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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11-9 12:22:56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11-9 12:37 編輯

前言:

  都闐小報驚世特刊:
  據聞,崆峒首富家中二少五年前失身那一夜,大少也失身了,
  大少日前從寒煙閣花魁手中買下的孩子,就是那夜的紀念品……
  他金大少一向是個君子,潔身自愛到爹都以為他有龍陽癖,
  從沒想過自己會被人下藥,變成野獸把人拆吃入腹,
  也沒想過這事會有後遺症——得到上門叫他爹的小鬼頭一枚?!
  只是,時隔多年才來認親,這不是挺奇怪?
  更別提這小鬼說他娘死了,言語中卻又屢屢露出馬腳,
  所以不能怪他把孩子扔在艷陽下曬,要逼孩子的娘出面……
  瞧,人來了,就是這潑辣大罵他可惡的花魁,
  不說她和小鬼頭的互動簡直就像親生母子,對孩子萬分疼愛,
  就說她身上竟有跟被他硬吃了的女人一樣的傷痕,
  還對那夜的過程知之甚詳,像親身經歷……就已經證明一切,
  怪的是,她死都不承認,不但堅稱她只是孩子的姨娘,
  還收了一千兩把孩子賣給他……她態度丕變是在唱哪出戲?
  再說,兒子本來就是他的,他憑什麼要付錢?這根本是詐欺!
  但如果她連自己也一併送上……他倒是十分樂意!


楔子

  掌燈時分,崆峒城南舊金河兩岸的銷金窩燦亮如晝,車水馬龍。

  打扮妖嬈清涼的花娘,在門口送往迎來。

  一輛馬車停下,眼尖的花娘光是憑馬車上的綴飾,就認出來者是誰,立刻向前迎接。

  「金大少。」

  一身月牙白衣袍的男人下了馬車,擡眼笑得柔和,彷彿月華灑落一地,教花娘羞得不敢直視。

  「可瞧見了牙販邱老闆?」他啟口,聲音清朗悅耳。

  儘管他記不住眼前的花娘是什麼名字,但他確定寒煙閣的花娘肯定認得出每個上門的老闆。

  花娘想了下。「似乎沒瞧見,不過大少會這麼問,是與邱老闆有約吧,可有先訂房了?」

  「他訂了房。」

  「大少請跟我來。」

  金如玉要貼侍守在外頭,跟在花娘身後進了寒煙閣,寒煙閣的鴇娘絮柳見到,立刻迎向前來,得知是和邱老闆有約,立即便查了房號。

  「大少,是菊二房,邱老闆還沒到,我差人帶你過去吧。」絮柳笑道。「順便先替你準備一些茶水還有晚膳。」

  「不用了,茶水什麼的等邱老闆到再上,至於菊二房我知道在哪,我自個兒過去。」金如玉說起話來斯文謙恭,沒半點架子,壓根沒看低花樓裡的花娘,就這一點最惹人愛。

  「那就往這邊走吧。」絮柳指了指一旁的木梯。

  金如玉微頷首,獨自朝木梯拾階而上。

  他在寒煙閣走動多年,這兒的雅房豈有他沒進去過的?而他不要人陪,是因為他知曉對方未到,不想被花娘給纏上。

  不是他潔身自愛,而是他本就不愛和花娘走太近,以杜絕任何不必要的麻煩。

  熟門熟路地走進菊二房,他一踏進去,有股香氣迎面而來,教他不由得微揚起眉,卻沒瞧見裡頭有香爐。

  沒多細想,他先入座,然而也不知道怎地,身子卻突地燥熱起來,甚至連頭都有些發暈。

  他微揚起眉,懷疑是房內香氣有問題,正要起身,卻驚覺自己渾身無力。

  難道……邱老闆對他下迷香?

  這是為什麼?金家有時急需大批的夥計,得靠牙販替他調人手,他和邱老闆常有往來、相處甚歡,為什麼他要設計他?

  頭腦昏沈地忖著,房門這時被人打開。

  他側眼望去,眼前如蒙了層霧,教他看不清來者。

  「是誰?」他低聲問著,力持冷靜,不讓來者看出他的不適。

  「金大少,咱們先離開這裡。」

  那是姑娘的軟細聲嗓,甚至帶著些微稚氣。

  她走近,吃力的攙起他,他竟連要推開她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微微掙扎著。

  小姑娘撐著他,離開了菊二房,進了長廊最末的菊六房。這房,前陣子整修,尚未收拾好,近幾日絕不會有人在此尋歡作樂,正是將他暫時藏匿的好地方。

  「好,你就在這裡休息吧。」小姑娘將他扶上床,卻發現他俊白的臉紅得極不尋常,不由得伸手撫上他的額,卻驀地被他反喔住。「對、對不起……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不舒服。」

  兩刻之前,她看見有陌生人進了菊二房,不知道在裡頭做什麼,她暗記下,打算待會告訴絮姨,然忙了一會再過來,卻見是他進房,不禁教她擔心了起來,趕忙查看,卻發現他臉色不太對勁,於是她不假思索地帶他離開。

  「過來……」金如玉啞聲喃著。

  他的身體像是有蟲咬著,痛著發燙著……而她的手冰涼得舒服,讓他的身體產生了反應。

  那迷香有問題,他知道,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

  「大少?」她正疑惑之際,已經被他一把拉進懷裡。

  體內高漲的火焰,急著尋找出口,先前失去的力量,此時彷彿加倍在體內充斥著,讓他徹底地失控,動手扯著小姑娘的衣衫。

  「大少?」她掙扎著,恐懼著,然卻抵不過他的蠻力,教她渾身發顫著,直到那蠻橫的力道將她徹底撕裂,她才逸出痛苦的哀吟聲。

  她只是想救他,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對待她?

第1章(1)

  晦暗的房裡,唯有從門縫射入微光,隱約可見四柱大床的床幔未放,交疊的身影摩挲著,房內迴盪著教人臉紅心跳的聲響。

  那夜,如夢似幻。

  至今,他依舊記得自己那時像是發了狂的獸,永不饜足地索求著。

  大手緊抓著她不盈一喔的腰肢,撫過腰間猙獰的傷痕……

  直到現在,他的指,彷彿還殘存著傷痕的觸感。

  然而,都過了五年了,他還是不知道那晚的女子到底是誰。

  「大少……大少……」

  耳邊的喚聲伴隨著腳邊的輕碰,讓金如玉的視線,從自己的指尖緩緩地擡高,看向坐在對面笑得嬌怯的姑娘。

  身旁,他的貼侍並也才總算鬆了口氣。

  金如玉直睇著對面的姑娘,才發現桌面的龍形香爐不斷地噴散熏香。

  想來……是這熏香教他無端地想起往事。

  真是讓人不愉快。

  並也原本鬆了口氣,卻瞥見主子抽出了腰間的折扇,目光落在亭外的荷花池,不禁暗叫不妙,正打算要阻止時,偏偏對面的曹家大千金已經開了口——

  「不知道金大少可還喜歡這熏香?」

  並也屏住氣息,負在身後的雙手不由自主地緊喔。

  「喜歡。」金如玉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風。

  「真的,那奴家派人送些香料到金大少府上。」曹家大千金不禁喜出望外。

  坐在面前的,可是放眼崆峒城,喔,不……該說就連京城也找不到像他這般金雕玉琢的美男子,如此冠玉無瑕,說他是都闐王朝第一美男子,他當之無愧。

  更難能可貴的是,在他如此光風霽月的氣質之下,他斯文有禮,風度翩翩,是崆峒城所有千金的夢中佳婿。

  今兒個要不是她曹家在崆峒城富戶佔有一席之地,恐怕是難攀上他,更是難以見他一面,既然他喜歡熏香,她當然得將自家經營的香料送上,非使出渾身解數博得他的好感不可。

  「曹千金難道不知道我金家也有做香料買賣?」金如玉淡笑道。

  他俊眸如黑曜石,笑瞇時,如琉璃閃動,不分男女,見了莫不臉紅心跳。

  「咦?」她心跳加速,被他的笑臉迷得七葷八素,根本就不知道他說了什麼。

  「怪了,聽說女子有貌無才,有才無貌,怎麼今兒個卻碰上了一個無才也無貌的姑娘?」金如玉笑時,眼若桃花,流轉生波,吐出的話語卻惡劣至極。

  身旁的並也倒抽口氣,偷偷地踢了主子的腳一下。

  「……金大少你說什麼?」曹千金不太確定自己是否聽錯,不禁傾身向前。

  「你嚇到我了。」金如玉以扇遮面,只餘一雙絕美桃花眼。

  「奴家不懂。」

  「怎麼,臉長得不好,就連腦子也沒長好。」他笑得無奈,刷的一聲收起了折扇,垂斂長睫,笑如春風地說:「腦子不好,少開口,臉蛋不好,少出門。」

  並也不禁苦著一張臉,抓住他家主子。「大少,時間差不多,該回去了,別忘了你還約了人要談商事呢。」

  該死該死,最該死的是他為什麼沒在主子開口之前,就先把主子毒啞

  待會回去,他要怎麼跟老爺說,大少又搞砸了親事……他無臉見老爺了!

  「告辭。」金如玉斯文有禮……身白袍在亭外烈日之下,顯得清透無垢,儼然像是快要登入仙界的神祇。

  可,他剛剛說了什麼?

  她沒聽錯吧?

  「真教人不敢相信,金大少竟是如此無禮放肆之人。」曹千金身後的丫鬟們……個個站出來,替主子大抱不平。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原來他跟金二少一個樣,全都是混蛋。」

  「可不是嗎?他竟然恥笑小姐……」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曹千金淚如雨下。

  幾個丫鬟面面相覷……時之間也只能溫言軟語地一再勸慰著,把金如玉說成了無眼惡人,將他唾棄到了極點。

  不出幾日,此等不滿話語在崆峒城四處流傳著,但不過幾日,流言就平息了。

  倒不是有人刻意去抑制流言,而是根本沒人相信,金家大少如此謙遜多禮的美男子,會是曹府丫鬟口中所說的惡人。

  金大少幾回良善助人、幾回替姑娘家仗義執言,都是城裡流傳不止的佳話,奠定了金大少完美如神祇般的形象。

  區區流言,根本無人相信。

  至於金如玉,他根本不在乎外頭的人如何看待他。

  人生在世,他只求順心如意。

  「大少,你太隨心所欲了吧。」

  並也冷著俊俏小臉,瞪著正窩在亭裡慵懶品茗的主子。

  金如玉懶懶擡眼。「我的並也生氣了?」

  「我不是你的並也!」他暴跳起來,簡直就像被丟進竈裡的炭火一樣,燒得又旺又烈。

  「那你是我的誰?」金如玉托著腮,笑得慵邪誘人。

  「我是你的貼侍!」不然咧?

  說來,他真的好命苦,為什麼他的大哥可以跟著二少,他卻得跟著這個表裡不一的惡人大少?

  人人都說他家大少簡直是菩薩轉世,到處造橋鋪路,濟人利物,待人和氣又總是笑臉迎人,可是那是對外的假象,真正的大少,是個……

  「你罵我混蛋?」

  「我說了嗎?」並也呆住。

  他皺起眉,難以置信地咬著下唇。

  大哥說過,就算主子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惡人,也不得對主子口出惡言,放在心裡就好,可是他剛剛……有說嗎?

  「我聽見你的心聲。」金如玉長臂一探,將他給拉入懷裡。

  並也瞬間化為石塊,僵硬得像是被瞬間抓起的小狗狗。

  「你真壞,敢罵我……你說,今兒個要怎麼懲罰你?」

  他瞪大了眼,看著主子的臉愈湊愈近,氣息拂至鼻間——

  「……大少,別鬧了。」他好害怕,不要再玩了。

  「鬧什麼?」

  「不要再靠過來。」

  「你會武功,要是不願意,豈會掙不開?」

  「我……」他被嚇到全身無力,怎麼掙脫?

  「這代表著,你也喜歡我這麼做,對不?」

  看著大少笑瞇的桃花眼,有如傾落醉人的月華,有長眼的,少能逃過大少刻意的攻勢,可問題是——

  「我聽你在放屁!誰喜歡啊,你老是喜歡耍著我玩,知不知道老爺已經找我去問過多少回了」王八蛋,老虎不發威,真當他是病貓不成?

  他是貼侍,不是寢侍好不好!

  大少真是太過分了,從小就喜歡對他毛手毛腳,害爹老對他說,千萬別害了大少,可到底是誰害了誰啊大哥還說,如果真有那麼一天,要他別掙扎,否則只會讓自己難受……他娘的,真有那麼一天,他就跟他拚了!

  「喔,我爹問了什麼?」金如玉饒富興味地問。

  「他問我,你是不是、是不是……」

  金如玉突地往並也頸間吹氣,嚇得他兩手直撫著頸間。

  「他問我你是不是有龍陽之癖!」太可惡,竟然對他吹氣……他是男的,要不要他脫光光以茲證明?

  他一直很想這麼做,但是大哥卻說,千萬別在大少面前脫光光,記得腰帶要打兩個死結,爭取一點時間……點給自己做心理準備的時間……

  可事實上,據他對大少的瞭解,大少純粹是喜歡愛鬧愛玩,根本就沒打算對他下手,純粹是玩他玩得很愉快就是了,愚蠢的是,他一碰到大少如此玩他,就會僵得沒半點力氣反抗。

  「所以,我爹這一陣子才一直幫我安排和一些名門千金見面?」

  並也淚水噙在眸底。「這不是你早就知道的事嗎?」幹麼裝無知?根本就是要把罪都推到他身上吧。

  「哭什麼?我什麼都還沒做。」金如玉勾彎的唇角帶著邪氣。

  「是不是我哭一哭,你就什麼都不做了?」話說他今年都二十歲了,要是哭了肯定很丟臉,可是有的時候,要是眼淚可以挽回什麼,他不介意丟面子。

  「不,你哭……」他笑瞇了眼,唇貼得極近。「只會讓我更衝動。」

  並也再度瞪大眼,看著主子的唇愈貼愈近,狀似要親上他的唇,開始猶豫地喔緊拳頭。到底是要如自己的行事原則打暈大少,還是照大哥的建議,把自己打暈,醒來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就在他躊躇的當下,亭外傳來吼聲,「如玉,你在做什麼」

  金如玉彷彿早就知道有人偷窺,懶懶的擡頭,笑容可掬地說:「爹,我正要做的事,有這麼難猜嗎?」

  並也當場流下兩泡淚。

  大少……不要再說了……他真的不希望被趕出府呀。

  金府主屋大廳裡,金府老爺金秀外惱火地來回踱步,儘管年過半百,但這些年跟著妻子常往聚祿城尋找各種保養之道,讓他看起來像是金如玉的兄長而非父親。

  此刻,他冷沈著臉,很難得地端出父親的威嚴。

  倒是他的妻子於觀貞,像是早已看過大風大浪,沒啥興趣地喝著茶,等著相公在她面前顯威風。

  「爹,別再走了,看得我頭都暈了。」金如玉雲淡風輕地笑道。

  「你還敢說!」金秀外怒眼瞪去,猛地收了聲,疾步走近他,壓低了聲量問:「你……真的喜歡並也?」

  「是呀。」他坦率磊落得很。

  金秀外踉蹌了下腳步,還是他的貼侍並奇趕緊將他撐住,才沒讓他當場跪倒在地。

  「老爺,並奇對不起你。」他愧疚不已。

  「不,不關你的事,是我教子無方……」被扶到椅子上坐下,他雙眼無神。作夢也沒想到,他一對雙生子……個早在四年前成親……個至今都快三十了,卻無意娶妻,原來是……有龍陽之癖。

  「不,這是我的責任。」並奇愧道,利眸一瞇,瞪著跪在地上早已淚流滿面的小兒子。「從今天開始,你給我離開金府。」

  「爹……」並也泣不成聲。

  太不公平了,根本就不關他的事啊……早知道剛剛一拳打暈大少就好了。

  「都怪你長得太像你娘,脂粉味太重,才會讓大少一時鬼迷心竅。」並奇瞪著小兒子的俊秀臉蛋。

  「那我自毀容貌好不好。」並也邊哭邊提議著。

  其實他也覺得自己長得太娘們,很想多幾條疤,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男人點。

  「這……」

  「算了,今兒個就算沒有並也,他也會找別人……」金秀外無聲歎息著,最終下了結論,「如玉,不管你要的是誰,為父的要求你,至少要娶一房妻子,生一個孩子。」

  「爹,如秀都生兩個兒子了,我有沒有兒子,有那麼重要嗎?」金如玉沒好氣地回道。

  他不成親,除非他能找到像娘般嗆辣或者是像妹妹如寶那般討人喜歡的姑娘。

  「那不一樣。」

  「可是不渝和不休長得很像我。」

  「那是因為你跟如秀是雙生子。」

  「所以呀,就這麼著吧。」

  「什麼這麼著?我警告你,別把老子說的話當放屁,我要你怎麼做就怎麼做,你要是膽敢再搞砸老子安排的婚事,我就要如秀綁著你娶妻。」金秀外氣得吹鬍子瞪眼。

  「娘,爹逼我娶我不愛的人。」金如玉變臉功夫高強,俊臉頓時覆上哀怨,那噙愁含悲的神情,讓望者莫不心軟。

  「金王八,你是老糊塗了是不是?我都還沒跟你算老是替兒子安排相親的帳,你要是膽敢替他定下婚事,我就跟你沒完沒了!」於觀貞喝完涼茶,美眸一凜,霎時金秀外成了紙紮老虎。

  「觀貞,這話不是這麼說的,如玉都快要三十歲了,想當年我十六歲就有一大票的……」他猛地噤聲。

  「一大票的什麼?」於觀貞瞇眼質問。

  「……一大票的仰慕者,這是因為我娘把我生得好,如今你也將如玉生得相貌俊美,青出於藍更勝於藍,他的仰慕者肯定不少,總得要和對方見見面、聊聊天,才知道合不合,要是一直不試著往來,又怎麼知道他喜歡的到底是什麼樣的?」金秀外說得語重心長兼唱作俱佳,企圖讓精明的娘子忘記他剛剛險些透露什麼。

  「你這麼說也是有道理,可如玉都說他喜歡的是男人了,你要不要多安排幾個男人?」

  他瞪大了眼。「觀觀觀貞,此事不可張揚呀,小聲一點……」天底下有這種娘的嗎?知道兒子愛男人,不阻止就算了,還打算替他找男人。

  「你很無聊欸,男人女人都一樣,有愛才是重點啦,你這迂腐的老東西。」

  他登時很想哭,但在貼侍和兒子面前,他必須要堅強。「娘子說的是,有愛才是重點。」可是,他不是迂腐的老東西……

  「對,就知道你最明理,要不然我怎麼會這麼愛你?」於觀貞挽著他的手,小臉往他肩頭一靠。

  金秀外含著淚。對呀,娘子愛他,他才不是什麼迂腐的老東西,不過……這麼一來,他不是等於間接答應了由著兒子胡來?

  這下子……

第1章(2)

  「老爺。」廳外,傳來總管傅世安少有的急躁聲響。

  「什麼事?」

  「府外有個……小少爺。」傅世安斟酌用字道。

  「什麼意思?」

  「就……府外有個長得像少爺們的小少爺,他說……他是來找爹的。」

  「嗄?」

  廳裡,眾人莫不驚詫,唯有金如玉老神在在,心裡想著——如秀,你死定了。

  金府主屋大廳裡,所有的金家人都聚在一塊,就為了來尋親的小男孩。

  男孩長髮挽成雙髻,露出白玉般的粉嫩小臉,身穿著月牙白繡紋的交領衫,氣度大方地站在大廳上。

  而金府成員,金家二少金如秀和其妻龍靜,帶著兩個兒子一起注視著那孩子。

  「喂,你是誰,為什麼長得這麼像我?」先開口的是金不渝,兩人看起來歲數差不多。

  然而看在於觀貞眼裡,她總覺得時間像是倒轉了一樣。這兩個小傢夥,好像如秀和如玉小的時候。

  「爹,我怎麼又多了個哥哥?」金不休不解地問。

  這句問話,讓所有人目光有志一同地射向金如秀。

  他頓時有如芒刺在背,讓他很不爽地抗議,「幹麼這樣看著我?」

  「坦白從寬。」於觀貞沈聲道。

  「抗拒從嚴。」金秀外補了一劍。

  「說謊……」金如寶以大拇指往頸間劃過,暗示意味濃厚。

  「否認……唯一死罪。」金如玉很愉快地再捅一刀。

  金如秀呆住,趕忙看向親親娘子,發現她臉色陰沈,彷彿隨時可能連包袱都不要,直接就帶著兩個孩子回娘家。

  「等等,不關我的事!」他急喊著。

  「不是你,還有誰?」龍靜咬牙切齒道。

  「見鬼了!還有大哥啊!」金如秀趕忙拖個墊背的。「你們沒瞧見,他像極了大哥,就像同一個模子印的嗎?」

  「……你跟你大哥是雙生子,要是像你大哥,當然也像你。」龍靜喔緊粉拳,怒氣在體內蠢蠢欲動。

  「對呀,就像你說的,那孩子像我,當然也像大哥,那為什麼就非得栽贓孩子是我的」

  「大哥不會做那種事。」龍靜話一出口,眾人皆不約而同地點頭。

  「二哥,承認吧。」金如寶開始進行道德勸說。「這孩子看起來就跟不渝差不多大,也許是你在跟二嫂之前,在外頭做了什麼,論起先來後到嘛,說不定是二嫂比較晚,不過……你還是該打,我去拿家法。」

  看著寶貝妹妹好懂事地把家法抽出來,他不禁閉了閉眼。「全都給我停住,我才沒幹那種事,要是真有那種事,也是和花樓的……」餘光瞥見龍靜眸色深沈,他真的有股衝動很想去死,趕忙再把矛頭指向另一個人——「我要是有去,大哥也有去啊!」

  「大哥才不像你那麼下流。」金如寶已經把家法交給母親。

  金如秀用力地咬咬牙。一起上花樓,是男人就會幹些什麼事,他要是沒有……「大哥,做人別太過分了,別把自己做過的事,硬要栽贓到我身上。」

  「我不可能。」金如玉說得斬釘截鐵,準備從母親手中領過家法,代替母親和弟妹好好地懲治他。

  「你為什麼不可能?」

  「因為你大哥愛的是男人。」金秀外替他解釋。

  「對呀,大哥喜歡的是並也。」金如寶也替大哥背書。「因為我常常看到大哥調戲並也。」

  跪在廳外的並也聞言……臉很想去死,站在他身旁的大哥並成一臉幸災樂禍地拍肩安慰他。

  「鬼扯!他要是喜歡男人,我會不知道嗎?」金如秀吼著,「他是在逗並也而已,因為他根本不想娶妻。」

  他們是雙生子,有著無須言說的默契。

  「真的?」金秀外顯然對這個話題很有興趣。

  「爹,你兒子喜歡的是什麼你會不知道嗎?全天下的女人,他就只對娘和如寶好而已,除了娘和如寶,誰能進得了他的眼?」金如秀憤憤不平地反問。

  「你的娘子。」金如玉惡意道。

  「你!」敢覬覦他娘子,是當他死了不成?

  「好了,不渝和不休都被你的大嗓門給嚇傻了。」於觀貞冷聲道。

  金如秀垂眼望去,果真瞧見兩個兒子都被他嚇得一愣一愣的。

  反觀另一個孩子,倒是雙眼迥亮地看著他和大哥,甚至那眼神是帶著盤算的,而且目光精準地鎖定……「孩子,你爹是誰?」他蹲下身問著。

  「金如玉。」小孩態度鎮定地回答。

  他馬上跳了起來。「看,果然是大哥的兒子吧!」

  這瞬間翻盤的結果,讓一票人呆住,就連金如玉都微揚起眉,打量著那孩子。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換他蹲到孩子面前,勾笑地問著。

  「之樂。」小孩學他勾笑道。

  這一大一小……個蹲著一個站著,笑容一致,讓所有人傻眼,讓於觀貞準備把家法交到金如秀手中。

  「你娘叫什麼名字?」金如玉依舊笑若春風地問。

  「娘死了。」他也跟著笑。

  「誰送你過來?」

  「我自己來的。」

  「你怎會知道金府在哪?」

  「娘以前帶我來看過。」

  「那時候她為什麼不帶你進來?」

  「娘說不可以打擾你。」

  問話至此,就連金如玉心底都覺得有點毛了,原因就出在這小子老神在在的態度……和他如出一轍。

  勾笑,是不讓人看穿自己心底的真正想法;拐著彎回答,那是因為他在隱瞞著什麼……如今這小子是怎麼回事?

  「你娘住在哪?」

  「已經沒有家了。」

  「既然知道沒有家,你還來這裡做什麼?」金如玉笑瞇眼問。

  這問法讓眾人皆不滿,認為他這說法太過犀利,會傷到孩子的心,正打算阻止他時,卻見小孩笑瞇眼道:「因為跟娘的家沒有了,所以我一定要來找爹呀。」

  這回答一出口,眾人一致通過,這孩子,是金如玉的。

  「大哥……我想不到你竟會做出始亂終棄的事。」金如寶難以置信地說。

  他微怔了下,忙著阻止,「如寶,別太急著下定論。」

  「這孩子根本就跟你一模一樣。」

  「而且從一開始,他就只看著你。」金如秀作證道。

  這還是他畢生頭一回被說得無言反駁,不禁微惱地看向小孩。「孩子……」

  「爹,我是之樂。」那嗓音洪亮極了。

  金如玉唇角笑得抽搐。「之樂,你可知道你的生辰?」

  「我是康廉十八年十二月十五日生的。」

  話一出口,響起陣陣抽氣聲,幾乎洗刷了金如秀的冤屈。

  只因這小孩和他的大兒子不渝,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推算回去,可能留下種的那段時間,他並沒有和其它女人產生親密關係。

  「大哥,否認的話……唯一死罪呀。」金如秀揮著家法,抽得咻咻叫。

  他想揍他,已經想很久很久了。

  「就算如此,也不能代表什麼。」話出口的瞬間,他不禁想起那一晚……五年前的那一晚,起因是弟妹龍靜想要買子,托了牙販約他上寒煙閣,他進了廂房中了迷香,然而陰錯陽差,他被人救走,而如秀倒因此和龍靜結了姻緣。

  同樣那一夜,同樣的出生日……會有這麼巧的事?

  「大哥……」金如秀突地蹲到他身旁,湊近他的耳邊道:「五年前那一夜,龍靜在寒煙閣下了迷香,明明對象是你,但你卻沒待在那間房,反倒是我進了房著了道,你說……那一晚,你和誰在一起?」

  斜睨著他一臉狡詐得逞的小人嘴臉,金如玉不禁哼笑了聲。「如秀,當爹了,腦袋精明點,就算那一晚我真發生什麼事,也不代表有人會和龍靜在同一天產子。天底下,沒那麼巧的事。」

  「所以,那一晚,你真和誰在一起?」

  金如玉微揚眉,覺得弟弟成親之後,腦袋確實是靈光了些。

  「那又如何?根本證明不了什麼。」

  「但這孩子像你,是不爭的事實。」

  「天底下無奇不有,也許長得像不過是巧合,再者……這孩子要認親,也早該在出生時,就由他的娘親給抱來認祖歸宗了,豈會等到現在?」

  想嫁給他的女人,多得不勝枚舉,要是真的一舉得子,誰會放過這個機會?

  「也許對方並不是那麼想嫁給你,況且那孩子也說了,他是因為娘死了才來依親的。」

  「娘死了來依親,難道你不覺得古怪?他這麼小,娘死了,誰打理後事?」金如玉不禁歎口氣。「我不相信他打理得了,所以他身邊肯定還有人在操控著他。」

  金如秀看向那孩子,發現他聽著他倆的對話,卻始終不搭腔,不禁由衷認為,這孩子年紀輕輕,城府就很深,要不怎能如此淡定?

  也因此,更教他確定——「大哥,我怎麼看都覺得他很像你。」

  「不過是巧合。」

  「那麼,你認為是怎麼一回事?」

  金如玉斂眼忖著,卻見爹娘竟也跟著蹲在這孩子身旁。

  「你們兄弟倆到底是討論得如何了?」於觀貞沒好氣地問。

  「娘死了來依親,難道你不覺得古怪?他這麼小,娘死了,誰打理後事?」金如玉不禁歎口氣。「我不相信他打理得了,所以他身邊肯定還有人在操控著他。」

  金如秀看向那孩子,發現他聽著他倆的對話,卻始終不搭腔,不禁由衷認為,這孩子年紀輕輕,城府就很深,要不怎能如此淡定?

  也因此,更教他確定——「大哥,我怎麼看都覺得他很像你。」

  「不過是巧合。」

  「那麼,你認為是怎麼一回事?」

  金如玉斂眼忖著,卻見爹娘竟也跟著蹲在這孩子身旁。

  「你們兄弟倆到底是討論得如何了?」於觀貞沒好氣地問。

  「娘,還有一個方法可以試。」金如玉回道。

  「試什麼?」

  「確定他到底是不是金家的孩子。」

  「你講清楚,是你的孩子,要不照你這種說法,不就連爹都有嫌疑了?」金如秀啐了聲。

  聞言,於觀貞的目光冷冷看向相公。

  金秀外瞬間從腳底板竄起惡寒。「觀貞,你知道我的心裡只有你的。」

  他邊安撫娘子邊瞪著二兒子,暗罵著,就是那張嘴討罵,他才難以疼入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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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9 12:35:06

第13章(1)

  天色將亮之際,夜蓮塢的寢房門被打開。

  鳳翎穿著繡金邊的馬甲,外頭罩了件紗衫,遮掩不了那呼之欲出的酥胸和不盈一喔的柳腰。

  並也一聽到聲響,就在拱門外探了一眼,臉皮很薄地垂下眼,不敢直視她。

  但瞧她直往這拱門走來,不禁有些疑惑。

  「鳳姑娘一大早的要去哪?」他問著。

  大少吩咐過了,不管鳳姑娘要去哪,都要問得一清二楚。

  「你說呢?」她故意走近他。

  他嚇得連退數步。「要用早膳了嗎?要不要我去幫鳳姑娘把丫鬟找來?」要說吃早膳嘛,時間實在太早。

  而通往外頭的通道,就唯有這裡。鳳姑娘會直往這走,不就是要外出眾

  「不用了,我想要去廚房準備一些你家大少愛吃的。」

  「喔。」並也想了下,似乎有道理。

  要是鳳姑娘打算親手作羹湯的話,現在準備也是時候,但是……穿這樣?

  「鳳姑娘可知道我家大少喜歡吃什麼?」他不禁試探性地問。

  鳳翎想也沒想地回道:「他喜歡帶點微辣微酸的羹粥。」這一點,是去冷闍城喫茶飯時,她注意到的。

  「喔……」既然人家都答得這麼精準了,那應該就是如此了吧。「那要不要小的陪你一道去廚房產」

  大少交代的,能跟著鳳姑娘自然是最好。

  她不禁勾笑。「在寒煙閣裡能出什麼事?到處都有護院口」她指著另一個拱門邊,那裡就站著一個護院。

  並也想想,也對,這寒煙閣裡本就戒備頗嚴,能出什麼亂子?

  「還有,別太早去打擾大少,他昨兒個累了,讓他多睡一會。」

  聞言,他羞紅了俊秀臉龐。「我我我知道了。」

  昨晚的事,他多少聽到一丁點的聲響,可單那細微聲響就教他臉紅心跳而且還很想死。

  因為大少肯定發現他聽見了,到時候不知道會不會把他的耳朵給削掉呀。

  所以,基本上,他也不怎麼想要去喚醒大少,最好是鳳姑娘弄好了早膳再將大少喚醒就好。

  是說……怎麼會這麼久?

  恭送鳳翎離開後,並也依然待在拱門前,只是等了又等,等到他在拱門前團走著,眼看著天色已經大亮,濃霧都退散了,卻還不見鳳姑娘回來,教他忍不住朝前庭走去,剛好遇到一個迎面走來的丫鬟,他抓著她便問:「有沒有看到鳳姑娘?」

  「鳳姑娘出去了。」那丫鬟道。「剛剛她和絮姨搭著馬車走了。」

  並也聞言,眉毛皺得都快要打結了。

  這事聽起來,好像沒什麼大不了,畢竟還有絮姨同行,可是鳳姑娘明明跟他說要去廚房準備早膳的!

  想也沒想的,他反身回夜蓮塢。

  一進寢房,就見裡頭一片狼藉,床邊的花架倒了,地上一堆瓷器碎片。

  再看向放下床帳的大床,邊緣似乎沾著血,他立刻掀開,就見大少和衣而睡,而緊喔的手中染著猩紅。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銷魂夜不是這麼玩的吧?「大少、大少!」

  並也輕喚著,卻發現金如玉沒有反應。

  這種狀況就更不尋常了,大少向來淺眠……丁點聲音都會將他擾醒的,怎麼可能讓他喚上這麼多聲,卻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不假思索地,他拉開大少的衣襟,往他的胸口一記狠掐。

  金如玉眉頭一皺,濃密長睫顫了下,微張開眼。

  「太好了……」並也輕呼了口氣。

  瞇眼看向四周,金如玉虛弱地問:「鳳翎呢?」

  「她……」他抿了抿唇,還是將剛剛的事說過一遍。「不過,她既然是跟絮姨在一塊的話,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扶我起來。」

  「是。」

  並也將他扶起,金如玉雖然清醒,但身子還是發麻無力,瞇眼瞪向五斗櫃上的香爐,香爐還散著煙霧。

  「把香爐給砸了。」他道。

  「嘎?」

  「快!」

  「是。」並也立刻抓起香爐一摔。「然後呢?」

  金如玉抓著床柱,撐起自己,踉蹌了下,想起鳳翎昨晚留下的紫玉。

  回頭一望,果真就在枕間,拾起一看,雕工極為精細,那是出自宮內的雕法,而底下確實雕著御雕師的姓。

  這是唯一的證物,而她將成為唯一的證人,而且可以在饒亦驊身上再添一條血案,就不信這樣要不了他的命。

  「大少?」

  「先到外頭確定她到底和絮姨去了哪裡。」金如玉將鏤鳳玉珮緊抓在手中。

  「好。」

  並也攙著他到外頭,來到已經打烽的寒煙閣大廳,卻見絮柳從門外走來,三人打了照面,她不禁愣了下。

  「絮姨,鳳翎呢?」

  「她……上畫舫了。」猶豫了下,她終究還是道出。

  「和誰?」

  「府尹大人。」

  「該死!」金如玉暗咒了聲,將紫玉交給並也。「聽好了,並也,將這塊玉珮交給晁爺,告訴他,立刻帶兵,沿舊金河追緝。」

  昨日,他跟獻乙提過鳳家血案,獻乙也說了,那件滅門血案早已成了懸案,就算鳳翎要申冤也沒有足夠證據,但是眼前加上這塊玉珮……他已能猜想出當初鳳家為何會被陷害。

  起因,就是那一批紫玉!

  八成是戶部侍郎得知了什麼消息,查到了紫玉流向,打算揭發時,卻反被饒亦驊以貪汙之罪抄家。

  「大少呢?」並也看著連站都站不穩的他。

  金如玉看向絮柳。「絮姨,可以借我一匹馬嗎?」

  他要在最短的時間之內阻止,否則就來不及了!

  畫舫順著舊金河……路由東往西而去。

  沒有絲竹聲更沒有吟唱聲,只有鳳翎獨自一人作陪。

  但,她唯一錯估的是,饒亦驊竟然會帶著十幾名隨侍上畫舫。

  一個人行事要是光明磊落,又何需讓一大票的隨侍凡乎形影不離地跟著?她不禁撇唇哼笑。

  「鳳翎,你在笑什麼?」一旁的饒亦驊問著。

  「當然是開心今天終於可以獨佔大人了。」她偎在他的懷裡,笑得勾魂生媚。

  「是嗎?」他也笑得好不得意。

  「再陪奴家喝一杯。」鳳翎斟了酒,瞧他舉杯要飲卻趕忙阻止。

  「怎麼著?」

  「奴家想和大人喝交杯。」抹上大紅胭脂的菱唇,笑容風情萬種。

  「喔。」饒亦華瞧她舉杯繞過自個兒的手臂,兩人交臂對飲……杯飲盡後,將她扯進懷裡。「你可知道喝過交杯酒後,要做的事是什麼?」

  「大人好壞……」她勾笑,卻沒有抗拒,嬌聲低吟著,「可是人家好像醉了,走不動了呢。」

  言下之意,像是應允,直教他心旌動搖。「那就由本府抱著你入洞房了。」

  鳳翎嬌羞地倚靠著他,忍著噁心,任由他抱起,饒亦驊踉蹌著腳步要進艙房。

  「大人,怎麼不是到底下的艙房產」她意外他竟是把自己抱入在甲板上充當觀景房的小艙房,只要將兩面的窗拉開,便可以待在裡頭欣賞河面景致。

  「本府等不及了。」

  「大人,外頭那麼多人……」鳳翎嬌羞地指著外頭的隨侍。

  「退下,全都給本府退下。」

  饒亦驊吃喝著,隨侍關上艙房門後,立刻全都繞到船頭去。

  將鳳翎擱在軟榻上,他猴急地脫著身上的衣袍,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她。昨兒個她提議今日陪他遊河,就代表她根本是有心勾引,想要得到他的寵愛,他自然是從善如流。

  「大人,咱們時間這麼多,你又何必著急?」鳳翎爬起身,蓮步款移來到他面前,小手撫上他的胸膛。「讓奴家服侍可好?」

  「好……當然好。」饒亦驊一雙眼直盯著她,就見她的小手,利落地解著他衣袍上的結扣,由胸口直往下而去,小臉幾乎要貼上他敞開衣襟的胸膛,教他呼吸急促起來。

  突地,船身震動了下,外頭似乎有動靜。

  饒亦驊神色一斂,正要開口問怎麼一回事時……道椎心的痛楚,從胸口爆開,他彷彿還聽見了銳刃切開肉、剮過骨的聲響。

  他膛目瞪著鳳翎,看著她小手正喔著一把短匕,匕身幾乎隱沒進他的身體。

  「混帳……來!來人啊!」他一腳將她瑞開。

  她吃痛地跌坐在地,卻毫不畏懼地揚唇笑著。「痛嗎?饒亦驊!」

  終於……她替家人和紫蝶報仇了。

  報復的快意淩駕在殺人的恐懼之上,因為她不會後悔,絕不會後悔。

  「是……誰派你來的?」饒亦驊搗著胸口,血緩緩流出,他不敢拔出匕首就怕失血過多,只能喘著氣,想要打開艙門,手卻顫得怎麼也打不開。

  「可J冷,你連我是誰都不記得。」鳳翎冷笑地站起。

  剛見面時,她害怕他會想起她是誰,豈料他根本不記得鳳翎這個閨名,也許他本就不知道,但八年前,他意圖輕薄的小姑娘長相,他居然一點印象都沒有……

  到底是他年紀大了,還是這種事他一犯再犯,才根本記不得每一張臉?!

  「你……」饒亦驊十分心急,身體卻愈來愈無力,他手按著門板,身體更是無力地貼上。「來人啊!快來人!」

  瞧他臉色逐漸蒼白,她一點罪惡感都沒有,因為當初他也是這麼做的……不將人當人看,而是當成獵物在獵捕。

  「八年前,你帶著官兵踏進了京城戶部鳳侍郎府中的時候,可有想過會有今天的下場?」

  饒亦驊聽著,想起什麼,難以置信地擡眼望著她。

  「你……」當初他一把火燒了戶部鳳侍郎府,以為所有的人都死在那把火之中了,他還上奏戶部鳳侍郎畏罪自焚而死,想不到竟然還有漏網之魚!

  「我是鳳家的小千金……你可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了?」鳳翎走近他,喔住那匕首,轉動著。

  「啊——」饒亦驊痛得猛顫,緊抓住她的手。「放手……本府絕對會殺了你,還還要整個寒煙閣陪葬!」

  「大人,死人是不會說話的。」她笑瞇了眼,轉不動匕首,就換將匕首刺得更深。

  「誰教你害死了紫蝶,我本來是想要放過你的,讓你受律法制裁的,可是……這仇恨,我如果不報,我也沒辦法活,是你逼我的。」

  她想要忘卻仇恨,嫁入金家,但是他……色膽包天,逼得她不得不這麼做!

  滅門之恨,時經八年,她可以用愛來遺忘,可是紫蝶才因她慘死……要她怎麼忘?不報,她不能活,報了,她也活不了……既然都不能活,她至少要拖一個當墊背!

  「啊!」饒亦驊痛喊的當頭,口中不斷地溢出血來,他一把推開她,喔住了門把,用力一扳,拉開門,連滾帶爬地逃出——

  「來人、救命啊……」

  鳳翎也不阻止,因為她篤定他活不了了,而她也沒打算要活。

  她看著他逃竄的背影,等著他的隨侍到來,可隨侍沒瞧見半個,反倒瞧見——

  「大人要去哪?」金如玉從船頭的方向跑來,白玉般的臉龐染上點點血漬,笑容如地獄羅剎,教她看了心口一驚。

  「金大少……快、快救本府……快……」饒亦驊朝他伸出手。

  「好。」金如玉笑得眼眸瞇起,但快劍落下竟砍去他的雙手。

  饒亦驊發出殺豬般的哀嚎聲。

  「大少!」鳳翎驚喊著要阻止。

  「本大少忍你夠久了!」

  話落……劍從饒亦驊頭上劈下,霎時血花四濺,幾乎被斬成一半的他,應聲而倒。

  鳳翎怔住,然後聽見不遠處發出陣陣的驚叫聲。

  她跑到艙房外,發現畫舫離河岸極近,而河岸邊的百姓都看見了這一幕。

  「你……」

  金如玉面容冷凜地睇著她。「說的也是,這方法,省事多了。」

  她無力地跪坐在艙房內,不敢相信他竟然為她殺人。

  沒一會,晁獻乙帶著官兵到來,不料,迎接他的竟是染血的畫舫,不但饒亦驊死狀奇慘無比,就連船上的隨侍也無一倖存。

  在河岸百姓的指證歷歷之下,他只好將金如玉給押進了府衙大牢。

  「那不是他殺的,是我殺的!」

  鳳翎跟著到府衙,卻沒想到連跟金如玉說話的時間都沒有,他就已經被押進了大牢,她只能心急如焚地向晁獻乙解釋。

  「證據呢?」

  「船……」她突地頓住,想起畫舫上的隨侍全都死了。

  「所以……」晁獻乙一臉無奈地擺手。

  她跟在他的身後,瞥見染在衣衫上的血。「我身上有血,這是我殺饒亦驊時噴在我身上的血。」

  「唉,如玉動手殺人,你就在後頭,想都不用想也知道,饒亦驊的血一定會噴到你身上。」他坐在在府衙大廳,頭痛地托著額。

  「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也知道你說的都是真的,可問題是,饒亦驊致命的那一劍,河岸上幾百個百姓都看見了!」

第13章(2)

  她無力地往後踉蹌兩步。

  「他故意的……他故意的……」鳳翎嘴一扯,低聲哭著。

  「他明知道我要做什麼,阻止不了,就乾脆在光天化日之下動手,要讓大家誤以為是他做的……他怎麼可以為我就是不想給他添麻煩才這麼做的!」

  他讓她的心血白費,報仇的快意全都消失不見!

  殺了官員……那是死罪!

  晁獻乙看了她一眼,重重地歎口氣。「你真的是給他添麻煩了。」

  鳳翎愣愣擡眼,瞧見他從懷裡取出她的鏤鳳玉珮。「這玉珮怎會在你手上?」

  「如玉跟我說過你的出身,那時我告訴如玉,沒有實質罪證,就算明知饒亦驊有罪,我也辦不了他,而這塊玉……是關鍵。」

  「我不懂你的意思……」

  「八年前,冷闍城有一批紫玉上貢,饒亦驊的父親那時還是戶部尚書,看見這一批百年來才挖出這麼一丁點的稀世紫玉,就想佔為己有,於是買通了內務監,以戶部名義買了一批羊脂玉補入,換取了紫玉,那批紫玉大部分皆賣往日穆國,賺得大筆財富。」

  鳳翎聽得一愣一愣,不解其義。

  「當時皇上正要徹查紫玉被貪汙的事,但沒過幾天,就傳出戶部鳳侍郎畏罪自殺的消息,饒亦驊甚至上繳了一枚紫玉珮,說是在侍郎府中找到的,但火都燒了,根本無法對質,當然也只能如此結案。」

  晁獻乙憤恨咬牙道:「當初那種狀況,線索都斷了,根本無法再追查,所以就算如玉跟我說,你是鳳家小千金,我也沒想到你身上可能會有證物!」

  想到此,他不禁氣自己,竟然沒將所有的事都兜在一塊。

  「可是這玉珮,是我大哥交給我,他跟我說……無論如何都不能典當,因為那是……」

  她頓了下,顫著唇說:「因為那是可以洗刷我鳳家冤屈的證物!這紫玉,是當年我姊姊和娘去禮佛,返家時在馬車上發現的……所以,這是饒亦驊要拿來栽贓的東西……」

  啊!怎會如此?!

  大哥雖是如此交代,但她一直想不通,為何這塊紫玉會是洗刷冤屈的證物?如今從晁爺口中得知所有事情,才驚覺它真的是唯一證物。

  「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如玉連繫饒家,就是要找到紫玉嗎?因為只有這罪名才能將饒亦驊徹底嚴辦,我也篤信紫玉這般稀有,饒家人絕對不可能全數賣出,肯定會留下一兩件首飾才是。」

  「大少沒有告訴我,他在找紫玉……」她顫著聲道。

  「這……」晁獻乙又是重重一歎。「誰會猜到呢?」

  鳳翎無力地跪坐在地,神色震愕得無法再開口。

  她作夢也沒想到,竟會是自己主導了這一切……她原以為根本沒法子制裁饒亦驊,也以為要是無法復仇,金如玉會為了她做傻事,所以她才會義無反顧地策劃這次的刺殺。

  然而,她卻自以為聰明地打亂了一盤棋。

  明明只要交出她身上的玉珮,就能夠改變一切的,可是她卻……

  「大人,金家老爺、夫人和三小姐,還有饒家千金都到了。」門外的官差入內通報。

  晁獻乙沒勁地抹了抹臉。「讓他們進來吧。」

  「是。」

  官差走出去,沒一會,於觀貞和金秀外帶著金如寶前來,而饒珠儀則是在家中丫鬟陪伴之下踏進大廳裡。

  「肯定是你對不對?是你唆使金大少行兇的,對不對?你這賤蹄子!」饒珠儀衝向前,不由分說地打了鳳翎一巴掌。

  她被打得往後傾倒了下,卻沒有反抗。

  她的魂魄像是被抽離了般,再也不能動……活著,卻像是死的。

  「放肆,饒千金以為這是哪裡?!」晁獻乙起身低喝著。

  「你又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個內閣小閣員,巴著我爹的大腿想要陞官的小官,憑什麼喝令我!」

  他取出身上的令牌。「大膽,本官可是皇上任命,代天巡狩的巡撫,膽敢再無禮的話,本官先賞你十個大板!」

  饒珠儀看見那令牌,不禁一愣。

  於觀貞和金秀外對看一眼,也不知道晁獻乙何時成了巡撫。

  「還有,饒府尹雖是被殺,但是本官已經掌喔了他貪汙的證據,他本就是死罪難逃。」

  「你……就算我爹死罪難逃,但殺人者無罪嗎?而她這個唆使者又無罪嗎?」

  「本官自有定奪,退下!」他怒斤著,低喊道:「來人,帶著饒千金到鹼房認屍。」

  「是。」廳外的官差應答著。

  饒珠儀儘管心有不滿,卻不敢造次,忍著悲傷,跟著官差上鹼房。

  晁獻乙歎口氣,走到於觀貞面前。「伯母,這次的事……」

  「如玉怎會犯下殺了府尹的大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該不會真是她唆使的吧?」金秀外心急地問著,又看看跪在地上動也不動的鳳翎。

  「伯父,這說來一言難盡。」晁獻乙將事情的經過,包括鳳家的血海深仇都說了一遍。「所以,如玉他是……」

  「說到底,如玉還是為了她?!」金秀外怒瞪著鳳翎。

  「爹。」金如寶輕扯他說:「這也不能怪大嫂,這事情根本就是陰錯陽差……誰猜得到?」

  「根本就是如玉衝動行事!這事明明可以緩的,他卻偏要這麼做,這感覺簡直像是……」話到最後,於觀貞看向晁獻乙,「大人,這事可有辦法解決?」

  「這事真的是……如玉殺的是府尹,又有上百個百姓親眼目睹,我沒有辦法掩護他,而且這事情我已經差人回報,所以如玉他……」

  「如何?」

  「依律……立斬。」

  聞言,金家人全都倒抽口氣,而鳳翎聽聞「立斬」兩字,像是突地清醒,瞪著晁獻乙大喊——

  「你不能這麼做,你明知道如玉是替我頂罪,怎能斬他?」

  「晁獻乙,你敢砍我大哥試試看!」金如寶則火大地推他一把。「你當的是什麼官?如果要是非不分、曲直不管,你乾脆別當官!」

  「如寶,我……」

  「我就不信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

  「也不是沒有……」

  「說呀,怎麼做!」金如寶咄咄逼人,手指直戳著他的胸口。

  因為金、晁兩家是世交,兩人也算是青梅竹馬,仗著有凡分交情,再加上確定他心儀自己,她對他一點都不客氣。

  「告御狀!」

  金如寶一頓,惱火地往他頭上巴下去。「你瘋啦,告御狀是要拿命抵的!況且也不知道有沒有用!」

  「可就只剩下這個法子了嘛……」晁獻乙被巴得好委屈,官威被巴得掉滿地,卻又不敢反抗。

  「你!」

  「我去!」鳳翎突道。

  眾人無不看著她。「大嫂,那要拿命抵的。」金如寶不捨地將她扶起。

  「那就拿我的命抵吧。」鳳翎淚流滿面,雙手緊抓著她。「我不能讓他因我而死,絕對不能……」

  在旁沈默良久的於觀貞,微揚起眉問:「可有期限?」

  晁獻乙估算了下。「五天吧,五天之內,告御狀,拿回皇上的信物重新開審,如此一來,也許就能夠救如玉一命。」

  「五天……來得及嗎?」鳳翎顫聲問。

  崆峒城到聚祿城,快馬一日半到,要是搭馬車的話,約莫三日……只要能夠拿到皇上的信物,教待在聚祿城的如秀帶著東西快馬趕回,應該是來得及的。」於觀貞算著,再擡眼。「能不能讓我們見如玉一面?」

  「這個嘛……好吧。」

  大牢裡,瀰漫著一股黴味。

  金如玉卻泰然自若地閉目養神,盤腿坐在牢房角落裡,聽聞腳步聲才微張眼,在昏暗的光線之中,瞧見他的家人就站在牢房外。

  「爹、娘……如寶。」他低喚著。

  「大哥……」金如寶抿起嘴,紅著眼眶,雙手緊喔著牢房的鐵柵。

  「怎麼連你也來了?」金如玉歎口氣起身。

  「我能不來?大哥,你行事向來謹慎,這回怎會如此失了理智?」

  「可不是嗎?你還真是不鳴則已……鳴驚人啊。」金秀外惱火又心疼地說。

  「我……」

  「他不是失了理智,而是一切照著他的計劃進行著。」於觀貞冷聲道。

  「娘?」金如寶不解地看著她。

  金秀外瞅著親親娘子,不由得暗暗思忖起來。

  「金如玉,你不把我這個當娘的給嚇出病來,你心裡很不舒坦就是了。」她始終冷著臉。要不是隔著鐵條,她肯定要用拳頭賞他一頓粗飽。

  「娘……」金如玉勾笑。「娘,我嚇不到你的,因為你向來懂我。」

  「哼,要不是獻乙露了破錠,我還猜不透呢。」

  金秀外聞言,驀地擊掌。「啊,我明白了,難怪你交代不見鳳翎。」原以為兒子是被她牽累而生怒,所以不想見她,如今才知道兒子真的……心機好重。

  「等等,到底是明白了什麼?」金如寶聽得一頭霧水。

  「這事回去再跟你說。」於觀貞輕拍著女兒的手,瞪著金如玉。「我跟你說,你妹妹的眼淚很珍貴的,今天你讓她哭,改天我就讓你哭上好幾倍。」

  「對,沒錯,為了那個女人,你竟然……啊,觀貞,你為什麼打我?」金秀外鬼叫起來。

  「什麼叫做那個女人?她是我未來的媳婦、是小樂的娘,七夕夜可是要用八人大轎給擡進金府的,你要是敢再叫鳳翎那個女人,我就跟你翻臉。」

  「娘,多謝你。」金如玉由衷的說。

  他何其有幸,有如此明理大度的母親,可以讓他擇其所愛,成為他最有力的後盾,讓他無後顧之憂。

  「不用謝,誰教我是你娘。」於觀貞哼了聲,深吸口氣,斂眼道:「接下來,你到底要怎麼做?」

  「這個嘛……」金如玉沈吟著。

  鳳翎和晁獻乙在大廳等待,她無力地坐在椅上,眼巴巴地等著金家人探視完,帶回他的消息。

  她也想見他的,可是他不想見她……

  他一劍殺了饒亦驊時,神色陰鴛得教她打從心底發顫。

  「伯父、伯母、如寶。」

  聽見晁獻乙的聲音,她擡眼望去,瞧見金家人正緩步走來,她趕忙站起身。

  「鳳翎,如玉不見你,你還要替他告御狀嗎?」於觀貞劈頭就問。

  「當然。」她想也沒想地回答。

  「那就先跟我回去吧,好好休息一晚和小樂聚一聚,明早再出發。」

  「金夫人,如玉可有說什麼?」

  「……沒,他什麼都沒說。」

  「是嗎……」他不想見她,更沒有話對她說……她都要去告御狀了,這一去,注定沒有回來的日子,而他連她的最後一面都不想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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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9 12:34:05

第12章(1)

  「死了一個丫鬟?」

  一早,並也回報第一手的消息,告知昨晚西院的騷動是因為有個丫鬟死了。

  「嗯,已經被送回寒煙閣了。」

  「寒煙閣的丫鬟?」金如玉微揚起眉。

  西院住的是寒煙閣和花絛樓的花娘,裡頭自然有些伺候的丫鬟,如今得知是寒煙閣的丫鬟,不知怎地,教他心底泛著不安。

  「聽說死狀淒慘。」並也小聲道。

  「怎麼死的?」

  「好像是懸樑自盡。」

  金如玉一頓,濃眉緊攏著。

  一個丫鬟會懸樑自盡,若不是有人故佈疑陣,那就是發生什麼事讓她自覺活不下去……會是什麼事?

  失去清白抑或是被私罰了?

  「弔詭的是,明明是條人命,可是府尹大人明明知情也壓根不以為然。」並也將聲音壓得極低,就怕隔牆有耳。

  「哼……個府尹,豈會在乎一個丫鬟的死活?更何況……」金如玉頓了頓,俊臉神色冰冷懾人。

  「那丫鬟說不定是因他而死。」昨夜,鳳翎的話透露了饒亦驊的為人,並非無例可循。

  「大少這麼說……」並也皺起眉,總算意會。

  「該不會就是府尹大人……可是他怎麼會對個丫鬟有興趣?如果要侍寢,西院那頭少說也有三十來個花娘,犯不著逼迫個丫鬟吧。」

  再怎麼說,在花樓裡當丫鬟的,通常是貌不驚人,府尹大人怎會捨美取醜?

  「天曉得是怎麼一回事?」金如玉起身由看並也替他整裝,突問:「我交代你的事,可有告知絮姨?」

  「我說了,就說大少希望能先把鳳姑娘送回金府,可是絮姨只對我搖頭。」並也替他整裝完畢,趕緊為他梳發,邊應著,「更怪的是,絮姨的臉色很不好。」

  「你沒問她原因為」

  「怎可能沒問,但絮姨只是搖頭,不願多說。」

  「是嗎?」他閉了閉眼。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雖然自己沒機會跟絮姨說上話,但通常只要是他的吩咐,她都會照辦的,怎麼卻對並也搖頭?

  待打理完,金如玉便走出廂房,正巧見饒珠儀迎面走來。

  「饒千金……你今兒個的氣色瞧起來比昨日好多了。」他將不耐和嫌惡藏在眸底,勾唇笑得俊雅。

  昨晚她以身子不適為由,硬是纏著他……雖說聚祿城的風氣原本就較為開放,但她那種纏人做法,令他極為不快。

  「昨日趕路來到崆峒城,疲累自然氣色就不好,但睡得好氣色自然跟著好。」饒珠儀笑彎了唇。「我爹想和金大少一道用早膳,往這邊走吧。」

  「這點小事,差下人告知便成,讓饒千金特地走這一趟真教我心裡過不去。」他笑意不變,也不推卻。

  原本是想要去探望鳳翎,順便探知消息,好讓自己安心的,但為了達成目的,這邊也不能不管,只好要並也去處理了。

  「我爹說,要我前來邀請才有誠意。」她主動地挽著他的手。

  「大人真是太客氣了。」他也不甩開一隻是微偏著臉朝並也使了個眼色,又笑道:「咱們走吧。」

  「嗯。」

  並也目送兩人離開,打了個寒顫,便趕緊趕往西院,非得將鳳姑娘給帶離這裡不可。

  當金如玉一來到主屋偏廳時,瞥見絮柳正唯唯諾諾地站在饒亦弊身旁,像是不斷地細聲解釋著什麼。

  「她該不會是在拿喬吧?!仗著自己是花魁,就在本府面前擺架子,本府想要她陪侍是看得起她。」饒亦驊突地拍桌低斤著。

  金如玉聞言,微揚濃眉。

  好大的官威,不過是一城府尹,竟可以放肆到這種地步。

  「大人息怒,鳳翎不是不肯,而是真的身子不適。」絮柳臉色蒼白地解釋。

  金如玉垂著眼,讓饒珠儀挽著進偏廳,心想,看來計劃似乎沒有變動,鳳翎如他所願地離開……那麼,他就應該試著幫一下才是。

  「本府不管她身子如何,要她陪就陪,否則往後……也不用她陪了。」饒亦驊哼了聲。

  「爹爹……大早的發什麼脾氣,金大少在這兒呢。」饒珠儀輕喊著。

  饒亦驊聞言,變臉速度無人能及,馬上抹開笑臉道:「珠儀、金大少來來來,坐在這兒……道用膳後再到廳裡聽曲。」

  「嗯。」饒珠儀應了聲,金如玉也領首。

  「還不快去。」饒亦驊又低聲命令絮柳。

  「可是……」她一臉為難。

  正當他不滿地皺起眉時,金如玉朗聲啟口,「大人,花魁又不是只有鳳翎,花絛樓的沁蘭也是上上之選,大人何不雨露均沾?」

  「這……」

  「看來金大少常到銷金窩走動,要不怎會如此瞭解?」饒珠儀抿了抿嘴道。「男人上花樓洽談事宜,說不上天經地義但也是沒法子的事,我相信這事兒大人肯定明白。」金如玉勾笑答覆。

  「可不是,珠儀,這點小事沒必要放在心上。」

  饒珠儀瞅他一眼,突問:「不知道昨兒個晚上,金大少上哪去了?」

  金如玉面不改色地說:「昨兒個初見美人不禁心動,只是不敢唐突佳人,所以便到後頭的花園走走散心。不知道饒千金為何突出此言?」

  他對答如流,毫無停滯,讓人完全看不出破錠。

  但,他心底卻不禁暗付,難不成他真被視為乘龍快婿……舉一動全被監看著?不過,真要有人監看,別說並也,他也肯定會發覺。

  「沒什麼,隨口問問罷了。」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將花絛樓的鴇娘找來。」饒亦驊對著守在廳外的隨侍發話。

  正當隨侍要領命而去,卻見一抹纖柔身影緩步而來。

  「大人就這般心急,也不肯多等奴家一會?」

  金如玉聞言,回頭一見果然是鳳翎,眉頭驀地深鎖。

  這又是怎麼回事?

  昨晚明明跟她說好了,為什麼又違約行事?

  「鳳翎。」絮柳趕忙上前攙著她。

  饒亦驊打量著她的神色,發覺她果真臉色蒼白,屏弱得像是隨時都會暈厥,惹人心疼極了。

  在絮柳的攙扶之下,她緩慢地走進偏廳裡……雙勾魂眼含悲帶淚。

  「大人,還請恕罪。」鳳翎柔弱欠身,身子晁了下,嚇得饒亦驊趕緊伸手扶住她。

  金如玉沈著臉,濃眉緊燮著。

  她的氣色不佳,看起來似乎真的身子不適,而且她雙眼佈滿了血絲彷彿一夜未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你……既然身子不適,就在房裡歇著吧。」饒亦驊嘴裡這麼說,卻拉著她在身旁的位置坐下。「唉,怎麼抖成這樣?要不要找大夫過來診治?」

  「不用了,奴家只是想跟大人說一聲,不希望大人有所誤解。」她氣若遊絲地說,從頭到尾,視線都落在饒亦驊的臉上,彷彿極為駭懼惹惱他、得不到他的寵愛似的。

  「不知道待會兒,能不能讓奴家先離開?」

  她身上的顫抖,其實並非身子不適,更非害怕,而是因為死命忍住怒氣而顫。

  她一夜不能眠,過往的記憶和紫蝶的死,在她腦袋裡不斷地迴盪、淩遲著她,讓她生不如死……

  身旁的人因自己而死,要她怎麼裝作沒事地過日子?

  可是,她和金如玉有了約定……

  「既然如此,本府就不勉強了。」

  「多謝大人。」

  「不過,先留下來陪我吃頓早膳吧。」

  鳳翎看向滿桌的珍謹,內心不禁咬牙切齒。

  昨晚才發生那事,他卻一早就吃得如此豐盛……這個人的心是用什麼做的?

  「來人,準備碗筷。」

  饒珠儀微揚起眉,瞥見身旁的金如玉眨也不眨地注視鳳翎,不禁冷哼,「爹,你待她可真好。你昨晚去找她不是撲了空嗎?怎麼不問問她到底上哪去了?」

  「那倒是,昨兒個我特地去找你,卻沒遇到你,只有你那個丫鬟在……她也太不知好歹,昨晚還鬧出那等晦氣事。」

  鳳翎收在寬袖裡的粉拳喔得死緊。說紫蝶不知好歹?說她鬧出晦氣事?是誰逼的?!混帳東西!

  金如玉聽著,眉頭緊攢,再看向鳳翎,聯想到西院有一個丫鬟懸樑自盡的事。難道說……

  「昨晚你上哪去了?」饒亦驊低聲問著。

  她垂斂長睫,將怒火收妥,心思轉得極快,擡眼朝他勾了勾纖指。

  「嗯?」他湊上前去。

  鳳翎附在他的耳邊,吐氣若蘭,每說一字,他的笑意就愈來愈深,最終甚至忘形大笑著。

  「好好好,就這麼說定了。」

  「那麼,奴家先告退了。」

  「好。」

  絮柳趕忙扶著她,亦步亦趨地跟在身旁。

  直到她消失在金如玉的視線裡,她都沒有看他一眼,自始至終都沒有。

  金如玉閉了閉眼,將怒氣忍住,陪著饒家父女吃吃喝喝,聽著無關緊要的官場消息,用完膳,又和饒珠儀在園子中走著,邊思忖著鳳翎到底是在搞什麼鬼……

  「金大少似乎一直心不在焉呢。」

  身旁的饒珠儀突然似笑非笑地飽怨,教他霎時回神。

  「佳人在旁,誰能守得住心神?」看著陰霆的天色,想著鳳翎慘白的臉頰,他的心不住地下沈。

  「是嗎?我倒覺得某人一走,金大少的魂也跟著被拉走了。」

  「饒千金多想了。」

  「真不知道你們這些男人是怎麼想的擡眼裡看的、手裡抓的、心裡想的總是不相同。」她走在府邸的園林裡,百花齊放,卻沒能替她添點好心情。

  「那個鳳翎有多好?不就是個煙花女子罷了,還沒心沒肺的,昨晚她的丫鬟死了,瞧她似乎也不怎麼傷心……心只想勾引我爹,真是個只會裝模作樣的浪蹄子。」

  金如玉驀地擡眼。死的真是鳳翎的丫鬟?

  他思緒轉得飛快,想起昨晚她說的家J限、如今再添上紫蝶……想著她的氣色和背道而馳的舉措,令他心底的不安急速擴大。

  死的是她的丫鬟,她怎可能還能夠對饒亦驊和顏悅色,再加上她剛剛對著饒亦驊咬耳朵……她到底是想做什麼?

  金如玉的心躁動著,教他坐立難安,再加上並也直到現在也沒回報狀況,讓他沒心情再和饒珠儀耗下去。

  就算明知道只要再加把勁,他極有可能就從饒珠儀身上得到關鍵的證據,但此刻他只想知道鳳翎現在到底好不好,至少有他在身邊不會讓她出什麼亂子。

  「饒千金,叨擾了一日,在下就此先告辭了。」想了想,他低聲道。

  就算事情毫無進展,白白浪費了時間,他也不會覺得可惜。

  「你……」瞧他斂去笑容的神態森冷,饒珠儀以為自己說話惹惱他,不禁放軟姿態道:「可、可是我想帶你去看我爹爹從京城帶來的奇珍古玩呢。」

  明知是探查的好機會,金如玉毫不猶豫地說:「下回吧,我已經在府上打擾多時,不方便再打擾。」

  他回頭欲走時,卻瞧見並也正朝自己小跑步而來,眼神稍稍交會了下,他的心才放寬了些。

  「可……可是真的有很多稀奇的東西,很多都是宮中來的,尋常人想看還不見得看得到,你不是說過你對古玩很有興趣?」

  金如玉回頭,揚笑。「既然饒千金如此盛情相邀,那就再叨擾一會吧。」

  「好,我先去請下人準備。」

  他點點頭,瞧她走遠,才對停在幾步之外的並也勾了勾手指。「如何?」

  「大少,鳳姑娘堅持要回寒煙閣,她說希望你晚上能過去夜蓮塢一趟。」並也小聲傳訊。

  「是嗎?」沈吟了聲,他忍不住低歎。

  垂睫想了下,他只希望別是他所想像的那樣……而眼前他只能希冀待會就能讓他找到相關的證據,再不然……就由他出面前往京城,找些官員好好地敘舊,共商大計。

  掌燈時分,寒煙閣的夜蓮塢已是燈火明亮。

  粉雪帶著凡個廚娘,在鳳翎的房裡擺上了一桌酒菜,準備差不多之後,不由得問著,「鳳翎姊,還要準備什麼嗎?」

  「不用了,剩下的要紫蝶……」話才出口,她便又頓住。

  坐在臨窗的軟榻上,環顧四周,已不見紫蝶的身影……紫蝶已經被埋在黃土之下了!她張著眼流著淚。

  「鳳翎姊,你不要再難過了,紫蝶要是知道的話,心裡肯定不好受。」粉雪蹲在她身邊勸著。

  她苦笑不語。

  「紫蝶常說,鳳翎姊笑起來的模樣最美,總說光是待在鳳翎姊的身邊,看著鳳翎姊的笑,就讓她忘記想家。」

  粉雪不說就算了……說就讓她淚水盈眶。

  「你先下去吧。」鳳翎啞聲道。

  「是。」

第12章(2)

  粉雪領著凡個廚娘離開,獨留她坐在房內。

  要她怎麼笑得出來?

  她對紫蝶不夠好,她要是真的將她擱在心上,今日也不會害得她自盡……紫蝶是那麼那麼柔弱的小姑娘,最終卻是遭受暴力失節,身心都受到重創,莫怪她寧可自溢。

  而她,沒能保護她……沒有將她保護好……

  「鳳翎。」

  金如玉的嗓音傳來,她一擡眼,淚水撲簌簌掉得更凶。

  他快步走來……把將她摟進懷裡。

  「紫蝶不在了……」在他懷裡,她不需要再壓抑,因為她知道這個懷抱願意承受她所有的喜怒哀樂。

  「我知道。」他不捨地吻去她的淚。

  她肯哭,會在他面前掉淚,反倒教他鬆了口氣。

  至少哭過了、發洩完了,她才不會將恨給堆積在心裡,促使她去做些不該做的事。

  「那個混蛋,他竟然那樣對待紫蝶,他竟然……」

  聽著她抽抽噎噎地告知昨晚發生的事,金如玉不禁通體發涼。

  如果不是他要並也將鳳翎請到後院一敘,那麼今天變成冰冷屍體的,就會是她了……難以置信,饒亦驊鬧出人命,卻壓根沒放在心上,這種人怎能放過?

  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得鳳翎的雙眼都腫起,哭聲才漸歇。

  「抱歉,讓你看笑話了。」她抹著淚,笑得苦澀。

  「說那什麼話?」他碎了聲。

  對於無法在第一時間就守在她身邊,對他而言已經夠難受,自認沒有盡到自己該盡的責任。

  「嗯,不說那些了,你用膳了沒?」

  「當然沒有。」

  「饒千金怎麼捨得放過你?」她拉著他起身,先走到五斗櫃前,點起了香爐,再回頭拉著他在桌前坐下。

  「鳳翎,有時候我會忍不住覺得商人跟花娘沒兩樣,都是不斷地賣笑。」他自嘲地笑道。

  他陪了饒珠儀一整天,卻沒半點進展,教他覺得自己虧本了。

  饒家是有一大堆珍奇古玩,卻和那批消失的紫玉不相干。

  八年前送進宮的紫玉,在宮內御雕師的手中雕了十數件首飾,最終卻是不翼而飛,反倒是多了批羊脂玉頂替。只要從饒亦驊身上找出紫玉,就是逮他的關鍵證據,畢竟紫玉是極罕見的玉石,這百年來就只出現過這一批。

  可惜,他全數看完,怎麼也沒有發現紫玉,而其它的各種金銀珠寶,就算是從內務監得來的,他也無法證實。

  「你有找到什麼證據嗎?」

  「……沒。」金如玉仔細地看著她的反應。

  鳳翎苦笑。「他可以在朝中待那麼久、貪汙收賄那麼久而不出事,除去人脈之外,也代表他行事極為小心,想抓到他的把柄,不是件易事。」

  「你可知道,很多時候並不是非要證據不可,栽贓嫁禍也是種方法口」他已經沒耐性也不想再陪笑,所以他決定用自己的方式去做。

  「算了,別想了,我就不信老天不開眼。」她微擒笑意,替他斟了酒。「先吃點東西,再陪我喝一杯,今晚……我想要好好地睡。」

  她的反應出乎意料,教他警戒地看了飯菜一眼。「你昨兒個不能睡?」他問得漫不經心。

  這不該是她的反應,她應該J質怒不可能這麼快釋懷。

  就算她大哭了一場,就算發洩夠了,刻在體內的J限,也不可能這麼快遺忘,甚至說得那般雲淡風輕。

  「嗯,我不能睡。」鳳翎夾著菜喂到他嘴邊。

  金如玉瞅著她,張口吃了菜也替她斟杯酒。「那就喝吧,我陪你大醉一場。」

  「好啊。」她豪氣得很,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注意她的舉動,她吃著菜喝著酒,看似正常,但總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快喝啊。」她拿起酒杯敬他。

  他勉為其難地飲了酒,卻見她一杯接著一杯的喝。

  「好了,別喝那麼快。」他要阻止卻感到一陣暈眩。

  「你喝醉了?」她笑問。

  金如玉攢起濃眉,閉了閉眼,發現身上的力氣一點一滴地流失。

  「來,我扶你到床上躺著。」

  「你……對我下藥?」被她攙扶著踉蹌跌上床榻,卻也拉著她跌進自己懷裡。鳳翎趴在他身上,倒也不掙扎,朝他笑得極為嫵媚。

  「胡說,你吃的菜和酒,哪一樣是我沒吃的?明明就是你酒量差。」

  他緊閉著眼,卻甩不開體內那股無力感。「我酒量再差,也不可能差到一杯就倒。」這感覺分明就是被下了迷藥。

  「要跟我比酒量,你真的是差遠了。」她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沈穩的心跳。「瞧,這麼簡單就被我灌醉,要是哪天栽在饒千金手中,該怎麼辦呢?」

  「我不會跟她喝酒。」他沒好氣道,雙手儘管無力還是摟著她。

  他待人向來有防備,什麼時候該走、什麼時候該留,他自有一套法子判斷,對她……本是有防備的,但一看見她的淚就忘了。

  「不管怎樣,我真討厭她偎在你懷裡。」她哼了聲。

  金如玉微張眼,對她的行徑益發摸不著頭緒。「鳳翎,你到底在想什麼?」她明明下了迷藥,但她什麼也沒做只是偎在他懷裡,甚至還對他嬌嗔抱怨著。

  「往後,絕不讓你去陪笑。」她起身,輕啄著他的唇。

  「鳳翎?」他皺起眉,發現自己的雙手竟無力的從她身上滑落。

  「先說好,我沒對你下藥,我只是點了熏香爐而已。」她指了指五斗櫃上的香爐,如今還香煙繚繞著。

  她已經先服下了解藥,聞再多香爐飄散出的迷香都無所謂。

  「你……不準做傻事。」他用盡氣力,只能抓著她的手,只能強撐著不讓自己陷入昏迷。

  「我才不做傻事。」她勾唇笑得魅惑,蔥白長指朝他的挺鼻點了點。「我只做該做的事。」

  「鳳翎,我說過了,那件事……」

  「那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處理。」鳳家的血海深仇,就算要報也得是由她自個兒動手。

  金如玉瞪著她,突地喊道:「並……」

  話未出口,已被她封住。

  唇瓣上貼覆的是她的柔軟,笨拙又青澀的吻,教他不禁直瞪著她。

  「就算他進來,也只會看見我們在床上的模樣,你猜你那個純情的並也會有什麼反應?」

  金如玉瞇起黑眸。「我說過了……不管是要栽贓嫁禍,我沒有辦不到的事……你一個人又能怎麼對付他?」

  「放心,我已經想好辦法,也不會連累寒煙閣。」她低喃著,勾彎菱唇。「這是好久以前就想好的法子,原以為派不上用場也決定不再報仇,可是,

  他不應該那樣對待紫蝶,他不該視人命如螻蟻……」

  她怎麼也無法容忍那種人活在這世間,拿她的命抵他的命也算合理了,對不?

  「鳳翎!」

  她纖指撫上他的唇。「我不要你再為我做任何事,甚至一再接近饒家千金……很多事情太難預料,我不願你為我承受半點傷害。」

  他不像她已是孑然一身,他還有許多家人,儘管金家的勢力龐大,但要是饒亦驊發現了他的意圖也不會輕饒他,屆時就算金家勢力再大,也無法救出他的。

  但她可就無所謂了,是生是死也就只有她一個人。

  「之樂呢?你不在乎之樂了?」金如玉望著她希望能動之以情,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滲出血來,強迫自己清醒。

  他知道,她已經不打算活了……惱人的是,他現在沒有辦法阻止她。

  鳳翎頓了下,笑得無奈。

  「如玉,能夠遇見你,能夠生下小樂,是我這一輩子最快樂的事了……我會永遠記得這些快樂的事。小樂……你要好好地待他。」

  抽這一生,悲傷的事已經太多了,她已經不願意看任何人再為自己犧牲。

  快樂的事雖然不多,但卻充塞在她的心中,她知道,即使最後一刻到來,她也會帶著快樂的記憶去尋找她的爹娘兄姊。

  「……我不會善待他。」金如玉咬牙道。

  鳳翎笑瞇眼,貼過去咬了咬他的唇。「不可能的,你用你娘親的名字起誓了,還記得嗎?」

  無力地閉了閉眼,他突地一把將她摟得死緊。

  「不許去,哪裡都不許去……你說過,我是個空心的人,我等著你愛我……你要是走了,我的心不但空了,還死了!」

  她一愣,享受地偎在他懷裡。「其實……我覺得甘家千金個性還挺溫婉的,你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混帳……你以為感情能說給別人就給別人?」他低斤著。

  「謝謝你這麼愛我,可是……」她嗜著淚,唇角卻維持著勾彎的弧度。「對不起,我注定要辜負你了,那對巧兒……你要記得帶回家。」

  就算是乞求姻緣,但少了那條紅線,終究是連不在一起。

  巧兒,不過是在補償人世間的無奈遺憾罷了。

  話落,她毫不費力地起身,不捨地再親了親他的唇,淚水不自覺地滑落在他臉上。「我何德何能,能夠得到你的愛,但……只能說是相見恨晚了。」

  如果再早一點,在鳳家巨變之前,那麼一切都不一樣了。

  就可惜,晚了……

  金如玉目皆盡裂地瞪著她,喔緊拳頭,手突地朝床邊的花架一掃,花架應聲而倒,擺在上頭的巧兒落在地上碎裂,發出巨響。

  守在門外的並也聽見聲響,立刻衝到門前,低聲問:「大少?」

  「並——」

  鳳翎搗住他的嘴,突地發出令人臉紅心跳的輕吟聲。

  門外的並也聞聲,嚇得連退數步,到最後乾脆搗著耳朵跑到拱門邊。

  「是我迷香下得不夠重,還是你真的這般堅持要清醒?」她低歎著。

  「別走……」透過她的掌心他喃喃的聲音破碎著。

  用盡全力,意識還是逐漸模糊,從未有過的無力感襲上心頭,竟讓他燙紅了眼眶。

  鳳翎取下從不離身的鏤鳳玉珮。「這個玉珮,是我大哥將我送出門時塞在我手中的,我一直把玉珮視為我大哥,有玉珮陪伴著我就不怕……而這玉珮,就請你當成是我……」

  金如玉微張眼,瞥見那紫玉,想要開口,黑暗卻瞬間奪去他的意識。

  「如果我能擁有,我又怎會放棄?這世間……本就無奈,萬般不由人。」她笑著,淚水卻不斷滑落。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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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9 12:33:04

第11章(1)

  饒亦驊初上任,打算大開筵席三天,於是留下花娘和十一縣官,金如玉和晁獻乙自然亦在留宿名單之內。

  所有人皆住在後院,後院隔著一座跨橋,分為東西兩大院落,花娘在西院其餘男子皆在東院。

  鳳翎身為花魁,在西院裡單獨分得一個小院落。

  她疲憊地坐在床上,儘管已沐浴過,卻依舊洗不去饒亦驊沾附在她身上的噁心氣味。

  「小姐,絮姨實在不該強迫你來,結果讓你在這裡撞見金大少。」紫蝶擦著她的發,歎道。

  雖說她沒到主屋大廳,但剛才寒煙閣的花娘全數到這兒歇息時,她聽其它花娘說起了金大少有意攀饒家這門親事。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她知道絮姨的難處,再加上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是不趁這當頭打好關係,往後什麼事都不好做了。

  「那金大少……」

  「別提了。」直到現在,她心底還在生氣。

  他說要請饒千金回席,可這一找……直到筵席結束都沒見到他的人,而她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饒亦驊給甩掉的。

  沒護在她身旁就算了,竟然連筵席結束了都還不見蹤影……

  最令人氣憤的是,饒亦弊能夠從京城脫身竟是金家從中相助,這說來……實在是太諷刺了。

  她得知饒亦驊要來起了報仇的心,又因他被貪汙案困住而打消念頭,想要得到自己的幸福,如今卻因為金家讓他得以脫身上任……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因緣,才讓事情出現這般無法預測的結果?

  而饒亦驊……八年了,他蒼老得讓她第一眼認不出,而他自然也記不得她就是當年從他刀下逃過一命的鳳家千金,對吧。

  現在——她到底該怎麼做為

  「小姐,你不要胡思亂想。」紫蝶見她好半晌都沒吭聲,蹲到她面前低聲說:「小姐,不管怎樣,能夠離開寒煙閣,對小姐才是最好的……待在那裡,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災厄會發生。」

  「你說到哪去了?」

  「小姐,我不清楚金大少的為人,可是至少……他應該不會像那朱書德那般對小姐才是。」

  鳳翎輕呀了聲,輕撫著她的頭。「紫蝶,你很怕我又遇到那事?」

  「嗯,那好可怕的……那天要不是有金大少,我根本救不了小姐。」說著,眼眶已經泛紅。

  她不禁沒好氣地說道:「沒事,都過去了,你這小愛哭鬼,什麼事都能讓你掉淚。」

  「人家害怕嘛……」

  「不用害怕,不管我出不出閣,我絕對不會讓你受苦。」

  「小姐,我擔心的不是自己。」紫蝶氣呼呼地說。

  「我知道,逗著你玩的。」笑著說完,鳳翎不禁輕歎,她是染上金如玉的惡習了,學他一樣逗著人玩。

  「小姐……」話到一半,聽見敲門聲,紫蝶不禁緊張瑟縮了下。

  「誰?」她沈聲問著。

  這兒畢竟不是寒煙閣,外頭沒有護院守著,有人闖入也不是不可能。

  「鳳姑娘,我家大少有請。」

  並也的聲音,讓房內兩個人皆鬆了口氣。

  「不去。」她哼道。

  「鳳姑娘……」

  「跟你家主子說,這兒不是寒煙閣也不是金府……要他記住隔牆有耳,人言可畏。」她緩聲道。

  氣惱是有的,但她更不希望和他的談話又被人給偷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畢竟,她並不是很清楚他到底想做什麼,不想壞他的事也不想氣壞自己。

  「可是……我家大少急著要見鳳姑娘一面,就在兩院後頭,靠近後門的小花園裡,這時候沒人在那兒,有我看守著,不成問題的。」

  鳳翎忖了下,既然如此,去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也好過胡思亂想。

  見她起身,紫蝶趕忙替她取來外衫,替她穿上,再快速地編起發盤好。

  「紫蝶,你留在這裡。」

  「可是小姐……」

  「你別怕,要是有人真闖進房,大聲喊叫便是。」知道她怕生,所以鳳翎細心交代著,「絮姨她們就住在隔壁院落,你一喊,她們會聽見的。

  「喔,小姐,你要早點回來。」

  「嗯。」

  鳳翎跟著並也來到兩院後頭的小花園,這兒沒有懸上燈籠,只能靠月光依稀看見裡頭花團錦簇,聞得見香氣繚繞。

  一座石亭,就位在花園中央。

  「鳳姑娘,這邊請。」並也指向石亭內。

  她微瞇起眼,果真瞧見那月牙白的身影,像抹朦朧月光。

  深吸口氣走向前,便見金如玉已經走到亭外,不帶笑意的眼眸上下打量著她,彷彿在確定她——

  「金如玉,你這是什麼眼神?」她惱怒道。還沒開口,光是他的眼神就令她發火,彷彿他正在檢視她是否背地裡做了什麼。

  「你沐浴過了?」他啞聲問。

  雖說他明知她不可能和饒亦驊親近,但沒問個清楚,他心裡就是不踏實。離席時,名義上是要請饒珠儀回席,但他不過是要趁機接近她,而她也適巧邀他到她的院落坐坐,如此大好時機,他豈會放過?

  然而饒珠儀纏著他不放,教他費了好一番工夫才離開,回主屋時才發現,筵席早已經散了,聽並也說,她是和饒亦驊一道離席的。

  這事讓他心裡極不舒坦,明知道不該趁夜找她,但沒問清楚他肯定無法入眠。

  「我不能沐浴嗎?」鳳翎冷凜著臉反問,「難不成我要沐浴,還得要金大少點頭同意?」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又是什麼意思?」

  面對鳳翎的咄咄逼人,金如玉微惱道:「你今天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你答應過我,不再陪侍。」

  「是嗎?我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她哼笑著,儘管不施脂粉,美目依舊勾魂。「出現了又如何?我並沒有阻止金大少追求所愛,不是嗎?」

  「我並不是……」

  「逢場作戲,是不是?」她笑得嫵媚。

  「鳳翎!」

  被他一吼,她更是忍不住怒火,「更讓人不敢置信的是,你金家竟然幫助饒亦驊那個狗賊!」

  這話一喊出,守在外頭的並也,趕忙繞了圈,就怕聲音太大,傳到外頭去了。

  「你……」金如玉怔住。先前她認得出饒亦驊時,他便覺古怪,如今再聽她這麼說……「你認識他?」

  「豈只是認識。」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拉著她進石亭。

  鳳翎惱火地揮開他的手。「你在乎嗎?你不是只顧著和饒千金聊得愉快,就連筵席結束都沒見到你的人。」

  知道自己不該動怒,可他的態度無疑是火上添油,讓她壓抑的怒火徹底爆發。

  「我是……」金如玉是有口難言,在心底暗暗記了晁獻乙一筆,決定日後非討回不可。

  「眼下我無法對你多做解釋,但我可以跟你保證,我……我光是看到你偎在饒亦驊懷裡,我都大動肝火了,又怎麼可能跟饒珠儀有關係?」

  「你也會動肝火?」她哼笑著。

  「鳳翎。」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幫了我的仇人,竟還在我的眼前和仇人的千金攪和在一塊……」她知道時怒極,卻又不知他有什麼盤算,非但不敢發作壞他好事,甚至還替他隱瞞。

  「鳳翎,你把話說清楚,你和饒亦驊之間到底有什麼過節?」

  「……饒亦驊是滅我鳳家一門的人。」

  金如玉緊皺起眉,不急著追問,等著她娓娓道來。

  「八年前,我還是京城戶部侍郎小千金,有爹娘疼、有兄姊寵,擁有人世間最極致的幸福,但我的幸福就在八年前的那一晚,被饒家父子給徹底毀了。」鳳翎說著,美目閃動著微洋水光。

  他微詫。她舉手投足之間有股淡雅風情,原以為那是寒煙閣特地調教的,如今才知道那是因為她出身官家。

  而她說的滿門抄斬一事……他有印象,曾經聽聞過。

  「我不是很清楚發生什麼事,但是那一晚……饒亦驊帶著大批官兵搜查我家,說我爹貪汙。」

  「我聽說是如此。」

  「不!我爹不是個會貪汙的人,他是個正直善良的人,我記得有人曾經上門要送賄,被我爹斥責離去。這樣的人,你認為會貪汙嗎?」她問著,隨即又沈聲道:「好,就算我爹貪汙好了,家有家規,國有國法,他饒亦驊憑什麼帶著官兵抄我鳳家剎那時的他,不過是個內閣副首輔,他憑什麼這麼做為」

  「……然後?」他垂睫,想像鳳家被抄家的那一晚。

  「你知道我腰間有傷吧……」鳳翎喃著,又直盯著他。「你知道那傷怎麼來的嗎?」

  「是他。」他說得毫不猶豫,萬分肯定。

  「對,是他……他要輕薄我,而我不從他就以刀砍過我的腰。所以我怕……我怕男人靠近我,不只是因為你對我……」

  金如玉說不出一個字。

  原來她的恐懼是來自那段記憶,而他的行為無疑是加深了她的恐懼,他一再失控地傷害著她,儘管撫過她腰間的傷痕,卻也沒有半點憐香借玉之情,只是想要發洩。

  他皺起眉,想著她腰間猙獰的傷痕……要是那年,他沒適巧經過,她和她姊姊薛底會落得什麼樣的命運?

  長睫垂斂著……股怒意在胸口躁動著。

  原先幫忙,是因為獻乙一再請托,但是現在……就算獻乙要他抽手,他也不會放過那個傢夥!

  「進門的官兵像是盜匪般,對我家的丫鬟輕薄淩虐,而我在千鈞一髮之際被我大哥救出,我大哥一身是血的把我送到姊姊懷裡,要姊姊趕緊帶我走……大哥從後門門縫裡對我笑,那是我看到大哥的最後一面。」

  她的嗓音纏著濃濃鼻音,教他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他想起那回她在街上,對菜販那般照顧,曾提起那人的眼像極了她大哥。

  一個無憂無慮的官家小千金,卻一夕家變,淪落為花娘……

  「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所以當你知道饒亦驊要上任時,你為了報仇才將之樂交給我?」在花樓裡,什麼小道消息沒有?

  她肯定從客人口中得到消息,為了報仇決定孤注一擲,而忍痛放開之樂,只怕牽連他。

  鳳翎一頓,沒想到他心細如髮到這地步。「對,可惜之後朱書德告訴我,饒亦驊因為和內務監勾結貪汙,所以皇上決定嚴辦……我原以為,這是老天不要我抱著復仇的心度日、不要我違背姊姊的遺言,所以安排這件事讓我放下別再想,可是沒想到你金家……為什麼要救那種人為難道你不知道饒亦驊是個喪盡天良的惡官?」金如玉歎了口氣。

  「鳳翎,這事情說來有點複雜,但是請你相信,我所做的一切,並非是要討好饒家,而是要……徹底剷除饒家。」

  「真的?」

  他想了下,決定全盤托出。「饒亦驊會被困在京城,那是獻乙的計謀,他故意舉發他,目的是由我金家出面相救,讓饒亦驊相信我,我才有機會進入饒家找到確切證據。」

  「什麼證據?」

  「他勾結內務監貪汙的證據。每年宮中上貢的珠寶奇玩之中,他會以戶部的名義購買另一批珠寶,換出宮中內務監的珠寶,再將那批換出來的珠寶賣出,賺入大筆財富,從頭到尾,沒花到半毛錢。」

  鳳翎聽得眉頭緊蹙。「這事,能判他多重的刑責罵」

  「至少可以拿掉他的烏紗帽,其實這是為了削減饒家在朝勢力,不讓他結黨營私。」那是皇上的算盤,但他另有打算。

  「就這樣?他做的惡事可不只這些,他至少殺了我鳳家三十餘口人!」

  「鳳翎,不會那麼簡單放過他的,只要能找到他的內帳,就可以治他死罪。」

  「要是找不到呢?豈不是簡單就放過他了?」她不能接受!

  「鳳翎,許多慘案,在當年要是未審,日後想要翻案,幾乎是不可能。更重要的是,根本沒有直接的罪證。」瞧她怒凜著小臉,他忙安撫道:「但是……明的不行,咱們就來暗的。」

  要是連正規法子,都制裁不了他的話,那麼……就栽贓他。

  找人臨摹他的筆跡,私造內帳,先嚇唬他的同黨,採得證詞,再回頭審他,還怕辦不了他?

  「怎麼來暗的?他現在可是新任府尹,放眼崆峒城有誰能辦他?」

  「獻乙。」

  「他?」

  「別小看他,他可是皇上安插在內閣的眼線,實際上是私衙裡的成員,如今更是御命巡撫,代天巡狩。」

第11章(2)

  「私衙?」

  「那是皇上未登基之前,便經由先皇允許設立的一個組織,直接聽命於皇上,而裡頭成員負責蓖集重臣之間的各種消息,讓皇上得以清楚這些大臣是否有二心,又是否貪汙收賄。」

  鳳翎嗤之以鼻。「這算什麼?要是有效的話,我鳳家會被栽贓嗎?我鳳家會被滅門嗎?」

  「鳳翎,你家的狀況我並不清楚,我會找獻乙問問,也許是饒家用了什麼障眼法,所以皇上和私衙的成員才沒有察覺。」

  她沈默不語。

  「但是相信我,我和獻乙絕對會讓他伏法。」

  她垂著眼仍不吭聲。

  金如玉緊摟著她。「鳳翎,逝者己矣……走過了,就別再往後看,看著眼前、看著我和之樂,我們一家終於要團圓了,而那個人,就算天不制裁,我也會要他以命相抵。」

  「你不要做傻事。」她忙道。

  他頓時笑瞇眼。「總算肯看我一眼了。」

  「你不要做傻事。」她緊揪著他,就怕他會做出驚天動地的舉動。

  「我才要跟你說不要做傻事,你不要弄髒自己的手,因為我一定有法子讓他在獻乙的面前道出實情,再依律法誅之。」

  她抿了抿嘴,不禁歎了口氣。「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我不會那麼做,畢竟……現在的我有你和小樂……我也想得到自己的幸福。」

  只是,饒亦驊就在眼前,彷彿一再地提醒她家人含冤未雪。

  「沒事的,鳳翎。我會用我這一生好好地疼你寵你,把你失去的那些疼寵全都補回來,讓你忘記所有的仇恨,只要記得我。」

  「……嗯。」偎在他懷裡,她緩緩閉上眼,要自己放下仇恨,別再多想。

  「明天天亮,找個借口立刻離開吧,我會要並也帶你回金府。」

  「這樣會害絮姨難做人。」

  「絮姨不過是想巴結府尹,可這人絕對會是腔洞城有史以來最短命的府尹,所以不巴結也無所謂。」

  「……好吧。」

  「那真是太好了。」他總算鬆了口氣。

  「是呀,這麼一來,你想做什麼壞事,我都看不到。」她撇嘴哼了聲。

  「胡扯,要不是想藉由她得到一些東西,我還不肯這樣委屈自己。」說著,金如玉不禁輕歎,「在筵席上,看著你偎在那傢夥懷裡……心頭的滋味是前所未有的憤怒和無奈。」

  「誰教朱書德跳出來鬧事?」

  「確實是委屈你了。」就這麼一次,他絕對不會再讓她受到任何委屈和屈辱。

  「所以我才會沐浴想要洗掉那人的氣味。」

  「原來如此。」

  「你這麼聰明,怎麼會沒猜到?」

  「被氣得沒細想。」

  「還敢說我?你要到這兒也沒跟我說一聲。」

  「對不起,我的娘子。」他往她唇上偷了個吻。

  「你……」鳳翎羞紅臉,想打他,卻反被擒住雙手,封了口。

  那唇舌只是輕柔地磨蹭,不見情慾,反像是情人之間的一種溫存。很磨人的溫存……點一滴地細細交纏,直到她忍遏不住地發出低吟,他立刻停住動作,輕摟著她。

  感覺到他的氣息微亂,像是在壓抑什麼,她想要告訴他,其實自己並不怕,只是不習慣……可要是說了,又覺得像是自己在邀約他,太羞人。

  於是,她只是靜靜地把臉貼在他胸膛上,聽著他漸漸平穩的心跳,感覺自己被安撫了,不再想什麼血海深仇、不再回想過去,只看著眼前,勇敢地是得到自己的幸福。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地——

  「大少,西院那頭似乎有什麼騷動。」並也小臉苦哈哈地說著。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要壞人好事,可是有狀況總得要享報嘛,要不然出了亂子,他不是死得更慘?

  「那我先回去了。」鳳翎忙道。

  金如玉勾笑,眼神令人背脊發涼地看向躲在樹叢後頭的並也。「嗯,你先回去吧。今晚我就讓並也好好陪我便是。」

  並也瞬間化為硬石,無法動彈。

  鳳翎儘管覺得他話中有話,但沒多細想,便被他拉著來到通往西院的小徑,兩人才各自回去。

  她整理著衣衫,確定自己一身整齊,卻突地覺得自己像是夜半私會情郎,還在私會之後打理儀容,怕別人看出端倪。

  這想法,教她羞紅俏臉。

  忍不住榻著風,想要降下臉上的溫度,免得待會被紫蝶看出端倪。

  然而才剛走進西院,便瞧見自個兒住的院落前聚集著寒煙閣的姊妹們,她們望向裡頭竊竊私語,又像是看到什麼恐怖景象,紛紛別開眼。

  她疑惑著,快步走去,瞧見絮姨從裡頭走出來,兩人剛好對上。

  「鳳翎,原來你不在裡頭……」絮柳喊著,像是鬆口氣卻又像是在緊張什麼,直往她走來,將她往外邊推。

  「絮姨,發生什麼事了?」她疑惑地問著。「你的臉很蒼白。」

  「沒、沒事,只是來探探你,卻不見你在院落裡,嚇了一跳罷了。」絮柳勉強地勾著笑,挽著她往隔壁院落走。「這今兒個也不知道怎地竟睡不著,你陪我回房和我聊聊吧。」

  鳳翎直睇著她半晌。「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呀,我不是說了沒事?」

  她看向還聚集在自己院落前的姊妹們,驀地大步朝院落而去。

  「鳳翎,別去。」絮柳緊抓著她。

  不抓還沒事,這一抓,抓出了她心裡的惶恐不安。

  她的院落裡只有紫蝶在,大夥兒都圍在那兒……為什麼獨獨不見紫蝶?

  也不知道從哪生出的氣力,竟教她掙脫了絮姨,跑向院落,卻踩到裙擺絆了一下,幾個花娘趕忙攙住她。

  「鳳翎,小心。」

  「我沒事。」她看著地面,突見院落的石板廣場上,有抹影子拉得極長,她不由得緩緩擡眼望去——

  她美目圓膛著,直睇著懸在樑上的纖瘦身影。

  看錯了吧……看錯了吧!

  那是誰……那身上染血的人……是誰?!

  「鳳翎,別看。」絮柳扯著她,不讓她看。

  但她卻是瞪大眼推開絮姨,腳步發顫地朝屋內走去。

  房門是敞開的,床被淩亂,桌椅被翻倒……緩緩往上看去,瞧見紫蝶瞪凸著雙眼,唇角、衣襟染著血。

  「快……快將紫蝶放下來……」她虛弱地喊著。

  「已經差人告知大人了,大人會派人來處理的。」

  絮柳說著,後頭已經傳來腳步聲,就見幾個作官兵打扮的人,往裡頭一瞧,其中一人拔出腰間的配劍,躍起砍斷紫蝶懸頸的腰帶。

  早無生息的身子重落在地,發出聲響。

  「不過就是個丫鬟,死了就算了還要擾煩人。」饒亦驊的親信呸了聲便離去。

  鳳翎怔愣地看著跌落在地的屍首,踉蹌走去,雙腳無力地跪在紫蝶身旁。

  手微顫著,輕撫上紫蝶的臉,才驚覺她面頰有淚,而雙眼怎麼也閉不上。

  「鳳翎,你不要難過。」絮柳走來,想要將她扶起。「我會派護院來將紫蝶帶回厚葬的。」

  她不語,怔怔地看著紫蝶。

  紫蝶怕生、愛哭又膽小,但是手腳很利落,待在她的身邊總是笑口常開,幫著她照顧著小樂從無怨言,甚至將小樂當成弟弟般的疼愛。

  小丫頭總是跟在自己的身後……聲聲小姐地喚著。

  不知道跟紫蝶說過多少次,她不過是個花娘,不需要喊她小姐,但紫蝶總執意這麼喊著。

  而她,怎麼也沒辦法將笑著的紫蝶和眼前的她重叠在一塊。

  「鳳翎……」

  「紫蝶……你要我怎麼跟小樂說,你不在了……」喃著,淚水滑落。

  怎會如此?她離開不過半個時辰,為什麼就風雲變色?

  紫蝶怎會懸樑自盡?

  「鳳翎……唉……」絮柳話到嘴邊,卻只化成一縷歎息。

  「絮姨,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拭去淚水,目光銳利的瞧著。

  「這……」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這……」絮柳蹙緊眉頭,咬了咬下唇,悶聲道:「大約半個時辰前,我聽見了隔壁有聲響,便起身查探卻瞧見大人的隨侍守在院落外頭,怎麼也不讓我進去,我急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心想你出事了,沒多久,大人和隨侍們離開,我趕緊進院落卻見紫蝶她被……」

  鳳翎身子震了下,喉頭像是被什麼喔住。

  咚!她的心沈重地跳著。

  八年前的惡夢和眼前的紫蝶重叠著……同樣是軟弱的小姑娘,而她有大哥救了她,卻無人陪伴在紫蝶身邊!

  「我勸了紫蝶,要她當被狗咬了,可她一直哭……我問了她你在哪兒,她也說不出口……我急著要人去找你,再回來便見她……」

  咚咚咚咚!心跳像是失控般……下急過一下,在胸口裡不斷被擠壓著,像是要爆裂般的痛著,讓她不能呼吸。

  如果她帶著紫蝶一起離開,紫蝶就可以逃過這一劫了……紫蝶等於是為她而死的,她成了她的替死鬼!

  是她害死她的……紫蝶是為她而死的!

  啊……她飽著紫蝶冰冷的身軀,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雙眼被淚水刺得好痛,不斷地滑落。

  「鳳翎,你不要難過……這只能說是紫蝶的命呀。」絮柳無奈地勸著。

  「這是什麼命?」鳳翎怒吼著,「煙花女子就該是地上爛泥由著人踐踏?紫蝶不是花娘,她是我的丫鬟!」

  她眼前看見的是當年饒亦驊目無王法、殘虐至極的笑,他淩虐著丫鬟,刀落人亡,將戶部侍郎府當作他的獵場,獵殺著府中下人……

  不能原諒、無法原諒!

  為什麼要放過這畜生?

  律法制裁不了他,沒有證物就要不了他的命……沒有人替鳳家討公道,而紫蝶身份低微是個丫鬟,就如蛾蟻般任人淩虐,沒有人能為她討公道……

  陣陣憤怒顫慄,從後腦勺如浪般地往全身遊走。

  這世間,不管身份高低,每個人都該有個公道,沒有任何人可以隨意被栽贓殺害!

  如果律法無法替鳳家、替紫蝶討公道,那麼……就由她來討!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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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9 12:32:10

第10章(1)

  「小丫頭,你是誰?咱們在說話,你插什麼嘴?」褒妍一臉不快地問道。

  金如寶緩步走到鳳翎面前,先是朝她甜甜一笑,隨即一挽她手臂,再瞪向問話者說:「敢得罪我金家的人,你還想在崆峒城混嗎?」

  「金家?」褒妍不由得一愣。

  放眼崆峒城,只有一戶金家,就是崆峒首富金家。

  「如寶,娘要是聽見你這麼說話,肯定要哭了。」金如玉歎口氣走來。

  「大哥,我又沒說錯,敢欺侮咱們金家人的,我一個都不會放過。」金如寶斂笑,凜凜生威。

  「金大少。」一票花娘一見到他趕忙欠身問安。

  而褒妍愣在當場,看著金如玉喔起鳳翎的手,再對上她的視線。「我未來的妻子是鳳凰,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都是鳳凰……誰說她是野鴨,我就讓那個人成為池底爛泥,永不見天日。」

  褒妍聞言,嚇得叠聲道歉,趕忙領著一票花娘離去。

  這一幕,看得絮柳心中大樂,直說沒白疼這小子。而她也不囉唆,遷自帶著其它花娘先進布莊,不打擾他們。

  「大哥,你的說法比我還狠呀。」金如寶歎口氣。

  「她欺負我未來的娘子,我不保護她,誰保護她?」

  「我呀,我的嫂子誰也不準欺負。」

  金如玉笑得溫柔,卻發現未來娘子始終沒什麼反應。「鳳翎?」

  她聽得一愣一愣,直到現在還回不了神。「……她是你妹妹?」

  「她是如寶,我唯一的妹妹。」

  「可是……你剛剛親她……」有哪對兄妹會這麼做的?

  「你瞧見了?」

  「大嫂,我們家都是這樣的,因為我娘從小就是這樣教我們的。」金如寶趕忙解釋,想了下,不禁問:「大嫂會這麼問,該不會是誤會什麼了吧?」

  「我……」

  「吃味了?」金如玉俯近,在鳳翎耳邊低喃。

  她羞紅小臉,說不出話來。誰曉得一般兄妹也會做這般親暱的動作?

  「大嫂,不要誤會也不要生氣,昨兒個大哥跟我說你的事,所以一早我就拉著大哥到玉鋪裡,挑了支最上等的羊脂玉簪要送給大嫂當見面禮。」說著,金如寶趕緊打開小木匣,取出一支通體清透的羊脂玉簪。「希望大嫂喜歡。」

  「我……」

  「收下吧,這是如寶的心意。」

  「多謝。」她靦腆地收下。

  「就這樣?」金如玉低聲道。

  鳳翎不解地看著他。

  「你連聲稱呼都沒有?」他話一出口,金如寶就知道她大哥又在逗人了。

  「喔……多謝金三小姐。」她優雅地欠了欠身。

  「什麼金三小姐。是如寶,哎唷……大嫂,我都叫你大嫂了,你要是不習慣叫我的名字,至少也叫聲小姑吧。」金如寶跟著玩起逗人遊戲。

  「可可可是……」又還沒進門,喚她小姑未免顯得自己太厚臉皮了。

  「如寶,你該回府了。」金如玉立刻出聲護著準娘子。

  「大哥,你很過分喔,好處都給你得了,我才剛出來玩呢。」

  鳳翎一聽,猛然發覺這對兄妹……真像。不只是外貌不凡,就連性子也極為相似,但看得出來金如寶純粹是愛鬧愛玩罷了。

  「娘說了,不許你一人獨自在外,待會我就讓並也先送你回去。」

  「我好不容易才出門一趟耶……」金如寶哀怨地扁起嘴抗議,「你把賬本丟給人家,卻又不讓人家到店舖,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你乖,下次我再帶你出來。」他撫著妹妹的頭,軟聲哄著,「大哥說的話有哪次沒兌現的?」

  「好吧,下次去冷闍城我也要去,要不然聽小樂跟我炫耀,我悶死了。」她扁著嘴,扯著他的衣袍要求著。

  「好……定,等跟鳳翎成親之後,大哥一定帶你去。」

  「就這麼說定了。」金如寶笑嘻嘻地握了握鳳翎的手。

  「大嫂,我先回去了,大哥不要我打擾你們,我就乖乖的。可他要是欺負你的話,你要跟我說,我絕對會好好地修理他。」話落,她便一溜煙地跑回對街去了。

  「如寶,別跑,慢慢走。」金如玉喊著。

  只見她回頭扮了個鬼臉,才坐上馬車離去。

  「真是的,都多大的人了,還這麼毛躁。」他歎了口氣。

  「你跟妹妹的感情真好。」

  「可不是,就一個妹妹。」他回頭笑歎著。「那日你到金府,如寶沒見到你,可不開心得很呢,昨晚跟她提了你的事後,她二話不說地幫我遊說我爹。」

  「好特別的妹妹。」鳳翎忍不住說。在這世道裡,達官富賈誰不在意門風?可就他金家最與眾不同,壓根毫無門第之見。

  「多虧如寶,我爹已經答應我們的婚事了。」

  「真的?」

  「我爹最疼如寶,如寶要求的事,我爹沒有做不到的。」

  鳳翎十分震驚……時半刻說不出話。

  就這麼簡單?雖說他一直表示事情很好擺平,但她都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想好了該怎麼讓未來的公公接納自己,想不到,才一夜婚事就這麼水到渠成。

  「而且我爹那個人,其實耳根軟、心也很軟的,你嫁進來後,只要從我娘和如寶那著手,再加上之樂……起在我爹耳邊說些好話,我爹肯定立刻對你改觀。」他牽著她的手,直朝前頭走去,打算拉她到茶肆稍坐一會。

  「這天底下……有這麼簡單的事?」她不禁喃喃自語。

  她的一生走來……直是憂喜參半,上一刻明明還風平浪靜,下一刻就立刻風雲變色,老天像是鐵了心不給她平靜的生活……再地從她身邊奪去最重要的人,教她以為,尋常人要的幸福,其實離自己很遠,她就算再努力,幸福也不會降臨。

  所以在艱辛中尋求想要的生活,她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事,幸福不會平白無故地來到自己身旁,然而現在一切都如此平順……她反倒是惶惶不安了。

  「就這麼簡單。」拉著她進茶肆坐下,點了壹茶,金如玉不禁輕撫她的粉頰。「我說過了,只要你點頭……切都會如你所願。」

  鳳翎怔怔地擡眼……時之間還難以相信自己擁有了一切。

  曾經,她也是個官家千金,然而卻在一夜之間被滅門,讓她一無所有,淪為花娘。想不到……她可以尋得一個如此疼愛自己的良人,真的不敢相信。

  「日期我已經訂好了,就挑在下個月中。」

  「這麼快?」現在都六月底了。

  「要不是我娘堅持說你的嫁衣要請人特別裁製,得耗費一段時日,我還打算這一、兩天就把你給帶回家。」

  「你母親要幫我做嫁衣?」

  「嗯。我娘說,姑娘家出穿的嫁衣……一生就只穿一回,非得要特別才行,而且,婚禮也要令人難忘,非要八人大轎擡著你遊城不可。知道咱們要成親的事,我娘可開心得很呢,正在積極地找樂師,打算在迎親時沿路吹奏樂曲呢。」

  鳳翎聽著,淚水驀地落下。

  金如玉不捨地輕摟著她。「怎麼又哭了?說好了不讓你哭的……」他笑著,卻又忍不住歎氣。

  「我哭……也是開心……」

  「傻瓜。」

  他的家人不在乎她的身份,願意接受這樣的她,要她怎能不動容顏

  他忍不住緊擁住她,然而毫無縫隙的碰觸,卻教她猛地一顫。他頓了下,緩緩地放開她。

  原以為她己經習慣了……看來還得等很久。

  「我……」鳳翎猛地擡眼,瞧見他一閃而逝的歉疚、難過神情,想告訴他,她並不是怕他,而是她意識到他們倆此時在茶肆裡頭,又不是雅房也沒有

  屏風相隔,有人在看……

  可,話還沒說出口,外頭突地響起陣陣鼓聲,由遠而近,伴隨著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還有威風凜凜的喊聲——

  「迴避!安靜!」

  咚的一聲,鼓聲響亮,伴隨一聲迴避,像是有什麼大官前來,有差役在前頭開路,舉牌要百姓迴避。

  不少人因此進了茶肆裡頭,不斷地看著外頭指指點點,說是新任的府尹大人來了,她看向窗外,就見兩列的官差沿街前進,而後頭是騎著馬的府尹大人。

  「饒……亦驊?」鳳翎瞪大眼。不是說他被一樁貪汙案給纏住,怎麼……

  「鳳翎?」金如玉皺起眉。為什麼她會知道新任府尹的名諱?

  她調回視線看著他,腦袋一片空白,只覺得老天……真愛捉弄人。

  新任府尹上任,現任府尹胡村守在府衙裡獻上印璽,算是完成交接儀式,而後再將新上任的饒亦驊帶往城西新落成的大宅。

  宅邸恢宏壯麗,踏過穿堂廳,主屋雕樑畫棟,金碧輝煌,由東西兩邊延伸曲廊通往後院建築,途中花木扶疏,還引進了舊金河造了個池子遍植粉蓮,引來蜂蝶飛舞。

  等一切安置妥當之後,待掌燈時分筵席便將開始,胡村守早已差人在主屋大廳備妥了筵席,且請來了樂師花娘助興,更邀請了崆峒城內最具影響力的富賈,和蝗炯城鄰近十一縣的縣官到場,做足了面子才先行離去。

  大廳裡,席開兩列,以矮兒從大廳排到外頭的青石板前院上,絲竹悅耳,笑聲不斷,交談聲四起,等候新任府尹入席。

  然而受邀的金如玉坐在首席上,卻是一言不發。

  「如玉,你在發什麼愣?」

  「獻乙,別吵我。」他托著腮,瞧也不瞧身旁的好友。

  「你還要我別吵你?咱們的事十分緊急,你倒是滿不在乎。」晁獻乙沒好氣地瞪著他。

  金如玉不耐煩地斜脫他一眼。「你要我怎麼樣?紫玉我幫你找來了,晁世伯不願在底部落款,這能怪我?」

  「不是怪你,只是……這事都進展到這了,總不能在這當頭喊停,是不是?」晁獻乙壓低聲音,臉上揚著笑,藏著愁口

  「要不然?」

  「不如……朝饒家千金下手?」他提議。

  金如玉冷冷瞪他。

  「唉,你不要瞪我,我也實在是……」晁獻乙實在是一個頭兩個大,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的人回報說,如秀在聚祿城和饒亦驊接洽時,那饒家千金對如秀很有意思……而一個當爹的要是真得到什麼珍品,不是給疼寵的小妾,自然是給唯一的女兒嘛。」

  饒亦驊妻妾成群,但也不知道怎地,就只有那麼一個獨生女。

  雖說女子在王朝裡十分不值錢,但饒珠儀怎麼說也是饒亦驊唯一的女兒,再加上她很有手段,很知道怎麼討父親歡心,所以很教他疼入心底。

  既然如此,只好先從饒珠儀身上下手,找找有無蛛絲馬跡。

  「……要是饒千金身上沒有,你該不會要我去色誘他的妻妾吧?」金如玉端起酒杯,皮笑肉不笑地問道。

  「應該不至於啦……」顯獻乙真的很想哭。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嘛。

  「你也知道,饒亦驊不是什麼好東西,在朝中陷害同濟、收賄貪汙,甚至還涉及操弄刑部……可要是沒有實證,就是辦不了他。」

  「那就乾脆別辦了,你看如何?」

  「你說這什麼話,你那天都答應我了。」

  「我是一時鬼迷心竅。」他哼了聲。

  當初答應,是因為他沒想到事情竟如此麻煩,這也不成那也不成,想對付惡人還要君子……照他的做法,隨便栽贓再買通其它同黨,還怕逼不出罪證?

  比起管這麻煩事,如今他滿心只想著上午時,鳳翎為何會道出饒亦驊的名字?這實在是極為詭橘的狀況。

  鳳翎身為花娘,聽聞過饒亦驊的名諱……點也不稀奇,可弔詭的是,她是認出饒亦驊,她見過這個人而且眼陣瞬間閃過怒意。

  這種種不尋常的訊息,令他很在意,可偏偏在饒亦驊經過之後,絮姨便急著帶她離開,讓他苦無機會詢問。

  「不要這麼說,你幫我的話,這功勞肯定會記上你一筆的。」晁獻乙安慰道。

  「我不希罕。」

  「……你該不會要在這當頭退縮吧?」

  金如玉微揚起眉,似笑非笑,像是在告訴他,用激將法是沒用的。

  晁獻乙無奈地頹下肩。

  「如玉,你不在官場,不懂有些惡官就像惡瘤,會惹得原本想做大事的人同流合汙,要是不趕緊摘除惡瘤,有一天朝廷內亂,底下百姓又乍心麼會有好日子?」

  「少來,當初你會挑我幫你,那是因為你看準了我娘和千勝侯夫人有交情,而千勝侯夫人和侯爺更是和皇室淵源極深,這關係兜一兜,你認定我就算出了什麼亂子,也有人為我善後。」

  先前饒亦驊會被困在聚祿城,不過是獻乙的障眼法,故意栽個罪名給饒亦驊,原本是要他出面救他,但後來他嫌麻煩,派如秀去處理。

  這做法純粹是想讓饒亦驊對金家留下好印象,而後到崆峒城上任時,方便他和饒亦驊攀上關係,再從往來之中尋出罪證。

  而崆峒城,則將是饒亦驊的葬身之地。

  晁獻乙抹了抹臉。「這有什麼法子?饒亦驊有個當淑妃的妹子,再加上父親留下的人脈,他要是不在朝廷結黨營私才有鬼,而這事兒……」

  「說穿了是皇上假借別人的手去做這事,對不?」

  他一歎再歎。「如玉,你不當官真是太可借了!你說得很對,皇上確實是要我去辦這事兒,當然這不是皇上無計可施,而是……」

  「他想確認自己養的狗到底會不會咬人。」

  他沒好氣地瞪他。「你就一定要這麼說?」就算他是屬狗的,也不能說他是狗啊。「你就好人做到底,否則我特地繞了那麼一大圈的工夫,不就等於白費了?」

第10章(2)

  金如玉掀了掀唇,話未出口,便聽外頭有人喚著,「府尹大人到!」

  入席的所有人,莫不起身恭迎。

  垂著眼,金如玉聽見身旁有人低聲私語著,「唉,這是寒煙閣的花魁?」

  聞言,他眉頭微皺,等著饒亦驊入席,聽著他說:「坐坐,全都坐下。」

  「謝大人。」作揖施禮後,所有人落坐。

  金如玉掀袍坐下,微擡眼,濃眉緊攏著。果真是鳳翎!

  坐在新任府尹身旁的她剛剛入廳時,便已瞧見他,此刻只能緊皺起眉,暗罵絮姨騙人。

  「唉,這位是金……」饒亦驊直睇著金如玉,低聲問道。

  「大人,這位是金大少。」晁獻乙忙開口。

  「久仰大名。」

  他視線緩緩轉移,落在那縱情酒色而浮腫的臉上,微勾笑,「見過大人。」

  「來,本府先敬你一杯。」饒亦驊立刻端起鳳翎倒好的酒。「這一回要不是有金家相助,恐怕本府還無法前來上任。」

  話說他在即將上任之前,被人參了一本,說是金家送進內務監的那批價值不菲的香料出了亂子,有人拿到了賬本發現帳目不對,便往上呈奏,而皇上還特地派人要金家人入殿對質。

  原以為這下子死定了,豈料前去的金如秀卻是矢口否認,甚至還指出了那賬本遭修改,根本是有人惡意栽贓,因而讓他免除了罪刑,如期上任。

  這事,真教他感謝不已。

  話一出口,鳳翎眉頭顫了下。

  金家相助?她微擡眼,看著金如玉一如往常的和煦笑意。

  早就聽聞金家和京城重臣有所往來,沒想到……竟還幫了這狗賊?!

  「那批送進宮的香料是金家的貨,如今害了大人被誤會,金家怎能不出面?這是金家本分,大人不須放在心上。」

  金如玉微沾了口酒,目光掃過鳳翎,只見她垂著眼,像是若有所思。

  「不不不,這可是——」

  「爹爹,你都不等女兒,自個兒就先來了。」

  饒亦驊話未竟,被一道鶯啼般的女音給打斷。

  「珠儀,過來這裡。」他揚笑,揮著手道。

  饒珠儀長髮挽成墜髻,發上綴滿華美替釵,走起路來響起陣陣金玉敲擊聲……身紅紗撚金絲的孺裙,襯托出她傲人的身段,瞬間吸引眾人目光。

  她緩步走到父親身邊,似不滿又似撒嬌地說:「爹爹一見到這崆峒城花魁,就把女兒都給忘了。」說著,還掃了鳳翎一眼,傲慢的目光卻在瞥見金如玉時,不由自主一愣,嬌羞地垂下眼。

  「才不是,爹爹是在幫你先打點位置。」饒亦驊摟了摟女兒,指了金如玉身旁的位置。「呢,你……」

  「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在下是獻乙,是內閣的乙級閣員。」

  「喔,原來是獻乙呀,可否請你讓坐?」

  聽他敷衍虛應的話語,晁獻乙不必想也知道饒亦驊根本不知道他是誰,但他沒必要跟他計較旁枝末節,立刻退到下一席去。

  「珠儀,坐那。」

  「爹爹。」她嬌羞鎮著,卻還是由丫鬟拎著裙擺坐到金如玉身旁,小兒女姿態地說:「初次見到金大少,真如二少所言,是人中龍鳳。」

  金如玉聞言,唇角微勾,心裡想著:如秀,你死定了!竟把這種八婆推到我身上來……

  「饒千金何嘗不是傾城佳人?」端起酒杯,他客套地敬她。

  饒珠儀得他讚賞,嬌滴滴地捧起酒杯輕吸了口。

  這一幕,看在鳳翎眼裡,彷彿化為千萬細針扎進心坎裡。

  這又是怎麼著?

  他到底是在玩什麼把戲?金家經商,與官往來,本就天經地義,但有必要這般誇讚這黃毛丫頭?

  更過分的是,他還主動傾近她,輕撫她的發……

  砰的一聲,鳳翎桌面的酒翻倒了。

  「這是怎麼了?」饒亦驊眉頭皺起。

  「大人,奴家罪該萬死……還請大人恕罪。」說著,便往他懷裡一偎。

  這一偎,偎得饒亦驊心花怒放,卻偎得金如玉凜目生威。

  這又是怎麼著?

  她明明就不愛男人近身,現在卻主動偎進這腦滿腸肥的男人懷裡……就算是絮姨逼得她不得不來,也犯不著做到這種地步吧?

  兩人不著痕跡地對視一眼,眸底皆藏著警告。

  金如玉惱著、忍著。

  要不是因為獻乙的請托……他豈會受這種氣?

  他的女人,怎能偎在其它男人懷裡?

  先前他瞥見了絮姨,心裡便覺得不妙,想不到鳳翎還真的是出席了,壓根沒將他的話給聽進耳裡。

  正生著悶氣,金如玉瞥見位在後頭席位的人,莫不一一向饒亦驊敬酒,教鳳翎順勢起了身,在旁張羅著布菜斟酒。

  突地,有一個人開口道:「哎呀,這不是咱們寒煙閣的花魁鳳翎?」

  聞言,她一擡眼,心一驚。是朱書德……她沒想到他竟也是受邀之人。

  「喔,看來鳳翎的名氣極大,就連你這老是在京城出入的人也知道。」饒亦驊笑著,將她給摟進懷裡。

  鳳翎忍著作嘔感,臉上揚起妖撓笑意。「大人,您這說法,好似奴家已是殘花敗柳似的,人家可是清倌呢。」

  「喔?」這話教他更起了興致。

  「可真是清信?」朱書德卻撇嘴笑得邪冷。「可據我所知,鳳翎不是與那金大少訂了終身,甚至還替他生了個兒子?」

  話一出口,鳳翎眼皮子一跳,想起金如玉先前故意在大風茶肆裡,故意宣揚兩人是夫妻……這話也傳到這人耳裡了?

  如此一來,可會影響他金家與官場的連繫?

  「大人,那是千真萬確的事,今日一早奴家和鳳姑娘在布莊碰頭時,適巧遇到金三小姐,還聽金三小姐說,鳳姑娘是她未來的大嫂呢。」在一旁的褒妍聞言,立刻插嘴。

  饒亦驊攢起眉,像是在想著什麼。

  「大人,這事要是屬實的話,大人豈不是被這兩人給愚弄了?」朱書德再接再厲,非要兩人付出代價不可。

  「真有這事兒?」饒亦驊冷冷地盯著金如玉。

  他閉眼笑了笑,正要開口時,後一席的晁獻乙忙回道:「大人,不就是逢場作戲?」

  這話,讓金如玉喔緊拳頭,卻不能反駁。

  「是嗎?可是那一天在大風茶肆裡,我聽人說,他們之間已經有了個四、五歲大的孩子,在茶肆裡頭一家三口,好不親暱。」他朱書德豈能放過這機會,要是不讓饒亦驊怒火中燒,要他怎麼出一口氣?

  「大人,這是蝗洞城花樓裡特有的遊戲,不就是假扮夫妻這遊戲誰沒玩過?」晁獻乙緩頰道。

  「誰在問你?」饒亦驊不耐煩地說,看向金如玉問:「金大少,這事情究竟是如何?」

  他勾著笑,餘光瞥見晁獻乙揚笑不斷地使眼色……已經演了半出的戲,要是在這當頭喊停,獻乙的努力全都白費了。

  但要他說出違心之論……他曾幾何時得如此虧待自己?

  「金大少?」饒亦驊瞧他不語,不禁哼了聲,「要真是如此,本府也不奪人所愛,你就……」

  「大人,你只問他就不問奴家了嗎?」鳳翎扁起嘴道……雙勾魂眼顯得楚楚可憐,好惹人憐愛。

  「好,你怎麼說?」

  「那件事,不過是金大少要我演的一齣戲。」她笑睇著饒亦弊,眼角餘光注意著金如玉。「大少被他爹給逼婚呢,天天安排著說媒,這事在崆峒城誰不知道?大人要是不信,儘管問去。」

  「就算如此,又是為何找你作戲?」

  「大少不想被逼婚,所以便托我作足戲再借二少的兒子,假扮一家三口,就是為了讓那甘家布坊的千金死心。」她揚笑,內心卻是萬般辛酸。「今早遇到金三姑娘,那是因為金三姑娘相信我倆真要成親,才會要送我一份禮,如此罷了。」那是她的良人她的子,卻得要說成一齣戲……豈不可悲?

  可她能不替他解圍嗎?縱然不知他為何猶豫,但可以想見他必有原因,那是不能說出的事,抽又怎麼忍心讓他為難為

  「喔,真是如此?」饒亦驊看向金如玉。「這麼說來,金大少真是在作戲?」

  他抿了抿嘴,萬般無奈地淡笑口「不就是……逢場作戲?」說著,不禁看向鳳翎。

  悲哀,原來他也有力有未逮的時候。

  他居然還得要她委屈自己來解圍,明明是真情至性,卻得說成逢場作戲,虧待自己還得委屈她……他閉上眼,暗暗起誓。這饒亦驊的烏紗帽,他要是不能摘下,他金如玉也算是白活了!

  「大人,怎麼可能,這事……」

  朱書德還要說什麼,饒亦驊卻不耐地揮手,要他閉嘴,又問著金如玉,「金大少是人中龍鳳,想必有許多姑娘的芳心為你蠢動,怎麼你會至今都未成親?」

  「那是因為我還沒遇到心動的人。」事已至此,他豁出去了。

  他非要找到饒亦驊買通內務監所得到的宮中珠寶不可……為今之計,就非得要朝饒千金下手才行。

  鳳翎心頭發痛著,卻只能垂睫不語。

  「喔?」

  「大人,他這是尚未遇見饒千金才這麼說,如今遇見饒千金這般絕色……」晁獻乙在旁敲邊鼓,等著魚兒上鉤。

  「本府要是能得此佳婿,豈不是三生有幸?」饒亦驊呵呵一笑。

  「爹爹!」好一會沒出聲的饒珠儀嬌p著。

  「金大少,我這女兒正值二八年華,是嬌蠻了點,但要是面對心儀的人,她可是乖巧得很。」

  「爹爹,討厭……」饒珠儀羞得站起身,趕忙離席。

  金如玉見狀,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瀟灑起身。「不知道大人介不介意我去請令千金回席?」

  「去去去。」饒亦驊笑著道。

  朝他微領首,金如玉看了鳳翎一眼隨即轉身離去。

  無妨,晚一點再跟她解釋吧……

  「來來來,大家喝個痛快。」饒亦驊舉杯,所有人都跟著舉杯。

  鳳翎陪侍在旁,臉上堆滿笑意,內心卻是無比淒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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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9 12:31:09

第9章(1)

  待金如玉回到客棧……進房,就見金之樂賴在鳳翎懷裡,她板著臉而兒子則可憐兮兮地苦著小臉。

  「爹爹,你回來了。」一見他回來,金之樂立刻見風轉舵,朝他伸手要他抱。

  他不禁搖頭失笑。這小傢夥有求於他的時候,才會向他撒嬌。

  「被罵了吧。」他笑著將兒子抱起。

  之樂看起來氣色好多了,難怪鳳翎開始秋後算帳。

  「還不是爹爹害的!」金之樂抗議著。

  「我?」

  「小樂,你是存心要惹娘生氣?」鳳翎冷聲道,「明明是自己貪吃,卻還把錯怪到爹爹身上,娘是這麼教你的?」

  他可憐地垂下小臉。「爹爹,對不起……」

  「好了,之樂沒事就好。」金如玉拍拍金之樂的背,又坐在床邊安撫著鳳翎。「別氣了,你吃飯了沒?」

  一回來,就有娘子和兒子等候著,感覺還挺不賴的。

  「我……」原本還氣著,但一對上他的笑臉,想起他的吻,她霎時羞紅了臉,腦袋空白得不知道要說什麼。

  「怎麼了,身子不舒服?」臉這麼紅,他撫著她的額。

  「我沒事。」她忙道,拉下他的手。「你呢,吃了沒?」

  「我有吃了點東西。」像是想到什麼,金如玉突然喚道:「並也,把東西拿進來,你一直站在外頭幹什麼?」

  「大少又沒叫我進去。」他在門外咕味著。他也不想像個傻子一直站在門前,可他怕自己不小心進門看見什麼,到時候大少又逮著機會整他,他豈不是虧大了?並也推開門,將手上拿著的好幾個木匣往桌面一擱。

  鳳翎見狀,不禁皺起眉。「你又買了什麼?」

  「沒花半毛錢。」

  「怎可能?」

  「過來看看。」金如玉一手抱著兒子……手牽著她到桌邊「並也,打開。」

  「是。」他動作飛快地打開木匣。

  裡頭裝的是翠玉打造的文房四寶,雕著童子送桃的圖樣雕鑿得非常精細,順著翠白紋理雕琢。

  「之樂,這套就送給你。」

  「真的?」金之樂眼睛發亮。

  「還有,這個翠玉算盤也送給你。」金如玉從木匣裡取出一個約莫巴掌大的算盤,上頭的算珠紋路極為奇特,紅中帶青,看得出是個上品。

  「哇……」他東摸西碰,對每一樣都愛不釋手。

  「小樂,你應該說什麼?」鳳翎冷聲提醒。

  「謝謝爹爹,就知道爹爹最疼小樂了。」金之樂環抱住他的頸項,小臉不斷地蹭著。

  「對,下次我要是惹你娘生氣的時候,換你擋駕,這樣才是禮尚往來,知不知道?」真不是他要說,這小傢夥真是狗腿。

  「爹爹,你這麼說就不對了,你本來就不可以惹娘生氣。」金之樂說得振振有詞,十足小大人嘴臉。

  金如玉無言地看著,眼角餘光瞥見鳳翎掩嘴低笑。

  「你教的好兒子。」他哼笑著。

  鳳翎抿嘴,笑而不語。

  「爹爹,娘的呢?」金之樂擡眼問著。

  「我昨兒個就買了巧兒,你忘了?」

  「才一對巧兒?」他忍不住替娘抗議。「爹爹,你看,光是眼前我就有五樣了耶,昨晚我還買了谷板和戲偶,可是娘只有一對巧兒。」

  「你覺得不公平,要不然把禮物還我好了。」伸手要收回文房四寶。

  「不是啦,你應該至少也要再給娘五樣。」他乾脆爬上桌,用小小身子霸住所有寶貝。

  「鳳翎,瞧你教出的兒子。」金如玉笑睇著一臉羞窘的她。「很會討價還價,也很懂得幫你爭取利益。」

  「他不是這個意思……」鳳翎羞得把兒子抓下桌。「小樂,你別亂說話……娘不需要額外的禮物。」

  「怎麼可以為我有娘也要有啊口」他說得可理所當然了。

  「我整個人都給你娘了,這樣還不夠?」

  「咦?」

  「我的全都是你娘的,夠不夠?」

  金之樂偏著小臉,很努力地想了好一會兒,突地張嘴喊道:「娘,你變成有錢人了。爹很有錢呢,在爹爹家裡有好多好多金子銀子和玉喔,這樣娘往後就不用再待在寒煙閣了。」

  鳳翎啼笑皆非,但還是努力地板起臉來。「大少,不要跟小樂亂說一些有的沒的。」

  「我又沒說錯。」金如玉輕輕地喔住她的手。「不過,前提是你必須要跟我回家。」

  「我……」她頓住。

  「之樂,你說過娘喜歡爹爹的,對不對?」他問向兒子。

  「嗯,對,娘說過爹爹是崆峒城長得最好看的男人,也是最善良的男人,有好幾次爹爹到寒煙閣的時候,娘都帶著我去看你喔。」

  「小樂!」她要阻止己來不及,羞窘得說不出話。

  「鳳翎,你怎麼打算?」之樂的答案讓他很滿意,就知道把這小傢夥拉到同一條船上是正確的。

  「可是我……」

  「只要你點頭,寒煙閣那邊就交給我處理。」他已經想好了怎麼跟絮姨商議她的贖身價。

  「可是我的戶籍……」

  「我不覺得戶籍有什麼問題,事實上,我還打算到寒煙閣迎娶你,用八人大轎把你給擡回金府。」

  鳳翎怔住,定定地看著他。

  他可知道這話代表的意思?讓她從寒煙閣出閣,那就意味著,他要讓全崆峒城的人知道他妻子的身份……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儘管寒煙閣的花娘也有不少嫁進了大戶人家當小妾,但大都是偷偷摸摸地趁夜進門,而且走的還是後門……當然也有大方進門的,但絕不會是以迎娶的方式。

  為了她,他真要做到這種地步?

  「點頭吧,鳳翎,我不相信你對我一點情分都沒有。」

  「是呀,娘,點頭呀,我想要跟娘和爹爹一起生活。」金之樂不需要他爹的暗示,直言自個兒的心聲。

  鳳翎摟著兒子,垂睫想了會,才深吸口氣表示,「我……算是我不知好歹吧,可我有一個要求,你必須答應這個要求,我才願意跟你走。」

  「說。」金如玉勾笑道。

  她既然願意談條件,那就代表她是有意願的。

  「我……」要她把想法說出口,還真沒那麼簡單,可是事已至此,還是把話挑明的好。

  「如果你真要我……這一輩子就只能有我,如果有一天,你要迎娶正妻,你要告訴我,我會識相地離開。」

  聽到最後,他揚起眉,有點摸不著頭緒。「我……我們好像有點誤會。」聞言,她胸口一窒。

  「對不起,是我太厚顏了,不該提出這種要求,既然是誤會那我們……」可不是嗎?他是崆峒城首富金家大少爺,怎可能接受她這種要求?

  「你別急,聽我說,我的意思是,我這一生只娶一個妻,絕不會有妾,更不會有其它女人。」金如玉牽起她的手。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一生……我只願牽你的手,而你是否願意跟我一起走?」

  鳳翎怔住,淚水比回答早一步滑落。

  她沒有想到,他竟能容忍她的任性要求……而且,原來她的要求,對他而言根本不是要求,只要她說出口,他就會寵溺的答應到底。

  「別哭,待會之樂以為我欺負你,又不知道要怎麼修理我了。」她的淚水象徵她為了這件事苦思極久……真傻!他要的就是她,從頭到尾只有一個她。

  看他指著她懷裡正虎視耽耽、準備使出無影腳的小樂,她不禁破涕為笑。象徵

  「那這事,就等咱們回控恫城後便立刻進行。」

  「嗯。」鳳翎羞怯地點點頭。

  「在那之前,我再帶你到冷闍城附近的城鎮走走。」

  「你不是還有事要忙?」

  「忙完了。」要找的東西已經入袋,其它的等回去再處理便成。

  「……你負責的分內工作就這麼簡單?」她疑惑著。「我記得你以前有時一忙起來,總會忙得好一段時日不見人影,甚至是東南西北地四處跑。」

  以往要是在寒煙閣碰見他,他總是和官吏富賈談商事,目的大抵是為了替金家經營的生意辟財源或者是打通其它關節;有時一段時日沒瞧見他,才知道原來他遠行到其它城鎮去了。

  金如玉聞言,不由得笑瞇眼。「你倒是知道得挺清楚的。」

  「我、我沒有刻意打聽,而是花樓裡總會聽人說這說那的……你也知道花樓裡本來就藏著許多小道消息。」

  「嗯,不過近來一切都已進行得很順當,我空閒的時間就多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他有對好弟妹,可以幫他分憂解勞。「晚點,咱們出城到北邊點的漠日城待個幾天,算是避點暑氣。」

  「只要不影響你的工作就好。」鳳翎細聲道。

  瞧她嬌羞地垂下眼,那羞澀的模樣教他不由得心族動搖,正想要一親芳澤時,兒子硬是從兩人之間探出頭——

  「爹爹,我也要去。」

  「這有什麼問題?」真不是他要嫌棄,這小子有時候還挺礙事的!但金如玉仍是笑笑地將兒子的頭往下壓,不容許他破壞好事。

  「爹爹,那邊有什麼好玩的?」金之樂不屈不撓,再次探出頭來。

  「……把頭低下去。那裡什麼都好玩,再搗蛋,你就留在這裡。」

  「娘,爹爹凶我……」小孩說變臉就變臉,立刻撲進娘懷裡,哭得好不淒慘,像是被人欺淩得多委屈。

  金如玉眼角抽搐著。這輩子,原本只有他整人的分,他愛怎麼玩就怎麼玩,豈料老天派了個妖孽來收他!

  但……以為他會就此作罷剎那就太小看他了!

  「小樂……」鳳翎正安撫著兒子,下巴卻被人微擡起,她一仰臉,菱唇就被金如玉給封住,唇舌被他肆意地舔吮著。

  「啊,壞爹爹,你又偷親娘了!」金之樂發現時,硬是要將他推開,不料自己反倒被擒住,而且也被封口。

  鳳翎嚇得倒抽口氣,只見兒子從掙扎到最後僵硬不動。

  「我兩個都親,這樣可以了吧。」金如玉滿意地放下兒子。

  他小嘴抖著,慢慢地愈張愈大,到最後嚎陶大哭,「娘,爹爹又親我了……嗚嗚,我要換爹爹……」

  「你……」沒轍地瞪了金如玉一眼,她將兒子摟進懷裡。「小樂不哭,爹爹不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的、故意的……金之樂哭得好不傷心。他都巳經想好了,他第一個要親的人是美枝廚娘的女兒小花,可是爹爹卻一直親他……

  「對,我是故意的,你下次要是再擋在我跟你娘之間,爹爹就會親到你永生難忘。」

  那裹著冷意的帶笑聲音讓金之樂頓了下,更惹人憐地偎向鳳翎。「娘,我們換個爹爹好不好?爹爹家裡還有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叔叔,換他好不好——

  「再說?」

  爹爹的聲音近在耳邊,他錯愕地瞪大眼。威脅,這是威脅……

  「你這是在幹什麼?不要一直嚇他,小樂身子才剛好。」她哭笑不得地說。

  「我哪有嚇他,只是在教導他父子倫理罷了。」金如玉冷冷盯著兒子。「之樂你給我聽好了,你只有一個爹,沒得換。再胡說,我就換兒子。」

  他小嘴抖呀抖,再次放聲大哭。「娘,不能換爹爹,那我們賣爹爹好不好?」

  「要賣也是賣你。」

  「娘……」

  「好了,你們兩個!」她板起臉低斥著,「到此為止,誰都不準再鬧。」

  一大一小見狀,互使個眼色,決定鳴金收兵,免得真惹惱了她,大夥兒日子都不好過。

  鳳翎瞇起美眸扮威嚴,卻又突地勾唇輕笑。

  真是的,她被這對父子給搞得氣也不是、笑也不是,真是……好特別的滋味。

第9章(2)

  在冷闍城附近遊玩了幾天之後,金如玉估算著時間,決定打道回府。

  當馬車進崆峒城時,已經是掌燈時分,在富陽樓用過晚膳後,鳳翎要求先送她回寒煙閣。

  待馬車停在寒煙閣的後門前,金如玉喔住她的手,不想讓她下馬車。

  「不是都說好了,讓我先跟絮姨談?」她不解地問。

  「先說好,絕對不允許你再見任何客人,聽到沒有?」

  「知道了。」

  「明天我過來接你。」

  「不急一時吧?況且,你不是說了要用八人大轎迎娶我剎那麼,我勢必要待在寒煙閣裡的,是不是?」

  金如玉揚眉,儘管心有不快,但還是擺了擺手。「既然你決定這麼做,那就這麼著吧,不過我要開始著手咱們的婚事了,絕不容你拖延。」

  「你想到哪去了?」鳳翎沒好氣地填他一眼。「倒是你,就算要成親也得要先跟你爹娘說一聲吧,之前我刻意惹你爹不快,他……真會答允咱們的婚事?」

  不敢隨他回金府,金老爺也是其中一個原因。

  之前她刻意製造壞印象,沒想到結果會壞了自己的好事。

  「放心,你不知道我還有法寶嗎?」他指著睡在他懷裡的兒子。

  「只要他在我爹面前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我爹豈會不答應?不過……原來你是為了這原因,才堅持先回寒煙閣?」

  這女人心事藏得真深,他一路追問到現在,她才總算道出實情。

  「對,就是因為這樣。」瞧著兒子睡得香甜,她不禁輕撫了他的嫩頰好一會才下馬車。「趕緊送小樂回去了,在外頭玩了好凡天,他肯定是累了。」

  「你自個兒小心。」說著,他將裝著巧兒的木匣交給她。「要不要並也幫你拿進去?」

  「放你那裡就好。」

  「男人房裡擺這東西,像樣嗎?」金如玉硬是交給她。「記得把你房裡那對丟掉不許留著。」

  面對他的強硬表態,她只能無奈地接過手。

  目送著馬車駛離,她才輕敲後門。

  「誰?」後門有道刻意壓低的女音問著。

  「紫蝶,你怎麼會在這裡?」認出她,鳳翎不禁微燮起眉。

  門內傳來解鎖聲,立即門被拉開。「小姐……」紫蝶扁起小嘴,眼眶泛紅。

  「發生什麼事了,你怎會在這裡?守後門的近仁呢?」

  「絮姨說,我連跟著你出門都能把你給看丟了,所以罰我看後門,要是你不回來,我也不能回後院。」

  鳳翎聞言,不由得輕撫她的頭。「絮姨嚇你的。」

  「是嗎?可是絮姨好凶……」紫蝶雙眼紅得像兔眼般。

  「我不在,絮姨又不敢讓你到前頭去,只好讓你待在最安全的地方,免得她看顧不及發生意外。」鳳翎輕牽著她的手,邊走邊解釋著。

  五年前,紫蝶被她爹給賣進寒煙閣時,不過才十二歲大,跟她進寒煙閣當端盤小裨時是同個年紀。因為紫蝶怕生,端盤遇到客人調戲便哭,絮姨於心不忍,逼不得已只好派紫蝶來照顧她,後來就順便幫忙照顧小樂。

  「真的嗎?我怕絮姨會要我去接客。」紫蝶小聲抽噎著,就怕小姐不回來,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待在哪兒。

  「放心,絮姨不會逼你的。」

  紫蝶確實是讓絮姨傷透腦筋,沒有才藝,更學不來和客人周旋的手段,性子又怕生愛哭……如今這年紀……般早就在廂房裡當陪侍了,然而她還是將紫蝶留在自己身邊。

  也許她是透過紫蝶看見以往的自己,所以對紫蝶就格外保護。

  「可是……」

  「有我在。」她勾唇道。

  大不了到時候,就讓紫蝶當她的陪嫁丫鬟好了,之後,再幫紫蝶找個好人家嫁出去……就像當年姊姊對她的打算一樣。

  「小姐,對不起……我是不是變成你的負擔了?」

  鳳翎佯怒瞪著她。「說那什麼傻話!當初要不是有你,憑我一個人怎麼照顧小樂?」她不可能時時刻刻伴在小樂的身邊,而那時候都多虧了紫蝶。

  「那也不算什麼,我還在家裡時,家裡弟妹都是我照顧的,所以照顧小孩子我很上手,況且小樂好可愛。」說著像是想起什麼,她突問:「對了,金大少沒對小姐怎樣吧?我好擔心,可是絮姨說你們是一家團圓,要我別盡想些有的沒的。」

  鳳翎微揚起眉。絮姨是猜的,還是打一開始金如玉就跟絮姨提點過了……不管怎樣,她知道,如果自己要離開寒煙閣,絮姨是絕對不會反對的。

  「走吧,你去幫我把絮姨找來。」

  「嗯。」

  回夜蓮塢,鳳翎將原本擺在床邊花架上的巧兒取下,再將金如玉送的擺上去,她左看右看,愈看愈喜歡,愛不釋手地不斷來回輕撫。

  「哎唷,敢情是金大少送的巧兒?」絮柳的嗓音在後頭響起。

  「絮姨。」她回頭笑睇著她。

  絮柳走來,不住地打量鳳翎。「看起來氣色真好……是這巧兒起了作用,還是金大少打動你了?」

  「巧兒?」

  「別跟我說你不知道巧兒是什麼玩意兒。」她在桌旁坐下,紫蝶已經利落地端來一壺茶,替兩人各斟上一杯。

  「不就是泥塑娃娃?不過這一對做得倒是挺精緻的,上頭有釉彩,而且還綴上了珠寶,看起來是精美許多……看就知道價值不菲。」鳳翎也在桌邊坐下,打量著剛擺上的巧兒。

  「……人家在求愛,結果你卻只當作泥塑娃娃,你也真夠狠的。」絮柳沒好氣地回道,有一口沒一口地嚷著茶。

  「求愛?」

  「那是求姻緣用的,是希望能夠和收禮的人成雙成對,你以往也收下客人送的巧兒,卻不知道其意?」

  鳳翎怔怔地回想,想起金如玉非要她取下房裡巧兒時的神情……原來如此,他乾脆對她明說不就得了?忖著,不禁搖頭失笑。

  絮柳瞧她。「笑得這麼開心……你要紫蝶特地找我過來,該不會是要跟我說,你要出閣了吧。」

  紫蝶聞言,不禁直瞅著鳳翎。

  「嗯。」

  「……贖身的銀兩可不便宜喔。」

  「我會把我這些年攢的全都給絮姨,要是不夠的話,我再找他要。」

  絮柳無力地垂下臉。「唉……什麼錢不錢的倒是其次,你這……要出閣,也不該挑在這節骨眼上。」

  「怎麼了?」

  「新府尹大人過兩天就要走馬上任,府尹大人前兩天找我過去,跟我說他要寒煙閣和花絛樓的花魁與凡個姿色頂尖的花娘一起迎接新府尹大人,你要是在這當頭出閣,我該怎麼辦剎那不是要被褒妍給笑到無臉見人?」

  「這……」新府尹大人……那倒是,就算那姓饒的沒上任,終究還是會有別的入選頂著,否則現任府尹大人就無法告老還鄉了。

  「這樣吧,反正你就算要出閣也不急於一時,先幫我把這一關挺過去再說吧,要是不能和新任府尹打好關係,往後很多事都不方便。」絮柳喔著她的手,態度卑微得像是在央求了。「鳳翎啊,就算我求你了。」

  她很是猶豫,於情於理她是該幫絮姨,但她已經答應金如玉,絕不再接待任何客人了……

  「要不這樣,你出閣,紫蝶就當你的陪嫁丫鬟,這樣可好?」

  紫蝶聞言,眼巴巴地望著鳳翎,像是極怕就連她也不要自己。

  「絮姨,問題不在那兒,我本來就打算替紫蝶贖身,帶她一道走的。」鳳翎歎口氣,另一手緊喔著紫蝶的手,瞧她開心得快掉淚,不禁再道:「其實是我跟金大少說好了,他不準我再……」

  「到時候府尹大人設宴,他又不見得會去,就不會知道這事兒,咱們都不說不就得了?要是真有問題,我跟他談。」

  她張口欲言又止了半響,終究還是閉上了嘴。

  「好吧,既然絮姨都這麼說了……」就當是她報答當年絮姨的收留之恩吧。

  「那好,明日跟我到布莊一趟,我已經要人替你裁製新衣,不過還是再多挑兩塊布,再多做幾件新衣,你可不能輸給花絛樓的。」

  鳳翎沒好氣地點頭,心想……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他?

  還是不要好了,省得到時候他又生氣,那就不好了。

  翌日,幾個花娘陪著絮柳一起到布莊挑布料。

  正要進布莊時,鳳翎瞥見金如玉站在對街金家玉鋪前。

  如往常般……襲月牙白的長衫襯出他的高大挺拔,長髮束環,綴以玉穗,舉手投足間是與眾不同的非凡氣質口

  而這樣的男人,將會永遠屬於她?

  忖著,唇角不由得勾彎了。

  然而下一刻玉鋪裡走出一位姑娘,手自然地往他手臂上一挽,他非但沒閃避,甚至還親了親她的額,朝她笑柔了眉眼。

  鳳翎腳步不自覺地頓住。

  那柔情似水的神色,是她不曾見過的溫煦俊雅……這是怎麼回事?

  他上過花樓多回,總是和花娘保持距離、從不蹄矩,但他卻和那位姑娘靠得極近,那親暱的舉動、溫柔的眼神,在在說明了,那位姑娘在他心中的地位。

  胸口狠狠地揪痛著,教她身形踉蹌了下。

  「小姐?」紫蝶連忙扶著她。

  「……沒事。」她咬住下唇。沒事……不會有事的,她只要找他問清楚就好,她不希望有任何誤解,說清楚就好……

  「哎唷,這不是絮柳嗎?」

  那戲澹聲響,教鳳翎不禁擡眼,瞧見花絛樓的鎢娘褒妍也帶著幾位花娘到此。

  「怎麼……大早的就帶著你家花娘逛大街嗎?要不要姊姊我替你準備凡頂軟轎?是說你家的姑娘長得不怎麼漂亮,就怕坐轎遊街也沒人要看。」絮柳

  回頭,皮笑肉不笑地回應。

  「哎唷……大早的,誰的嘴巴這麼臭呀?」褒妍一身貴氣,盛氣淩人地站在她面前。

  絮柳揮了揮手絹。「我都還沒問呢……大早的,誰的狐臭味這麼濃,熏得我鼻子都痛了。」

  「好了,絮姨,咱們還是趕緊辦正經事吧。」鳳翎趕忙阻止。

  她心情正煩亂,不想再見這兩人鬥嘴,只想趕緊將布料買妥,回寒煙閣。

  「晴,才多久不見,鳳翎倒也憔悴了不少。」褒妍笑道:「這寒煙閣是沒人了嗎?怎麼花魁也沒人接替?」

  「我家鳳翎再憔悴,還是比你家的沁蘭要強,瞧她近來福泰不少,該不會是有孕了吧?」

  「這事不勞你擔心,你倒是先想想要怎麼賣你家的花魁吧,都雙十年華了,是打算改日嫁進大宅門當少奶奶不成為別傻了,踏進煙花之地的野鴨也想當鳳凰?別作夢了,醒醒唄。」

  鳳翎眉頭皺起,還沒開口……道細嫩嗓音便已響起——

  「誰說我未來的大嫂是野鴨的?」

  她一回頭,不禁愣住。

  這不是剛剛那位姑娘?

  她說……大嫂?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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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9 12:30:08

第8章(1)

  「為什麼房間是這樣分配?」

  鳳翎警戒地站在門邊,彷彿只要他有什麼動作,她隨時可以奪門而出。

  「有什麼不對?」金如玉慢條斯理地將木匣放在桌上,拆著麻繩。

  「當然不對,小樂呢?」

  「他倦了,我要並也照顧他。」

  「我是他的娘,要照顧也是我照顧。」

  「只要你進了金府,要怎麼照顧都由著你。」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麼不可能?」他將木匣裡的東西端出,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鳳翎別開眼,重重地歎了口氣。

  「你就不怕,有一天之樂真被我寵出驕病,變成了地方惡霸?」

  「你!」橫眼瞪他,卻瞥見桌上多了一對泥塑娃娃。

  泥塑娃娃擱在漆金的籠子裡,上頭罩著紅紗巾……男一女的娃娃上了釉,燒出斑斕的色彩,臉上描繪著栩栩如生的笑臉,身上還穿著衣裳,仔細一看,那衣裳像是以金珠牙翠裝飾……看就知道價值不菲。

  「喜歡嗎?」

  「……巧兒?」

  「沒錯,我聽之樂說,你房裡也有一對,聽說是人家送給你的。」上回進過她的房,但他沒仔細打量過擺設,所以沒瞧見現在既然知道,當然是——

  「把那對丟掉,再把這對擺上去。」

  男人會送女人這玩意兒,意喻著想要共結連理,沒想到她竟收在房裡。

  「我為什麼要將原本那一對丟掉?」

  「你可知道收下巧兒的意思?」

  送巧兒是南方的習俗,身在北方的崆峒人,不見得會知道其意。

  「有什麼意思?我只知道那娃娃很漂亮。」

  金如玉聞言,唇角勾得極彎。「要真那麼喜歡,改天我再請晁世伯幫我雕一對玉雕巧兒送給你。」

  「不用了,無功不受祿。」

  他唇角的笑意突地微僵。「那麼,你又是做了什麼才收下其它人送的巧兒?」

  「與你無關吧。」

  「鳳翎,我今天的心情很好,不要惹惱我。」他褪盡笑意道。

  「你……要是嫌我說話不中聽,你可以離開。」

  「要我離開,你是要我去睡馬車?」

  「沒有房了?」

  「沒有。」

  「……你可以跟並也睡一間。」

  「主子跟貼侍?」他是無所謂,但並也可能會連夜逃回崆峒城,那就麻煩了。

  「並也既然是你的貼侍,你也可以麻煩他在馬車上委屈睡一晚。」她努力地想著解決的法子。

  「在他這般辛苦地駕著馬車,從北往南來到冷闍城之後,你要我讓他睡在馬車委屈一夜……你到底是把我當成什麼主子?」

  「那我去睡馬車好了。」

  「那好,我也很久沒睡過馬車了。」

  見他起身,她立即僵在原地。

  「……你就這麼怕我?」瞧她嚇得像是被踩中尾巴的貓,連帶的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她沒吭聲,好半晌,他才籲了口氣。

  「算了,這房就讓給你了。」

  與其和她無意義地對峙,嚇得她跑得更遠,他倒不如退一步。

  瞧他真打算要離開房間,鳳翎猶豫了下。

  「你——」

  這時門外已經傳來敲門聲,打斷她未竟的話。

  「誰?」他問。

  「大少,小少爺吵著要找鳳姑娘……」門外是並也淒慘無比的聲音。

  金如玉拉開門,果真瞧見金之樂眼眶紅通通的……把撲進娘的懷裡。

  「小樂……怎麼了?」鳳翎蹲下身安撫著他。

  「我夢見娘不見了。」他把臉埋在她胸前,抽抽噎噎地說。

  聞言,她不禁心疼地將兒子抱得更緊。

  瞥了一眼,金如玉自覺英雄無用武之地。乾脆把這間房讓給他們母子倆算了。

  「並也,今晚就委屈你跟我睡一夜了。」

  他雙眼瞪得快凸出來,死命地搖著頭。「大少,你們三個一家團圓,擠在同一張床也沒什麼不好啊……」床雖然沒有很大,但是擠一下更溫暖呀。

  「誰跟你說我們是一家團圓?」金如玉笑瞇眼。

  「咦……」啊不然小少爺喊鳳姑娘「娘」,是喊心酸的喔……

  「今晚就要你……」他話說到一半,發覺袍角被扯了下,垂眼望去,兒子的小手扯著他。

  「爹爹,你要去哪?」

  「我……」

  「一起睡,我們一起睡,誰都不缺。」金之樂一手拉著娘、一手扯著爹,死都不肯放手。

  金如玉面有難色地看著鳳翎。他是無所謂,就怕讓她難受。

  「……你就留下吧。」沈默好半晌,她才勉為其難道。

  並也聞言,二話不說地關上門。「大少,您早點睡,別忘了明兒個一早和唐爺有約。」話落……溜煙地跑了。

  他哼笑了聲,微彎腰將兒子抱起。

  「好……塊睡吧。」他走到床邊,想了下道:「鳳翎,你睡裡頭。」

  她和衣上了床,便見他將兒子抱到她身旁,隔著兒子,他側身躺下和她一樣和衣而睡。

  金之樂一下子看左一下子看右,嘿嘿笑著。

  「小子,你在笑什麼?」金如玉問,拉起被子,蓋到兒子胸口。

  「有爹和娘耶。」他童言童語,說者無心卻是聽者有意。

  鳳翎愧疚地輕拍著他的胸口。「快睡吧。」

  「嗯。」他偎進了她的懷裡。

  少了金之樂的聲音,房內瞬間安靜無聲,只餘燭芯燃燒的聲響。

  不知道過了多久,金如玉才啞聲道:「鳳翎。」

  她早已閉上眼,很想裝睡,可是又怕自己不出聲他不知道會做什麼事,只好硬著頭皮應了聲,「嗯?」

  「不要怕我。」

  她匪了下,不知道該如何響應他。

  為什麼他這麼在意這件事?她泊或不怕,重要嗎?

  「我想娶你為妻,不是只為了彌補我當年的獸行,更不只因為你是小樂的娘,而是因為我……喜歡你的陪伴。」

  鳳翎聽著,微擡眼,對上那雙深邃的陣。

  沒有笑意的俊臉,卸下了客套和防備,沒有嬉鬧和壞心眼,只有純然的真誠。

  垂著眼,她不知道該怎麼響應他。

  不是他的問題……他誤解她的退卻是怕他,但事實上,她恐懼尚有卻不至於連和他獨處都不敢,而是……她跨不過內心的自卑。

  饒是清信,終究是花娘……這是鐵一般的事實,誰也抹滅不了。

  如果今天的她還是戶部侍郎千金,她當然有勇氣追尋所愛,然而今非昔比,她連一般姑娘的身份都沒有。

  按照都篙律例,這些年,雖然不再在花娘身上烙下賤人印,但她終究是屬於賤戶……要她怎麼跨進金家的門坎?

  「還是你覺得我在騙你?」

  「我……」

  「也對,我這個人嬉鬧慣了,也難怪會讓人分不清真偽。」他說這話時,笑得自嘲,陣底有著遮掩不了的空寂。

  「不是、不是這樣的……」鳳翎急道,但卻又無法說出嵌在心底的障礙。

  她知道,他是個寂寞的人,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是能陪伴他一生的人,可是……她跨越不過自己心底的坎。

  「沒關係,不急……我等你點頭。」金如玉說著,徐緩勾笑。

  鳳翎的心狠狠顫著。這人看似無賴、霸道又惡劣,可是他的好,她是點滴在心頭……儘管怕乘船,他還是為她而來;以為她恐懼,便保持著距離;知道她想念小樂,就為她帶來……

  面對他的百般討好,她怎麼可能一點感動都沒有?可是……

  懷裡的小樂動了下,教她習慣地輕拍他的背,卻發現他輕薄的中衣,竟被汗浸濕了,不禁緊張地撫上他的額頭。

  「之樂怎麼了?」瞧她臉色微變,他也撫上兒子的身體。「這麼熱的天,他的身子怎麼會這麼涼?」

  「找大夫!」她立即爬起身。「他鬧肚子疼了。」以前,小樂半夜肚子疼也是如此。

  金如玉立刻下床……腳瑞開隔壁房的門,嚇得並也從床上跳了起來,以為主子又跟鳳姑娘鬧翻,準備趁夜臨幸自己口

  「並也,要客棧小二把城裡的大夫找來。」

  「嘎?」

  「快,之樂鬧肚子疼。」

  並也回過神,「我知道了。」他飛也似地往外狂奔。

  然而糟的是,冷闍城的大夫有的出診去了、有的是到外頭找藥草,並也拉著客棧小二繞了城裡一圈,竟找不到半個大夫。

  「大少,這該怎麼辦?」他苦著臉回來報告著。

  金如玉垂眼看著趴在床邊嘔吐不止的金之樂,還有急得快掉淚的鳳翎,他閉上眼像是在忖度什麼。

  「大少?」

  「並也,備馬車。」他突地起身。

  「上哪?」

  「去接到城外摘藥草的大夫。」

  「可是大少,城外的範圍那麼大,要上哪找?我特地問過大夫的家人,大夫是上哪摘藥草,可是就連他們都不清楚。」

  「既然會為了摘藥草而徹夜未歸,那就代表他去的地方,肯定有獵屋之類的房舍可歇息,而這種地方只有冷闍城北的敘連山有,快走。」

  聽主子說得篤定,並也立刻衝下樓去。

  「小二,麻煩你準備一些溫茶和熱水。」他交代著小二,再回頭看向鳳翎,想也沒想地摟了摟她。「鳳翎,別擔心,我馬上就把大夫找回來。」

  「要快……」看小樂這般難受,她比小樂更難過,J限不得代替他承受所有的苦痛。

  「我知道,你別擔心。」親了親她的額頭,他蹲下身,以指抹去兒子唇角的渣滓。「之樂,沒事的,爹爹馬上把大夫找來。」

  金之樂虛弱地看著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再看母子倆一眼,金如玉頭也不回地走出門……搭上馬車,並也立刻抽了下馬鞭,飛快地往城北方向而去。

  鳳翎等得心急如焚,眼看著兒子從痛苦低吟到狀似昏厥,更是急得快要發狂,這時,金如玉終於找來了大夫。

  「大夫,他的狀況如何?」看著大夫把脈,她忍不住急問著。

  大夫眉頭擰了擰,最終鬆了開來。「沒事,老夫身上剛好有藥草,先請人熬上一帖,再視情況看是否要改藥方。」

  「多謝大夫。」鳳翎激動得快要掉淚。

  「並也。」金如玉沈聲喚著。

  「大少,我知道。」

  大夫將藥草交給他,仔細地交代如何熬煎,並也記得牢牢的才趕緊下樓去。

  約莫兩刻過後,並也端來剛熬好的藥。

  「給我。」鳳翎趕緊接過手,吹得微溫後,才一小口一小口地餵著兒子。

  但才喂到一半,金之樂卻又嘔了出來。

  「無礙,讓他喝完。」一直待在房裡的大夫溫聲吩咐。

  她趕緊再喂,可兒子卻不斷地掙扎著。

  「娘,苦……」

  「良藥苦口,你喝完肚子就不疼了,乖。」鳳翎柔聲勸著,』漫慢地餵著,好一會才把剩下的半碗給喂完。

  等了一會,瞧他沒再喊疼,臉色也不再蒼白,她懸起的心才終於放下。

  「這藥草再熬兩帖給他喝下,天亮後先暫時別讓他吃東西,到了晚上若是狀況好些,再讓他吃點素粥,記得,嚴禁鹹辣和乾果類的食物。」臨走前,大夫不忘再三叮囑。

  金如玉聞言,才知道果真是自己惹的禍。

  「真是的,你們夫妻倆怎麼會讓孩子吃那麼多,還吃到鬧肚子疼。」大夫不禁歎氣。

  這話讓金如玉難得慚愧起來。

  「明天晚上,我會再過來一趟。」

  「多謝大夫。」

第8章(2)

  送走了大夫,並也回房歇息,金如玉一回頭就對上鳳翎怨慰的眼。

  「就跟你說了,你偏是不信。」

  「……我錯了。」

  「算了,我還沒謝你把大夫找來。」

  「說什麼謝,這不是我本來就該做的事?」走到床邊坐下,輕撫兒子的小臉,感覺不再冰涼,他高懸的心總算放下。「這些年,他鬧過幾次肚子疼?」

  「四、五次吧,每回總要驚動絮姨去幫我把大夫找來。」她苦笑著。「他出生時,身子骨就不怎麼好,有時候哭鬧一整晚,有時候突然發高熱,常常讓我抱著他哭一整晚。」

  金如玉聽著,輕撫著她的臉龐。「這些年,辛苦你了。」

  他突然想起,龍靜懷孕初時,害喜得非常嚴重。

  那麼,鳳翎呢?從懷孕到生下之樂,面對無人幫助的困境時,她如何撐下去?

  她怔怔地望著他,淚水因為緊繃的情緒放鬆而掉落。

  「小樂是我的心頭肉,他哭我就跟著哭、他疼我就跟著疼……我剛剛一直好擔心,就怕你找不到大夫……」

  「就算掀開整座冷闍城,我也會找到大夫。」

  「還好……你找到了……」

  瞧她笑著,淚卻不斷地掉落,惹得他心裡發疼,不假思索地吻去她的淚……點一滴地吮進她這些年的苦澀悲傷。

  「別哭……有我在,這些事不會再讓你獨自承擔。」

  「不是的,有小樂在我才得到真正的快樂,我每天和他說話,牽著他走第一步路,聽著他喊娘,看著他能跑能跳……謝謝你,否則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擁有屬於我的家人。」她笑著眨落一滴淚。

  金如玉直睇著她的笑顏,直到這一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她的美麗。

  從裡至外的絕美,深深地吸引著他,撼動著他。

  「所以,你把他取名為之樂?」

  「嗯,擁有小樂,是我最快樂的事。」

  「那麼……擁有我,能不能讓你更快樂?」

  輕撫著她的粉頰,他是如此渴望守護她的笑容,讓這抹笑永不從她臉上凋零。

  「……我不知道。」她的心是亂的,可是因為有他,讓她不再覺得自己是孤獨一人,原來她也可以依靠別人,不需要再強撐著自己。

  金如玉緩緩勾笑。「這回答聽起來還不錯。」至少不再是一味地拒絕。

  「你為什麼要這樣容忍我?」她知道自己是不知好歹,但他根本沒必要忍受,大可以轉身就走。

  「為什麼?」他笑柔眉眼。「大概是……我愛你吧。」

  鳳翎心口狠顫著,懷疑自己聽見什麼。

  「你睡吧,我來照顧之樂。」他看向外頭的天色,約莫再一個時辰就要天亮,折騰了一晚,她不可能不累。

  「不用了,你歇一會吧,並也不是說你早上還約了人?」

  「不了,沒看到這小子能跳能笑,我放心不下。」他拉起被子催促著她,「躺著。」

  鳳翎順從地躺下卻不自覺地注視著他。這就是被寵的滋味?她已經好久好久沒享受過被寵愛的滋味了,可是他卻願意寵她……

  「不要一直盯著我。」金如玉笑道。

  「喔……」她慌亂地別開眼,沒發現自己竟然直盯著他不放。

  「我怕我又想親你。」

  聽著,小臉不自主地羞紅一片。

  「早點習慣我,我希望……未來我們一家三口還能四處遊玩,當然下次我一定會記得,絕不讓之樂吃那麼多乾果了。」他喃著,輕撫著她發燙的粉頰。

  濃密長睫如蝶翼般輕顫,她沒有應聲,但是她彷彿看到了他說的景象……切是那麼美好、離她那麼近,只要她伸出手就可以得到……那麼,她為什麼不能勇敢一點?

  忖著,睡意漸濃,將她給捲進了夢中,再醒來時,是細微的聲響吵醒她。

  鳳翎擡眼,剛好瞧見金如玉的背影,他像是在門邊跟並也說什麼。

  「大少?」她急忙爬起身。

  他回頭走到床邊笑道:「鳳翎,你再睡會兒吧,之樂已經喝了藥,氣色看起來已經好多了。」

  她看了眼睡在身旁的小樂,鬆了口氣,卻也對自己能入睡感到不可思議。

  「我和人約在客悅茶樓,要是有什麼狀況,你再讓小二來找我。」他吩咐著。

  「我知道了,你……早點回來。」

  金如玉勾彎唇,突然開口,「並也,把門關上。」

  門外的並也二話不說地關上門,幾乎是同一時刻,他俯身親吻她,萬般不捨地以唇輕掌她的唇。

  「等我回來。」他啞聲喃著。

  「好……」她愣愣回應、乖乖躺回床上,讓他輕柔地蓋妥被子,目送他離開。等她回神,發現自己剛做了些什麼,霎時,她的臉爆紅,心跳急促得像是要竄出胸口。

  看著躺在身側的兒子,她嬌羞地撫著唇,再閉上眼,腦中翻飛的都是金如玉颯爽的笑,溫柔的眼神一點一滴地流進她的血肉裡。

  客悅茶樓。

  「……似乎是這個沒錯。」二樓雅房裡頭,金如玉拿起一隻紫白相間的雕龍玉珮。「這種紫玉確實是相當少見。」

  「這種紫玉,向來都是大內收去,而這一隻雕龍玉珮,是當年我爹留下要當傳家寶的。」坐在對面的唐洛呷了口茶。「就不知道你特地找我,說要看這紫玉,到底所為何事?」

  「不知道你能不能割愛?」

  「……如玉,方纔我不是說了這是傳家之寶?」他沒好氣道。

  「是這麼說沒錯,但你就不怕留著不該留的東西在身邊,會成了禍害?」金如玉勾笑道。

  唐洛不由得微皺起眉。「你口出此言,難不成是想要告密?」

  唐家世代都在冷闍城,以冷闍城為中心,方圓百里內的玉礦,都歸唐家所有。玉質分為數等一隻是比不上金家所有的羊脂玉礦。

  然而由於彼此都是礦商,所以他們一直是互有往來,以物易物增添彼此情感也是常有的事,也正是因為如此,當金如玉特地寫了封信,告知要借看他家中的特殊紫玉時,唐洛才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你想哪去了唐洛?」他碎了聲,使了個眼色,並也立刻將拿在手中的木匣擱在桌上……打開,便見裡頭盛裝的是一塊紋路猶如抹上山水畫般的白玉。「你自個兒瞧,這塊白玉也是世上少有的,對吧。」

  唐洛一看,輕觸白玉,玉質細膩如緞,通體冰寒,絕對是上乘的白玉,再加上上頭天然的紋路,行家一見就知道這塊玉價值不菲。

  「你到底想幹麼?」

  「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這紫玉確實是八年前才從唐家玉礦裡挖出的,對吧。」

  「如玉,這紫玉是極為少見的,我爺爺那代留下的記載上頭說從未見過,確實是直到八年前在竹林鎮上的玉礦挖出,而且產量極少,當時……我爹說約莫是十斤的量,他留下了一點,就只雕了這塊雕龍玉珮,其餘的都送進宮了。直到現在,都不曾再挖出紫玉。」

  「是當時的礦官押進宮的?」

  「可不是?紫玉量少自然價高,礦官見到自然是全都押進宮裡,這是咱們這行不變的做法,你又不是不知道。」

  「倒是。」

  根據都聞律例,雖說礦為民有,但現場必定有礦官鎮守,每年以挖出的礦產比例分配,而只要挖出稀少珍奇的一律繳進宮中,違者,輕罰物價百倍,重責是可以抄家的。

  「你突然找這紫玉做什麼?」

  「朋友托我找案件相關證物,所以我才會要你讓出這塊紫玉,免得替自己招來殺身之禍。」他打開天窗說亮話。

  「上頭有巡撫正在追查內閣副首輔貪汙一案,要找的就是當年送進內務監裡的紫玉。」

  唐洛愣了下。「可這也不對呀,這是我爹托人私雕的,跟宮中御雕師雕的根本就不同,你拿了這個有什麼用?」

  「誰說沒用?至少可以讓你唐家免於被搜查的下場。」當然,還有其它用處,好比說他可以請人在底下刻上御雕師的落款再栽贓……但這就是險招了,得要看情況才成。

  唐洛這才搞清楚狀況。「要幫我就說一聲,幹麼不一開始說清楚?」

  「不嚇嚇你那多無趣。」

  「你這性子怕是一輩子都改不了。」

  「改什麼?只要我娘子不嫌棄我便成。」想起出門前,鳳翎對他態度的轉變,教他不由得勾彎了唇。

  「你何時成親的,怎麼沒發帖子給我?」唐洛板起臉來,剛硬的臉更顯冷鷙。

  「還沒成親,不過應該也快了。」金如玉笑答。

  「那好,待會跟我回鋪子,我挑支上等的翠玉簪給未來的嫂子當見面禮。」

  「你送我娘子翠玉簪是在挑釁我?」

  「你……我送玉石鎮總可以了吧!」

  「那得先讓我驗貨,不夠上等我可不要。」

  唐洛氣得牙癢癢的。「走,給你自個兒挑,就算你要挑足文房四寶,我也沒意見。」

  「那是肯定要的,要不然我這塊白玉豈不是送得虧大了?」

  「嘿,我給你紫玉了!」

  「這種東西留著又不是什麼好事。」

  「走走走,看你要什麼你儘管搬。」

  金如玉哈哈笑著,跟著起身離去。

  送他娘子?他金家就有上好的玉,要送也是他送。但如果是要送之樂的……他得要替之樂好好地挑足文房四寶和一隻玉算盤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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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9 12:28:51

第7章(1)

  鳳翎正在梳妝打扮。

  長髮挽的是尋常姑娘挽的雲髻,發上沒有半點綴飾。穿上一襲桃花紅交領寬袖衫,腰繫長帶,搭著素白繡紫蓮的羅裙。

  站在鏡前,不施脂粉的她,看起來稚氣一些,氣質恬靜像個千金般,魅惑的眼變得無辜,我見猶憐。

  「小姐,時候差不多了。」

  就在她對鏡中的自己擠眉弄眼時,紫蝶的喚聲傳來,讓她無力地頹下雙肩。

  「小姐?」

  「走吧。」她深吸口氣,振作起精神,戴上擱在桌面的紗帽,才徐步出門。

  兩人從寒煙閣的後門走出,連馬車也不用,因為金如玉要她去的地方,是同在城南的大風茶肆,距離寒煙閣不過是兩條街的距離。

  只是,她真的不知道他到底要她做什麼。

  要她隨傳隨到……真是惡劣又可惡的混蛋。

  她們一到茶肆門口……輛馬車上立刻跳下一個小小人兒,衝向她再用力跳起,緊抱著她。

  「……小樂?」鳳翎雙手緊托著他。

  她沒想到來這裡能夠看到他。那個混蛋,居然沒告訴她。

  「爹爹說,我可以喊你娘了耶,真的嗎?」金之樂像是怕隔牆有耳,湊在她耳邊小小聲地問著。

  「爹爹還有告訴其它人嗎?」她不禁也壓低聲音問。

  「沒有,爹爹說,別讓並也叔叔聽到。」

  她看向坐在馬車前座上的並也,果真瞧見他側頭像是要偷聽些什麼。

  皺起眉,她想不通金如玉到底在想什麼。他先前不是說想要娶她為妻剎那為何在確知她是小樂親娘之後,反倒絕口不提,甚至不讓並也知道?

  「那……你爹爹可有告訴你,今天要娘來這裡做什麼?」

  「沒有,可是爹爹說,待會你可以帶我進去,所以要我在這裡等你。」

  「是嗎?」她眉頭皺得更緊了。金如玉的葫蘆裡到底是在賣什麼藥?

  將金之樂放下,牽起他的小手,跟紫蝶說了聲,鳳翎便徐步走進茶肆裡頭。

  「這位夫人……兩位嗎?讓小的為你帶位。」茶肆小二立刻迎向前來。

  「不,我是來找人的。」她環顧四周,卻沒有看到金如玉。

  「娘,爹爹說他在二樓。」

  「到二樓找人嗎?請往這邊走。」小二笑得和氣,帶著他們上樓。

  一上二樓,她就瞧見金如玉坐在臨窗的位置,卻也瞧見他對面有個面貌妓美的姑娘,身旁坐了個婦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笑得眉飛色舞。

  這個……難道是在說媒?

  但怎會約在這種地方?通常不是在女方家,就是在男方家……挑在這有外人走動之處,難道不會覺得古怪嗎?

  這說媒是富貴人家的做法,覺得哪家的少爺、千金不錯,便找到家中一敘,要是對眼就拍板敲定,要是不中意便離席。因怕難堪,所以沒人會挑在外頭說媒的。正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走過去時,金如玉適巧擡眼,朝她露齒而笑。

  「鳳翎,之樂。」他喊著。

  金之樂一聽見暗號,立刻放開娘的手,急步跑去,還大聲喊著,「爹爹!」

  一聲爹爹,讓二樓所有客官都回了頭,卻讓對座的婦人和姑娘綠了臉。

  他撲進爹的懷裡,再回頭,又高聲喊道:「娘,快來呀。」

  鳳翎霎時瞪大眼,感覺所有視線似乎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讓她很不自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茶肆裡的客官有人聽過她的名號,還是怎地……個個竊竊私語起來,讓她有股衝動想要掉頭就走。

  打她進了寒煙閣後,她甚少有機會在外頭走動,上次去到金府,那已經是篙別幾年到外頭走動之舉,可那回也不像眼前,大夥都直盯著她看,彷彿對她指指點點。這讓她侷促不安,就算帶著紗帽還是讓她感到惶恐。

  他要她來這裡,該不會是要給她難堪的吧……

  此時……抹陰影籠罩了她,溫熱的大手包覆著她的手,似乎透過了交喔的手,給予了她勇氣般。

  「來。」金如玉笑道。

  他的笑,像是具有魔力,迷惑著她、誘導著她和他一起走。

  來到桌邊,他笑容可掬地介紹著,「鳳翎,這位是巫大娘,是專為人說媒的媒婆,而眼前這一位是甘家布坊的千金。」

  她不解地看著他,再朝兩個人點點頭,扯出一抹勉強的微笑。

  還真是在說媒呀……他到底是想怎麼樣?要她來做什麼?

  看著對面的姑娘臉色微變,卻很快和她一樣勉強擠出笑容,那笑容恬柔,純淨無垢,教她自慚形穢。

  可不是嗎?金家大少要娶的姑娘,就得像甘姑娘這般可人嫻雅……忖著,心微微地疼著,唇角的笑化成苦笑。

  早知道的事,現在心裡竟還發疼,真是傻呀!

  鳳翎正暗罵自己傻的當下,卻聽見金如玉說:「甘姑娘、巫大娘,這位就是我尚未過門的妻子。」

  他話一出口,別說對面兩人臉色大變、鄰桌客人爆出陣陣抽氣聲,就連她也難以置信極了。

  這人是瘋了不成為

  方纔小樂對他們一個喊爹爹一個喊娘,就已經教她覺得頭大了,如今他還大刺刺地說,她是他尚未過門的妻子……等等,不是正有媒婆在跟他說媒嗎?

  「所以很抱歉,今兒個白白浪費了兩位的時間。」

  話落,金如玉一手牽著金之樂……手牽著鳳翎要離開。

  「等等,金大少,今兒個的媒可是金老爺允的,你這樣……從來沒聽說過你娶妻生子,怎麼今兒個蹦了個兒子還有個未過門的妻子?」

  巫大娘阻止著三人,然就見這一大一小……橫看豎看都覺得是對父子,教她絞盡腦汁也找不出話說。

  「這孩子一看就知道是誰的,對不?」他笑著,朝在座兩位微領首,便帶著鳳翎和金之樂下樓,順便坐上了馬車。

  「你這個人……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她還在震愕之中,沒想到他不按牌理做出這種事。

  「這樣一來就可以永絕後患,而且,絕對沒有人敢再動你。」金如玉笑瞇眼,朝兒子比出大拇指。「之樂,你今天表現得很好,但能不能帶娘回家,就看你的表現了。」

  「你在說什麼?」

  金之樂用力點著頭

  鳳翎問他,卻瞪著兒子。

  「爹爹,看我的。」話落,他隨即撲進娘的懷裡。「娘,你跟我二起回家好不好?」

  「你……你居然聽你爹爹的話,在娘面前作戲?!」她不敢置信地低罵。

  就說小樂怎會無端地在茶肆裡大聲喊著,原來——她擡眼瞪向金如玉。

  她真是太小看這個男人了,不但收買了小樂還騙了她!

  「並也,走了。」金如玉掀開車簾喊著。

  「是。」並也揮下馬鞭,馬車緩緩駛動。

  「等等,要去哪?」鳳翎看向車窗外,見紫蝶在後頭跑,忙擺手要她別再追。

  「去一個沒有人會煩咱們的地方。」

  在流言傳遍崆峒城時,他們一家三口當然要找個地方好好地培養感情。

  馬車從崆峒城南出城……路往南,經過瑞林鎮,巡了礦場之後,用過午膳,又直接驅車一路往南走。

  就在夜色低垂時,抵達了一座城鎮。

  馬車停在一家客棧前,鳳翎抱著早已熟睡的金之樂下馬車。

  「這裡是哪裡?」

  「冷闍城。」金如玉一下馬車便接手抱著兒子。

  「這裡是冷闍城?」她有點訝異。

  因為她聽聞過冷闍城這名號,也知道冷闍城礦產極為豐富,所以她以為這裡大概就跟瑞林鎮差不多,如今親眼目睹才知道她的想法有多狹隘。

  進城之前,城門外的燈火就已亮起,當馬車進城,所到之處皆是車水馬龍,店舖門口的攤子幾乎從城北門擺到城南門去,到處都是吃喝叫賣聲,燈火將城鎮映得像是初晨般朝氣蓬勃。

  「你以為冷闍城像座廢城嗎?」他好笑地脫她一眼,騰出一隻手牽著她。「走吧,先進客棧再說。」

  鳳翎望著被他牽住的手,想甩開,卻又有點捨不得這暖度。

  進了客棧,訂了兩間房之後,他問:「要在客棧吃,還是到外頭走走?」

  「可是小樂睡著了……」她是想到外頭走走,畢竟她也很久沒逛過市集。

  崆峒城自然也有市集,可是她卻從沒逛過。

  「把他叫醒就好。」話落,金如玉輕扯兒子睡得正香甜的臉。「小懶豬,你要是再不醒,爹爹就把你丟下跟你娘一起去逛市集。」

  「你……」她紅了臉。他口吻太親暱,彷彿他們真是一家人,讓她很難適應。

  「什麼?」金之樂皺著眉醒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很自然地偎向金如玉的頸項。

  「什麼市集?」

  「冷闍城到了,我們要去逛市集,你去不去?」他好笑地掐著兒子的鼻子。

  金之樂皺了皺鼻,張口作勢咬他的手。「我要去,不準丟下我!」

  「那就下來吧。」

  一將他放到地上,他開始四下打量著,興奮地牽起她的手。

  「娘,你有沒有來過這裡?」

  「沒有。」

  「爹爹,這裡有什麼好玩的?」

  「到外頭瞧瞧,不就知道了?」

  「那就走啊,爹、娘!」金之樂興匆匆地拉著兩人。

  鳳翎哭笑不得地看著兒子很想糾正他別這麼叫。

  可是……小樂叫的也沒錯,他們一個是他的爹……個是他的娘……但他們卻不是真正的一家人。

  「走吧。」金如玉笑瞇眼道。

  她只能歎氣。誰教她道行沒他那麼深,沒料想到他會拿小樂來牽制她。

  走到外頭,金如玉向並也交代了凡句之後,便帶著他倆到外頭走動。

  攤販綿延一整條路,賣的東西有各式各樣的種類,吃喝玩樂皆有,讓金之樂大開眼界,興奮得哇哇叫。

  「爹爹,這是什麼?」他指著擺在路邊的小桌。

  小桌上擺了數十來樣菜,全都是以小缽盛裝,色香味俱全,教人食指大動。

  「客官,這邊坐。」販子見狀,趕忙高聲吃喝著,順便張羅菜色。

  「這是冷闍城非常聞名的茶飯,嘗嘗吧?」金如玉說著,問向鳳翎。

  「這菜色不會太多嗎?」她看著擺上一張小圓桌的各種菜色。

  「這不算多,正規茶飯要是在食堂或客棧食用的話,大約要擺上五十道菜。」他解釋,拉著她在一張圓桌旁坐下。

  「茶飯是因為在冷闍城附近有太多任務人,為了應付一大票同時上門的工人,攤販會先把菜給做好,擺在圓桌上,看吃了幾樣就算幾樣的錢,現在則演變成一種特別的吃法。」

  「既然客棧也有,倒不如回客棧吃吧,你這樣坐在路旁……」鳳翎看著周圍熙來攘往的人群,有不少人目光不斷地投向他。

  他可是金府大少,坐在路旁攤販喫茶飯,實在是與身份不符,要是被商場上往來的人給撞見了,肯定會遭人汕笑的。

  「怎麼,我就不能坐在路旁吃東西?」

  「畢竟你是金府大少。」

  「金府大少也不過是個人,沒多了不起。」他掀唇自嘲著。

  「可是……」

  「娘,你可不可以等一下再跟爹聊?我餓了。」金之樂扁起小嘴,瞧著滿桌菜忍不住直吞口水。

  「好了,開動吧。」金如玉把筷子遞給他。

  他歡呼了下,動手夾的都是沒看過沒吃過的,嘗了一口,驚呼連連,趕忙和娘分享。「娘、娘,這個很好吃,我夾給你吃。」

  鳳翎一張嘴,東西便已經送進了口。

  「很好吃對不對?」

  她用力點頭,便聽金如玉道:「那道是脆筋巴子,我現在夾的是旋索粉。」

  瞪著他夾的菜,她怎麼也不開口。

  「孩子的娘,待遇差很多呀,兒子夾的你就吃,老子夾的你就不賞臉了?」金如玉搖頭歎氣著,手中夾著的菜還不斷地晁著。

  她不自覺地羞紅臉。孩子的娘……聽起來很尋常的話,但她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人這樣喚著自己。

  「娘,這道也很好吃。」金之樂又趕緊夾了一口要和她分享,但金如玉動作飛快,拉過他的手……口吃掉。「爹爹,我是要給娘吃的。」他不禁叫著。

  「小子,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先來後到?剛剛你已經餵了你娘一口,現在輪到我了,你必須等到我喂完才行口」金如玉說著看向鳳翎卻是笑瞇眼道:「這叫做公平,對吧。」

  鳳翎抿了抿嘴,終究還是張口吃了。

  「好吃嗎?」

  「嗯。」她嬌羞地垂下臉。

  被餵食這種事在寒煙閣裡根本沒什麼大不了,在夜色裡和客人假扮夫妻逢場作戲態來簾去也是有的。

  可是……不知怎地,此刻被他喂就是教她很羞跟,有種令人說不出話的羞怯。

  「娘,輪到我了。」

  「你急什麼?你娘嘴裡還嚼著。」金如玉隨便夾了塊白肉往兒子嘴裡塞。「這叫禮尚往來,你餵我,我也餵你。」

  金之樂邊嚼著邊偏著頭想……禮尚往來、先來後到……嗯,好像有道理。

  「所以,你是不是也該餵我了?」

  鳳翎瞪著他。就知道他不會輕易放過她。

  拿起筷子,夾了口菜,湊到他的唇邊,她才驚覺自己的手微顫著。

  金如玉張口吃著,隨即勾彎唇,那笑意像是無形的絲,纏上了她的心,纏得她心慌意亂。

第7章(2)

  「爹爹,那是什麼?」

  突地,金之樂指著幾個穿梭在攤販間,手裡捧著小木盤的小男孩。

  「要不要嘗嘗冷闍城的乾果?」

  「什麼乾果?」

  金如玉拍了拍手,隨即有凡個小男孩端著木盤走了過來。

  「之樂,你瞧瞧你要哪幾樣。」

  每個木盤上,都擱著一小碟一小碟他叫不出名的乾果。「爹爹,我可以全部都要嗎?」

  「不行。小樂,你吃那麼多,肯定又會鬧肚子疼。」鳳翎聞言,板起臉來。

  「有什麼關係為難得出一趟遠門,況且這裡有的還是崆峒城吃不到的乾果。」金如玉自己拿主意,挑了些崆峒城吃不到的在地乾果,便立刻付上一錠銀子。

  「謝謝爺、謝謝爺。」小男孩見狀,不斷地哈腰道謝……溜煙就跑開了。

  「……這裡怎麼會讓那麼小的孩子外出工作?」她不禁回頭望去,這才發現端著木盤的孩子不少,而且是男孩女孩都有。

  「那些通常都是居住在冷闍城的孩子,冷闍城算是通往崆峒城的過境城鎮,來往的商旅不少,而這裡不只有礦產,也有農產,很多農家農產過多時,就會做成乾果,再叫孩子端著木盤到外頭叫賣,算是幫家裡添點收入。」金如玉摸了摸金之樂的頭。「改天我也讓之樂到店裡走走,讓他從夥計學起,不過……得先幫他找幾個夫子教教。」

  「你想得很長遠了。」

  「我是他爹,當然要替他著想,而且他得好好地教,否則把他養出驕性,那就麻煩了。」他說著,不禁輕歎,「不過,我待在府裡的時間不多,就連這趟也是為了巡礦場才來的,要是把他丟在府裡,早晚被他爺爺奶奶給寵壞。」

  「小樂不會,小樂的性子像我。」

  「那是因為他是你帶大的。」事實上,他認為之樂根本就像極了自己。

  鳳翎微皺起眉,這下子總算搞懂他的意思。他根本就是拐著彎要她到金府……是因為他真想要迎娶她為妻?

  「在大風茶肆那位甘姑娘,感覺上性子挺好的。」她暗示著。

  金如玉笑得眉眼彎彎。「難道你不知道,後娘最會欺負非自己親生的孩子?就算她能夠疼之樂,但要是有天她也有了自個兒的孩子呢?」

  她無力地閉上眼。這人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說些讓她擔憂的話。

  「況且,金家財大勢大,後娘有了自個兒的孩子,就會開始計較得失,甚至替自己的孩子鋪路,然後演變成權謀心計……」

  「你想太遠了,八字都還沒一撇。」鳳翎沒好氣道,懶得理他,把注意力放回金之樂身上,才發現那幾碟乾果,兒子幾乎快吃完了。

  「小樂,我不是跟你說,不可以吃那麼多嗎?你忘記你以前也是這樣肚子疼的?」

  「我……」他一臉委屈,趕緊向爹求救。

  金如玉撇嘴哼笑。這小傢夥,只有在這時候才會向他撒嬌。「好了,聽見娘說的了吧,就只縱容這一回,下不為例。」

  「我知道了。」

  「這樣可以吧?」他笑問著。

  鳳翎歎口氣。「你都發話了,我又能如何?」

  「別這麼說,孩子的娘。」

  「你……不要這樣喚我。」她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垂著臉,不想看他那雙熾熱的眼。

  瞧她羞得連耳根子都紅通通了,金如玉便不再強迫她。

  「小樂,不準再吃了。」她轉移目光看著兒子,就見他還偷偷地抓起乾果吃。

  「可是很好吃耶……」

  「不準,娘要生氣了。」她板著臉警告。

  金之樂可憐兮兮地扯著金如玉的袖角。「爹爹……」

  「娘說了算。」他毫不留情地說,轉向她時卻笑得滿臉討好。「孩子的娘,我這麼處理可好?」

  那模樣教她不由得抿嘴低笑,羞怯地垂下長睫,像是喜悅,但又不敢張揚。

  金如玉瞧了讓他好心動。

  「……不要一直看著我。」鳳翎羞紅了臉。

  「這麼厲害,沒擡眼也知道我一直看著你。」

  「不要鬧了。」她不需要擡眼,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那麼直接的注視,讓她心跳加速,渾身不自在。

  「沒鬧,只是要餵你吃東西,張口。」

  他夾起菜,湊在她嘴邊,動也不動地等著。

  怕讓人側目,所以逼不得已她張口吃了,擡眼對上他笑瞇的黑眸……

  「鳳翎,我聽見了我的心跳聲,咚咚咚的,像是裡頭裝了什麼,不再空了。」金如玉笑著喃道,輕輕地喔住她的手。「你說,是什麼溜進我的心底了?」

  「……我怎麼會知道?」

  「你可以發現我的心是空的,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你怎麼會不知道我的心快滿了?」

  她這才意會,原來他是暗喻著他把她裝進心底了……他真把她放在心底了?

  「這天地如此寬廣,還有許多有趣的地方,等我得閒咱們就一處一處地去玩,讓你們嘗嘗不同的美食,欣賞奇特的美景。」

  他說得理所當然,彷彿他們就是一家人,可以那麼天經地義的一塊計劃往後的日子,待在一起……她動容了,微垂著眼,餘光卻瞥見兒子竟偷偷躲到桌底——

  「金之樂,你在做什麼?」她罵道,不敢相信他竟端著乾果躲到桌底下吃。

  「爹爹!」他立刻鑽出來撲進爹懷裡。

  「給我過來!」

  「爹爹!」他死巴著不放口

  金如玉瞧這對母子在他身邊蹭著扯著,不禁雙臂一攏……並將他們擁進懷裡。

  這就是一家人的滋味,屬於他的一家人……好鮮好讓人悸動。

  他想,這滋味,他一輩子都不會膩。

  「爹爹,那是什麼?」

  吃過茶飯之後,金之樂一手牽著爹、一手牽著娘,好奇興奮地逛著市集,每每看到新奇的玩意兒,便忍不住扯著喉嚨問著。

  「啊……對了,這時候來還真是時候。」金如玉牽著他到攤前,就連鳳翎也玩興大起地打量著攤上奇特的物品。「這是七夕時節冷闍城特有的應節物品,這個是谷板。」

  「谷板?」鳳翎打量著攤上,打造得分外精細的農舍縮景。

  「瞧,這底頭是塊木板,鋪了一層土,有的會在土裡種下粲或棵,上頭再搭建小茅屋和花木,象徵著一家和樂,衣食無虞。」金如玉解說著:「而旁邊這個則是種生。」

  「我聽說是先將綠豆、小豆之類的裝在器皿中用水浸泡,把發出的寸芽,用不同的綵帶捆起,再移植到小花盆裡,就是人家說的生花盆。」

  「這位爺兒懂得可真不少。」攤販老闆正賣出了一座谷板,趕忙過來招呼。

  「以前到冷闍城時聽人解釋過。」

  「不過爺兒可知道這生花盆,還有其它的用意?」

  「喔?」

  「人家都說,這種生得要在七夕前十日便動手,還得要勤換水,等到芽發五六寸再移種到花盆裡,要是到了七夕那日可以長過一尺高,也意味著重生。」

  「是嗎?」

  「這重生指的可不是人的重生而是感情重生,也有的夫妻會特地選兩種綵帶束起,屆時再瞧誰的長得較高,誰就能使喚誰,也象徵著夫妻間的閨房樂趣。」老闆朝他直眨著眼。「要不要買一些回去和夫人一起鬥鬥法,看誰棋高一著?」

  鳳翎聞言想要解釋時,金之樂已經高喊著,「娘,我要買谷板……」

  「不可以,你屋裡還有其它玩意兒可以玩。」

  「可是……」他好可憐地扁起小嘴,見風轉舵地勁到爹身旁,扯著爹的袍角。「爹爹,娘不給我買……」

  「好,娘不買,爹爹買。」金如玉摸了摸他的頭。「老闆,這谷板和種生,就分別都給我一樣吧。」

  「好,馬上就好。」老闆動作飛快地將谷板和裝著種生的瓷皿……並謹慎地裝進木盒裡頭,綁上了麻繩。「七夕就快到了,住�和夫人百年好合。」

  這話說得中聽,讓金如玉銀子給得毫不手軟。

  「聽見人家怎麼說了沒有?」他暗示道。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鳳翎羞紅臉地東張西望,就是不看他。

  「怎會不懂?回崆峒我就日日勤換水,到時候哪方長得高,誰就得聽誰的。」

  「你真無恥,誰要跟你玩這個?」

  「我有說要跟你玩嗎?」

  她瞬間漲紅臉,瞪著笑得壞心的男人,真不知道要巴他一巴掌,還是乾脆挖個坑埋了自己算了。

  「爹爹、爹爹!」金之樂的喚聲又傳來。

  「又怎麼了兒子?」金如玉沒好氣道。

  雖說帶著兒子,可以達到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結果,但是太脂噪的之樂,也容易在關鍵之時壞他好事。

  畢竟,他還沒逗她逗過癮呢。

  「好可愛的娃娃。」金之樂指著另一攤的泥塑娃娃。

  「你這小子眼光真好。」金如玉牽著鳳翎要過去,卻發現她動也不動。「怎麼了?」

  「你們倆自個兒去看。」她別開臉。

  這兒陷阱這麼多,天曉得待會兒他又要怎麼戲弄她?

  「好吧。」他鬆開手。

  這手一鬆開,反倒教她一愣。這麼乾脆?

  擡眼望去,見他牽著兒子去逛攤子,真把她給丟下了。

  這人到底是怎樣?老教人捉摸不定……下是風一下是雨,沒個準。

  望著他的背影,她才發現有不少路過的姑娘家,不斷地偷瞧他,甚至一和他對上眼便立刻羞紅臉。

  鳳翎緩緩垂下眼。可不是嗎?當初的她,不也是如此?

  就算他的笑臉客套藏帶著冷漠,但那時的她,哪怕只是躲在門邊偷覷一眼都足以讓她開懷數天,而曾經遙不可及的人,竟說要娶她為妻……她除了震愕,更是不敢奢望。

  太遲了……一旦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她沒有回頭的機會。

  就算她的身子只給了他,但也抹滅不了她曾身為花娘的事實……他不在乎、他的娘親不在乎,可是終有一日他不可能只要她一個妻,他需要的是門戶相當、能帶得出廳堂的妻。

  而她……無法給予他那些,更不想與人分享他,與其分享,她寧可從一開始就不曾擁有。

  「……怎麼了?」

  金如玉的嗓音突現,教她怔忡了下才擡眼。

  面容如冠玉,黑眸如星耀,如今他注視著她的眼神,像把燒得正烈的火。

  她選擇漠視,垂眼卻發現他的手上又多了個木匣,她不由得閉了閉眼。

  「說什麼小樂會有驕病,就算他有也肯定是被你給寵出來的。」她微惱道。

  「這個是……」

  「我累了,想逛的話,你們自己去。」話落,鳳翎轉身就走。

  金如玉微揚眉,懷疑是自己逗過頭,垂眼看著兒子問:「之樂,你娘生氣了怎麼辦?」

  「不關我的事,是你惹娘生氣的,你要自個兒想辦法。」

  這兔崽子……金如玉悻悻然地哼了聲。

  需要的時候就一臉可憐兮兮,不需要的時候就翻臉無情……他到底是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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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9 12:27:59

第6章(1)

  一年一度的夜渡舫,總是挑選在繁星拱月的夏夜裡。

  寒煙閣數十個花娘和樂師,到舊金橋下搭小船出了水門再搭上雙層樓舫。

  樓舫船身描上金漆,繪上鳳凰,再懸以寒煙閣的旗幟,燈籠隔著不同的繪紙在夜色裡綻放七彩的光芒。

  甲板上,倚著船身釘住了桌子,鋪上了軟墊,擺上了珍謐美撰、各色鮮花和時鮮水果,迎著風,各種香味飄散至鼻間,引得上船的客人早已食指大動,迫不及待地入席等著用膳。

  而樂師和花娘恭候許久,霎時軟玉溫香在懷,笙歌不休,堆砌出極致繁華。

  「哼,怎麼看,都覺得咱們更勝一籌吧。」絮柳手持團扇,站在二樓高台上,眺望著同時從水門出發的花絛樓樓舫。」

  「可不是嗎?」鳳翎站在她身旁勾笑道。

  但看看幾乎和她們樓舫並行、壓根不願落後的花絛樓樓舫,她不禁歎氣。

  唉,兩家同享盛名的銷金窩,可真是誰都不肯輸,不只船身裝飾要比,就連前進速度都要比……

  不過,兩艘樓舫貼得這麼近,相差不過十來尺,不會太危險嗎?

  「哎呀!把船身逼得這麼近,是要把我給逼到角落不成?」絮柳也發現了這一點。「給我等著,我馬上要舵手反擊。」

  鳳翎趕忙拉住她。「絮姨,算了。」

  「這怎能算了?這舊金河出了水門,河面就寬敞得可以容納十幾艘樓舫並行,她偏是要貼這麼近,分明在挑釁,我怎能悶不吭聲?」

  「絮姨,別鬧了,船上有很多客人,要真出了差池,那怎麼可好。」

  「但我要是不反擊,她會以為我怕她。」絮柳抿了抿嘴,怎麼也不肯輸給花絛樓的鴇娘褒妍。

  兩人從年輕時就槓上了,現在,表面上像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實際上卻是明爭暗鬥,挖對方牆腳、搶對方客人。

  「你們到底是怎麼結下樑子的,怎麼連點小事都要爭?這可是在河上,要是撞船……個不小心有人失足落水,事情可就糟了。」鳳翎苦口婆心地勸著。

  畢竟夜渡舫是在夜晚裡行駿,要是有人真掉進河裡,就怕是救不上來。

  「所以你看,那八婆就是沒良心,偏要硬幹惹火我。」絮柳不禁碎碎念,「也不想想,當年她可是我一手拉拔的,可誰知道,被花絛樓給拉去也就罷了,過了幾年竟成了花絛樓的鴨娘跟我對台……真是一個個沒心沒肝沒肺的。」

  「絮姨,你放心,我不會是那個沒心沒肝的。」鳳翎好笑地安撫她。

  絮柳碎了聲,撇嘴道:「你也沒跟我說一聲。」

  「什麼事?」

  「朱書德那樁事。」

  那晚她從舊金河畔回來,就瞧見朱書德被人脫光綁在寒煙閣前,嚇得她呆掉,正要找人問時,金大少的貼侍便詳盡地把事給說了一遍。

  她聽完之後,便要護院直接把赤條條的朱書德給押到府尹,是治不了什麼罪,但至少能趁機痛快的帶他遊街,讓他往後再也沒臉踏進崆峒城!

  混蛋東西,竟敢趁沒護院看守的時候下手,真是活膩了。

  「我是想……不過是一小事一樁。」鳳翎歎了口氣。

  「是啊……樁小事,讓我被金大少罵得快臭頭了。」

  「關他什麼事?」

  「你說呢?」絮柳笑得暖昧。「人家說他看上你了。」

  「他不過是一時興起,覺得好玩罷了。」

  「管他是好玩還是不好玩,反正你們就算無夫妻之名,也有了夫妻之實,如今要是能在一塊,這不是美事一樁?」當年她的事,自己可都是知道的。

  鳳翎不禁笑得自嘲。「絮姨,金府大門的門坎很高,我踏不進去。」

  當年懷了小樂的事,如果可以,她並不想告訴任何人,可是大起來的肚子是瞞不過絮姨的,她只好坦白從寬,也虧絮姨待她太好,竟真讓她休息了一年把小樂生下,再找了單純的紫蝶,幫她一起照顧小樂。

  這事她們可是保密到家的,只要絮姨和紫蝶不說,沒有任何人會知道。

  而她,壓根沒打算向金如玉坦白。

  「是嗎?」瞧她似乎沒打算回話,絮柳也不再追問。「罷了,你自個兒拿定主意,我也不會強迫你什麼,不過……今晚你就待在桂染艙房裡別出來。」

  「為什麼?待在艙房很悶。」

  「有金大少陪著,保證你不悶。」

  「他?」

  「是啊,金大少正在艙房等你,你快去吧。」

  一聽到他在艙房裡,她愣了愣。「他不是向來不參加夜渡舫的?」

  「原來你也知道剎那你也該知道,他這回是為誰而來。」絮柳催促著她,「去去去,我要在這裡盯著,絕對要比花絛樓的船還快到達康交嶺。」

  鳳翎想了下,下了梯,瞧見紫蝶就在底下候著。

  「小姐。」

  「怎麼了?」

  「金大少差人……」她指了指站在幾步外的並也。「要你到桂染艙房。」

  「……小樂在嗎?」

  「不曉得。」

  鳳翎看了並也一眼,隨即轉身朝另一頭走,打算繞到船頭吹吹風。

  筵席是擺在船尾的方向,而她壓根不想到船尾去搶其它花娘的鋒頭。

  「鳳姑娘。」並也一個箭步就擋到她面前……臉可憐兮兮地說:「外頭風大,不如到艙房裡歇著吧。」

  「小樂也來了?」

  「……沒。」並也一張俊美偏柔的好皮相,瞬間變得苦瓜。

  就說嘛……定要把小主子一起帶來的,主子就偏不要口

  「小樂沒來,他來做什麼?」鳳翎笑瞇眼問,遷自從他身旁走過。

  「是呀,鳳姑娘,我也跟我家大少提醒了,可是大少說,這兒人多又是夜裡,小少爺上了船沒多久就睡了,倒不如在府裡睡。」

  「是呀,這裡人多,叫你家主子早點回去睡吧,我可以差人破例,讓他提早下船去。」這點本事,她還是有的。

  「鳳姑娘,不要這樣嘛。」並也又衝到她面前硬是擋著路。「鳳姑娘要是不跟我走一趟,我會被大少給丟下船的。」

  鳳翎笑得眉眼彎彎,小步不斷地貼近他,菱唇弧度勾魂,美目挑逗誘惑,教他漲紅了臉,羞得只能趕緊閃邊站。

  「道行還太淺,被丟下船也是沒辦法的事。」輕而易舉地將並也逼開,教她滿意地從他退開的方向走。

  然而,才走了兩步——

  「這兒有個道行深的,就不知道花魁願不願意賞臉?」

  那把低啞帶笑的嗓音,教她猛地擡眼,就見金如玉懶懶地倚在前頭的船身。

  她忍不住回頭瞪著一臉歉意的並也,才知道自己是自以為聰明,實際上早被逼進死胡同裡。

  深吸口氣,她揚起笑問:「今天是什麼風把金大少給吹上船了?」

  金如玉緩緩走向她,「不就是你?」他勾起她一絡髮絲,湊在鼻尖嗅聞著,笑意染得桃花眼熠熠發亮。

  「……鳳翎沒有這麼大的能耐。」她的心,因為他的笑而隱隱顫動著,臉也微微燒燙著,但她強迫自己冷靜,淡笑以對。

  「有,你就是有這本事。」放下她的發,船身突地晁動了下,他想也沒想地一把將她拉進懷裡。

  「你!」她想掙扎,卻發覺他微顫著。

  她不禁疑惑,微顫的到底是誰?

  「我說過了,你可以怕任何人,就是不準怕我。」

  「我不怕你。」她沒好氣地說。

  「真是不怕?」他俊臉俯近。

  她直瞪著他,卻感覺他像是要親自己,教她不由自主地閃避開來。

  「放開我。」她不習慣與男人之間太過親近,貼得這麼近會讓她心底的恐懼,像是出押的野獸將她吞噬。

  金如玉打量著她,凡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進艙房吧。」他道。

  「不要,艙房很悶,我要在甲板上吹風。」她掙脫他,靠著船身。

  他眉頭微皺,像是要說什麼,驀地,船身劇烈搖晁起來。

  鳳翎下意識地抓緊船身的欄杆,聽見並也大喊著,「大少!」

  她趕忙往旁邊看去,就見金如玉臉色蒼白地退到船樓底下……副惶恐的樣子,正疑惑之際……個更大的搖晁襲來,船身嚴重傾斜,在陣陣的驚呼慘叫和杯盤碎落聲中,她被晁出了船外,掉入了河裡。

  「鳳翎!」金如玉喊著,不假思索地衝過去……蹬,躍入河中。

  「大少!」並也見狀,也跟著躍入河裡。

  「快快快,趕緊回艙房。」

  一刻過後,落河的三人總算被撈上小船,再趕緊送到樓舫上頭,絮柳立刻指揮底下的人送他們回房,順便要其它丫鬟護院整理甲板,要花娘趕緊帶著其它客人先回艙房歇著。

  她忍著怒火,忙著收拾殘局,二向客人道歉,決定等回頭上岸之後,非要到府尹告花絛樓故意撞船,討回公道不可。

  「我回我自己的房。」走到桂染艙房前,鳳翎堅持要回自己的艙房。

  跟在身後的金如玉擰緊濃眉,低聲道:「先進去。」

  「我……」她回頭,瞧他臉色蒼白得可怕,不禁趕緊退開。「你先進去吧,差人替你備上一點熱水。」

  「不用了,你先進去。」他狀似疲憊地倚在門邊。

  「可是……」正猶豫著,便見紫蝶已經奉絮柳之命,將她的衣匣給抱過來了。

  想了下,她終究還是先進了房。

  艙房裡,床和矮桌全都是釘死在木頭地面的。裡頭還算寬敞,佈置得極為簡單素雅,該有的都有,但就是沒有屏風。

  這下子,她要怎麼換衣裳?

  正忖著,身後的門板已經關上,她渾身寒毛豎起,不敢回頭。

  「我背對著你,你趕緊換衣裳。」

  他說著,她聽見了他褪下衣物丟擲在地的聲響,教她渾身緊繃得無法動彈。

  金如玉三兩下就換了套乾淨衣裳,卻發現她還是動也不動地愣在身後,不禁催促著,「你不趕緊換下衣物,會染上風寒的。」

  雖說時序已經入夏,但河水的溫度仍低,在河裡泡了一下子,想染上風寒容易得很。

  然而當他的手撫上她的肩時,她卻如驚弓之鳥,嚇得蹲下身,雙手護在胸前,整個人蜷縮起來。

  「……鳳翎?」金如玉疑惑又詫異地看著她。

  原以為,那晚她遭人輕薄,所以才會特別懼怕男人,但是眼前所見,她的恐懼似乎更深沈……

  「誰欺侮了你?」他緩緩蹲在她面前,沈聲問著。

  在寒煙閣那種煙花之地,花娘被尋歡客糟蹋之事是時有所聞,但他沒想到,當事情是發生在她身上時,他心中竟會瞬間升起如此巨大的憤怒。

  她卻像是聽而不聞,只緊緊地抱著自己,彷彿唯有這麼做,她才能得到保護。

  「鳳翎,別怕……是我。」他嘗試輕撫她的手臂安慰。

  但她卻嚇得連滾帶爬地逃開,掙開他手的力道大得他只是輕抓著她,便撕下了她外頭的紗衫,教他清楚看見,她腰側猙獰的傷疤。

  「不要……不要……」她近乎崩潰地爬到角落,恐懼地看著他,企圖把自己縮得更小更小,好像這樣他就可以看不見自己。

  金如玉錯愕地看著她。

  是他嗎?是他傷了她嗎?

  雖說他一直認為她就是小樂的親娘,也再三想要確定她的身份,但他卻忘了,那一晚的他像野獸般,根本沒想到他對她造成了什麼樣的傷害,而如今,證明她身份的鐵證,卻刺傷了自己。

  傷她的人,竟是他……

  滿腔的憤怒瞬間化為說不出的苦澀哀傷口

  從她的反應可以想見她對於男人的接近有多恐懼,可是……他知道,無人可以依靠的她,為了要養小樂,得要如何勉強自己成為花娘,對每個男人曲意逢迎……

  他空洞的心,因為她的駭懼、她的委屈而狠狠發痛著,像被人用手不斷地擠壓著。

  「鳳翎……」金如玉啞聲喚著,卻站在原地不敢再向前。想了下,他試圖讓嗓音如平常般戲謔,「之樂要是見到你這模樣,肯定要笑你了。」

  「……小樂?」之樂兩個字,彷彿陽光破開無邊無際的恐懼,溫暖了她,讓她的思緒逐漸清朗而不再混亂恐慌。

  「小樂的娘,你該怎麼賠償我?」

  鳳翎驀地回神,張大美眸望著他。

  他在說什麼?

  小樂的娘?

  「鳳翎,這筆帳難算了。」金如玉勾笑道。

  她錯愕地回想,自己露出了什麼破綻,要不他怎能說得如此肯定?

  「你腰間的疤是怎麼來的?」他問話的同時已經起身,在櫥櫃裡找出乾淨的大布巾,順手從她的衣匣裡找出幾件衣裳。

  她垂眼望著自己的腰側,接過他遞來的布巾,往身上一蓋。

  原來……那一晚,他記得她身上有傷?

第6章(2)

  「你……」原本想再狡辯的,但此刻的她身心俱疲得連說謊都不能。「反正那已經不重要了……若要說賠償,那麼我一千兩還你,你把小樂還給我。」

  復仇大計已經告吹,擁有小樂至少能讓她知道,她還可以為什麼而活。

  金如玉搭上中衣,再拿了件布巾,在她面前盤腿坐下。「天底下有那麼簡單的事嗎?過來。」他朝她勾勾手指。

  「你要做什麼?」她戒備地看著他。

  那戒備的神情,令他的心微微刺痛,但他若無其事地掀唇冷曬,「這房裡沒鏡子,否則真想讓你瞧瞧你現在的德性。」

  她擡手撫發,才發現髮絲早已濕透,甚至早已經散亂。

  金如玉拔下束環,濕透的長髮披落,他先擦拭自己的發,再沈聲威脅著,「再不過來,是要逼我出手?」

  鳳翎聞言,嚇得趕忙坐直身子。「布巾給我就好。」

  他嘖了聲,狀似要遞出布巾,卻在她伸手的瞬間,將她扯進懷裡。

  「你——」

  她渾身緊繃,卻感覺他的手輕柔地擦拭著她的發,再一一地梳理。

  那動作很輕很輕,像是怕嚇著她似的,輕柔地撫著她的髮,像是在安撫著她的心,接著,彷彿聽見他說:「對不起。」

  一聲對不起,教她疑惑地擡眼。

  「鳳翎,我出入寒煙閣多年,你也見過我幾次甚至是同桌陪侍……你怎能把這些事都藏在心底不說?」

  「……沒什麼好說的。」她垂下長睫。

  「你可以上府尹告我輕薄你。」

  「一個花娘?」她不禁哼笑著。

  「就算是花娘,也有賣藝不賣身,誰敢輕薄你就要付出代價。」

  「對象是金家大少,你認為府尹會辦理嗎?」她搖頭失笑,決定道出他們最初的相遇,讓他明白,她為何可以忍受此事。

  「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就會明白我的原因。八年前,我和姊姊來到崆峒城,身無分文的我們躲在牆角避雨,姊姊發著熱,我正不知道該怎麼辦時,見到一輛馬車駛來,我衝了出去攔下,馬車的主子給了我一錠金子,讓我帶著姊姊去看大夫。」

  「……是我?」

  「是,是你,但我想,你應該記不得我了。」鳳翎始終垂著眼。

  「後來,我跟姊姊進了寒煙閣,本來是端盤小裨,可是姊姊的病在那時留下了病根,後來一病不起,為了醫治姊姊,我成了花娘……」

  金如玉靜心聽著,擦拭著她的發也暖著她冷透的身子。

  「後來姊姊去世了,我不知道該為什麼而活,然後我發現你被人設計,中了迷香,所以我才帶著你走,但沒想到……」

  他驀地緊緊擁住她,感覺她緊繃的身體微微顫著。

  「別怕我,不會了……再也不會……」

  一切都連成線了。

  之樂說過,娘是喜歡爹爹的……如果她對他沒有半點傾慕,又怎會發現那晚他遭人暗算?

  她必定是時時注意著他,才能在事發時立刻帶他離開,然而他卻欺淩了她……是他親手毀了她曾有過的傾慕。

  「我沒有怪你,我不J限你,就當是我報答你吧……我們之間,在那一夜就已經是互不相欠了。」

  她曾經仰慕過他的,從他救她,而後在寒煙閣再相遇,他的君子風度,他在談笑中強硬地談妥生意……切都在在吸引著她。

  可是那一夜,讓她無法再單純傾慕,從那之後,烙在她心底的,還有恐懼。

  「誰說的?你懷了我的孩子不認帳,又上我家勒索了一千兩……鳳翎,你以為我會這麼輕易地放過你?」

  「你!」這明顯的歪理讓她火大地瞪著他,忘了害怕。「是你先對我……」

  這人剛剛不是在對她道歉嗎?怎麼道歉還言猶在耳,他就馬上換了一張臉?!

  「你剛也說了,互不相欠,所以咱們的債就從你有了我的兒子,卻還向我勒索這一筆算起。」

  「你這個人真的是惡劣無賴!」

  金如玉滿意地笑瞇眼。他發現,只要把她惹毛了就會讓她忘卻恐懼,這倒也是個法子。

  「鳳翎,別忘了,是你先隱瞞自己是之樂親娘的身份,而後又把他丟給我……真了得,你竟能讓自個兒的兒子喊自己姨娘。」也許該說,之樂太過成熟,知道她的難處在哪,』懂得乖乖聽話。

  「我……」她惱極,揪起頭上的布巾丟他。「你以為我願意嗎?小樂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和他分開,我心如刀割!」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要這麼做為」

  剛剛,她提及自己和姊姊來到崆峒城,可仔細算算,八年前,她和姊姊的年紀育定還小,既然會進寒煙閣代表不是為依親而來,那麼又是為何而來?

  「我……」鳳翎不禁語塞。

  那些事再提起,又有什麼用?

  既然事情都已經結束,她也不願再想,但可恨的是,就算她現在想要回小樂,他肯定也不會給。

  「算了,反正從今天開始,你,隨傳隨到。」瞧她彷彿有難言之隱,他也不想迫問,只直接告訴她,他的打算。

  這幾日爹老是盤算著替他找個媳婦,他就剛好拿她來讓爹別多事。

  「……你說什麼?」

  「要我再說一次?」他笑得一派斯文和善。

  「你以為你是誰?就算是你也不能勉強我,在寒煙閣裡還有絮姨作主,輪不到你決定。」

  「絮姨嗎?」金如玉輕點著頭,笑得滿臉愉悅。「我認識絮姨那麼多年了,她卻瞞著我這件事,你說,我該要怎麼對付她?」

  「她——」

  「你別跟我說,絮姨不知道你懷孕生子。」他淡聲打斷。

  鳳翎是棵搖錢樹,無端懷孕生子,絮姨沒要她將孩子打掉,肯定是她說出了原由。姑且不論她是怎麼說服絮姨留下孩子的,但至少可以肯定絮姨是知情的,而她身邊服侍的紫蝶,也肯定是絮姨特地安排照料她的,否則,紫蝶不會和小樂那般親近。

  「……不要為難絮姨,這些年她幫了我很多,就連小樂她也是疼入心的。」她悶聲說著,就怕他真的拿絮姨開刀。

  「不為難她,難不成要為難自己?我可不幹那種事。」

  「你這人怎麼老是這樣?!也不想想,小樂能在寒煙閣裡無憂無慮長大,是因為絮姨幫了我們許多,你不感謝她就算了,居然還想對付她?」

  「我要不要對付她,就看你怎麼做。」他話說得坦白,明人不干暗事。

  「你!」她瞪著他,不信他真會這麼做。「你和絮姨可是十年的交情,如果你連這多年來的交情都可以不要,我也無話可說。」

  「你可以試試看,看我會怎麼做。」他說得篤定,很像一回事。

  「你……」難道這事真教他這般惱火?要是他真的對付絮姨,那她豈不是太虧欠絮姨了?

  可是要她隨傳隨到,這種事……

  驀地,船身又劇烈搖晁了下。

  有力的臂膀,立刻將她團抱住,嚇得她渾身僵硬。

  「喂,你……放開我……」她不能適應擁抱,這讓她很難受。

  「等等……」

  聽到他嗓音古怪,感覺到他身子微微顫慄,她不禁疑惑地擡眼,發現他的臉色蒼白得近乎跟紙張一樣白。

  「你……」她不禁想到先前在甲板上的情況,船身搖晁時,並也急著要跑到他身旁,他臉上也是沒半點血色,而且一開始他抱著她時,他身上也是顫著的……幾個線索在腦中被一道靈光串起,教她不由得脫口問:「你不敢搭船?」

  金如玉眉頭緊攏,就連唇也抿得死白。

  「你怕船身搖晁?」她驚呼著。

  「閉嘴。」他惱羞成怒道。

  這是他唯一的弱點,除了並也,根本就沒有人知道……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讓她發現。

  見他沒有反駁,聲音反倒透著一股惱意,教她忍不住開心地拍著手。「原來如此,難怪你從來不參加夜渡舫,原來是怕搭船!」

  「不是怕,是不喜歡。」他堅持。

  「是嗎?」她瞇起眼,突地從他懷裡溜走,跳到一旁。

  「你!」金如玉才起身,船身又突地搖晁起來,他不禁暗咒了聲,整個人貼到了牆邊不敢動彈。

  「真是可憐,人果然沒有完美的。」她感慨了聲。

  有誰會知道,他竟然會怕乘船呢?

  「過來。」他吼著。

  「不要,咱們先來談條件。」

  「跟我談條件?」

  「對,我要你取消隨傳隨到的命令,要不然我就把你怕乘船的事告訴大家。」真是天助她也,給了她這麼好的契機。

  說不定她還可以藉此威脅他把小樂還給她。

  金如玉卻哼笑了聲。「誰信?」

  鳳翎不禁怔住。也對,這傢夥在崆峒城裡的名聲,猶如神祇般完美,坊間曾有數種流言竄起,但都不到一天就自行殲滅,只因無人相信。

  她垂陣暗嘖了聲……道陰影逼近,將她撲倒在軟榻上頭。

  「你……放開……」

  「你也會怕是吧?讓你也嘗嘗我的恐懼。」他的口吻像個負氣的娃兒。

  她身子應該僵硬緊繃,感受到天崩地裂般的恐懼,然而此刻,她卻被他的口吻逗笑,再察覺他輕顫的身軀,教她也不捨再推開他,不過——

  「承認你是在害怕了吧。」

  「是討厭。」

  「那你放開我。」她態度可囂張了。

  「偏不。」他抱得更緊。

  「還說你不怕?」

  他沒吭聲只是緊閉著雙眼。

  看他彷彿正在努力忍受恐懼,她的心不禁有點發軟,但嘴上還是不饒人地問:「既然不敢上船又何必上船?」

  話出口的瞬間,她不禁想起他說他是為她而來。

  難道說……他是怕她又遭客人輕薄,所以才為她上樓舫的?

  可是他明明怕乘船……明明怕著,但還是為她而來了?

  忖著,心頭竟暖熱起來,彷彿他的體熱熨燙著她,雖然讓她依舊身子僵硬,但熱度卻暖了她多年冰冷的心。

  這人……傻子!

  無聲罵著,但唇角卻揚得極高。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1-9 12:26:55

第5章(1)

  「快走,鳳鳴,你快點抱鳳翎離開!」

  「大哥,你呢?」

  「我守在這裡。」他最後抱了抱小妹,將鏤鳳玉珮交到她手中,在她耳邊說了些話。「鳳翎拿好,記住了。你們快走。」

  大哥關上後門,腰間受傷,被姊姊抱在懷裡的她,從門縫裡看見了大哥的最後一面,大哥身後是教人膽戰心驚的廝殺聲。

  姊姊抱著她跑,跑了很遠很遠,為了救她,用盡了所有盤纏,最終流浪到崆峒城。那晚好冷,天空下著雪雨,姊姊緊緊飽著她,她卻發現姊姊身上好燙。

  「姊姊?」她喊著,卻發現姊姊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不斷地搖,可是姊姊仍然沒有響應。擡眼看向四周,只有黑暗和無止盡的冷雨。

  突地,她聽見馬蹄聲,朝街角望去,果真瞧見一輛車蓋前懸著燈籠的馬車,她立刻掙脫姊姊的懷抱,想也沒想地衝到路上,伸出雙手,攔住馬車。

  駕馬車的馬伕趕緊勒緊疆繩,急聲道:「小姑娘,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姊姊生病了,拜託你幫幫忙,求求你。」她雙膝跪下,不管腰間的傷還疼著,不住地往地上磕頭。

  馬伕見狀,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反倒是馬車內的人低聲問著,「怎麼了?」

  「大少,有個小姑娘擋在路中間,說她的姊姊病了,要咱們幫忙。」

  「是嗎?」

  跪伏在地的她,看見了一雙鞋子兒乎沒有遲疑的,來到面前,她微擡眼,瞬間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明明是暗夜,他卻像輪明月,傾落月華。

  對那時的她而言,他確實像是神祇一般,然後他遞出了一錠金子給她,不由分說地再回到馬車上。

  喔著那一錠金子,她像是掌喔住姊姊的生命,然後她聽見馬伕說:「小姑娘,隔壁街有家醫館,你帶你姊姊去吧。」

  「謝謝、謝謝。」她行了個大禮,趕緊起身,馬車立刻從身邊呼嘯而過。

  那晚,有了那錠金子,才救了姊姊,但姊姊的身體卻在那時落下了病根。

  為了養活彼此,姊姊帶著她到寒煙閣,兩人當起端盤小裨,不久,姊姊病了,為了姊姊,她毅然決然地成為花娘,直到五年前,姊姊去世了,她把姊姊葬在城南郊外,而後救了他,有了小樂……

  對他,她有太多太多複雜的心思。

  恨著愛著,各種情感交錯著。

  不可否認的是,如果不是他,她絕對不可能活到現在。

  可是對他,她已不再有奢念。

  只因他像是月光,看得見、擋得住,卻永遠無法觸摸。

  「鳳翎,你到底是在發什麼呆?」

  耳邊含著不悅的喚聲,教她驀地回神,才驚覺自己是在桂三房裡,而坐在面前的則是朱書德,她的手則緊喔著懸在頸間的玉珮。

  鳳翎不慌不忙,柔媚一笑,嬌p道:「還不是朱老闆今兒個俊俏得害奴家都失了神。」朱書德聞言,不禁笑逐顏開。

  「是嗎?我這身行頭可是聚祿城現在最時興的,是常家成衣坊所制,這可不是有錢就買得到的。」

  鳳翎看著他那一身特殊印染藍底白花交領長衫,被他撐得快要不成衣樣,再望向他那腦滿腸肥樣,不由得笑瞇眼。

  「難怪今兒個的朱老闆特別迷人,害奴家一直失了魂呢。」

  在寒煙閣待久了,她沒有說不出口的鬼話。

  更何況朱老闆確實疼她,給的不只是絞羅綢緞,更有她最想要的京城消息。

  朱老闆經手古玩,從日穆國買來的古玩在京城最為搶手,是王公貴族最為喜愛的珍品,正因如此,他總能得到一些小道消息。

  「你這丫頭,嘴巴可真甜,甜得我心都癢了。」長臂忍不住環過她的頸項,作勢要往她的肩滑下,直向胸側而去——

  鳳翎忍住作嘔的衝動,拉住他的手,往小臉上一貼,嬌聲問著,「不知道朱老闆今天要不要再跟我說些京城的事?」抓著他的手,省得老是不安分。

  朱書德享受著指尖滑膩的觸感,眼角餘光瞥見她露在抹胸之外的玉珮,突地一頓。「這玉珮……雕工真細。」他伸手要拿。

  「這玉珮哪入得了朱老闆的眼?不就是塊便宜貨。」她將玉珮塞進抹胸底下。

  後來,她聽姊姊說過,這玉珮是家變那一天,姊姊和娘去禮佛要回家時,莫名出現在馬車上的。

  回家後,她倆把玉珮交給爹和大哥,便見兩人神色一變,姊姊後來拉著哥哥,想私下問是怎麼一回事時,那些人已經殺進府裡了。

  正因為這樣,那一晚,在哥哥的保護之下,姊姊才能全身而退,才能帶著她離開家。

  「這紫白相間的玉珮可是極品,再加上那鏤空的鳳形……肯定是哪個大爺賞給你的吧。」

  「才不是呢。」她嬌鎮著,「朱老闆好壞,明知道奴家很想知道京城的趣聞,卻都偏偏不說。」

  「你就對京城的事這麼感興趣?」

  「可不是?雖說崆峒城也是繁華大城,可是怎麼比得過京城?」

  「那倒是,在京城稀奇玩意兒很多,就連官場的事也是變化多端。」

  「喔,有好玩的嗎?」

  「你可知道,原本預定要到崆峒城上任的新任府尹,好像是被人舉發貪汙,被扣在京城動不了了。」

  鳳翎聞言,不禁一愣。

  「早就聽說饒亦弊不是什麼好東西,他父親以前是戶部尚書,雖然在七年前去世了,但在朝中留下的人脈,還是讓他幹上了副首輔,才能在內閣和六部裡頭來去自如。但是這官場就是如此,他先前不知好歹地反咬了戶部一口,立了功要來崆峒城上任,豈料卻被原本內閣的同僚給參了一本,說他涉及宮內內務監的貪汙。」

  聽至此,她整顆心發涼,怎麼也擠不出話。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她正是之前聽朱老闆說饒亦驊即將到蝗洞城上任,才狠心把小樂送至金家,然而現在他卻說……

  「朱老闆,那饒亦驊如此有能耐,勢力如此之大,豈會如此容易失去權勢?」她急問著,分不清心底的感覺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

  「依我看……這一回,他恐怕是難逃聖上聖裁,畢竟牽扯的是內務監,那可是皇宮六監之首,皇上怎麼可能輕饒?沒嚴加查辦才怪。」

  鳳翎像是渾身被抽掉了力氣,勾魂眼空洞得緊。

  老天是在整她嗎?

  八年前,她還是戶部侍郎家中的小千金,卻因為戶部饒尚書貪汙,又將罪都推給了她爹,她爹欲反抗,反遭滅門,最終還被放了一把火,說是畏罪自焚……而當時舉發爹貪汙的人,正是饒亦驊!

  饒家父子狼狽為奸,害得她鳳家一夕之間家破人亡,只餘她獨留人世。

  姊姊臨終前,要她把過往都給忘了,她聽話,然而當朱老闆上個月提及這件事時,那暗藏心底的恨瞬間沸騰了起來。她沒有辦法不恨!

  如果不是饒家父子,她不會淪落至此;如果不是饒家父子,她還有爹娘疼她,還有兄姊寵她,然而……八年前的那一晚,他們讓她一無所有,要她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所以,她決定報仇,早已想妥法子和他同歸於盡,就等著饒亦驊上任。所以在那之前,她必須先將小樂安排好,但她處心積慮辦妥一切之後,竟得知他恐怕無法上任,只因為有人參他……

  是因為她違背姊姊的遺願,所以連老天都在阻止她?

  還是老天不讓她髒了手,已開了眼,讓那賊人伏法?

  可是她鳳家的公道呢?

  「別提那些了,陪我喝一杯酒吧。」

  手被突地扣緊,鳳翎想也沒想地抽手,重喝一聲,「你幹什麼?」

  朱書德愣住,眨了眨綠豆般的小眼,疑惑地問:「鳳翎,你是怎麼搞的?」

  「我……」她收斂心神,也一併斂去滿臉J恨。「朱老闆,對不起,我突然身體不舒服……」

  她顫著小手,彷彿難受極了,那雙勾魂眼像是快要落下淚來,無辜得勾人。

  「那……在這兒歇會吧。」朱書德見狀,忍不住拉起她,想要把她帶到屏風後頭的寢房。

  「不了,怎麼好意思麻煩朱老闆?」她勾笑推辭著,喚道:「紫蝶。」

  「是。」守在門外的紫蝶立刻推門進來,將她給扶了起來。

  「朱老闆,真是對不住,今天我身子不適,容我先告退。」她婀娜欠身……臉歉疚地笑。

  朱書德見狀,儘管心有不滿,但表面上也只能堆滿笑地說:「身子不適,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回去休息吧。」他心裡卻暗暗打定主意。

  「多謝朱老闆。」她含笑道。

  紫蝶立刻攙著她出房,走出長廊,她一步急過一步,直到下了樓,來到通往後院的拱門時——

  「瞧你走得這麼快,身子應該沒什麼大礙才是。」

  後頭突地傳來聲響,鳳翎還來不及反應時,身子已經被一把蠻力給扯進身後的懷抱裡。

  「……朱老闆?」她微愣地看著他。

  難道……他是跟著她下樓的?

  被迫偎在男人懷中,貼近男人軀體教她渾身繃得死緊,不住地顫著。

  「你騙我,我該怎麼罰你?」他說著,笑得狠瑣像是打算一親芳澤。

  「不……紫蝶!」鳳翎掙扎著,朝愣在一旁的她使了個眼色。

  紫蝶見狀,立刻拔腿就跑。

  「少了個礙眼的人,咱們才能玩得盡興。」朱書德忍不住對她上下其手。

  「這樣吧,往後你就跟著我……不管要多少錢才能替你贖身,我都能幫你處理,你也知道,大爺我什麼沒有,就是金子最多。」

  濕熱的吻落在她頸項,嚇得她縮起脖子,恐懼梗在喉中,教她連喊叫都不能,此時——

  「放眼峻恫城,還沒人敢跟我比金子多的呢,這位爺……」

  朱書德被人扯住,惱火至極地回頭,話都還沒說,下身就遭受重擊,令他跪倒在地。

  而鳳翎在瞬間被拉出懷抱,掉進另一個懷裡。

  氣息好多了,然而接觸男人的身體,依舊令她緊繃得快要控制不了自己,從喉頭擠出了破碎聲響。

  「不要……求求你……」

  金如玉擰著眉,瞧她不斷地蜷縮起身子,彷彿承受著極度的恐懼。

  「你把本大少當成什麼了?」

  那像是滿不在乎的天生沈嗓,在她耳邊爆開,教她猛地擡眼,瞧見了那張難得斂笑的桃花臉,才使她緊繃的情緒徹底崩盤,無力地跪坐在他腳邊。

  他垂眼瞪著她,直拉著她的雙手,她卻只能無力地偎在他的身前。

  「你這是……」

  怎麼她一副像是他欺負了她的樣子?

  他才剛到寒煙閣要來找她,沒瞧見絮姨,正問了人,知道她回後院,循路而來時遇到她的丫鬟,知道有客人對她胡來,便趕著來救,沒得到半點感謝就算了,這女人竟連他都怕……這是怎麼著?

  「壞爹爹,你又欺負姨娘了?!」

  金如玉腳後遭受重擊,教他忍不住閉了閉眼,回頭瞪著金之樂這小鬼頭。

  「你敢踢爹?」

  「你欺負姨娘,我就欺負你!」金之樂從他身旁閃過,小小雙手用力地抱著鳳翎。「姨娘,我來了,我保護你!」

  她緩緩擡眼,用力地將他摟進懷裡,細聲喊著,「小樂……」

  「大少,這人要怎麼處理?」跟在身後的並也,看著遭受自家主子重踢後的男人,不禁有些同情。

  不知道這人娶妻生子了沒,否則這下子恐怕是要絕子絕孫了。

  金大少垂眼瞅著那已昏厥的男人。「把他的衣服全脫了,綁在寒煙閣門外。」

  並也倒抽口氣。「……玩這麼大?」要不要先搞清楚這傢夥的來頭呀?

  「還不快去?」

  他歎口氣,儘管覺得這麼做不妥,還是乖乖地拖著男人走了。

  「姨娘,不怕不怕,小樂在這裡。」金之樂偎進她的懷裡,像個小大人般不斷地拍著她的背。

  「姨娘不怕了,有小樂就不怕了……」

  金如玉冷眼看著這一幕,不禁想,剛剛他出腳太快,這點小事應該交給他兒子去做,把所有的功勞都給他才對。

  「小姐……」紫蝶慢了一步趕來,確定她沒事,才鬆了口氣。「小姐,紫蝶先扶你回房吧。」

  「好。」鳳翎擡頭,小臉蒼白得緊。

  紫蝶拉著她,卻發現拉不動她,再輕撫她身子卻驚覺她渾身冰涼得可怕。「小姐,你是怎麼了?」

  「我……」恐懼還嵌在她體內,她渾身無力還顫慄不已。

  金之樂趕緊摩掌著她的身體,像是要讓她溫暖些,教鳳翎不由得微勾笑意,而下一刻……雙有力的手臂,輕而易舉地將她打橫抱起,嚇得她險些驚叫出聲。

  金如玉森冷地瞪著一臉驚恐表情的她。「給我看清楚,我是誰。」

  他猜想她是受到極大的驚嚇,所以才會有這種反應,但他不能忍受,她竟然把他和那種雜碎擺在一塊比較。

  鳳翎本想再說什麼,但終究還是乖乖地閉上嘴,任由他摟抱著。

  「之樂,跟上。」金如玉大步朝後院走。

  「爹爹,你要飽緊一點,別讓姨娘掉下來。」金之樂拉著紫蝶邊跑邊吩咐。他瞥了鳳翎一眼。

  「之樂的命令,你要怪就怪他。」話落,他將她摟得更緊,彷彿要祛除她身上的寒意,還有令他不快的顫慄。

  那混帳東西……竟將她嚇成這樣,要是有緣再相見,他會讓他再也不敢踏進蝗洞城!

  夜蓮塢,寢房內。

  紫蝶利落地將一壺熱茶擱下,便立刻退到房外候著。

  「姨娘,會不會太燙?」

  「不會。」

  金之樂坐在床邊……小口一小口地喂鳳翎喝熱茶,教她笑瞇眼,他忍不住也笑瞇眼,小臉直蹭著她的臉,還朝她頰上香了下。

  坐在桌邊的金如玉見狀,沒來由的,竟生出想將兒子丟出房外的衝動。

  他這是怎麼了?

第5章(2)

  「爹爹、爹爹,你在幹什麼?」

  待他回神,才驚見自己已經把兒子給拎起。

  金如玉怔住。他在幹麼?

  「爹爹,放下我,姨娘還沒喝完熱茶。」金之樂的無影腿不斷地朝他踢踹。

  「你還敢踢我?」金如玉微瞇起眼。

  看來,他是有必要得好好地教之樂,老子與兒子之間永不變的真理。

  「你剛剛就是這樣踢那個壞蛋的。」所以他趁機學起來了。

  「我是你老子,不是壞蛋。」

  「敢欺負姨娘的,全都是壞蛋。」金之樂不甘示弱,與他對瞪。

  他應該生氣的,可是此刻他卻想笑,還沒笑出聲,倒是倚在床上的鳳翎已經忍俊不住地笑了。

  只見她笑瞇美眸,笑聲如銀鈴般悅耳。

  她的笑,讓他終於安下心來。

  「今天怎麼不見寒煙閣的護院?」抱著兒子,金如玉理所當然地往床畔一坐,讓兒子繼續餵她喝茶。

  他的貼近,讓她的身體微微僵了下,但因為有小樂在,才讓她能忍住驚慌。「過兩天,寒煙閣

  的夜渡舫又要遊河了,所以絮姨帶著大半的護

  院到水門去了。」

  「是嗎?」他不禁搖頭。「絮姨就是要跟對面的花絛樓互別苗頭就是了。」

  「你倒是很清楚。」

  「我在寒煙閣走動也有十年了,絮姨腦袋在想什麼,我會不知道?」金如玉哼了聲,盯著兒子的動作,就怕他不小心把熱茶灑到她身上。

  崆峒城兩大銷金窩,就是隔岸對立的寒煙閣和花絛樓,每年的夜渡舫,總是要比較船隻大小、上頭妝飾的華美。」

  「……我不記得你有來過夜渡舫。」夜渡舫是所有花娘都得上去的,沿著舊金河,由東向西,出了西城門至康交嶺,再順風而返,得要費上兩三天的時間。

  而這段時間能搭上夜渡舫的客人,比較的是身份而不是人數多少,來頭肯定都不小才能得到帝王般的享受。

  「我沒興趣。」

  上寒煙閣是為了生意,他沒興趣再陪花娘出遊。

  「……今天怎麼會來?」鳳翎垂睫問著,「還帶著小樂?」

  那倒是,她待在寒煙閣長達八年,除了那一夜,未曾見他留宿在此,可見他極為潔身自愛……又或者是他沒興趣碰殘花。

  「這小子吵著要見你。」

  「姨娘,我想你,奶奶說,只要我想見你,我就可以見你,就算你不來,我也可以來看你。」

  鳳翎聽著,不捨地親了親他的嫩頰。「還習慣嗎?」

  「不習慣。」金之樂老實道。

  「要早點習慣才成。」

  「……嗯。」

  「要乖要聽話,知道嗎?」

  「……」他把茶水遞給爹後,小小身子偎進她懷裡。

  她不捨地將他摟得死緊,好捨不得將他交給別人,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經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金如玉看著兩人緊緊相擁,覺得自己被晾在一旁,感到很不舒服。

  「他要是不聽話的話,我會把他帶來給你修理。」他悶聲道。

  「你要把小樂還給我?」她喜出望外地問。

  他不禁微皺起眉。「鳳翎,你到底在想什麼?一千兩昨天已經派人送給你了,你還想怎麼樣?」他感覺到她的反覆。

  明明是她特地來金府,把兒子賣給他們,如今卻又想把孩子要回?

  她應該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事。

  別說他,他爹娘也不可能放手。

  「我……」她歎口氣,只能說是老天捉弄人。

  在她機關算盡之後,竟給了她意想不到的轉折,像是在嘲笑她,要她記得姊姊的遺訓,不該再繼續懷抱著恨意度日。

  「之樂是不可能還給你,但是……我可以盡可能天天帶他過來,又或者是……你跟我回金府。」

  「我去金府做什麼?」

  「當我的妻子。」

  鳳翎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那是不可能的事。」這人到底還要耍弄她到什麼地步為難不成以賣子的方式把小樂交給金家,真教他這般不滿,非得贏她一回不可?

  「在我眼裡沒有不可能的事,再者,之樂粘你,你要是能成為他的娘,不是更好嗎?你也希望能夠時時刻刻陪在他身邊吧。」

  最重要的是,他不希望她再遇到任何意外。

  煙花之地,客人有千百種,但既然會來此處尋花問柳,又能有多君子?

  這一回,是因為之樂吵著要見她,他才碰巧救了她,但下回呢?

  他不可能隨時待在這裡,要是他不在時,她遇到任何危險……光是碰觸她,她就已經嚇得無法行走,要真是輕薄她,她豈不是活不了?

  而他,絕不允許那狀況發生。

  鳳翎直盯著他半晌。「金大少,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算盤,但是要我嫁,你必須愛我,否則別想。」

  「愛你,又有何難為」他喜歡聰明又嗆辣的女人,她不就是?

  「一個空心的人要怎麼愛人?」

  「我等你教我。」他勾笑地貼近她。

  「我沒那本事。」她閃避著。

  「你這麼愛之樂,分一點給我,我就知道該怎麼愛你了。」再貼。

  「你……無賴,走開。」

  「既然是無賴,那就無賴到底。」他傾身正要親她時,被擠在兩人之間,沈默已久的金之樂探出小臉,迎接他的吻。

  現場,霎時鴉雀無聲。

  金如玉看著同樣一臉嫌惡的兒子。「爹爹不想親你。」

  「我也不想給爹爹親。」小嘴抿得死緊,偷偷地抹臉。

  「那就走開。」

  「與其讓你親姨娘,還是讓你親我好了口」金之樂一臉』除既赴義的表情,像個視死如歸的戰士。

  「……你不希望爹爹把姨娘帶回家?」

  金之樂瞪大眼。「想。」

  「那就走開。」他耐著性子曉以大義。

  「不行。」

  「為什麼?」金如玉陰著臉問。這一刻,他總算能夠理解,為何當年他和如秀賴在娘身邊時,爹會老是露出要將他們大卸八塊吞下肚的表情了。

  不知道這算不算現世報!

  「因為你會欺負姨娘。」金之樂像個成熟小大人。

  「……那不是欺負,就像你會親姨娘,姨娘會親你一樣。」

  「可是姨娘在發抖。」

  「……」金如玉舉白旗,卻再次聽見那銀鈴般的笑聲。

  他輕柔勾動唇角,瞧她笑瞇眼,摟著之樂不斷地親吻,他心中的弦輕輕地被撥動了,在他心中震動著、顫悸著,空洞的心,迴響著她的笑聲。

  突地,他將兒子搶回。

  「你做什麼?」鳳翎不解地問,卻見他抱著兒子猛親。

  「爹爹、爹爹,不要……」金之樂痛苦掙扎著。

  「不要也得要口」既然她的吻都親在之樂的嫩頰上,他再親兒子的臉,也算是間接親到她了吧。

  「嗚嗚……姨娘,救我……」他好痛苦,不想跟爹爹親親啦。

  鳳翎想救他,可是看他們一大一小,有著那般相似臉龐的兩人玩鬧著,她不禁笑露編貝,忘卻了今晚的不快和恐懼。

  「好了,讓姨娘親你。」把兒子的臉上都沾滿了親吻,金如玉才滿足地把他丟給鳳翎。

  「姨娘……」金之樂被蹂瞞得好淒慘,兩泡淚已在陣底待命。「爹爹好髒……親親……」

  看著小樂的嫩頰,想著他才親過,如今要她親……她還真是親不下去。

  「姨娘?」金之樂不解。為何娘還不幫他消除臉頰上可怕的親親?

  「小樂……」鳳翎好猶豫,覺得兒子的爹真的很惡劣。

  「之樂,你姨娘不愛你了。」金如玉在旁煽風點火著。

  「姨娘不愛我了?」他一驚,淚水開始打轉。

  「小樂,別聽他胡說。」鳳翎沒好氣地瞪他爹。

  這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就連自己的兒子也要整。

  「我胡說?你要是愛他怎麼不親?」

  「我……」瞧他一臉壞心,她哼了聲,取出手絹,將小樂的臉仔仔細細地擦過一遍後,才捧起小臉,正要親時卻被人扳動了臉,迎上了另一雙唇……她膛圓美眸,難以置信他竟然親她。

  「爹爹,你怎麼可以跟我搶姨娘?」金之樂氣呼呼地推著他。

  金如玉想也沒想地往兒子嘴上一親。「分你,可以了吧。」

  他瞪大眼,哇的一聲,嚎陶大哭。

  「姨娘,爹爹欺負我……」他哭得好不傷心,撲進她懷裡。

  「你這個人……」鳳翎邊安撫著兒子,又惡狠狠地瞪著金如玉,卻見他笑柔了眉眼,心頭狠狠一顫。

  「我從小到大逗過不少人,但我現在發現逗自己的兒子最好玩。」

  她聞言,哭笑不得,只能輕拍著小樂的背,不斷地安撫他。

  「鳳翎。」

  「嗯?」

  她一擡眼,他再度封了她的唇,她想退避,他卻不容她退縮,唇舌交纏著,然而卻只是淺嘗輒止。

  「你可以怕任何人,就是不準怕我。」金如玉啞聲道。

  「……惡霸。」好半晌,她只能擠出這句話。

  「惡霸也好,無賴也罷,反正我早晚要你愛上我。」

  面對他的索愛,她錯愕又難以置信。

  ……他是真的想要她愛他,而不是想要和她過招?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1-9 12:25:55

第4章(1)

  當晚,金如玉真的把金之樂丟還給鳳翎。

  翌日,他先著手進行晁獻乙央求的事。

  「為什麼是我去?」桃花源的偏廳裡,金如秀大吼著。

  「因為我要你去。」金如玉一派悠閒地喝茶。

  金如秀瞇起眼,十指動了動,有股衝動想要把兄長給掐死。

  「你就當作帶著龍靜和孩子們一道去京城玩,順道幫我把事情辦妥之餘,也可以讓你們這陣子的不愉快給化解掉。」把茶杯擱下,他收起笑臉,認真地談判著。

  「還真敢說,是誰害我們夫妻吵架的?」

  要不是因為大哥無端多了個私生子,害得他不小心道出以前生活的內幕,他的親親娘子會把他給踢出房外?

  「之樂。」金如玉毫不愧疚地說。

  金如秀抽動眉梢,不敢相信他連這種鬼話都吐得出口。

  「不管怎樣,我的提議還是不錯的吧。」

  「我考慮考慮。」他盤算著。

  要是能帶著親親娘子到京城走走,相信她會是樂意的,而且這一路在外不管怎樣都能讓她心情愉快些。

  如此一來,也許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再考慮,我就要你去巡礦區。」

  「喂,那明明是你的工作,為什麼要我去?」

  「因為我是大哥。」

  「誰理你?」

  「你確定?」他笑得陰冷,彷彿手裡早已掌喔了什麼把柄,只要弟弟不乖,他就準備丟出去,搞得弟弟妻離子散。

  「你……」金如秀抹了抹臉,真的很想把他偷偷地埋在桃花源裡當桃花養分。「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相,才會當你的兄弟。」

  「好說好說。」他笑彎了眼。

  很好,如此一來,既可以完成獻乙請托的事,他也有充裕的時間和鳳翎好好地玩玩。

  不過……被兒子罵壞爹爹的滋味,比他想像中還要不舒服。

  他到底是哪裡壞了,還不是被兒子的娘給逼的。

  不管怎樣,他是非要她承認身份不可,他不但要兒子,就連兒子的娘也要一併到手。

  「對了,你兒子呢?」瞧兄長彷彿想什麼想得正出神,金如秀推了他一把。

  「昨晚還給他娘了。」

  「他娘?不是死了嗎?」

  「內有玄機。」

  「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你不覺得只有兒子好像少了什麼?就好像買了馬卻沒有配鞍。」

  「……從小到大,我一直搞不懂你的腦袋到底裝了什麼。」

  「乖,人傻也不要說出來,不要自曝其短。」金如玉歎道。

  「……」他娘的,他這算是自取其辱嗎?

  那他當啞巴,不要開口好了。

  金如秀懶得理金如玉,準備回房看娘子醒了沒,卻聽見並也遠遠地跑來高聲喊著——

  「大少,大事不好了!」

  金如玉微揚眉,喝了口茶,等著。

  原本打算要回房的金如秀不禁停下腳步,等著聽到底是什麼大事不好。

  「大少,你果然是在這裡。」並也快步衝進偏廳裡,整個人氣喘籲籲。

  「那是因為咱們心有靈犀一點通。」金如玉伸手輕佻起他的下巴。

  並也嚇得連退兩步,大罵著,「你還玩,都跟你說大事不好了!」

  「你又沒說是什麼大事。」

  「鳳翎姑娘帶著之樂小少爺來拜見老爺夫人了!」

  金如玉輕呀了聲,感到意外,但他唇角的笑意卻勾得更深。「有趣。」話落,他起身便走。

  並也連忙跟在他的身後不斷地叨念著老爺的臉色有多鐵青,夫人的臉色有多可怕,而金如秀聞言,趕緊衝回房——

  「龍靜,快起來,看好戲了!」

  他迫不及待地拉起親親娘子,就只為了目睹這有趣的一刻。

  看大哥好戲的機會可是很難得的……旦錯過,怕是要再等一輩子了。

  金府主屋大廳內,金家老爺夫人坐在主位上,而鳳翎則抱著金之樂坐在右手邊的雕花木椅上。

  廳裡,氣氛凝滯,金秀外、於觀貞臉色沈重。

  金如玉從外頭走來,揚唇笑喊,「爹、娘。」

  於觀貞雙眼眨也不眨地直睇著兒子。「如玉,給我好好地解釋。」

  他像是沒事人般地看向鳳翎,淺淺一笑,問候她懷裡的兒子。「之樂,昨晚睡得可好?」

  金之樂聞聲,更往娘的懷裡偎,壓根不想理他。

  「小樂,不可以這樣。」鳳翎低聲道。

  「他是壞爹爹……」他抿緊小嘴抱怨。

  一句壞爹爹,讓兩老的表情更是黑沈。

  「小樂。」鳳翎溫聲低斤著。

  他苦著臉,強逼著自己細聲喚道:「爹爹。」

  一句爹爹,莫名地牽動著金如玉的心。「乖。」他走近輕撫著兒子的嫩頰,再看向鳳翎。「不知道鳳姑娘今日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今日的她,長髮挽成簡單的髻,沒有綴上半點飾物,襯得那張沒上半點妝的小臉有些稚嫩而秀氣,大眼不再狐媚,反倒是無辜得教人好心疼。

  「告狀。」她瞪他一眼。

  金如玉不禁微揚起眉。

  「如玉,鳳翎姑娘說你昨兒個把小樂帶去還給她。」於觀貞沈聲問著,「你特地帶小樂出門,就是為了讓小樂在大太陽底下曬著,等他的親人來失物招領?」

  她說話的同時,手緊掐著椅把,彷彿這力道是直接掐在兒子頸項上。

  就在剛剛,她從鳳翎口中得知事情始末,知曉她是小樂的姨娘,更知道大兒子彷彿不信小樂是他的孩子,再三試探……這一點,讓她非常痛心。

  她原以為如玉性子像她,是她最能放心的孩子,如今想想,她真是錯得離譜。

  「娘,突然有一個兒子送上門,是人都會起疑心,況且我要是真留了種,我也想知道事情始末,也想知道為什麼一個孩子養了四、五年,卻能捨得還給親爹。」金如玉說得有條不紊。

  「你說的有道理,但是你把小樂丟在太陽底下曬……小樂才多大,哪受得了你這般淩遲?」

  「但有人明知小樂被大太陽曬著,卻還是悶不吭聲、坐視不管……這殘忍的到底是誰?」他意有所指地看向鳳翎。

  她聞言,抱著金之樂,屈膝跪下。

  「是,是我故意漠視,因為我既已把小樂送到了金家,自然是不想讓金家知道小樂有個出身低微的姨娘,否則我又怎麼忍心?」那雙無辜大眼閃動著淚光,像是用盡全力壓抑著哀傷。「但金大少非但不要小樂,將小樂還給了我,甚至還當著小樂的面輕薄……」

  說至此,她彷彿受盡了委屈,苦澀梗滿了喉頭,再也說不出話。

  金如玉怔怔地看著她,忍不住要誇她演技真好。

  「如玉!」於觀貞抽著家法站起。

  「觀貞,冷靜冷靜。」金秀外趕忙遞茶,要她息怒。

  「你要我怎麼冷靜?有什麼樣的爹就有什麼樣的兒子!老子下流,兒子無賴,你們金家是怎麼搞的?!」為什麼她生出的雙生子,會和金秀外如出一轍,盡用些下流手段?

  她一直覺得如玉是最像她的孩子,懂得察言觀色,更懂得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只要走出金府,他就負責代表金府的門面……他清楚自己肩上背負的是什麼,怎麼今兒個卻亂來成這樣?

  金秀外不禁惱火地瞪著兒子。明明是兒子犯的錯,與他何干?

  「娘,我喜歡她,才會情不自禁……」金如玉雙手一攤,表情無奈至極。

  這話一出口,鳳翎猛地擡眼,眨落了一顆擠了老半天才擠出來的眼淚,難以置信自己聽見的話語。

  「你……喜歡她?」於觀貞和金秀外異口同聲地問。

  不是說喜歡男人嗎?還是說,如玉根本沒搞清楚自己喜歡的是什麼?

  「心動不已。」他笑睇著鳳翎,伸手輕觸她錯愕的臉。

  鳳翎怔了下,因為他的笑而心跳失序,隨即惱火地暗罵妖孽。

  假的,肯定是假的!

  就算是真的,她也不要!就衝著他為了引出自己而欺負小樂,光這一點,她就無法原諒他,就算她曾經對他傾心,那也已是曾經!

  「喔……但那也得要人家喜歡你,人家允許你,你才可以怎樣,娘教過你,對所有姑娘家都必須尊重,不管她的出身外貌,姑娘家就跟你妹妹一樣都是寶,輕薄不得!」

  「娘教訓的是。」

  於觀貞看向鳳翎,瞧了好一陣子說:「確實是個美人胚子,是男人都會動心,就不知道鳳姑娘意下如何?」

  她一整個呆住。

  金夫人在問什麼為什麼意下如何?

  「鳳翎,我娘是在問你願不願意嫁進金府。」金如玉掀袍跪在她身旁,朝母親說:「求娘成全。」

  鳳翎這才意會過來,趕忙道:「鳳翎身份低微,不敢癡心妄想,今日前來不過是想替小樂討個公道罷了。」

  這人……真是精得像鬼,不管她出什麼招他都能見招拆招。

  簡直是莫名其妙,她是來告狀的,卻莫名變成被求親……這人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

  這樣戲弄她,好玩嗎?

  「鳳姑娘,我說過了,金家不在意身份高低,只求兩情相悅。」

  「不,鳳翎身在煙花之地,已是殘花,實是高攀不起。」她低垂著小臉拒絕。

  金如玉神色微動,垂斂長睫,彷彿在揣度她話中真偽。

  「如玉,你在意嗎?」於觀貞問。

  「娘,孩兒只在意下半輩子有無她的陪伴。」姑且不論真偽,光是見她臉色微變,他就有股快意。

  不嫁?他多得是法子要她嫁。

  不想見他?他就要她怎麼也甩不開他。

  鳳翎緊抿著唇,不敢相信他竟然無賴到這種地步……真以為他金大少要什麼有什麼,壓根不須在乎他人感受?

  於觀貞微揚起眉,話都還沒說,便見鳳翎已經起身,牽著金之樂。

  「鳳翎今日前來,只為討公道,只想讓金夫人知曉金大少的所作所為,其餘的不敢奢想,鳳翎在此告辭。」

  他別以為崆峒城裡人人當他是神仙,他就真的成仙了可以為所欲為……她要讓他知道,饒是神仙,也有力有未逮之處!

  見她要走,金秀外忙道:「那……小樂……」

  「金大少既然不要小樂,那麼從此以後,小樂與金家再無瓜葛,從此姓鳳。」話落,她優雅欠身。「告辭。」

  「等等,這怎麼可以為小樂是我金家的孩子,怎能姓鳳?」金秀外連忙起身阻止。

  金如玉涼涼起身,饒有興味地看著鳳翎。

  很好,反將他一軍……是要逼他低頭嗎?

  「可不是嗎……小樂和鳳姑娘相處這般融治,要是鳳姑娘願意……」於觀貞試著替大兒子製造機會,好讓他有機會好好地追求她。

  「不願意!」鳳翎神色微惱地問道:「金夫人,換作你是我,今日有人這般對待小樂,你還會跟這種人在一起嗎?」

  於觀貞不禁語塞。那倒是……瞪向如玉,她決定待會家法伺候。

  「我身在煙花之地,身份雖然卑賤,但至少還是有骨氣和尊嚴的,今日前來是討個公道,而不是要讓金大少這般羞辱戲弄!」

  娶她?根本是耍弄她!

  「不,他……」這下子,於觀貞就算想當和事佬,也真的是使不上力了,至於兒子想怎麼追求,她也不管了。「好,這事我會好好地懲罰他,但是小樂是金家的骨肉,鳳姑娘該將他留下才是。」

  「好讓金大少淩遲小樂?」鳳翎說這句話時,金之樂非常配合地演出,緊緊飽著她的腿不放,彷彿他十分恐懼。

  「不,我保證小樂在府裡絕對無人敢欺侮他,就算是小樂的親爹也一樣。」於觀貞說著,朝金如玉勾了勾手指。「過來起誓,說要是你膽敢再欺負小樂,為娘的我就死無葬身之地。」

  一聽這話,鳳翎不禁傻住了。有必要這麼做嗎?

  「娘,我不會再欺負之樂,我發誓。」金如玉歎道。

  鳳翎看向他,這才發現原來他最大的弱點是金夫人。

  而這位金夫人也確實如外頭傳言的,非常的與眾不同,那麼她現在該怎麼做才好?

  今天走這一趟,名為告狀,可是實際上,仍是要想法子把小樂留在金府,這一招以退為進,就是看準了金家兩老一定會留下小樂。然而一個金如玉就夠她頭痛的了,偏偏又遇上不按牌理出牌、沒有半點貴婦人架子的金夫人,真教她不知道該讓這齣戲怎麼結束。

  到底要怎麼辦才好?

  她不著痕跡地偷覷金如玉,果然見他又勾唇微笑……副看好戲的模樣,教她氣惱著,偏又拿他沒辦法。

  鳳翎還沒想好如何開口,金秀外已按捺不住地罵道:「這是在幹什麼?為什麼你捅出的樓子,卻要用你娘的生死起誓?」罵完,他不悅地瞪著她,

  「大不了鳳姑娘開個價,咱們銀貨兩訖,往後互不相干!」

  他怒火中燒。就算是玩笑,也不能拿他娘子的生死為誓。

  「金秀外,你是很想死是不是?你財大氣粗可以壓死人是不是?!」於觀貞低罵著,最受不了他動不動就拿銀子壓人。

  聞言,鳳翎見機不可失,隨即道:「好呀,我就出個價,讓小樂認祖歸宗。」

  「好!觀貞,你自己聽見的,就連她都這麼要求,我怎能沒有成人之美顏」金秀外惱火地朝她比出一根手指頭。「這樣夠不夠?」

  「……我就勉為其難地答應吧。」她像是不滿意,卻又不得不妥協。

  「一千兩銀子你還敢嫌少?!」

第4章(2)

  一千兩銀子?鳳翎倒抽口氣,暗罵自己搞不清楚狀況。

  金家可是崆峒城首富,出手自然是不同凡響,只是她沒想到金老爺竟會一開口就是一千兩銀子……也好,拿一千兩換得小樂無憂的生活,再換她一個臭名好讓兩家再無瓜葛,也算是值得了。

  「鳳翎在此謝過金老爺。」她裊裊婷婷地欠身,勾唇笑得狐媚,彷彿打一開始就是為了銀兩而來。

  金如玉見狀,沒轍地搖頭。

  他原本還想看她有什麼壓箱底的招式,沒想到功虧一筍,全都敗在爹的急性子上,她這招以退為進,還真的奏效了。

  「如玉,去給我拿銀票,老子現在就算給她。」

  「不用了,金老爺一句話,鳳翎豈有不信的道理,還請金老爺派人送到寒煙閣便成。」

  「不需要,如玉,你現在就帶她去金家錢莊。」於觀貞淡道。「一大筆錢帶在身邊多危險,在咱們錢莊裡,給鳳姑娘立個戶。」

  「多謝。」鳳翎欠了欠身,垂眼看著法然欲泣的兒子。「小樂,你答應過姨娘的,對不對?」

  「對……」他嘴裡說對卻不斷地搖著頭。

  「不哭,這年頭,就連女娃都不愛哭了,你更不能哭。」

  金之樂緊抿著小嘴,把淚水全都壓在討人喜歡的桃花眼裡,小手不斷地抓著她的裙擺,無聲地央求她別走。

  鳳翎豈會不懂兒子有多不願離開自己。可是……她不走不行。

  她肩上扛著的血海深仇,她不能不報,小樂是她生命中意外的驚喜,是讓她得以撐到現在的力量,而現在……她更不能再依賴他。

  「姨娘走了。」她說著,輕扯開他的小手。

  「姨……娘……」童音嘎咽地喊著。

  鳳翎轉過身,低垂著小臉,步伐越超。

  早就決定好的事,沒什麼好不捨的,況且小樂待在金家,有爺爺奶奶當靠山,沒問題的,絕不會有事的。

  「姨……娘!」充斥鼻音的童音大聲喊著。

  她一頓,喔緊粉拳,下一刻走得更快,頭也不回的,像是毫不戀棧。

  「姨娘!」金之樂朝廳外跑去,絆到了門坎,小小身軀飛撲了出去,白玉般的小臉貼在廳外的沙土裡。

  他動也不動地趴在沙土上,小小身子不斷地顫抖著。

  「小樂!」金秀外不捨地衝到廳外,將他抱起。「不哭、不哭,像那種會把你給賣了的姨娘,不要也罷。」

  「胡說胡說,姨娘沒有賣我,姨娘最愛我了!」金之樂在他懷裡不斷地掙扎踢端著,淚水沖下小臉上的沙塵,刷出兩條淚痕。

  「對,爺爺老糊塗了,胡說八道。」於觀貞走向前,用力地將他抱起。「小樂別怕,過兩天奶奶就要你爹爹去把姨娘帶回家。」

  「真的?」

  「當然,奶奶說出來的話就一定會做到。」

  「奶奶……我要姨娘……」金之樂摟著她的頸項,不住的抽噎。

  於觀貞不捨地摟著他,年紀大了跟著多愁善感,幾乎快被孫兒的眼淚傳染,跟著淚如雨下。

  「觀貞,你才糊塗了,那種女人……」

  金秀外話未完,接收到親親娘子森冷的目光,乖乖地閉上了嘴。

  「你傻了嗎?孩子會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被愛?鳳姑娘前後態度落差這麼大,難道你沒看出問題來?說穿了,她不過是逮著機會,用最惹人厭的法子把孩子交託給咱們,要咱們與她斷絕關係罷了。」她說著,看向若有所思的大兒子。「如玉,對不對?」

  「娘說的是。」金如玉臉上難得的沒了笑意。「娘,我先出門去,小樂就交給你了。」

  他也想知道,為什麼鳳翎要做得這麼絕,絕到不給自己任何後路走。

  「去吧,還有我警告你,要是真的喜歡人家,你就竭盡所能地彌補你曾犯下的錯,要是不喜歡人家,你就少去招惹。」

  金如玉微揚眉,心想,知子莫若母,他的心思……在娘的眼裡是一清二楚的。

  「孩兒知道了。」

  才剛走出大廳,他便瞥見弟弟夫妻倆站在通往桃花源的小徑拱門邊。

  「精采呀,大哥。」金如秀忍不住給他舉起大拇指,笑得幸災樂禍。

  「是呀,還有更精采的,等你回來再開演。」

  金如玉笑著,眼神卻有如寒冰,讓金如秀趕忙拉著親親娘子轉身就跑。「走了走了,咱們這趟去聚祿城,非要待上個把月不可。」

  「為什麼?」

  「要不然大哥會整死我。」

  他大哥整人,盡挑對方的弱點下手,唯恐天下不亂的惡劣性子,他從小到大已經領教過太多次了!

  金家錢莊,位在城南的上金路,離金府很近,離寒煙閣更只隔了一條街。

  金如玉帶著鳳翎前往,兩人是徒步沒有乘馬車,更沒有丫鬟貼侍在旁,然而,兩人站在一塊還是吸引著眾人目光。

  「跟你走在一起,真是太顯眼了。」她一路上都垂著眼。

  大白天的,她不習慣熱鬧的街道和熾熱的目光,那讓她渾身都不對勁,早知道就戴紗帽出門了。

  她知道,那些目光,絕大部分都是他招惹來的。

  只要在控恫城待上一天,就一定會知道金家,因為在峻炯城舉凡食衣住行,大抵都和金家脫不了關係,但要是在控恫城待上兩天,那肯定就會知道金家雙少的名聲,追逐著兩人的身影。

  沒擡眼,但她可以猜想路上的姑娘家,心和眼全都留在他身上。

  「顯眼的可不只有我。」金如玉揚眉低笑,故意朝她走近些。

  「不要再靠過來。」他的身形逼得她不斷地往路邊攤販店舖擠,微惱地擡眼瞪他,卻瞥見馬車從旁急速駛過,教她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悶悶地閉上。

  有馬車要通行,不會說嗎?

  她氣悶著,沒注意腳下踩到了攤販掉落的菜,教她腳下一滑,而下一刻,她落在溫熱的懷抱裡。

  那力道輕柔,扶住她後又適時地拉陰距離,沒有半點唐突和輕佻,只是很純粹的舉手相助。

  「不要緊吧?」金如玉問。

  心還顫跳著,因為他輕喔著她的手。「放開我,我不要緊。」鳳翎悶聲道。

  她不習慣被碰觸,討厭被碰觸……

  感覺她的手微顫著,他想追問她身子是否不適,賣菜的販子已先出聲問:「姑娘,你沒事吧?」

  「我沒事。」鳳翎趁機抽回手,看著菜販撿拾著地上被她踩爛的菜葉。「不好音心思,我賠給你。」

  「不不不,那是我沒擱好掉到外頭的,還讓姑娘差點跌倒,怎能要你賠?」菜販看起來就像個老實的莊稼漢,年歲有點大,皮膚黝黑,笑容很誠懇口

  鳳翎直盯著他,盯到那菜販不由自主紅了臉。「姑娘?」

  「老闆家裡可有妻兒?」她問。

  這話一出口,金如玉不禁微揚眉。

  這是幹什麼?打聽菜販的底細,是打算要委身於人?

  「有,已經娶了,我婆娘還替我生了兩個白白胖胖的兒子,現在都已經在上私塾了,夫子說我那兩個兒子,天資聰穎得很呢。」說到兒子,菜販忍不住自己誇讚了起來。

  金如玉看著她恬柔地勾起笑,那笑意不是花魁的笑,而是……打從內心的羨慕而笑。

  那笑意,像撥子,撥動了他的心弦,譜了曲,令他的心莫名騷動著。

  「上私塾可要花不少錢呀。」她說。

  「可不是?所以我得更努力才成。」

  鳳翎笑著蹲下,瞧瞧攤子上那些菜,掏出荷囊取了錠金子往菜販手裡一塞。

  「姑娘?」

  「把攤子上的菜都送到寒煙閣吧,跟後門的小廝說是鳳翎姑娘吩咐的,往後你有多少菜也都送過去。」

  「可這些菜也不值一錠金子……」

  「多的就當是我給老闆的兩個兒子添個喜,希望有天他們能夠高中狀元,光耀門楣。」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

  她淺笑起身……擡眼,才發現金如玉一直在身旁。

  「花魁可真是良善得讓我有點意外。」他揚笑暗諷著。

  鳳翎聞言,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金大少也不逞多讓,造橋鋪路、捐款販災什麼的,鳳翎做的遠不及金大少的一根寒毛。」她說著,緩步往前走。

  「那些不過是小事,至少我做不到花魁這般真情至性的良善。」話一出口,他難得的有點暗惱自己為何惡意嘲諷。

  他這是怎麼了?胸口莫名發悶著。

  「……因為他的眼很像我哥。」她低聲喃著,再擡眼看著他,「金大少也曾經為窩在暗夜路邊的姊妹慷慨解囊,不是嗎?就算不是真情至性,至少受

  助者確實是受到莫大的幫助,那也是善事一樁。」

  她永遠記得那一夜,大哥要姊姊帶著受傷的她走,那是她最後一次看到他……後來,她和姊姊流浪到崆峒城,已是身無分文,兩人只能窩在街角,而那時……她遇見了他。

  在飢寒交迫的夜裡……身月牙白、俊美無侍的他猶如仙人般的來到她面前,但也如仙人般的淡漠,留了銀子就走。

  然而她一直是記得這份恩情的,所以在寒煙閣再相遇時,她暗記下他的名,在他遭暗算的那一晚,她救了他……但一切該到此為止,把小樂還給他讓彼此的緣分到此為止就好。

  金如玉少見的眉頭微皺著,總覺得她似乎話中有話。

  「金大少留步吧,鳳翎僅是個花魁,豈能和大少並肩而行為」她溫婉笑著,眼底卻滿是苦澀。

  旁人的眼光和指指點點她可以承受,卻不能忍受他替自己承受半點口

  在她剛剛道出寒煙閣時……旁的攤販行人豈會不知道寒煙閣是什麼地方?又是什麼樣的姑娘,才會待在寒煙閣裡?

  「花魁又如何?」他擰著眉道。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練就八風吹不動的本事,如今才知道是沒遇上對手。

  方纔對那菜販,她笑得恬淡柔和,可面對他卻是滿眼苦澀……這是為什麼?他心頭莫名的不好受。

  「花魁雖是花中狀元之意,但終究是殘花怎能站在金大少身旁?請留步吧。」鳳翎說著,微微欠身。

  「你不要那一千兩了?」

  「當然要,還請大少托人送到寒煙閣便成。」她轉身就走。

  「你不怕本大少毀約?」

  「那麼我會再去見金老爺。」她回頭笑得淘氣。

  忍不住的,他追上去。「冤有頭債有主,你該找的是我。」她這話的意思是跟他劃清了界線,往後再也不相見了?

  「金大少太愛刁難人。」

  「本大少要刁難人,也是看對象的。」他驀地扣住她的手腕。「鳳翎,別想甩開我。」

  她似笑非笑道:「金大少說笑了,我就在寒煙閣,金大少想見就能見,我是憑什麼甩掉金大少?」

  「別露出這種表情,我要你剛剛對那菜販展露的笑容。」

  她不解地看著他。

  「笑給我看。」

  鳳翎瞧著他半晌,突地低低笑開。

  「你在笑什麼?」

  「你跟小樂很像。」

  「……他是我兒子,當然像我。」這一點,他很清楚。

  「你跟他一樣喜歡裝模作樣、喜歡整人,其實這些行為……只是為了想要引起你愛的人的注意。」

  不管他神色的變化,她繼續說:「而你會這麼做,是由於……你的心太空了。」

  金如玉皺起眉,似乎難以置信。竟有人能懂他的心……

  這天底下,有太多人是為了他的外貌、為了他的名而來,愛的是他的外貌、是他的名,沒有人試圖瞭解真正的他。

  從小,在爹娘眼中,他是不需要被擔憂,更不需要被額外注意的好孩子,可是太過完美反倒讓他不被重視……

  他被忽略,甚至有時候他認為自己已經被遺忘。而他渴望的……

  是一份完整的、只屬於自己的愛。

  因為他貪心,他要,就是要全部,絕不與人分享。

  「希望小樂可以把你的心填滿。」她笑道,趁他不備甩開他的手,掉頭就走。

  這一回,他沒再追上,而是看著她纖瘦的背影,不禁想著……

  如果他愛她,她願意填滿他心底的空洞嗎?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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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9 12:24:55

第3章(1)

  寒煙閣位在舊金河北岸,五層樓高的亭台樓宇,翹簷架起飛閣,繞過假山,有飾水小橋,庭園百植花草,穿柳渡杏,丹桂銜水流蓮花,美景更勝仙境。

  而位在寒煙閣後院,則是寒煙閣花魁鳳翎獨居的夜蓮塢。

  「你說的都是真的?」

  坐在蓮池畔的亭內,鳳翎一身大紅繡金鳳紋的袒胸大懦衫,蓮藕色的抹胸幾乎遮掩不了雪白酥胸。

  她長髮披肩,襯得未著妝的美顏顯得嬌嫩秀麗,然那雙狹長的勾魂眼,是聰慧叫世故的。

  「小姐,紫蝶不敢騙您,真的是親眼所見。」

  鳳翎沈斂長睫,狀似看著池面盛開的蓮花。

  「小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金府的人為什麼會這樣對待小樂?」紫蝶憂心忡忡,就怕不趕緊去阻止,小樂就算不中暑也肯定會熱昏。

  「小姐,咱們趕緊去帶小樂回來吧。」

  小姐要她把小樂送到金府,還要她這凡天注意著,有空就到金府附近走動,探些消息,沒想到她今天剛出門,便聽人說有個娃兒站在大風茶肆外的十字街口上,她順道過去一瞧,竟是小樂,當下教她難過極了,要不是小姐有交代,她早將小樂帶回來了。

  「不。」菱唇微掀,聲如玉馨。

  「小姐?」

  「對方不過是想要試探罷了。」她淡道。

  「試探為難道是小樂把什麼說溜嘴了?」

  鳳翎菱唇微勾。「那也是很正常的,小樂也不過才四歲大。」

  「那現在要怎麼辦為難道小姐要眼睜睜地看著小樂受苦?」

  「不,我賭對方待會就會收手。」

  「真的?」

  「只要你別再去張望,只要我不出現,他就會收手。」

  「可他這麼做就是要小姐出現,如果不是要逼小姐現身,他又何必這麼做為」

  「紫蝶,人都有側隱之心,何況受苦的是他兒子,他沒道理不心疼。」鳳翎低笑著。「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小姐不心疼嗎?」紫蝶一雙大眼嗜著淚水,只要想起金之樂站在毒辣日頭下,搖搖欲墜的小小身影,幾乎就要逼出她的淚水。

  「現在心疼可以換得往後不疼,是值得的。」

  「小姐……我們為什麼非得將小樂送走?」

  她沒有回答,幽幽一歎。「紫蝶,先下去吧,我要靜一靜。」

  「……我去幫小姐拿壺茶。」

  鳳翎輕點著頭,緩緩地閉上眼。

  她的決定沒有錯……為了小樂好,他非得離開她不成。

  為了她的計劃,再心疼她也得忍。

  非忍不可。

  閉上眼,她不去想像小樂為了她,倔著小臉不喊苦的模樣,儘管淚水已在陣底打轉還是死命忍住……

  「鳳翎。」

  一道喚聲,教她猛地一顫,張開眼,瞧見是寒煙閣的鴨娘絮柳。

  「絮姨。」

  「紫蝶那頭邊走邊哭呢。」她年近半百,卻保養得相當得當,風韻猶存,黑髮挽成了長髻,綴滿金步搖,再加上一身紫金繡衫,富貴逼人。

  「……紫蝶的心太軟,我就怕她守不住話。」

  「那就讓她別開口了。」

  鳳翎直睇著她,好一會才苦笑道:「絮姨,這話別讓紫蝶聽到,否則會嚇得她哭垮了你的寒煙閣。」

  「不就是玩笑罵」絮柳揚眉……臉刻薄樣,然笑意一浮上臉,又變得和藹可親極了。「聽紫蝶說,小樂被留在大太陽底下曬著,真教我有點嚇到了。」

  「那倒是,這點確實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敢情是金家二少的主意?」絮柳猜測著。

  放眼崆峒城,撇開金家小千金不說,就以金家那對雙生子最領風騷,放眼崆峒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那對雙生子,個性差異之大,讓人得以清楚分辨誰是誰。

  會在街上爆粗口又動手動腳的,肯定是金家二少金如秀;始終保持微笑,卓爾不凡的,那就是金家大少金如玉。

  雖說,金二少四年前娶妻之後,性子收斂了不少,但,會幹這種惡事的,她仍毫不猶豫地認定是他。

  「不,我認為是金如玉。」

  「金大少?」

  「別瞧他老是笑臉迎人,和氣又誠懇……」鳳翎說著,哼笑了聲。「才不是那樣子,他表露在外的,剛好和他的內心是相反的。」

  她這說法,並非空穴來風。

  八年前,她才剛進寒煙閣,是做個端盤小裨,有一回送菜入房時,瞧見了金如玉如何擒笑嘲諷人。

  那一幕,她至今難忘,也讓她見識到,原來他就連拐彎抹角酸人時,也可以那麼謙恭有禮,讓對方綠了臉,他依舊笑若春風。

  更可怕的是在對談之間,他神色雖溫和,實際上卻是十分強硬,把事情分析得頭頭是道,硬是逼著對方低頭不可。

  那人的心思很深沈,藏在很深的地方,不輕易讓人看見他的內心,代表著他對人有防心。一個人之所以對人有防心,那就代表他多疑。

  所以,小樂會被丟在大太陽底下曬,她肯定是他的主意。

  「這也未免太狠了,難道他不相信那孩子是他的?」

  絮柳難以置信極了,畢竟金如玉在她眼裡是個彬彬有禮的好青年,嘴巴甜又笑容迷人,要是年輕個三十歲,她就纏定他了。

  「如果不信,他會直接扔了孩子。」

  「所以……」絮柳到底也是在風塵中打滾了數年的人,只要鳳翎起了個頭,她大抵就猜得到。「他現在想知道的是……孩子的娘是誰?這代表他不信小樂的說法?

  「金如玉是何許人物……個突然出現的孩子,要他毫不懷疑地留下,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怎麼可能?他當然要查。」

  「……要是他查到這兒?」

  「他有張良計,我當然有過牆梯,反正不管怎樣,只要我打死不承認,他又能奈我何?」

  絮柳點點頭。鳳翎能夠成為寒煙閣花魁,可不全靠她的臉蛋身段,最重要的是她洞悉人心的觀察力,這一點,讓她不需要賣弄風騷,便把一票富商巨賈服侍得妥妥貼貼。

  鳳翎是朵解語花,能和人談心解悶,態度又真情摯意,少有男人不買帳,再加上她腦袋聰明,能替上門的商賈出點主意、幫忙牽線,才會讓她的名聲如此響亮。

  可誰猜得出,當時的小裨竟能成了今日的花魁?

  想當年,鳳翎為了醫治姊姊成了花娘,那與她相似的處境,教她忍不住感同身受,忍不住憐惜,也正因為如此,五年前得知鳳翎有孕時,她才會破例隱瞞幫助,甚至鳳翎早已年屆二十歲,她不想賣身,她也不會強迫。

  因為她知道,鳳翎對男人極為恐懼,根本不能忍受男人的接近。

  金大少真是害苦了鳳翎,可偏偏她不想讓人知曉這事,自己也只能守口如瓶。

  「不過,才兩天沒見到小樂,我就想他了呢。」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他不適合待在這裡。」鳳翎苦笑著。

  她何嘗不想?

  小樂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是她親手拉拔到這麼大的,夜裡哭時,是她哄著到天亮,要是病了,是她抱著小樂去找大夫……

  那些點點滴滴,過去說是苦,此刻想來卻都是甜美的記憶。

  「敢情是你也嫌棄咱們這煙花之地?」

  「絮姨,你明知道我是為了什麼才送小樂走的。」鳳翎不依地抿起嘴。

  對於絮姨她一向有著尊敬,兩人相處也有著親暱,她是她生命中第二個貴人,如果沒有她的收留,她斷然不可能存活至今。

  如今將小樂送回金家認祖歸宗,這是她不得不做出的決定。

  因為……她要報仇。

  掌燈時分一到,寒煙閣裡裡外外,燈燦如晝。

  就連外頭舊金河的垂柳岸,都繫上了各式油皮燈籠,而花娘們身著紗衣,手持團扇,或站或偎在閣外的欄杆邊。

  活色生香,誘得一輛輛馬車在門口停了下來。

  而此刻,有抹影子飛快的跑進了夜蓮塢,高聲喊著,「鳳翎姊!」

  正在房內由紫蝶替她挽髮的鳳翎……雙琉璃似的勾魂眼斜晚了下。「粉雪,怎麼了?」

  「鳳翎姊,絮姨說有位貴客來了,在桂三房等著,要你趕緊過去。」粉雪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實心眼的性子,教她即使喘不過氣也要趕緊把口訊說明白。

  鳳翎微揚眉,望向鏡中的自己。

  粉雕玉琢般的美顏,眼波流轉,冶艷卻又透著無辜。長髮挽成了懶人髻,有幾給發故意滑落在頸間額邊,更顯墉懶嫵媚。

  「紫蝶,把那件京城裡最時興的馬甲給我取來。」說著,她已經站起身,褪去身上曳地的銀底繡紅紗,順便取下總是繫在頸上的鏤鳳玉珮。

  「鳳翎姊……」

  「快,動作快。」

  「是。」

  「粉雪,過來幫忙,把我唇上的胭脂再點紅一點。」

  「是。」

  她動作飛快地換上了馬甲,讓她原本傲人的酥胸幾乎快要挺出馬甲之外,再點上了胭脂,才趕緊再將銀底繡紅紗給套上。

  「走。」

  「是。」兩個丫鬟趕緊跟上,邊拉著她的紗緣。

  鳳翎走起路來,優雅如柳輕擺,不經過前院,而是從中庭直上桂三房。

  「花魁到。」紫蝶向前一步,輕敲著門板。

  不一會兒,門板打開,開門的那人不由得怔在門口。

  晁獻乙怔住。

  他的雙眼發直,像是壞了,怎麼也挪移不了視線,不禁懷疑眼前這女子,到底是人還是魔,怎能笑得如此無辜又妖冶?

  鳳翎聘婷欠身,笑染勾魂眼。

  「獻乙,被勾魂了?」金如玉在房內輕諷著。

  「……哇,真不愧是寒煙閣花魁。」獻乙這才回神,趕緊退開,回到席上,覺得心還在胸口裡卜通卜通地跳。

  她蓮步輕移,垂著小臉進房,恭敬地往席前一跪,柔若無骨伏在地上,再柔弱地由兩位丫鬟扶起,跪坐在席上,兩個丫鬟立刻退到房門外。

  「鳳翎見過兩位少爺。」烏亮髮絲落在她細膩頸項,更襯得膚白賽雪,美目流轉間似琉璃閃動光澤。

  目光,就在她瞧見金如玉懷裡的金之樂時,微怔了下,但意外之色稍縱即逝,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絮姨特地要粉雪告知貴客臨門,讓她猜想來者必定是他,可沒想到他竟連之樂也帶在身邊……他非得要戳破這一切不可?

  「好個花魁,我來過寒煙閣數回,倒是從未如此親近花魁。」金如玉上下打量著她。

  「能伺候金大少,是鳳翎三生有幸。」她勾彎唇角,看向正不住看著自己的兒子。

  她心裡隱隱刺痛著,臉上卻是雲淡風輕地問:「這孩子難不成是金二少向來最引以為傲的大兒子?」

  控洞城裡無人不知金二少疼兒子疼得跟心肝寶貝沒兩樣,老是帶著孩子到外頭炫耀,說和他有多相似。

  偶然見著時,就連她都嚇了一跳,沒想到金不渝竟會和之樂那般相似,簡直就像一對雙生子。

  金如玉聞言,緩緩勾起唇。

  「不,他是我兒子。」

  原來這花魁不是空有外表,這可有意思了……他喜歡聰明的女人,她比那些一味討好他、裝羞怯的庸脂俗粉,好上太多了。

  「喔?大少……成親了?」

  「獻乙,都聞律例可有規定,得要先成親才能有孩子?」他笑問。

  「不,當然沒有。」晁獻乙看著他,再看向鳳翎。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這兩個人好像呀。

  像的自然不是外貌,而是氣質和性情。

  「可不是嗎?要不然,那些未成親便生子的花娘們,豈不是一個個都犯下了重罪?」金如玉笑瞇桃花眼,使人迷醉。

  鳳翎聞言,唇瓣上勾的弧度不變。「唉,那也是無可抗拒的,誰讓咱們出身低微?否則這天底下,豈會有人不成親便先有子?」

  「但要是能夠攀權附貴,進而一朝母憑子貴,這算盤打得也是挺精的。」金如玉淺笑,輕嚷了口酒。

  身子前傾,她拉起寬袖,替他斟酒。「那倒是,畢竟誰也不想在這煙花之地過上一輩子。」

  她笑著,但心底是有點惱的。

  這人,惡意說這些,是想逼她怒得口不擇言?

  若以為有麼容易,他可就把她看得太扁了。

  金如玉正要開口,眼角餘光瞥見晁獻乙那雙眼像是要凸出來般,直盯著她的胸前。不知怎地,這舉動讓他有些不快。

  「獻乙,時候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了吧。」他道。

  「嘎?」

  不早?不是吧,不是才剛掌燈嗎?桌上的珍謹,他都還沒吃耶。

  「早點回去。」金如玉的笑意逐漸變冷。

  晁獻乙只能無奈地起身。太惡劣了,明明是他找他一起來的,結果現在卻趕他走……也不想想,他都還沒自我介紹耶。

  「我托你去做的事,你千萬別給忘了。」臨走前,他不忘叮囑著,就怕如玉為了替兒子找親娘,就把他委託的大事給忘了。

  「知道了。」

  「一定要做。」

  「囉唆。」

  晁獻乙一臉哀怨地瞪著他,覺得自己官小人更小,被看得好扁好扁。

  唉,誰叫他是開口請托的人,被看扁也是自找的。

第3章(2)

  「既然這位少爺要離開,怎麼不讓少爺先帶著孩子一道走?」就在晁獻乙要踏出門外時,鳳翎突道。

  「不用。」金如玉嗜笑拒絕。

  「可是多個孩子,豈不是太浪費了這良辰美景?」她那無骨嬌軀輕輕偎向他,就見兒子眼陣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那神情蓄滿了思念,可是他卻勇敢地抿著嘴,沒吭出聲音。

  兒子隱忍的神情,扯痛了她的心。

  金如玉笑瞇眼,由著她貼近,示意晁獻乙關上門。

  門關上的瞬間,鳳翎隨即就想退開,然而卻被他冷不防地扣住手腕。

  「礙事的人已經走了,這良辰……」他啞聲喃著,目光直落在她的胸口,「美景……可別蹉跎。」

  那露骨的言詞,教她心裡微惱著,表面上還是揚著笑。「還有個孩子,怎能不蹉跎?」說著,想要掙脫,豈料他抓得更緊。

  「我倒是無所謂。」

  「大少不知鳳翎是賣藝不賣身的?」這規矩,他不可能不知道。

  在這時分,把之樂帶到這裡,她已經有些不快了,他還用這般惡劣的手段調戲她……雖說早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但此時正面交鋒,讓她很不舒服。

  他當然知道她是賣藝不賣身,不過——

  「所以……你還是處子?」他懷疑之樂是由她所生,拐個彎想要證實。

  「當然。」她毫不猶豫地回道。

  「就算是花魁,也有賣出初夜的時候,像你這年歲還沒賣出初夜的,倒是不多見了。」

  「那是因為絮姨很尊重我。」

  「是嗎剎那咱們來試吧。」

  「試什麼?」

  「我就跟絮姨買下你的初夜。」他笑容可掬地說。「我就不信用整箱的金子打不動絮姨的心。不過……如果你並非處子,那麼,我就要絮姨加倍賠償。」

  鳳翎臉上的笑快要掛不住。「你太小看我和絮姨之間的感情了,那可不是金子打得動的。」

  「那麼,你信不信我可以讓寒煙閣門可羅雀,在崆峒城裡活不下去?」他臉上笑意更深,那是打從內心的愉悅,彷彿找到了有趣的遊戲,讓他的心情大好。

  「鳳翎不知道金大少是如此重欲之人。」她臉上的笑意如冰霜凍住。

  他是否重欲,她不清楚,但她親眼目睹過他對花娘極為有禮,向來不蹄矩的,如今刻意調戲,是否只為試探她?

  「我終究是個男人,況且……」長指滑過她纖細的鎖骨,逐漸往下滑。「面對如此美景,有凡個男人把持得住?」

  「大少,自重。」她忍耐著動也不動地任由他輕薄,目光落在兒子身上。小樂明明困極了,卻又張大眼直盯著她,像是擔憂著她,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是她太小看金大少了?

  沒想到他使出的手段竟會如此惡劣又放肆……但,儘管如此,只要她打死不承認,他也無法得到答案。

  「你對每一個上門的大爺都這麼說?」他笑得邪氣惡意。

  「鳳翎運氣好,遇到的都是懂得欣賞鳳翎才藝不被外貌所吸引的才子富賈。」她皮笑肉不笑地回應。

  金如玉聞言,不禁低低笑開。「所以,我在你眼裡成了登徒子?」

  「鳳翎身在煙花之地,又能如何?」她冷冷看著他。

  他直瞅著她半晌,突地傾前,吻上她的唇。

  吻,來得粹不及防,她嚇得瞪大眼,感覺他的舌撬開了唇,鑽入她的口中,讓她惶恐得心頭抖震,想掙脫,他卻抓得死緊,甚至把她扯得更貼近,大手在她腰上撫過,移向她的胸口,教她嚇得不斷掙扎,甚至發出細碎的低吟。

  驀地,在他懷裡的金之樂用力地踢打著他。

  「壞爹爹,放開娘!」他吼著,最後還用力地往他爹的手腕一咬。

  金如玉鬆開了輪制鳳翎的手,垂眼瞅了渾身發顫的金之樂一眼,神色自若地擡眼。

  「娘?」那笑意又邪又壞。

  她直瞪著他,不敢相信他為了逼小樂開口,竟惡意吻她。

  「……是姨娘。」鳳翎深吸口氣。「小樂,過來。」

  金之樂聞言,想也沒想地撲進她懷裡……

  「姨娘……」他哭得抽抽噎噎。「爹爹好壞,我不要去爹爹家,讓我留在這裡好不好……」

  聞言,她心頭發酸,美眸直瞪著金如玉。

  「我以為金大少應該會善待小樂。」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跟兒子分離,可是她怕自己即將要做的事會拖累他……把他送到金府,是她最後、最逼不得已的決定。

  「到底是姨娘還是娘?」金如玉笑問著。

  那一夜的事,他最終記得的是那女子腰間的傷痕,而剛剛一撫……隔著衣料,讓他無法確定。

  「是姨娘。」她摟緊金之樂。「小樂是我姊姊和你生的孩子。」

  「你姊姊呢?」

  「去世了。」

  「墳在哪?」

  「在城南郊外,鳳鳴之墓,需要我帶你去看嗎?」

  金如玉打量著不再勾笑的她,那勾魂眼像是要噴火般,別有風情。

  「你要如何證明,之樂是你姊姊和我所生的孩子?」

  他根本不相信她說的話。帶之樂進寒煙閣時,絮姨的臉色明顯一變,再加上鳳翎進門瞬間,之樂渾身一僵,那自然的反應,是最佳的證據。

  「金如玉,你別太過分了,衝著小樂的外貌,就足以證明他是你的孩子。」她氣得發顫,不敢相信他比想像中還要惡劣。

  虧她把曾經受他救助的事一直銘記在心……若非如此,那一夜,她根本就不會救他。

  「這天底下無奇不有,長得相似又不能代表什麼。」

  鳳翎深吸口氣。「五年前的三月十二日,你在寒煙閣裡,被人下了迷藥,是我姊姊發現,然後扶著你離開房間的,可是你卻恩將仇報,強佔了我姊姊……所以才會有了小樂。」

  「所以,你姊姊也是寒煙閣的花娘?」她知道的頗拒細靡遺,彷彿她在現場。

  「不是,我姊姊是端盤小裨。」她盡量把話說得簡潔,免得話多生亂。

  金如玉垂斂長睫。如果他沒記錯,鳳翎成為花魁大概是三年前,什麼時候成為花娘的,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對花娘是一視同仁,沒什麼特別的,不過是身邊多了個斟酒的姑娘罷了。

  「既是如此,她有了我的孩子就該帶著孩子到金府找我,怎會等到現在?」他擡眼再問。

  「哼,那時上門,就怕會被人說成攀權附貴,不是嗎?我們的身份雖然低微,但還有尊嚴和骨氣的。」

  「現在把孩子丟給我,又算是什麼尊嚴和骨氣?」他懶懶地嚷著酒。

  「那是因為我姊姊去世了。」

  「所以你這個姨娘也不要之樂了?」

  「我不是不要他!」感覺懷裡的兒子渾身繃緊,她不禁將他抱得更緊。

  她不是不要小樂,而是不能要……

  「那又是如何?」

  「這裡終究是煙花之地,小樂不適合在這裡長大。」

  「所以你寧可把他丟給如陌生人的我?」

  「你終究是小樂的爹,父子天性,能有多陌生?」

  「陌生得很。」他伸出手,讓她瞧被兒子咬的地方,正滲著血。「這樣吧,既然我已經找到人了,那麼孩子就還你吧。」

  鳳翎聞言,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你……竟然不要小樂?」

  「有你這個當紅花魁姨娘在,我想他吃穿用度應該是不成問題。」

  「金如玉,我知道你惡劣,但我真不知道你可惡到這種地步,竟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要!」她原以為血濃於水,他肯定會留下小樂的,豈料他竟然不要。

  而這話,聽在小樂耳裡,會讓他多難受?

  金如玉有些意外地看著她。「這能怪我嗎?我又不能確定他是我的兒子。」難怪就算他顯露真性情,她也不怎麼有反應,原來是早就發現這一點。

  她又是怎麼發現的?將一些線索連結在一塊,教他愉悅地勾彎了唇。

  這可真是有趣了。

  「你見鬼的不能確定!」

  「你又怎能確定?你不過是之樂的姨娘,並非親娘,你又怎能確定那晚和你姊姊在一塊的人是我,而不是我的胞弟?」

  「那是你!崆峒城裡有誰會分不出你們這對雙生子?」

  他們肯定是外貌最相似,個性卻不相似的雙生子,憑著個性的差異,誰會分辨不出他倆?

  金如玉老神在在地笑著。「那晚的我,中了迷香,失去了理性,就和胞弟沒兩樣,如果不是極為熟知我們兄弟倆的人,絕對不可能認出。」

  鳳翎皺著眉,不願去回想那一夜。

  儘管他身為救命恩人,但那一夜,他徹底嚇壞了她……

  瞧她神色微變,金如玉不禁微揚起眉。

  「你不要緊吧?」他問。

  那一夜的他,像是失控的野獸,憑著本能地侵犯那位姑娘……關於這一點,他心裡多少是有愧疚的,儘管他是中了迷香,但也不能因此讓他脫罪。

  所以,如果她承認是孩子的娘,他會將她迎娶回家,不僅僅是道歉而已,如此一來,也可以省得老爹老是想法子替他牽紅線。

  可是……她偏偏不斷地退避否認,讓他很不快。

  難道他金家大少,會配不上她這個花魁?

  「金如玉,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到底要不要小樂?」鳳翎沈著臉色問。

  「只要你能證明他是我的孩子。」

  「姨娘……」金之樂怯生生地喊著,明明睏倦至極卻還是緊抓著她。「我不要壞爹爹,我要住在這裡。」

  她心疼地吻著他的額,再擡眼瞪著金如玉。

  「我會讓你後悔你今天做的事。」他端起酒杯敬她。

  「我拭目以待。」

  有意思,這嗆辣的性子……

  比酒還帶勁。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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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1-9 12:24:00

第2章(1)

  「好可愛的貓咪!」金之樂一把將金如玉手中的小豹抱進懷裡,然後仰頭問:「爹,這隻貓咪可以給我嗎?」

  他無言地看著他。「……那是豹子。」

  金府養豹子是崆峒城出了名的,而這獸圈就位在他和如秀的院落中間,特地帶這孩子來,就是為了確定他的身份。

  因為,金家人都不怕豹子。

  他和如秀從小是和豹子晁侖一起長大的,和晁侖有著極深厚的感情,後來還替晁侖找了房媳婦,導致它現在兒孫成群,而這些豹子依舊和金家人情感深厚,總是膩在一塊玩的。

  如秀那兩個兒子也壓根沒怕過豹子,還不會走路,就已經賴在豹子身邊玩了。

  「都一樣啦,我要它。」金之樂將小豹抱得死緊,小豹因為不舒服而掙扎著,甚至張口往他的手一咬。

  金如玉見狀,正要阻止,卻見他張了口,也朝小豹的腳掌一咬。

  一票金家人全都呆住。

  「你敢咬我,我就咬你,知道嗎?」金之樂訓斥著小豹。「可是只要你乖乖的我就疼你。」

  小豹瞳仁縮了下不解地看著他,但卻不再掙扎,乖乖地讓他抱著。

  此舉,讓於觀貞、金秀外和金如秀一致認同——

  「他是你的孩子,千真萬確。」因為,當初金大少也是用這一招降服晁侖的。

  金如玉這下子真是百口莫辯了。

  外貌、性子……這些都是讓人無法強辯的證據。

  這簡直是一樁莫名其妙到令他無言以對的荒唐事。

  他連自己何時當爹都不知道,就已經有了個這麼大的兒子……而如今,他只想知道這孩子的娘親到底是誰。

  蹲在金之樂面前,金如玉沈著臉問:「之樂,你娘親叫什麼名字?」

  「……鳳鳴。」

  「鳳鳴?」他攢起眉,記憶中沒有半個姓鳳的姑娘。

  崆峒城裡,沒有姓鳳的大戶人家……不對,他想錯了,那晚是在寒煙閣出事,那種煙花之地,大家閨秀根本不可能涉足,所以極有可能是花娘或者是裡頭打雜的廚娘或大娘、丫鬟……

  一道靈光突地閃過腦際,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寒煙閣的花魁不就是喚作鳳翎?

  鳳翎……鳳鳴?會有那麼巧的事嗎?

  崆峒城有兩大銷金窩,寒煙閣和花絳樓隔著舊金河對立,因為爹以前老是光顧花絳樓,所以娘特別叮囑,不許他們兄弟踏進花絳樓,所以要是逼不得已要談生意時,他和如秀都是前往寒煙閣。

  鳳翎雖是寒煙閣花魁,尋常人難見一面,但他也不是沒見過,而她每每遇見他時,總是笑得嫵媚卻客套……如果此事真與她有關係,那她未免太會隱藏心緒了。

  「我說如玉,你要發呆是無所謂,但時候已經不早了,之樂應該餓了吧。」金秀外輕推兒子一把。「如秀他們已經先到主屋去了。」

  金如玉回神,看著還抱著小豹的金之樂。

  他有一雙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黑眸,那是一雙非常善於察言觀色的眼,聰明又漂亮,而最弔詭的是……還藏著淡淡的哀傷,卻不是喪母那種無法承受的痛。

  他的娘親真的去世了?又真是名為鳳鳴?

  「之樂,餓不餓?」他問,朝他伸出手。

  「餓。」金之樂點點頭,以為他是要抱他懷裡的小豹,便將小豹遞給他。

  「爹,要廚房多準備一些孩子會愛吃的菜吧。」金如玉說著,先將小豹抱回,拋進獸圈給早已等候多時的晁侖,再將他抱起。

  金之樂錯愕地看著他……雙桃花眼瞪得又圓又亮。

  「抱著,要不待會掉下去我不管你。」他單手托著他。

  他趕忙雙手環抱住爹的頸項,感覺爹和娘的不同。一點都不柔軟一點也不香,可是爹身上有股好聞的氣息,而且很有力氣,可以單手就抱著他……偷偷的,他把小臉貼在爹的頸項上,閉上眼去感受。這就是娘說的,爹爹的感覺……

  金如玉驀地一頓,有些不適應旁人毫不忌憚地貼近自己,但是眼角餘光瞥見那隻小手就抓在自己的衣襟上,他終究忍下了把人拉開的衝動。

  兒子……這就是兒子的感覺?

  他微揚起眉,大步往主屋的方向走。

  感覺還挺有趣的。

  用膳時,金如玉不著痕跡地觀察著金之樂。

  他拿筷子的動作非常優雅,就連吃東西時也不東張西望,對膳食的好惡,也不怎麼明顯……有種時空交錯,看見小時候的自己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他有點頭痛。

  彷彿這孩子全都像足了自己,完全找不到他娘親對他的半點影響,讓自己根本沒有線索可循。

  想了下,用過膳之後,他直接把金之樂打包回他的無憂閣。

  「大少,你有沒有聞到一股酸酸的味道?」在打理偏房的並也忍不住問。

  金如玉揚眉,將坐在身旁的孩子拎進懷裡,往他身上一聞,眉頭微皺起。「你今天沒洗澡。」

  「我……」金之樂羞窘地垂下眼。

  天氣熱,再加上光是要他鼓起勇氣進金府,就讓他在門外努力了好久,害他流了好多的汗。

  「並也,這房間待會再整理,先去準備浴池。」

  「是。」

  並也飛也似地跑了。這真是太好了,多了個小少爺,大少有了新的可以玩的對象之後,往後應該就會放過他了吧。

  一會,金如玉抱著孩子到浴池,想了下,乾脆寬衣解帶,陪他一起泡澡。

  金之樂一雙眼直睇著他。爹的長髮放下,烏亮髮絲披在肩上,襯得那張面容更顯陰柔俊美,而他的肩很寬,胸膛看起來很厚,還有……

  「跟娘不一樣……」他童言童語地說出他的觀察。

  並也不禁大笑。「要是一樣,那就糟了。」

  金如玉涼涼地看著他,看到並也摸摸鼻子,乖乖地閉上嘴,站到一旁。

  「之樂,你以前也跟你娘親一起泡澡?」不著痕跡地試探著。

  「嗯。」他用力地點點頭。

  「娘的腰間有沒有傷?」

  金之樂張開小嘴,顯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相對的是,他的錯愕印證了金如玉的猜想。

  他回答不出來,那就是有。

  所以,孩子的娘實是那晚救了他的姑娘,對不?

  「你娘……多久前去世的?」

  金之樂垂下小臉,抿起小嘴。「十天了。」

  「……是嗎?」金如玉將他拎到面前,看他強忍著淚水,不禁暗惱自己似乎是猜錯了。

  原以為他並不傷悲,那是因為他的娘親並未死去,可如今瞧瞧,這孩子……真是像他。雖然痛著,也沒必要昭告天下,而笑著不過是種習慣罷了。

  「那……這幾天,是誰照顧你?」莫名的,他的心有點發燙,將孩子擁進了懷裡。

  「我自己照顧自己,隔壁的姨也會拿膳食給我。」

  「娘的後事呢?」

  「娘臨走前托姨處理了。」說著,小臉貼到爹肩上,揉揉眼睛。

  「姨是誰?」

  金如玉問,卻始終沒聽到孩子的響應,垂眼一看,才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不自覺地輕柔將孩子摟進懷裡,微擡眼,便見並也已心思細膩地取來大布巾,他接過手,起身將孩子全身包覆得妥貼,才交給並也,接著打理自己。

  「唉,大少也當爹了呀。」並也將金之樂抱在懷裡,輕柔地擦拭著他的發,那髮絲細軟烏亮,就跟他家大少一樣。

  正著中衣的金如玉瞥他一眼,勾唇笑得壞心。「放心,就算多了一個他,我也一樣疼你。」

  並也愣住,不敢置信地瞪著大少。

  還玩?到底有沒有這麼好玩?

  「大少,你不能老是這樣陷害我,這樣我早晚會被我爹打斷雙腿趕出府的。」他一臉哀怨地求饒,「大少應該要把心思放在這孩子身上。」

  「都還不能證明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並也傻眼極了。這樣還不能證明?

  金如玉把金之樂抱回懷裡,淡聲道:「明天派人通知晁爺,就說飯局改在城南的大風茶肆。」

  「喔。」並也悶聲應著。看大少抱著小少爺的手勢是那般輕柔,要說他心裡不承認這孩子是他的,誰信?

  可話說回來,大少本來就是個難以摸透的人,行事全憑心情的。

  「對了,待會你去跟如秀要幾件不渝的新衣給這孩子。」走到浴池外,金如玉才低聲吩咐著,那聲量刻意壓低就像是怕吵醒了金之樂。

  「……是。」

  唉,大少不但表早不一,也很明顯的言行不一呀。

  入夏的崆峒城,熱氣逼人,愈近中午,市集上的攤販早已收攤走人,在路上行走的人潮少得可以,全都躲進茶肆食堂裡喝涼茶避暑了。

  然而有個身穿海水藍緞綢交領衫……副小公子模樣的男孩,就站在大風茶肆外頭的十字大街上。

  十字大街再往南走過一條街,就是舊金河,兩岸的銷金窩這時辰可安靜得很。「大少,還是讓小少爺進來吧,外頭那麼熱。」大風茶肆二樓臨街的廂房,並也探出窗外,不住地睇著金之樂。

  就見他身形搖搖晁晁,卻還是乖乖地站在大太陽底下。

  「不,就讓他站著。」

  「大少?」並也一雙大眼瞪得快要凸出來一樣,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麼。打從大少今兒個外出要帶著小少爺,他心早就覺得古怪,更弔詭的是……到茶肆,就要小少爺站在外頭。

  這種熱辣辣的日頭,就連尋常大人都撐不住,更逞論一個才四歲的孩子?

  「怎麼,何時我做事也得要得到你的允許了?」金如玉悠閒品茗,懶懶地看向窗外,看的卻是窗外的搖曳樺樹,而不是底下的金之樂。

  並也傻眼的當頭,體內爆開洶湧怒火,扭頭就走。

  「我警告你,不準靠近他,更不準讓他移動半步。」金如玉沈聲道。

  頓了下,並也腳步踩得又重又急,打開廂房門時,剛好和要進門的晁獻乙擦身而過。

  並也彎著腰退到門外,沒和他多說些什麼,便急步下樓。

  「如玉,你又把你的並也鬧得發火了?」晁獻乙面貌端正,氣質如月清華……身紫衣襯出他濃濃的書卷味。

  金如玉從窗外調回視線。「獻乙,好久不見了,這次回崆峒特地把我找來,所為何事?」

  金家和晁家是世交,金家從三代前便是行商,在他爹的手中更成了崆峒首富。

  而晁家,因為晁世伯是聞名都聞的玉雕師,宮中對他極為禮遇常常請他進宮,讓獻乙從小耳濡目染之下,立了個誓,長大必定要及第狀元,入閣為官。

  後來,果真是考中了狀元,也如願進了首輔內閣,但至今還是個小小的乙等閣員,想出頭天,恐怕需要一點契機。

  只能說,晁世伯替他取名取得不好,那個乙字,注定了他只能當一輩子的乙等閣員。

  「有件事想告訴你。」晁獻乙往他面前的位置一坐。

  「什麼事?」

  「崆峒府尹有新人選了。」

  「喔。」金如玉意興闌珊地應著。

  新府尹上任,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因為金家經營頗多生意,大抵都和府尹有所往來,先告知一聲,倒能先掙點時間摸清新府尹的底細。

  都聞律例,京城附近四大城的府尹,全都是三年一科期,指的是三年做一次考核,要是做得太差惹得民怨四起,便追查論罪;要是做得得好,穩定民心,則有機會再拔攫;如果成績平庸,大抵是留在原地待到老。

  而此回新府尹即將上任,乃是因為崆峒府尹年歲已高,也該準備告老還鄉了。

  「你的反應就這樣?」晁獻乙歎了口氣,端起桌面的茶壹,遷自倒了杯茶。

  「要不然?」

  不管上任的府尹到底是何許人物,到時候他都必須登門拜訪,管他是高風亮節還是貪得無厭,該做的事一件也少不了。

  打從三年前,他爹就不管事了,把家裡產業隨意分配給他和如秀、如寶打理。如今多了個如寶幫他管總帳,他眼前負責的正是打通各關節,好讓金府可以在生意場上暢行無阻便可。

第2章(2)

  「你一直看著窗外做什麼?」打一進門,他就發現如玉一直看著窗外,教他也好奇地朝窗外看去,瞧瞧是否有哪個絕世美人讓他如此青睞。

  然而,他視線繞了一圈,美人沒見到,只發現有個孩子站在十字街口上。

  「唉,這孩子該不會是迷路了吧,要不怎會站在街口?」

  「是嗎?」

  「我差人去問問。」雖說他正在休假,回家鄉和老友們聚聚,順便聊些京城宮中的流言,但他好歹還是個官總得要善盡職責,差手下送這孩子回家應該還不算太難。

  「不用。」

  「為何?」

  「別壞我的事。」

  晁獻乙不禁揚高濃眉,搖頭晁腦地想了下,再看向窗外那孩子,可惜距離有點遠,他的眼力又不是很好,「那孩子和你是什麼關係?」

  「瞧瞧是誰來儉,就能知道他跟我什麼關係。」金如玉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度,然而他的視線卻是緊盯著窗外,除了要觀察有誰在街上觀望之外,還得注意那孩子是否會被毒辣的日頭給曬昏。

  這法子,不是挺好。

  可是,卻有可能證實這孩子到底是從哪來的。

  不需要滴血認親還是怎地,他比誰都清楚那孩子肯定是他兒子,但他現在要知道的是這孩子的背後是否有任何陰謀。

  誰叫這孩子昨晚說溜了嘴,說有個姨照顧他。

  現在,他就是想知道,那個姨,到底是誰。

  「……不會是你兒子吧,你什麼時候成親的?」

  「我要是成親了,你會不知道?」金如玉哼笑著。

  「那麼……就是有人被你……然後留下了種……」晁獻乙遷自推敲得好愉快,卻突地面臨瓶頸。

  「不對,要是有人真有了你的種,怕是早就登門討個公道,就算成不了妻,也要搶個妾之位,豈能放過你?」

  金府可是崆峒首富,別說是一般千金名媛被他這張臉騙得多慘,就連一般姑娘誰會嫌富棄貴地不要他?

  「可不是。」

  這就是他最百思不得其解的一點。再者,之樂沒否認他娘親的腰側有傷,那就代表確實是那一夜救了他的姑娘家……要是她真的已不再人世,那就太令人感到遺憾了。

  「只是你以這法子試探人心,也未免太狠了些?」晁獻乙不予置評地搖頭。

  「這樣會快點得到答案。」金如玉看著窗外,注意到一抹身影,那姑娘似乎想靠近又不敢靠得太近,站在下一個街口直望著金之樂。

  這個發現,教他唇角微勾。

  看來,魚兒上鉤了。他就不信之樂是自己來到金府的,若是有人送他到金府,那人至少也會注意這孩子兩三天,確定這孩子有受到良好的照顧,才會安心的,畢竟,依照之樂來到金府時的狀況、衣著,可知他被照料得很好,那樣的人,不會把個孩子丟到陌生的地方就不聞不問,不是嗎?

  「不過,我還有事要跟你說。」

  「說。」

  「可以麻煩你先看著我嗎?」他正要說要緊的話,可這傢夥瞧也不瞧他,讓他覺得非常不受到尊重。

  「不能。」金如玉直盯著那抹纖瘦身影回道。他的眼力極好,隱約覺得那姑娘有些面熟,卻一時之間想不起是在哪看過。

  晁獻乙重重地歎口氣。「如玉,新任府尹饒亦弊原本是我的上級,想當年他入閣,待了不到三年就拔攫為甲等閣員,再過幾年就成了副首輔,這全都是因為他有個當戶部尚書的爹庇蔭著他。」

  算了,不跟他計較了,反正又不是頭一次被他冷落,他說他的,相信如玉的眼睛忙著,耳朵肯定會閒下聽他說話。

  「然後?」他瞧見那抹纖瘦的身影快速地往回跑,轉過了舊金河前的那條石板路,思忖了下,長指輕敲著桌面等著收網。

  「雖然他爹在七年前死了,但在宮中還是留下人脈,讓他得以囂張跋息,更扯的是,如今他竟回頭反咬了戶部一口,查了一筆戶部貪款,讓他被拔攫到崆峒當府尹,也不想想戶部裡有許多他爹的老友,竟如此忘恩負義,只能說……老天有時候睡著了沒張眼。」

  「看來你對這人頗有微詞。」金如玉淡道。

  「可不是?這傢夥在內閣時都不知收了多少好處、給了內務和六部多少方便,這種傢夥也敢去抓別人貪汙?真是讓人受不了。」

  「誰叫你動作不快一點?」

  「所以呀,我這次回崆峒可不真的是放假回來遊玩的。」晁獻乙得意揚揚的等著他問,好趁機大大炫耀一番,豈料金如玉卻是托著腮望著窗外,壓根沒打算問。

  「喂,我怎麼會有你這種兄弟?」

  給點面子行不行為好歹他是個官,就算是芝麻綠豆大,但有時也是很有用處的好不好。

  只見金如玉伸出手,示意他安靜。

  晁獻乙眼皮抽呀抽的,也只能忍氣吞聲地等他。誰叫今兒個一聚,剛好碰到這妖孽在玩把戲!

  不是他要說,他們從小要好的幾個人,沒有一個逃得過如玉的魔掌,哪一個沒被他整得喊爹叫娘的?

  現在,他更狠,連自己的兒子都玩。

  「我本以為我的心已經算狠了。」金如玉突道,朝窗外丟出腰間折扇。

  並也和他朝夕相處十凡年,這動作,他看了就會明白是把戲停止,趕緊把孩子帶進茶肆內避暑。

  「你本來就很狠。」晁獻乙咕噥著。

  「可這孩子的家人更狠。」

  「怎說?」不知來龍去脈,這話他聽得一頭霧水。

  金如玉還沒解釋,並也已經快步把小少爺給抱進廂房內。

  金之樂夠倔,曬得滿臉通紅卻神色不變,但並也一把他放下地,他就衝向前撲進爹的懷裡。

  「壞爹爹!」他啞聲罵著,淚水擒在眸底。

  金如玉一愣,不怒反笑,斟了杯涼茶,把他拎起坐到椅上。「先喝口茶。」

  「不要,爹爹不是要之樂活活被太陽曬死嗎?」金之樂抿著小嘴,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硬是不淌落。

  「不是要並也把你給帶上來了?」說著,硬是把涼茶湊到他嘴邊。「喝茶。」

  「爹爹是不是不要之樂?」

  「……不是。」

  「是吧。」

  「不是。」

  「如果爹爹要之樂,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他問著,小嘴撅得好委屈好委屈,淚水悄悄地滑落。

  「……對不起,爹爹錯了,原諒爹爹。」瞧他連哭都沒半點聲響,莫名地牽動金如玉的心,教他不捨地摟了摟他,說出了此生頭一次的道歉。

  這句道歉,教並也和晁獻乙嚇得像是白日撞鬼般,兩人對看一眼,懷疑他們同時出現幻覺。

  這金府惡霸,何時也會道歉了?

  「不原諒。」金之樂倔強的扁起嘴。

  「先喝茶。」瞧他小嘴乾澀得快要裂了,金如玉只想趕緊餵他喝幾口涼茶。

  「爹爹要答應之樂,往後絕對不可以這麼做,絕對絕對不可以,否則之樂絕對不原諒爹爹。」

  瞧他雙眼紅通通,金如玉此生頭一回嘗到罪惡感,只好承諾著,「好,爹爹答應,絕對絕對不會再這麼做。」

  「說好了。」

  「對,爹爹一諾千金,喝茶吧。」他不禁苦笑。

  原來哄人就是這麼一回事……這孩子就這點不像他,要是他,他絕對不會討價還價,而是暗地算計,加倍奉回。

  所以,這是他娘親教導的吧。

  「娘說過,要是背信棄義,就會食言而肥,爹爹要是騙了之樂,到時候爹爹就會像豬一樣肥,就不會是娘說的都篙第一美男子,娘就再也不喜歡爹爹了。」他像個小大人般態度嚴謹地說。

  金如玉不由得微揚起眉,「娘喜歡爹爹?」他本想要好好跟兒子解釋食言而肥的意思,但他更在意他後頭說的那句話。

  他的娘喜歡他,而且那口吻……彷彿他娘還在人間。

  要是如此,那可就非常有趣了。

  金之樂小嘴微張,彷彿是暗惱自己話說得太多,立刻捧起茶杯,裝渴猛喝。

  「喝慢點。」金如玉簪他端著茶杯……小口一小口地喂。

  看著兒子乖乖地小口慢嘗,他不禁勾彎了唇,卻驀地感受到兩道異樣刺人的目光,教他不禁沒好氣地擡眼。

  「瞧什麼?」

  「並也,我好像生病了。」晁獻乙撫著自己的額頭。

  「……我好像也生病了。」否則他怎麼會看到如此不可思議的畫面?

  並也搖著頭。他要不是病了,也肯定是中暑出現幻覺了。

  「兩個生病的人要不要一起手牽手回家靜養?」金如玉皮笑肉不笑地建議。

  「如玉,這孩子真的是你兒子。」晁獻乙由衷道。

  先前是離得太遠,如今靠得這麼近,他再確定不過,這小傢夥儼然是如玉的翻版,就跟他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太可怕了,老天竟造了如此多的妖孽。

  「是呀。」金如玉坦白承認。

  「那你剛剛還……」晁獻乙一臉不認同地唾棄他。「你怎麼忍心?」

  「有人比我更狠。」

  「誰?」

  金如玉笑而不答。

  剛剛那抹身影離開後,他原以為那姑娘是要回去通報,和之樂有關係的人就會出現,豈料等了好一會,依舊不見身影,直到現在連個影子也沒看見,這就意味著對方是鐵了心把孩子送出來,而且根本不打算要回,也不打算和金家有任何關係。

  這狀況,太匪夷所思。

  再加上剛剛之樂稍稍地說溜了嘴,教他懷疑……之樂的娘根本就還活在世上,但她不願出面,反倒把兒子還給他,如此矛盾的事,他怎能不好好地抽絲剝繭,查出真相?

  「獻乙,晚上要不要一道去寒煙閣?」他突道,感覺懷裡的兒子顫了下。

  剛剛那姑娘是從舊金河旁的石板路跑來的,而寒煙閣就是在那條石板路上,而此時之樂的反應,證實了他的猜測。

  昨兒個之樂剛進金府時,始終盯著自己。

  他和如秀是雙生子,若是初見他們的人,在他和如秀都不開口的情況之下,鐵定分不清誰是誰,可是之樂卻從一開始就盯著自己。

  這表示他看過他太多回,而且有人不斷地告訴他親爹是誰……而之樂畢竟年紀太小,總會有說溜嘴的時候。

  這當頭,他要是不到寒煙閣探個虛實,豈不是太可惜?

  晁獻乙深歎了口氣。「這有什麼問題?不過……可不可以先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把剛剛還沒說完的話說完?」

  他有話要說,可不可以讓他先說?!

  尊重一下,他是個官,還是個已經陞官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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