見,他何以如此對我?如此急著將我廢下?」

  「一個君主,在朝上最恨的,是謀反之亂;在私下最忌的,是把柄在人。」

  把柄?武業胸口怦然一緊。

  「您是他的皇后,走得最近時,難免會碰觸到一些不該知之事,但已成他心頭之刺……」

  不不不,她不是不自知,她知的,知的,那樁事,那樁天一般大的醜事,她親目所觀,親身所歷……所以,所以皇上他……若真如此,他要做的不是只是廢後,還有還有……廢後之後,在宮內便無足輕重,隨時可以以任何一個籍口,使之永遠消失,再以一個尋短之名發布出去……

  「皇后,您怎麼了?皇后,您……業姐姐?我去叫禦醫!」

  「不不,慧兒,你坐下。」武業手心冰涼,心臆紊悸,「若我有什麼事,你一定要幫我照顧俟兒,一定要!」

  「業姐姐,你怎麼了?」衛慧面上忽掛不能苟同之色,「我四大家族何時這樣弱了?天昱朝族的每寸江山裡,都有我們先人之血之骨,他們的後人,除卻強悍,便是強悍,我雖不知你們發生何事,但慧兒絕不認同未戰先敗!」

  武業一震。

  「皇后,在未嫁給太子前,深閨之中,我不止一次幻想未來夫婿的模樣,想象著那些書中所繪的舉案齊眉,畫眉之樂,每每臉紅心熱又嚮往不止。但一紙賜婚詔書,打破我所有幻想,與人分享丈夫啊,我不甘,不願,但又能如何?婚後,我先是愛上了太子,愛上這個生命裡唯一的男人,又因著驕傲,不願與眾妾爭寵,逼著自已不愛,逼著逼著,仿若養成習慣,竟真的不愛了,不愛了,便看的一清二楚,他不是我的良人,更不值得我為他付出心機爭奪一夕之歡。所以,我退出,不爭,不奪,只想讓自己活得盡量快樂。業姐姐,你陷得比我要深,是因為,你想成為名標青史的名後,想讓俟兒有朝一日……可您怎不想想,若沒了性命,那些又有何意義?」

  衛慧之語,可謂知心至極。武業知此時,她當真將自己當成昔日的武業,而非今日的皇后。「慧兒,你說得對,四族的後人,不能軟弱,任人欺負,我定然會保護俟兒,保護自己!」

  -----

  「其實,衛慧可惜了。」杜若搖頭,「十年前,我和姐姐遊園時,曾與她不期而遇,她雖長我幾歲,但甚覺融洽,當時尚以為有深交可能。沒想幾日以後,就聽了她的指婚之訊,那時我便想著,一個奇女子,就要被那個綺麗的怪圈吞噬了。」

  「慧姐姐的確是個人物呢,只可惜嫁了一介庸夫。又被所謂的家門榮耀、禮教束著,一生就困住了。」肆意正對著兒子極盡鬼臉之能事,後者才因醒來找不著母親,一場大哭初畢,小頰淚痕猶存,用一對承自其父的美麗晴瞳緊緊捉住這張怪臉,憨笑不止。

  「不一定哦,若她想,還是可以不被困住。」諶墨搭了話來,此時,被困住的,正是她自己——

  懷內,是兩個女兒膠纏昵磨,頸上,一個兒子正拿幾顆小牙啃著母親纖頸,稍大的兩個,圍在邊上,對著她懷內的兩個,繃著小臉,瞪著大眼,又是嫉妒,又是親愛,矛盾不已。

  肆意撇唇:「是哦,這世上若人人同你一般,這會兒尚和自家相公兒女親如蜜甜,下一刻就跑到大漠邊上看日出,世必大亂了。」

  這妖魚,上一回脫身跑去,竟只帶了自家弟媳,將她和杜若扔在水深火熱,自個逍遙快活,哼,鄙視。

  諶墨自知那回的行為有失厚道,為免兩個利齒女人的齊相討伐,獻笑不語。

  簾櫳一挑,傅洌邁來,「墨兒,莫同他們玩了,先用膳吧。」

  俯身,先抱開妻子懷內的女兒。兩個小傢夥顯然亦頗歡喜這張臉,呶著小嘴要給這張雅顏上塗些口水。對女兒的盛情,傅洌難得顯出笑意,但當目光移到妻子方向,發現三個兒子已爭相湧進妻子虛空了的懷內時,吼出一嗓:「滾開!」

  但凡毋親在場,兒子們基本不買父親面子,他一聲喝,別人或可怕得抖瑟,但有恃無恐的三位小爺,只當未帶耳朵。

  傅洌氣極,將兩個女兒塞進一旁的丫鬟臂裡,一手一隻,先將兩個稍大的無恥小人扯開,再抄起那隻粘攀在妻子胸口的無齒小人——

  「嗚哇……娘娘……娘……綱兒要娘娘……哇哇……」某小人扭著小屁股,蹬著小腿,扯著小嗓,張著小嘴,大哭滂沱。

  「哇哇……哇哇——」他這廂如此,三胞連心的另外一對小小美人,竟也齊張嘴兒,隨之同涕。

  而肆意懷內的那個,原本就大哭方霽,經他們這異口同聲的招惹,當即就扎進母親懷內,放聲小嚎:「……哇哇……娘娘,不要繹兒……哇哇……」

  碧緯、傅經一對小妖,見此情形,四隻大眼對視過後,湧淚無數:「哇……哇……」

  「發生了何事?發生了何事?」傅澈抱著女兒急急奔入,後面,是同樣臉色不善的傅津。

  「笨蛋,你怎抱了纖兒進來?」杜若張口才叱,但……晚了。

  「哇哇……」傅纖小女子已加入童哭陣營,大放悲聲……

  「你……」傅津恨恨盯住魔女妻子,「你做了什麼,讓繹兒哭成這樣?」

  「爹爹……娘娘不要繹兒……不要繹兒……哇哇……」傅繹小哥向父親張出小手,在父親接了自己過去後,摟頸哭嚎。

  肆意氣得跳腳:「你、你這個小混蛋!」

  傅津怒吼:「不許罵我兒子小混蛋!」

  「你這個混蛋!」

  「……隨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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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1 23:17:41

【第五章】

  月華宮。

  「皇上駕到——」

  隨宮監一聲久違的高喝,承弁帝龍顏不掩怒意,足履急沓踏進,「皇后!」

  皇后武業早已在月華宮廳內整裝候駕,飄飄有禮:「臣妾恭迎萬歲。」

  「平身!」承弁帝坐上主位,對滿屋奴才一揮龍袖:「你們都下去!」

  皇上這份怒意,當真少見呢,想來,是當真對那位玉貴紀心疼了?武業暗浮譏笑,喉頭苦意莫名。

  「皇后。」承弁帝不予多打回圈,直凜聲問,「你可有什麼需向朕解釋的嗎?」

  武業擡眉訝笑:「皇上有多日不曾到月華宮來,怎才到月華宮,不及喝上一杯茶,就急質問臣妾?這使臣妾好生惶恐呢。臣妾本來還想煩問皇上,駕臨月華宮可是有什麼事需臣妾去操辦的。」

  此言,幽而不怨,軟硬得當,令傅涵略有愧意,怒焰頓歇,「近來,朕太忙了,未常來看你,你還好嗎?」

  「臣妾很好,勞皇上牽念。皇上為國為民,曰夜操勞,還要保重龍體才是。」

  「你坐下,朕有話對你說。」

  「是。」武業中規中矩,下首落座。

  「你是後宮之主,意乃萬民之母,當有仁念之懷,方能臣服四方,若有不明不知之事,該常向母后請教。」

  「臣妾受教。」

  「這宮內的妃嬪,是你的臣子,你為她們之主,亦為她們之表率,所言所行均需言之才物,行有之則,萬不能因一時意氣壞了國母氣度。」

  「臣妾受教。」

  「玉紀年輕,若有輕率之處,你當好好施教,縱她哪裡衝撞了你,你只管向朕稟來,朕自會責她向你陪錯認過,但你堂堂國母,竟在一干奴才的注目下,以杖責笞貴妃,未免失儀了吧?」

  終於談到正題了嗎?武業陡然起身,跪落紅氈。

  呃?承弁帝稍怔。

  皇后鳳顏坦誠,娓娓而言:「皇上,臣妾對皇上的點撥銘感五內。但為天昱後宮安穩,請允臣妾試辯一二。正如皇上所言,臣妾乃後宮之主,這後宮的禮法、秩序,臣妾責無旁貸有維護肅清之責。玉紀若只是在無人處衝撞臣妾一人,臣妾念她少不更事,自然會不予計較。但她在眾目睽睽之下,面對皇后儀仗迎而不退,且出言不恭,這衝撞的並非臣妾一人,更有天昱祖宗制定的禮法和秩序,若臣妾姑息,這後宮將成何模樣?另,皇上責臣妾該稟報您之後再做定奪,臣妾竊以為不妥。臣妾這後宮之主若連這後宮的安寧、祖宗的法度都雄護不住,動輒驚動聖裁,臣妾有何能再來打理六宮?」

  「……」承弁帝目注皇后毫無懼意的容色,心內一動。「堂堂貴妃,受之杖責,這傳出去,對皇后的慈儀亦無影響嗎?」

  「為了祖宗法度,為了後宮安寧,為不使皇上在操勞國事之餘,尚要為後宮瑣事分去心神,臣妾甘願領受妒婦之名,亦無悔矣。」

  傅涵微眯龍目:「這麼說,朕不該對皇后有此番說辭了?」

  「皇上的每字每言,都乃金科玉律,臣妾定當銘記在心,須臾不忘。臣妾也請萬歲放心,臣妾定然為萬歲打理出一片太平後宮,不使萬歲有半點分思。」

  「朕真感榮幸呢,有皇后這樣一位德賢內助。」

  「臣妾惶恐。」

  皇后啊皇后,些許時日未見,你這份沈著倒是愈加令人刮目相看了呢,但不知你這份沈著,可與你在朝上愈加強大的支持勢力有無關聯?

  皇上啊皇上,些許時日未見,臣妾倒不知您還是位多情君王呢,但不知您對玉貴妃的寵護,會持續到何時?

  承弁帝與他的皇后,夫妻面面相對,心思各有不同。

  昭華宮內,泣聲未絕。

  「娘娘,您別哭了,這哭聲傳出去,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嗎?」玉貴妃之母苦勸半晌,床上人仍是嬌啼不止。

  「娘……她分明是嫉妒本宮……皇上有半年沒踏進月華宮一步,她定然是嫉妒本宮……」

  「娘娘,這話可不能說啊……」王母警惕向外瞥去一眼,俯在女兒耳邊,「她嫉妒您,明眼人誰都看得出來,但她是皇后啊,從禮法上講,在後宮可以處置所有妃嬪生死,您再不可以明著與她犯頂了。」

  玉貴妃倏擡泛紅了的美眸,怒道:「難道就讓本宮這樣忍了不成?本宮就該吞下這口氣?」

  「當然不會。」王母竊語,「要想出這口氣,不是沒有機會,除非您能……替而代之。」「替而代之」,這大不道的字眼,自唇內含混滾出。

  玉貴姑倏握母親之手:「……可以嗎?」

  「您現在有皇上的恩寵,這是最大的靠山,但若想達那一步,光有皇上是不夠的。」

  「我要怎麼做?」玉貴妃心兒怦怦,皇上的榮寵固然可使己享受無上榮耀,享受諸多女子的無盡羨妒,但經三日前的汙辱方知,那個原以為不甚重要的后位,竟操有如此權力。就因皇后所謂的依法度行事,皇上竟也無法在明面予以裁治,還要自己今後行事斂收鋒芒,莫招搖太過。

  「朝堂你不必愁,自有你爹爹替娘娘運作,在後官,你還需抓住一個人的心。」

  「誰?」

  「太后。」

  「……對,皇上對太后極是孝順……但是,太后對皇后好極了,她怎會相助本宮?」

  「所以,才需要娘娘去抓啊。你爹爹已將太后的貼身太監

  昌公公買通,太后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你先投其所好,獲得她的注意。之後,昌公公會設法給你製造一個大好機會,徹底博得太后信任。有了太后的支持,那皇后也不敢隨意動你了不是?」

  「可是,僅是如此,怕也不能……」

  「娘娘,您放心,能讓銀子買通的不會只有昌公公一個,你在太后身上先下著功夫,其它的事,交給咱們來做。天家最忌諱什麼罪名?當年的碧妃又是如何去的?咱們會慢慢著手,替娘娘清理障礙,您只做您該做的就好。」

  皇后,到那一日,本宮會將所受的屈辱,連本帶利,一併討回!母親一番面授機宜,玉貴妃失笑幾日的美顏上,終浮喜色。

  「以我的了解,皇上對皇后已起了廢意。「肆意落下棋子,道。

  對棄者杜若舉子思吟間,道:「不廢才怪。後宮的力量壯大得太快,有損天威呢。而且,那位寵妃前些日子又因打破了太后宮內的玉花馬,被皇后送到皇家祠堂罰抄心經三日。那三日陪伴佛租,皇上當然無法軟香溫玉,據聞連太后講情,皇后都給軟軟駁回。墨墨,你培固皇后的力量,便是為讓她有底氣與天子抗衡吧?」

  諶墨正在兩個女兒的小嫩臉上各咬一口,聞了這拋來一詰:「皇后絕不是一個能夠坐以待斃的人,當初,我對她說過的那一句話,相信以她的個性,必然成為她在宮內的行事準則。」

  「接二連三的教訓天子寵妃,與其說是不給寵妃面子,不如說不給天子面子,杜若若,您這位前皇后可有人家的威嚴?」

  杜若斜眉冷嘖:「基本上,本小姐不會給自己這種吃醋的機會,若那笨蛋廝六敢納小妾進門,我直接閹了他了事。」

  這女人!某男暗自咬緊牙關!

  肆意笑諷另一位亦險成後者,「墨墨,若你當初做了皇后,手段可有武業一半?」

  「怎麼會呢?」諶墨含住女兒吱呀遞來的嫩手指,使牙輕輕一闔,女兒一張小臉立刻皺起一團,對這不良母親呀呀發出控訴。

  「如果傅洌納了寵妾來,我頂多找幾位美貌少年侍候本宮即可,大家只管各安一隅,相安無事,怎可能費那等事?」

  這隻小妖精!某男雅顏一黑。

  杜若撇嘴:「淫亂宮闈,可以想見,必是一代妖後。」

  堪墨反譏:「因妒生恨,禍及龍根,必是一代妒後。」

  肆意聳肩:「不貞,奇妒,七出各占其一,你們啊,真該是下堂婦的份。」

  杜若置子後,連吃她兩子,語意涼涼道:「未婚先孕,無名苟合,該是什麼份?」

  「浸豬籠、沈江底的份。」諶墨答。

  -----

  「她們三個,互相攻擊揭短,很有趣嗎?」一壁之隔,三個男人團團圍坐,說是飲茶敘事,實則耳朵皆高高豎起,聆著三個女人的每言每句,唯恐其內冒出有關離家出走的任何閒話。聽至那三個女人開始先拿自家男人洗涮,後延及自身,傅澈不解問道。

  傅洌正被美貌少年說氣得面色發黑,悶悶不作一語。

  傅津有鑒自家的小魔女今兒個對他尚算厚道,心情不壞地道:「還算有趣。」

  「還好,由她們這樣互相小鬥片刻,總好過和和氣氣地商議逃家之法來得讓人省心。」傅澈自我寬慰,又哀眉嘆道,「有時,我真希望她們三人不要那樣合得來,就像其他人家,有些妯娌不和的問題該有多好……」

  「意意,你那次說起,你家惡魔是被你強暴,是真是假?」

  傅津面色速變……

  「自然是真的,本少年在青樓學的那些可沒有還給柳輕和楚楚,盡用到了惡魔身上,你們不知,那一日,惡魔叫得那樣慘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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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1 23:16:50

【第四章】

  雲陽駙馬府

  「您要奉守邊關?為何?」雲陽公主詫然。這幾載,駙馬一直軟禁深宮,方得自由不多日,正是大展鴻圖時,竟自發上詔請守邊關?

  項漠能說什麼呢?

  那日發生之事,他算得上半個親歷者。雖未親睹,但上一刻尚氣勢如虹的太上皇,突然暴病,這其內,究是再正直之心,亦由不得不作其他聯想。

  項家世代秉正為國,保疆守土,耿忠不二。但居上位者,這等有違人倫大道之不堪,委實令人心寒。他乃人臣,更是國子,既然君忠不得,只得恪忠為國,將一顆熱心獻於這方土地而已。

  「駙馬,這邊關日子不比京裡,必然不乏困苦,您為何遠赴那遠之地?」

  「為將者,本就該戍衛邊疆。京城的繁華軟香,只會消磨男兒之志氣。」項漠回眸凝視妻子,「對不住,堅兒就有勞公主一人管教了。」

  「我和堅兒要留在京城?」

  「公主也說邊關生活不乏困苦,公主這金枝玉葉的身子,怕是受不住大漠風沙吧?再者,就算公主想去,怕是聖上也不會允準公主隨我吃那苦頭。軍中每年都有探親大假,在下會定期回京探望,公主莫憂心。」

  雲陽公主怎能不憂心?夫妻恢復朝夕相守,才半年的時光而已,怎就一朝天各一方如天上牛郎織女雙星?「附馬,你實話告訴我,你遠赴邊關,有沒有一些原因,是因我?」

  項漠濃眉詫挑:「因公主?公主何有此問?」

  「因你討厭我!」雲陽目底起了濕意,「或者,你終究無法愛上我,無法如你愛諶墨一般的愛我!」

  項漠頓然怔住。

  而丈夫的不語,更令雲陽以為自己一語擊中,濕霧聚淚,滑落粉頰,「你當真沒有忘記諶墨?你當真如此愛她?你當真無法如愛諶墨一般的愛我?」

  「公主……「項漠蹙緊雙眉,「雖在下不知公主從何處得知那段舊事,但公主和諶墨如此不同,在下又怎可能如愛她一般的愛公主呢?」

  公主舉起淚眼,「你……」

  「公主,在下早知,諶墨並不適合在下,縱算沒有那次落崖,我和她,也終有一日會離開彼此。而公主是我的妻子,是與項漠白首偕老的人,項漠對公主的感情,當然不會同於那時對她的情感。」

  「……你心裡可還有她?」這話,她並不想問,但今日既然將話題提起,索性揭開到底,痛亦唯痛一次。

  項漠正顏:「今日的項漠,心裡有國,有家,有妻,有子,不會再有其他。」

  「駙馬……」雲陽公主喜極又泣,為丈夫這不算表白的表白。

  項漠輕攬妻子嬌軀,面浮苦意。諶墨,是少年項漠全部的夢,如今,夢已醒,他已無資格再續那夢,又如何不讓自己放下?

  -----

  承弁帝幾經輓留,駙馬項漠仍是堅定請去,帝無奈之下,封其衛邊大將軍,派駐西疆,並自附馬離京當日,禦駕親至,送出十里長亭。

  承弁帝駐在亭階之上,目注駙馬背影遠去,那當下,一分惆悵,一分落寞,更多的,卻是乍然的松暢。

  那日的事,駙馬不曾目睹。但有心之人不難有所推定。駙馬項漠如今辭行,雖說難免有鞭長莫及之嫌,但駙馬將公主和其子留京,旨在表明不二忠誠,對此,他樂見其成。

  畢竟,一雙可能明細端倪的眼睛在眼前來去,並非樂事。

  時過境遷,轉眼,已是太上皇駕崩一載之後。

  「遴選秀女?」皇后武業聞了宮娥稟報,一怔。

  「是的,娘娘,高公公就是這樣說的。朝臣們在廷前遞折請報,皇上準了。」

  秀女?秀女呢,多的必是豆蔻年華,各樣麗容……

  武業揮袖,揮退所有宮娥,獨自忡坐鏡前。鏡內人花容依舊,但又能有幾時榮寵?太后所以幾十年端踞后位,靠的是不妒不忌仁德慈厚,自問,自己可有這份度量?

  若不能讓自己成為文定后,亦莫讓自己成為碧妃……

  碧妃之姿,美冠六宮,仍擋不住一個紅顏薄命,自己容貌不及碧妃六分,若不能有太后之心之度,往後的宮內歲月,如何度過?

  「雲陽公主謁見皇后。」

  「快請,快請。」皇后展顏一笑:從今後,縱不能寵冠後宮,本宮亦要自已腳下之位堅若磐石。

  -----

  諶霽進得霽居,一眼望見自已內室的那兩個女人時,僅是長眉淡挑,冰顏不曾有絲毫驚異。

  「看吧,小美人,這就是你選定的男人。」諶墨捏著幽小美人滑溜溜面頰,同情搖首,「和你小別多日,見了你也毫無驚喜。唉,小美人,你真是可憐呶。」

  「是喔……」幽靜眨巴著圓烏大眼,清秀小臉委屈不勝。「哪像碧大當家,每次見了姐姐都像是螞蟻見了蜜糖,墨墨姐,我好可憐……」

  「不哭不哭,我疼你喔,我疼你,跟本少爺走,到大漠玩上一圈怎樣?」

  「諶墨!」諶霽悶聲叱吼。

  「哇哇,冰娃娃發火了,看到沒有,小美人,冰娃娃發火的樣子,都讓人流口水呢。」

  「恩恩,我好想咬上一口喔。」

  「將口水吸了,快要流到下頜咯……」

  「恩,我吸∼」

  這……這兩個女人,這兩個能讓他暴怒的女人!「靜兒,過來!」這個笨蛋,搞不清誰對她是真心不成?怎淨助妖為孽?

  幽小美人鼓起小嘴:「我不要過去!」

  「不要?」

  「墨墨在這裡,你要我過去,定然不是親我。不是親我,定然就是打我,我才不要你打!」

  「……」

  「哈哈……」諶墨大噱,湊唇在小美人頰上一吻,「他不親,我親!哈哈……」

  幽小美人一臉醉笑,好不幸福:「恩恩,墨墨的臉比他的更好看,你要親,我讓你親的。」

  冰娃娃的臉,已要燃冰成火了,哈哈……

  「諶墨,你想讓我把你行蹤透露給你家夫婿嗎?」諶霽眯眸,危險聲道。

  哦喔,冰娃娃真要火了?收斂,收斂。「好,言歸正傳。我此次來,有兩件事:一件事,不肖多說,自然是帶小美人過來探你……」言間,將小嘴微開、大眼癡迷地歪盯自己的幽小美人推了去。

  「哼!」諶霽一把扯來笨蛋小妻,藏了自己身後。這小妮子,瞧諶墨時的眼神,竟當真比看自己時還要熱絡,該打!

  「另一件事,你若入朝為官,當皇后向你釋出善意時,你不妨列她陣營。」

  「……你還是記著他們幾乎使你夫子之仇?」

  「就算是吧。」諶墨一笑,「天昱皇族的後宮力量也該壯大了不是嗎?」

  -----

  「你要老父暗中支持皇后?」杜昌晉望著這個從小到大,最讓自己頭痛腳痛心口痛的女兒,不解這刁人兒又打著怎樣的算計。

  杜若端過老爹砌在紫砂壺內的上好烏龍,為自己倒上一杯,品了半晌,苦臉道:「父親大人,您白做了幾年的一品大員,這府內的茶比及碧門的,差得可不是一點半點,你混得慘呢。」

  杜昌晉暗中告誡自己:莫生氣莫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告訴為父,你是怎樣想的?」

  「您的身份在朝內最是尷尬。既曾是出兵諫宮者二皇子的嶽父,又曾是一國國丈,如此的您,若想立穩腳跟,必要跟四大家族加強聯繫,而皇后乃四族中人,您支持她有何不對?」

  不無道理,左相沈吟,「你忘了,還有一個西宮衛慧嗎?她亦四族中人。」

  「衛慧我曾見過,她不熱衷權勢,若本小姐的眼光沒錯,她在宮內必然是獨善其身,不涉任何紛爭。」

  「除此,沒有別的?」杜昌晉狐疑盯著女兒,「你何時這般孝順,懂得替為父打算起來?」

  「唉∼」杜若無奈,「既然話到此處,本小姐也不隱瞞,若非本小姐的娘執意不肯隨本小姐走,若是單為左相大人您這個權欲熏心、宦海沈浮的大俗人,本小姐才懶得管……」

  「杜若,滾出去!」

  「嘖,好不識逗哦,無趣!」

  「滾——」頭痛腳痛心口痛,發作矣。

  -----

  承弁帝登基次年,選秀大典茲始。

  其中,理藩院主薄王之亮愛女王珂,艷壓群芳,才過眾姝,甚合聖意,獲封「玉妃」,賜昭華宮。

  玉妃入宮,一月後得君寵幸,茲此,三千寵愛盡集一身。次年生下一子,聖寵更濃,再晉「玉貴妃」,所生皇子尚在襁褓,即得郡王之封。至此,玉貴妃在六宮之內,地位僅次皇后,縱連當年的太子側妃衛慧,亦難及其芒。

  恃寵必生驕,矧得君王之寵。玉貴妃年方十八,受此榮寵,不免少有驕情。

  一日,紫華城內,貴妃乘輦回宮,前方,皇后儀仗迎面赫來。按律按例,所有妃嬪都該避退路畔,敬待後輦通過,須知這宮廷,除了至高無上的君王,皇后是另一個最顯貴的存在。

  但此時的玉貴妃,方從萬清宮內離得君王身畔,猶在耳旁的,尚有王之蜜語愛言,端的是令人熏熏欲醉,雄心萬丈。推想至這後宮之內,無人及己寵愛,偏偏只因後、妃之別,便似主僕之分,年輕的心內,竟湧起吞咽不去的衝動,命宮娥太監:「徑自走,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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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1 23:16:07

【第三章】

  百花宴開時,承弁帝已登得大位半年,半年內,政局尚算平穩,時事也算寧靜,籍百花盛放,正好激發群臣,奠定盛世,一展天昱光鮮前景。

  「杜大人,您的女兒如今不是皇后了,這日子不好過吧?」有朝中政敵同僚,於酒酣耳熱時,笑譏左相。

  對於杜昌晉仍踞相位,朝臣中頗有爭議聲出,但承弁帝以仁治天下,不計前嫌,彰顯天子寬闊胸懷,旁人亦是無法呢。

  杜昌晉要笑不笑:「王大人,若想知曉這日子有何差別,聽說您也有一女,送到宮裡就是。」

  「謝杜大人提醒,下官銘記了。」那位王大人打的正是這主意,膝下有女年二八,嬌嬈嬌美,唯有得配君王,方不殄天物,當初屢屢上報選秀摺子,正是為及笄小女造橋鋪路,但摺子沈了海,堂議遭駁回,在他想來,定然是國丈杜昌晉從中作祟,好在天道輪迴,風水輪流,終讓他有出頭之日。

  「噫,這半日了,為何還不見龍駕鳳儀駕臨?」有朝臣訝然出語。

  此話起,諸人亦皆怔:對啊,太皇、太后、皇上、皇后,這等的尊貴身影,皆遲遲未現呢。

  這等的尊貴身影,此下,盡在天子寢殿萬清宮定奪大事。

  「父皇,您要兒臣今日頒下這道旨?」傅涵打開手內聖詔,其上每字每句,均使這位新科天子呼吸緊窒。

  太皇傅璋德在龍案後的龍位上,端坐如儀,面色莊凝。「涵兒,這裡有群臣聯名請朕重登大寶的摺子,足足有八成的人署了姓名。據實而論,若為人君,你尚欠諸多歷練。於國於民,均非福祉。朕再操勞幾載,潛心培植於你,待朕百年,你必為一位仁德之君。」

  傅涵捏在聖旨上的每指,均青筋浮凸,暗咬的牙關,顫顫緊闔。

  「涵兒,你該了解,朕一向屬心於你,如果不是那三個賊子作亂,你的歷練也該夠了,既然變故已歇,過去事便不再提,自今後你緊跟朕之腳步,朕自會對你各方提點,嚴加琢磨,以期你早具天子氣度,人君之范。」

  「敢問父皇,兒臣究竟是哪裡,使父皇認為兒臣不具天子之氣度呢?」

  「為君者,講究恩威並治,而自你登基,你可做過什麼樹立威信的大事?時至今日,杜昌晉仍為左相,三賊子逍遙法外,這對天子的威儀,是何等的褻瀆?於天子的臉面,又是何等的玷汙?」

  「若父皇重掌大位,便能立時將他們三人繩之於法嗎?」

  「……朕當然會當即著手。涵兒,」太皇語重心長,「你知道你最欠缺的是什麼?魄力。你的心,你的膽,已被那三人嚇壞了。

  你毫無鏟除那三人的部署與計劃,你唯恐稍有異動,即為三人所悉,進而威脅你帝位性命。為帝為王者,怎麼可能有這等畏懼?」

  傅涵猶作最後遊說:「父皇,您為何不能做兒臣的堅實後盾,從旁為兒臣出謀劃策指點江山呢?兒臣自如愚鈍,但若有父皇實助,必將開拓出一番局面,父皇,你何不信任兒臣一回……」

  「孽帳!」傅璋德拍案而起,「朕苦口半晌,你怎仍執迷不悟?你讓朕委實太失望!由朕名正言順傳位給你,有何不好?像你這等由三賊子手中乞討來的,史冊當如何評說?你自動退位,於國是忠,於朕是孝,忠孝兩全方為人上之人……」

  「兒臣不能從命。」

  「什麼?」

  「恕兒臣無法從命。」承弁帝微揖首,揮袖道,「宮監,送太皇回萬壽宮,好生侍侯。」

  「你,你這個不孝子!」太皇勃然大怒,「皇后,這就是你的兒子,你看見了,他如何對待朕?如此休怪朕無情!」

  武業溫婉一禮,「太皇,您在叫兒臣嗎?」

  「你……」傅璋德望向面容平淡的太后,驟然抽息,「皇后,你做了什麼?」

  「太皇陛下,把江山交給涵兒吧。」太后鳳儀端莊,緩起身道,「您操勞多年,過些安靜日子又有何不可?江山交給年輕人,說不定就會另有局面,另有新意。再者說了,若涵兒哪裡做得真的錯了,您從旁指導調撥也就是了。」

  太上皇萬沒料到,向來最忠正體己的皇后也臨此倒戈!龍顏赫變,胸際抽痛,「皇后,你我夫妻幾十年,朕自問對你不薄,你竟敢背叛朕,你……」

  「皇上。」太后寶相平和,柔聲道,「您的確對臣妾不壞,使臣妾得以幾十年安坐后位。而臣妾對皇上又何嘗壞了呢?幾十年來,亦是兢心扶持,不敢稍有懈怠。但您須知,您對臣妾的好,是將您所有的好劃割了近百份,臣妾得那一份而已,但涵兒對母親的好,是為人子的全部,臣妾是一個妻子,也是一個母親,今日,您讓臣妾在您和臣妾的兒子之間做個選擇,實則使臣妾別無選擇,臣妾只能為了一個全部捨去一份,請您鑒諒。」

  傅涵恭首:「兒臣可以對天發誓,必會躬養父皇,您必然將永享安泰,福澤綿延。」

  「哈哈哈……」歷經此幕,傅璋德忽仰天狂笑,「……朕的兒子,朕的妻子……哈哈哈……朕今日,總算明白何謂狼心狗肺!那三個賊子有那等作為,朕並不稀奇,畢竟碧妃那個結從未解開!但你們……哈哈……枉朕對你們多有偏頗,枉朕對你們的用心,哈哈……」

  太后顏容澀然,垂眸幽嘆。

  承弁帝向外沈喝:「請項將軍進來!」

  「臣在。」項漠應聲而入。

  「保護太上皇回宮休息。」

  「臣遵旨。」

  「保護,是監視吧?哈哈哈……項將軍,你項家世代忠良,也要苟同這等不忠不孝的人君嗎?……你不怕你家祖宗有靈,會罵你這不孝兒孫?哈哈哈……」

  項漠並不知個中端倪,直管恭身待命,肅顏不語。

  承弁帝容色激動,語聲含哽道:「父皇,請您相信,兒臣所為,全為天昱將來考慮。兒臣必會做一個愛民仁政的君主,不負父皇教誨。至於您對兒臣的誤解,百花宴後,兒臣必當跪在父皇面前,請求寬宥。」

  太上皇容色寒凜,喝道:「項漠,出去,朕還不需要你來押送!吩咐殿門一丈之內,閒人勿近,違令者斬!」

  「臣告退。」項漠容色未變,施過禮後,旋身步出殿門。

  「父皇,您這是何苦?您……」

  太上皇冷冷一笑:「逆子賤婦,朕豈能容你們欺負!」袖內忽出隱劍,直刺傅涵胸際!

  「涵兒!」太后失色大呼。

  傅涵自幼也隨宮廷教習習過一些武功,隨地一滾,躲開了這奪命一刺。

  太上皇狠劍再出,招招以奪命為旨,絲毫不見遲緩!

  太后看得心驚,趁個空隙抱住太皇一臂,泣喊:「陛下,涵兒是您的骨血孩兒啊,您饒他一命,饒他一命,您殺了他,您也會心疼難過的啊……」

  「賤婦!」傅璋德甩手一摑,太后頰面脹腫,身軀翻跌,「都是你這賤婦壞事,朕先殺了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母后!」傅涵眼見母后頭撞圓柱,已是昏厥了,父皇之劍依然劈去,情急之下,撲上抱了父皇腰際,「父皇,您放過母后!」

  「今日你們母子一個也逃不掉!」一聲怒吼,掀足後端,正中腰上人膝蓋硬骨,傅涵遭痛仰身摔出,傅璋德持劍再向地上太后揮下——背叛朕者,一個莫想逃掉!

  「父皇,您手下留情。」武業飛身,虛出一掌。

  武家為四族之一,後人自是習武不輟,但無奈武業成妃之後,疏於練習,僅是一式,已被人回首一掌擊飛出去。

  「連你也敢刺殺朕,是想朕滅你族人嗎?」傅璋德虐冷殘笑,劍又將下……

  「父皇——」傅涵恰在此時衝至……

  承弁帝方才摔落之處,正是龍書案畔,案上有刃,是乃尚方寶劍,救母心切亦為自救自保,不及多想,即拔劍全力刺出……當下血濺七步……

  外面,百花宴間,百花香濃依故,酒肴珍味不改。

  醜陋之事,由來依仗美麗遮掩。

  -----

  「父皇駕崩?」五皇子完美無暇臉上,難得浮現愕異,「消息屬實?」

  肆意頷首::「截止目前,肆意堂的消息尚未出現謬錯,何況,這個消息不日必將大告天下,不會有誤。」

  「你的肆意堂想必不止停在事情表面吧?」

  「這倒是。」肆意把玩著兒子多肉的小臉,將之捏成各樣形狀。「但那日,太監宮女早早奉命遠離萬清殿。殿裡,只有太皇、太后、皇上、皇后四人,到底過程如何,誰又說得清。」

  「這……」傅澈啼笑皆非,「是父皇太急,還是大皇兄太急?」

  諶墨從旁挑眉,涼聲道:「這不正是你們想要的結果嗎?」

  傅洌長眉微蹙:「並不是。」

  傅澈頷首:「當初初衷,只想他們互相削弱或牽制,認清自己實力而已。」

  杜若撇唇:「假慈悲。」

  三個男人互覷一睇,認分,不說話。

  而傅津美眸流轉間,忽見惡妻惡行,一把奪了兒子過來,「你離繹兒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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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1 23:15:41

【第二章】

  太上皇、太后雙雙穩坐高位,直至接受新皇、新后謁拜完畢,才方能相信,天昱皇族,當真又易新帝。

  「新帝登基,四海誦之。萬象威平,歌舞賀之。美哉我天昱皇朝,與天同壽;壯哉我天昱河山,與日同輝……」

  唱禮仍在繼續,太上皇傅障德已回歸現實,板顏問近在咫尺的新踞大位的承弁帝:「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承弁帝恭聲道:「父皇,兒臣稍後將會如實稟告。」

  太后亦有不豫之色,對新後道:「你三天前才來拜見過本宮,這事竟一字未提。」

  新後鳳冠霞帔,明艷照人,笑道:「母后,當時孩兒尚無法斷定真假。」

  「哼!」太皇、太后一聲有志一同的冷嗤,為新皇、新後面上,增了兩分尷色。

  才才卸任的傅澈,與五兄傅津並立殿堂暗處。

  「看得出來,父皇很高興。」許是做久了太上皇,面上八方風吹不動的功夫松懈了些,竟能使他們這些做兒臣的,輕易窺得心境。

  傅津豐唇微哂:「在他以為,大皇兄會比你易於控制。」

  「會嗎?」傅澈摸頜,「一個才擺脫控制的人,最厭的,就是別人的控制吧?」

  「咬人的狗一般不叫。」

  「希望父皇會想開一些,老天保佑。」傅澈猶作慈悲之狀,其兄已啟足轉身,「五哥,要去哪裡?」

  傅津面色陰沈:「追妻。」那小魔女,好不容易給了名份,怎還是說不見就不見?

  「呃?」對哦,那女人脫下後袍後冠之後,好似也立即走了,還順手偷走了自己最愛的小公主,「五哥,等我!」

  -----

  「阿霽,快快平身。朕這幾月來一直想見你一面,可雜事繁多,給耽誤了。」承弁帝見下跪的應詔覲見者,滿面喜色,擡手,「賜座。」

  「謝萬歲。」諶寒猶是萬年不動的冰寒玉色,下坐之後,亦是眼觀鼻鼻觀口,狀如老僧入定。

  傅涵失笑道:「阿霽,咱們有幾年沒有見了吧?你還是如此老成持重模樣呢。」

  「萬歲見笑了。」

  「朕聽說這幾年你並未入朝為官,為何?」

  「才疏學淺,不敢誤國誤民。」

  承弁帝搖頭:「阿霽,你的才華別人不知,朕會不知嗎?這幾年朝局動盪,人心多變,難得阿霽你一片冰心,持節自守,委實令人感嘆呢。」

  「皇上謬讚,臣著實是因才華不濟,方遠離廟堂。」

  這等不卑不亢,委實是諶家小侯爺作風。一時之間,承弁帝若說沒有失望,定然是假的,本以為能找著一個可知心的心腹,誰道……難怪,其姊畢竟是傅洌之妃,雖如今去向不明,仍是有層姻親束著。「你下去吧。」

  「臣告退。」

  「阿霽。」承弁帝叫住那道玉長身影,「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朕知你才華,也曉你心智,對你冀望甚深,莫因個人之見,誤了大好前程。」

  「謝陛下指點。」

  諶霽出得萬清殿,目掠深意:想來須去江南一趟,自墨兒口內問出那些人到底是怎樣的打算,也好決定雲伯侯府下一步動作吧。

  承弁帝見他行遠,沈顏凝喝:「擺駕,朕去幽煙閣探望附馬項漠!」

  -----

  「涵兒,你準備如何發落那三個亂臣賊子?」

  承弁帝一愣:「父皇,此事此時談來,操之過急吧?」

  「急?」太上皇龍目泛怒,「你登基已然三個多月了,還要拖到何時?」

  承弁帝一如既往的和藹容顏上,少有郁色:「三個多月?父皇,您忘記天色大變,他們只用了三日嗎?」

  「放肆!」太上皇龍顏赫變,這個不孝子,競敢如此肆意談起那段至辱?「不會因為他們將帝位給了你,你就如此感恩戴德了吧?告訴你,如今的你,也不過是他們手中的玩偶,有他們在,你永遠也不會是一個坐擁天下的王者!」

  「……」傅涵面罩上陰霾。

  父皇,跋扈如昔,冷厲如昔。他不認為,父皇在傅洌、傅澈在位時,會有如此氣勢,若此際坐在其前的是三兄弟中任何一人,父皇又是會如何?父皇如此雷厲地催己速動,無非是為了消耗雙方力量,然後……

  「朕說的話,你沒有聽到嗎?還是,你也敢違背朕的話了?」

  承弁帝一慄:「朕」?父皇用「朕」?

  「父皇,您在大位之時,以父皇之聖明,為何未能除去他三人?」

  「你——」傅璋德已然垂墜的面皮,驟然繃緊,龍目欲裂,「不肯子你此話何意?」

  「父皇,兒臣如今畢竟身為九五之尊,今後您對兒臣的教導,用辭當需斟酌。」

  「你——」

  「兒臣告退!」

  對這一個印象中從來都是俯首乖從的長子的拂袖而去,傅璋德顯然並不適應,直至全無人影,萬壽宮中才起一聲咆哮:「混帳一一!」

  -----

  「意意,你不覺得,讓太上皇他老人家安享天年有點愧對上蒼嗎?」

  正給自家兒子嘴裡喂食果肉的肆意彎眉一挑:「你有好主意?」

  諶墨支頤,嫣然道:「你還記得,有段時日,碧月橙日夜難眠……」

  肆意紅唇一咧:「飛仙門?有道理!」

  杜若對兩人的閃爍其詞一臉茫然:「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諶、肆齊頭轉來:「傅六夫人,你的畫功如何?」

  「尚可。」

  「為天家的惡魔畫一幅畫吧。」

  「……為何?」

  -----

  傅璋德猝然翻身而起:「誰?誰在那邊!」

  半明半暗的宮燈下,唯見垂幕飄搖。

  沒有?胸際才松,忽爾又覺有異,怎可能無人?「有沒有人,有沒有人在外邊?奴才們呢,奴才們都跑哪裡去了?」

  「皇上……」

  「誰?!」傅璋德跳下床來,趿履沈喝。

  「唉∼」倏爾,宮燈全滅,幽嘆進耳。

  「到底是誰?」究是天家至尊,取了枕底之劍,凜然威立。

  「……皇上,臣妾的聲,您都辨不出了嗎?皇上,您好薄情……」聲如低泉幽咽,紗幕淺拂,纖影搖搖,由內而外,冉冉飄來……

  傅璋德二話未說,對那影就是一劍刺去。

  無足的纖影不退反進,任他的劍當身穿過……

  「皇上,我是碧兒,你最愛的碧兒啊……您不記得了嗎?您當真忘了嗎?」窗外,有清冷月光射來,恰將那長髮半掩的面照個分明……

  傅璋德暴目:「你……碧妃?」

  「皇上,您想起臣妾了?皇上,您……」纖影飄迎欲上……

  「你你你……不管你是人是鬼,站住!」

  纖影頓窒:「皇上……您不能如此對臣妾,臣妾……」

  傅璋德盯著尚在這影體內的劍,那劍,無血無覺,似是穿進虛空內……「……你若是碧妃,撩起你的臉,讓朕看個分明……」

  「皇上……」幽聲似含喜意,長髮無風自拂,一張臉,盡數露出,「皇上,您看清臣妾了嗎?」

  「你你你……來人——」

  這張臉,五官血液汩汩,齒目皆紅……

  茲此,逢月圓至陰之夜,屢有魂來。來時宮外不管多少侍衛禁立,都作無息昏去……

  「您見的,當真是碧妃?」太后蹙眉,憂形於色。

  傅璋德面帶枯萎意,目卻透出冷厲色:「朕在位期內,碧妃從不敢擾,近期屢屢敢來,必是因為朕不在龍位,少了帝王之浩氣護體所故。」

  太后一驚,「太上皇,您是說……」

  「怎麼?」太上皇龍顏微凜,「因坐上那位的是你的兒子,你便以為你這太后萬年無憂了?」

  「不不不。」太后急於表明心跡,「臣妾對陛下之忠,無人可替,也無人可替陛下在臣妾心目中的大位。但是,一定要這個法子嗎?天昱幾載,屢易帝位,對天朝並非好事,何況亦會引起民心動搖,民心動,則大亂起啊。若是那碧妃委實不知好歹,就再讓皇兒請一些法力高深的法師不好嗎?」

  太上皇冷笑,「說了半天,你還是不想朕替了你的兒子吧?那個窩囊樣的廢物能做什麼?對那三個亂臣賊子畏之如虎,在朕面前竟還敢囂張,處事優柔寡斷,軟弱無用,這樣的人,又如何能做我天昱之主?」

  太后呆了,在陛下心裡,自己的兒子竟這樣不濟?既如此,過往的那些賞識又是什麼?早早立了太子又為了什麼?

  「……陛下,可是,您總是要傳位的呀,涵兒……」

  「為天昱,朕不介意再操勞幾年,將那個沒用的廢物耗心培植一番,以期朕百年之後,他堪有人君風範。你將你昔日在宮內的人手密集召到萬壽宮,再遣人將朕的這份親筆手諭給老太傅魏萬成遞去,他自會有所響應,你放心,涵兒仍是太子,你也永遠是朕的皇后。」

  太后離了萬壽宮,鳳輦內,怔仲難寧,一邊是兒子,一邊是丈夫,亂緒如何理清?

  涵兒仍是太子,你也永遠是朕的皇后……

  才由軟禁之境登臨大顯之位,真若再成太子,涵兒還將如何自處?自己這個母后,又何其失職?

  兒子只是自己一人的兒子,丈夫卻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丈夫,這何去何從,再明了不過,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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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1 23:15:16

《第五卷.撥亂反正》


【第一章】

  萬清殿內,宮燭高燃。

  傅澈移下主位,移駕寢宮偏殿內,與兩位兄長共圍圓案。今夜,他們有一場夜談,這一談,事關天昱未來,事關王族興與衰。

  傅津捏頜,輕貓淡寫:「如果想要一勞永逸,當然有方法。」

  傅澈瞥他一眼,懶道:「五哥,說這話的時候,想想你家那個女人,你若真按你想的一勞永逸了,她會……」

  博津面色尷尬:「笨蛋,住口!」

  傅澈猶不放棄這難得使惡魔兄長稍才難堪的史上難得時刻,「我聽說,我那位準五嫂不嫁你的理由之一,即是你為惡太多……」

  「小六六,你顯然做皇帝做得極快樂是不是?臣告辭,皇上您安歇吧。」

  「哈哈哈,三哥,你看五哥,也有賭氣的時候呢,哈哈……」

  「老五回來,小六你安生坐下。

  兄長此語出,兩從盡皆安分下來。

  傅洌舉眸,「小六,你心內想必已有計劃雛形,說來聽聽。」

  「引虎進山,而後坐觀虎鬥。」

  傅津挑眉:「虎鬥完了再收殘屍?」

  傅澈頷首:「但如此一來,以前跟隨三哥的那批人必先要離開榮華富貴一些時日。」

  傅洌淺眯鳳眸蘊思多時,沈吟道:「要他們離開京都並不難……就如此操作吧,你既有此法、想必已著手了多日,繼續就好。」

  引虎進山,坐山觀虎。僅此八字,格天昱皇族史冊上,添了史官亦避諱不去的血案……

  大事談吧,傅澈回到月華宮,正見自己的皇后燈下支頤困盹,他揮止了宮人欲作的驚動,再無聲命一干人退下,悄足行至桌前,抱她向紗幕後的臥榻步去。

  才至榻上,杜若美眸迷朦啟開:「……回來了?」

  傅澈惡聲惡聲:「女人,你就不能讓朕少操點心?眼看要入秋了還睡在外面?」

  「方才乳嬤抱纖兒在此玩鬧了一會兒,想著你也該快回來了……唔……」

  傅澈印上那朱色紅唇,討來繾綣一吻……

  「怎麼了?」杜芳有感丈夫心神略有不寧,惑然問道。

  「女人,如果因朕的原因,讓你做不成皇后,你會……」

  「真的?」杜若臉色乍喜,困意全消,「真的可以不做皇后……」眉際忽又掠狠意,「你接不會想休了我,再另立皇后吧?我警告你,本小姐和你上了床,生了子,你敢動其他心思,我會……」

  傅澈大氣:「你以後少跟三嫂五嫂一齊混!之前你雖放脫,至少話不會說得如此粗俗,你現下的嘴裡,是越來越無狀了!」

  「嗤∼」杜若美眸不屑翻白,紅唇俏撇,「那你還親得如此上癮?」

  「你一一」傅澈面浮暗紅:這個女人,是愈來愈野了不是?

  「言歸正傳,你如果不是想休了我另立皇后,那便是……」杜若美眸瀲出喜悅波瀾,「是我想的那樣嗎?」

  傅澈亦隨她笑,心情驟放晴朗:「不做皇后,讓你這樣高興?」這個女人吶,天下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榮冠,她竟推之不及,唉……瞬爾,面又少有郁卒,「但最後,或者還要回來……女人,你須知,我若為帝,你必為後。」

  杜若嫣然:「不管如何,我只要做你的妻子就好。」

  傅澈胸臆一暖,緊緊抱住這個屬於自己的女人,「你是我的妻,不管我是否為帝為王,你永遠是我的妻子。」

  杜若亦用力回抱丈夫腰際:「是唯一的妻子哦……」

  「對,是唯一的。」獨一無二的妻……

  「意意。」傅津拿發梢騷著懷內女人的猩紅小嘴,輕聲哼問。

  「恩?」肆意已近半會周公之狀,彎眉微蹙地避著騷擾。

  傅津最愛著這時的小魔女,嬌憨中,又隱透魔魅,美。「我若弒父弒兄,你會如何?」

  「還能如何?帶著我家繹兒離開你這隻惡魔,再培育我家兒子效仿你惡行,回來殺你吧。」肆意翻轉個身,將臉貼上他胸際,咕咕噥噥良久,睡實了去。

  所以,太蒼長老說對了?

  孝親王府,主子長年不在,皆由管家顧全忠心打理。又因主子曾為帝,這府邸不同普通親王府,額外多了幾分尊貴,更需孜孜不倦呢。而今兒個,雲遊在外的主子回府,是何等大事?顧全忙裡忙外,不盡周詳,更在那位愈加嬌艷的女主子指揮下,將寢樓打掃得纖塵不剩……

  眼看天色深晚,男主子未歸,女主子為打發時間,叫齊了一群人來謔樂。

  「顧大管家,多年不見,您這身材更是發福了呢。」

  「是是是……」多年不見的主母大人,您可以饒過小的嗎?

  「不知咱們管家夫人的著落張落得如何了?」

  「還好還好。」

  「管家,再過十年,你家小主子就會回來,讓他再給你張落一位小妾如何?」

  「多謝多謝……」

  「說給你張落你還倒不客氣呶,男人如果三心二意,就還不如……」

  「還不如樹上麻雀放的屁!」雲喬脆落落接口,這丫頭,已嫁了府內一青壯長工為妻,性子裡端的是多了幾分潑辣。

  諶墨恣形大笑,東倒西歪中,恰跌進了自家夫君虛臂張開的懷抱,「阿洌……」

  傅洌實在不知,自己還要多愛這個妖人兒,懸抱進懷,當著一干僕婢之面,唇已覆上那兩瓣嫣紅……

  好久未有眼福目睹自家主子親密大戲的諸人,看得是臉紅耳熱,但也只得在顧管家目色示意下,不捨退下。

  「墨∼」

  「恩?」

  「若我未遇你,今天我必然會做一些狠絕之事。」

  「喔。」

  「墨∼」

  「恩。」

  「我愛你。」

  「喔。」

  「墨∼」

  「恩。」

  「以後,別再離家出走了哦……」

  「……再說。」

  -----

  「你說什麼?」

  「大皇兄,你的確沒有聽錯,朕決定禪位給你。」

  「皇上,您……」傅涵額際冷汗隱涔:這隻笑面虎,又想做什麼?

  「我知這幾年大皇兄過得並不心甘,尤其近來,你一直暗發太子令,調動幾處地方駐軍的力量以期有所成就。」傅澈紅唇淺笑,雖已為人父,依然是俊俏少年容貌。

  傅涵如坐針氈:「我……你……你莫誤會,是他們……」

  「大皇兄,你該明白,如果不是陰錯陽差,小弟並不樂於做這個帝位吧?」

  別人不要的,卻是自己汲汲渴求而不得的?

  「所以,小弟願意將帝位禪讓給大皇兄,雖則弟禪兄位史上尚未有先例,但凡事都有第一,由朕開這個頭又有何不可?」

  真耶?假耶?縱算之前並不嚮往帝位,但坐了幾載,也該體會個中之美好滋味,怎可能說舍就舍?

  「大皇兄還在懷疑?」

  「怎麼可能?你們……皇上……縱然無心戀棧,就不怕……」

  傅澈一笑:「小弟有幾句話需敬告皇兄。」

  「什麼話?」

  「大皇兄上台,切莫急著秋後算帳,你須知,你之前所植下的任何根基這幾年內都已不存,朝堂之上,多是新吏,他們不忠任何人,只忠君主,大皇兄自可利用智與能使他們俯首貼耳。小弟等人可以保證,只要大皇兄真心為國為民,所有的力量都是忠於大皇兄的。但有反心者,小弟先替大皇兄鏟除。但若大皇兄登基之初,即因急樹威嚴犯了殺禍,小弟等人也不會坐視,你須知,父皇在時,他對小弟等人防了又防,仍是未防住。到大皇兄你確信自己遠超父皇那日,再來清除不順眼的人也不遲。」

  傅涵明白了,父皇那樣果敢雷厲之人,在生了防心的情形之下,亦未能除得三人的力量,是以他們並不怕自己有任何不利之舉?

  「大皇兄,五日後,小弟即會詔告天下,禪位於大皇兄,這幾日,望大皇兄精心調養,以備登基大典的龍顏正盛。」

  直至一襲明黃龍袍的傅澈闊步撤去,昔日太子仍疑身在夢中。大位,那個以為今生都將無緣碰觸的至高之地,當真會重歸頭上?

  昔日太子府,自承乾帝登基,更為良親王府。

  臨近暮色,主樓內燭火未點,忽起一聲驚呼:「真的?」

  「王妃,的確屬實,皇上的確欲禪位給良親王爺,皇上特地吩咐老奴來,就是為了封後大典上的大禮諸儀。」宮裡的禮儀嬤嬤恭敬答道。

  武業瞠目結舌,如斯的場景,不知在夢裡做過多少遍,渴盼過多少回,但一旦成真,竟是不敢置信吶。

  「王妃,這封後之儀繁多,還是盡快操練起來吧。」

  「好,好,好,盡快,盡快……」武業整發理衣,吸氣凝神,迎接這最能讓自己心旌一刻,忽爾又想起,「皇上即禪位王爺,那為何不見王爺回府?」自事起,太子變成良親王,即身禁宮內,若想見上一回,她還需經過上摺奏請,或大節之日的龍恩浩蕩,現下既將為天子,為何不見人歸?

  「娘娘不必擔心,皇上已吩咐禦膳房和太醫院為王爺精心調理身子,以備大日來臨。」

  如此,是真的了,當真是真的了?那個榮耀鋪就的位子,自己尚有機會重臨其上?

  是命中註定,還是上蒼見憐?武業,終要母儀天下?

  這一夜,一對夫妻,兩地相處,一樣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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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1 23:12:14

【第四十二章.小人未得志】

  節令才一入冬,碧門內的僕役奴婢,即按常例,都換上了冬時暖色服飾,男為橘黃,女為暖紅。各處窗紗垂暮俱以茜替碧,以錦代紗;耐寒耐冷的奇花異草,擋了蕭條零落的枯枝敗葉;四延開敞的涼軒閣樓,掛了濃厚蔽風的棉簾厚牖……縱是冬時,碧門仍毫無低凋景象。

  這樣的季節裡,碧門的小生命要出生了。

  「請問,我們為什麼都要坐在這裡,大哥?」碧三少極不解的問,明明今日是大哥的老婆生孩子。便放眼看去,自己和二哥,四大長老,幾房的管事,男女老少,二十幾人之多,擠在這無笙樓外廳裡,暖和是暖和了,可是,為什麼?

  碧笙喝茶的動作仍是端徐有致,就坐的姿勢仍是大家之風,對弟弟的話,充耳不聞,聞而不應。

  江南怪醫撓撓滿頭的亂發,抓抓滿臉的絡腮大胡,「三少不知?」

  碧管搖首:「不知道。」

  「別急,一會兒便知……」

  「啊——」

  嚓,嘩,啪!倉然起身的碧大當家,袖掃了茶壺,指灑了茶水,掌碎了茶杯!

  江南怪醫呶呶嘴,聳肩道:「明白了嗎,那個人就是想要大傢夥一起陪他在此著急上火,磨心熬肺。」

  「啊——!」

  「墨兒,你必須忍住,第一胎都是如此,來,聽娘的話,吸氣,吸氣……」

  「碧家夫人,您先省著力氣,等一下要生的時候,咱要您用力您再用。」

  「……小東西,臭東西,生出來以後……本少爺要揍扁他!」

  別人的話聲低,外廳人難聞,諶墨那喊徹雲霄的聲嗓可是讓人聽得真真。

  碧管翻白眼:這位……大嫂,生孩子都與別個女人不同……嗯,雖然他不也知道別個女人會是怎番樣景,但定然不是她這樣……

  「臭夫君……色鬼夫君……這會兒本少爺受恁樣的罪,他定然以身無事裝優雅……臭夫君!臭夫君!」

  「噗——」外廳內,幾人有志一同,噴了茶水。但在自家大當家仍是優容沈定的氣度鎮壓下,個個又將表情忍得萬般辛苦,直至扭曲變形。

  室裡,兩三暖爐將整室熏得溫暖如春。

  垂幔之後,諶墨正在她人生最緊要的關隘前徘徊。

  蘇遠芳握著女兒一手,擦著她額頭密雨般的汗珠,以前所未有的柔語安慰誘導。

  兩位臨水城最富經驗的穩婆,一個俯在床尾察看胎兒動態,一個按摩著孕婦小腹——這位夫人,比臨水城最大官家的知府夫人都要來得尊貴,是半點也疏忽不得啊。

  諶墨靠著母親馨軟胸際,「……娘……你生墨兒時,也是如此嗎?」

  「不然哩?」蘇遠芳一點她額頭,「而且,娘生你們時,是一生三個喔。」

  「……我以後少氣你些可好?」

  「壞東西,你怎不說不再氣我?」

  「……說了你也不信……為何要說?」

  「壞東西,還是氣老娘不是?」

  「……嘻……啊——!」

  嚓!這一次,碧大當家是將那隻新換的茶盞捏碎在指間,瓷片刺破手指,卻似渾然不覺。

  諸人偷眼望去,吸了一口氣,全部噤了聲去。

  「啊——!好痛,娘!啊——!」

  喀!碧大當家的長指,生生將桌腳掰下。

  諸人一票。生怕下一刻,主母再來一嗓,大當家的指,捏得會是自個的頭。

  「啊——」主母淒厲聲又至……

  諸人大震,足底皆有了一哄而散的衝動,卻見——

  大當家將手裡的桌角捏成粉末,徐徐散下,緩緩道出:「都不許走。」

  佛祖,還真是江南怪醫所說,大當家就是要大傢夥一起陪他在此著急上火磨心熬肺呀——

  「碧大夫人,您聽咱的,咱要您用力時,您再來用力,時下您先省著力氣!」

  「……啊……娘……這個小東西怎不自個出來!啊!」

  「墨兒,還記得你第一次蹲馬步嗎?現在,你就當是蹲馬步……」

  「……蹲馬步才不會這樣痛……」

  「壞東西,這個時候還跟老娘頂嘴?」

  「本來就是嘛……啊!臭夫君!臭夫君!阿洌!」

  碧大當家長軀陡起,拔足直奔內室!

  「大當家!」碧瀾等一幹下人早有準備,攔在主子之前,「以臨時成的鄉俗,夫婿進產房,為大不吉。」

  「是啊是啊,多訂多積,夫進產房,不吉又不祥啊。」府內的老嬤嬤焦之於色地道。

  「哪裡不吉,哪裡不祥?」碧笙嗤之以鼻,眼底已燃狂意,「閃開。」

  碧瀾卻篤定自己的下語會使主子改弦易轍:「不吉不祥,即指會給產婦帶去血光之災!」

  碧笙足頓止,狂頓消。

  「奴婢請得都是臨水城最好的穩婆,何況尚有雪前輩從旁照顧,外面也有江南怪醫坐陣,夫人定然會平安生產的。」

  碧大當家緩身歸座。

  「我不要咬!」諶墨甩動汗如水洗的螓首,避開那扭成一股的巾帕,「我不要咬它,本少爺還要留嘴罵人!」

  穩婆無奈,「您可千萬不要咬著舌頭,咬傷了,咱們可……」吃罪不起。

  另一穩婆忽大叫,「產道開了,夫人,請您用力,用力!」

  「啊——!臭夫君!臭夫君!臭夫君!」

  碧笙豁然再起,諸人還在猜測大當家動向時,但見主子那隻碎了杯盤、捏過桌角的掌,已扣在了江南怪醫喉頭,清俊的面顏不改,眸內的狂亂已劇,「說,她如此的痛正不正常?」

  「……嘔……嘔……」江南怪醫拿抖指指頸上的手,面色赤紅。

  「說,她為何要痛那樣久?說!」

  「嘔……」

  碧簫訥訥道:「大哥,你掐了他的頸,他要如何說?」

  碧笙修指倏松,江南怪醫癱在地上,一氣狂咳。

  「她為何還生不出來?為何還在喊痛?為何!」

  「咳咳咳……她是頭胎……咳咳咳……當然要難一些……而且……」當初怎就那樣想不開,打開了他的經脈,使他練成了這動輒能用一根指頭要人性命的功夫?就算要用他換一己自由,亦該有別的法子嘛……咳咳咳!

  「而且什麼?!」

  「而且以她那樣多胎……」

  「呱哇——」

  一聲兒啼,脆亮亮,衝上碧門上空。

  「碧大夫人,恭喜了恭喜了,是位小少爺……」

  「啊——!」

  另一穩婆大叫:「唉呀唉呀,還有一個!已經看到了!」

  「壞東西,你怎和娘一樣,比別人要多遭幾回罪?」蘇遠芳一廂拭汗,一廂笑啐。

  「啊呀——!」臭夫君,我要咬你的骨,啃你的皮,抽你的筋,吸你的血!

  拼卻全力的力氣,忍過那撕裂的劇痛,另一條小小生再度降生。

  可以睡了。力氣散去,諶墨沈進混沌夢境中……

  「恭喜大當家,賀喜大當家,兩位小少爺呢。」兩位穩婆,一前一後,各抱著襁褓內的豪門心肝,喜孜孜報喜順帶領賞來。「大當家,您看看,是兩位少爺,是兩位少爺,多俊的孩子……」

  碧笙目瞪著那兩個紅通通醜巴巴的小東西,無聲無語。

  在碧瀾示意下,兩名早已備好的乳母迎了上去,接來了小主子。碧瀾給每人各遞了一碇金,「夫人身子怎麼樣?」這才是主子亟待知曉的吧?

  「夫人很好,只是一氣生了兩個,太累了,已經睡下了。這趕緊進補才是要緊……」

  「勞煩了,到帳房去吧,還有額外的打賞。」

  究是大戶人家,出手寬綽的不俗啊。產婆笑不攏嘴地顛顛退下,沒忘了撇下一路的吉祥話兒。

  碧瀾行近主子,淺聲道:「大當家,您可以去看看夫人了……」平實小臉抹過訝異,「大當家?大當家?大當家……呃?」

  咦……!

  廳內諸人,不管是機靈慧黠的碧瀾丫頭,還是見多識廣的公子管事,主主僕僕。二十幾人,均是傻目瞠舌,足足在一刻鐘的沈寂後,才接受了一個撲天而來的事實——

  他們清雅脫俗、風度翩翩、貴氣天成、穩篤蓋世、英明偉大、獨一無二……的碧門大當家,暈倒了!

  於是,這一日,永遠載入了碧門家族史冊。

  三個月後。

  諶墨歪頤端量著小床內兩張一模一樣的小臉,拿指尖輕輕各點了那綿綿軟軟的粉胖腮頰一記,確定:自己生的小東西,摸起來分外的不一樣呢。

  因她的一觸,兩個小人兒同時醒了,四隻大眼睛看見了眼前人,小臉登時擁滿世間最純真的喜悅,四隻小手,爭相探向這張使他們最為安全信任的顏容,「……哦啊噢……哦啊……」

  諶墨大方,一人賜予一根手指,「小東西們,你們說什麼娘是不懂啦,不過你們的話,娘也會說哦,哦啊哦啊哦啊……」

  「哦啊……哦啊噢……」

  「哦啊噢……噢啊噢啊啊啊……」

  碧笙進門,就是見得這樣一副場面,自己的妻與子,正以他所不能體知的語言進行著他所不有體知的親密交流。

  他俯下身來,在妻子察覺不著的背後,狠狠瞪過床上白白胖胖的小小人兒一眼。在碧大當家的眼內,他們與三個月前那一對醜巴巴小東西沒有絲毫不同。

  而後,埋到妻子肩上:「墨……」

  「夫君,你也同他們說說話,好玩呶……哦啊噢啊啊啊,好玩呶……」

  嬌妻笑顏如花生艷,產後身形早已恢復窈窕纖致,且將幾許少婦的曼妙玲瓏額外留下,一份馨香誘人,一份清香怡人……

  「你同他們說話嘛,說嘛。」

  「墨∼」

  「我是要你同小東西們說話,誰要你喚我來著?還喚得這樣……」諶墨陡生警心,驀然回首,「告訴你,不行哦。」

  「為什麼?」

  「你……」諶墨水眸彎彎眯起,「你不喜歡小東西們?」

  「……怎可能!」

  「你抱過他們嗎?」

  「有!」

  「何時?」

  「你睡下時。」

  「你對他們笑過嗎?」

  「……有!」

  「何時?」

  「你睡……」

  諶墨嫣然,「不必等我睡下了,你此刻,就向他們笑一回可好?」

  那雙水靈靈,清湛湛的眸內毫不掩飾的威脅意味,令碧笙氣突來:「笑就笑!」

  偏首,對上小床上一對一模一樣一半如她一半如己的小小人兒,方想綻出一個笑,忽然——

  「噗噗∼」

  「噗噗∼」

  雙胞胎心靈相通吶,就連噴發嘴內泡泡的時間都能拿捏得那般準確,使那個想對自己假笑佯笑的男人受及一臉一面……

  男人怔在當場。

  「哈哈哈……」諶墨微地大噱。如此被怔愕襲到的夫君,好不優雅,好……可愛!

  男人以袖抹了臉,狠狠瞪上床內一對小小不孝子,豈料,那四隻烏黑大眼竟似毫不畏懼,猶有兩隻小手挑釁般地揮揮躍躍,兩隻小嘴霍霍有聲:「哦啊哦啊啊啊……」來啊來啊打我啊!

  男人鳳眸微眯,回首望見妻子笑如花枝亂顫,一絲危險光芒倏抹眼底,突爾,抄臂擁起軟玉溫香,一逕向隔室行去。並速以吻封緘,堵回妻子嬌軟抗議。自然,臨去之際,沒忘給小床上一對小人瞥去得意一睇:與我爭,休想!

  床上小人驟不見最得自己喜樂愛戀的人,四隻小臂奮起,「啊啊哦哦……哦啊啊啊……」抗議良久,依然不見嘴美麗的人兒回來親親愛愛,兩個小人兒小嘴齊撇,浮了哭意,「啊啊啊啊……」

  萬能的碧瀾丫頭,與一位垂髫丫環適時出現,各抱一個,無聲撤去。

  「啊啊哦哦……噗噗∼」

  碧瀾頷首:「的確很卑鄙,搶了經兒和緯兒的娘親,鄙視他!」

  「哦哦啊啊……噗噗∼」

  垂髫丫環也甚解小主子之意:「欺負我們小少爺,與我們小少爺強娘親,鄙視他!」

  「噗噗∼」

  「不過,你們的爹爹如此一來,你們可能很快又要添上弟弟妹妹了,也是好事,對不對?」

  「噗噗∼」

  「是好事啦,人丁興旺百事旺嘛……」

  「噗噗∼」

  「好啦……」

  「噗噗∼」

  碧門的巍峨樓閣,亭台苑石中,不意冒出的迎春花兒,使得碧門內金色叢叢,貴華濃濃。

  清雅小園內,小橋下春水融融,小池畔春花乍現。

  春天,又近了。

  〈第四卷.世間吾與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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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1 23:11:12

【第四十一章.各有造化】

  大婚之日,帝蹤遲遲未現,傳旨管姍姍來遲。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朕幸得太皇隆識,襲居帝位,然,才薄體弱,登基理政際,每感力不從心。皇六弟義親王澈睿達果敢,仁親體民,堪為萬民之主,天昱之主。朕上承天意,下感民情,特將帝位禪讓皇弟澈,欽此。

  此詔宣讀畢,一詔緊接其後:

  杜家女若,德才兼具,貌端品殊,柔懷慈悲,堪為君之賢助,國之良母。特許皇六弟澈為妻……

  皇六弟澈,傻了。

  皇五弟津,樂了。

  承乾帝洌,沒了。

  文武百官,呆了……

  那一夜的紫華城,史官記錄在冊的,只有八字:承乾帝讓,承旻帝襲。

  兄禪帝位,在天昱朝上並非首遭,是以,史冊記錄不需突兀,至於史冊外面的人生,端看個人際遇,更有個造化弄人……

  -----

  「我不進洞房,不進洞房,三哥,你放開我,你放開我!……大膽,你又是誰,連你也敢幫忙……耶姓笨蛋?啊啊啊啊——」

  方接了詔書、又在左相杜昌晉的淚眼懇求中行了婚禮的傅澈,被兩個絕世好手駕著,扔進了洞房。

  「小六六,不明兒個您登基大典之後,就是皇上了……還是陛下,臣兄奉承乾帝之旨,助您完成大婚之儀,請您好好享受自己的洞房花燭,臣兄會在門外為您守衛!」

  「天朝皇上,小王特地為您的大婚之儀趕來,樂意為您的洞房之夜做一夜值衛,您儘管放心享用您的好時光1」

  門外,兩人相視一眼,得意狂笑!

  門內,有人頓足哀叫,欲哭無淚……

  更有人,暴跳如雷,怒不可遏!

  「你呼叱海叫什麼?你當本小姐樂意嫁你!」有人喜帕一撩,怒染花容,「如果不是本小姐的爹爹差點下跪了,你以為本小姐會嫁你!本小姐當初中意的,是你三哥呢。」

  六皇子猝然轉身,滿腔怒火怨火終找到發處,「你當你是誰?你中意我三哥,但我三哥不中意你!我三哥眼裡只有我三嫂,你這貨色,給我三嫂提鞋都不配!」

  女子受這幾近汙辱的譏諷,不怒反笑:「你真是可笑,你以為本小姐是真的愛上你家三哥了?本小姐想嫁你三哥,只是因為本小姐知道他只愛你家三嫂,本小姐嫁了,就可自討休書自由去!哪像你這樣白癡,為人作嫁,尚興高采烈,笨蛋到極致,白癡到極點!」

  「你——」傅六皇子瞪著眼前女子這張俏麗奪人的臉,冷掀朱唇,「你就是那個德才兼具、貌端品殊。柔懷慈悲的左相千金?還真是諷刺呢。」

  「哼。」女子小嘴撇起,拉過一椅撩裙即坐,再將壓在頭頂的沈沈鳳冠取下看也不看擲開,「那些話是別人說的,關本小姐何事?本小姐對那些賢良淑德從沒有追求的興趣,姓傅的,你既看本小姐不順眼本小姐正好也看你不開心,步入就做一個大婚之夜休妻的天子如何?那可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呢。」

  「你你你……放肆!」

  「喔哦,開始打官腔了?皇上,臣妾知罪,懇請皇上將臣妾打進冷宮……」

  這樣的別樣洞房,如斯的熱烈花燭,使門外兩人,不管是沒心沒肺的,還是心機深沈的,都愕了眉,訝了眼……

  -----

  轟——!

  煙土飛揚,塵囂暴漲,碧門上下雞飛狗跳,人人抱頭鼠竄,奔走相告:

  「殺人啦!殺人啦!大當家殺人啦!」

  碧家二少碧簫、三少碧管亦在其列,拔足狂奔。

  「二哥,大哥為什麼那麼大火氣,半邊議事樓都毀了呢!」

  「你問我,我問誰去?碧瀾丫頭呢,這事也只有碧瀾丫頭最清楚!」

  「她?哼,她也只有大哥的shirt最清楚!」

  「這個時候你吃哪門子閑醋,還不找她問個究竟……」

  轟!轟!轟——!

  天動地搖的崩塌聲又接連襲來,二少回頭一瞥:

  「老天爺,大哥把萬和樓也給削去了半邊去!」

  「到底出了哪些事?那道與那個變成了女人又要做咱們大嫂的妖魚有關?」

  「……三弟,您怎不早說?一定是她!走,找她去!」

  找她,哪裡去找?

  -----

  臨睡城最大客棧的天字號房內。

  「主子。」碧瀾將剝好的白鮮菱角遞到主子嬌艷的小嘴邊。

  小嘴懶洋洋的啟開,小牙矜持地嚼啊嚼:「哇喔,好吃!」

  對桌的幽靜攥著一把有殼有肉的碎菱角,圓大眸子瀲滿艷羨,「碧瀾,為何你劈開菱角時,裡面還是完完整整的?」

  碧瀾優雅的淺笑;「這個不僅僅是掌法,還有智力的問題。」

  「討厭,你說我笨喔?」

  碧瀾拇、食兩指一錯,又一粒白鮮果肉完整呈現在掌心,「說實話,您能想到這些,縱還不算太笨。」

  「討厭啦,姐姐,你看她啦……」

  諶墨吃了個口齒生香,「小美人,吃人嘴短,你沒聽說過?」

  「霽哥哥,她們欺負我啦……」

  一角的諶霽懶懶擡眸:「若你回去以後不再鬧著出來,我便帶你遠離她們。」

  這小妮子明知那些人精得精,刁得刁,還愛與她們廝混,連他的話都可以不聽……也不是不聽,他若冷言厲色,她不敢一語,一雙大眼睛卻只管叭叭掉淚,他還能如何?

  「……人家喜歡墨墨啦……」

  「哇嗚!」諶墨不顧了超大肚子,擡手就給了小美人香腮一把,「眼光超佳,小美人,我喜歡你,今晚隨我同住如何?」

  「嗯嗯嗯。」幽靜全不看自家相公一張比冰還要寒的俊臉,小圓頜點個不停。

  「幽小美人,等我生下了肚子裡這些小東西,就帶你到大漠吃烤全羊如何?還是到巫峽泛舟看猴子?」

  「嗯嗯嗯……」幽靜圓大的眸兒崇拜光芒加劇,「姐姐,我喜歡你哦,如果當初先遇到的是你,我一定會比喜歡霽哥哥還要喜歡你……你好有趣,好讓人開心哦……」

  這個笨蛋!諶霽冰眸狠狠擡起,先瞪全無心機的小妻子,再瞪比妖還要刁的姐姐……

  碧瀾眼見主子玩得這樣開心,不得不湊耳提醒:「主子,您不想回去看看嗎?您放下那樣的話就出來了,男主子他……」

  「誰要他做那樣的事也不提前告訴我?害本少爺有兩夜不能找周公下棋呢。再者,本少爺放話說出門找美貌少年郎也並非騙他,霽兒的確比他年輕美貌嘛。」

  諶霽冷冷乜來:「你們夫妻的事,最好少牽連別人!」

  嘻!諶墨吐舌聳鼻回個鬼臉,「冰娃娃,你是我最喜愛的小弟,哪裡是別人呢……」

  「姐姐,你還說要帶我到柳姐姐的相公館,咱們何時去?」

  「……你敢!」諶霽俊臉黑到不能再黑,脾氣忍到不能再忍,「你竟想去那種地方!」

  就知道,就知道,放她和這些人在一起,早晚受到熏染!「走!」

  「不走不走,墨墨姐姐,救命——」

  長臂抄了較小軀體,不顧了她的喊叫困扎,穿窗縱躍而下。

  不得了呢。諶墨搖頭:「我家小弟強勢冷硬,幽小美人可愛稚弱,他們兩人,看似我家小弟主導一切,其實這小美人大智若愚呢。那些故意逗惹我家小弟起急起火的話和事,由她說來做來,竟是滴水不漏,渾然天成,高哦。」

  那您對男主子的折磨,做來也不是駕輕就熟渾然天成嗎?碧瀾心語無聲。

  -----

  「這位客爺,這位客爺,您找哪位?那棟樓是一位貴爺常年承包的房間,您不能硬闖啊,小人給您稟一聲……」

  嘩嘩啦啦,喀喀嚓嚓,吧吧啦啦……

  一些掃除障礙的響聲過後,天字號房門被人由外踹開。

  諶墨搖頭不甘吶,同是一個動作,自己做來只能以霸道形容,這人做來怎就是這番可厭的優雅?

  長眸將廳內掃過一圈,徐徐踱來,裡裡外外,樓上樓下走過一遍,而後,「人呢?」

  諶墨無辜擡眸:「誰?」

  「美貌少年郎。」

  「走了。」不但他走了,那位聰明機滑得能與狐狸媲美的碧瀾丫頭,亦趁主子四下察看的功夫,腳底抹了油——溜也。

  「你當真在這裡養了美少年?」男人步步近她。

  「嗯。」本少爺不就是天字第一號的美少年嗎?

  「是誰?」

  「才不要告訴你。」

  「我沒有娶皇后!」

  「我那時並不知道。」

  「墨兒!」男人扯起妻子,當頭吻下!

  「痛啦!」又啃又咬,當她是蘿蔔嗎?

  「墨兒,墨兒,墨兒……」

  不會吧?諶墨捧起那個在自己頸上仍是啃咬不止的頭顱,「你相信?你當真相信?你……」比幽小美人還笨不成?

  男人長眸一亮:「不是真的?」

  氣極的諶墨真想回他一句「真的」,但望他如孩童般的眸,就是不忍心了。「難道本少爺不是美少年嗎?這世上,要看美人,我自己照鏡就行,還要養誰?」

  「墨∼」男人唇有罩下,這次則是纏綿膠纏,「墨……」

  「你……」這男人,方才凶如惡煞,這下又又又……「你做什麼?」

  「你既然包下了這間房,我們就來好好用它如何?」妻子粗重了恁多的軀體,竟是如此香艷撩人……

  「色狼,不可以!」

  「大夫說,可以。」

  那個無恥大夫,她回去就去砸了他家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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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1 23:10:41

【第四十章.立后】

  「你們都下去。」承乾帝淡然發話。

  「陛下有命,閒雜人等,退下!」侍衛高聲重申。

  滿地的奴才惶惶爬起,擠出殿門,呼一方自由空氣去……噓,這太上皇,怎恁難伺候……

  侍衛們亦全數撤身至外。

  宮門重闔,仍有叱聲不絕——

  「狗奴才,都回來,回來!朕沒讓你們走,你們膽敢下去,朕誅你們九族!」太上皇跳腳狂嘯,又回頭瞪著箝住自己臂膀的兒子,「孽子,若有膽就殺了朕!不然就拿開你的手,你這個逆子!逆子!逆子!」

  惡魔皇子豐唇微哂,美眸一眨:「父皇,您當真以為兒臣不敢?」

  呃?傅璋德愕目。

  「兒臣不是三哥。兒臣離開這座皇宮時才八歲而已,禦書院教授的那些聖賢書還未進到兒臣的腦裡去,人倫、綱常、血脈,在母妃逝去的那事,兒臣已盡給扔了。兒臣更不介意千古罵名,萬年遺臭,對兒臣來說,那或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五皇子悠悠說著,笑得光華奪目,「在兒臣的以為裡,只有兩種人可以存在。一是兒臣喜歡的,二是強者。能讓兒臣喜歡的太少,很顯然父皇您不在此列。無庸置疑,您是強者,但強者被更強者消滅,也算死得其所……」

  「你……」太上皇想罵,想叱,想吼,但對著那雙笑意殷殷的黑瞳,卻陡然發不出聲了息。

  「其實您一世風光,還有何不滿足呢?安心在這座萬壽宮裡萬壽無疆,不是很好嗎?還是您更樂意道祖陵陪伴祖宗……哦,父皇,您別誤會,兒臣問得是,您是不是有意為祖宗守陵?」

  「你……」太上皇忽感,這逆子當真不是玩笑!那眸底的狠,唇角的殘,如狼樣噬毒……「你……你要殺朕的話,只管動手,朕會怕你!逆子……」

  「父皇,您這是在向兒臣下達口諭嗎?兒臣遵旨咯?」

  「老五。」傅洌溫潤聲起。

  傅津聳肩,收臂收聲。

  兄弟幾年多年養成的默契,五皇子業已明白,自己使命已達,死亡的恐懼,已然送到了。

  父皇自然是強者,強者的靈魂想來較常人頑悍,亦不例外。但父皇早已不是往昔馳騁沙場、快意生死的少年王爺,處得愈高,活得愈久,便愈怕——

  死。

  父皇所以敢肆意吼罵,除卻強悍的靈魂無法接受尊位遭奪的羞辱之外,尚是以為,不管如何,他們之間,無人敢背上弒父弒君的孽名!

  江南怪醫為貴妃診病之時,曾受父皇旁敲側擊的探詢長壽之法。他們的訊,唯覺詫異不解,經查方知,父皇竟長年密差宦官到民間各處搜羅長生不老藥方。誰能想到,,秦皇漢武先鑒在前,父皇亦願步其後塵?

  「父皇,老五他生性貪玩,出語無狀,兒臣自會罰他。」傅洌鳳眸直探進父皇眼底,「自古子養父為天道,兒臣又豈會容他逆天而行?」

  太上皇挺高脊梁,面上掛起威武不屈:「那你欲將朕如何?」

  「頤養天年,壽終正寢。」

  傅澈嘻笑道:「非但如此,兒臣還會讓江南怪醫為父皇配製養生調氣的藥方,以延父皇天壽喔。」

  迎著一眾兒子的眼神,傅璋德陡然意識:自己,委實老了。

  致命的弱點已曝眾前,還能如何?他以一個權謀大家的敏感察出,老五方才,絕不是說著好玩,若如今等位的是他……

  「你退下,朕想安靜。」

  金口果然出玉言。茲今日起,太上皇當真安靜下來,無徹天怒吼,無驚世厲咆,用膳用茶,恢復如昔尊貴儀場。半年後,亦常宣昔日妃嬪到萬壽宮侍寢,直至……

  出得萬壽宮,承乾帝忽駐身淺喚:「老七,老八。」

  「大皇兄現住百迎宮,你們去探望一眼吧。」

  「皇上……」兩人面浮虔誠,欲表忠心。

  傅洌投眸二人,淡道:「大皇兄是外面的大哥,存在於我們之間的血脈永難斷卻,還是你們並不看重這血脈?」

  「不不不,還是說得是,臣弟方才還想去探望大哥呢,謝皇上,謝皇上……」

  「去吧。」

  「是,臣弟告退,臣弟告退……」

  傅津美眸捉那兩人背影,問道:「三哥,當真會嚇壞他們?」

  「嘻。」不等兄長答話,傅六皇子已咧嘴,「五哥,您對自己的惡力當真不知?您不知方才你對父皇說話時,他們的面色已成什麼模樣?這時去了,定然是向大皇兄報極委屈,而沈穩遠慮的大皇兄,必然不會急功近利,操之過急……」

  兩皇子正說得高興,卻將兩位兄長四子眼,正牢牢盯在自己面上,那眼神……「兩位哥哥,小弟的臉上有髒東西?還是小弟今天突然不俊了?」

  「俊,俊極力。」傅洌薄唇吐出這幾字,啟足徑去。

  「噫?」傅津揣著滿頭霧水,拉拉另一兄長衣角,「五哥,三哥是什麼意思?」

  「三哥在誇你呢,小六六。」這笨蛋,真是史上最聰明的笨蛋呶。看得如此清楚,斷得如昔精準,也只能使三哥的決心下得更快而已,唉,可憐的小六六……

  但五皇子並沒有準備釋出一毫提醒的打算,所謂死道友莫死貧道,死小六不死本王,妙矣。

  「五哥,你說這立后之事,三哥到底如何打算?為何還不將三嫂接回京城?為何……」

  更正,小六六絕非史上最聰明的笨蛋,乃最道地的笨蛋也!

  -----

  德治門外,足跟已發麻的左相杜昌晉重於等到要等之人,額堂頓時泛光,喜孜孜迎出:「老臣參見義親王。」

  「左相大人?」

  杜昌晉偷眼將六皇子再個細細端量,是愈看愈中意:嗯,好人才,就算不是……自家女兒也能嫁了。但天命難違,配合務必達成啊……

  「六皇子,老臣特地在此等您,實在是事情迫在眉睫吶。」

  義親王濃眉一挑;「與本王有關?」

  「立后之事。」

  呃?「……隨本王來。」聽聽這老傢夥意見也好,不然,三哥將活兒丟了自己,五哥又不管不問,實在是有些摸不著北呢?

  於是,茶寮一敘,六皇子茅塞頓開,當夜,興衝衝跑到仁親王府:

  「五哥五哥,小弟知道怎麼解決了,立后之事,小弟想到辦法了!」

  仁親王被人自好事中打斷,胸口還留著那隻小魔女狠衝衝一口的牙印,正是郁卒時分,美顏惱意氤氳,美眸惡意聚斂,「願聞其詳。」

  「雖然杜昌晉推薦自家女兒居心可議。但小弟索性順水推舟,聯合眾臣舉薦杜女為後,由此三哥不得不將三嫂接到京來,三嫂一來,三哥必然高興,不會再因小弟推他為帝之事為難小弟,哈哈,小弟是不是很聰明呢?」

  「……聰明,聰明得緊呢。」仁親王強烈懷疑自己當真是和他乃同父同母的兄弟。「準備將何時將這份奏摺遞上去?」

  「三日,三日足矣。」

  還好,這東西尚有三天好日子可過,「小六六,保重哦。」

  「……呃?」

  三日後,禦書房,承乾帝閱吧手內奏章。薄唇悠吐三字:「朕準了。」

  呃?一朵笑花僵在義親王俊俏臉兒上。

  「義親王做事得力,行事穩妥,迎娶國後之事,已然全權交由義親王操辦,仁親王,你從旁多多協助。」

  「臣弟遵旨。」

  「左相,督促千金準備入宮諸事,莫出差錯。」

  「臣遵旨。」

  「三……皇上,封後大典將詔告天下,三嫂……」

  「自然,依典辦理即可。」溫潤面顏風平不動,難測喜怒。

  三嫂要知道了是不得了的啊……六皇子被截咽到嘴裡的話,在胸內嘶喊。

  -----

  「新帝迎娶左相千金為後?這可是大事哦……」

  「當然,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封後大典則要免賦半年呢。」

  「左相家的千金好福氣,出生在那樣的貴門已經是上輩子的積福了,還進宮做了皇后……」

  「就是說嘛,皇后耶,全天下的女主子喔……」

  前方亭內,兩個外購回門的僕婦,因街上一紙引萬人上巷的布誥,交頭接耳,好不熱鬧。

  碧瀾已白了臉:「主子……」

  諶墨撫著酸痛的腰身,「碧瀾,我累了,扶我回去。」

  「是。」一手托腰,一手扶臂,萬般小心,攙女主子回到內室。「主子,男主子他不會……」

  「我相信他。」妙目漫閃,雪顏微凝,「我相信他還不想失去我。」

  「奴婢差人打聽更確實的消息回來,男主子他必然不會……」

  「不必了。」諶墨淡哂,「我要慢慢知道最後的真實是什麼。」

  聰明的碧瀾丫頭,哪會察不出女主子此時的不佳心境?只是,這位女主子或是和藹有趣,但拒人之意若生成,卻較淡然的男主子更難接近,她……

  「碧瀾,答應我,不要查,不要問。」

  「奴婢遵主子的吩咐。」

  「碧瀾,你該知道,我並沒有那你當奴婢,除了意意,你是我最欣賞的朋友。你也是一個驕傲的人,該明白我為何不要你去求證,就像你拒碧門三少於千里一樣,有些事,是需要男人自己出來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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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1 23:10:08

【第三十九章.莫忘初衷】

  「主子,您會隨男主子回京嗎?要不要奴婢替你打點行裝?」碧瀾拿一隻臂做大肚女主子的拐杖,兩人在無笙簫樓後的小院內來回踱步,此乃隨診大夫給諶墨的每日必修功課。

  「不會。」

  「男主子此時來,不是為接您回京的嗎?」

  「不是。」諶墨搖首,「他最清楚,時下對我最安全的地方是哪裡,怎可能扯我進那裡去?」

  「可是,國不能無主,帝不能無後……」

  「噫?」諶墨明眸一亮,「姐姐?」

  「……呃?」

  「姐姐才是他的元配,封姐姐為後,名正言順哦。」

  「……啊?」

  諶墨為自己的突發奇想甚是興奮,又跳又叫,嚇得碧瀾一併替她托著那個已較同期孕婦大了許多的大肚子。

  「可是,您為何不為後呢?你恐後宮佳麗,主子會見異思遷?可是先前,不管以主子的哪個身份,若想,都可以有美女如雲,那時沒有,以後也可以沒有……」

  「那時沒有,沒有諫官、禦史、言官盯著,自然可以沒有,但此一時彼一時,君王后宮,以恣肆龍脈最終,又怎可能沒有?」

  「可是……」

  「我不是不願意為他做些事,比如收了心住進那個牢籠,陪他伴他。但若真住進去了,對他,對我,必然又是煎熬。臣妾,臣妾,先是臣,後是妾。每一回見了自己的丈夫,要以臣禮叩拜,方能敘夫妻之情;丈夫的寵愛,需在女官不厭其煩的情形下感恩戴德,因那是天下太多女子都想分得一滴的雨露。若後宮唯我一人,必有朝廷大臣三五日的叨醒,求君諫君勸君充盈後宮;後宮進得兩三佳麗,若仍唯寵我一人,必有怨氣惱氣恨氣襲到吾家頭頂;若他為平衡各方雨露外施,我會……」撫撫肚腹,嘆了口氣,「我會如何,你該能想到的吧?」

  是啊,能想到。碧瀾望著女主子這張絕色顏容,頭痛起來:主子,您還真難啊。

  -----

  「據那花匠說,他在那山頭上看見這花時,只覺得這花與眾不同,當下就興了將它移植到園內的念頭。移來了,精心施水用肥,但一月過去,花雖未死,卻也並不旺盛。於是問了年長資豐的老花匠,明白這花對花土有格外要求,於是又回到那山頭,取了土給它換上。如此再過了些時日,花苞雖有了,仍遲遲不放。花匠再把老花匠的話捋過一遍,找到了症因,這花需得不僅是土。再回山上,將花曾生存土地的周圍花草移植了不少來。果然,過不久,花便開了,月牙似的花的確很好看,花匠興奮中,赫然發現後期移來的一株青草內,竟也開出了花,而且極嬌極艷極惹人眼。花匠為著額外收穫興高采烈,對那花呵護備至,完全忘了當初自己百般努力的初衷,只是為了月牙花的迎風一綻。其後的繁華、奢麗迷了他眼,蝕了他心,於是,在他的冷落中,月牙花枯了,殘了。」

  碧笙長眸盯那株枝殘瓣凋的花株,久未聲語。

  蘇遠芳嫣唇再啟:「我知你本無意大位,如果不是為了墨兒,你不會沾它一寸。但如今坐上去了,那份戴天而居的尊儀,那份君臨天下的浩威,怕也是前所未有的體驗吧?」

  「很討厭!」

  「嗯?」

  「體驗就是很討厭!」

  「……呃?」

  「若握得一切才能保住墨兒,我當然會去握。」

  嗯,然後咧!蘇遠芳靜待許久……

  吼——這個無趣女婿,敢情已不準備有下文了?考驗老娘的耐心呶……

  「我是不是可以替你解釋,若失去一切才能保住墨兒,你亦會失?」

  碧笙頷首。

  「記住你今日的話。」雖然沒說什麼話。蘇菲轉身,邊行邊道。「若有一日,你的下場如雲伯侯時,那必然是你先違了今日之言。」

  雲伯侯?碧笙微蹙眉心,隨即想起這位嶽母身邊的俊挺夫婿,及那位已逞老態的雲伯侯,眸色一變,飛身就向無笙樓去——

  -----

  無笙樓下花亭內,諶墨正抱琵琶自娛,錚錚琴音,跌宕曲弦,竟是「十面埋伏」。

  碧瀾在旁只有笑嘆無奈的份:這位主子當真是不怕教壞小孩子呢。

  「墨兒!」長影淩空飛來,抱住妻子嬌軀,又倏忽而去。

  「夫君,你又怎麼了?」穩身在內室長椅,諶墨方看清這位偏執夫君的眼色竟又是幽幽暗暗。

  「墨兒……」碧笙抱她挪到膝上,薄唇幾次開闔翕張,都未成語。

  黛眉一挑:出大事了?他雖少言,卻並非不善言,如此欲語還遲?

  水眸一眯:「你是想說,你某一夜因思念我過度,將投懷送抱來的宮女當成本少爺,於是成就了好事?」

  「……」

  「我警告你,這事若發生了……」

  「墨兒!」碧瀾摘了臉上面具,取了鏡來,「墨兒,你會嫌我老麽?」

  「……」

  兩頰相貼,並蒂鏡中,「我長你許多歲。十年以後,你仍如你母親一般美麗,我或如雲伯侯一般老了,你會不會如你的母親一般……」

  「……」當真是偏執發作了。他的腦子鎮日在想些什麼?這樣的人也會君臨天下,天昱皇朝的人都傻了不成?

  「墨兒,墨兒,你會不會嫌棄我?十年後,十五年後,我應比你老上許多,那時若有年輕英俊的男子出現……」

  諶墨撥了鏡,放了琴,在他胸口找個舒適位置,小憩去……

  「墨兒……」

  「腰好酸哦…」

  「喔。」修長大掌探上妻子後腰,徐柔地拿捏……「墨兒……」

  打出完美小呼,睡∼

  「墨兒,我不準哦,我不是雲伯侯,若有英俊男子敢勾引墨兒,我會……」

  推倒,一起睡……

  「墨兒……」男子托著妻子的大肚,讓她舒服依靠,「若那樣的人敢出現,我會……」撕碎,使之化為齏粉,悔生為人……

  「墨兒,我怎覺得你的肚子大得有些過份?」

  這偏執夫君,總算問了一些該問的……哦,好困,睡∼

  回頭再問老娘,又怎逗他了……這夫君,好不禁逗……

  -----

  半個月後,上京城。

  依舊是龍氣縱橫的金鑾殿,天子臨朝,義親王宣讀聖詔:

  ……諶女茹,朕之元配,四德兼備,溫儀恭順,與朕合婚,相敬如賓,卻芳華早殞,哀甚嘆甚。特追封德賢皇后,雲伯侯並饗國丈月俸,以示朕躬。欽此。

  眾大臣偷眼相覷:追封了雲家長女,下一步就該敕封雲家次女了吧?

  「皇上……」有大臣步出,方要奏稟,被龍椅上座者舉掌止住。

  「若卿是為立后之事,不必在此朝議,朕已全副委託義親王辦理,已義親王之才,不日即會給諸卿帶來驚喜安排。」

  仁親王傅津不由得萬分慶幸:好在自己晚了一步呢,否則哪有機會欣賞小六那張俊臉的苦瓜模樣?

  兵部尚書出列稟道:「皇上,昨日酉時,兵部收到軍情快報,東漠似有兵集邊境之異動。」

  「義親王,你與北岩王乃至交,近來他可有信給你。」

  「稟陛下。」傅澈胸有成竹道,「近日才通信不久,一切均按計劃施行。」

  「雖如此,仍不得不防。兵部,令梓州守軍隨時待命,但有異動,即兵援東漠邊境。附近三關守兵須加強戒備,嚴查出入關人等,不得有一絲疏忽。」

  「是。」

  「仁親王,各處叛逆情形如何?」

  傅津慵懶笑道:「臣弟已按陛下示意,幾具派了得力內應,叛逆若安分不動,也便罷了。但有異動,盡在朝廷掌握,屆時不難一網打盡。」

  「如此甚好。」傅洌頷頤,「仁親王,義親王,智親王,信親王。」

  「臣弟在。」

  「今日散朝,隨朕去拜謁太上皇。」

  「……臣弟遵旨。」

  「朕不吃,朕不吃,朕不吃!滾,你們這些奴才,這些不忠沒用的奴才,給朕滾!」萬壽宮,昔日天熙帝今日太上皇的寢宮,桌椅杯盤碎壞伴咆哮之聲透門而來,中間雜有太監宮女的告饒哀求。

  傅洌淡道:「將宮門打開。」

  兩侍衛諾一聲,拔身上前,四掌用力,將那道拒人千里的嚴闔宮門排出一縫……

  呼——

  一道白光攜峰由開縫穿出!

  嚴執身擋主子之前,拔劍揮擊,一削兩半,「當」聲落地進而碎裂的,竟是一隻白玉夜壺。

  「父皇的精力仍是如此充沛呢?」傅津豐唇勾笑,「奴才們也不懂事,怎不把太妃們都叫來給父皇泄火?」

  傅洌淡橫他一眼,台步上階……

  「陛下小心!」又有器物迎來,傅洌袍袖一揮撥落,眉眼不動,穩篤而行,下一刻,頎長身形已置身滿地狼藉、一地跪奴的萬壽宮殿廳內。

  有太監瞥見來者儀容,駭得以面貼地,抖聲呼:「奴才參見皇上,參加各位王爺!」

  「狗奴才!」太上皇一足踹至當胸,「朕才是皇上!你這個不忠奴才,竟敢稱賊子為君,朕殺了你!」

  「老五。」

  「是,三哥。」五皇子不情願,閃出身去,架住了太上皇拔劍的手臂。

  天熙帝昔日亦曾縱橫沙場,伸手當然不凡,縱然深宮溫軟多年,亦不忘每日擇時舞劍冶身,是以仍骨健體壯,膂力過人。六皇子亦未必能一招制下。

  「父皇,您老人家動恁大肝火,有礙龍體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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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1 23:08:42

【第三十八章.只為汝妻】

  下雨了。

  天地織玉珠,塵世處煙靄。

  煙靄般的雨氣,滅減了夏末暑氣,也將幾日烈陽高照帶來的悶熱一併消去。

  不必再勞煩那個盡職的碧瀾丫頭置冰降溫以使她好睡,這一夜,清涼舒爽,必然是酣眠呶。聆著窗外瀝瀝水聲,與肚裡的小東西絮絮說完了話兒之後,諶墨閉了眸,向周公老頭兒的棋盤靠攏去……

  嗯?黑白分明大眼倏爾掀開,黑麗的眼珠轉過幾轉,牢牢盯住了床尾,那廂有一道頎長形影,背著桌上小燈的淡芒負手而立,美眸遂瞟出不屑眼白,「……江南怪醫,你又在裝我夫君?你的丹藥毀得不夠是不是?」

  她當然知是他,但順便能把那個敢動念頭戲弄自己的江南怪醫拖到水去,也不錯……

  果然,來著細眸閃過戾色,「他裝我?他做過什麼!」他竟敢如此?!

  長睫飛眨,無辜又純潔:「你是……唔唔……」

  香唇遭欺,芳舌遭戲,那小別三月的相濡以沫,那唇齒相依的靈魂交逢……諶墨睫毛掀掀,見得自家夫君一對鳳眸已動情闔上,嘻……

  噫?仿佛,在自己小嘴內放肆掃蕩的舌上,帶有淺淺的甜息,就似自己平日常用的酸梅湯?嗯,睡前有放了半壺在桌上,他定然是給偷喝了……為確定猜測,小舌又舔上幾下,以來慢慢品嘗確認……

  「小妖精!」男人喉內一吼,已將她那條調皮惹人的小舌勾進薄唇,火熱品嘗!

  很快,諶墨發現自己腦內的所有頑皮念頭均融化作水……唉,在床上,她從來不是這個男人對手……

  「不行哦,肚裡寶寶……」

  「我問過你的隨診大夫了,他說現在已可以!」

  他竟向大夫咨問這些?「……你不要臉……你……」

  「……別動……墨兒……」

  「……」

  雅室內,女子的低低呻吟,男人的促急低吼,和著窗外瀝瀝雨聲,匯出最羞人耳膜的天籟……

  「墨,墨……」待室內一切方歇,男人的薄唇仍抵在紅唇上不肯稍移,

  「走開,我要睡覺啦……」這隻巨蟻,連臃腫的水桶都吃得如此盡興,色到無可救藥了……

  墨兒∼

  傅洌捧著這張掛著嬌艷紅暈的臉兒,難移瞬時。孕婦都會如此美麗嗎?眉如翠山,鼻如懸丹,滿頰的紅暈延至眉梢,如一朵盛開的粉蓮般綻放,芬芳得屏人息,嬌媚得勾人魂……他敢確定,與「情人眼裡出西施」的約俗無關,這個人兒,的確是更美了……傅洌心底忽躥酸氣:這要人兒,沒有他在身邊,過得很好?

  ……這三個月來,但有一寸閒暇,相思之毒就會浸心浸身,分他全副筋骨。他熬剪如此,她竟然……但是,送她離開,就是為讓她很好,不是嗎?……猶如此,仍是……這人兒這人兒!

  「你做什麼啦……」下唇遭輕咬,女子被擾醒,語出糯軟嗔聲,「你是狗哦?」

  「想不想我?」

  「不想……」眼色又要變?「怎可能?想,想極了哦……」笑?這樣就高興?好好哄……

  「墨兒,小墨兒……」

  「小墨兒在肚子裡,嘿嘿……會動哦……要不要摸摸?」舉眸望見男人猝深的瞳色,啐道。「是要你摸摸小東西啦……你又在想些歪邪了是不是?大色狼!」

  唉∼

  怎麼辦?怎麼辦?傅洌竟生無措了,世上,怎會有這人兒?一顰一笑,一嗔一怨,一絲一發……都已讓由皮及裡,由肌及髓,無處不愛,無法不愛,原來,愛到極致,竟亦會無措,因不知除了愛,還能給她什麼……這人兒,這個只屬於他也只能屬於他的人兒……陡然,他想起:「江南怪醫冒充我騙你?除此,他還做了什麼?」

  嗯?在他專注沈溺的眼波籠罩下舒適的昏昏欲睡的諶墨一怔:「他……扮成你的模樣,接近我而已……」

  「他可曾做過別的?」

  「別的?」

  「他若一根指頭碰你,我斬他一根指頭,他若整隻手來碰你,我斬他一隻手,他若……」

  喔唷唷,教壞小孩子哦,不過不過,好奇咩……「他若整個身體碰我,你帶如何?」教壞小東西,我是壞心的娘,嗚嗚嗚……

  傅洌雅顏遽變,、虐神附體:「我將他整人撕碎!」長軀便待疾起……

  諶墨雙手抱住:「沒有沒有,他並沒有碰我一絲一毫啦……」乘乘,這個男人,這個男人竟有這副模樣?殘冷,邪虐,陰狠……他說他要將人撕碎?她竟相信,他不是說說而已!小東西,不要學哦那樣很噁心很血腥很暴力很不優雅……不要學不要學……

  「他扮著你的模樣踏進院子,不得不說,他的易容術天衣無縫,就連儀態氣度也模仿得極像,初始我的確以為是你……」纖指抹去這男人眉間的陰戾褶皺,四目相抵,「但他的眼神是破綻,你望我時,眼內是兩汪暖融融的春江之水……」碧瀾丫頭,謝了。「他卻已莫名意味的笑意望我,當下我即生疑。尤其在他近我三步時,身上那濃濃的藥草味……」抿笑,「我猜出是他,所以向他撲抱過去,那廝嚇得掉頭就跑,哈哈……」

  傅洌雙齒又在她唇上一合,「你向他撲抱,你要抱他?」

  小氣男人!小牙不客氣地回咬,「是嚇他嘛,他只是為了好玩,怎敢有些許親近?為回敬,我還將他煉丹的爐子給毀了,碧丫頭從旁相助喔,你沒見他那時的表情,說是如喪考妣也不為過,哈哈……」

  「他若敢呢?」

  「噫?」

  「他若敢對你親近呢?你的撲抱豈不正如了他的意?嗯?嗯?」

  這……他……小東西,這就是你的小氣爹爹,娘說了恁多好玩的事情,他不陪娘笑,卻只揪這個不放,小氣啊小氣!氣死娘了!

  「怎不說話?他若敢呢?若敢呢?嗯?」

  「好累哦,好困哦……」掩口哈欠打下,美眸徐徐闔攏,螓首偎進男人胸口,「夫君,您的問題放到夢裡請教周公老爺子如何?睡吧睡吧……」

  男人瞪著這張嬌艷小臉,氣猶難平。

  江南怪醫,你很好哦,很好哦……

  此際,正在某間藥廬體煉丹藥的江南怪醫,陡地一個寒慄:噫,降雨使氣寒,開始冷了……

  -----

  「阿洌。」晨起的諶墨慵懶尚存,一指親昵挑撥著眼前男人的鬢發。

  「嗯?」傅洌正為她系衣束帶,口內漫應。

  「我只做你的妻子。」

  嗯?傅洌微怔。旋即聽出,這並非妖人兒的突來表白。她是在告訴他,她只做他的「妻」,不做『其它』。

  「我知道,現今后位仍是空缺,我不管你打算將來如何,但我不會讓自己成為那個華麗牢籠的一員。我可做帝王之妻,但不做帝王之後。」

  「我明白。」傅洌抱她到鏡前軟椅,持起案上暖木篦梳,舒理妻子雲發。

  「但是,縱是我自己不做,你的後宮若有她人出現,我便再也不是你的妻。」此話尾音落時,水眸仰擡,與鏡中的細密視線交逢。「我自己不做,別人亦不能做,是不是任性得緊?後宮無主,你近來必受了言官、禦史、公卿各方的不盡奏諫,可是,我可以疼你入骨,愛你如命,唯獨你的後宮,不能有任何女人……」

  男人雅顏微震:「再說一遍!」

  諶墨挑眉,「你的後宮,不能有任何女……」

  「不是這一句!」傅洌擲了梳,頭俯嬌妻薄肩,唇俯她耳,,切切道,「前一句,再說一遍,墨∼」

  諶墨驀然明白,嫣然一笑,「我可以疼你入骨,愛你如命……」

  「墨!」傅洌忽如獸狺,一雙薄唇噙了嬌妻嫣色朱唇,吻盡千種綢繆……

  疼你入骨,愛你如命!

  活過二十七年歲月,跋過漫無盡頭的黑境,原來等的就是這樣一個人,如此一句話,他的墨,他的妻,他今生今世唯一的妻!

  「阿洌?!」在陡感頸間有溫熱液體滴落時,諶墨愕住,隨之而來的,是心尖上某處的刺痛,這刺痛,初始並不強悍,卻如滴墨浸宣,緩緩向四圍擴延,直至整顆心兒,都為這個俯在肩上的男人擰緊痙攣……他的淚,由她的頸,落在他心……

  -----

  見得自女兒房內出來的男人,蘇遠芳妙目淺眯,「碧大當家?」

  男人舉手微禮:「嶽母。」

  嶽母?蘇遠芳心花怒放,那個偏執王爺,就從來沒有這般知禮過……「嘴甜也無用,我有話對你說。隨我來。」婀娜姿影一逕轉身。

  「照顧好夫人。」碧笙對從旁碧瀾淡然吩咐一聲,掀步隨去。

  蘇遠芳用了輕功,在碧門樓閣間騰躍,直至駐足,螓首未回。當身立至一叢枯花前時,身後全無聲息,卻聞得……

  「嶽母,請指教。」

  這個女婿,不錯哦。蘇遠芳細指一挑跟前枯花:「你認得這花嗎?」

  碧笙搖首。

  「它叫月牙花,因花開時形如月牙得名。」蘇遠芳摘下一瓣枯葉,一瓣殘花,「但現在,已經殘了。你可知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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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1 23:07:44

【第三十七章.人之心】

  金鑾殿,最能彰示皇家至尊至儀之地。

  踞坐那蟠龍附雲的高高龍位,俯視群臣,每人每面,都能一覽無余,那操之在我之察,更是激發得最上位者雄心噴薄,龍氣浩瀚。於是,帝王氣度,由此經時經刻經日養成。

  但,此時龍位上的某人,卻只有滿心倦厭……

  「陛下。」新任右相猶在捧笏稟述,「前些時日,因外憂內患,陛下為國為民操勞,無暇思及自身之事,令臣萬分敬仰。但時過三月,萬事俱定,四方泰平。為陛下龍體考慮,這後宮之事也該提到日程,首當其衝的,即是封後之事。」

  「章大人說得有理。」戶部尚書方步出列,「後者,國之母也。此事萬不可再拖。」

  有臣子道:「臣以為既然現今天下已定,該出後儀接回諶娘娘,入主月華宮。」

  即有人曰:「據臣知,這位雲伯侯千金並非長在深閨,身上頗有江湖習氣,如何母儀天下?」

  「諶娘娘乃陛下元配,才貌雙全,且出身名門世家,如何居不得這后位?方大人這江湖習氣之說,又是哪裡聽來的道聽途說?」

  「陛下元配自當享受殊榮,但踞后位者,須四德兼備,方能成陛下良賢內助。雲伯侯,您敢說您那位愛女可俱此德?」

  不待雲伯侯啟口,已有人叱:「你好生大膽,竟敢辱娘娘無德?」

  「你休想斷章取義?陛下,臣只是想說……」

  高踞上位者,輕擡一指,滿堂爭論頓止。

  一雙隱在冕板垂下的五彩旒串後的細長鳳眸,因這些對妖人兒的肆論,已呈上幽暗之色。他知,若他坐在此位上不改,此樣情景必然屢演不窮。自古君王無私事,所有事,即是天下事,即是國家事。但是,這些人明不明白?那些受制於禮,受制於理,受制於臣的君主,是因其皆有為千古明君的理想。他若無意,又豈容他人放肆!

  「雲伯侯女自嫁朕後,深得朕意,不管她是否為後,她永遠是朕的妻子。既是朕的妻,即是你們的主,爾等既是飽學之士,該明主僕有別之理。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朕不想聽你們口中再冒出任何有關朕妻的言論,朕不想再聽到有人拿朕心愛之人論事,諸位大人,可聽到了?」

  「……臣遵旨。」

  「現在後宮並非無人打理,太后之賢,舉世聞名,由太后為主,當屬天下之幸。但立后之事,委實國家大事,諸位大人既然如此上心,朕便全權委託義親王傅澈處理。」

  ……啊啊啊?被點到頭上的廣……不,已進階為義親王的傅澈張嘴大愣。

  「義親王,汝乃朕的愛弟,最解朕意,辭世交由你,定能辦得妥當。退朝!」

  「主子。」

  碧瀾丫頭,何等聰明。自諶墨再踏碧門土地上始,口中的「諶公子」已自動換為「主子」。假鳳虛凰也好,女扮男裝也罷,一聲「主子」總不會叫錯。「您一點也不擔心嗎?」

  正在調弄琵琶,準備彈一首春江花月夜的女主子,擡起一張因精心調補、愈發嬌艷欲滴的顏容。「擔心什麼?」

  「大當……您的相公。」

  「說說看,我為何要擔心?」

  「他今時已不同往日,登在那位上,到今日也有近三月時間了,對您竟無任何安排,您不怕他……」

  「碧瀾,在你看來,這世上最難把握的是什麼?」

  碧瀾西眉稍蹙,「……人心?」

  聰明,小小年紀有此悟性,前途不可限量也。

  「人心為何不易把握?」

  「人心易變。」碧瀾一笑,「易得,卻也最難得;易失,去也最難失。」

  再次感嘆,碧瀾丫頭,……「我娘當時美冠全城,與我爹的結緣亦由兩心相許開始,但美貌和愛情,並沒抵擋住男人的心變。我娘對他曾全心以赴,但在他新生變那刻始,我娘便始將心收回,那道深瓦高�,那片榮華富貴,甚至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兒女,都沒留住她已經天高雲闊的心……」

  「做女子,當如雪前輩。」

  「還好她讓夫婿給強拉走了,不然聽了你這話,又要驕傲成一直孔雀。」諶墨美眸起笑,「但在很多人眼裡,我娘定然不是好女子。休夫這等驚世駭俗的事先不必說,拋下三個兒女,就會讓天下很多慈母叱為狠婦。當年阿霽隨我回來見母,想得也是她定然愧淚成行,疚心滿腹,當如,結果讓他太意外……」憶及十二歲的冰臉小侯爺當時目瞪口呆嘴愕的模樣,笑不要抑。

  「主子是說,如果您的相公另有他心,您也會如雪前輩……」

  「我不是我娘,定然不可能照搬她的所有生活和選擇。但男人的心若不在了,我的確不會再要。我不知道如果先動心的是我會如何,我的確是因傅洌愛上我,我才會愛上他,亦因他是全心全意的愛我,我才全心全意的愛他……」

  碧瀾慧眸一轉,笑道:「您的相公聽了這話,必然是極高興的。」

  是嗎?諶墨驀地想到,自己竟是從未向傅洌說過這些話,縱然在兩人最親密時……

  「主子,奴婢今兒和您說些心裡話可好?」

  嗯?諶墨挑眉一笑:「若你信得過我,我也樂意提過耳朵。」

  「碧瀾雖然姓碧,但跟得人卻只是『主子』。」

  嗯,這個「主子」不是自己。諶墨有自知之明的忖道。

  「奴婢進碧門時,只有六歲。那樣的年紀,旁人是否能記得太多往事,奴婢不知,但奴婢六歲前的記憶卻是刻在了魂裡,永遠也不會忘去。爹的腿殘了,被人給辭了工,他和娘帶我四處乞討,那些年,我眼中的江南,沒有春暖花開,沒有碧水青天,除了冷就是冷……到今日,奴婢仍會做夢,夢見自己捧著一隻破碗在冷冷的江南到處遊走……」

  碧瀾語聲仍是平淡無仄,慧眸亦未因這往事而起任何變色。於是,諶墨亦沒有任何安危或唏噓的言聲動作,只是支了頤,靜靜聆聽。

  「因為爹和娘總是把討得的那點口糧給了我吃,他們的身子變得極壞,壞得讓我以為他們熬不過那個春天……但一個雨日,改變了外面一家三口的命運。進破廟來避雨的主子發現了我們,茲那時,隔個兩三天,主子就會給外面送些吃食衣物過來,有一會,還把大少爺也帶了去,給爹和娘看病……那樣的照顧,使爹和娘多撐了一年半的時間,終於在奻衣飽食中離開,我到現在,都記得他們去時那滿足的模樣,爹娘本來以為自己是要做餓死鬼的呀……」碧瀾淡笑。

  「他們去了,我便到了碧門,做了大少爺的隨身侍女。進碧門前,我以為,能吃飽肚子的大戶人家,定然是快活得不得了。進了碧門才知,不管是主子,還是大少爺,都不快活。那時的大當家,是大少爺的祖父,主子的外祖。那時的當家主母,已不在了……一次不經意間,奴婢在碧門一個僻角的小閣子裡,認識了一位嬤嬤,她曾是侍候當家主母的貼身老婢,她總是和我講起一些往事,一些只有她知道的往事。比如那位已逝的主母,平時對碧門內的長老、管事、僕役都極是惡顏凶悍,私下卻常一個人流淚……嬤嬤勸了她一大堆,勸她既嫁了來,木已成舟,就安心過活,別想著以前的男人云云。而每一會主母都是切齒的恨聲『不可能,既然讓他的碧門已經汙七八糟了他還不肯放我,既然給了他那麼頂綠帽子他還不肯放我,我就死,死了總是自由了吧?我的魂,我的心,可以去找我要找的人……』嬤嬤捂了她的嘴,『您不活,想想可憐的橙兒,她還那麼小,她……』『橙兒?那個連我都不知道誰是她親爹的橙兒嗎?她……她憑什麼讓我掛念?她憑什麼讓我為她委曲求全?這麼多年,若不想讓他聲名狼藉,想讓這碧門烏煙瘴氣,我何必活著?』……」

  小東西,娘不會這樣哦,不管怎樣的情形下,娘都會很疼你們哦。諶墨手指敲著肚皮,默念。

  「奴婢進碧門時,那大當家的脾氣已極不好了,對幾位少爺動輒打罵。那時少爺們的爹離碧門多年,娘已去世。少爺們活得極不快活,但更不快活的,是主子他們。有一次,僅僅因為主子他們練了碧門的武功,大當家就要挑斷他們手腳筋脈,永不能習武……」

  沒事沒事,爹爹沒事,爹爹現在的武功,比你們偉大的娘不知要高出多少倍去……默念未完,「咕咚」,掌心忽受了一擊,噫,這小東西,竟敢踢娘?

  「那事過去後,主子更不快活了……那多年以來,奴婢從來沒有見過主子真正笑過,直到您的出現……主子真是愛極了您,望著您的眼神,像最暖融的春水,他恨不能將這世上的所有東西捧到您的面前換您一笑。所以,主子對您的心,斷然不會變,因為,您就是主子那顆活來的心吶,人怎麼可能沒有心呢?」

  所以,這丫頭繞了大半彎,就是怕她胡思亂想,怕她平地起了他念?這個慧黠丫頭,碧門有她,有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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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1 23:07:08

【第三十六章.唯你而已】

  真的?

  真的。

  皇后鳳口啟定,使已準備以身殉大義的數臣迅速落定,雖有幾人尚面有疑色,卻也不敢出面驗證鳳目已覽之果。於是,皆俯身齊呼「萬歲」。

  太子妃亦不得不禮。縱是文定后,亦微欠手致賀。

  至此,一場忠奸對決的大戰,堂皇高調地開場,未到高潮叠起,血肉橫飛,即略顯「平淡」地落幕。

  恭送聲中,皇后攜太子妃,蹬攆返宮。

  「母后。」太子妃吞聲嗚咽,拭淚不止,「就這樣,讓他們竊了我天昱大位嗎?」

  文定后在她指尖一握,無奈道:「本宮是一國之母,也是涵兒湛兒的母親,為了皇兒安危,又能如何?」

  二、四皇子先後命殞,炎妃如瘋如傻半囚深宮,自己那當下若不肯應允,必然會步上炎妃母子後塵……她無法讓自己尊嚴全失,更須考慮兩個兒子的性命身家,是以妥協勢在必行。

  武業淚眸怒啟:「他們竟敢威脅您?」

  皇后搖首苦笑:「他們有何不敢?」

  「您對他們三人有活命之恩,他們竟敢……」

  「天大的事都做得出了,他們還會顧念這筆十幾年前的欠帳嗎?」文定后當然不會向兒媳吐露,當年自己的施救,亦是受太后半逼半求方所致。

  「可是……」

  「業兒,看來你的父親是執意明哲保身了。」文定后是何等樣人,豈會不了她心思?這個兒媳,時時都為成為第二個自己做著或明或暗的各端勢力,一旦夢想落空,所懷失落可忖而知。但是,在自己尚需保身自處的當兒,她已無意再做這兒媳的恃靠。

  「當娘家不能成為你的後盾時,這全身就走了一般的力氣。歇歇吧,將自己逼得太緊,會累啊。」

  「……是,母后。」太子妃武業又何嘗不是玲瓏剔透人兒呢?焉辯聞不出文定后旁敲側擊的語涵?母后僅差沒有明言指摘:娘家不為你出頭,仰賴本宮又有何用?

  這句未形諸於口的話。刺到心頭軟出,茲此,太子妃緘默不言。

  鳳輦,載著這宮內最高貴的鳳凰,在青石鋪就的宮廷長徑上輾轉滾軋,孜孜向前……

  -----

  恭送皇后鳳輦啟離,百官相繼散下。六部尚書,三公九卿,意氣風發,籌劃新君登基諸事去矣。

  而原地未動的三兄弟,傅澈腳跟躍躍,幾次就想跑了了事,但自知之明尚存——

  若三哥要他小命取他小魂,他能逃哪去?

  「三哥……」

  「累了一日了,也都回去吧。」傅洌緩轉長軀,一逕掀步宮外。

  「咦,五哥,三哥怎就這樣輕易放過我?」不相信自己逃過一劫,六皇子猶在惶恐中。

  這笨蛋,也沒多少長進嘛。時至今日,竟還未了解三哥行事之風?能在此時放他,就是已告訴他,這過節,不是一頓痛打便能了事,足以想見,那計量定然驚人,回禮必然豐厚,小六,乖,敞開懷抱迎接三哥的驚喜吧。本王對你這「嫁禍」手段,是十分欣賞呢……

  傅澈小心翼翼撇來好奇眼神:「五哥,您笑得這等淫蕩,可是又想殘害哪家良家婦女了?」

  ……笨蛋,本王心情好,亦放你一馬。

  「五哥,您說那些死忠父皇的大老們,當真信了?」

  「哼。」五皇子無暇美顏譏意濃濃。「他們不是傻瓜,怎可能信?」

  「既如此,不該如忠臣義士,勇跳滾油鍋嗎?」

  「有誰真眼見過縱跳滾油鍋的『忠臣義士』,縱身一躍時,面無絲毫恐懼?這群人興師動眾,打著死忠名號而來,為得是對得起自己心中所謂聖賢教誨。忠義之道。傳位詔書擡出,又經皇后鳳目鳳口親斷真偽,無疑給了他們一個最好的台階,使之對心中孔孟、正義有了一個完美交代,樂而不為?你道他們還是幾百年前,興高采烈地拉著舉家老小勇赴黃泉的迂腐之士?」

  「嗯。」傅澈頷頤,「由此可見,偽君子遠不如真小人可愛。」

  此言倒是不差。傅津心有戚然。

  「不過……」六皇子話音一轉,苦皺起俊俏眉眼,「五哥你當真不知三哥對小弟的打算?您疼愛小弟下啦……」

  呿∼。傅津豐唇撇撇,「你不是最得本王歡心的小意侯爺,本王為何要疼愛你?」

  嚓∼。六皇子被自己的口水噎死當場。

  -----

  「皇上!皇上!」

  傅洌驀然旋身,稍擡一眉:「左相大人,你喚本王什麼?」

  杜昌晉迎這等面色,不敢造次,「陛下已下傳位詔書,您已是……」

  「大典未舉,本王還是本王。」傅洌淡淡瞥他,「左相大人特地駐足在此等本王,想必有事說了?」

  杜昌晉眼角向四周暗瞄過。此時正身處在銀陽殿廣場,可對行經人等一覽無余。

  「王爺,微臣聽說王妃身懷了小王爺……」

  傅洌鳳眸微眯。

  「王爺如今日理萬機,王妃玉體有妊,對王爺的起居照顧必然力不從心……」

  「素來是本王照顧本王的王妃。」嗯,如此想來,那個為人妻的妖人兒確有幾分失職,總有一日一定要討回來……此念方啟,仿若已見心內的妖人兒向他提鼻鼓腮,登時鳳眸然笑,整人亦曾了溫度。

  「……哈哈,這個自然,這個自然……」杜昌晉沒料到能聽聞這話出來,一個打愣,回神後緊接著語接下文,「王妃有了神韻,王爺您又鎮日操勞,都需人侍候,微臣身為臣子,不能親己為王爺解勞,卻總想小有所助……」

  溫度消失,傅洌目投天邊殘陽,「左相大人,請直言。」

  「是,是。」杜昌晉連連點頭,「微臣對王爺能饒微臣長女性命之事感恩在心,微臣願遣次女杜若侍候王爺和王妃。王爺若還入眼,便賞她一個名分,若不合王爺心意,就當個丫頭使喚,但凡能盡微臣綿力,微臣願足矣。」

  「你該知本王很愛王妃吧?」

  「……微臣知道微臣知道。」老天爺,沒想堂堂王爺如此、如此……坦誠?

  「你明知如此,也要將女兒送來本王府內?」

  「……微臣明白,王妃姿容絕世,當世無雙,合該受萬千寵愛。小女的薄柳之姿,實不敢奢望能分得王爺一半寵愛。若不中您意,為奴為婢都可;您若還有一絲中意……」

  「這世上除了本王的王妃,沒有本王中意的女子。」那人兒才離幾日,思念已將胸口蝕出填不足的巨洞,這個洞口由她掘挖,也只有她才能填滿……「本王眼內心裡只有本王的王妃一人。」

  左相一窒:那,之前的廣怡王妃又算哪門子事?心下如此作忖,縱有百膽也不敢宣之於口,「……王爺如此至情至性,真世間奇男子也。」

  「左相能了解最好。」傅洌鳳眸陡然一閃,腳步頓止。「……左相大人,說不定,令愛當真有母儀天下之命數呢。」

  「……耶?」

  -----

  天昱皇朝胤熙十九年,天熙帝詔書天下,傳位於三皇子洌。同年夏,舉登基大典,取年號「夏元」,帝號「承乾」。一時內,天昱海內舉凡諧音「洌」者,皆易其名。

  「不須改!」

  「小的叫阿、阿……」

  「阿列!阿列又如何?」氣咩,皇帝了不起,一登大位,名字竟成了忌諱,除他一人,別人竟是碰不得了?

  蘇遠芳螓首深感無力的垂搖,「墨墨,你縱忘了你肚子裡的那個,還請記住老娘懷裡的這個。您這樣的肆吵,吵醒這個好不容易睡著的妮子,老娘可是要一齊打的哦。」

  此時際,雪魔女胸前,一個羅綺包裹的小娃,呶著鮮紅小嘴,鼓著粉紅腮頰,睡興正酣。

  諶墨猶瞪著那掃地小役不放:「不需改,若我知你改了,本少爺那你的皮給我兒子做皮鼓!」

  小役一瑟,好不委屈,但攤上這樣的主子,哪裡說理去?扁扁嘴,「小的知道了,小的不改就是了……」

  挺著便便大腹,勢如女王的女主子滿意了,揮揮手,「去玩吧。」

  大赦天下啦!小役撒了腿狂跑,逃脫生天去。

  「小天兒,小天兒,還在睡哦,小天兒,姐姐疼哦……」嘻,這張小小臉,粉粉嫩嫩,軟軟綿綿,好摸哦,好……

  啪!嫩筍般的手背,遭遇一記狠打!

  疼喔∼。諶墨水眸大瞠:「做什麼?」

  「你的手在做什麼?」

  「摸小天兒。」

  「摸?」

  「……摸到極致,當然要掐一把的嘛。你們嫩滑的小小臉皮,不掐豈不有負蒼生?」

  「不孝女!」雪魔女美顏起怒,「老娘當然比你更知這個道理。但老娘都忍住了,你為何不忍?要動也等她醒時,這時際好不容易給老娘一個清淨,你想累死娘是不是?」

  諶墨摸著自個溜圓肚皮,不忿道:「哼,此時這般小氣,將來也別想碰我的小妖魚小墨墨一下……」

  蘇遠芳啐回:「大不了屆時換著來,老娘不以為你能抗拒得了我的小天兒?」

  咳!咳!有人難耐喉內渴癢,出聲以示存在。

  為護佑這位碧門上下捧在手心裡的女主子,碧瀾丫頭特向四長老請命,親自坐鎮,整日不離諶墨左右。時下,碧丫頭便在這涼軒的一角俯案處理公事。於是,何其幸哉,那母女兩人的言來語往,全無遺漏盡收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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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1 23:06:48

【第三十五章.傳位之詔】

  上有青天下有地,中間路過有神明。

  此話,出自自口,但當六皇子以一副純乘之態反詰回時,皇后背際,有冷汗涔涔。若真有神靈,這座宮內的那個人能逃脫乾淨?

  傅澈有感足蹬趿珠攀玉履的皇后立著未免辛苦,點頭喚身側太監,「給皇后娘娘搬把椅子來。」

  若為尊嚴,皇后亦想撐身拒座,但腳底的鑽痛委實難熬,立久怕更是顯露弱態,遂傲然矮身,端持鳳袖,沈聲問:「你們到底將陛下如何了?」

  「父皇乃天子,天下之子。自由海納百川的度量,三省己身的虛懷。母后,你不知道吧,父皇已頒下兩道詔書,昭告天下,一為罪己詔……」

  「罪己詔?」文定后鳳眉緊蹙,「不可能!」

  「噫?」傅澈眨眸,「母后您認為父皇沒有這等胸懷?」

  「……自然不是!」皇后怎能說?

  夫妻幾十年,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丈夫。權勢在他,重於這世上所有。此下失權無勢之處境,無疑是其所最不能面對之現實,矧且受制於己子?暴怒怕猶不及,怎可能以詔罪己?

  「皇后娘娘,廣義王所言屬實。」出語佐證者,竟是左相杜昌晉。「臣等已然都親眼恭閱過陛下的詔書了。」

  文定后倏怔,閃目望去,滿朝文武泰半在此?他們、他們……「爾等食君之祿,本該精忠為國,以死報君。不想卻盡是趨炎附勢、貪生怕死之徒,委實枉讀聖人之書,枉作天子門生!」

  「皇后娘娘。」刑部尚書面無愧色,吐字堅定,「臣五年前任巡街禦史,因上諫了一份四皇子在花街柳巷爭風毆人致死的摺子,四皇子遭陛下一通訓叱後,當夜差人闖進臣家,將臣打個半死,又將臣的家門毀之一炬,且擄了臣的愛女進王府去。若非臣到王府門前哭號時遇著了三皇子,臣女恐早不在人世。臣年過四十方得此一女,愛逾性命,救吾女者,吾必以命相報!」

  大理寺主薄朗聲道:「三載之前,臣尚是京城郊縣的一小小縣令,臣的親弟開罪了梁國舅,被押進大理寺。臣求到了國舅府,那位梁國舅要竟隨臣前去的臣妻和臣之弟媳作陪一晚方能考慮。臣雖氣,卻不敢當場頂罪,出府後想帶她二人逃去,不想國舅府派人追來。慌不擇路中撞上三皇子的車馬儀仗,臣一家四口的命這才算保住。此恩恩同再造,臣竭死以報!」

  左相頷首:「至於聖上和太子的安危,娘娘們盡可放心,三位王爺仁慈心厚,不會有半點為難。」

  文定后證然。原來這最不起眼的老三,藏得如此之深,運籌如此之久?陛下對老五忌憚防範,卻疏忽了最該忌該防之人?

  「幾位大人此話差矣。」

  太子妃上前一步,傲視群儒,「你們既讀聖賢之書,當行聖賢之事。忠君體國,此為忠臣賢將不二法則,個人榮辱更是不能與君王安危、國之利益相提並論。莫說負爾等者非當今聖上,縱算如此,還有話雲『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諸位大人以私人恩惠負聖上榮寵,實乃滑天下之大稽!」

  有人一聲冷笑,乃禮部尚書。「太子妃,身為男兒,若不能護衛自家妻女,和談報國安天下?吾等貧門苦讀,十載寒暑,是為一展所長,榮耀門楣,卻不是為了受氣受冤來的!且臣有如今,全賴三皇子恩德,與皇上的榮寵毫無乾聯呢。」

  「爾等好生無恥!」

  不知何時,七、八兩皇子已聞訊趕來,身後尚有十數皇系大臣錚錚相隨。此叱所出,即是以鐵骨聞名的正良老將軍。老將軍此下須發皆飛,環目圓睜:「貪生怕死倒也罷了,猶在此為己無恥之行強辯,實在是可笑之至!為人臣者,須顧大局,舍小義,你們這等行為,須知百年後史冊留名,只落個遺臭萬年!爾等後人亦必為爾等所為千古蒙羞!」

  精彩,精彩。廣仁王輕拍幾掌,含笑眄去,「如此說來,各位大人此行是準備以死相諫了?」

  「哼。」正良老將軍身後有人發不屑冷嗤,「昔日王莽篡位,為逼壓忠良,殿前設滾油熱?,爾等叛類有何名目,儘管施出!」

  -----

  「殿前設滾油熱??」廣仁王美眸陡亮,「這個主意不壞哦。若想遺臭萬年,這無疑是最迅捷的法子。」

  言至此,眼角忽睨某兩位華衣少年,「七皇弟、八皇弟,你們乃領頭者,這鍋設好了,兩位皇弟是不是打算身先士卒,慷慨赴死呢?」

  七、八兩子不由自主皆退後一步,面色遽變……冒著滾油的熱鍋跳下去,會有哪般滋味?怎可能身先士卒?如何個慷慨赴死?

  見堂堂天家皇子如此不濟,雲陽仰首站出,「無皇兄,為天昱,為父皇,雲陽很樂意一試!」

  雲陽公主料得,這三人必然不敢。他們籠絡群臣,靠的是恩惠,若在此當頭,行那等已遭罵名千古的賤事,豈不自大耳光?何況是對一個嬌弱女子出手?

  「好,公主殿下好風骨!」有忠君之臣大贊,「不愧聖上骨血,不愧天家氣派!公主殿下一弱女子尚有如此之錚錚不屈之骨,吾等男兒豈會芶存於世!」

  「對!」忠臣眾中即起響應之聲。

  傅澈笑眯雙眸:「雲陽姐姐,你要拋下項駙馬獨赴黃泉?項駙馬豈不可憐?」

  「駙馬?」雲陽眸兒大亮,「駙馬他如今如何?你們沒有傷他?沒有殺他?」

  「當然不會。」傅澈睜起無辜大眼,「他是咱們的親戚,是雲陽姐姐的駙馬,咱們怎會做那等是?」

  雲陽喜極而泣:「我要見他,我想要見他!」

  「怎麼?」傅澈苦惱皺眉,「雲陽姐姐不想慷慨赴死了嗎?」

  「……我要見駙馬!求你們,我要見駙馬一面!」

  傅洌向身後侍衛淡道:「帶她去。」

  適才,尚使得群情激昂的雲陽公主,在眾目睦睦下,探夫去也。

  傅津再將兩目鎖向二位天家皇弟:「老七、老八,你們確定自己不想慷慨成仁,為國捐軀?」

  兩皇子齊堆笑顏,「五皇兄您開玩笑,小弟來此,也不過是……」

  「小弟是聽說諸人至此,唯恐宮內生了什麼亂子,才趕來的,別無他意。三位皇兄都乃有勇有謀有智的大才,不管哪位做我天昱國君,於國於民都有天大好事,小弟定當赤膽事主,不起二心!」

  「兩位皇弟此話可差了。」傅澈搖首,「天子乃聖才,只當有一人適選。幸得父皇慧眼獨具,頒下傳位詔書。」

  呃?他這話一出,不止皇后等人其愕,縱連傅津、傅洌以及群臣,亦惑然滿面。

  「廣義王,您是說,皇上以頒下了傳位詔書?」有臣子問。

  廣義王大頷其首,探手袖內,取一副色澤明黃、上綴祥雲瑞鶴的綾錦聖諭,持在掌內高舉過首:「眾臣恭聽聖詔。」

  這笨蛋在搞什麼?傅津目詢兄長。

  且聽他的。傅洌目回。

  二人皆隨眾人叩地。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朕惟尚德崇功,國之大,民之眾,不敢有一時一日虛怠。然而歲月倥傯,朕年高體勞,為吾天昱萬世基業,為吾萬民子孫福祉,已不宜再踞帝位。朕之三子……」

  這個笨蛋!傅洌切齒暗罵。

  這個笨蛋,這一次倒做得漂亮嘛……傅津頷首稱許。

  「……恭謹溫雅,敏思多才,忠君孝廉,愛民如子,深獲朕意,亦利萬民。今特詔,傳位於三皇子孝親王洌。欽此。」

  傅澈尾音稍罄,已矮身跪地,高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群臣頓時附聲海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侍衛、太監亦高唱呼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做得不錯,笨蛋!傅津眨眸傳意。

  嘻嘻,那時自然!傅澈翻個白眼,好不得意。

  -----

  「那詔書……」文定后面色蒼白,手指顫抖,盯著六皇子掌心明黃事物,「那詔書給本宮看看!」

  「是,母后。」傅澈恭禮如儀,一步一步踱近,待到皇后近前,「請母后禦覽。」

  文定后展卷方要細細檢閱,傅澈忽俯首來,「母后,這個地方請您看仔細……」紅唇到皇后耳側,含笑竊語,「母后,若您還想保住您的榮華富貴,做個安享百年的太后有何不好?難道您真願意見我們骨肉相殘?二皇兄的死相可是極難看的喔……」

  六月天,文定后陡感身墜無邊寒窖。

  「母后,您慢慢看。」紅唇齒白的俊俏少年恭謹退下。

  他……他們……文定后吸一口氣,緩緩立起身形。

  「母后!」太子妃武業出手攙住似呈不穩的鳳軀,「母后,這詔書可是真的?是真的嗎?」那母儀天下的夢做了多年,莫非欲作灰飛煙滅?莫非戴那鳳冠,披那鳳袍,會是……

  正良老將軍半跪抒忠:「皇后娘娘,臣等將誓死保護皇上皇后和太子,請您盡可直言。」

  文定后鳳目蘊淚:「正良老將軍,我天朝有你這等忠骨之臣,乃國之幸,君之幸民之幸!」

  「吾等亦願誓死保衛聖上!」十數大臣隨後俯下。

  「很好,諸位對天朝的忠名,必將名垂千古。這詔書……」文定后唇啟雍容笑靨,「確實陛下親書,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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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1 23:05:48

【第三十四章.怨怒】

  卯時,混沌中清醒。

  「墨墨……」

  「嗯?娘?」看著近在盈寸的臉,諶墨秀長睫毛眨眨,難得露出幾分憨態。

  蘇遠芳趁機在這臉上擰一把,「乖,娘帶你回家了。」

  嗯?身下移動,諶墨這才望去,周圍軟褥錦帔,自己竟已在馬車上了,倏然清醒,「這是去哪裡?」

  「江南啊。」蘇遠芳得以啊,那個裝優雅的女婿,怎麼可能想到,老娘她走這一步棋?

  「……娘你在做什麼?」她怎嗅得出陰謀的味道?

  蘇遠芳嫣然,拍拍女兒小臉,「乖孩子什麼都不要管,娘帶你倒江南養胎。」

  意即說,娘趁王爺夫君出府而自己尚在沈眠之際,把人「偷」出來了?

  「放心跟娘走,外面有碧門的四大長老和碧門的頂尖力量相護,一路到江南,嘻,這排場,百年難遇哦。」

  諶墨闔眸睡去。到如今,還能如何?想來,必然是夫君不知何時招惹了魔女老娘,魔女老娘發威,對不聽話的女婿施以教訓而已。王爺夫君,保重了。

  「諶姑娘,您放心,咱們已在王爺府的書房留了五百萬兩的金票,王爺用它,可以娶幾個如花似玉的嬌妻美妾了,您直管安心做咱們碧玉門的主母,咱們大當家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母女相對無語。

  車馬滾滾遠行。

  兩道長影,自那座在晨曦中浮沈的孝親王府暗影中邁出。

  「三哥,您就任他們這樣將三嫂帶走了?」傅澈瞅著兄長分明不捨的臉。

  傅洌面色平淡,「這個時候,這是最妥當的法子。」但雙足,卻想違背主人這理智的意願,衝上前去;雙臂,更肆哮著要將妖人兒奪回,除了自己的懷抱,哪裡都不要去……

  -----

  三日禁足令過,滿城恢復繁華,上京城依然是國都氣派,商業興濃。百姓啊,百家之姓,不管天如何變,世如何易,只要令他們活得安穩泰平,足矣。

  「太子妃大嫂。」

  「雲陽。」

  孝親王府前,太子妃與雲陽公主不期而遇。兩個女人,俱是憔悴面損,花消雲瘦。四目交逢間,多少無奈幽怨過。

  「小的拜見太子妃,拜見公主殿下。」顧全顛顛下了台階,彎腰施禮。

  雲陽公主美眸微眯:「顧全,今天你擋不住本公主,本公主一定要見到你們的王妃。」

  顧全胖臉上恭謹畏敬爬了一堆,「公主,我家王妃她……」

  太子妃揮袖截斷了他話:「她身子不好,我們都知道。我們只是和她說兩句話就走!」

  雲陽亦道:「今兒個你們若有人一定要攔截,悉聽尊便,本公主不介意屍橫小親王府門前!」

  兩位皇家貴姝,高昂螓首,掀足邁上石階……

  「兩位貴人,」顧全當然不敢伸手碰上一角,苦臉作揖,「咱們王妃她,她不在府內啦!」

  「不在?」

  「王妃她從獄中出來以後,因為懷著小王爺,這身子一直就不好。江南怪醫給會了診,說是須擇靜地休養,王爺將王妃已送到別苑去了。」

  「哪家別苑?」

  「除了王爺,誰也不知。」

  雲陽面目傲凜,「太子妃,您可敢隨雲陽一起去見三哥?」

  太子妃傲然淡曬:「為天昱天下,有何不敢?自古邪不壓正,亂臣賊子何足懼?」

  望兩位貴妃攜風帶雷的背影,顧全摸摸腦袋:這樣看來,還是王妃這樣的女主子讓人侍候起來比較愉快,呵呵……

  -----

  「涵兒,你身為太子多年,所培植出的竟都是老三人的人馬,你當真令朕太失望了!」軟香閣內,天熙帝一波咆哮歇去半個時辰後,老話重提。

  傅涵,面色青紅交錯,憋唇未雨。茲被禁足在此,高高在上的天子不堪此辱,於是,同禁在此的他,即成替罪羔羊。

  但太子,何嘗聽得順耳?

  這一場驚變,內力詭譎激烈,外層卻滑平如鏡,因為什麼?還不是他們低估了三兄弟的力量!

  父皇只知指摘,卻不想,天子的勢力又如何?當朝之上三中有二的官員盡數人方,當兵部尚書的大印調不動勤王之師,父皇做為一國之主,不該自省嗎?

  當所有忠心護住之士在三日內盡數遭殲,當護衛天子的錦衣堂一夕傾覆,父皇除了惱怒,竟沒有半點憐傷?

  雖早知天子之位,以血染就,父皇的麻冷,卻必然使人心寒。二皇子愚蠢,有一點卻看得透徹,父皇選中自己為太子,只因兩個字——「順從」。

  父皇精明一世,要得只是乘順服從仰望膜拜,他從來不需要比他更精明的人執掌天下,他要天熙帝的光輝永載史冊,他要後世兒孫永難企及……

  通過此事,傅涵倏然明白,自己何以一擊及潰——

  倫心機,不及傅津;論謀斷,不及傅洌。甚至一個小小少年傅澈,都能在事發之前,將自己遮掩得滴水不漏。相形之下,自己那些所謂八面玲瓏韜光隱晦的手段,未免粗劣了。

  「涵兒,朕的話你聽到沒有?你一聲不響,可是在思慮如何反擊?」

  傅涵嘆道:「父皇,您也好生調息一下吧。外面的侍衛盡是他們的人,這些話並不事宜。」

  「沒有的東西!」天熙帝劈頭向兒子甩去一掌,掌聲清脆可聞回響在這囚龍之地!「朕怎會生了你這等沒用的兒子?你若有老三的一半智,老五的一半狠,也不至於到這等田地!」

  傅涵柔柔酸麻面頰,苦笑道:「父皇,真若如此,兒臣就不會被你立為太子了,不是嗎?」

  「你——」沒想到這個向來乖從的兒子竟然亦有反擊,天熙帝更是大怒勃然,「連你也敢忤逆朕嗎?都是一群不忠不孝的東西!自古亂臣賊子,勢必遺臭萬年,你也想步他們後塵嗎?」

  傅涵搖頭,「父皇,有父子的血脈在,量他們不會對您如何。還是坐下來,莫浪費力氣了吧。」

  「太子大哥講得極是,父皇。」傅澈攜笑步入,擺手,命身後侍從將酒肴置上桌案,「這幾日忙著處理一些外事,難免疏忽了父皇的膳食,這些都是兒臣盯著禦膳房做出來的,應該會合父皇和太子大哥的口味。」

  言罷,忽接到室內兩人複雜警惕的目光,當下了然噱道:「父皇,大皇兄,哪家儘管放心,澈兒再不才,也不能做弒父刎兄的惡事,這只是一頓飯而已,兩位可放心食用。」

  天熙帝隆目一瞪:「告訴朕,你們到底想將朕如何?」

  好!傅澈直想喝彩:父皇這不論何時都能威儀凜然的氣度,真乃王者之風也。「兒臣此來,是請父皇下一道諭旨。」

  戒心提高:「什麼諭旨?」

  「傳為給三皇子傅洌。」

  雙目暴眥:「……休想!」

  傅澈摸摸鼻子,「當然,兒臣以考慮到您心情不好,會拒絕兒臣。既如此,兒臣一片孝心,就替父皇擬了如何?」

  「你、你敢!這等犯上作亂、忤逆不孝、毀納亂常、欺祖誤國之事,你們也敢做!不怕天道罰汝,萬劫不復!」天熙帝目似充血,五官欲焚,對於幾日前,尚操之在己的事態演變至此,哪堪接受?

  「父皇,您只管安享天年,做您的太上皇就好。兒臣告退。」傅澈行了禮,撤步旋身。

  「回來,回來,你這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混賬東西,給朕回來!朕命你回來!……」天熙帝的咆吼,驚飛一樹棲鳥,卻喚不回六皇子一顧。

  -----

  「本宮要見孝親王,給本宮讓開!」文定后率雲陽公主、太子妃二人,立在納碧堂前,鳳顏肅持,沈沈叱喝。

  自變起至今,納碧堂已成三、五、六皇子在宮內的辦公之所。百官朝見、將領調派、布防布控,盡在此部派簽發,絡繹。成鮮明對照的,那座天子寢所萬清宮,卻門前冷落,除去幾個值守太監,竟成無人問津。

  「本宮說了,本宮要見孝親王,你們這些大膽奴才,還不給本宮閃至一旁!」

  幾個太監侍衛卑順垂目,一語不發,身形卻巋然不動。

  啪!雲陽踏出一步,擡手給近前太監摑了一記:「你們好大的膽子!皇后娘娘的口諭都敢漠視,忘記了自己是誰家的奴才嗎?」

  納碧堂宮門忽啟,傅家三兄弟齊齊亮身,立階上俯下而望。

  「雲陽,他們能是誰家的奴才呢?除了傅家,難道還有別人?」傅家挑眉邪謔,「不知三位齊齊降臨母妃的寢宮,有何指教?」

  皇后凜然一笑:「若你們無意請本宮進門一敘,個本宮也不介意在此將話說得明白。」手指先上後下,面目神聖不可欺。「上有青天下有地,過路有神明,當著這全宮的奴才,你們告訴天下,告訴本宮,你們打算將你們的父皇也即你們的君主如何?」

  「母后。」傅澈咧嘴乖笑道。「您未免言重了,如此一來,天地神明,都要驚動了不是?須知神明皆是明察秋毫,說不得臉父皇做過的事都能一筆一筆記錄在冊,如此,您究竟是欲幫父皇還是欲害父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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