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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冉擷羽活在光鮮亮麗的時尚圈,心卻如一灘死水;
她喜歡戀愛,但是只戀不愛,只享受交往的甜蜜,
不要愛情帶來的包袱,因為太深的感情是一種淩遲,
她嘗過這苦,這輩子已決定絕不全心全意愛上一個人,
但這個男人不知是聽不懂她的意思,還是拒絕聽懂,
看她在愛裡來去卻從不離開她身邊,安靜地陪伴;
他對自己的瞭解透徹得讓人生氣,卻不能沒有他,
他明白的情意令她掙扎得好痛苦,但苦中又帶著甜;
這愛的死結要怎麼來解,她快抵擋不了了……
他的心思不信她不懂,他知道她只是裝傻,等他放棄,
但他已經熬了這麼多年,怎會怕再堅持下去?
只怕她不讓他陪,心疼她痛了不會說,不懂照顧自己;
只要她願意認真看他,一切便值得了,他能等……
楔子
什麼是流行?
原則上,流行是充滿變化,並且有所局限,因受到小部分人士關注而逐漸被眾人接受一段時間。流行既膚淺又大眾,是被一群有心人士操作並傳播,讓人產生參與流行便是參與了這個社會的錯覺。
於是參與其中的人以為自己多麼與眾不同,實際上只是受到了操弄。而身為流行文化的傳播者之一,流行僅僅是一種瞬間的迷幻——冉擷羽如此堅信。
《Flawless》創辦於一八九五年的美國紐約,如今發行於十三個國家,共十一種不同語言,它同時也是台灣第一本時尚雜誌,極受圈內人士愛戴。
十月底,《Flawless》台灣編輯部剛剛歷經發刊前的森冷寒冬,終於得以春暖花開,享受僅一、兩天的新鮮空氣。
但在休息室外,有個女人正氣急敗壞地捧著手機。「什麼?!你再說一遍!」
電話中的男人口氣無奈。「聖誕夜真的不行,你知道我們公司有多少活動在那天進行?我改訂了月初,這時候人少,去日本泡溫泉不用人擠人,不是比較好?」
對,沒錯,男人的話合情合理,偏偏事前完全沒跟她商量,冉擷羽實在不能接受。「邢拓磊,你當我們第一天交往?你這是第幾次了?每天都是工作工作工作……我也有工作啊!你以為搶到那時候的假很容易?我用了多少條件去交換的,你給我來這招?!」
男人吐了口氣,很堅持。「沒辦法,聖誕夜我不行。」
冉擷羽火大了,如果只是一次、兩次這樣,她還可以接受,但交往以來——這男人哪一天行的?他條件再好、再幽默、再體貼,人不出現有個屁用?!
大火熊燃之後便是一陣無力的熄滅,冉擷羽吐了口氣。這一次,她口吻冷靜。「邢拓磊,我們分手吧。」
電話彼端一愣,良久才開口。「你是認真的?」
「嗯,認真的。」她點了點頭——儘管電話裡的那個人看不到。「我留在你那兒的東西你自己處理,每次都為了這種問題吵,我累了,男女交往是為了享受,不是為了互相荼毒,祝你幸福。」
做出決定以後,她說話的口氣平靜了許多,邢拓磊沈默一陣,大略是明白了她的認真。「OK,你說的沒錯,這一段時間謝謝你,只是我們下個月在《Flawless》的特輯……」
這個死工作狂!「化妝品不是我負責的!你安一千八百萬個心!再、見!」
冉擷羽氣嘟嘟地掛了電話,她男友——更正,前男友是化妝品公司的公關經理,至於她則是《Flawless》的服裝編輯,兩人在幾次會議上碰頭認識,他大方自信的談吐舉止吸引了她,兩人一拍即合,交往了一陣子,但最後的結果只能說,他是個好男人,卻不是個好情人。
分手了。
冉擷羽手臂交抱,深深歎了口氣。
休息室的鏡子裡映照出一個女人,身材姣好,長相可愛俏麗,圓潤的眼、挺翹的鼻、略豐的唇,雖然不是瓜子臉,但有些豐潤的臉型,卻使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
她一頭深棕色的俏麗短髮,往內收的發尾恰到好處地修飾了她的臉。她,冉擷羽,二十九歲,時尚雜誌編輯,頂著這個頭銜終日活在五光十色之中,剛剛結束一段戀情,忽然覺得真愛好遠,遠得……
她一輩子都構不到。
第1章(1)
真愛?去他的真愛!
活到二十九歲,冉擷羽唾棄的東西很多,像是政客、搞不清楚狀況的廢死團體,或是自詡為時尚人的無聊人士、一臉了不起的世家公子……當然,也包含了愛,還有婚姻。
「我今天分手了。」
晚上,她來到好友經營的店裡訴苦,長相秀氣的於覓聽了,僅是挑眉,口吻淡淡的。「是喔?」反正又不是新聞了。
「等一下我想去海哥那兒。」冉擷羽大歎一口氣,在躺椅上懶懶坐下。
於覓跟她是大學室友,獨力經營這間服飾店已經快兩年,她們同樣對時尚工業抱持濃厚興趣。海哥則是於覓的舊識,四十多歲,在東區經營一間Bar。
這種日子,冉擷羽只想大醉一場。
於覓沒多講什麼,她小巧的眼看著冉擷羽臉色掩不住疲態,其實這段戀情不算她談得最久的,對像她也見過,是個還不錯的男人,但不是那種會跟她共度一生的對象,她意外好友受到的打擊如此之大。「我以為你不是認真的。」
冉擷羽撇撇嘴。「你錯了,我每次都很認真。」
「是嗎?」她怎麼看不出來?
冉擷羽「哼」一聲,沒多說。她喜歡戀愛,只戀不愛,享受交往的甜蜜,但不要愛情帶來的包袱,有很多人一談了戀愛,世界裡好像就只剩下愛情,變得那樣窄小擁擠,不是她要的。
她要愛,要快快樂樂、無負擔的愛,但這不代表她隨便,她是個很有職業道德的女友,交往期間真心真意,力求雙方快樂和氣,不過前提是她也得同樣開心,對方也願意按照她的規則走。
她想要的愛情是只有甜蜜,沒有爭執沒有傷害,更沒有痛苦,所以一旦感覺變質了,她便不再留戀。過去交往的對象大半深諳此道,分手分得和平,大家還是朋友,只是這樣浮浮沈沈好幾年,最終什麼也沒剩,老實說,她有點累了。
「我在想,要不要乾脆收山一陣子算了。」
半夜,冉擷羽跟於覓來到海哥經營的酒吧,於覓聽見她說的話,點了點頭。「這是好消息。」不過講是這樣講,她沒忘記提醒好友。「所以你今年的聖誕夜打算一個人過?」
「Gosh!我忘了!」冉擷羽抱頭尖叫,表情崩潰。「現在幾月?十一月?天!我居然在這種時候跟人家談分手……」不過即便不分手,前男友聖誕夜沒空,還不是白搭?「好吧,收山前再找一個,至少撐到明年情人節……」
「噗!」於覓噴酒。「你這女人,一個人過節是會死啊?」
「誰叫我屬兔嘛。」冉擷羽嘿嘿笑。「你沒聽過?兔子太寂寞,可是會死掉的喔……」
什麼跟什麼!
於覓拿她沒轍,她這好友長得可愛,性格爽朗,加之又在時尚產業工作,打扮入時,交際應酬一把罩。這樣的她,可想而知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但沒見過她特別在意哪一個,都是感覺對了就交往,不合就分手,最長歷時一年,最短則……三天,理由是:「我不喜歡那人接吻時的表情。」
認識好幾年,於覓在一旁看著她在愛情裡優遊來去,半點不沾塵,有時她真懷疑這女人的真心在哪。
但……在意的人,也不是完全沒有。
只是那個人,並非是她交往過的任何一個對象。
於覓擡眉,發現她醉得差不多了。冉擷羽酒品很好,醉了也只是甜甜笑著,看起來有點呆呆的,再不行就是睡覺,睡到酒醒。她趴在吧台,已經進入睏倦階段,於覓看了會兒,伸手探入好友口袋,翻出手機,在通訊錄裡按弄了一會兒,終於找到了那個人的名字——寧昱凱。
★★★
冉擷羽作了一個夢。
夢裡五光十色,教人目眩神迷,她在裡頭漂浮著,各式各樣的綵帶自她身旁飛越而過,她試著抓攫,但什麼也沒碰著,只能望著那些帶子各自纏繞出一個美麗的結,她哼一聲:我才不屑呢。
才這麼想,就有一條深藍色的帶子從她腳踝處慢慢纏繞上來。那是很漂亮的墨藍,黑色裡閃著一點青藍的光澤,那絲帶很有耐心,一步一步輕輕地捲繞上她,她試著掙脫,卻發現怎樣都甩脫不開,但……感覺也沒不好,所以她放鬆自己,任它纏、任它繞,逐漸在這股溫柔裡迷失了自己。
然後,醒來。
眼前是算不上陌生的環境,她睜了睜眼,左右張望,房間的擺設很男性化,沒什麼多餘裝飾,唯獨牆上很不協調地佈置了一張十分童趣的畫——那是她在十三歲那年唯一得過美術獎的作品,冉擷羽把這畫送給了一個男孩,叫他好好珍惜,然後……他就真的裱框珍藏了十多年。
直到現在。
「醒了?」有人推門而入,手裡拿著一杯蜂蜜色的飲料。入門的男子身形頎高,四肢修長,五官不是最好看的,組合起來卻稱得上俊氣,他細長的眉眼帶著屬於讀書人的溫文氣質,膚白唇紅,臉上如水的笑意乾淨得讓人看著便有好感。「來,喝點水。」
「又是小覓叫你過去的?」冉擷羽毫不意外,她接過水杯啜飲,那水喝起來甜甜的,是蜂蜜的味道。
「她說你剛分手。」寧昱凱噙著笑在床沿坐下,深邃如墨的眼盯著她喝水,寬大的掌輕撫過她睡亂了的發,輕柔得令冉擷羽直覺聯想到自己方才作的那個夢。
也是同樣地溫柔。
她心臟不自覺緊縮,好不容易散去的酒意再度湧上,烘得她渾身熱熱的。唯獨這種時候,她才會覺得……眼前的人,真的是個男人。
寧昱凱儘管秀秀氣氣、身形纖瘦,但其實並不陰柔。寬鬆的T恤下是緊實有致的男性肌理,手臂賁起的線條帶著力度,連撫著自己頭髮的指掌都帶著粗糙的厚繭,長年練習空手道使他除了一副好身手外,同樣也有著精壯健碩的身軀,只是平常他習慣隱藏,讓多數人以為他很文弱。
「好一點了嗎?」
他柔柔詢問,嗓音低沈,一頭墨色的短髮長度恰好地落在額際,清爽乾淨,帶著絕對的男性氣息。他真的……不再是小時候那個粉雕玉琢得教人分辨不出性別的小娃娃。
而且,他力氣極大,能把失去意識的她,一路從藍海的Bar帶回他位於五樓的住處。
現年二十五歲的寧昱凱任職於一間科技公司,負責撰寫程式,和一般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不同,他不用打卡上班,只需在開小組會議或向廠商及自家人作說明時才要到場,其他時間則都在家裡完成分發下來的Case,生活堪稱自由愜意。
所以,才能總在她需要照顧的時候出現。
冉擷羽「嗯」一聲,飲盡那杯蜂蜜水,酒醒了,她意識逐漸清明,寧昱凱撫弄她棕髮的手接過了杯子,臉上還是那抹淡柔疼寵的笑。「擷羽,和我交往,好嗎?」
又來了。
冉擷羽翻了個白眼,面對這番深情告白卻一點都不意外。也是,倘若有個人在你分手之後便送上告白,數年如一日,相信任何人都會習以為常。
「我暫時想收山,沒那個心情。」
「是嗎?」寧昱凱不以為意,淡笑起身,一點都沒有告白被拒的窘迫。「我弄了吃的,去洗把臉,弄好了出來吃吧。」
看吧。
冉擷羽看著他離開的堅實背影,他們認識已經十七年,自她交了第一任男友開始,昱凱總會在她恢復單身的時候告白,要她和他交往,可每當她拒絕,他都是一副預料之中,不甚在意的樣子。
有一年,她終於受不了,問他:「你是認真的?」
他臉上笑容一斂,目光灼灼。「認真的。」
還記得那時她被他看得臉紅心跳,他眼神裡有種分不清、說不明的熱切情緒,讓人看著便忍不住發燙,這使他臉上增添了一抹很有魅力的剛毅。冉擷羽很意外,這個小她四歲的男孩,她從沒把他放到戀愛的位置上思考,即便被他告白多次她也始終堅信兩人不來電,唯獨那次,她想,試一試無妨。
「好啊,我們交往看看。」
她以為昱凱聽了該喜出望外,就算沒有,至少,嗯……雀躍一下,但他俊臉一沈,凝視她的墨眸裡浮現出不贊同。「如果你不是真心要跟我交往,就不要輕易答應我,知道嗎?」
到底是誰跟誰告白的啊?冉擷羽超傻眼,同時也有一股被看穿了的惱。「如果我一輩子都動不了真心怎麼辦?」
寧昱凱好似不訝異她會這麼問,只淡淡一笑,道:「我會等到那一天的。」
那一瞬間,她居然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將有一天,真的會被眼前這個人困住。
用一張以愛情為名的網。
從此以後,她便不敢輕易答應,甚至連過分靠近都不敢,她下意識抗拒他,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恐懼。一思及此,冉擷羽呼了口氣,將自己從回憶裡抽回。看,這麼多年過去,她還是一樣,沒有變,她該安心了……
畢竟,誰都可以和她談愛,唯獨他——不行。
憶及理由,她原先的熱度便一下子降了下來。
冉擷羽洗了把臉,走出寧昱凱的房間,空氣中飄來食物的香氣,她嗅聞著,肚子咕嚕叫,這才記起自己在Bar裡只顧著喝酒,壓根兒沒吃東西。
她猜,肯定也是於覓告訴他的。
冉擷羽腹誹好友的多管閒事,走到餐桌前,寧昱凱給她弄了清粥,旁邊配置一些簡單小菜,切了對半的鮮黃鹹蛋蛋黃,誘人食慾,用蝦醬炒過的空心菜透著新鮮的綠,一旁還有自製的醬菜及小魚乾炒花生。
寧昱凱從廚房走出來,說:「先喝點粥暖暖身子,你酒喝多了,很傷胃。」
他笑容柔潤,身上套著圍裙,款式很普通,沒什麼特殊,但寧昱凱一穿上它,整個人便又多了幾分味道出來。他長年獨居,切菜拿鍋的姿勢漂亮得讓人見了就想把他娶回家,即便看了多年早該麻木,然而每次見到他為自己張羅吃食的模樣,冉擷羽就覺得心底某個最堅硬的角落又被他敲落了一點。
真可怕。
她顫了下,坐下來喝粥,粥裡帶著清甜的米香,他故意把湯水放多一點,讓她暖暖氣管。唯獨這時候,冉擷羽對他的態度才不會像平時那般防備,她用餐的模樣很柔順,像是平時總對你沒什麼好臉色的貓兒收起了利爪,願意窩在你懷裡任憑撫摸一般。
寧昱凱瞅著她,眉目裡漾著輕柔的笑意。他最喜歡她這時候的樣子,臉上不施半點脂粉,露出一張素淨秀雅的臉,頭髮微翹,眼神清和,肩膀軟軟地放鬆,不再那般緊繃,這樣的平和很短暫,通常只出現在她還沒全醒的時候。明知不該,但寧昱凱還是忍不住伸手輕撫她頰邊。「沾到了。」
冉擷羽粉頰一下子脹得通紅,見他舔舐抹去的那點醬汁,她一愣,感覺好像整個人都被他給舔過。她心跳怦怦難以自持,討厭自己這種反應,只得用瞪的。「不要老是動手動腳!」
「好。」寧昱凱細唇一揚,不意外她的反應,眼神寵溺地任由她築起防備。這是她保衛自己的一貫方式,但這反應也代表了她對他,並不是全然地無動於衷。
所以,這樣的她,他也喜歡。
為本身有些自虐的念頭自嘲一笑,他開口:「擷羽,聖誕夜我們一起過吧?」
冉擷羽愣了愣。「現在才幾月?」可惡,於小覓你根本就是通敵叛國!
「不早一點約,我怕你就沒空了。」寧昱凱說得讓冉擷羽沒法反駁。確實,就算沒男友,她混的這個圈子若想找人過個熱鬧的聖誕夜還不簡單?
可她不喜歡,平日面對那些自以為品味卓越的時尚家們就已經夠倒胃口了,她不想連美好的假日都得掛著面具跟那些人混在一塊。
「好不好?」寧昱凱還是笑著。他問得很輕,不帶逼迫,可他細細的眉眼笑起來時那股溫和的氣質,總讓人沒法拒絕他吐出來的任何請求。他眼睛微瞇,如玉般的眼眸帶著水光,晶潤透亮,冉擷羽被他看得連心都要化成一灘水,遑論拒絕。
「好啦!」她答應得惡聲惡氣,這男人總曉得她的死穴在哪,從小便靠著這個眼神把她給吃得死死,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同意之後,她倒覺得整個人輕鬆許多,大概是不管如何有個熟悉的人陪著自己過節,總是挺好的。
第1章(2)
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寧昱凱開心了,接下來不再有進一步要求,這令準備了半天的冉擷羽不是滋味。不是說喜歡她嗎?不是說想跟她交往嗎?不是說想讓她動真心嗎?這小子的「認真」到底在哪裡啊?
她哭笑不得,但理智明白這樣對他們才是最好的,也許她該感謝他這樣的態度,讓他們的「關係」得以維持下去,若非如此,她肯定早就離他遠遠的,離得越遠越好。
她緩了口氣,將東西一個個吃完,寧昱凱見狀便要上前收拾,她早他一步。「我來洗。」
「好。」知悉她的性格,寧昱凱從善如流,任她在廚房裡動作,這幅畫面使他眸光暖熱,胸腔隱隱躁動,可他按捺住,只走到她身後。冉擷羽感覺到他靠近,渾身一顫,還來不及問他要幹麼,他便伸手替她捲起了袖子。「小心一點,要弄濕了。」
她鬆懈下來,見他幫她把右邊的襯衫衣袖給捲好了,索性把左手也湊過去,他會意,笑笑弄好了兩邊,只是在抽手之際有意無意地擦過她白嫩的手臂,引發她背脊一陣強烈震顫,她再瞪一眼,警告他別太超過,可寧昱凱不以為然,仍是笑著。「擷羽。」
「怎?」
他眼一瞇,廚房溫和的光籠罩在他臉上,使他身上多了一種很吸引人的東西。他說:「聖誕夜,我很期待喔!」
★★★
真要說起她跟寧昱凱的關係,最一般的說法,就是青梅竹馬。
他小她四歲,兩人相識於冉擷羽十二歲那年,那時他們舉家搬至寧家隔壁,在父母向鄰居打招呼時,她看見小小的他一臉怯生生地躲在大人身後,不吭一聲,但一雙透亮的大眼直盯著這些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
這八歲的娃兒粉粉嫩嫩,黑亮的眼珠子像是會說話似的,招人喜歡,一瞬間冉擷羽還以為自己多了個鄰居妹妹。「你叫什麼名字啊?」
他搖頭不語,一臉懼怕,寧媽媽受不了。「他叫昱凱,寧昱凱。」
「寧昱凱?好像男生的名字喔。」
她這麼一講,周圍的大人全是一愣,倒是寧媽媽率先呵呵笑了出來。「是啊,我們家昱凱是男生。」
呃?!曉得自己誤會了,冉擷羽好窘,可想想她還是第一次見到男孩子長得這麼粉潤,況且他的態度一點都不像個男生。「是個男的就不要躲在媽媽後面,這樣很丟臉耶!」
「擷羽!」冉母喝斥,冉擷羽縮了縮肩膀,但還是堅持。「我又沒說錯……」
「我……我才沒有!」
寧昱凱終於出聲,可講完又讓自己龜縮在媽媽背後。眼前這個姊姊長得比他高,看起來又比他凶,她如果生氣了怎麼辦?
他害怕著,不料所有人都被他的回應愣住,尤其是冉擷羽,她看了媽媽一眼,隨即笑出來。「對嘛,這樣才像個男孩子啊!」
寧昱凱一輩子都忘不了她這時的笑。
那和同儕欺負他、嘲笑他的惡意的笑完全不同,她圓潤的眼因開心而瞇起,粉唇上揚的弧度純粹而美好,她走上前,在他還不及反應之際便拉過了他的手。「不用怕,以後我就是你姊姊了。」
她的手軟軟的。
那時候的他,身材比同齡的小孩還要矮小,長相秀氣不愛說話,加上父親早逝,孤兒寡母,使他惹來同齡甚至高齡的孩子欺負,已有些自閉症狀。但冉擷羽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她像個太陽,熱力四射,給他帶來光與溫暖,她叫他擡頭挺胸,大聲說話,他一開始非常害怕。「可是……他們都笑我矮……」
「那有什麼!你看。」她指著院子裡一棵大樹。「這麼大的樹也是從很小很小的樹苗變成的啊,你將來一定會長得又高又壯,他們只是運氣比較好,長得比你快,很快你就會贏過他們了!」
「真的嗎?」寧昱凱眨巴著大眼,看著大樹,不敢置信。「我真的會長得這麼高嗎?」
「噯……」冉擷羽搔搔頭,老實說,她不知道耶,可看昱凱一副興奮期待的眼色,她實在講不出什麼令他失望的話。「會啦會啦,不過你要聽媽媽的話,要多喝牛奶,還有運動,這樣就會長高了。」應該吧?
「好,我知道了!」
那時候,應該要算是兩個人最純真的一段時光了吧?
寧昱凱勾唇,自回憶中回神,笑得自嘲。如今他已二十五歲,確實如她當年所說,他長高了,長至一百八十幾公分,跟矮小再無任何關係,本來纖瘦的身形也在經年累月的鍛煉之下變得厚實,而她也變了,褪去了幼時的青澀,逐漸展現出屬於女人的柔潤風華,可至今他最懷念的,還是小時候她對他展露的第一個笑容。
如果,沒發生那件事的話……
算了。
寧昱凱停止思考,拒絕回想那些不愉快的過往。
冉擷羽回去了——她就住在他家隔壁,僅三步路便可到達的距離。他在前年退伍之後便特意搬入她這幢沒電梯的老公寓,事前並未告訴她。其中心思他不信冉擷羽不懂,可她只是裝傻,或者說隨他去,看他可以堅持到何種地步。
「傻姊姊……」他輕喃,漂亮的唇勾起。都已經熬了這麼多年,他不怕再多熬,他樂意如此,只要她總有一天願意用真心看待他的存在,他便覺得一切都值得。
他能等。
★★★
每個月五號,是《Flawless》的出刊日。
截稿日是不等人的,每到發刊前一星期,《Flawless》編輯部便陷入一片水深火熱的狀態,尤其十二月還卡個聖誕夜加跨年,沒人想把這種日子耗費在公司及攝影棚或是任何一個與「工作」有關的地方。在這種情況下,冉擷羽確實也沒多餘力氣去想那些風花雪月之事,她每天唯一能想的——就是殺人。
「這是哪個王八蛋送來的東西?我要的是藝術風!不是民俗風!」
冉擷羽氣憤地揮舞著一條綴滿寶石的手環,一旁負責美妝相關的編輯任婕宜幽幽走過去,不忘提醒。「擷羽你小心一點,先看一下吊牌。」
「十六萬?!靠!去搶劫啦!」
冉擷羽傻眼,這C牌的東西有夠吃人不吐骨頭,最無奈的還是人家把東西挑來,她們這些編輯就得想辦法硬找個位置安插,她只好問另一名同事。「你的金色主題還有沒有版面?幫我把這個弄上去。」
她不屑地將東西扔給別人處理,再繼續檢視其他廠牌送來的東西。時尚雜誌編輯,聽起來多風光的頭銜,實際上不過是替那些名牌作嫁,幫忙背書。世人花錢買雜誌,然後再受雜誌內文蠱惑購買商品,每次出刊,她將剛印製完成的《Flawless》拿在手上,那種一開始靠自己眼光擇選商品、選出主題、印製成刊物的成就感逐漸消失,現在她所做的,不過是文字多了點、畫面漂亮了點、印刷精緻了點的商品目錄罷了。
任職三年,她早已倦怠,可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做自己真正喜歡的工作?至少這一行適合自己,她該滿足,但有的時候……她還是會覺得體內好似關著一隻不甘於現狀的獸,一直不斷地叫囂。
她討厭這種感覺,卻無力改變。
就好像……她理智知道自己該與那人保持距離,可每當他在身邊,還是會忍不住地想多靠近,汲取他身上的溫暖。
所以,她才討厭一個人。
她努努嘴,明白自己這種情況就是世人說的「嘴巴說不要,身體倒是很誠實」,她重視昱凱,畢竟都認識十七年了,她幾乎把他當成親人,何況他又是那般討人喜歡的溫柔性格,她不是沒想過回應他的付出,問題是……她沒辦法。
他對她的用情太深,甚至逐年加深,深得讓她探不見底,太過害怕,她只能逃。
因為太深的情感是一種淩遲,她不敢也不想,這輩子她已經深深吃過虧,況且昱凱跟她問題重重,光是那件事的陰影……
冉擷羽深呼吸,按著發疼的胸口苦笑。他們之間——至少這輩子,沒可能。
歷年聖誕,她總會給陪伴自己的男友準備禮物,這次雖不是那種關係,但也不例外。結束工作,她上購物網站挑選適合他的物品,這時忽然有人自她背後出現。「你鍵盤壞了?」
「呃……」冉擷羽好尷尬,偷懶居然被主編抓包。「嘿啊,我想換個順手一點的……」
沒錯,她在挑鍵盤,只因寧昱凱有個不為人知的愛好——就是收集各式各樣的鍵盤,每回寫程式卡住了,就會換另一個來用,有時還會將鍵盤一顆一顆拆卸下來洗滌乾淨,再當拼圖似地拼回去。
她臉熱,胸口莫名有股騷動,奇怪,不過就是為他挑個鍵盤而已,為什麼她卻感覺像是替情人買內衣褲被人發現一般?
年過四十仍保養得當的《Flawless》主編懶得注意她的心思變化,只道:「需要鍵盤的話我那裡還有一個,倒是你收到V家聖誕暨尾牙Party的邀請函沒有?」
「有有,你等我一下喔。」
冉擷羽從一疊信件裡翻啊翻,翻出一份用高級紙印製而成的精美邀請函,主編瞄一眼。「有收到就好,聖誕夜這天你跟我去。」
「嗄?!」冉擷羽大驚。「可我那天……」
「有約?跟誰?你跟Beauty Desire的邢拓磊不是分了?」
主編一針見血,果然這業界沒有秘密,冉擷羽被一刀封喉,問題是……
「我已經有約了啦,嗚……」
悲情攻勢無效,主編擡眉。「不會拖太晚的,你露個面就行了,好歹V家業務Kevin跟你還不錯,不是嗎?」
再不錯人家也是Gay啊!是能迸出個屁來喔?
「我只能待一下下喔。」
「囉嗦!」主編拍了一下她腦袋,轉身離開。冉擷羽也懂得主編是為她好,帶她去的目的無非是多替她引薦一些圈內人,以後工作也會方便許多。受到主管賞識,她該開心,可一想到那天的約便不禁搖頭歎息。那小子……應該很期待吧?
想起那時他說的話,冉擷羽便一陣心虛,不過為了工作,沒辦法……想起自己跟前男友分手時的對話,她良心遭受嚴重苛責,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不得已毀約在先,早已作好承受對方指責的準備,不料電話裡的寧昱凱一派雲淡風輕。
「是工作吧?那就沒辦法了。」
就、這、樣?
冉擷羽傻眼,聽他口氣還是淡淡柔柔的,好似一點都沒放在心上,甚至還笑著加上一句。「玩得愉快點,不用在意我。」
直到電話斷線,冉擷羽還是傻愣愣的,忽然覺得事前作一堆心理準備及致歉言語的自己好像有點蠢。她氣惱,可也明白自己這份惱意莫名其妙,畢竟是她毀約,可寧昱凱的態度像是完全沒掛心這件事,既然這樣,當初幹麼約她,說什麼「聖誕夜,我很期待喔!」
屁啦!還叫她玩得愉快?哼,用得著說嗎?
她一定會玩得非、常、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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