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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11 22:24:49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9-4 17:53 編輯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11 23:12 編輯

作者:菊花散里
書名:無肉不歡

【內容簡介】
穿越成肉文女主角!
誓將暗黑21禁內容改寫成爆笑種田文!

(簡介就是這麼少……)


【目錄】
P.1P.2P.3P.4P.5
1.穿越到肉文
2.不要臉
3.初遇腦殘
4.夜探
5.石頭的教訓
6.媳婦兒
7.銀價
8.識破詭計
9.笑話
10.賣身
11.入狼窩
12.扭曲的命運
13.分級制度
14.舉人夫人
15.回頭不是岸
16.樹下相逢
17.疑問
18.歸家
19.滿天星辰

20.虎山行
21.兩隻髮簪
22.雛鷹
23.第一次相遇
24.萬卷書
25.豆蔻初成
26.十全十美
27.爭風
28.荷包
29.吃醋
30.侯爺
31.困獸
32.興趣
33.天才
34.模特
35.番外:一天
36.貪婪的吻
37.迷藥
38.脫逃
39.殺手禽獸
40.懸賞單
41.想太多
42.庸醫
43.狙擊
44.拓跋絕命的野望
45.借口
46.鬼屋
47.拒絕
48.獵物
49.群獸薈萃52.爭鋒相對
53.二重追捕
54.反目
55.真面目
56.要求多多
57.鍾情
58.分道揚鑣
59.跳崖
60.和諧的秘藥
61.解藥
62.白癡
63.夢境
64.弄假成真
65.劫持
66.狼群
67.禽獸大俠
68.偽君子
69.殺人
70.鴛鴦錦
71.魔鬼
72.絕命
73.信任
74.神醫禽獸
75.醫德
76.破冰
77.小喜
78.未來
79.實驗
80.脫困
81.尋覓
82.十年
83.木無心
84.綁架
85.河東獅
86.勸說
87.強搶
88.團圓













PS:50∼51無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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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11 23:05:43

【88.團圓】

  到了黑顛家,紅蠍子將我安置去繡樓二層,她住的房間,召來數十黑家護衛,用弓箭大刀將繡樓裡三層外三層包圍得水洩不通,勒令:「若木無心敢上門來,就抄刀子砍!砍死勿論!」

  這陣勢看得我很緊張,紅蠍子又從牆上摘下根碗口粗的哨棒,如狼似虎地舞動兩下,對我道:「我這就去替你教訓那負心人出氣!」

  「等等!這樣萬萬不可!」我急了。

  「嗯,這樣確實不行,」紅蠍子丟下哨棒,去角落箱籠裡翻了半響,從裡面拿出根大腿粗的狼牙棒,帶著滿臉巾幗英雄氣勢道,「那小子比我家老不死的皮厚,用這玩意才教訓得了。」

  我瞧著狼牙棒上根根尖刺,如雷轟頂,魂都快嚇飛了,趕緊抱著紅蠍子哀求道:「別教訓了,我和他都以為對方已陰陽相隔,就不算不死也男婚女嫁,如今重逢得難看了些,但世人對男女守節議論相悖,女子守寡大加稱讚,男子守寡大加嘲諷,他頂著絕後的壓力為亡妻立誓終生不娶,還能守上十年,也是難得,算不得他全錯。」

  紅蠍子揮著狼牙棒怒喝:「胡扯!女子守得節,男子自也守得!」

  我喃喃道:「可……他是被你男人逼著去生兒子的,而且是為了拓跋兄弟的情義,你也知道的。」

  紅蠍子一窒,反駁不能,便蠻不講理道:「管他是誰逼的,你真死了他找女人我高興,你沒死他找女人我就打死他!」

  我急了:「他不知道我沒死!」

  「好吧,你別急,」紅蠍子終於妥協,丟下狼牙棒,撫著我的腦袋溫和道,「既然他不算負心,我就先不收拾他了,但他對你做的禽獸行為還是不可輕饒,這種粗暴無禮下狠手的畜牲是萬萬不能要的,你先安心養傷,我晚點再想想辦法。」說完她一陣風似地跑了。

  我蹲地上,戳戳狼牙棒上的刺,終於舒了口氣。紅蠍子的繡樓周圍安靜,正好讓我安歇靜養,林洛兒的體質康復力很強,傷口好得飛快,第二天便沒那麼痛,可以下床行走,第三天就能連跑帶跳,此時樓外荷花大片大片盛開,蟬鳴聲聲入耳,黑家護衛們盡忠職守,連只蒼蠅都不放入,紅蠍子也不知左右在忙些什麼,極少來打擾我。於是,我在百般無聊中,又感到了陣陣落寞。

  人真的好奇怪,一樣東西從未得到的時候不會去想他,得到卻失去後,便懊悔得不能自已。如今失而復得,又嫌東西不如以前的好,得而再失,心裡便唸唸叨叨想個不停,再次懊悔。

  我悄悄推開門,見護衛換班,探頭探腦觀察片刻,鬼鬼祟祟地伸腳出去。

  紅蠍子捧著一堆圖冊風風火火衝過來問道:「乖洛兒,你要去哪裡?」

  我匆忙掛滿臉傻笑,將腳縮回來:「沒去那裡,透透氣罷了。」

  「無心未死,你又沒過門,犯不著給他守這活寡了,我有好東西給你看。」紅蠍子不由分說地拉著我的手,將我拖回房間,把手中圖冊攤開一地,上面畫著儘是當今武林青年俊傑,她先指著第一張,玉面俊容的公子介紹,「這是玉面小飛龍林俊,今年二十,擅使雙刀,因為父守喪三年,如今尚未娶妻,他長得英俊,人品高潔,性格溫和,重情重義,武藝出眾,和你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對,你看如何?」

  我苦著臉道:「不妥,太不妥了,他比我還小五歲呢。」

  「這有什麼問題?!自我家苦命的絕命孩兒死後,你是奶奶看見的第一個美人,長得如花似玉,貌若天仙,性格溫厚,武林第一美人都要靠邊站!天下哪有你配不上的男子!」紅蠍子那番不著邊際的讚美,誇得我面紅耳赤,然後她翻過第二張圖給我看, 「這是南平王的三兒子,庶出,今年二十七,喪偶續絃,家中無妾無兒,他人品高潔,知書達理,文武雙全,不無論是在朝廷還是武林都頗有威望,也算難得佳偶,你看如何?」

  我搖頭拒絕:「他為亡妻多年不娶,定是情深意重,後來者是爭不過的,我不要。」

  紅蠍子又翻翻撿撿,拿出第三張圖道:「這是拜月教二公子,你看那臉蛋,看腰身,真是一等一好看,若奶奶沒嫁黑顛那冤家,又年輕個三十歲,定要去搶回來的。他今年二十五,尚未娶妻,和你正好相當。」

  我:「看他打扮得那股風流勁,還眼帶桃花,那麼大年紀還不娶妻,不是有隱疾就是小受!」

  紅蠍子:「這是新封的平威將軍黃重山,臉長得粗獷好看!身材健碩,家中有房有地有田,今年二十六歲,是因早年的冤獄導致沒娶妻。」

  我:「他……他這長相一看就是會打老婆的。」

  紅蠍子:「無方公子?」

  我:「他花錢如流水,太會敗家。」

  紅蠍子:「許意?」

  我:「個頭太矮。」

  紅蠍子:「張三?」

  我:「名字太俗。」

  紅蠍子:「李思君?」

  我:「太胖。」

  所有圖冊都給過了兩遍,統統被我擋了回去,紅蠍子歎息道:「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好男人?我家老不死的脾氣不錯,臉卻長得醜死了,你不如將就一下,再好好挑挑吧。」

  我低著腦袋不說話。

  紅蠍子問:「你該不是還在想他吧?」

  我支支吾吾道:「好像是有一點點……」

  紅蠍子攤手:「不成了,你說過這輩子絕不嫁他,他面子裡子掃個清光,只好一片真心盡付美酒,說不準正在抱著酒壺怨恨你,兩人還想在一起可是難上加難。」

  我低聲道:「我罵得沒那麼狠吧?!」

  紅蠍子很仗義地說:「我想著你年輕姑娘臉皮子薄,說不出難聽話,後來又當著所有教徒面前照你的意思,幫你罵了一通,罵得他擡不起頭了。事到如今,咱們也別吃回頭草,好好再選選。」

  「你……你怎知我是什麼意思?」我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紅蠍子理直氣壯:「你說這輩子都不和他在一起,所以他成全你了。」

  我辯駁不能,垂頭喪氣地爬回床邊,用被子抱著頭,一時間把他幹的壞事全忘了,只念著石頭以前的好,後悔莫及,又對紅蠍子的多管閒事鬱悶不已。只當兩人因這段錯誤的插曲要從此分道揚鑣,從此天各一方也罷了,偏偏又割不下對方,心裡酸楚,卻不敢吭聲,只紅了眼眶。

  紅蠍子在被外推了推我,笑著走了。

  黃昏時,我已經心酸到策劃以後一個人回燕子庵怎麼過孤零零的日子,是養兩頭狗好?還是養三隻貓好?女兒家走太勤,會不會討人嫌?

  忽而,窗戶傳來細微的敲擊聲,敲了三下,停了片刻,再敲三下。我遲鈍了許久,想起外面包圍重重,這是二樓,心下微驚,猶猶豫豫地將窗戶打開了一條縫。

  窗縫裡是張笑嘻嘻的臉,虎牙細眼,嘴角還有兩個酒窩。他如兒時般,將手中一個包裹丟給我接著,然後抓住窗欄,翻身躍入,不由分說,抱著我就朝臉上狠狠親了口,然後自來熟地將我高高抱起,問:「媳婦兒,今天是乞巧節,晚上咱們一起去看花燈吧?」

  放下偏見和怨恨,我伸手撫過這張朝思暮想的臉,肌膚傳來熟悉的溫度,熟悉的觸感,每一樣都是在夢裡見過無數次,卻思之不得的真實。我狠狠抱住他的頸窩,「哇」地一時又哭了。

  「你還在討厭我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是,我是有點討厭你,」我喉嚨給梗塞住了,費力地說出心裡話,「可我更想你,我天天都想你回來,落魄也好,沒武功也好,殘廢也好,毀容也好,哪怕是變成什麼樣子都無所謂,我只想見到你好好的回來。」

  他眼眶也有些紅,指了指我的胸口道:「洛兒,我不懂說什麼好聽話。我只知道很久以前,我就把心落在你身上了,你死了,我便沒有心,腦子裡只有仇恨,變成了復仇的鬼。你回來了,我也就回來了。十年,三千六百多個日日夜夜,都是錐心的恨和痛,我不想再過這樣難熬的日子。所以,你留下,不要再把我的心帶走好不好?」

  我狠狠揍了他腦袋一下:「我不走,我要盯著你,免得你這禽獸再去為非作歹強搶民女。」

  他酒窩越笑越深,扯起自己衣襟給我胡亂擦幾把眼淚鼻涕,連連點頭道:「我聽媳婦的,媳婦說不搶民女就不搶,只搶媳婦去看花燈,天色已暗,問何時起駕?」

  我給他唱戲似的腔調逗樂了,裝模作樣彎彎腰,側臉壞笑,也像唱戲似地回問:「夫君啊,妾身駑鈍,不知可要賢良淑德?三從四德?以夫為綱?」

  「不要了不要了,」石頭連連擺手,大度道,「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應不拘小節,哪能斤斤計較這點小事?」

  我再問:「人家說你怕媳婦咋辦?」

  石頭怒道:「都是一家人,我疼媳婦能說得上是怕嗎?!誰敢說三道四,亂嚼舌根老子就撕拖下去打一百大板……」

  我看著他又急又惱的神情,笑得直不起腰,忙跑去梳妝。

  他在後頭嚷著:「不準紅杏出牆這條,你還是要守的!」

  我一邊應一邊打開他帶來的包裹,裡面儘是大紅大綠的俗艷衣裙,幸好繡工巧手,在上頭的大朵牡丹、蝙蝠、福壽紋雖數目繁多,款式卻別緻,旁邊的錦盒裝著七八隻首飾金簪,雕琢精美,件件又粗又重,尤其是那頂黃金掐絲鑲寶九鳳冠,每隻鳳凰口中銜著一顆拇指大的東珠,鳳凰眼睛鑲著紅寶石,底座是海外來的大顆祖母綠和鑽石,頂頭上就像聖誕樹,足足有一斤重,這一身配起來,活像爆發的鄉下地主婆,俗得沒法見人。

  「要穿紅裙子。」石頭唯恐人家不知他帶正牌娘子出門,滿懷熱情地徐徐叮囑。

  我滿額黑線看著一桌子恐怖而昂貴的衣裙,再次為某人十年毫無長進的品味扼腕歎息,亦為珠寶行的老闆慶幸賣不出去的貨色都一口氣解決了。最後挑挑揀揀選出條石榴紅馬面裙,紫色繡牡丹琵琶袖薄綢中衣,外面罩了件寬大的寶藍色繡蘭花的薄紗罩衣,勉勉強強不至於嚇死人。梳下長髮,思索許久,盤了個簡單的單髻,鬢角插兩支金花鈿。

  石頭猶不滿意,嘟囔道:「咋那麼素?腦袋上再插點。」

  我死活不依,對鏡中美人自戀了一會,歎息著回頭翻出紅蠍子幫著拿回來的包裹,將易容的瓶瓶罐罐全部拿出來,習慣性開始化妝。

  石頭急忙打下我沾藥粉的手,扯著就往門外走。樓下護衛不知為何消失不見,大門如塗了油似的一推就開,我被一路拖著走出繡樓,來到街上。七彩花燈照得整條街道如白晝,三米高的龍騰虎躍,有精緻小巧的魚戲蓮花,還有許多賣小吃的小販在穿梭,「糖葫蘆!」「烤紅薯香甜!」「油炸□粑不貴!」吆喝聲嘹亮,香味陣陣飄入鼻中,吸引著所有人的胃口。

  只是因容貌導致多年追捕躲藏和十年隱居,我膽小如鼠,除在自己房間外從未卸下易容,對人前露臉恐懼至極,如今只能護著臉,瑟瑟縮縮躲他身後,唯恐被人看見惹麻煩上身。

  「擡起頭,不要怕,」石頭塞給我一個鯉魚花燈,他的笑容在燈光裡格外燦爛,「從今以後,你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在街上,想去哪裡都成,再也不會有人難為你,傷害你了。」

  以前單身出門,就算化妝成老太婆,都會被光棍無賴調戲。

  如今從街頭走到街尾,年輕男女或醉漢三五成群,或兩兩相伴,提著小花燈,笑著鬧著經過身邊。總會驚愕或驚艷地望我們兩眼,然後笑笑離開,不敢騷擾。

  多年壓在心中的大石忽然粉碎了,我猛然想起禽獸和非禽獸都已經不在了,我身邊的男人不再是十五歲的孩子,他已足以我遮風避雨,我小心地將縮著的腦袋伸出,挺直了脊樑骨,不再走奇怪的步伐,哆嗦的雛鳥如今輕飄飄的,彷彿可以飛上雲天。

  以後可以像普通女人那樣愛怎麼打扮就怎麼打扮了,我可以去買我喜歡的髮簪和頭飾,可以丟掉那些烏沈沈的寡婦袍子,不用剪亂頭髮,不用剪去睫毛,天地間,我不再是孤獨害怕的一人,有他在身邊,什麼都不用害怕!

  石頭握緊我的手,就如八歲那年。我興奮過度,不顧自己年齡,還蹦蹦跳跳地吵要去吃油炸豆腐,吃羊肉湯,玩套圈和猜燈謎,他不再不耐煩地敲我腦袋,而是溫柔地跟著,手裡提著七八隻贏來的花燈。心甘情願陪著我從綢緞鋪、首飾鋪、脂粉鋪一間間逛下去,笑個不停。只是在鐵匠鋪前,頓了頓身子。

  我吃著消暑的酸梅湯,他幫忙拿著糖葫蘆和麥芽糖,遠遠看見黑顛和紅蠍子在猜謎花燈前爭來吵去,他們也瞧見我們,黑顛做了個鬼臉,紅蠍子衝著我揮揮手,笑得很曖昧。

  我不好意思,扯著自己衣服問:「你們是一夥的?」

  石頭急忙道:「都是義母的主意,她說你不是真的惱我,我越在旁邊吵就越下不來台,不如換個清淨地方就想通了。」

  我覺得被算計,有點鬱悶,隨手揍了他幾下。

  此人皮厚肉粗,一個勁地笑。

  華燈熠熠,人影雙雙。待到戲台曲終人散,便是歸家。我和他沒用馬車,一路走一路聊天。

  「石頭,我的夢想是做鄉下地主婆,過種田生活。如今你做烈火教教主算什麼啊?」

  「沒問題,我一邊做教主一邊種田,其樂融融。」

  「石頭,你教務繁忙是抽不開身的,我去鄉下找塊田?」

  「不用,把後花園裡的那些狗屁牡丹玫瑰都拔了,我早看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玩意不順眼了,統統種上黃瓜茄子水稻!那裡的土肥得很!」

  「石頭,我的雞怎麼辦?」

  「後花園旁邊是刑部,把屋子騰出來給你做雞窩和豬圈!」

  「石頭,烈火教分舵那麼多,乾脆多弄幾個莊子,還可以自產自銷。」

  「好,我回頭就去命令各部分舵購進莊子,在常例生意裡增加糧食買賣。」

  「石頭,你品味……究竟覺得我好不好看?」

  「好看!誰敢說你不是天下第一美人,老子打斷誰的腿!」

  「石頭,為何人家給你送的美人都是圓臉的呢?」

  「媳婦冤枉,那些女人雖不錯,可比你差遠了,我沒對那些美人禽獸過!真沒!我……我就多看過兩眼!」

  「石頭……」

  「放心,為夫只對你禽獸!」

  「石頭……」

  「放心,義母說你身子無礙了,待會為夫就來禽獸你!」

  「……」

  當晚,大老虎把肥兔子翻來覆去禽獸了無數次,吃干抹淨不留渣。

  早上,肥兔子捂著小屁屁,看著大老虎在外面熱火朝天率眾進行改造後花園,不由嚴肅思考:

  「我這樣……究竟算不算種田成功呢?」

  「媳婦,別想了,有田有地,快生娃去!」

  〈網絡版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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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11 23:05:19

【87.強搶】

  約莫過了三四秒,我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酒裡下了毒,毒藥是白梓獨家秘製,自他死後,天下無解。

  此時石頭的喉嚨已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口下去,我嚇得從床上跳起,不顧後腿還扯著被子,連滾帶爬撲過去,一把將酒壺打落,然後看著他兩眼發直片刻,慌忙衝去門口想叫人拿肥皂水來催吐清胃。

  還沒跑兩步,就被被子絆倒,直挺挺往地上摔去。

  落地之際,石頭將我攔腰抱住,輕輕扶起,焦急抱怨道:「大夫說你不能下床亂動,你要什麼我替你拿就好,免得扯動傷口,」

  我抱著肚子痛得吸了口涼氣,然後回頭看他半響,見除了眼角有個兩個黑眼圈,下巴有點剛冒出來沒剃的鬍渣外,神清氣爽,滿臉喜悅,不像要七竅流血,毒發身亡的樣子,心裡暗暗猜測是他學了絕世武功,連毒藥都不管用了?還是白梓的毒藥過期了?

  石頭將我抱得緊緊的,不願放手,他在耳邊低聲問:「怎麼了?」

  「沒什麼,」我想了一會說,「大概又得妄想症了吧。」

  石頭:「……」

  我說:「你放我下去。」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我,我撿起地上碎片翻了翻,發現壺面的圖案不是梅花而是梨花,顯然不是同一把,料想是昨日的殘酒剩菜早被丫鬟收走,便鬆了口氣。沒過多久,又鬱悶起來,不知自己為何要在乎這混賬。

  石頭問:「酒怎麼了?」

  「沒什麼!我腳滑了!」打死我也不敢說謀殺他的計劃。

  石頭不信,卻撬不開我的嘴,也不好玩刑訊逼供,便讓丫鬟進來收拾碎片,然後去解救黑顛被掐死的命運。

  我趕緊招手將丫鬟喚來問:「昨天桌上那壺酒呢?」

  那丫鬟看起來挺老實,規矩回答:「回夫人,酒送回廚房了。」

  「我不是他夫人,」我再問,「那個酒會倒掉嗎?」

  丫鬟猶豫許久才回答,「若是主子吃的東西,下人是不敢動的。」

  潛台詞是,吃剩的他們就敢動。以前在南宮家小廚房時,主子吃剩下來的魚翅燕窩或沒動幾筷子的美酒佳餚,也統統都落到我們肚子裡了。供給烈火教教主的酒自然是好酒,喝剩的怎會浪費?目前尚未聽見有人中毒的消息,大概還沒被喝下去。

  我驚覺可能會誤傷人命,也顧不上太多,連連命令道:「快快去把那壺酒找回來給我!絕對不準偷喝!動作要迅速!」

  丫鬟應聲,朝門外跑去,跑了幾步,撞到勸解無效回來的石頭,她被瞪了一眼,似乎想起什麼,老實巴交地回首問:「您是以夫人的身份下命令還是以客人身份下命令?教主有令,讓我們聽夫人的,卻沒說要聽客人的。」

  我要吐血了。

  若讓她去拿酒,就得承認自己是石頭媳婦。若不讓她去拿酒,就等著害死無辜人命。烈火教縱使禽獸再多,廚子和下人何辜?

  丫鬟眼巴巴看著我,石頭也眼巴巴看著我,死活不動身。

  天天修佛,日日木魚,也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我人小力薄,雖救不了人,卻不能亂殺人。

  那壺劇毒無比的酒必須處理。

  我幾乎是咬牙切齒低著頭承認:「是夫,夫人的吩咐。」

  石頭大喜,隨手賞了那丫鬟兩錠金子,興沖沖地跑到我身邊坐下問:「你那麼緊張那壺酒,裡面有毒嗎?」

  我賴不下去,乖乖點頭承認:「我本想把你這只禽獸毒死,然後同歸於盡的。」

  「你終究是沒捨得毒死我,」石頭對謀殺未遂犯喜上眉梢,待丫鬟將酒壺取回,他先聞了聞味道,又倒出幾滴辨別色澤,皺眉道,「這是當年度厄山莊的黑鳩,你從何得來?」

  我編不出謊話,只好將當年在地窟的事情從頭到尾,淡淡說了遍,最後道:「我見那屍體和你體貌相當,手裡又拿著我做的荷包,以為是你死了,便在附近燕子庵居住。」

  石頭越聽越心疼:「白梓將你的屍體拿來給我辨認,我從折斷未好的小指骨一直看到燒剩的頸後肌膚上露出的一點小黑痣,雖確認你已死,但念著你平日謹慎性子,不信這場火災是意外。待身子能走動後,多方查探打聽,聽見南宮冥和白梓吵架,白梓承認是為南宮冥才收拾你,南宮冥勃然大怒,罵了他一頓,拂袖而去。我心裡恨極,卻不敢表露,待傷好後告辭離去,籌備復仇時遇到來替徒兒報仇的黑顛,和他一拍即合,他助我殺了白梓那畜牲,滅了度厄山莊這虛偽的鬼地方,我幫他去殺龍昭堂。放火離開的時候,我發現荷包不見,料想是殺人時落下了,回去尋了幾番,也沒結果。」

  我歎息:「你何苦化作惡鬼,入烈火教,滅人滿門呢?」

  石頭恨恨道:「我與你圖安穩,不圖富貴,卻處處遭人迫害。你更是善良平和,處處低調謹慎,隱姓埋名,只求過個平安小日子,卻還是慘遭毒手。可見這天下,善良是沒有用的!」

  我說:「可你也知道,我一點也不會喜歡你變成這個樣子。」

  石頭搖頭道:「那時我當你死,我心也死,只道天下人負你!我便負盡天下也要替你尋個公道!那龍昭堂家大勢大,又有朝廷與武林助力,不可公開為敵,黑顛幾次下手,皆動他不得。他認識烈火教的長老,便讓我改名換姓,引薦入烈火教,並指導學習武功秘籍上的武藝,和行走江湖的各種技巧。拚死拚活的努力下,我武功大成,沒有人是我的對手,也沒有人比我更狠,待老教主死後,便順理成章成了烈火教的新教主。然後親手殺了龍昭堂那禽獸,隨後滅了武林那些虛偽的世家,還有那明知你命喪白梓之手,卻對他毫不作為的南宮冥!只可惜那小子跑得快,溜出海外,我一時竟未取得他性命!只下令各碼頭烈火教教徒,見到他格殺勿論!」

  我聽了半響無語,勸道:「南宮對你我有恩,他只是對好友心軟,如今我並沒死,你收回這道命令吧。」

  石頭急忙應下,交代人去辦理。然後低下頭,攬著我肩膀,小心翼翼問道:「我知你不喜殺人,不喜作惡,只是烈火教征討江湖時,我剛接任教主,必須心狠手辣來立威,如今江湖已定,武林以烈火教馬首是瞻,我發誓以後守在你身邊,不亂殺人,成麼?」

  他握著我的手,手上是重重疊疊的傷痕,有我見過的,也有我沒見過的。幼細的黑髮被風輕輕撩開,露出額上被遮住的一條長長刀疤。他半瞇著視力不太好的眼睛,吃力地看著我,彷彿離遠點就看不清。然後小心翼翼地說著誓言,唇間呼出的淡淡餘溫在我發間流連、纏綿。

  如今的他,全身上下,還有多少完好的地方?

  他說:「洛兒,你發過誓,要一輩子陪著我。」

  我的心終於軟了三分。

  可是我也發過誓,絕對不和原著中的禽獸在一起。他禽獸也就罷了,對我做其他壞事也罷了,偏偏做的是我生平最恨最禁忌之事,若簡單就原諒了他,又覺得心裡彆扭。所以我低著頭翻來覆去思索,臉色陰晴不定,任他推了幾次,也不答話。

  石頭垂頭喪氣,靜靜地等,紅蠍子收拾完丈夫,氣勢洶洶衝進門來,撩一把鬢間白髮,衝著石頭罵道:「你和我家那死老頭做下這等豬狗不如的事!還想人家姑娘原諒你?!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去!洛兒跟我走!咱們好好的女子,不和禽獸為伍!用別等什麼三天七天的,這群混蛋想拖著你施展手段呢!呆會我就帶你去黑家別院靜養,以後咱們別見這兩隻禽獸不如的傢夥!」

  「等等!我……我……」我慘叫未落,就被這力大的老婦人連人帶被子一把抱起,氣沖沖地往門外走去,丫鬟護衛皆不敢攔。

  「給她們備轎,務必不能受傷。」黑顛攔下氣急敗壞的石頭,吩咐護衛們給紅蠍子和我放行,然後勸石頭:「由得去吧,你先過來聽我說……」

  「我……我沒說要現在走啊!傷還沒好呢。」我掙扎無用,眼淚汪汪地對紅蠍子奶奶求饒。

  紅蠍子很豪邁:「遲早要走,晚走不如早走好!少欠那只禽獸的人情了!跟奶奶回去,我櫃子裡收著好多漂亮首飾,給你打扮打扮,馬上又是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了。等將來男人求親求破頭,嫁誰也不嫁那破男人!」

  媽媽咪啊,這紅蠍子肯定是山大王出身!強搶民女民男甚是手熟,黑顛當年該不是被她搶回來的吧?!

  我欲哭無淚地被迫坐進轎子裡,搖搖晃晃離開了烈火教行宮。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11 23:05:02

【86.勸說】

  傷勢說重不重,說輕不輕,必須靜養,但扶著東西慢悠悠下來走兩步也可以。起碼我彎腰抄東西砸石頭腦袋的動作可以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最後砸得他不敢進房,只在外面嚷著:「媳婦你別激動,牽動傷口不好。」

  我又氣又累又傷心,天快亮時,終於趴在新送進來的枕頭上哭著哭著睡著了。

  醒來時已經是下午,原本對我不屑一顧的小丫鬟急忙將盛水銀盤舉過頭頂,恭恭敬敬地送到我面前,另一個小丫鬟衝上前,體貼細緻地將我扶起身,放好靠背的軟墊,然後雙手遞上梳洗用的熱手巾和青鹽。我迷糊片刻,往外看去,門口居然站著一串的俊俏丫鬟,手裡捧著各色粥水點心玩意,低眉順眼,連大氣都不敢出,只等著上前侍候。

  我認真端詳這串丫鬟模樣,幾乎都是圓臉大胸細腰肥臀,似乎都是某人品味中的美人兒。心裡越發無名火起,隨便刷洗幾下,丟開手巾喝問:「他在搞什麼名堂?」

  美人們的眼睛齊刷刷地往窗外看去,抖了一下,然後齊刷刷地轉回來,齊刷刷地回答:「奴婢侍奉不周,是奴婢過錯,請夫人息怒。」

  我狐疑,轉身去看窗外,卻沒看到人。

  臉上的易容被石頭抓了一塊下來,我也不想再遮,便用藥物全部卸了下來。沒過多久,昨日看守我的兩個黑衣女護衛忐忑不安地走進來,先是你推我一把,我揉你一下,遲疑片刻,雙雙跪在我床邊,齊聲道:「小的有眼無珠,衝撞了夫人,請夫人恕罪。」

  我知道是某人安排,氣得深呼吸幾口氣,緩緩道:「扒高踩低是人之本性,你們不過奉命行事,不過言語衝突了幾句,若是有罪,下令者罪加一等!快快起身離去!」

  她們倆對視一眼,再道:「謝夫人寬宏大量,恕不知者不罪!」

  某人樂悠悠地轉到門口,擡腿想踏進房門,我再次抄起枕頭砸過去,然後皮笑肉不笑地對倆黑衣護衛道:「首先,罪懲首惡,沒有連帶的,其次,我根本不是他夫人!你們去叫那不要臉的別攀親認戚!胡言亂語!」

  石頭臉都黑了,隔著門嚷:「你怎不是我媳婦?」

  我叉著腰虎著臉問他:「咱們小時候是口頭定過親不假,可三媒六聘呢?天地證人呢?官府文書呢?沒過門就不算成親,你那點能證明我是你媳婦?」

  石頭氣得一拳把門給砸了。

  我見勢不妙,立刻「哇」地一聲又哭了:「你就是強搶民女的無賴惡霸!你就是強佔人身子的禽獸混賬!我被你欺負成這個樣子了,你還想欺負我!」

  「別哭,我……我不欺負你。」他想進門又不敢進,最後跺跺腳走了。

  兩個女護衛見主子吃癟,不敢久留,急忙告退。美人丫鬟們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臉都紅了。

  我努力大口吃飯,爭取早日康復閃人!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吃飽休息時,八九個穿著打扮各異、容貌美醜不一、年齡大小不等的女子,紛紛湧了進來,自報家門卻是烈火教教中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勾陳、騰蛇、饕餮、必方、混沌等禽獸部門女教徒,具體幹什麼不清楚,反正是奉旨來給教主做說客。

  石頭在窗外親自督戰,投以鼓勵目光,她們像打了雞血似的,捲著袖子爭先上陣。

  騰蛇家的姐姐說:「木教主好可憐,自傳言夫人死後,十年不近女色,行屍走肉,天天只想著夫人,其他武林門派摸著他胃口送來的美人,統統都被轉送給下屬或做了丫鬟,雖然這次是做錯了,也算老天憐見,陰差陽錯成了你們二人。夫人看在他一片真心份上,就高高拿起,輕輕放下,教訓教訓便算了。」

  必方家的大娘說:「哎呀,天下哪有男人不犯錯?知錯能改就是好的。」

  朱雀家的小妹說:「教主天天酗酒成性,坐懷不亂,也是為了想你。那武林第一美女……不,第二美女想搔首弄姿!想勾引教主,當下被二話不說丟出門外,若我那貪花好色的男人能做到這一半好,天大錯事我也原諒了他。」

  白虎家的老婆婆道:「女孩子年輕時總是心高氣傲,眼裡揉不下半點沙子,有些事情待老了回首一看,會後悔的。」

  最後玄武家的美人快嘴快舌道:「夫人你要怎麼樣才原諒他?要他負荊請罪也好,要他上刀山下油鍋也好,總得劃下道來,咱們教主平時脾氣就不太好,若是鬧得再惡劣三分,我們做下屬的日子沒法過了。」

  眾女一致稱是。

  我說:「若這次搶來的不是我?若是鬧得我把命送了?該如何收場?若是天下所有錯誤都可以道歉挽回,那還要律法做什麼?要公理做什麼?」

  勾陳家的大姐拍著胸脯道:「若教主真的只為子嗣大計,早八百年就該強搶民女了,哪會等到現在?一方面是那老爺子天天威逼,另一方面是夫人你背影真讓他動心了啊!否則怎會第一次就命中,成就你們大好姻緣?」

  饕餮家的蘿莉也說:「以前跟隨教主辦事,曾聽見他和老爺子吵架,老爺子讓他盡快納妾生子,他說別的事可以遷就老爺子,可自家夫人為他報了血海深仇是恩,為他生死相隨是情,恩情重於山,所以這事萬萬不能從命。那麼好的教主,怎會隨便在大街上強搶民女呢?肯定是你的背影太像夫人了,讓他瞬間憑感覺辦傻事了。」

  混沌家的婦人道:「他昨夜是喝多了酒,帶了七分醉意,一時沒認出來,教主又天生神力,故下手沒輕重了些,傷了夫人他亦有悔意。夫人好歹也給個回頭機會,再犯便讓老夫人嚴懲不饒。」

  強詞奪理,我生性多疑,任他們好說歹說,一個字也不信!只問:「誰是老爺子老夫人?石頭的爹娘不是千古了嗎?」

  大家過了好一會才明白石頭是木無心,正要答話。

  屋外傳來蒼老的怒喝聲:「老爺子教你殺人放火打家劫舍!教你暗殺刺探識毒斷謀!可從來沒教過你怕老婆!真是窩囊!窩囊啊!」

  眾女聞言,紛紛掩口,差點憋不住笑場了。

  石頭在外頭低聲道:「義父言教身傳,是孩兒無用,辜負義父一番教導。」

  饕餮家的蘿莉撐不住,笑出聲了。其他人也憋得臉紅脖子粗,對我擠眉弄眼一會,然後告退,將門外一個老頭迎入門來。那老頭昨日酒樓見過,白髮蒼蒼,紅光滿面,身材甚是瘦小,無什麼特別之處,就是右耳比左耳略大一些。

  我莫名其妙,卻見石頭被那凶悍的老頭子抓進來,心裡很不高興,正想發作,那老頭卻走到我面前,不客氣地低頭看了會道:「我是這不成器的傢夥的義父,你便是林洛兒?」

  我覺得他很沒禮貌,正想反駁。

  石頭低聲道:「他是黑顛,是拓跋兄弟的師父,亦是義父。」

  我不敢吭聲了。

  「老爺子今年七十八了,就養了拓跋絕命一個乖徒弟,從小就當親兒子看,還指望他給我夫妻抱個孫子,養老送終,如今他為救你們而死了,是兄弟情誼,我也不怪你們,可你們是不是該負責給我養老?」黑顛拉過張凳子坐下問我。

  「是……」我縮著腦袋,低聲細語。

  黑顛怒道:「無心和絕命是義兄弟,我看在死去徒兒份上,勉勉強強認了他,你們動作還不快點?老爺子從六十八等了十年,難道還要等到八十八才有孫子來繼承我一身武藝?」

  他人如其名,說話顛三倒四,石頭解釋道:「義父是死牛一根筋,義母自拓跋兄弟死後傷心欲絕,兩人怎麼也轉不過彎。我與拓跋是兄弟,自然也奉他為義父,尊重有加,只是不打算再娶,便勸他在外頭再抱養一個孩子,他死活不依,非要難為我,拿我孩兒送他做徒弟還債。天天吵,天天鬧,鬧了七八年,我是沒辦法了。洛兒……你來解決吧。」

  我……我怎麼解決?天下哪有那麼不講理的?

  「什麼難為?欠債還錢,欠兒子還兒子,天經地義!」黑顛對石頭吹鬍子瞪眼睛,然後衝著我端詳了一會,拍掌道,「我才不糊塗,這筆賬劃算。無心的身子骨是學武上上佳品,你容貌長相亦是上上佳品,兩人若生個兒子,也可勉勉強強比得上我拓跋乖徒兒了。」

  我指著石頭,猶豫問:「若……若孩子的長相隨了他,身子骨隨了我呢?」

  黑顛目瞪口呆,低頭琢磨去了。

  石頭急忙上前,握著我的手說:「咱們可以再生一個。」

  「滾!哎喲」我又甩了他一巴掌,打得自己手心發疼。

  「手疼嗎?我給你吹吹。」石頭擔心地湊過來,想碰又不敢碰。

  黑顛看得勃然大怒,一把抓過石頭,口沫橫飛訓道:「你堂堂烈火教教主,三大五粗一漢子,怕這婆娘幹什麼?乾威何在?女人這玩意是不能慣,越慣她就越踩你頭上,看看我家那死婆娘!她亂說話我就打」

  「你打誰?」紅蠍子從屋外氣勢洶洶地衝進來,

  黑顛舉在半空中的巴掌快速收回,打在自己臉上,賠笑道:「打蚊子呢,夫人快快住手,莫讓小輩看了笑話,饒了我」

  「你個老不死的賤骨頭!三天不收拾就敢上房揭瓦!居然敢在外頭埋汰老娘!」紅蠍子狠狠一把揪住他右耳朵,將他拖出門外訓話。門口圍著的那群各部丫鬟護法們,個個一幅好戲開鑼的模樣,竊笑不已。

  我腦子給攪得一片混亂,見石頭賴死在旁邊不肯離開,便縮進被窩,眼不見淨。

  他踱了許久步子,見我不聞不問,長歎一聲,煩悶地坐在桌邊,搖搖桌上酒壺,見滿滿一壺,隨手就往口中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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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3:04:20

【85.河東獅】

  燈亮了,我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十年歲月磨礪,他的身材變了,高了許多,不再是以前的瘦猴子,身上無半分贅肉,動起來就像猛虎般精壯有力,不動時巍峨如山,比戲中的將軍更加頂天立地,比畫裡的英雄更能擒龍縛虎。他容顏變了,不再是以前那個笑嘻嘻的鄉下少年,五官雖然只略微舒展開了一點,卻看著剛毅沈穩了許多,像個大男人了。他的聲音變了,童聲的稚嫩和變聲期的沙啞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殺戮果斷的剛毅聲音和不容任何人置疑的冰冷語調。

  我認得出,他就是我的石頭。

  可李石頭怎麼成了木無心?成了魔教教主,成了禽獸中的禽獸?

  吃驚得忘了叫嚷,石頭已俯身下來,端著金燭台,湊近看我,使勁地看我,半瞇著眼看我,然後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通。最後放下燭台,伸手在我改變五官輪廓的易容處,狠狠搓了好幾把,終於搓掉了幾塊填高顴骨用的膠泥粉末。

  「是你,真是你……」他像個呆子,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語,粗大的雙手不受控制地收緊,抓得我肩胛骨陣陣發疼,隨後嘴角開始上揚,化作狂喜,激動得不能自已。片刻後,他緩緩移下視線,看著我帶血跡和濁液的下身,滿是青紫的大腿,這份笑容僵在臉上,結結巴巴地說,「洛兒,我就搶過這一次……我……我不知道是你……」

  第一次強搶民女,搶了自己媳婦兒,還做了禽獸不如的混賬事。

  石頭童鞋傻眼了!

  小綠童鞋很憤怒!

  我千防萬防禽獸十餘年,曾想過運氣不佳被禽獸抓住X虐待時要自認倒黴。卻萬萬想不到自己最信任的青梅竹馬也是禽獸大軍之一,還綁架強X了自己。回過神來,心中怒火燒得比鐵頭大叔的打鐵爐子還旺,只恨不得將眼前人拖出去抽筋剝皮!當場抄起湘妃竹枕就往他腦袋上砸去!然後發出最尖銳的河東獅吼:「滾!」

  石頭腦袋挨了一下,站著發呆。

  我怒不可遏,搶過金燭台,掂掂份量挺湊手,狠狠往他身上揍去!沒想到那混蛋內力大成,下意識用真氣護體,我不但沒打傷他分毫,還被震得虎口發麻,差點將燭台掉下地去。

  我狠狠瞪著石頭。

  石頭傻乎乎地看了我半響,終於懂了。

  燭台第二次砸過去時,沒反震了。

  死命砸了這混蛋七八下,縱使他不躲不避,低頭任打,我下身傷口卻被劇烈的動作扯到,兩滴鮮血沿著腿根,緩緩流了下來,只好丟下燭台,含淚慢慢彎下腰去。

  石頭急了,立刻將我攔腰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拉上被子,慌亂解釋道:「怎會傷得那麼厲害?我知道女子初次會落紅,可我……我不知道……等等,你和龍昭堂根本沒什麼?!你也一直等著我?」

  最後一句是狂喜了。

  「早知你是禽獸,我從開始就不要你!」我用被子蒙頭,傷心欲絕,哭得眼淚汪汪。

  石頭被興奮沖昏了頭,不太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他重點燭台,坐在床邊,扯著被子熱誠建議:「來,我給你看看傷處。」

  我只回了他一句:「滾!」

  石頭趕緊把碰著被子的手又縮了回去,賠笑低聲問:「你在生氣。」

  我:「滾!」

  石頭額上出冷汗了,他建議道:「是我不好,要不你用鞭子抽我,抽到解氣為止?你就別氣壞身子了。」

  我:「滾!」

  石頭死皮賴臉繼續建議:「知道你力小,鞭子帶刺的總可以了吧?」

  他以為被狠狠抽一頓就扯平了嗎?

  我火冒三丈:「滾出去!」

  石頭守在旁邊,不停道歉,任打任罵,死活不挪窩。

  他敢碰我我就咬他,咬了幾次後越想越傷心,越想越委屈,微弱抽泣終於化作嚎啕大哭,掀開被子狠狠抽了他一耳光,指著大門口最後罵道:「你給我滾出去!快滾!我不要再見到你!」

  「不哭不哭,我這就滾,馬上滾。」石頭很少見我哭,而且他以前也是殺人放火一點就通,偏偏不怎麼會哄女人,所以沒辦法,只好乖乖起身,一步三回頭地離開,推開門後,又依依不捨地站在門檻處,試探著問,「我去給你找大夫?」

  我抄起床下一隻繡花鞋,準確命中了他的腦袋。

  門外侍候著的親衛們頭次見自家冷酷無情的主子挨打不還手,全都傻了眼。有幾個不知事的下意識拔刀,要替主子收拾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並建議要將我關去刑部回爐教育一番。全部被石頭一腳一個,統統踹進了水池子,悶哼聲傳來,也不知斷了幾根骨頭。然後他衝著剩下幾個知事的,咬牙切齒命令道:「去請大夫來!三刻鐘內見不到人,我就撕……不,自己去刑堂報道!」

  最後一句聲音壓得很低。

  親衛們撒開兩條腿,跑得比兔子還快,後面又傳來主子的怒吼:「大夫要女的!」

  我在房內哭得傷心,石頭在門外轉著圈子走來走去,唉聲歎氣,時不時從窗縫往裡面看一眼,不到三刻鐘,就派了四批人去催請大夫。

  古代女大夫是極少的,能做他親衛的大部分不是蠢材,很快就明白了教主幹的壞事。所以把附近鎮上最有名的穩婆抓了三個,又將當地最有名的坐堂男大夫一併綁來,並找了七八個機靈侍女和武功高強的女教徒照顧我。

  我知自己傷重,不可耽誤,猶豫了很久,終於給穩婆看了。

  天還沒亮,穩婆點起七八盞燈細看傷處,看得膛目結舌,卻畏懼魔教淫威,不敢多言,和等候外頭的大夫商量傷處,細心上過藥後,將石頭叫進房來,低聲報告隱蔽事:「尊夫人初經人事,受不得教主勇猛,傷得有些厲害,尊夫人怕是三日不能下床,半個月不能行房。」

  那兩句尊夫人讓石頭聽得很歡喜,問:「以後也會如此?」

  穩婆看了一眼床上的紅眼睛小兔子,再看一眼面前會吃人的猛虎,衡量一下雙方氣場,決定了討好對象,對石頭賠笑道:「不會!老身見多了這些事。待習慣歡好後,尊夫人定會對教主的勇猛歡喜得緊,到時候夜夜粘著,趕都趕不走呢。」

  猛虎聽得更歡喜,賞了她很多錢。

  穩婆千恩萬謝走了。

  我卻聽得怒不可遏,身上倔骨頭一根根都冒了出來,掙扎著要穿衣下床。

  石頭不顧我剛剛的禁令,奔過來要攔:「你身子沒好,靜養著。」

  我說:「我不要在這裡!」

  石頭低聲問:「洛兒,你要怎樣才能原諒我?」

  我擦乾眼淚說:「我這輩子決不和禽獸在一起,我要回家去!你讓開!」

  石頭柔聲道:「你哪來的家?我剛看了你的通關路引,上面寫著亡夫李磊,磊字儘是石頭,你明明心裡有我,這裡便是你的家。」

  多年夢想一夕成空,兜兜轉轉依舊落入禽獸手中,我氣瘋了,一口氣堵在胸口,思想硬是轉不過彎來,便瞪著他,冷冷反駁:「對!我丈夫是李石頭,和我青梅竹馬,寧可自己受傷也不捨得傷我,更不會綁架女人做禽獸不如行為!可他已經死了,不是什麼狗屁魔教的木無心!不是殺人不眨眼的木無心!我討厭你!」

  石頭臉色大變,久久找不到理由辯解,卻死死抓著不捨得鬆手,後見我掙扎得厲害,垂頭喪氣地勸道:「天冷了,又下雨,你好歹也等傷好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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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3:03:59

【84.綁架】

  烈火教二十餘人魚貫而入,我迅速兩手掩頰,低頭看著桌子,做沈思者造型。少頃,又忍不住從指縫裡悄悄掃了一眼。

  烈火教人皆穿黑衣,仗劍持刀,衣角處繡有兩道紅色火紋,正中的便是木無心。不過他個頭極高,我不敢擡頭,看不清五官,只見此人身材魁梧,脊背挺得筆直,鶴立雞群地站在充滿殺氣的江湖人群內,舉手投足儘是威嚴,言出必行,宛若群狼中的猛虎,禽獸中的霸主。

  最後一句評價是我的腹誹。

  木無心正陪著個精瘦的白髮老頭兒上樓,言辭態度似乎很尊敬。他的話不多,聲音果斷,帶幾分低沈磁性,也帶幾分殺戮冷意。語調的抑揚頓挫間,卻讓我有種莫名的熟悉感,莫非是以前聽過的哪部耽美廣播劇裡的鬼畜強攻聲音?

  記憶太遙遠,我想了很久也沒想起,終於作罷。

  四個烈火教徒在一樓留守,其餘人都上樓。樓上隱約傳來木無心與老頭兒的爭執聲,似乎在說什麼兒子不兒子的。我見旁邊桌有人陸續結賬離去,大家也沒注意自己,便隨大流,丟了兩塊銀子在桌上,踏著兒時苦練的猥瑣流步法,弓腰駝背縮肩,鎮定地往門外走。

  沒有人注意我,逃亡很順利,踏出店外十米後,我大大地舒了口氣,準備繼續猥瑣離去,此時二樓的爭執越發激烈,忽然木無心挑起竹簾,隨便沖樓下指了指:「就她吧!」

  又走了五步,身後傳來男子呼聲:「前面的女人,停步!」

  啥米?

  我眼珠子往右轉轉,一個大叔正光著膀子在挑牙,我眼珠子往左轉轉,一個光屁股的小孩在站著撒尿。我遲疑片刻,心覺不妙,立刻腳步如飛,拚命往前走。

  黑影從頭上掠過,那個盛氣淩人的小夥子翻身停在我面前,極不高興地問:「叫你停,你還走?」

  我立刻將原本清脆的聲音壓粗了七分,陪著笑問:「大爺有何吩咐?」

  小夥子伸出手中馬鞭,挑起我臉上面紗,看見那條蜈蚣似的疤痕後,皺起眉毛,露出噁心的表情,搖搖頭道:「我們教主看上你了,跟我走。」

  「神馬?!」我如今易容技術非吳下阿蒙,臉醜得連自己都認不出,他這樣還能看上?究竟是原著金手指太厲害,還是木教主太不挑食?

  眼前的小夥子明顯認為是後者,臉色很難看。招手喚來另一個教徒,派他回去稟告。很快,我被逼著把腦袋扭過去,還露了個很扭曲的笑容。木無心在二樓半掀竹簾,遠遠的隨意看了眼,再次對旁邊的人說幾句話。

  那人傳話:「就她了!」

  我趕緊分辨:「我是寡婦!不!不要,我」

  最後一句話還沒說完,那群禽獸就把我點了昏穴,扛起來丟上馬車,打包綁架走了。

  馬車走了半天,我被關進烈火教在關外的別院,無論怎麼哭鬧都沒用。旁邊坐著兩個死死監視著的黑衣女子,都武藝高強,長得很清秀,她們並不把我放在眼裡,閒暇時在旁邊自顧自地說悄悄話。

  「老爺子勸教主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整整勸了五六年,教主怎會忽然妥協?怎會看上這個醜八怪?」

  「聽說教主眼神似乎不太好,偶爾看錯也是有的……」

  「可這女子瘦得全身沒二兩肉,教主應該喜歡豐潤美人吧?而且她還是個寡婦!」

  「他們勸過教主,可是老爺子在旁邊一個勁誇寡婦好,能生養,教主沒說話,就是默認!」

  「聽青陽說……是這女人的背影和身姿,和教主多年前仙逝的妻子有幾分相似。教主便順水推舟……」

  「怎麼可能。」

  「教主就是想要個繼承人吧?對這女人的名分安排,什麼都沒說……」

  「這女人似乎是鄉下婆娘,死了男人,沒什麼靠山,好打發,將來生了兒子後給筆錢便是……」

  「……」

  她們八卦得很起勁,我綜合概括了一下:木無心可能是男風愛好者,根本不打算娶妻納妾,只想找個母豬給他下崽子,他隨手往窗外一指,我便在大街上中了五百萬巨獎!

  我拍著桌子吵鬧:「我貌醜人賤,配不上你們教主,我還要為亡夫守節,寧死不從。你們稟告教主,另擇美人佳偶吧。」

  「你吵夠沒有?日吵夜鬧,有本事自個兒自盡去!」左邊的黑衣女人瞪著我,訓斥道,「這天底下,只要我們教主開口,莫說你是個寡婦,就算有男人也得乖乖過來伺候!若把教主鬧煩了,我八部刑堂立刻收了你,梳洗、烙鐵,老虎凳,檀香刑,你愛玩哪一招?姐陪你練練。」

  右邊的黑衣女人則笑言道:「殺人放火幹得多,強搶民女倒是第一遭,新鮮新鮮。難得教主看上你,把他侍候好了,生個一男半女,過兩年便賞你萬兩黃金回家做個地主婆。若是他真喜歡上你,說不準還能看在孩子份上給晉個份位,到時候上無大夫人壓制,你還怕日子過不好?」

  「教主對她不聞不問的,又俗又粗的醜女人還想晉份位?想得美!」

  「月青,你說話別那麼直,好歹也給人一點希望啊。」

  我對禽獸和禽獸手下的人品絕望了。

  更絕望的是,木無心今天晚上就要來我屋做禽獸事。

  隱世十年,蝸居不出,毀去容顏,終生不嫁。

  為什麼我退讓到這個地步,禽獸還不放過我?

  心漸漸冷靜下來,新仇舊恨湧上,一種強烈的憤怒絲絲蔓蔓地佔據內心,我收起恐懼的神情,換上討好的媚笑。配合來服侍沐浴更衣的侍女,解下身上層層衣衫,主動步入熱水桶中。然後任憑她們梳妝打扮,只紅著臉,咬著唇不出聲。

  她們當我害羞,手腳麻利地收拾完畢,然後留人看守離去。我臨行前,將自己的行裝要了回來,用指甲輕輕在荷包夾縫挑了一挑,指甲縫裡染了些許青白色的固體藥膏。那是從度厄山莊地窖裡取出的毒藥,曾用畜牲試驗過,入水即溶,入喉立死。

  駱駝被最後的稻草壓垮,群蟻蛀空的大堤即崩。

  柯小綠苟活十餘年,如今不想活了,可是木無心!你也要陪我一起死!

  我握著拳,跟她們走到正屋偏房,趁兩侍女轉身之刻,悄悄用指甲碰碰桌上酒水,然後等待最後時刻到來。

  夜漫漫,滿天繁星,別院附近有座大寺廟,廟內有七層寶塔,風動梵鈴,可遙望江上漁舟只影過。木無心生平最愛高處,竟在塔頂酗酒,和尚們敢怒不敢言。

  侍女護衛們如標槍般站立,我乖巧低頭坐在床邊等啊等。等到油燈盡滅,濃濃酒氣撲面而來,是木無心從七層塔上直接躍下,踏過屋簷,提著酒壺飛至門口。他仰首,喝盡最後幾滴美酒,順手將壺丟入湖中,伸手一掌,熄了蠟燭。

  微微星光透過窗紙,模模糊糊看不清人影,他就像黑夜的猛獸,沒半點感情地注視著獵物,靜靜要將它吞噬。他每往前走一步,酒味更重一分,待走到近處,我強掩殺意,伸手要拿桌上酒壺勸酒。

  尚不及開口勸酒,木無心手掌如鐵箍,一把將我攔下抓起,重重丟去床上,然後冷笑兩聲,俯過身來,輕輕按住,從背後直接上馬。我剛想掙扎,左臂立刻脫臼,劇烈的疼痛痛得我呼吸不順,想到他挑筋斷骨的手段,唯恐被越虐越禽獸,只好扭頭背對著他,死死盯著桌上毒酒,不停籌劃,再不說話。

  不耐煩的動作,沒有溫柔,沒有體貼,沒有前戲,沒有技巧,如叢林中的野獸,只是最原始的本能行為,他甚至懶得解下身上衣衫。

  我什麼痛楚沒有經歷過?聽見嘲笑,便抓緊床單,死死咬著枕頭,不肯開口呼叫求饒。

  仿若燒紅利劍撕裂身體,好像在受中世紀木馬酷刑。

  時間變得很慢,痛苦蓋過身體的天生敏感,我的意識變得模模糊糊,有強烈的直覺,他就是把我當成一個貨真價實的充氣娃娃,沒有一絲一毫憐憫。

  最後,他不停輕撫我的後背,然後把頭埋入發間,口裡痛苦地反覆呢喃著兩個字,聲音卻極低極含糊,聽不出喚的是什麼。

  我也不想聽。

  一個多時辰,這場折磨終於結束。

  他看在我老實份上,順手替我接上肩膀關節。然後起身整衣,掀開拔步床外簾,準備離去。「等等!」我見毒酒未派上用場,緊張得要命,顧不得身無寸縷,從床上跳下來,拉住他的衣服,尋思找個好理由讓他留下,然後灌酒。

  他聽我說話,錯愕了一下。我手上力道過大,竟將衣襟拉開寸許。

  星光透過薄薄窗紙,隱隱照在他的臉上。

  有兩顆金色的星星悄悄從他頸間滑出,落在胸前微微晃動。

  「石頭?」

  我睜大眼,顫抖地伸出手,接住星星。

  【靈魂在星星上,走了後會在星星上看著你,保護你一生平安。】

  【那裡真是仙境。四季鮮花同時開放,房子巍峨高聳,層層疊層層上千尺。流星是裝載著重新墮入凡間靈魂的馬車。】

  【星星給你,夜裡想爹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睡覺的時候也掛著,說不準就能夢到鐵頭大叔了。】

  兩顆星星,手指撫過刻痕。

  舊的如故,新的上面是「林洛兒」三個細字。

  我跌坐地上。

  窗外是滿天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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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3:03:25

【83.木無心】

  古代定居需要身份證明,只是小白世界的官府腐敗混亂,再加上江湖俠客橫行,所以很少大規模的人口普查。我定居燕子庵,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黑戶,後來收養了凡兒,擔心她將來嫁人不好入籍,才葫蘆落了正式的戶口。因當時龍昭堂尚在,我不敢以真名見人,戶籍、年齡、外貌都是偽造,縣太爺收了賄賂隨便將我定為流民,落的名字是夫(亡):李磊,妻:李柯氏,女:李凡兒。

  拓跋絕命的家鄉在關外,了境審查嚴格,我特意辦了個通關路引。路引上有標明我的體貌特徵,寫的是:女,李柯氏,齡三十有五,高五尺三,體態瘦弱。膚黃無痣,高顴骨,左頰眼角下有三分長紅疤。

  其中年齡、膚色、顴骨、疤痕皆易容偽造,近十年來,我日夜研究,水平越發增進,無論男女老少,只要身高不差距太過懸殊,都能扮得出來。所以旅途中,為免流氓騷擾,我大部分時候都會裝扮成少言寡語的木訥少年,手中常備塗麻藥的鋼針,可噴射的刺激性藥水和迷藥等多種防狼利器,可謂步步為營,處處小心。

  中原到關外路途遙遠,我為了安全,寧可走的速度慢一些,也要跟著其他旅人一塊上路,饒是如此,路上也遇過兩次劫道的,立刻叫聲「大王饒命」,將準備好的裝滿小額碎金子和碎銀子的荷包往地上一丟,撒了滿地,然後轉身逃跑,強盜一般不會追來。

  躲躲閃閃走了四個月,到達邊關外的益遠城外,城門檢查越發嚴格,要出示通關路引。饒是我臉皮甚厚,也沒辦法指男說女,只好找客棧恢復原本女兒容貌,去掉腰間裹布,只將臉色塗得蠟黃,臉上加疤,再以容貌醜陋為由帶面紗遮掩。

  入了城門,四處打聽,得知穆瑪依山在益遠城北三百里處,山腳有個三柳鎮,雖然不大,卻有許多牧人與中原人在此易市,很是繁華。我料想拓跋安眠在此,特地雇了輛馬車,換上嶄新的蓮青色小襖,深藍色百褶裙,頭戴玉簪子,渾身素得找不出半點花來。然後買了錦緞、燒雞、好酒、首飾等禮物,大清早登門拜訪黑顛夫妻。

  黑顛老人不在家,他妻子紅蠍子接待了我。我不敢細說往事,只推說是拓跋故友,想去拜祭一番。紅蠍子長得確實不太好看,濃眉薄唇,很是潑辣。她在門口防賊似地看了我很久,不停盤問,提及愛徒後,語氣便柔和下來,陣陣唏噓道:「我那不孝徒弟,模樣長得好,武功學得好,脾氣生得好,處事也挺靈活的,就是我家那該死的老頭子,教徒弟教什麼不好?非教為兄弟兩肋插刀,插來插去把命都給送了!真是可惡!要我說,他是遇人不淑,那兄弟和兄弟媳婦八成是掃把星,專門倒黴的!」

  她無意中真相了,我心虛低頭,不停附和,眼眶偷偷又紅了。

  紅蠍子嘮叨起來就沒完沒了,她像祥林嫂似的將拓跋小時候偷雞摸狗的破事,和黑顛教徒不慎的舊賬回憶了半天,最後指明後山方向。

  我謝了又謝,從馬車上拿出香油紙錢好酒燒雞烤豬,正想上山,殊不知旁邊竄出來一頭狐狸,叼走了我籃子裡的雞。

  我追了狐狸幾步,狐狸立刻眼冒綠光,嗚嗚咆嚎,尖牙利爪,似乎在囂張地暗示:你敢搶老子的雞吃,老子就吃了你!

  我的牙口不夠狐狸的好,實在不能和它對咬,只好眼睜睜看著它叼著燒雞,氣宇昂然地邁著小碎步,鑽入草叢,回家去了。

  車伕見我窘狀,笑道:「畜牲不懂事,算了,少隻雞就少只□。」

  我搖頭:「拓跋大哥最愛用雞爪子下酒。如今有酒無雞,他定不喜。還是辛苦趕車大哥先回鎮上,我去酒樓重買兩隻雞,再回頭拜祭,到時候車錢給你算雙份。」

  車伕大喜,快馬加鞭趕回三柳鎮,時值中午,我讓他去用飯。臨行前,他好心告訴我望月樓的野菌、烤羊和花彫是當地三絕,外地人難得來此,不去嘗嘗實在可惜。

  我謝了他,決定去望月樓再買一罈子花彫和兩斤烤羊打包上山,自己則叫了大碗茶和齋炒野菌、辣蘿蔔和青菜,坐在小角落細嚼慢咽。

  來望月樓吃飯的客人很多,談論各種新鮮見聞。隔壁桌幾個武林人士醉了三分,說話聲音傳到我耳朵裡。

  「自從木無心接任烈火教以來,手段真他娘的狠毒。武林世家給他鏟了大半,說一不二,江湖都快是他家的了!咱們真他媽的窩囊,還不如早日投靠烈火教,好換個前程。」

  「什麼烈火教?不就是魔教嗎?!」

  「別亂說話!魔教什麼的心裡想想就罷了,怎能當眾說?小心被烈火教門人聽到要出事的。」

  「我怕他奶奶個熊!就不信江湖正道聯手!擺不平他!」

  「黃大哥好膽量,咱說件趣事給你聽。前個月,赤霞山的禿鷹十三騎的頭頭吳猛,自持武功高強,內力深厚,不服約束,還在武林大會上對木教主出言不遜,說他欺世盜名,持眾欺寡然後罵了他一句『斷子絕孫』,你們猜怎麼著?」

  「吳猛使得好一手斷浪刀,天生勇猛,又是桀驁不馴的性子,在東北一帶稱王稱霸,自然不服烈火教。但木教主也不是吃素的主,自出道以來從無敗績。兩人相爭,是場苦戰。但烈火教好手眾多,禿鷹十三騎必定落敗。」

  「放屁!哪來的苦戰?!當時木教主震怒,從高台走下,推開左右下屬,走到吳猛面前。赤手空拳,只使了一招!便將吳猛撕開了兩半!」

  「撕?」

  「沒錯!是徒手活生生撕成了兩半,除腦袋外,一邊不多,一邊不少,血淋淋的滿地,整個會場鴉雀無聲,我看得三個月吃不下飯。」

  「誰不知木教主自妻子死後,沒再娶妻納妾,膝下亦無一男半女,對此最是忌諱,那吳猛指著和尚罵禿頭,想不死都不行。」

  「木教主忌諱沒兒子,為什麼不娶媳婦?如今武林,他想要誰不是一句話的事嗎?」

  「誰知道?他好酒不好色,對著美人兒,心腸竟是百煉鋼打的。以前清音莊設宴,武林第一美女馮媛媛席間敬酒時,不知說錯了什麼,他勃然大怒,大冬天把人家嬌滴滴的女孩子從城牆上丟進了護城河!差點折了命。有傳言,木教主練的武功是不能近女色的……」

  「不對不對,我聽到的傳言是……木教主好男風……」

  「……」

  他們議論的聲音越壓越低。

  我毛骨悚然,回想原著劇情,發現自己對木無心知之甚少。只記得林洛兒大約是二十歲左右發生的劇情,他性格殘忍,容不得半點忤逆,說抽筋就抽筋,說剝皮就剝皮。林洛兒在其他禽獸手上還敢頂頂嘴,罵兩句,在他手上除了哭泣,是半點不敢吭聲,想怎麼蹂躪就怎麼蹂躪。

  沒辦法,如果頂第一句嘴的時候就被挑掉腳筋,換成是我,我也不敢頂嘴。

  幸好現在逃過了這頭最恐怖的禽獸。

  慶幸地又喝了兩杯茶,準備結賬離去,不知是不是從烏龜殼出來後,沈寂十年的女主角命運不甘寂寞,再次轉動,後娘金手指又開始發作了,我是怕什麼來什麼!

  陣陣繁亂的馬蹄聲由遠至近,停在望月樓門外。有個年輕小夥子快速下馬,搶先入店,丟了兩塊銀子給夥計,盛氣淩人道:「二樓全部包下來,立刻驅散閒雜人!」

  我還沒反應過來,旁邊誇誇而談的江湖人士臉色大變,指著門口小聲道:「是烈火教的人,啊……後面那個是,是木,木無心!」

  全場鴉雀無聲。

  我心臟快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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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3:03:00

【82.十年】

  老師太眼睛不好,心卻沒瞎,她問明緣由後,不肯收我入門。饒我千求萬求,她總是說:「你為情所傷,生無可戀,並非斷盡六根,看穿生死,不過是為了逃避凡塵俗世入我佛門,而非真心向佛,所以我不能收你。你不如留在紅塵俗世,吃齋向善,做個俗家弟子罷了。」

  當年,悉達多王子捨棄王位,悟得無上真理,創立佛教。唐三藏捨棄自身,天竺取經,福澤眾生。燕子庵的這位師太亦是從小離家修行,意志堅定。他們都是真正大徹大悟,捨棄一切,踏入佛門之人。怎是我這等走投無路,才想起抱佛腿的傢夥可比?

  若人人都因情傷,心傷隨意出家,靠宗教庇佑舔傷口,真是汙蔑了他們的信仰,汙蔑了佛門淨土。

  大徹大悟的人少之又少,怪不得燕子庵只有妙善一個尼姑。

  我經歷大災,慘離情人,心懷忿恨。雖能吃齋唸經,骨子裡卻不信善惡有報,故不能做一個合格的尼姑。妙善師太心善,憐我無家可歸,無依無靠,便收留下來,每日在庵中打掃灑水,做記名的俗家弟子。每日閒暇時,陪她念佛誦經,積善行德。

  燕子庵中,人只有一雙,動物卻有不少。狗有四五隻,貓有七八隻,還有一群雞,一群鴨和一頭老得走不動路的騾子。全是妙善師太從路邊救回來的受傷動物,所以我們的生活很是窘困。

  我自殺人後,再不能沾油膩,更無法吃肉,兼心如死灰,對每日青菜蘿蔔毫無意見。

  後來聽師父說禪說得多,也漸漸信了些因果。唯恐石頭殺孽過重,要下地獄倒大黴,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精神。我偷偷摸摸地跑回度厄山莊的地窟,將值錢的金盒子、銀匣子、琉璃燈、水晶鏡、珍貴毒藥什麼的統統打包捲走,一點點分批便宜處理掉。得了不少錢,一部分改善生活,一部分存起,一部分拿去幫師父行善,給石頭積德。

  老實說,神醫已死,那些東西統統無主,我也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偷竊惡行。

  佛曰: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我幫禽獸做好事。

  只是我做了再多的好事,石頭也回不來,後來我又漸漸不信了。

  師父用木魚敲我的腦袋:「孺子不可教也!」

  時間一天天流轉。

  經過折磨,我的身體是徹底垮了。用雞蛋木耳狠狠養了三年,才重新長了些肉,鏡中那張漂亮的臉蛋依舊看了就討厭。身材很瘦,發育一直停留在十四五歲的少女階段,而且弱不禁風,天氣略微轉寒,就傷風生病。

  最初兩年,我害怕龍昭堂的追捕,除倒賣贓物和採買必要的生活用品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日埋首做針線。鎮上白家廢墟上建了座大廟鎮邪,每日香火鼎盛,人流繁多,我不敢前往。便在清明時節偷偷摸摸地去亂葬崗拜祭石頭,也沒刻墓碑,只在他的墳上種了許多白色的小花做標記,春天一到,開得格外好看。

  第三年的時候,師父圓寂了。我繼承她行善積德的優良傳統,在鎮上撿了個受傷的七八歲的女孩回來,她名叫李凡兒,家鄉遇災,父母雙亡。我見她姓氏和石頭相同,心血來潮,便收做養女,留在身邊照顧,已解寂寞。

  第六年,安樂侯龍昭堂回京途中,在酒肆遇刺身亡,朝廷震怒,下旨擒拿兇手,錯拿了不少人,成為無頭公案。我聽聞仇人遭了報應,高興地喝了七杯酒,唱了半宿《喜刷刷》,鬧得養女以為我得妄想症,心中怨恨終解,膽子也肥了不少,偶爾會易容得老邁醜陋,帶凡兒去鎮上溜躂兩圈,聽聽說書,看看社戲,瞭解一下時事。

  第七年,魔教大興,據說木教主武功極高,性格殘忍暴戾,行事狠辣無情,許多武林世家和正派慘遭毒手。他還派人在我住的白鎮附近大肆搜索,似乎在找神醫留下的什麼寶貝。我唯恐倒黴,落入那只最恐怖的禽獸手中,每次搜索時都帶著凡兒躲去後山洞窟,幸好他們對又老又醜的寡婦幼女也沒興趣,兩次搜到燕子庵時都草草帶過,從未碰面。

  第八年,魔教入侵,南宮世家覆滅,南宮冥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從此魔教以雷霆手段,統一江湖。頗有天下逆我者死,順我者昌的氣勢。江湖正道,無不低頭。小百姓對江湖糾紛誰勝誰負不感興趣,市井坊間,說書戲劇,津津樂道的都是木教主的威風事跡,大家都認為自古及今,武功無人能出其左右。

  第九年,木教主不知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還是已死心了,再沒有派人到處騷擾。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過得很愜意。

  第十年,凡兒十五歲,及笄之年。聰慧懂事,心靈手巧,繡得一手好花,煮得一席好菜,有女長成百家求,媒人差點踏破了我家荒蕪的廟門。我恐她沒有娘家兄弟支持,若遇人不淑,出嫁會受苦受累,對求親的人是千挑萬撿。凡兒受我影響,是個自己有主意的人,她小時候便在趕集時和楊家二子相識,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待對方來求親後,便羞答答地求我應了下來。我冷眼旁觀,楊家婆婆是個吃齋念佛的好人,對長媳態度和善,處事頗有見地,兒子也有骨氣,肯上進的人。雖是農戶,也識得幾個大字,想來不會太過欺負我家凡兒,便同意了這門親事,並拿出偷藏的積蓄,盡可能厚厚地陪了一筆嫁妝,光是箱底,就壓了兩百兩黃金。

  出嫁時,凡兒穿著金絲繡蝙蝠石榴紅嫁衣,帶著銀鎏金的八珠鳳冠,顫巍巍地被喜娘扶到我面前,滿臉害羞的楊二郎帶著大紅花,手足無措在外頭等著。周圍賓客陣陣哄笑,聲聲喜氣,只道是個傻姑爺。

  喜娘高聲賀道:「新郎官和新娘子百年好合!舉案齊眉!早生貴子!」

  我恍惚見到了當年的自己和石頭,見到了當年的夢。

  只是我們從未有機會穿上這身紅衣。

  凡兒拉著我的手,低聲問:「娘?你怎麼了?」

  我替她蓋上紅蓋頭,忍淚笑道:「沒有,我是太高興了。」

  凡兒似懂非懂,然後被喜娘擁了出去。

  我愣愣地看著他們的紅色背影,羨慕得不能自已。

  十五離別,豆蔻少女轉眼成少婦。

  十年從未落的淚,終於劃過眼角,輕輕滴落地面。

  原來,我還會痛?

  養女出嫁,諸事已了。

  我忽然產生了一個瘋狂的念頭,想去草原,想去拜祭拓跋的墳墓。想去我和他約好的地方,去看看我們原本要過的生活。

  去吧,去看看曾經的夢。

  這個念頭在腦海不停翻騰,無法停歇。

  終於,我把所有一切都安置妥當,帶著小包裹,踏上了遙遠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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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3:02:10

【81.尋覓】

  那麼多大風大浪闖過來,我都沒死,石頭怎會死?

  我跌跌撞撞到處問人石頭下落。可鄉下孩子十個裡面就有一個小名叫石頭,指了半天也說不明白,又見我是外鄉人,渾身瘦得皮包骨,到處都是擦傷,走起路來搖搖欲墜,兼骯髒噁心,只有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鬼,紛紛以為是瘋子,拉著孩子後退,閉門不出。

  幾個膽大的搖頭否認,說沒見過這個人。

  我不死心,從鎮東走到鎮西,反反覆覆地和人描述石頭特徵。結果有膽大小孩對我丟石頭,還被狗追了好幾十米。

  後來有個貌似寬厚的大叔對我說:「石頭啊?眼睛細細的,嘴角有兩個酒窩的後生吧?我知道。」

  「他在哪裡?」我狂喜。

  大叔歎了口氣說:「在那場火裡燒死了,還是我們鎮上人去幫忙埋的屍體。我也在裡面,見到有個和你說的長相相似的後生,好像是細眼睛,瘦削身材,也是穿著深藍色衣服,給燒得面目全非。姑娘你不要找了。」

  「不,我不信!」我不停搖著頭否認這個可能。

  大叔攤攤手道:「你不信就算了,沒主的屍體都埋在鎮後面的亂葬崗,二十幾個新墳,不信你去看看。」

  我咬著牙問:「他被埋在第幾個?」

  好幾個無所事事的混混在旁邊竊笑,大叔也衝著他們笑了笑,然後迷惘地抓抓腦袋,搖頭道:「不記得了,姑娘你該不是想去挖墳吧?都三個月了,就算看了你也認不住。」

  我不到黃泉心不死,轉身就跑。

  背後傳來陣陣哄笑聲,混雜著「你太混蛋了」「靠,有你的」之類莫名其妙的話。

  時值黃昏,亂葬崗陰風陣陣,到處都是裝骨頭的破罐子,偶爾有條蛇從裡面爬過,更添恐怖氣氛。二十三座無主新墳屹立在最外面,無名無姓,只用木牌記載了他們是死於白家兇案的亡魂,旁邊貼著道士鎮邪的符文,大紅硃砂已褪色。

  我在地獄挖過地道,如今心堅膽大,不懼鬼神,抄起鏟子就挖墳。

  被火燒過的屍體,又經過三個月,統統開始腐壞。期間恐怖難以描述,貴重物品被鎮上人拿光,我只能憑剩下的衣服碎片和未壞的細節來一一辨認。

  吃了兩口偷來的饅頭,或許是因度厄山莊無名的丫鬟和藥童最多,我連挖了八座,有六個是女人和小童,只有兩個是男人,我看過衣服和身高,確認不是石頭,鬆了口氣,繼續往下挖。

  第九具屍體也是個男人,身高和石頭差不多,穿深藍色衣服,被火燒得辨不清容貌。我心裡咯登一下提起來,反反覆覆看了數次,越看越害怕,只不停搖著頭,自我安慰:「這不是石頭,藍色布到處都是,石頭沒他那麼醜,大叔是騙我的。」

  可是,如果心裡不是隱約覺得石頭已死,我在這裡做什麼呢?

  不,我是要證明他沒死。

  剪剪涼風拭去額上汗珠,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回首時,忽然發現屍體的右拳緊緊攥住,露出一個碎布角,顏色似曾相識。

  我心生寒意,急忙用力將它扳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深藍色的荷包,上面細細密密繡著石頭和墨荷……是我坐在他床頭,一針針縫入我的心,一線線繡出未來的希望,然後歡歡喜喜送給他的荷包。

  是他,真是他。

  心碎了,夢滅了,天地瞬間變色。

  李石頭,如炮灰般死去了。

  柯小綠,為什麼還活著?

  我是為什麼逃出那暗無天日的地窟?

  為從此隻身孤影,無依無靠的活著?

  前所未有的絕望籠罩著我,一刻也不想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鎮上,搖搖晃晃坐在路邊,只是混混沌沌不知思考。

  天黑了,月亮出來了。

  天亮了,太陽出來了。

  原來今日是集日好天氣,四鄉八里村民接踵而來,帶著伴,拉著孩子,歡歡喜喜,笑個不停。這裡是猴子耍著把戲,那邊是泥人攤前圍著撒嬌的小鬼,處處喧嘩不絕,媳婦們議論著黃家鐵器打得好,馮家衣服裁得妙,張三的糖葫蘆甜,田家丫頭長得真真俏。鑼鼓響時,擡頭看去,是舉人老爺的轎子氣宇昂然擡過石橋。

  我孤零零地躲在陰暗的牆角,鞋子早破了,光著滿是泥土的腳丫,抱著膝,縮得像只鵪鶉,面前有幾塊好心行人施捨的碎銀,卻沒有碰,只癡癡地看著如夢境般的喧嘩,仿若置身局外。

  拓跋死了,我痛苦悲鳴,難受得不能自已,以為那便是傷心極致。

  如今石頭死了,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只是喉嚨噎得很不舒服。此時方知,痛到極致,感覺會麻木。心還在胸腔裡跳動,卻已經死了。

  我累了。

  我很想睡,睡著了再不醒來。

  夢裡會不會夢見星星,會不會夢見他?

  他會不會再過來對我做鬼臉說:「睡吧,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你這小矮子就安心地睡吧,有我呢。」

  遠處絲竹陣陣,有花旦台上裝扮標緻,水袖流轉,含羞唱:「海天悠,問冰蟾何處湧? 玉杵秋空,憑誰竊藥把嫦娥奉?甚西風吹夢無蹤!人去難逢,須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裡別是一般疼痛。」(注1)

  林間留下折翅的雁,樹上唱著離群的鳥,牆角長著開不了的花。

  從此,再多的花好月圓,再美的風花雪月,都和我沒有關係。

  我搖搖晃晃從地上站起,行屍走肉地離開小鎮,不知要往何方。

  倒路邊快死時,有個很老很老的師太把我撿了回去,放在寂靜荒山,破舊尼庵內善心照料。

  我醒後,跪在師太面前,祈求剃度出家,青燈古佛,了此一生。

  師太念著佛號,張開渾濁的雙眼,只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張口便答:「我姓林……不,我姓柯……不……」

  師太聽得糊塗,再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李,是個寡婦。」

  我迷惘地發了一會呆,洪水般的回憶湧上心頭。

  【若你死了,這世上就沒人會天天想著我了。】

  【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能忘了我。】

  答應過你的話,謹記在心頭。

  我還不能死。

  我要天天想你,想你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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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3:01:30

【80.脫困】

  時醒時睡,不停被灌藥,被扎針,意識朦朦朧朧,如同一團包住飛蟲的樹脂,漸漸化作色澤濃郁的琥珀,裡面的靈魂再分不清白天黑夜。

  不知過了多少天,我懷疑自己快死了。

  可是我最終沒有死。

  終於有一天,敲碎琥珀,從睡夢中醒來時,蠟燭燃盡,周圍一片漆黑。我摸索著在床頭找到火折子點亮一盞未燒過的琉璃燈,才真正看清周圍的環境。

  那是一間小小的地窟,約莫十步長,八步寬,四壁鑲滿七八十個大小不等的玲瓏格,裡面放滿了各色珍貴藥材和中醫工具,還有一個淨手用的大水缸,中間是我躺著的那張床,籠著白紗帳,鋪著香草色的綢被,處處環繞著草藥清香。

  我提著燈,發了好一會起床呆,終於想起白梓所作所為,定了定神,掙扎著回憶往事,從前些天石頭在火場救人一直回憶到小時候石頭磕掉我的牙,再把穿越前看的《無肉不歡》小說重溫了一遍,終於確信自己頭腦清醒,只有昏迷前背的《千金方》藥典忘了大半,這可能是我本來就記性差……

  我怒火中燒,一直罵到白梓往上數第十九代類人猿祖宗,待手腳麻痺現象消退後,立刻爬下床,在玲瓏格內翻撿半日,找出把金子打的小藥鏟,握著玉柄在空中做了兩個打棒球姿勢,非常趁手。然後熄滅琉璃燈,氣勢洶洶地躲去入口處埋伏,只待白梓回來時背後偷襲,打他個滿頭開花!

  黑暗中,我左等白梓不回來,右等白梓不回來,又將他的十九代類祖宗們翻來覆去重罵了五次,白梓還是沒回來。

  沈悶中,空氣漸漸變熱了,就像回到了老家的炕上,暖洋洋的很愜意。不知過了十幾二十個時辰,我等得難受,換了四五個姿勢,甚至還迷糊了一會兒,直到空氣重新變冷,始終沒有人進來管我。

  我終於意識到可能不會有人來了。

  漆黑的地窟,只有一個人的呼吸聲,靜靜在空氣間瀰漫,胸口每一聲心跳都聽得清晰,它在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黑暗和靜寂帶來被活埋的恐懼,我撐不住拍門大喊:「救命啊!石頭救我!石頭!」

  這是白梓的密室,有絕佳的隔音效果。

  我叫了很久,直到聲音變得嘶啞,也聽不見外界任何動靜。

  最終絕望。

  我爬去大缸前喝了兩口水,擦去眼淚,一屁股坐在地上,喘了好久的氣,強烈的飢餓正灼燒著胃部,彷彿要將五腑六肺盡數磨穿,看不見光明的地下壓抑得讓人恨不得用拔刀自盡來解脫。我甚至看見了幻覺,看到媽媽在星星上朝我招手,似乎只要往前走一步便能得到幸福和歡樂。

  可是,我走了石頭怎麼辦?

  我還不能死。

  強烈的求生慾望讓我站起,重新點亮琉璃燈。我將所有玲瓏格和藥材箱都掃蕩了一次,根據自己的記憶,把裡面沒毒的藥物挑出,再將一根兩個拇指粗的人參就著水缸裡的水,生吃下去,先觀察了厚重的鐵製大門和周圍石板,覺得撬開無望。然後在四壁檢查了番,在屋子裡挑了個疑是薄弱位置,挖洞越獄。

  牆壁是木板做的,我找不到刀,只好用剪刀的尖端做釘,銅燈座當錘,一點點鑿。由於琉璃燈燈油有限,我不敢耗費,一切行動都摸索進行,由於力量弱小,經驗不足,工具不趁手,中間失敗了無數次。甚至不小心戳傷了三根手指,血肉翻飛,只能草草包紮。

  算不出時間流逝,沈悶和絕望的瀰漫在每一寸空氣裡,唯一支撐著我奮鬥的目標,就是希望。

  當那口半人高的水缸空了四分之一的時候,木板總算鑿出個容一人爬入的洞,泥土非常堅硬,我繼續用剪刀鑿松泥土,再用藥鏟和手把土一點點送出。

  琉璃燈最後一點燈油耗盡,我練出了摸黑的本領。

  沒日沒夜地挖,進度很慢,工程彷彿沒有盡頭。

  當水缸的水還剩一半時,我開始節約喝水,節約進食。

  太多的補藥補出了鼻血,不能混食的藥材鬧得肚子疼,千年人參,萬年雪蓮……容易入口的藥物吃完了我就吃難吃的,冰蟾蜍干,火蜥蜴干……統統閉著眼睛吞,直到拿黃連當飯吃的時候,我終於被苦得哭了出來,哭完以後又笑著自我安慰:「若被無數名貴藥材吃死,我必定上吉尼斯世界紀錄,榮登全世界最奢侈的死法。」

  認識的沒毒藥材吃完了,我開始吃不認識的,賭運氣。

  女主角金手指的好體型終於撐不住,我變瘦了,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摸上去咯得嚇人。因吃藥過量,營養不良,一天要暈倒四五次,醒來的時候繼續掙扎著挖。

  只要還有一口氣,我都要離開這裡!

  水缸快見底的時候,洞挖出了四五米長。

  一縷陽光在剪子的奮力一鑿下,射入幽暗洞窟,刺得我眼睛陣陣發暈。陣陣狂喜和著熱血湧上腦部,我丟下鏟子,雙手並用想扒開土塊出去。猛然想起久居黑暗之人的眼睛不能見光,急忙回屋內扯下白紗帳,疊幾層罩在自己眼上,慢慢爬出去後,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才分層拆下紗布適應光明。

  草葉散發著清新的味道,露水沾濕我的肌膚,鳥兒的啼鳴從頭上傳來,悅耳動聽。

  我認出這是度厄山莊的後山,可是無力逃亡,先大字型躺在地上,喘著氣,帶著滿心狂喜,深深地呼吸自由的空氣,休息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將黃金藥鏟用布包好,撿了根樹枝做枴杖,慢慢往山下走去。

  經過靜謐泉邊,窺一眼水中人影,真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骨瘦如柴,渾身臭氣熏天,連路邊的乞丐都不如。我尋思,這副鬼模樣連自己都認不出,倒是最好的偽裝,於是強忍著身上難受,沒有洗刷,蹣跚著往山下走去,準備打聽石頭去向。

  後山相隔很近,剛剛轉過一個彎,出現在我眼前的一片被火瘋狂燒後的廢墟,柳折花殘,處處斷壁殘垣,無一完好。有不少拾荒者在裡面翻翻撿撿,尋找值錢的東西。

  我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番。

  再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番。

  心下大亂,衝下山去,拉著個拾荒的大娘問:「這是哪裡?」

  「去去,瘋子,」大娘甩開我的手,掩著鼻子,蠻橫道,「這塊地是我的地盤,你要撿寶貝別處去!敢和老娘搶東西,小心我兒子揍死你!」

  不遠處有個三大五粗的漢子捧著個小藥盒,衝過來對大娘傻乎乎直樂:「娘!我撿到盒雪津丸,嘿,盒上還有白家款印,總能賣一兩金子吧?」

  我在旁邊愣了很久,問:「這是度厄山莊?」

  大娘和他兒子像看怪物似地看著我。

  我猛地回過神來,笑道:「我是外地來投奔朋友的,路上出了點事,落了難,好不容易一路乞討到了這裡,可是……怎麼變成這樣子了?裡面的人呢?」

  大娘見我不是搶地盤的,神色終於緩和了許多,只不耐煩地揮揮手道:「死了!都死三個月了!」

  他兒子倒是好心,解釋道:「三個月前,神醫山莊的人全死了,好像說白神醫死了,奴僕死了,病人也死了,還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就一個叫澤蘭的丫鬟逃了生,卻變得瘋瘋癲癲,也不知是不是你親戚。她家就在附近鎮上,李二米鋪旁邊第三間,你可以去問問。」

  澤蘭是小喜房裡的丫鬟,我和石頭都認得她,便急急去了鎮上。

  這時氣溫已經轉暖,樹上桃花開得異常燦爛,行人皆穿單衣,時間已近夏日。我拉著個小孩問了一下時間,發現已是六月初七,心中大駭,好不容易打聽到李二米鋪,找到澤蘭,卻見她渾身發抖,兩眼無神,縮在豬棚裡不肯出來,我剛提了一句度厄山莊,她就瘋狂尖叫起來:「鬼!是鬼來了!血……好多的血!有鬼,不要殺我,我怕……我怕……」

  我拉著她,連聲安慰:「不怕不怕,你知道隔壁的病人還活著嗎?那個高高瘦瘦……叫石頭的……」

  「鬼!你滾!快滾!」澤蘭哭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拚命往豬圈深處縮,不停討饒,「求求你放了我吧,血……大家都死了,我怕……」

  我不停地問:「石頭呢?石頭呢?」

  她不停搖頭:「鬼,鬼來了……都死了……不要殺我……」

  她的母親拿掃把把我趕出門去。

  我呆呆站在街上,恍若做夢,只覺手腳一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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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3:00:57

【79.實驗】

  天花板有十八根木頭做橫樑做支撐,鋪著灰沈沈的竹蓆,房間不算大,周圍點著三盞琉璃水晶燈,空氣甚少流通,瀰漫著藥材的香味,氣溫比外面約莫高上幾度,應該是個地窖。

  我身上穿著白綢做的抹胸和襦裙,胸前插著幾根閃著寒光的銀針。白梓靜靜地坐在左側案幾旁,帶著蠶絲手套的手裡拿著一卷泛黃舊書,如癡如醉地看著,偶爾接過桌上半盞放了許久冷茶,輕輕抿上半口。

  時間靜靜流逝,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看完了書,掩卷放回幾上,慢步走到我面前,我迅速裝睡,他伸手翻開我眼皮看了一眼,溫和笑道:「七步軟骨散藥效是六個時辰,你已經醒了。」

  我睜開眼,恨恨地看著這禽獸。

  他就好像用自己專業去考到學生的老師,很愉快地問:「你不知道七步軟骨散還可以放在火裡用吧?」

  我腹誹:廢話!我去拿部電腦來,你也不知道怎麼用!

  白梓繼續問:「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對你下藥嗎?」

  我繼續腹誹:我是人,怎猜得出禽獸的心思!不管你是天生變態屬性發作,還是後天變態進化成功,藥翻小姑娘綁去暗室,總歸都是有問題!

  「不要怕,我不會害你。」白梓伸出手,撫上我面頰,慢慢滑過,言語中難得沒有刻薄挑剔,而是真誠安慰。只是絲綢的觸感太過冰冷細膩,隔絕了溫度,他看著我眼神,溫柔卻沒有熱情,就和看小喜一模一樣。

  我忽然想起了以前一個藥物檢驗員的鄰居,他會細心照料實驗動物,認真量它們每一次體溫,嚴格飼養餵食保證體重,甚至柔聲安慰鼓勵它們恢復精神,然後一隻隻送進實驗室弄死。

  恍惚間,白梓似乎想起了什麼,神情出現了溫度,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容,就如被陽光融化冰山,過了好一會,他輕輕對我說:「江湖關係錯綜複雜,幾大武林世家互有恩怨,他們可以不要地盤,不要權勢,不要金錢,卻不能不要命。所以白家和所有世家關係都很好,他們時不時會親自上門送禮攀交情,不少孩子也會隨父母來訪,出於麻煩禮數,我被迫招呼他們。幸好我從小就是個怪人,學藥理,練縫合,孩子年幼,只憑喜好做事,見我孤僻,長相……不太對胃口,又欺負白家武功不好,經常出言嘲諷,暗中捉弄。我當時碰不到毒藥材料,無法反擊,所以很討厭他們。南宮冥也很惹人討厭,總喜歡自作主張去幫我出頭,追著我安慰不要去想去世的母親……其實我一點也沒想。」

  我倒覺得他不只是性格孤僻才被欺負,南宮冥那個多嘴傢夥曾無意透露過……白梓小時候極貌美,第一次見面時候以為是女孩,大家都獻過慇勤。我估計是大家發現弄錯了性別,而且被這禽獸毒舌嘲弄,脆弱小心靈一起遭受劇烈雷擊,然後群起怒之,不欺負這罪魁禍首還欺負誰?只是南宮冥聖母屬性嚴重,對喪母漂亮小(男)孩心懷同情,把他給忍下來了。

  經歷過白梓的恐怖考驗,怪不得我當年毒舌打擊南宮冥一點效果都沒有……

  「總之,勉勉強強也和他算多年朋友吧,他父親娶的是武林貴女,驕縱任性,然後鬧出一攤醜事,導致多年心病,後來聽說南宮冥喜歡上一個小丫頭,想娶她為妻,我想低微之人能高攀上南宮家,是三生有幸,再加上南宮冥溫吞性子,她應該不會紅杏出牆,鬧出醜事,所以挺為好友高興,至少他沒空囉嗦我了。」白梓忽然嫌惡地縮回手,冷冷地看著我說,「只是我沒想到,他居然犯了和父親同樣錯誤。」

  關我屁事啊!我恨不得撲上去咬這個自說自話傢夥幾口。

  白梓負手,轉了幾圈,恨恨道:「你被他父親送走那幾天,南宮冥正在我家,想請我去為你治臉上桃花蘚,然後帶去父親面前議親。得到消息,我陪他連夜趕去南宮世家,他們父子狠狠鬧了一場,南宮煥被氣得中風,倒地不起,我為他施針開藥,他陽奉陰違,說是兒子已足當大任,用不著父親幫扶,從此在別院靜養,拒絕醫藥,只求速死去見夫人。臨行前,他暗召我去談了一番話,我這才知他將你送走是因為你心裡根本沒有阿冥。」

  我有口難言:以大禽獸對妻子偏執至此思念,若我被帶到他面前,說不準就不是南宮冥的媳婦,而是南宮冥的後媽了!

  白梓歎了口氣,扶額片刻:「內憂外患,南宮冥那段時間瘦了七八斤,身子骨都虛了。我也暗中幫他找過你的下落,只是沒有結果。後來他總算找到你,帶上門來,卻不是為了介紹他未來媳婦,而是為替未來媳婦的男人求醫,真是可笑。」

  他擔心南宮冥也患上了父親同樣的心病?所以要對我痛下殺手?

  白梓似乎看出了我憂慮,含笑道:「我不在乎南宮冥有沒有心病,也很討厭他,可是耳邊連一個敢嘮叨的人都沒有,也實在無聊。我醫治你的男人,給你各種藥方,原本是希望他對你死心,讓你們倆快點滾,有多遠滾多遠!我好趁南宮冥心病未重時候,早點下手給他治療……可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你知道這為什麼嗎?」

  我:「……」

  白梓恍然大悟,從我脖子上抽出兩根銀針:「我忘了為自己看書清淨,紮了你啞穴。」

  我動動手指,全身依舊麻痺得無法動彈,急忙放聲大喊:「石頭!救命!石頭……嗚……」

  「吵死了。」白梓順手又將銀針給我扎上,憤憤道,「你這個混蛋的東西,竟慫恿阿冥冒險出海?他竟也應了,說中土無可留戀,不如四海為家!他若走了,我便再無朋友……既然如此,我只好他有所留戀,再也出不了海!」

  禽獸大人,是小的多嘴,我這就去告訴他海外怪獸繁多,處處都是草泥馬,哥斯拉,千萬不能出去,你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吧。

  我只恨口不能言,眼淚都快出來了。

  「我這兩年一直在研究心病,後來我發現,人的鬱結具來自腦,來自痛苦的記憶,只要將所有一切都抹消,便可以重新開始。」白梓彈指,指指左邊,恢復溫和。

  我努力轉動眼珠子,斜斜看去,卻見旁邊有張木床,上面靜靜地躺著一個和我身量差不多焦屍,頭上銀飾和衣服碎片似乎和我去藥房時穿一模一樣。

  白梓露出笑容,再度摸摸我腦袋,自信地說:「你不必擔心,我用小喜做了一年多實驗,確定記憶可以通過長期刺激頭顱和身體數個穴位改變。待我消除你所有記憶後,你心思將如同幼童,然後我把你關去後山禁地,請名師教導兩年,再將南宮明事情灌輸去你腦中後,送給他做妻子,這樣他有了牽掛,就不會想出海了。」

  小喜不是他心上人,而是實驗品。

  我那絲奇怪的感覺,大概就來自於此。

  「嘶……石……」我恐懼至極,用全身力氣撕扯著聲帶。

  白梓遲疑片刻,又將頸間銀針推入一點,搖頭道:「我剛剛將你的『屍體』給他看過,告訴他藥房火災,因人員不足,救援無力,你不幸身亡。屍體被燒得厲害,不過某部分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細節我還是留下了,所以他看了很久才肯定那個人是你,卻沒有哭,也沒有說什麼,大概……也是個無情的人吧,你錯愛了,以後和阿冥好好過日子,別給我添麻煩。」

  他一邊說,一邊歎息,一邊將銀針緩緩刺入腦中。

  我流著淚。

  意識再度陷入恍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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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3:00:21

【78.未來】

  入院第十五天,南宮大少爺總算發現了我貧窮的窘境,塞了厚厚一疊金票來,我顧慮石頭的自尊,堅決婉拒他情敵的施捨,南宮冥惆悵而去。過了兩天,又拿來了一疊紙片,最上頭是兩份更換名字的通關路引和身份證明,全部都有官府蓋印,下面是大大小小加起來約莫一千多兩銀票。

  南宮冥說:「你們原本身份我已讓官府報了病死,新身份是在官府上過檔的農戶,有正式的賦稅記錄和官府存檔,出生地是西南安縣楊村,那裡正在鬧旱災,逃難者甚多,你們一路打點,小心應付,應該出不了大亂子,等到了關外,花錢打點一下官府,買房置地也是容易。另外這千兩銀子是石頭做黑衛時未發下賞金,還有你離開南宮府時沒領到月錢,也是你們應得的份額,所以收著吧。等熬過這些日子,憑石頭的本事,將來也餓你不著。」

  我看向石頭,他衝著我點點頭,我方接過。

  南宮冥又極嚴肅地對石頭說:「你是南宮世家的叛徒,我本應廢了你武功,又恐仇家上門,洛兒受罪,只好暫且擱下此事。只是你以後行走江湖不得再提南宮家的名頭,亦不能當眾使南宮家的獨門武功為惡,以免敗壞南宮家家聲。若我聽到任何不好風聲,便不會再給你第二次機會,定追殺到底。」

  石頭有寶藏內得的絕世秘籍,對此不以為意,咧嘴笑了笑,露出森森兩顆虎牙,應得飛快。

  我知南宮冥是真願意放過我們,心懷敬意,千恩萬謝過後,親自送他出二門外。他慢慢地轉身,慢慢地離去,藍色身影慢慢穿過小橋,忍了許久,忽然發問:「你真不後悔?」

  我搖搖頭。

  「是啊,你從一開始就決定了,自然不會後悔。」他想微笑,可笑容裡有掩不住苦澀,他擡頭看著遠處高山,山上楓葉紅到極致,混合著旁邊黃色銀杏,燦爛如錦,便回頭叮囑,「再過兩個月便入冬了,山上很冷,你要注意身體。」

  我點點頭,無話可說。

  天空有南飛大雁,引湖中剪羽天鵝水鳥紛紛呱鳴,南宮冥看了一會水鳥,笑道:「我小時候帶你去水榭畫天鵝,你總不愛去,說被圈養鳥兒很可憐。我以前不懂,只以為你是小女孩心底善良,喜歡傷秋悲月,如今總算明白,你可憐不止是鳥兒,還是你自己。你和那些剪羽天鵝一樣,不喜歡南宮世家那個冰冷牢籠。」

  「錯了,」我輕輕地說,「我可憐不是我,而是你。」

  南宮冥呼吸幾乎窒住,臉色有些發白。

  我想他大概誤會了什麼,急忙解釋:「《山河志》《海說》《阿黎也海志》……你何曾喜歡過什麼武林爭霸?想創什麼宏圖大業?長脖子鹿,不會飛巨鳥,長脖子人,還有你偷偷畫大批大批地圖,你敢說你不想親眼去看看這些東西?」

  南宮冥無奈道:「我做夢都想,只是……」

  我勸說:「家大業大責任大,你身上被南宮世家套的枷鎖比我重,可是總有一天你會卸下來,所以千萬別學你爹爹那樣弄垮了身子,外面大好世界還在等著你去研究呢。聽說北面極點有全身雪白熊,捕魚為食。西面雨林有會吃人花,會飛天老鼠,全身是黑白條紋馬,海洋深處有數十米高魚,說不定是傳說中鯤。你難道不想親眼去看看?回來再寫本《南宮遊記》。」

  「洛兒你也認為世上真有鯤嗎?」南宮冥興致忽然又被挑起了,眼睛裡閃著熱切光芒。

  我見他高興,也歡喜道:「我聽說有,卻不肯定,不過你可以去看看,回來告訴大家。」

  「是啊,出海探險嗎?爹已經管不著我了,」南宮冥看著天空,彷彿發現新大陸般,陷入了憧憬,他歡快地對我說,「如果有天我找到了這些東西,回來一定告訴你。」

  這個世界海運正在迅速發展,多有外人來中土做生意,但遠航始終充滿危險,我對自己的提議有點後悔,擔心地叮囑了好幾句。

  未料,南宮冥很難得地駁斥了我一回:「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怕苦怕累,老愛操心。這些事情若不是有危險,豈輪到我去發現?怪不得海船不準女人上。」

  我弱弱地低頭受教,任他繼續天馬行空地陷入妄想。

  小橋那頭,白梓正從小喜的院落裡轉了出來,見我們相聊甚歡,便走過來狐疑地看了許久後問:「阿明你在這裡做什麼?」

  南宮冥立刻拍著他肩膀,大大咧咧地說:「洛兒妹妹晚點出關,她身子單薄,無法學武,萬一遇到危險,我恐石頭那傻子護不住。你手頭上不是有好些迷藥、傷藥、毒藥?拿些來送給她防身吧!」

  白梓大驚失色,立刻用戴手套手將他爪子打下來,如拍病菌似地在衣服上拍了幾十次,憤怒道:「我第三百二十四次的強調!手是最髒東西,不戴手套不準亂碰我!誰知道你摸過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

  「好好好,知道你愛乾淨,別跳腳了。」南宮冥不以為意,反過頭來安慰了好幾句。

  我聽了半響,總算明白為什麼白梓行醫濟世,救人無數,卻只有南宮冥一個朋友,而且他長得美貌多金,家裡丫頭想爬他床數目卻不多。原來是那傢夥怪癖極度嚴重,而且極度愛挑剔,除了南宮冥這種對朋友好好脾氣的超級聖母,否則誰也忍不了他。

  說起……他牽小喜時候也有帶雙層手套,真不知原著裡他是怎麼忍住潔癖,對林洛兒下手,莫非也是帶著手套?回想劇情,他好像確實是穿著衣服做啊……

  我越想越歪,眼神也越發怪異,白梓和南宮冥吵著吵著,忽然又打了兩個冷顫。

  最終白梓磨不過南宮冥好辯才,將我帶去藥庫,翻了三種藥給我,我這時才發現龍禽獸家的「二十一步倒」也是出他手筆,便將以前親自試驗過結果說了一番。白梓聽得連連罵道:「荒唐!藥量怎可加倍?幸好他只喝了一口,若下三倍藥量必死無疑!你真是個不通藥理的蠢貨!」

  「你罵得太對了!」我後悔莫及,為什麼當時沒丟三顆。

  南宮冥將我以前桃花蘚之事說出,我知易容他已知曉,便老實交代了易容秘籍上幾種常用藥方,白梓讓我將全程細細寫出,看後更怒:「蠢貨中的蠢貨!藥理不明便妄自下手,看書也不看仔細點,連續斷和百部都分不出就敢亂作藥方?!這兩種藥材長得雖像,功用大不相同,怪不得你說早期試藥時候把皮膚給弄傷了。」

  我結結巴巴分辨道:「我以為是藥量太重,後來減輕了藥量就沒事了。」

  白梓忍氣教訓白癡:「歐陽子先生的方子是極妙,若是你藥物配對了,自是非原藥不可解,怎會熱水洗半個時辰就脫妝?而且改膚這個方子,應該是偏黃,怎你弄出來是偏綠呢?真是糊塗!」

  南宮冥聽他罵得我頭都不敢擡,有些心疼,急忙辯解:「洛兒沒有名師指點,自己憑著本《百草經》按圖摸索,還自己上山挖藥,沒有經驗,看裡面草藥的畫像有些差錯,也是難免。既然小白你懂,那就教教她吧。」

  白梓怒道:「若她是我徒兒,立刻大棒子打出去!以免辱了名聲。」

  我也不敢讓這個禽獸做師父,連連點頭同意。只是想到這份易容秘籍在我這種不明藥理人手上實在暴殄天物,便將大部分和藥物相關部分抄了一份,送給白梓做診療謝禮。

  白梓這個醫癡得此禮物,終於神色緩和,對我態度好了一些,還送了石頭一瓶價值連城的瓊雪丸,說是擦在傷口上可以鎮痛止癢,減輕傷疤。然後教我分辨裡面幾種特殊藥物,對調製手法錯誤之處又細細指點了一番。我受益匪淺,只是記不得那麼快,他也沒耐心重複,只好用筆抄下,回去慢慢研究。

  他看了半響我抄的筆記,然後問:「你上次給石頭檢查視力用玩意是什麼?」

  我便將現代視力表細細說了一番,他若有所思良久,揮揮手,很大方地在紙上寫了幾個方子給我道:「你給我易容藥方是好東西,我也不佔你便宜,複雜迷藥和傷藥你做不了,這幾個簡單給你回去慢慢學吧。」

  我接過一看,欣喜若狂,上面方子雖不是「二十一步倒」這種極品,卻都是化繁為簡,製作極為簡便。一種是刀傷藥,一種是噴出去可以讓人全身□難耐麻藥,一種是有微甜的迷藥,喝了就會睡著,還有一種是讓人提不起真氣的藥丸。

  我急忙謝了又謝。

  白梓不以為意道:「這些應付二三流角色還行,對真正高手其實也沒什麼用,只能拖延一時半刻罷了。不過再高等的藥物只傳白家徒弟,而且極度複雜難制,我也不認為你這個豬腦袋能做得出。石頭的傷還要花四個月才能全好,這段時間你去跟我藥童學學怎麼分辨藥物,免得你這蠢貨做錯了藥,還以為是我的方子不好。」

  我興奮地點點頭,看白梓冷漠臉越發順眼,抱著方子衝回去給石頭報喜。

  臨行前聽見白梓好奇地問:「阿明,你剛剛在高興什麼?」

  跑得老遠後,背後似乎又傳來一陣爭吵。

  我一概不管,興致勃勃地跑回房,告訴石頭神醫說過的話。

  石頭聽完後有些鬱悶:「四個月?豈不是要在這裡過年了?我不想。」

  「別計較那麼多!咱們臉皮厚了那麼久,也不差這一點,總得等你傷勢完全康復再走,免得你落下什麼毛病,難受還是我。」我打開藥膏一邊給他塗一邊說,「前陣子南宮冥還說,龍昭堂被朝廷訓斥,禁了足,半年都不能出來,夠我們逃去草原了。」

  石頭歪歪頭,惋惜道:「以前元宵節年年陪你看花燈,你最愛猜燈謎,不知出了關外,還有嗎?」

  「有也好,沒也好,」我低頭良久,摸摸自己臉,苦澀地說,「我大概……這輩子都不能再光明正大地露著這張臉去看燈了。」

  「呸!不要臉,」石頭罵道,「就算你現在真長得像天仙,到處惹人眼。總不會七八十歲了還天仙吧?待你人老珠黃,徐娘半老的時候,走大街上誰多看你老太婆一眼?到時候我拉著你手,兩人擡頭挺胸逛元宵去!」

  他說話時裝成老爺爺的樣子,把我逗樂了,便在他肩上打了一巴掌,笑道:「盡貧嘴!」

  他連連叫痛。

  我上完藥,出去找了個相熟大娘,重重給了她一筆錢,買了兩匹深藍色棉布和彩線等材料,先將幾層布疊起,給石頭裁了件厚厚冬衣,款式很簡單,元寶領,只在衣角鑲了圈灰鼠皮做裝飾。然後用剩餘布匹做了個荷包,細細繡上石頭和墨荷,已補當年虧欠。

  石頭靠在床頭上,靜靜看著我繡花,嘴角掛著笑。

  秋日和風,天空晴朗得如同我心,萬里無雲。石頭大仇已報,龍昭堂不能蹦躂,南宮煥臥病不起,南宮冥終於放手,我們計劃臨行前抽時間去岐連山取出寶藏,將大部分送與拓跋的家人,小部分留作生活所用。然後買幾百畝地,種一院子的花,打一眼清泉,喂幾十隻雞。石頭經了生死之變,看了大俠禽獸的醜陋面目,也終於看淡了江湖廝殺,轉而認可我願望,他打算學會秘籍上武功保護自身,然後去做個退隱江湖高手,開個鐵匠鋪,繼承鐵頭大叔的事業,混跡市井,將來做個絕世鐵匠,專打李家菜刀。

  前程已安排得妥妥當當。

  我以為自己歷盡苦難,幸福盡在眼前。

  只是心裡依舊有一絲不對勁。

  農曆十一月二十四日,石頭傷情穩定,我去藥房和藥童學識藥。

  農曆十一月三十日,南宮冥接到來信,父病危,歸。

  農曆十二月十八日,鄰近八個村子爆發怪病,白梓醫癖發作,求診人住滿別院,人手不足,大量本院侍女藥童被調去幫忙。

  農曆十二月三十一日,除夕,我親手做餃子慶團圓,然後將做好新衣和荷包給石頭穿了上身。

  農曆一月一日,新年。

  農曆一月十五日,元宵,小喜纏著白梓去看燈,我扶石頭去樓上,相依相偎,遠遠看鎮內燈火輝煌。

  農曆一月十八日,我去藥房學習,見空無一人,忽聞甜香味,倒地人事不省。模糊中,見窗外火起。

  農曆一月十九日,我終於明白自己弄錯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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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59:36

【77.小喜】

  白家的管事給我安排了住處,我謝過後,還是衣不解帶地守在石頭身邊照顧,才照顧了兩天,石頭就一腳把我踹走,還斥道:「都瘦成這副德行了還瞎操心!若累垮掉,我才不管你!」

  我不能不操心。

  白梓是個醫癡,治家全憑管事。大部分求醫病人都住在度厄山莊外專門的院落,由他每日過去看診,少部分特殊病患才可住在山莊內部,我們托南宮冥福,享受了VIP的待遇,住是三進三出的獨立小院,臨近花園,依山畔水,還有專門的侍女藥童服侍。通常住這種特殊小院治病的都是和白家交好的世家子弟,打賞起來,銀子都是流水似地撒。我和石頭原本也有兩個錢,全在落難時丟龍禽獸那裡了,如今每天白吃白喝白住白拿藥,卻連一兩銀子都沒打賞過人。

  最開始幾天,白梓天天過來巡查,又有南宮冥東奔西跑獻慇勤,侍女藥童們不敢輕慢,大體上還過得去。後來知我們不是有錢有勢之人,白梓又不太待見,便漸漸鬆懈起來。再加上這世界沒有良賤不通婚的禁忌,那些標緻漂亮的小侍女們,有不少都傾心於英俊多金,溫文儒雅的南宮冥,個個夢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吊上這隻金烏龜,做南宮家主母,勾引爭奪戰比我以前看宅斗文還激烈,可南宮冥明擺著只待見我,恨不得十二個時辰圍著轉,所以……

  據說白梓曾把弄錯藥,誤了他看的病人拖去打死,所以藥物供應他們沒敢亂來,只是把抓藥煮藥的時間拖延。可是生活用品方面卻是一塌糊塗,送來食物看著表面光鮮,裡面不是餿就是壞,或者多加兩把鹽,或者沒放鹽,雞湯裡面只有兩根骨頭,魚湯裡面就剩刺的事時有發生,熱水熱茶更是別想了,送上來水還能剩一絲餘溫,已算不錯。略說兩句,就橫挑眉毛豎挑眼地諷刺我多事,不配使喚她們,然後自顧自地呆屋簷下嗑瓜子聊天。

  上門求人的我確實沒辦法告狀,白梓只管治病,生活瑣事他一概不懂,南宮冥和我親厚,卻不是這裡主人,而且我不能再欠他的人情,只好拿著空空如也的荷包去問石頭:「咱們沒盤纏怎麼辦?」

  石頭沈思片刻,回答:「等我好了去拿把刀攔路打劫,借幾兩銀子再去岐連山取寶藏。」

  我對他深思熟慮表示了高度認可,並策劃出劫富濟貧等N個方案,具體可參考俠盜保羅,怪盜二十一面相,蝙蝠俠等等……

  石頭笑得差點傷口痛,然後摸著我腦袋安慰道:「先忍忍,吃喝用度我不在乎,冷言冷語聽著就罷了,待我傷好,給你打金鐲子,金項圈,金髮簪,統統要最重最大的!戴得滿身都是!」

  我「呸」了他一口,見他心情甚好,便將小時候用銀子鋪床的囧事說出,見他笑個不停,半開玩笑賭氣道:「等你有錢後,我不單要用金子來鋪床,什麼傢俱都要金子做!還要用金子來鋪路!」

  石頭傻愣愣地看了我半天,驚歎問:「夜壺也要金的?!」

  我看著他的傻樣,笑了半天,心裡鬱結一掃而空,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便拿出龍禽獸那裡帶出來那只八寶纏絲點翠梅花步搖和羊脂白玉製耳環和手鐲,躊躇了好久,覺得這三件首飾雖價值連城,我卻不能變賣,以免被找到蹤跡。最終狠下心來,將步搖送給白家總管,將手鐲送給管藥房幸大娘,將耳環送給管製藥吳總管夫人,笑著叮囑他們將來留給女兒壓箱底。

  饒是三位總管見多識廣,也沒收過那麼貴重的首飾,當場老臉笑得和花似,石頭的傷藥用品總算得了保證。

  至於其他人的耳邊風,我把臉皮再放厚幾分,懶得管她們。湯味道淡了,自己去廚房抓兩把鹽,味道濃了,自己去加點水,想要吃時候,就可憐巴巴地找藥童或廚房幹活男僕們,倚著門框,拿塗了生薑的小手帕抹紅眼眶,淒淒慘慘地討東西,裝得比悲情女主更可憐。

  林洛兒美色傾城,哭起來更是動人,秒殺一切雄性生物。用不了三刻鐘,雞也有了,魚也有了,青菜也有了,我再衝著他們笑兩下,炭也有了,水也有了,然後統統拿回去給石頭開小竈,讓他躺得舒舒服服。那群侍女氣得要命,想整我,可白梓不管事,總管被收買,我又是客人,她們只能明諷暗刺,天天在門外罵我「不要臉」 「狐狸精」了事。

  我聽著這些宅斗文的經典台詞,看著宅斗文的經典手段,心裡感歎萬千,若我當年穿越來,只要應付這些小事該有多好啊?!我保證能含著笑,聽她們罵上三個時辰不帶重樣,不管是小妾上門還是被打板子,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只要沒被燒死,沒去殺人分屍,沒被X虐待,生活都是很美好!

  又過了幾天,我發現那個叫小喜的小丫頭就住隔壁,也是獨棟院落,白梓幾乎每天都去兩三次,進屋半天不出來。卻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生活白癡,雖然寵這個小丫頭,只顧著讓侍女們照顧好,對她生活起居卻不上心。

  結果侍女們陽奉陰違,表面上不錯,私下小動作不斷。經常剋扣偷吃偷用她的分例,而那小丫頭不是假天真,她是真傻,智商如同八九歲幼兒,略微哄兩句,就樂呵呵地拿著金瓜子和人換銀元寶去了,而且喜歡的笑個不停。

  人家罵她,她也不懂,還以為是好話,一個勁地傻樂,每天追著貓到處跑,時不時也跑來我們院落裡,見了我直叫「天仙姐姐」,然後管石頭叫「不會動的哥哥」。

  只要不是和我搶男人女主的女配,我不討厭這種沒心機孩子,和她在一起心裡沒負擔,不用算計什麼。便經常照料她,有好吃好玩,都給她留一份,還幫她爬屋簷抓過一次貓。

  她立刻喜歡上我,經常嘰嘰喳喳地過來陪我說個不停,還扯著白梓要「不會動的哥哥」快點好起來,鬧得白梓又多往石頭房裡走了兩遭。

  我偷開小竈時候,她幫我偷柴火。

  我感歎花謝了,她就說花回家了。

  我說她太幼稚,她眨巴眼睛問我什麼是幼稚?

  我讓她拿魚,她把水池錦鯉給抓來了。

  反正……相處得挺愉快。

  白梓不太喜歡我們接近,似乎很緊張小喜,私下訓斥她了好幾次,也警告了我好幾次。我便將侍女們做的事告訴了他,勸告:「你真喜歡她,就多看著一點,她心思單純,既容易相信人,也容易被騙。」

  小喜對白梓卻是時喜時不喜,一會兒鬧著要找他陪,一會兒又討厭他討厭得到處跑,我幫忙,好不容易從床底把她找出來,她眼淚汪汪地控訴:「白大哥老是用針扎我,還灌苦藥,我討厭他!」

  我無奈扶額解釋:「你身體不好,他給你針灸是應該,若是怕疼,病就一輩子好不了。」

  她對著手指想了半天,還是隨緊追而來的白梓去了。

  白梓牽著她手,一個絕美一個可愛,兩人慢慢走在花陰下。白梓臉上神情比平時柔和許多,他一邊說著不知從那本書上看來童話,一邊答應帶她去看花燈,他們背影被夕陽拖得長長,看起來非常溫暖,美好得恍若幻覺。

  大概是蝴蝶效應,劇情已經改變。

  如今神醫有心上人,又討厭我,定不會成為禽獸。

  我羨慕地目送這對金童玉女離去,可是心裡總有一絲說不出怪異,莫名其妙地糾繞心頭,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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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58:40

【76.破冰】

  老天保佑,石頭眼睛沒有瞎,只是左眼略微受損,視力下降。兩眼齊視還算正常,但遮住右眼觀物,看遠處會有些模糊。我慶幸之餘,白梓打擊道:「他左眼受損,兩眼觀物有別,天長日久,右眼損耗過度,遲早也會變成左眼一樣。」

  我急忙找張白紙,畫上左右翻騰大山小山,掛在牆上,讓侍女用飯勺分別遮住石頭左右眼,給他測試了一下視力受損程度,然後沮喪地發現他從原本飛行員2.0視力變成約莫0.3度大近視。

  石頭視力差別暫時沒顯示出來,不知其苦,也不以為意。

  可是穿越前我有近視,深受其苦,想到這世界沒眼鏡,就心有慼慼然,立刻坐在床頭,手把手傳授二十一世紀獨家武林秘籍《眼保健操》與他,又教導要多用枸杞和桂圓泡水喝。

  「你幫我泡,否則不喝。」石頭不高興地嘟囔著,他喜動不喜靜,如今手腳不準動,就如孫猴子上了緊箍咒,渾身難受,恨不得翻來翻去,跳下床去跑兩步。

  他動一次我就打他一巴掌,見那小子不怕痛,只好威脅道:「再難受也忍著!你真把自己弄殘廢了!我……我就不要你了!」

  石頭臉微微紅了一下,不亂動了,可轉眼看到外頭有藥童經過,立刻很大男人地訓道:「我愛動就動,誰稀罕你要不要我了?!」

  我對他這番做派很怒,駁道:「好你個臭小子,小心我要了你後紅杏出牆!」

  石頭膛目道:「你這般不要臉?!除了我有誰要?」

  我用手指在他腦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彈著數:「張三李四王五趙六,你管我有誰要啊?!」

  石頭不吭聲了。

  我見他生氣,立刻後悔起來,兩人同生共死經歷了那麼多事,又明知他喜歡在人前死要面子活受罪,如今渾身是傷,受不得激,我怎能說話不經大腦,胡亂嘴硬?思及至此,我趕緊伸手想摸摸他的腦袋道歉。

  未料,石頭猛地張口,像小狗似往我手背上狠狠一咬,痛得我慘叫一聲,連連求饒,發誓絕不朝三暮四,不找張三李四之流,才肯鬆口……

  他說:「你靠近些。」

  我摸摸爪子眼淚汪汪,不依。

  他再說:「你低頭,過來些。」

  我看著紅通通四個小牙印,抵死不依。

  他歎了口氣:「過來,我有悄悄話和你說。」

  我想了想,終於依了。

  「再過來些,過來些……」

  臨到近處,我正欲開口,他忽而不再說話,微微擡頭挺身,輕輕吻上我唇。

  發燒讓他體溫太熱,舌尖帶著苦澀藥味和一絲蜜糖甜味,瀰漫齒間,熾熱如同熔爐,將滾燙熔漿傾入冰山上,終於裂了隔膜,毀了防堤。舌尖交纏不再顫抖,齒間輕碰不再恐懼,感覺奇妙美好,我終於學會回應這個笨拙而溫柔的吻,每一寸肌膚都在渴望對方體溫,相依相偎,不願離開。

  原來吻並不可怕,只是沒遇到愛那個人。

  原來愛並不難懂,只要吻著那個人就能明白。

  八爪魚打碎瓦罐,蠢蠢爬出沙灘,發現海水微鹹,珊瑚艷麗,水草跳舞,世界遼闊,彷彿沒有盡頭。

  它發現這個世界不是只有悲劇,還有藍天白雲,鳥語花香,還有稻花十里,牧笛聲聲,還有大漠鷹飛,孤煙直上。只是我躲著藏著,提心吊膽,差點錯過一路好風景,差點錯過了他。

  我一點點吻,細細地吻,吻過他柔軟的長髮,吻過濃濃的睫毛,吻過受傷的眼,吻過塗著膏藥的鼻樑,吻過面頰上的刀傷,吻上乾裂的雙唇……

  幸好,來得及,沒有錯過他。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石頭反手攥緊,捏我手骨發疼,他靜靜地說:「洛兒,待我傷好,我們便去草原,去看大哥……」

  我謹記醫囑,不要讓病人情緒受激,只能強顏歡笑連連點頭:「帶上烈酒去,拓跋大哥必定歡喜得很。」

  石頭並不接話,久久後一聲歎息:「我欠大哥的,這輩子也還不清了。」

  我知他猜出真相,扭頭看向窗外落葉,不敢再看他。

  石頭盯著天花板,細細地道:「大哥重情義,稀罕你喜歡得緊,我知他不會丟下你獨自跑開,定是去設法救援,便讓你拖著龍畜牲,靜觀其變。我知自己死路難逃,但你還有一線生機,若將你托付給大哥,他會把你看得比眼珠子還重,可是我萬萬沒想到……」

  我不敢答話。

  石頭拇指在我手心紋路上反覆揉著,隔了好一會才說:「我當時是發了瘋似地想著,寧可自己死,也不能讓你死,因為若你死了,這世上就沒人會天天想著我了。」

  我錯愕了一下。

  「爹爹不在了,大哥不在了,洛兒……我身邊只有你了,你不要放開我手。」石頭彷彿回到了九歲父親去世時候,素來堅強早熟他只有這種時候才會變回那個脆弱無助,會在黑暗中偷偷落淚孩子。他癡癡地看著我,眼中滿是祈求和期望,「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能忘了我。」

  如那年滿天星星夏夜,我堅定握緊了他手,再次發誓:「我會陪著你,永遠陪著你,你知道嗎?上天造人很公平,科學有論證過,說是女人心理承受能力強一些,壽命也比男人長一些,等變成老公公老婆婆後,我會比你晚死那麼一小會,收拾屋子,處理家務,將來奈何橋上你可要等等我,咱倆還要扶著走。」

  石頭忍不住笑了,罵道:「盡胡說八道,科學不是你以前養小蘆花雞的名字嗎?它那會論證?女人承受能力怎可能比男人強?也不知你從哪裡學來那麼多歪理!」

  想起被他偷著燉了吃的科學,我面紅耳赤,跳下床,衝去小廚房給他端雞湯。

  卻見南宮冥黯然的站在迴廊花牆後,愣愣地看著我,直到旁邊白梓扯了他好幾下,才蹣跚離去。離去時,白梓回頭看了我一眼,回眸處,如寒宮謫仙,無喜無悲,卻冷得讓我心裡有些莫明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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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58:00

【75.醫德】

  閒庭花落,我和南宮冥站在屋簷下等待神醫出來,寂寂無語,感時光如蟻,慢悠悠地在心窩上爬,心癢難耐,卻不敢妄動。

  忽然,零落籐花深處,有個十三四歲女孩,抱著小貓,冒冒失失地跑過來找神醫,她打扮和其他侍女不同,頭上烏油油地挽著雙髻,鬢邊帶朵珍珠串小花,穿著件繡蝴蝶蘭花翠綠色秋裳,圓圓眼睛小小嘴唇,看起來一團孩子氣。

  因主人喜靜,白家侍女們大多都神情冷漠,寡言少語,可是見到這少女,似乎有些焦急和擔心,紛紛上前詢問:「小喜怎麼了?可是頭疼又犯了?可要去通知主子?」

  女孩搖搖頭,便拉扯著侍女衣角,一派天真地捧著小貓說:「小花兒受傷了,所以我來找白哥哥。」

  侍女大大鬆了口氣,哄道:「別急,待會主子處理完病人,必會為你看貓。」

  女孩傻頭傻腦地又問:「現在不行嗎?」

  侍女們正要拒絕,女孩扁扁嘴,似乎要哭。病房門忽然開了,白梓快步走出,蹲下身,帶著手套翻看小貓,然後隨手紮了兩針,又吩咐旁邊藥童拿了幾味藥去製作。然後調整冰冷表情,盡可能溫和地對女孩說:「你先回房,晚點我來看你。」

  小貓動起來,似乎活潑不少。女孩也破涕為笑,點點頭,歡快地跑了。

  白梓回房給石頭繼續處理傷情。

  我看得目瞪口呆。

  南宮冥無奈地聳聳肩,解釋道:「小喜是他上年災荒時從路邊撿回來孤兒,病了一場後腦子出現問題,思維如同幼兒,什麼往事都想不起,而且很好哭,哭起來沒完沒了。白梓對她非常照顧,幾乎千依百順,沒事就放身邊帶著。」

  我覺得這女孩很像傳統小言主角,便問:「莫非那是他心上人?」

  南宮冥壞笑一下,摸摸下巴道:「誰知道呢?」

  如果禽獸變情聖,對象是別人,我立刻去拜神還願,念萬聲阿彌陀佛,從此把他視為天使。

  南宮繼續多嘴:「我們幾大世家孩子小時候經常在一起,白梓那傢夥從小長得就是這樣面孔,不愛說話。我們練劍他練繡花,從不合群。除了我經常上門外,似乎也沒人找他。我一直以為他這輩子都是化不開萬年寒冰,只和醫道打交道,如果他真能有心上人,我非得送份厚禮上門。」

  我驚歎:「繡花?」

  「胡說!我是在練縫合針法!」怒喝聲傳來,白梓疲憊地走出房門,脫下蛇皮手套,揉揉額頭太陽穴,掃一眼保持低頭垂手我,嘲諷問南宮冥,「她可是你常常提起林洛兒?長得倒是色天香,也怪不得你上心。」

  南宮冥尷尬道:「小白,你就別提了。」

  白梓不依不饒:「若裡面躺著那個廢物是她男人?阿明你又是她什麼人呢?」

  他是這世界唯一能做外科手術醫生,縱使脾氣再惡劣,我也要忍著,還得賠笑解釋:「我以前是南宮冥的丫頭。」

  「噢?」白梓一幅恍然大悟模樣,「原來他都策劃到丫頭的兒子要叫南宮斌,女兒要叫南宮惠了。」

  我差點噴了,死死地瞪著南宮冥。

  他的臉瞬間紅到了耳根子,連忙摀住還要繼續毒舌白梓的嘴,連拖帶扯地要拖他走,邊走還邊抱怨。

  我急忙在後面追著問:「大夫!石頭呢?你總得說說情況啊!」

  白梓在南宮冥手裡將袖子扯回來,用力拍了十幾次,對我橫眉冷眼了好一會才道:「筋脈斷了三處,骨頭斷了七根,我已全部接上。外傷過重,失血太多,眼睛也因火受損,所幸年幼體壯,恢復得不錯,只要能撐過今晚,就死不了。唯獨視力受損處,無法完全彌補,待他醒來後,再看看能恢復幾成。」

  我心痛地窒息了半刻,見他鄙夷地看著自己,連忙叠聲道:「謝謝,謝謝白大夫,我們也不敢期望完全不留後遺症,只要沒嚴重殘廢,就要謝天謝地,只是……眼睛受損,會瞎嗎?」

  白梓嗤道:「他沒睜眼,我如何知道?」

  南宮冥看看兩人間沈重氣氛,解釋道:「你別多心,小白醫德極高,待人和治人是兩回事。以前那個害死他親妹妹的畜牲病得天下無人能治,送到他手上,他居然也全力施救,讓他好得和沒事人一樣。我氣不過,出手幫忙取了人頭,結果還被罵了頓,整整半年不肯和我說一句話。」

  白梓冷笑道:「我是醫者,他的病情極為罕見,落到我手上,我自然要治。還未治完,你便殺了他,讓我再去哪裡找個這樣的病者來研究?何況我妹妹的仇是我家的事,我愛怎麼處理便怎麼處理,誰要你多事?」

  南宮冥被他頂得得直摸鼻子,趕緊轉過話題:「洛兒手指斷了,你也給看看吧。」

  一路奔波,我都沒空處理自己被扭斷小指,只是簡單包紮了一下。因為掛心石頭,傷心拓跋,心痛大於身痛,所以就沒理會,如今被提起,我才想起自己也有傷,便伸出手到白梓面前。

  白梓低頭只瞧了一眼,彷彿被侮辱般,拂袖怒道:「小傷不治!等快死再來!」

  我一時半刻死不了,享受不了神醫待遇,只能抱著斷指,黯然傷神。

  南宮冥勸了半天也無法轉圜,無奈再問:「我爹呢?你可有治癒辦法?」

  我如發現新大陸似地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問:「大禽……你爹沒死……事?」

  南宮冥莫名其妙:「他當然有事,病得床都起不了。」

  「你爹我現在還救不了,」白梓略一皺眉,「你娘去世時,他就落了心病。每日行屍走肉,縱情酒色,早被掏空了身子,只剩外面一層殼強撐著。然後給你一激,便徹底垮掉了。如今他自己都不想活,不過是拖日子罷了。」

  「也罷,」南宮冥黯然看了我一眼,歎息道,「世上唯心病無藥可醫,如今想來,我娘死時候,我爹心也死了。」

  白梓不予作答,指著房門對我說:「你還不去?」

  我急忙轉身,快步跑向石頭。他被包紮得像個嚴嚴實實粽子,還綁了幾個蝴蝶結,臉色蒼白,呼吸卻已均勻。我用帕子沾來鹽水,不停一點點擦在他唇上,然後坐在床邊。

  我既期待他快點醒來,又怕他眼睛出事,醒來後看不見我,也惶恐如何解釋拓跋之死,煩惱得不知如何是好,就連白梓的徒弟來幫我處理手指傷口時疼痛,都沒放在心上。

  天黑了,侍女安排了寢室,我沒有去,依舊握著他手,死死守在旁邊。

  近黎明時分,石頭終於在月光下幽幽醒來,他動了動身子,痛得又一陣抽搐,嘴裡卻吐出幾個微弱字。

  我沒聽清,趕緊跳起來湊過去問。

  他說是:「洛兒……你手指還痛嗎?」

  「一點也沒事。」我眼眶紅了。

  他又問:「大哥呢?」

  我嗚咽著說:「他回家了。」

  「那就好……」他閉上眼,繼續睡,過了好一會,似乎恢復了些氣力,聲音也大了些,「為什麼那麼黑?」

  「你看不見?!」我尖叫著跳起身要找神醫。

  片刻後,才想起……

  我沒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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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57:05

【74.神醫禽獸】

  一路快馬加鞭,南宮冥動用特權和金錢,不停換馬換人,日夜趕路,沿途又請當地名醫開方煎藥,緩解傷情,我在旁邊不停用冷水降溫,石頭傷勢雖沒好轉,卻也沒有惡化,總算撐了兩天一夜,熬到了神醫住的度厄山莊。

  山莊藏在半山腰處,沿途是一片片梯田,紅紅綠綠地種著各色我識得或不識得草藥,臨門近處,是無數半凋謝鮮花,牡丹、杜鵑、芍葯、月季……更有無數薔薇籐爬在白牆上,可以想像夏季到來時,這裡會是繁花似錦,美不勝收。

  馬車緩緩停在正門前,南宮冥慇勤將我扶下車,卻連正眼都不想看石頭,隨手彈彈指,派了個三大五粗侍衛過來幫我背起石頭,然後召來手下安排其他事宜。

  他慢悠悠,我心急得在旁邊直轉圈,他便讓我帶著侍衛先去敲門

  我敲了半響,門悠悠開了,走出個絕色美人,她身材比我高大半個頭,極瘦削,腿長腰細,整整齊齊穿著件白袍,如瀑青絲簡單用絲帶綁在腦後,臉上皮膚白皙,五官精緻,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格外美麗,眼角處微微上挑,睫毛又黑又長,眨眼時,可讓人聯想起蝴蝶扇翅,就是神情冷漠了些,像塊萬年不化寒冰,所幸唇邊有顆小小紅色美人痣,為寒冰添了三分嫵媚,奪去身旁未凋牡丹七分風采,再加上舉手投足那份優雅氣質,整體比禍殃民林洛兒也不輸多少。

  射人先射馬,我震撼完畢,趕緊拍馬屁:「美女姐姐,我找神醫白先生……」

  話音未落,美人姐姐臉色更差,轉身摔門,重重黃銅獅子門環撲面而來,差點撞斷了我的鼻子。

  我嚇得後退三步,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腦子裡飛快地冒出各大狗血電視劇片段,思緒往她是神醫的青梅竹馬,惡毒OR癡情女配方面飄忽了一會,旁邊背石頭的侍從輕輕「咳」了好幾聲,滿臉黑線地說:「洛兒姑娘,他……就是神醫白梓。」

  南宮冥說初見神醫的人都會被震撼,我確確實實被這張傳說中的妖孽臉震撼了。

  癡情女配慘變男主角,我撿回跌地的下巴,知道自己烏龍鬧大了,唯恐給對方不救石頭,撲到門板上拚命敲,拚命道歉,從罵自己是豬,再到連豬都不如,對方就是不開門。

  南宮冥快步走過來,問明事情經過,苦著臉道:「那傢夥脾氣怪異,有三不醫,小病輕傷不醫,仗勢欺人不醫,心情不好不醫,你是撞到他槍口上了。」

  我嘴巴張得可以放下個雞蛋。

  南宮冥捲起袖子,親自敲門,高聲求情:「阿梓,是我帶人來看病。」

  裡面一聲暴喝:「滾!」

  那聲音低沈,確確實實是男音,我繼續張嘴裝雞蛋。

  「那臭脾氣……你在外頭等我,」南宮冥叫了半天,無奈地摸摸鼻子,雙足點上牆頭,熟門熟路地翻了進去,裡面傳來細微吵架聲,約莫過了半柱香時間,門終於開了。南宮冥一手押著臭著臉白梓,一手拿著藥箱,將我迎了進去。熟門熟路地帶至病房,點點手指,讓侍從將石頭放下,然後把掙扎中白梓按在病榻前凳子上,將銀針和藥箱塞入他手中,勒令,「乖,去看病。」

  「住手!」白梓忽然維持不住面癱臉,驚叫起來,南宮冥手一鬆,他立刻跳起來,臉色極其難看,先從懷裡掏出對輕柔蠶絲手套戴上,然後打開藥箱,從裡面拿出對極薄蛇皮手套戴上,然後站病榻旁等。過了一小會,有個圓臉丫環捧著銀盤衝進來,盤中是一疊潔白無瑕方巾。

  白梓恢復冰山表情,用戴手套手,沾起張方巾,使勁地在沒有灰塵凳子上擦了又擦,然後仔細看過方巾無半點汙跡後,才坐下。兩指按在石頭脈搏上,皺著眉頭看了半響,示意我解開繃帶看他傷處,驚訝道:「都傷成這樣了,居然還沒死?」

  哪有希望病人早死醫生,我氣得半死,還是摸摸石頭腦袋,陪笑道:「死不得,請白神醫請費費心。」

  白梓冷道:「有什麼死不得?人遲早都是要死,早晚罷了。」

  我聽了這話,只道沒救了,喉頭陣陣發酸,眼睛發紅,低聲道:「求神醫想想辦法,救救我男人吧,人早死晚死是無所謂,可活著人心裡受罪……」

  「誰身邊沒死人?若這是受罪,天下又有誰少受了罪?」或許是每天往生送死,對生命沒太大激情,所以白梓的聲音也沒什麼感情,他就像一個專業精細儀器,將石頭徹底檢查後,脫下蛇皮手套,打開自己專用的玉石盒子,取出筆紙,開了個方子,也不給家屬過目,就示意藥童安方抓藥。

  我和南宮冥很期待地問:「能救嗎?」

  白梓冷冷地看了眼期待目不同的兩人,再次帶上蛇皮手套,取出銀針刺了幾個穴位後道:「他體質很有趣,全身骨骼肌肉分佈得很完美,恢復力不錯。但是腳腕處經脈斷了,多處骨折,各種外傷無數,暫且留下,拿來試一試新藥和外傷治療方式,你們兩人都滾出去,不要在這裡礙手礙腳。」

  究竟是能治還是不能治?他想把石頭做小白鼠嗎?

  我張口欲問,南宮冥急忙一把抓住,連拉帶扯地拖了出去,轉過屋簷,才細細吩咐:「白家世代都是醫癡,白梓治病尤其認真,遇上覺得有趣病人會不計較金錢,更不會馬虎了事,連他都治不好人就天下無人可治了。但他有三個規矩,就是不能看,不能問,不能管。入他手上便是生死由命,否則發起脾氣來會連人帶床丟出去。」

  古代沒醫學院,原來白家神醫技術就是在無數小白鼠試驗中磨煉出來,我聽得眼皮直抽搐:「你怎麼知道?」

  南宮冥指著自己,極度鬱悶地說:「我七歲那年被他丟過,幸好那時是他爹當家,把我撿回來。」

  我:「……」

  片刻,白梓從屋內走出,瞧了竊竊私語我們一眼,召來管事吩咐,幾個侍女藥童魚貫而入,過了一會,又魚貫而出,手上捧著大堆大堆染血布條,我看得頭暈目眩,差點以為石頭在裡面被分屍了。後來趁外頭管事和南宮冥說話,悄悄轉回屋子,在門縫哪裡看了一眼,卻見石頭手腳都給切開了,白梓拿著根細細繡花針,在一點點給他重縫經脈。

  在奉承南宮冥的管事發現我看,擔心得不行,急忙低聲道:「別緊張,咱們主子還開膛破肚治好過人。」

  古埃及曾發現高水準穿顱手術,中名醫華佗也對外科手術極有研究,卻後繼無力,而石頭多處傷情嚴重,如果只靠普通醫藥針灸,康復後也會留下嚴重殘疾,如今見白梓敢於下刀接經駁骨,動作嫻熟,縫合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顯然是多有研究。

  所以穿越前習慣看西醫,也接受過小手術我不但不緊張,反而放心了。

  漫長等待,我開始胡思亂想,對白梓進行各種狗血猜測,覺得他眼神清明,癡心醫術,實在沒任何禽獸嫌疑。我不願再惡意猜測去冤枉好人,所以盡可能往好方面想。

  莫非白梓是因本身有潔癖,厭惡和N個男人OOXX過,喊著不要不要又欲拒還迎的林洛兒,卻發現她金手指體質異常,藥物學研究癖發作,想拿她做秘藥實驗,測試人體某方面最大限度?

  我趁侍女出來時,再次很給力地偷偷往門縫裡窺了一眼,努力縫合中的美人神醫生生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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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56:27

【73.信任】

  南宮世家追殺叛徒不遺餘力,一個多月前林間往事仍歷歷在目。

  我猛地站起身,向南宮冥衝過去,將他撞得後退半步,然後像頭發狂母獅子護在石頭面前,張牙舞爪地咆哮:「不準動他!」

  南宮冥遲疑道:「洛兒妹妹,你不要難為我了。而且他傷勢很重,怕是活不成。就算救活了也是廢人。」

  我吼:「他廢了我侍候!他死了我守寡!」

  南宮冥搖頭:「叛徒必清,這是規矩。」

  「我不會理解你們南宮世家什麼破規矩。」我紅著眼,忍著淚,叫得淒厲而瘋狂,「若你殺了他,我就殺你!我不怕殺人!除非你把我和他一起殺了,否則我便花一年,花十年,付出任何代價,都會想盡辦法殺了你!」

  南宮冥勸道:「何苦呢?你容顏今日過後怕是瞞不住了,還有龍昭堂在身後虎視眈眈,就算逃過今日,你們也逃不過明日。石頭勢單力薄,是護不住你。南宮家在朝廷有人,有有武林勢力,龍昭堂不敢輕動,你只有跟著我才能平平穩穩地過日子。」

  我眼淚再次大滴大滴地掉下來,隨著不停搖頭撒向兩側:「我心太小,載不動太多感情,從小到大,只在裡面裝了一個石頭。拓拔大哥知道這點,所以用命換回了他,今日若我為一己之安負了石頭,也是負了拓拔大哥情義,必將良心不安,日日惶恐,何來平穩度日?」

  南宮冥憤怒地抓緊劍柄,咬唇問:「從小到大?我究竟有什麼比不上他?他對你好,我又有什麼做不足?比不上?為何你要疏離我,親近他?」

  「不是你不好,是你好過頭了,」我猶豫片刻,終於輕輕說出,「我在你心裡一直是八歲時那個撲在母親墓前痛哭善良小女孩,是那個永遠斯文懂事,說話低聲細氣小丫頭,所以你喜歡我,想照顧我。」

  南宮冥道:「你本來就是這樣子。」

  「我不是!我不過是個自私自利,做事蠻不講理,而且經常做蠢事傻瓜罷了。」我糾結地看著南宮冥,「我在南宮世家是丫環,你是主子,我縱使小有頂撞,卻不敢在你面前太過分,可是石頭卻知道我是個狡猾混蛋,他能看穿我,所以我在他面前不用裝模作樣,在一起時,想罵就罵,罵不過就打架,打不過就耍賴,耍賴不成就撒潑,撒潑不行就求饒。相愛容易相處難,你天生是鳳凰,石頭天生是麻雀,我卻是披了鳳凰皮麻雀,擡頭仰望梧桐樹太累,還是和同類在一起快活。」

  林洛兒通琴韻,精音律,唱歌跳舞樣樣皆能,和南宮冥樹上吹笛,樹下舞袖自是神仙伴侶,柯小綠是個死宅,音樂細胞全無,繪畫全靠背書,小說不看名著,美劇和肥皂劇最愛,被群裡眾人耽美小說加黃段子訓練得葷素不忌,就算聽了十八摸還能猥瑣地笑幾聲。

  媽媽說:選男人要選門當戶對,豪門媳婦看著光鮮,裡面一點也不好當。

  這是至理名言。

  雖然原著先入為主是最重要原因,雖然也有剎那心動,可就算沒有原著,長期和南宮冥這種高格調優秀男主角在一起,翹起尾巴裝鳳凰實在太難為我這草根了……

  南宮冥林洛兒死了,剩下是柯小綠。

  「相愛容易,相處難……」南宮冥愣愣在在原地,反覆將這話咀嚼了許多次,卻怎麼也嚥不下去。

  「君是梧桐,自有鳳凰相配,我話已至此,狗急了要跳牆,兔子急了會咬人,若你想阻攔便直接將我腦袋砍下來吧,我剛剛說所有話都是算數!你殺了石頭,我便視你為仇人,只要還有一口氣,都會報復到底。」我冷冷地看著他,「若不想殺我,就讓開!」

  南宮冥遲疑好一會,終於垂下手中長劍,側身退開。

  死者長已矣,生者且偷生,我悔恨地再看一眼倒在地上拓跋絕命,衡量一下事情急緩,趕緊將他屍體推去路邊樹叢藏起,留待過兩天回來安葬,然後將我小麻雀從地上硬扛起,搖搖晃晃地往鎮上走去。

  石頭傷勢太重,全靠好體魄撐著,再不進行處理,我就只有守寡一條路可走了。

  南宮冥再次搶上前,將我攔下,苦笑著說:「你這樣子怎麼走?遇上龍昭堂派來暗探怎麼辦?而且送城裡去治,就算好了,你這輩子也只能守病床前服侍他了。」

  「有勞費心,就算拖,我也會把他拖過去。」我顧不上太多自身安危。

  南宮冥還是攔住了我,他恢復原本波瀾無驚神色,嘴角微微輕勾,從手下裡挑出個看起來挺伶俐小夥子,吩咐道:「你騎烏雲騅,將拓跋絕命屍首送去塞外穆瑪依山,交與黑顛夫妻安葬,仔細告訴他們徒弟是死在誰手上,是怎麼死。」

  小夥子會意,擡起拓跋絕命,翻身上馬,領命而去。

  南宮冥回身對我道:「他是大漠鷹,死後也應回歸故土。而且他師父黑顛最疼這個關門徒弟,他師娘紅蠍子生性護短,兩人絕不會善罷甘休。龍昭堂這番受傷甚重,我會托人去京城,請禦史上書參他身為海事重臣,擅自調動軍隊跨省,有謀反之心。他就算不被降罪,也會給攪得焦頭爛額,不敢再做大動作。」

  皇帝調查,殺手復仇,夠龍昭堂喝一壺了,我為南宮冥腹黑佩服得五體投地,卻不知他要怎麼對待自己,有些忐忑。

  南宮冥鬆緊數次,終於下定決心,張開握緊拳頭,向我伸出手:「普天之下,只有白家神醫能治石頭傷了。白家如今當家人是白梓,我和他相交多年,知他個性古怪,只憑喜好看病,不知是否會治石頭,所以我駕車送你們一程吧。」

  我聽白梓二字又不自覺緊張起來,再看著南宮冥誠懇神情,習慣性狐疑再次冒出。不由遲疑起來。

  「我說了,你是我妹子,我從來不想你死,只想你過得好好。只是我事事算計太過,顧前顧後,總比石頭慢了一步,如今拓跋已死,石頭重傷,我縱使不甘心,有心要爭,也爭不過了,」南宮冥黯然低低頭,讓人快馬去附近鎮上找車,繼續道,「你們可以趁這段時間治療身體,待好了後,一起去大漠邊關生活,那邊山高皇帝遠,官員貪汙成風,治理不嚴,而且龍昭堂是王爺,不奉旨是不能隨便去邊關。」

  石頭還在昏迷,體溫熱得驚人。

  南宮挺直腰桿,很認真地說:「我說過,等你長大後,我送你嫁妝讓你備嫁,為你撐腰,不受欺負。連拓跋絕命這個蠻族傢夥都能實現每一句諾言,我是堂堂南宮家家主,自然也能做到。」

  我愣住了。

  信任他,一步天堂,一步地獄,全交由他一念之間。

  不信任他,我們在地獄裡沒有生機。

  結果不會更糟糕,我與其像以前那樣猜三猜四,不如賭一把,將所有希望壓在南宮冥身上。如果贏了,我不但沒有失去石頭,還得到朋友。

  我看著他瘦削成熟了好幾分臉,終於嘗試將信任交出。

  馬鞭揚起,車輪捲起塵土,搖搖晃晃駛向遠方。

  石頭在身邊沈沈入睡,我一邊給他做簡單包紮一邊忍不住問南宮冥:「神醫是個什麼樣人?」

  南宮冥想了很久後才說:「他長得……人人見了都驚歎,不好形容,你見了就知道了,可能因長相問題,他性格比較孤僻,不太喜歡說話,還有很多麻煩習慣,不過是個好人,我和他從小認識,關係不錯。」

  我腦海裡迅速閃過原著裡和神醫相關劇情,他容貌似乎是很妖孽類型,武功不高,擅長用毒用針,倒沒用什麼特別暴虐手段,只是給林洛兒餵了很多秘藥,逼著她主動求歡,然後不停用惡毒言語侮辱,逼她承認自己是無恥,喜歡勾引人蕩婦,是慾求不滿□……

  我打了兩個寒顫,忍不住問:「那個……神醫……好女色嗎?」

  南宮冥甩一下馬鞭,堅決否認:「我認識了他那麼多年,他除了醫書毒譜,種花養草外什麼都不愛,沒事就研究各種藥物和針術,是極正經人。」

  我想起無辜拓跋絕命,懷疑又是一個誤會,不敢再亂猜疑偏見,低頭幹活。

  銀剪刀費力地剪開了石頭衣襟,撕開和血肉混合布屑,裡面傷口重重疊疊,許多地方皮開見骨,每一處都觸目驚心,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洛兒,快跑……」他發燒說著胡話,身子每動一下都會引起肌肉抽搐。

  我對著他滿身傷痕越看越傷心,暗暗發誓,只要能救他性命,就算是龍潭虎穴,我也要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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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55:47

【72.絕命】

  我在空中撲騰了幾下,被長鞭一帶,落入溫暖懷抱,熟悉熏香味傳來,我驚訝地睜開眼,叫道:「南宮冥?」

  南宮冥帶著七八十人,穿藏藍色緊身衣,面蒙黑布,騎著駿馬。他衝我豎起食指點點唇,示意不要叫破身份,然後解釋道:「拓跋絕命找我求援。」

  我更驚訝:「南宮世家離這裡足足有兩天路程,拓跋絕命如何一天來回?」

  南宮冥笑道:「龍昭堂動,我跟著他動,在路上相遇。他攔住我說你快死了,求我相助,我便借與他最好烏雲騅,連夜同行,趕來救人。」

  「石頭!石頭還在裡面!」我抓著他衣襟,求道。

  南宮冥眼角彎了彎,惋惜道:「龍昭堂權勢熏天,人馬眾多,不能正面為敵。我只帶了幾十人,還不敢暴露身份,如今能救你出來已是萬幸,洛兒妹妹別急,後面事情我會盡力而為……」

  他指揮眾人放箭掩護,射倒幾個侍衛,卻龜縮在後頭,我知他們與公與私都沒有拚命救石頭理由,只能眼睜睜看著拓跋獨身衝入箭陣,乾著急。

  萬幸是,龍昭堂昨夜暴躁亂殺人,那個好心侍衛死得太冤,讓其他人心有不滿,不少人都出工不出力,箭勢雖強,準頭卻不好,大半偏離目標,飛天飛天,遁地遁地,射雲射鳥射樹,就是不射人,氣得龍昭堂直跳腳。

  拓跋絕命黑衣黑馬,單騎直衝敵腹,視上千侍衛為無物。他右手長索在空中畫圓,擋下飛來箭支,夾著馬肚子側身臥倒,長索另一端捲上地上石頭腳,用力拖起,扯上馬背,瞬息間調轉馬頭,躍過侍衛頭頂,試圖突圍而去。

  龍昭堂暴怒,奪過旁邊長弓帶頭一箭射去,拓跋絕命回首接住箭支,反手擲去。龍昭堂大驚,往旁邊側身,箭支已穿過肩胛骨,將他牢牢釘在車門上。龍昭堂痛得慘叫一聲,卻很快鎮定下來,他猛地將箭拔出,捂著不停冒血傷口,咬牙對侍衛發令:「若讓他們跑了!你們便全部別想活了!」

  主子重傷,誰也逃不了干係。侍衛們放下怨念,齊心協力,將箭支放準,直刷刷地向我們射來,彷彿要將所有人捅成馬蜂窩。

  「撤!」南宮冥趕緊調轉馬頭,匆忙離去。

  漫天箭雨裡,我見拓跋絕命拚命催馬,瘋狂趕來。他死死抓住韁繩,將石頭用飛索纏在馬腹上。烏雲騅雖神駿,卻負不得兩個大男人,它後臀已受傷,嘴角吐出白沫,依舊忠誠地繼續奔跑,可是依舊跟不上南宮冥馬隊,漸漸消失在我視線範圍內。

  瘋狂地跑了大約一個多時辰,龍昭堂侍衛沒有追來,南宮冥終於停下馬,輕輕出了口氣:「洛兒妹妹,這裡是洛河交界,最近皇帝要南巡,這幾天會由水路途徑這裡,洛河鎮全鎮戒嚴迎駕,龍昭堂再放肆,也不敢帶上千士兵前來這裡騷擾,否則被禦史參造反,他也沒好日子過,所以我們安全了。」

  我看著身後被馬蹄揚起塵沙,擔憂地問:「石頭和拓跋呢?他們怎麼還沒來?」

  南宮冥溫和地說:「我和拓跋絕命說好了,我只負責救你,畢竟石頭是南宮家叛徒,我沒要他命已是寬厚開恩了。」

  我說:「他叛南宮世家……也是為了被送給龍昭堂我。」

  南宮冥道「黑衛必須斷七情六慾。」

  我問:「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人有感情,七情六慾是斷不了,否則你為何要來救我?」

  南宮冥張張口,想否認,最終還是閉上嘴,陪我等待。

  我筆直站在路邊,每當焦急地快發瘋時,就輕按藏在袖中斷掉小指,用關節處陣陣劇痛來清醒混亂頭腦。我曾以為自己在這個莫名其妙世界,只要不付出任何感情,不喜歡任何人,就可以只為自己而活。我想做個清醒旁觀者,卻不知何時悄悄入了局,再也抽不出身。

  等了小半個時辰,輕快馬蹄聲從遠處傳來。烏雲騅帶著滿身傷痕,彷彿天神般出現在我們面前,上面是趴著拓跋絕命和石頭。

  我心中大石落地,歡快地衝了過去,在馬前擔憂地問:「你們沒事吧?」

  拓跋絕命沒有答話。

  我忽然想起往事,羞愧不已,急忙鞠躬道歉:「拓跋大哥,前些日子是我們對不起你了。晚點石頭傷好,我們定當給你磕頭斟茶道歉。」

  拓跋絕命還是沒有答話,倒是他身下石頭發出了微弱聲音:「大哥,到了嗎?洛兒呢?」

  我覺得不太對勁,伸手去拉拓跋絕命,他紋絲不動,我再用力拉了幾下,他忽然整個人墮下馬背,手裡還緊緊握著韁繩。這時我才看見他背上,插著四五支長箭,其中一支刺過了心臟。

  鮮血隱入黑衣,他心跳已經停止。

  我跌坐地上,捂著嘴呆了一小會,又瘋狂衝上拚命搖,希望能得到一絲回應。南宮冥快步上前,探探他氣息,又按了一下脈搏,然後搖搖頭。

  「他……他……」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搖頭問,「開玩笑吧?他……他怎麼會死?他武功那麼高。」

  南宮冥問:「我剛剛觀他動作不夠利索,功力似乎也運轉不暢,不知何故?」

  我猛地想起方鳳翔下毒,眼眶頓時紅了,結結巴巴將前因後果簡單說了一次:「他說毒已經全解了。」

  「不可能全解了,」南宮冥皺眉,也有些困惑地說:「他找到我後,沒說自己中毒事情,只說石頭定知道他會回來救你,到時候我在外面和他裡應外合,將你搶了拋給我,然後他單人單騎,憑著烏雲騅速度,料想龍昭堂侍衛速度應該追不上,卻未想他功力運轉不暢,還那麼傻地去救石頭。」

  「他……他……」我再說不出後面話。

  南宮冥半蹲下身,伸手攏過我鬢邊亂髮,一邊輕輕地順,一邊輕輕地說:「他說你很值錢,比自己更值錢,所以必須救你。」

  他說我很貴,他說我價值連城,總是忍不住給我算身價。

  我想過,自己在那個以貌取人傢夥心裡是一萬頭牛,十萬頭牛價錢……

  直到他死了,我才知道自己價錢。

  比他生命更昂貴。

  溫暖雙手已冰冷,柔軟卷髮沾滿泥土,暗金色眸子暗得如被烏雲遮蔽太陽,漂亮面孔上沒有怨恨,沒有憤怒,只有平靜。

  我模糊想起他最後笑容,究竟是何時綻開?

  我朦朧憶起他夜裡骨笛聲聲,究竟是何種曲調?

  我隱約記起他說草長鷹飛,究竟是何般模樣?

  我傻乎乎地在地上,坐了許久,可是什麼都想不起。

  懊悔和追悔湧上心頭,絞著痛。

  我強撐著站起身,將石頭從馬背上解下,他重重摔入我懷裡,將我帶倒在地,然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問:「洛兒……你沒事就好,大哥呢?大哥沒事吧?」

  我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遲疑許久,見他傷重垂危,唯恐氣急攻心,便忍著想哭腔調哄騙道:「他受了點傷,一點傷……」

  「那就好,」石頭長長出了口氣,又緩緩閉上眼,「大哥……沒事真好,我讓他丟下我逃,他說……答應了你……只要還有一口氣,定……定要將我帶回給你……還說怕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如果石頭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發誓,待你安全後,我便回來找石頭,如果他從安樂侯手中逃出,還有一口氣在,我定將他尋來還你。】

  原來,我每一句話你都記得,哪怕是謊言。

  原來,答應我每一件事你在都履行,哪怕是凶險。

  我呢?我連你笑容都記不清楚。

  「對不起。」

  黃豆大淚珠,終於如雨似灑了下來。

  荒山野地,我抱著石頭,放聲大哭。

  可是就算哭到聲音沙啞,做錯事已經回不來了。

  淚水打到石頭臉上,他蠕動一下乾裂嘴唇,微弱地問:「洛兒,下雨了?

  我一邊哭一邊點頭:「是下雨了,好大雨。」

  靜靜站在旁邊南宮冥,忽然抽出長劍,衝著石頭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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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55:10

【71.魔鬼】

  我想起以前看過一本漫畫,畫家為作畫燒死了自己親生女兒。那時候就覺得過度癡迷某一件東西人都是瘋子,熾熱感情如潮水,來得快,去得也快,沙灘上什麼也沒有留下。正如龍昭堂,他口口聲聲說愛我,我是他心魔。可是他更愛是自己,所以不能容忍受一絲一毫忤逆和傷害。

  龍昭堂見我久久沒答話,像戲弄老鼠貓似笑問:「你是否後悔沒有服軟留在我身邊?其實做人腰骨還是別太硬好。」

  我深呼吸一口氣,搖頭道:「人可以卑躬屈膝求一時安穩,不能卑躬屈膝求一世苟存,你要燒便燒吧。」

  龍昭堂低頭凝視我,我抱著石頭,傲慢地擡起頭,準備英勇就義。

  未料,懷中石頭忽然動了一下,睜開眼看著我,唇邊輕輕吐出一個字:「拖……」

  我環顧四周兵士,心裡燃起一線微弱生機,慢慢地站起,隨龍昭堂美人們入帳整裝,脫衣服時候「不小心」從懷裡掉出易容藥粉,接時候又「不小心」弄了滿手,還沾到臉上,碰到眼睛,起了幾點紅斑,痛得直叫喚。龍昭堂看得大皺眉頭,只好命人拿熱水來給我細細清洗。好不容易洗了大半個時辰,紅斑褪去,穿上衣服時又因 「緊張」摔倒,撕破錦衣,跌碎玉簪。

  龍昭堂有些頭疼地讓人去取備用衣物,好不容易更衣完畢,我白衣寬袖,披著無數畫上飛天仙女用綵帶,簡單攏著墮馬髻,斜插兩根白玉簪子,赤足帶著金鈴,盛裝站在龍昭堂馬車前,瞬間吸引了所有人視線,就連守衛士兵也忍不住扭頭偷看了好幾眼。

  石頭趁機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像頭獅子似地朝龍昭堂衝來,沒跑幾步就被侍衛們一把攔下,整個人摔去旁邊,撞倒車內袖珍八寶格,將上面白玉獅子、西洋八音盒、自鳴鐘、黑曜石雕、珊瑚盆景等砸了一地碎片。

  我急忙上前要扶,卻被龍昭堂一把攔住,冷冷地對外面掃了眼,幾個侍衛自知失職,驚恐地衝上來,將他連拖帶扯丟出去,重重砸在地上。侍童和美人們手忙腳亂地收拾被打碎珍寶,然後齊齊跪下求主人恕疏忽之罪。

  龍昭堂嫌惡地看了眼不再動彈石頭,也不理地上跪著一排人,轉身向我伸出手,溫柔地細細重整髮簪,在鬢邊挑出幾縷長髮,然後打開鴛鴦瓷盒,從裡面挑出一抹紅胭脂,在我額上點出一朵怒放梅花,然後站後看了看,滿意地拍手道:「很好,快去吧,要天黑了。」

  他沖火刑台努了努嘴,就好像讓我上去隨便跳個舞。我再次環顧四周,依舊沒看見任何生還希望,只好死心一步步走上刑台,準備受烈火焚身之苦。

  龍昭堂興致勃勃地拿出畫筆,先畫了幾張沒燒前速寫,正要下令點火,忽然發現我臉上沒有血色,急忙停筆,再次拿胭脂給我塗臉和唇,硬裝出幾分好氣色。

  或許是老天憐見,點唇時候,剛剛還殘陽寸寸斷天空,轉瞬竟下起雨來,淋濕了佈置好大捆木材。龍昭堂再蠻橫也蠻不過老天,只好罷手,留待明晨天晴再燒。

  我覺得自己神經已經繃緊,隨時會斷掉。

  石頭留著半條命,在外頭給暴雨淋,身邊都是血水。

  我心疼得要命,拉起裙子就往外衝。

  龍昭堂說:「你過去,我就把他手腳一根根砍下來。」

  我說:「你砍他手腳,我就把臉抓花,你也別畫什麼烈火飛天,畫潑婦跳井去吧。」

  龍昭堂冷道:「我有得是法子不傷你臉和身子,卻讓你痛不欲生。」

  我下巴一擡,傲慢道「老子連火燒都不怕了,還怕你禽獸個鳥!」

  龍昭堂氣得一把捏住我下巴,捏得骨頭陣陣發疼。

  我艱難地吐字反駁道:「老……老子這輩子最後悔是,當時……心軟,沒有千刀萬剮幹掉你這禽獸。」

  龍昭堂死死盯著我,忽然猛地低頭,咬上了我唇。我毫不猶豫地一巴掌甩去他臉上,剛修剪好指甲拖出四道長長血痕,映在他白皙潔淨臉上,格外顯眼。他眼珠裡是憤怒火焰,幾可燎原。

  我繼續罵:「將來就算人們認可了你作品,也會加上一個詞叫『魔鬼畫家』,名聲遺臭萬年!書上所有介紹你批語都要加上作者是個變態!是個惡魔!是個瘋子!是個傻瓜!是個賤人!順便一提,所有瘋子畫家都死得很早,而且多數得了妄想症,最後都進了精神病院,被囚禁一輩子,你也差不多了。」

  龍昭堂氣得臉色發青,手心用力,扭斷了我小指骨,十指連心,錐心刻骨痛得我呲牙咧嘴,卻依舊痛罵不止,博古通今,包攬中外,各種市井粗話罵得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後將我一腳踹出車外淋雨。

  我磕磕絆絆地走到石頭旁邊,摸摸額頭,發現他正在發高燒,卻又無可奈何,只好含淚坐在露天荒野下,用自己身子將他包裹起來遮雨,周圍是無數紋絲不動侍衛,卻靜寂無聲,天地間彷彿只有我們倆蜷縮在角落裡偎依,寒冷雨點在旁邊聲聲泣泣,訴說著孤獨和無助。

  有個侍衛腳輕輕挪動,悄悄將旁邊一塊油氈布踢了過來,其他人都裝看不見,沒有吱聲。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想將油氈布從地上拾起,包裹起石頭。

  龍昭堂暴喝聲傳來:「把吃裡爬外傢夥拖去斬了。」

  我趕緊把油氈布丟了,搖頭解釋:「我是自己撿。」

  好心侍衛依舊被拖去處死了,他臨行前說:「小妹妹,別哭,你也很可憐,我不怪你。」

  他不怪我,依舊因我而死。

  龍昭堂穿著華服,孑然立於黑暗中,如王者般桀驁地巡視著他領土。目光所過處,周圍侍童低頭,美人垂眸,侍衛屈膝,皆不敢擡頭多看他一眼,不敢多說一句話,他環顧四周,最後獨自緩緩走入車內,臥在美人榻中,聽著無數甜言蜜語,抱著自己無人欣賞畫作,慢慢地看,慢慢地看……

  燈下身影,比我更孤獨。

  雨停了,黎明黑暗漸漸褪去,朝陽總會到來。

  龍昭堂派人重新做了火刑台,重新為我整了妝容。我拖無可拖,垂頭喪氣地告別了石頭,緩緩步上高台,用繩子固定了我雙腳。

  風吹起滿身綵帶,淩亂飛舞,火光帶著濃煙升起。恍惚間,我聽見遠處傳來馬蹄聲。我睜開眼,見健碩黑馬踏過小河,躍過樹叢,矯健飛馳。馬上拓跋絕命一身黑衣勁裝,微卷長髮被風吹去耳後,腰間紅繩在身後飛舞,他速度比去時更快,像閃電似地筆直朝我們衝來。

  一直昏迷石頭忽然睜開眼,猛地掙脫束縛,幾根拇指粗繩索隨著一小片鋒利黑曜石碎片,同時落在地上。他毫不遲疑地抽出旁邊侍衛腰刀,跳起身,在空中踩著侍衛腦袋,躍上火刑台,鴿子翻身一刀砍斷我腳上繩子,然後攔腰舉起,用盡全身氣力往拓跋絕命擲去。然後自己直直地墮向火中。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躍過人群,飛過二十餘米,如過山車般衝入拓跋絕命懷裡。

  石頭從火中滾出,在地上轉了幾個圈,全身痛得抽搐不能動彈,依舊大喊道:「大哥!快帶她走!」

  龍昭堂從驚變中回過神來,命令:「放箭!殺了他們!」

  瞬間,拓跋絕命踩了兩下馬鐙,沒有掉頭,也沒有減速,他提著我腰再度往後一拋,自己則抽出飛索,直直向石頭衝了過去。

  千百支利箭,呼嘯著劃過長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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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54:17

【70.鴛鴦錦】

  「你可以過去看看。」龍昭堂溫和地建議我們來個「感人」重逢,他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和正常時候沒區別,然後任憑我連摔帶滾地撲到石頭身邊,自己則慢條斯理地讓美人砌了壺茶,優雅抿了一口,皺眉道,「玉瓊茶不應用東湖井水,要換三年前雪水。」

  美人膽戰心驚地去換茶。

  我急忙檢查石頭傷處,鞭痕、刀痕、烙印、針刺……各種酷刑讓他身上幾乎找不到一塊巴掌大完整好皮,十個手指血肉模糊,好幾個指甲蓋翻了出去,左腿還有處疑似骨折彎曲處。我想安慰他,想痛罵某畜牲,可張了幾次口都說不出話,只覺得心好像被放在火上慢慢地烤,直至發燙。又像是被灌入了氫氣,輕飄飄又漲得發疼,幾乎要爆炸。

  一滴淚水打在臉上,石頭微微呻吟了一聲,緩緩張開眼,看了我一眼,又彷彿做夢未醒似地閉上了。

  「小洛兒,先別哭,」龍昭堂用白皙修長,毫無瑕疵手指,敲敲轎子扶手,不緊不慢地說:「你男人可是夠硬氣啊。」

  「你男人」和「硬氣」兩個詞他都咬得很重,我不明其意,石頭猛地睜開眼,在塵土中低吼道:「我就是她男人!就算你強迫佔了她身子,將我殺死,我依舊是她男人!而你,不過是頭變態畜牲!一頭養尊處優慣了可憐騾子,生在馬群裡就自以為是馬了!哈哈!」

  「小洛兒,你說呢?他寧死都要做你男人。」龍昭堂挑挑眉,看向我,沒有生氣。

  我心跳得很快,抓緊了石頭滿是血汙手,縱使冰冷,依舊覺得心暖。彷彿只要拉著他,就算十八層地獄也有勇氣去闖。

  龍昭堂周圍人,都憐憫地看著我們,然後擁在他身邊。

  石頭眼巴巴地看著我。

  眼淚又湧出來,我沒有立刻回答。因為如果求饒,低頭有用,可以用換石頭活命,我是寧可傷他心,也願意對龍昭堂撒謊說自己討厭石頭。我擡頭看了一眼龍昭堂,正準備編造完美謊話,做垂死掙扎。

  龍昭堂忽然淡淡地開口道:「你從我手中逃了三次,最後這一口痛了我三天,永遠記在心裡,彷彿著了魔似,想忘也忘不了。」

  看見他似笑非笑神情,我瞬間清醒下來,忽然意識到自己末路難逃,哪裡救得了人?一塊砧板上肥兔子肉,沒有任何求饒籌碼和資本,只會惹人發笑。

  正如十四世紀意大利,有個叫伊莎貝爾女公爵低嫁給了傭兵隊長菲利普伯爵,她脾氣傲慢,性格暴躁,菲利普伯爵卻對她千依百順,萬般寵愛。於是她越來越無法無天,最終紅杏出牆。她以為老實厚道丈夫依舊會原諒她,可是她錯了。那天晚上,她被帶進了地牢,菲利普伯爵命手下拔掉她所有牙齒,活生生砌入牆中餓死。

  我雖不認為自己和龍昭堂是夫妻,也不知道伊莎貝爾被菲利普砌入牆中是什麼情景,可是龍昭堂那雙毫無感情眼睛,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這個故事裡瘋狂男人。有多濃愛,就化成多烈恨。何況他本來就是個感情熾烈,個性殘暴瘋子。

  無論我們是哀求還是怒罵,是痛哭還是反抗,都沒有用。石頭是一定會死,我也活不成。

  「你寧死也要做我男人?你本來就是我男人!不準娶鄉下美人!」我終於輕輕摸著石頭柔軟長髮,死心嗚咽道:「對不起,是我拖累你了。」

  「放屁,」石頭想伸手,但不能動,最終腦袋在我掌心蹭了兩下,罵道,「我樂意。」

  噩夢終歸會醒來,痛苦會解脫。真正到了生死關頭,我終於不再覺得禽獸可畏,也不想懦弱逃避,頭腦中一片清明,不再害怕,只有平靜。

  我擦乾所有眼淚,像聊家常似地,旁若無人,絮絮叨叨地告訴石頭:「我昨天把方鳳翔做掉了,那個偽君子就是你殺父仇人,公公在天之靈也可以安息了。」

  石頭身上痛得直抽搐,依舊讚道:「幹得好!」

  「好了,小洛兒,親熱話待會再說。你不哭就好,紅著眼睛畫上畫可不好看。」龍昭堂笑吟吟地打斷了我們交談,「我料想你腦子在逃跑時候挺好使,沒想到你手段比我想像更高,幸好我讓那傢夥見面時便給你下了追魂香。」

  我聞聞衣袖,上面是有股淡淡熏香味,還以為是在破廟裡染上了香爐灰,沒放在心上。方鳳翔死前說那句話,是他早知道我得意不了多久,便會走上和他同樣黃泉路,所以要在下面等我。

  抱著懷裡傷痕纍纍石頭,我很後悔沒珍惜把方鳳翔碎屍萬段機會。唯一慶幸是拓跋絕命逃跑成功,在這樣包圍圈中,他單槍匹馬,武功再高也頂不了用,就算他僥倖救我成功,讓石頭死去,我不能想像自己如何度過下半輩子煎熬。

  龍昭堂又開口了:「我留了你家男人四肢完好,也沒讓他變成太監公公,你感激嗎?覺得自己應該怎麼報答我仁慈?」

  我咬牙切齒地問:「感激,當然感激,你希望如何?」

  「聰明女人,」龍昭堂緩緩起身,走下馬車,對旁邊人低聲吩咐了幾句,拿開我罩頭上面紗,替我攏好鬢邊淩亂碎發,癡癡地看著我臉,指著自己心,恍惚自言自語地說:「你逃了以後,我就著了心魔,我收拾了很多人,畫了很多畫,依舊緩解不了這份痛苦。我想起你以前逃走時說過話,很清楚地知道,縱使甜言蜜語,暴力威脅,人心依舊無法改變,你只會撒謊妥協,心依舊不會屬於我……這樣你,沒有用。於是我想了很久很久,最後我終於明白了,既然痛苦無法消除,那就將它連根拔去……可是你是我最愛女人,也是最美女人,普通死法實在配不上你美麗。」

  我問:「你希望我如何死?」

  侍女們捧著幾個托盤,一個放著套白色雲紋織錦衣,一個放著羊脂玉雕成玉蘭花髮簪,一個放著金剛石鑲嵌玉鐲子,一個放著魚戲蓮花繡花鞋,一個放著梳妝鏡。

  侍從們搬來了大捆大捆木材,堆在平地,然後將桐油均勻地往上潑。

  龍昭堂讓人支起了他畫架,拿出畫具,優哉遊哉地說:「小時候見過京城大火,燒得如鴛鴦錦般燦爛,美不勝收。所以我一直很想畫幅火中美人,可惜燒了好幾個看上眼姬妾,她們要不哭得一塌糊塗,要不暈死過去,實在覺得配不上烈火美麗,也畫不出沒有想像中效果。料想你天仙容貌,勇氣過人,應能達成我所願吧?」

  我看著火刑台,手腳冰涼。

  龍昭堂笑道:「殘缺之人,失節之婦都是入不得族譜,下不得祖墳傢夥,若你乖乖聽話,我便讓你留個清白,讓你男人留個全屍,兩人死了也有臉見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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