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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1-1 14:09:52

前言:


他承認,他的個性差、脾氣硬,確實不很討喜,
但他的態度卻是認真負責、嚴謹仔細,其實也不算太差,
再加上他還有個很好的生活習慣──
他向來對那些沒用的、被淘汰的、不被需要的東東,他都是能修就修,
甚至還會加以珍惜、喜愛;
而她,就是因為他的這些美德,忍不住對他產生好感,
但是她的膽子太小,她的心太脆弱,
所以一當她遇到挫折,為了不讓他產生困擾,她只能選擇……不告而別!
她其實真的很想在分手時告訴他──他倆不適合,他可以找到比她更好的人,
可她那時沒有把握機會,如今他找上門,她只能面對……  


第1章(1)

  看了看門邊的招牌,再低頭確認自己的服裝儀容是否整齊,梁怡君微微捏緊了手中的檔夾,站在門前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已經是她本周以來的第三個面試,再不趕快找到工作的話,她的存款就要見底,恐怕連房租都快要付不出來了……

  如果窮神真的那麼喜歡她,至少要保佑她能應徵上一個小助理的職位,才能讓她吃不飽、餓不死的繼續跟他老人家糾纏下去啊!

  想起壓在自己肩上那些沈重的負擔,她無精打采的歎了一口氣,像是有些承受不住似的駝起背,像個小老太婆似的,一張清秀柔和的臉蛋也跟著黯淡下來,但是還沮喪不到兩秒,她隨即又用力深呼吸,重新恢復成開朗活潑的好青年模樣。

  面試時要表現出自己的活力和企圖心!現在不是沮喪的時候。

  收斂了腦中的胡思亂想,她的指尖正要按下門鈴,裡頭傳來隱約卻不容忽視的陣陣吵鬧當下頓住了梁怡君的動作,她有些疑惑的垂下手,雙腳往前踏了半步,小心翼翼的側耳傾聽著裡頭的混亂。

  「……我一開始就跟你說過了,如果要改設計的話先徵求我的同意,要改也是我來改!你別老是跟業主說一些自以為專業的意見,然後又擅自改成亂七八糟的樣子!」毫不留情的怒聲咆哮伴隨著拳頭敲在桌上的咚咚聲,讓人聯想到夏日午後那轟轟作響的雷聲。

  「唉∼∼他們急著要改,我臨時又找不到你,所以才自己動手,而且我改的這樣也不錯啊!而且這樣比較便宜……」另一個顯得氣虛的聲音則打哈哈的陪笑著。

  「比較便宜是吧?你這麼厲害,幹嘛還要找我來幫你做?」那個奔騰的雷聲重重的哼了一下,強烈的嗤笑連外頭的梁怡君都聽得一清二楚。「如果改好之後跟我說一聲那也就算了,結果竟然是師傅來問我說那個奇怪的設計到底是要怎麼做,我才知道圖被改過!你之前信誓旦旦的保證不會再隨意更動我的圖,結果呢?亂畫一通,是想連我的招牌一起打壞嗎?你本來就只會動一張嘴,現在卻連講話都沒信用,有些廠商還跟我抱怨要請款時你都搞失蹤,你到底還有什麼可取之處?」

  「喂喂喂!嚴允哲,沒這麼誇張吧?」

  「我哪一句是?造的你倒是說說看!我真是被鬼遮眼才會又答應接你的案子,下次要我再心軟幫你,等我被鬼附身吧!」

  裡頭吵得火熱,梁怡君在外頭則是聽得心驚。

  她是不太清楚這間設計公司有什麼內幕,那些專業的東西她也不是很懂,但是聽起來好像老闆對於金錢方面很不爽快,還會拖欠帳款,那是不是表示就算她應徵上了,捧在手上的也有可能是缺一角的破飯碗?

  思及此,她吞了吞口水,還在猶豫著該不該打退堂鼓的同時,原本緊閉的門突然被推開,硬生生的撞上反應不及的梁怡君鼻頭。

  「啊!」她慘呼一聲,手中裝著履歷表的透明文件夾也隨之掉落在地,空出的雙手則下意識的撫住劇痛的鼻頭。

  「抱歉,你沒事吧?」

  一個壓抑著怒氣,努力表現出和善卻顯得有些生硬的低沈嗓音在她頭上響起,梁怡君擡起因為疼痛而隱隱泛淚的雙眼,沒料到自己的肉體受到創傷之後,心靈也會跟著受到衝擊。

  這男人……好高大!

  而且看起來……好凶……

  他清爽俐落的短髮此時有些微亂,濃黑的劍眉微微皺著,略顯細長的雙眼雖然被鼻樑上的眼鏡掩去些微光彩,但還是隱約帶著殘留的慍色,高挺的鼻子下則是因為生氣而抿得有些緊的嘴唇。

  這樣一個五官立體、輪廓分明的男人,如果他不是正在氣頭上的話,笑起來應該是很開朗顯眼的……

  沒察覺自己的心思歪得離譜,梁怡君兩手摀住骨子,雙眼就這麼目不轉睛的看著對方,嘴巴則愣愣的回答他的詢問,「我……鼻子好痛。」

  「抱歉。」嚴允哲再次為自己的魯莽道歉,同時彎身撿起她落在地上的東西,飛快的瞥了一眼,眉間的皺紋頓時又加深了一些,「你來應徵行政助理?」

  「呃,我……在考慮……」本來是躍躍欲試的,但剛才無意間探聽到老闆的一點真面目,梁怡君有點想要回家重新打開求職網站了。

  聽到兩人的談話聲,剛才被怒聲指控只剩一張嘴的設計公司老闆趕緊擠了過來,卻又像是對身材高大而且目光陰狠的嚴允哲有些忌憚,不怎麼自然的朝著梁怡君滿臉堆笑道:「你是昨天約好要來面試的梁小姐吧?來來來,裡面請。」

  雖然對方的態度慇勤熱切,但她原本期待的腳步卻開始顯得遲疑,同時下意識的再度擡眼看向那個已經微微透出不耐煩的男人,像是希望他開口說點什麼似的。

  但嚴允哲什麼都沒說,只是將履歷表遞還給她,然後稍微挪了挪那尊散發著強烈存在感的身軀,一聲不吭的讓出空間,毫不阻止她踏入火坑。

  硬著頭皮坐在會客處的小桌前,對於面試可說是已經駕輕就熟的梁怡君難得的有些緊張,雖然很想將注意力專注在眼前的老闆和談話上頭,但目光卻總是很不小心的飄向那個又走到堆滿文件的桌子前,板著一張臉翻找東西的高大男子身上。

  那個人是誰?

  是這裡的設計師嗎?但是聽他們剛才吵得簡直快要拿刀互砍,見到面之後發現他的氣勢更是完全淩駕於「老闆」之上,絲毫沒有為五斗米折腰的忍耐感。

  她不太懂設計方面的事,但如果真的錄取了,以後接觸的人都是這種脾氣的話,那也真夠嗆的了……

  「對了,梁小姐,你學過3D繪圖嗎?」

  「咦?」突然出現一個超出她能力範圍之外的疑問,梁怡君呆了呆,下意識的搖搖頭。「我應徵的是行政助理,不是設計助理。」

  求職網站上列出的工作內容只是一些日常庶務雜事,沒說要連專業的一起來啊!

  「是這樣沒錯,但有時候案子比較多,大家忙不過來的時候,能多個人幫忙也比較好。」對方放下她的履歷表,看似一臉遺憾,「不過也沒有關係,如果你有心學的話,這不是什麼問題。」

  她想了想,點點頭,努力表現出面試時應有的積極進取態度,「我會努力學習的。」能學點新的技能倒也不是什麼壞事。

  「那學費就從薪水裡分期扣吧!」

  「……咦?」學費?

  「我以前也在某個補習班裡教過課的,會算你便宜一點,而且公司裡也有很多教學書,你隨時都可以拿去看。」無視於梁怡君震驚的神情,他依然一臉寬宏大量的笑道:「還有,試用期是三個月,這段時間公司不負責你的勞健梗,因為現在沒定性的人實在太多了,之前有好幾個都沒幾天就打退堂鼓,造成我們很多麻煩啊∼∼」

  這……這種違法的事情也講得這麼理直氣壯,她是踏進黑店了吧?

  終於察覺這一點的梁怡君正想找個理由起身逃走,卻見那個讓她一度心不在焉的男人抱著滿手的圖卷和文件,毫不客氣的站到桌子側邊,無視於還在滔滔不絕的黑店老闆,砰一聲的將小山似的東西放了下來,終於把那個黑店掌櫃嚇得閉嘴之後,再度拾起桌上那份履歷表,不吭一聲的讀了起來。

  這個大剌剌闖入他們之間的男人沒有開口,這場面試的另外兩個「主角」也不敢出聲,兩人就像再乖巧不過的小學生,端坐在椅子上,忐忑不安的等著凶狠的老師開口教訓人。

  「當過總機、助理……」嚴允哲盯著那份稱不上豐富的履歷,一直皺著的眉頭依然沒有鬆開,「總務組長?」跟她其他的資歷比起來,這個職位真是相對的顯赫。

  梁怡君先是愣了一愣,隨即笑出聲來,「那是……小妹組長的意思,那間公司每個人的官都很大,總務組長是最小的一個。」而且是沒有組員的組長。

  「這樣做有什麼意義?」會讓員工比較有成就感嗎?

  「老闆開心。」開心了就比較不會刁難員工,這是最大的意義。嗯,

  嚴允哲瞄了她一眼,像是不怎麼明白她為何會因為這種無聊小事而笑出來似的。

  不過她這一笑,雖然只是淡淡的,卻給他一種彷彿看見棉花糖融化瞬間的錯覺,輕飄飄、軟綿綿,明明只是勾起唇角,雙眼微瞇的普通神情,卻隱約帶著淡淡的甜意,再加上那頭看起來蓬鬆柔軟的微鬈長髮,讓他不自覺的有了這種突兀的聯想與片刻的恍神。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錯覺,那女人被門撞上的鼻子都還是紅的,再怎麼看都應該是好笑的臉,真不曉得自己是在溫馨個什麼勁!

  只不過相較於剛才那副小心翼翼,像個快要故障的機器人似的呆板模樣,她還是笑起來看得比較順眼。

  「會計之類的工作會嗎?」嚴允哲將目光移回履歷表上頭,繼續發問。

  「基本的會。」雖然不知他為什麼問,但梁怡君還是趕緊斂起笑容,認真的答道。

  「電腦方面的文書處理、作業系統沒問題?」

  「沒有,我也考了相關證照。」

  「可以接受加班嗎?」

  呃……「不要太誇張的話沒關係,我跟家人一起住,太晚回家怕吵到他們。」

  聽她這麼說,嚴允哲又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卻沒多說些什麼。

  在他眼中,這顆棉花糖就像個天生的奴才,剛才那個無良的王大明開了那麼多吃人的條件,別說是反對或爭辯,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照樣是一臉呆樣的杵在那裡,反而是他這個旁觀者聽得怒火中燒,很想直接衝過來,左右開弓的戳這兩個傢夥的腦袋。

  而自己剛剛問她加班的事,她先問的也不是加班費或是太晚回家不安全,而是擔心自己回家會吵到別人,這種人若不是體貼入微到視犧牲奉獻為美德,就是奴性重到會自己套上牛犁和轡頭去做牛做馬的類型。

  這樣正好,他就缺這麼一個人!

  「想要多少薪水?」

  「咦?」梁怡君又是一呆,「依公司規定。」她來不及多想,求職範本上的標準答案就這麼脫口而出。

  「公司沒有規定,你要多少自己開口。」

  這表示她有機會被錄取嗎?怎麼辦?她要不要開個天價來讓對方打消主意?她雖然在經濟上有點窘困,但是剛才老闆開的那些條件,讓她聽得很害怕,很不想在這裡上班啊!

  梁怡君還遲疑著,卻聽見剛才面試她的老闆哇哇大叫起來,「嚴允哲,她是來我的公司應徵,你在旁邊問什麼問?還說什麼薪水自己開,你到底想幹嘛?」

  「這個助理我要了。」既然對方誠心誠意的發問了,他也就大方而直接的表明。

  王大明聞言拍桌起身,氣勢洶洶的往嚴允哲面前一站,只可惜身高差異造成他必須擡眼怒瞪的姿態,硬生生的削弱了氣勢,「你要助理的話為何不自己去登徵人廣告?」

  咦?所以這個凶巴巴的男人不是這裡的人嗎?梁怡君坐在原位看著兩個男人對峙,腦中慢半拍的察覺了這件事,心裡則莫名其妙的鬆了一口氣。

  「既然在你這裡剛好遇到一個,我又何必多此一舉?」面對王大明的指責,嚴允哲倒是一點都沒有心虛的模樣,「反正她今天面試完,回家之後也是要重新找工作;我平常又沒什麼時間約人面試,既然在你這裡遇到了,正好可以省下大家的時間。」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一副擺明了他這裡留不住人的可恨嘴臉!王大明氣沖沖的抓過計算機,按了幾個數字遞到一臉困惑的梁怡君面前,「梁小姐,這是我們公司的新人價碼,你覺得怎樣?很不錯的!」

  她接過計算機,看著上頭的數字,秀氣的臉蛋泛出幾絲困惑和抱歉,「我……沒有覺得怎麼樣。」也就是不怎麼樣,毫無說嘴餘地的數字啊!不曉得王老闆是在驕傲什麼?

  「景氣不好,大家都在降薪,我這邊可沒有!」他理直氣壯的說道,還想繼續自誇的時候,卻被身邊的冷笑聲打斷了驕傲的豪語。

  「那是因為再降的話就要跌破基本工資了吧!」嚴允哲無視王大明的怒視,逕自拿過計算機又按了幾下,「扣掉勞健梗、退休金,還有你那個半桶水的教學課程……看來我離開這裡之後,你唯一有長進的也只有剝削員工的功力了。」

  王大明被說得老羞成怒,臉紅脖子粗的叫囂道:「少唆!你這麼了不起的話,把條件也開出來啊!」

第1章(2)

  嚴允哲也不推辭,把計算機又推回那顆呆頭呆腦的棉花糖面前,「你上一個工作的薪水多少?」

  突然被這麼問,她也就傻傻的按下數字,等他收回手之後,梁怡君才偷偷的懊惱著應該稍微灌水一下自己的身價,畢竟她活了二十五年以來,從來沒想過會有兩個男人為了她而爭吵的情況發生,現在可說是她人生中最受歡迎的幾分鐘了!

  但是想歸想,她也沒那個膽量向這個凶巴巴的男人說謊,雖然他放話說要找她當員工,可是他脾氣這麼壞,她實在沒什麼信心可以跟他好好相處……

  嚴允哲盯著小螢幕上的數字,忍不住幽幽的歎了一口長氣,原來現在的勞工這麼廉價,難怪她看起來瘦巴巴的,該不會是連飯都吃不飽吧?一向沒什麼同情心的他,頓時覺得這女人有點可憐。

  聽見他的歎氣聲,梁怡君有點心慌,忍不住開口解釋,「因為我在前一家公司做得比較久,有調了一點點薪水,一開始的起薪其實跟這邊是差不多的,所以……呃……再減個兩千塊也可以……」

  聽她這麼說,王大明的胸膛挺得更高了,「我就說我這邊是行情價!」數年來換過十幾個助理,他對這方面可是很內行的。

  「少不要臉,你那是土匪的行情價吧?」重重嗆了王大明一句,嚴允哲的目光移回驚疑不定的梁怡君臉上,「你來當我的助理,工作就是接電話、整理帳目和檔……總之就是一堆雜事。

  「待遇的話,我給你比這個數字多五千塊的薪水,包含勞健梗,偶爾會有加班的時候,最晚到九點,加班費另計;周休二日,但如果需要你幫忙的時候,我照樣算加班費。」

  大概是看出她很缺錢,這男人開的條件每一項都提到錢,而且以一個普通助理的行情來看,真是優厚到讓人覺得可怕。

  「我……我應徵的是行政助理,那些繪圖什麼的專業技能,我不會喔!」梁怡君趕緊聲明。

  「那些事我自己會做。」他自己做得又快又好,幹嘛讓她這個外行人來浪費時間?「還有什麼問題?」

  「呃……你會不會等一下就跟我說,這個工作要先繳多少保證金?或是要買什麼產品之類的?」見他眼底又開始冒出憤怒的火苗,她急忙解釋道:「這年頭感覺只有詐騙集團會開這麼好的條件,我家很窮,買不起那些東西,你從我身上騙不到什麼錢的……」

  好心被雷劈!他難得大發慈悲的將她從王大明這個土匪窩拉出來,還給她一個條件好上數倍的工作,結果竟然被她以為是詐騙集團?!

  嚴允哲覺得心底那把火都快燒到喉嚨了,只能緊緊抿著嘴,免得一開口又是一陣控制不住的咆哮。

  「她不想做的話,那我來做。」剛才還在咬牙切齒的王大明難得見嚴允哲吃癟,不禁幸災樂禍的說著風涼話,「保證把你伺候得服服貼貼∼∼」把這個老是仗著身高睥睨他的傢夥,整到以後再也不敢對自己大小聲!

  「你貼我兩倍的錢,我就考慮看看。」又不是閒著沒事幹,幹嘛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怒瞪了王大明一眼,嚴允哲很不愉快的將目光又移回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身上,「不想做就說一聲,我也不是非找你不可。」說著便重新抱起那一大疊東西作勢離開。

  察覺他的聲音比起方才明顯多了距離和冷意,梁怡君知道自己的胡思亂想大概誤會了他,趕緊開口道歉,「對不起,我的猜測太失禮了……我很感激你的好意,你開的條件也很好,但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誰,只是隱約猜測你也是做室內設計方面的工作……」

  「只要知道我是誰就行了吧?」不耐煩的打斷她絮絮叨叨的辯解,嚴允哲又是砰的一聲將文件擱回桌上,伸手掏出皮夾,遞了張名片給她。「那裡有電腦,你大可到網路上查一查,去啊!」

  說不清自己是被他的威勢所懾服,還是心裡其實也真的好奇,梁怡君先是仔細的看了他的名字、公司名稱及地址,確定不是在什麼荒郊野地之後,還真的就打開搜尋引擎找了起來。「啊!有了……」

  「怎樣?說我詐騙了多少錢?」他很小心眼的記恨。

  梁怡君假裝沒聽到他的挖苦,只是若無其事回道:「你的客戶說你脾氣很差。」真是表裡如一。

  嚴允哲則是不以為意的哼了一聲,「那又怎樣?大家都知道我脾氣差,還不是照樣來找我。」

  是,她看到的每一篇文章都說他個性差、脾氣硬,但也說他的態度認真負責、嚴謹仔細,客戶的要求都能巧妙而確實的融入設計之中;雖然看起來不和善,但說明問題的時候卻淺顯易懂又不厭其煩……

  看了幾篇文章和評論,梁怡君心裡偷偷的鬆了一口氣,原本那些疑慮和不安也漸漸化去。

  「好了,那些歌功頌德的東西沒必要看太多。」本人就站在她身後,她有必要棄他不顧,反而看那些網路文章看得這麼認真嗎?盯著她認真讀著那些網頁的背影,嚴允哲心裡有些莫名的彆扭,「怎樣?滿意了嗎?願意為我做牛做馬了沒?什麼時候可以上工?」

  對於他這串連珠炮似的追問,她站起身,迎視著這個架式十足的新任老闆,「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我隨時都可以開始上班。」嗯……他看起來還是有點可怕,要早點習慣才行。

  「很好。」俐落的抱起那堆被他又拿又放的資料,他這回顯然不打算再被什麼給絆住腳步,快步往門口走去的同時只撂下一句話,「明天早上九點到名片上的地址報到。」

  他走得好快,才剛說完話,後腳就已經消失在門後……

  梁怡君收回目光,正好和原本面試的老闆四目相對,看著他哀怨瞅著自己,彷彿在無言控訴的模樣,她也不免有些尷尬。

  「那個……也很感謝王先生給我這個機會,祝你早日找到優秀的員工。」拿起擱在一邊的包包,她也跟著小心翼翼的往大門退去,「不過我覺得還是要誠實的替員工辦勞健梗比較好喔……」

  將近九點的早上,雖然仍是交通尖峰時刻,但遠離大馬路的巷子裡,明顯稀少的行人和車潮讓街道少了幾分喧鬧的氣息,再加上剛下完雨,從雲層中散落的溫和日光,讓這條以住家居多的小路更顯沈靜清新。

  站在依然微濕的柏油路上,梁怡君有些猶豫的盯著面前的屋子,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地方……

  她低頭看看手中拽著的名片,又轉頭看看四周,想找個人來問一下,偏偏整條巷子的住戶像是說好了似的都門窗緊閉,安靜得只聞鳥叫。

  她無奈的又回頭看向門牌,確定地址無誤之後,才有些遲疑的伸手按下電鈴。

  她是不是又被騙了啊?畢竟這個地方,與其說是公司,其實更像是一棟民宅。

  而且……是淳樸的民宅。

  大約與她齊高的樹籬區隔出馬路與住家,縫隙之間隱約可見到裡頭有幢低矮的、如今已經很難見到的木造房子,連捍衛著庭院與房屋的大門也是令人懷念的雙扇紅色木門,讓人有種彷彿一跨過這個入口,就會回到十幾年前的懷舊感。

  就算這一帶是住宅區,附近也都是略有年紀的兩、三層獨棟樓房,但仍是這幢看似低調老舊,卻又理直氣壯佇立在其中的日式平房最為顯眼。

  只不過,這裡真的是嚴允哲的工作室嗎?

  不僅沒有招牌,而且安安靜靜,感覺待會兒出現在門後的會是個退休之後在這裡隱居的老先生,慈祥和藹的問她有什麼事,是不是迷路了之類的……

  心裡還在胡亂猜測著,門鈴下的對講機突然傳來一陣奇怪的雜音,像是什麼東西打在受話器上,聽起來啪喳作響,讓她有些好奇又不禁緊張起來。

  「哪位?」不悅的男聲夾雜著明顯的睡意從對講機中傳了出來,打破了梁怡君對這裡是退休老人之家的幻想。

  這個彷彿從對講機上泛出火氣,讓人光聽就心生退縮的聲音,果然是嚴允哲。

  她趕緊湊上前,準備報上名號。「你好,我是……」

  「我不訂報紙。」他也沒聽完,直接就開口拒絕了不相干的事。

  「呃?我不是……」

  「也不買保險。」

  「你誤會了……」

  「要借醬油的話去隔壁。」話裡的不耐煩愈來愈明顯。

  這男人怎麼都不讓人把話講完呢?梁怡君有些無奈,只好深吸一口氣,準備一氣呵成的喊完自己要說的話,不再給他打岔拒絕的機會。「我是昨天和你面試然後你要我今天來上班的助理!」

  原本凶巴巴的粗聲沒再回應,另一頭一片平靜,好一會兒之後才又響起懶洋洋的低沈嗓音。「哦,是你。」

  棉花糖助理。

  方纔那股氣勢在達成目的之後便迅速的軟了下來,讓她重新回到必恭必敬的小員工狀態,「你要我九點來報到……」

  嗶的一聲,梁怡君愣愣的聽著另一頭似乎是結束了通話狀態,還沒反應過來,裡頭已經傳來開鎖的聲音,隨即是門板撞擊上門框的響亮砰咚聲,拖鞋在地上半拖半踩的啪答啪答頹廢聲響,中間還隱約夾雜了幾句低咒,混亂的交雜成一股令她神經緊繃的壓迫感,迅速往她逼近過來。

  解了門閂,暗紅色的木門在她面前打開,嚴允哲高大的身軀幾乎擠滿了那半扇門扉的空間,由他背後照射而下的陽光更是在他身前映出一片陰影,霸道的將她籠罩其中。

  他的出現讓她下意識的退了一步,目光也急急垂下,但隨即想起這樣不太得體,於是又小心翼翼的將視線由他蹬著拖鞋的腳趾移開,擡頭與他對視。

  結果這一看,卻令梁怡君呆在原地,原本還忐忑不安的腦袋頓時一片空白,平時就不甚靈光的思考功能也在瞬間停擺,只能用一雙睜得滾圓的眼睛傻瞪著嚴允哲,連話也跟著說不出來。

  她莫名的狂野注視讓嚴允哲皺起眉,很不客氣的斥道:「看屁啊?還不快進來?」

  「你、你沒穿衣服。」飄遠的意識被他的怒聲給硬生生扯了回來,梁怡君結結巴巴的說道,臉蛋也後知後覺的迅速刷紅。

  嚴允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只有』衣服沒穿。」又沒露出什麼不該露的,他還穿了條短褲,很端莊、夠保守了!

  「可是……這樣我會很尷尬……」像這種情況算不算職場性騷擾?讓純情女職員這樣臉紅心跳是正確的嗎老闆!

  雖然心裡又羞又慌,但是他那張顯然帶著起床氣的臭臉,卻也明白的表現出他並沒有什麼肉體誘惑的意圖,讓梁怡君勉強穩住腳步,沒有因此拔腿就跑。

  而且……他的身材真好看,肌肉勻稱結實而不誇張,膚色也是漂亮的淡褐色,雖然散佈著幾道不太明顯的疤痕,還是美麗得教人移不開目光,連她出聲糾正的時候都忍不住又偷看了好幾眼,反而自己才像是心懷不軌的那一個。

  對於她口不對心的小小抗議,以及若無其事的悄悄打量,嚴允哲只是嘖了一聲,像是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我以後會記得穿襯衫和西裝褲睡覺。」扔下這句故作正經的嘲諷,他抓了抓一頭亂髮,轉身又踩著拖鞋啪答啪答的往屋子走去,「進來之後記得鎖門。」

  梁怡君趕緊跟著踏入木門,心裡卻莫名的有種奇異感,彷彿自己即將跨進的並不是新職場,而是一個從未見識過,不知是好或壞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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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1-1 14:20:18

第8章(1)

  一前一後的爬上那棟老舊公寓,原本打算以退為進的嚴允哲偷偷打量著陰暗的樓梯間,搖搖欲墜的扶手,簡直比他的老屋還要破舊,忍不住又開口唆了起來。

  「你……要不要抽空找一下別的房子?附近的空屋看起來不少,容易引來遊民或不法人士聚集,這房子又沒什麼安全設施,連鐵窗都�得嚴重,你一個人住在這裡……」說到這裡,他突然噤了聲。

  她是一個人住嗎?

  會不會他想盡胳法想要挽回她的同時,她身邊其實已經有了另一個人?

  想起那個為她送飯的咖啡店老闆,嚴允哲心裡微微一沈。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該怎麼辦?他有辦法以愛之名,破壞她現在的生活,只為了給她比現在更好,但她卻不一定想要的人生嗎?

  兩人沒再吭聲,各自在心裡陰鬱沮喪著。

  「謝謝你送我回來。」打開鐵門,梁怡君低聲說了謝,轉身進屋的同時,也忐忑的想著他會不會開口留她。

  殊不知嚴允哲同樣也在等她出聲,結果最後就是誰都沒有說話,讓老舊的鐵門匡啷一聲合上,再度將兩人隔開。

  她也太無情,真的就這樣丟下他一個,也不客套的問一下要不要進來喝杯茶。

  雖然他們都知道,要是她這麼問的話,他肯定會立刻答應——莫非真是家裡有別人,不方便請他進屋?

  既想放棄又不甘心,想軟硬兼施的讓梁怡君回到他身邊卻又不希望她為難,人生難得陷入這種尷尬境地的嚴允哲像個傻瓜似的杵在原地,內心不停的天人交戰。

  再等五秒鐘,說不定梁怡君會突然開門,跟他說其實她還是很喜歡他、想要和他在一起。

  嗯……也許五秒鐘有點快,她還在考慮也不一定,再多給她五秒鐘好了。

  既然已經等了十秒鐘,他也不是不能再等一下,雖然這樣很沒原則,但總要給她一點猶豫的時間。

  ……他已經等了好幾個五秒鐘,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

  就在嚴允哲終於死心,不再期待梁怡君開門邀他喝茶,黯然的準備下樓離開時,原本一直期待著卻遲遲等不到的開鎖聲卻驀然響起,那個讓他等了好幾百秒的女人也出現在他眼前,令嚴允哲不知該高興或是尷尬。

  而梁怡君的神色也有些奇怪,雖然有見到他的訝異,但更多的是緊張、害怕、不知所措……

  她那慌亂無助的模樣讓嚴允哲不再想著要如何解釋自己為何還沒離開,直接轉身一個箭步就回到她面前,「發生什麼事?」

  只見梁怡君那泛白的唇瓣微微顫動,像是想要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最後則是怯生生的伸出手,抓住嚴允哲的衣角,輕輕的哽咽一聲後,泛紅的眼眶就突然流下淚來,讓他嚇了一大跳。

  「咦?」怎麼回事?是他害的嗎?無論是用感情軟化她,或是用身體誘惑她……他什麼都還沒做啊!

  看著屋內的一片狼籍,以及卡在被剪壞的鐵窗之間那個大屁股,嚴允哲終於知道梁怡君是為了什麼而嚇到掉淚。

  別說是她,一般人打開家門,回到原本應該是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卻見到家裡被賊翻得亂七八糟,無論是誰都會大受驚嚇;更別說那個一手抓著女性內褲的混蛋,還因為肚子太大而被卡得動彈不得,反而比逃之夭夭更令人震驚和生氣。

  見到這幅景象,嚴允哲心裡那把怒火馬上就升了起來,也不管地上那些淩亂散置的東西,大跨步的衝到陽台邊,劈頭就奪回胖賊手中的「戰利品」。

  「沒見過你這麼有膽子的人,竟敢摸進我女朋友家做賊!」他氣得咬牙切齒,擡起腿就往那個肉感肥臀上踢了一腳,引得這個大膽宵小撫叫一聲,卻依然文風不動。

  「我哪知道這是你女朋友家?而且你又是誰啊?」大概是頭朝著屋外,胖賊根本沒見著嚴允哲那彷彿夜叉附體的恐怖神情,所以才敢回嘴,「總之先把我拉出來,我們有話好說……」

  「誰跟你有話好說!」將手中那輕薄短小的布料塞回又羞又怕的梁怡君手中,他怒氣沖沖的吼道,同時轉頭看向那個大概被嚇得不輕,總是緊跟在自己身邊不敢離開的女人,再開口時原本強烈的火氣與音量都稍微收斂了些,「打電話報警。」

  「哇啊!求你不要報警!」那個在窗口卡得穩穩當當,一點也沒有搖搖欲墜模樣的男人又殺豬似的慘叫起來,「要是報警的話,我一定會被公司開除的!我真的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求你們高擡貴手!」

  「有膽量當畜生,沒勇氣上屠宰場?」嚴允哲冷笑兩聲,握住梁怡君的手,示意她到門外去打電話,自己則繼續開口教訓,「你媽知道你在這邊偷女人內衣褲嗎?如果你是我兒子,我肯定覺得生塊叉燒都比你好!」

  「是,我是叉燒……我知道錯了……」彷彿被叉在爐上烘烤的叉燒開始啜泣,開始嗚咽著懺悔起來,「我工作不順利,又沒女人緣,昨天還遇到詐騙集團把我的積蓄都騙走,我一時想不開所以才做了傻事;誰知道不僅偷到一間比我還窮的,還剛好被抓個正著!嗚……」

  嚴允哲掏出手機,朝著他的屁股拍下紀念性的一刻,隨即一副不怎麼有興趣似的敷衍回道:「是喔!」說這些幹嘛?怪他?

  「你無法體會我的感受的!」

  「我沒打算體會你的感受。」他自己還不夠慘嗎?「見過我的都說我長相好,身材棒,工作也很順利,偏偏我女朋友卻莫名其妙的丟下我這個對她呵護備至的好男人,離鄉背井跑到連你這個肉腳都爬得進來的破屋子來住,這樣的我都活得下去了,你是憑什麼想不開?」

  胖賊一聽,心裡不禁起了困惑,這男人的經歷好像也頗令人同情,但為什麼有種忍不住想生氣的感覺?

  「哇!搞不好她也不是你女朋友了。」基於對帥哥的仇視心理,胖子完全忘了自己處在什麼危險的境地,只急著說出自己的發現好對他幸災樂禍一番。

  「什麼意思?」聽他這麼說,嚴允哲原本稍微放鬆的語氣又開始變得緊促起來!

  「她的櫃子上有跟男人的合照,那男的簡直就像模特兒一樣,你肯定比不上……」

  嚴允哲伸手扶起被推倒的相框,瞧見那張兩人都笑得甜蜜開心的照片時,目光也隨之深沈難測,「……這個男人是我。」

  屋內陷入了一瞬間的沈靜,隨即就聽見陽台傳來抽抽噎噎的低泣聲,與由遠而近的警笛相互呼應。

  「你這個叛徒!人生勝利組的叛徒……」直到他被警員們從鐵窗裡拔出來,口中依然喃喃念著對嚴允哲的怨恨;而當他走過站在門口的那對男女時,更是忍不住擡起頭來哀怨的狠瞪一眼,沒想到卻得到更冷冽的瞪視,讓他嚇得縮了縮身子。

  「誰準你看了?」嚴允哲將梁怡君擋在身後,不讓這個內衣賊瞧見她的面貌,同時用凶殘冷血的目光盯住他,以眼神傳達著「再多看一眼就戳爆你眼珠」的嗜血威脅。

  一陣忙亂過後,由於犯人被當場逮捕,警方也沒停留太久,做完筆錄之後就跟著離開,留下兩人站在淩亂的屋內沈默互視。

  嚴允哲看著她茫然無措的荏弱模樣,不禁歎口氣,「這裡也沒辦法住人了……你把重要的東西收一收,今晚先到我那邊,之後看要怎麼樣再做打算。」

  被這場意外嚇得六神無主的梁怡君咬著下唇,雖然對於要待在他身邊這件事有些猶豫不決,但現在的她也實在不敢一個人獨處,便默默的拉出當時離家出走的旅行袋,胡亂將自己少得可憐的幾件衣服,連同一些生活用品一起塞了進去,然後走到用複雜目光望著她的嚴允哲身邊,對於他莫名的注視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個……你可以先出去一下嗎?我、我有些私人的東西要整理,馬上就好了。」

  「嗯。」對於她的要求,嚴允哲倒是意外的好說話,隨便應了一聲就轉身走了出去。

  他倚在半掩的門邊,垂眸聽著裡頭略顯焦急的翻找,好一會兒之後才一臉無辜的探進頭去,「好了嗎?」

  「我……我有些重要的東西不見了,再讓我找一下。」梁怡君努力的搬著櫃子,想看看是不是因為剛才的紛亂而落到後方的縫隙裡。

  「是什麼?要不要我幫忙?」

  沒想到他的好心詢問卻讓她嚇得驚跳起來,馬上擺手拒絕,「不用了!我、我自己來就好。」

  那些東西要是讓他見到的話,她還真不知該如何解釋。

  看了看表,再看看她慌張忙亂的模樣,嚴允哲微微一笑,「已經很晚了,我不想耽誤你的睡眠時間,所以……」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遞到她面前,「你說的重要物品,是這個嗎?」

  梁怡君呆呆的望著他手中那張兩人的合照,一張臉紅得就像喝醉的關公似的,連話也說不出來。

  見到她這模樣,嚴允哲依然不肯放過她,反而從另一邊的口袋裡拿出剛才意外發現的小東西,「還是這個?」

  當他的手一攤開,梁怡君幾乎羞得想咬舌自盡了!

  他、他怎會發現自己把他家的鑰匙收在哪裡?而且上頭還掛著她用貓毛氈做成的小吊飾,和當初自己做給他的鑰匙圈是一對的……

  「神仙只會給誠實的好孩子獎品,所以你要好好回答。」嚴允哲一手一個「證物」,同時唇角勾笑的看著那只進退維谷的綿羊,以溫柔得幾乎要讓她融化的嗓音問道:「你掉的是這張照片,還是這串鑰匙?」

  他頓了頓,再開口時,那低沈柔緩的聲音又多了幾絲誘惑,「還是我?」

  對於這個彷彿金斧頭、銀斧頭或爛斧頭的選擇題,梁怡君一張嘴開了又闔,始終說不出答案。

  看著她焦躁卻又隱忍的模樣,原本滿心期待的嚴允哲顯得有些失望,「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一句『喜歡』,我知道你生性害羞,說不出那些話;但是現在不一樣,你丟下我一個人,什麼都沒有對我解釋就擅自決定離開,我對你的感情沒有變,卻又不明白你是怎麼想的……

  「不喜歡我的話,為何這麼珍惜的留著我們的合照和我家的鑰匙?喜歡我的話,為什麼又一副什麼都不想跟我說的樣子?是我讓你覺得無法信任,還是你真的覺得與我無關?」

  聽著他的質疑,梁怡君心裡好急。

  她當然喜歡他,而且很喜歡!只是她一向不習慣也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情和想法,對於男女情愛更是羞澀避諱;而嚴允哲和她不同,總是直接而熱烈的表現他的情感,她雖然有些羨慕,也對他有些歉疚,但是卻鼓不起勇氣讓自己變得和他相同。

  「其他的我也不多問,唯有一點我想聽你親口說明白!你究竟還想不想跟我在一起?」

  「但是……」

  「我沒問你『但是』,你先不要煩惱那些。」他現在只想知道梁怡君究竟是怎麼想的,有感情就好辦事啊!

  看著嚴允哲期盼中帶著一些祈求的目光,她心裡一軟,原本自己的決心就已經在和他重逢後受到嚴重的撼動,現在面對他這個驕傲的大男人難得的低聲下氣,她那些堅持、顧慮更如同搖搖欲墜的蛀牙一般不堪一擊,讓她情不自禁的點下了頭。

  隨著她這輕微的動作,嚴允哲原本緊繃的臉就像是被點亮的燈一般閃亮起來,隨即跨步往前將梁怡君緊緊抱進懷裡,「誠實的乖孩子,這三樣都是你的了!」

  聽著他在自己耳邊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其中的安心與放鬆讓她一顆心又酸又軟,忍不住也放縱自己的心意,伸手環抱住他溫暖厚實的胸膛。

  既然嚴允哲認為他母親不會對兩人造成阻礙,那麼她就努力相信他;至於她自己的問題……就還是一樣由她自己解決。

  兩人的氣氛正甜,冷不防的一陣寒風從敞開的陽台吹了過來,讓梁怡君不禁打了個哆嗦,嚴允哲有些捨不得的鬆開手,轉身替她鎖好門窗,然後才一手牽著她,另一手提起她的行李,臉上的喜悅比起連中三期頭獎還要更加神采飛揚。

  「剛好我的助理回去了,你今晚就住在她的房間。」

  認真的凝視著這個失而復得的心愛女子,嚴允哲心裡有著說不出的高興,忍不住又低頭在她發頂吻了一下,若不是顧慮著時機和地點不對,他還真想做些更親密的事。

  他的渴望就像一簇火苗,將那雙眼睛映得發亮,讓梁怡君一看就紅了雙頰,羞澀的低下頭去,感覺連頸後都跟著暖熱起來。

  兩人離開了「案發現場」,重新回到嚴允哲的車上,一直春風滿面的他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不經意的開口問道:「對了,你遇到這種事……要不要跟家裡說一下,讓他們知道你沒事,不用太擔心?」

  「咦?」她愣了愣,不明白為何他會突然這麼問。

  嚴允哲看了她怪異的神色一眼,「我以為你跟家裡的關係不錯,會想要向他們報備一下……不對嗎?」

  「哦……嗯,現在……有點晚了,我媽應該睡了吧!反正也沒什麼事,不用特地把她吵醒讓她操心……明天再跟她聯絡就好了。」隨即低下頭,假裝調整安全帶似的避開他的目光。

  見她這副逃避的模樣,嚴允哲沒再多說什麼,但心裡卻有些異樣。

  或許是一開始梁怡君戀家的行為,讓他覺得這女孩和家裡很親密,但是現在仔細回想起來,梁怡君其實很少對他說起家裡的事,偶爾聊到也只是淡淡帶過,更沒提過要讓他和家人見面的事。

  而她離開之後,登門拜訪的他氣急攻心,對於她母親對自己百般討好、滿臉堆笑,說起突然離家的女兒時又拚命向他道歉,承諾若是有了她的消息會勸她早點回來的行為沒察覺什麼異狀,直到現在才覺得梁母對他這個素未謀面的「男朋友」倒是親熱得有些過頭,除了數落女兒的魯莽,還感謝他對梁家的「資助」,聽得他是一頭霧水。

  嚴允哲不在意她和家人是否處得不好,畢竟那是她的家務事,或許不希望他插手;但如果她離開自己的另一個原因和她的家庭有關,他也無法置之不理,免得慘劇重生。

第8章(2)

  兩人和好之後的那個週末,梁怡君向兩位老闆請了假,和嚴允哲一起回家一趟。

  「這麼久不在家,花子要生我的氣了。」想起那團壞脾氣的毛球,嚴允哲嘴邊不禁泛起笑意。

  看著他一臉寵愛的模樣,梁怡君也笑了笑,隨即又有些落寞,「它應該已經忘記我了吧……你不在家的時候它要怎麼辦?」

  「我請我媽幫忙餵,要不是看在花子都在院子裡上廁所,不需要勞動她清貓砂,只要換水倒飼料就好,她才不肯幫一隻貓做奴才。」

  想起那個曾經開門見山對她表明排斥的貴氣婦人,她臉上的笑意又黯淡了幾分。

  「她說什麼你都別放在心上,我來處理就是了。」看出梁怡君的不安,嚴允哲開口安撫,擺明了為她撐腰。

  「這樣你媽媽會不會覺得是我帶壞她兒子……」

  她的擔心低語反而讓他笑了起來,「放心吧!我媽是最清楚她兒子有多叛逆的人,她從小念到大還看不清楚一點的話,我也只好繼續用行動讓她明白了。」

  說著還趁前方號志轉為紅燈時偏過頭,往她嘴上親了一下,一副輕鬆自在的模樣。

  自覺成為嚴家母子對抗賽起火點的梁怡君可沒這麼看得開,尤其當車子停在她家樓下時,讓她的心情變得更加低落。

  嚴允哲說要和她一起拜訪她的家人,梁怡君找不到理由拒絕,但也想不出該怎麼打消家人的貪念,尤其前兩天母親又打電話給她,除了一如往常的埋怨她給的生活費不夠用,還掰了一堆林林總總的支出名目,什麼弟弟要交畢業旅行的費用,家裡的老機車壞了要修理,最近好多人結婚,禮金支出太大……

  最後還免不了跟她說起這一年來都會提的事——有沒有跟那個「有錢的男朋友」聯絡……

  雖然隔著電話讓她不必直接面對母親的指責,比起以往的壓力要輕上許多,但這些話還是聽得她好累,卻又無法置之不理;而嚴允哲在家人的眼中沒有名字,也不關心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就僅只是個金錢的代號,更讓她滿心排斥。

  「我……我還是不希望你跟我的家人見面。」嚴允哲停好車,正準備和她一起下車時,梁怡君鼓起勇氣,小小聲的開口制止。

  自認為叛逆王的嚴允哲對於她難得的反抗並沒有什麼激烈反應,只是微微挑起眉,「為什麼?我見不得人嗎?」

  「當然不是。」就是太上得了檯面才危險……

  「還是你覺得不會跟我長久,想省下以後解釋的麻煩?」他這次回來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向雙方家長告知彼此的存在,讓兩人的關係好好的定下來。

  這點她也明白,為何到家門口才反悔?

  他變得有些危險的語氣讓梁怡君趕緊搖頭否認,白皙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緋紅,「不是這樣,這個……唉……總之,你也別把我家人說的話放在心上。」尤其是要錢的那些話。

  嚴允哲不置可否的點點頭,跟著看起來有些緊張的梁怡君上樓進門,有些好奇的站在門口打量著這個樸素陳舊的生活空間。

  「原來你就是在這裡長大的。」看著門框上那些小孩子量身高的標記,他有趣的笑了出來,想像著梁怡君還是小孩子的可愛模樣,忍不住一臉開心。

  「我們以後也來生個跟你一樣的女兒。」腦中浮現出一個嬌嫩害羞的女娃娃,還沒出生就已經讓他的父愛氾濫成災。

  聽見他不知是認真或玩笑的話語,她的雙頰更紅,微嗔的瞪他一眼,「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

  「不然應該什麼時候說比較好?」

  梁怡君還來不及回嘴,就聽見屋內傳來房門開啟的聲音,隨著有些拖拉的腳步聲出現的則是一副半睡半醒模樣的弟弟梁培君。

  「媽,你不是去阿姨家了嗎?這麼快……咦?」驚嚇的看著突然出現在家裡的姐姐,以及她身後那個挺拔體面的高大男人,「姐,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突然?她沒有先跟家裡聯絡他們要來的事嗎?嚴允哲面色如常,但心裡則不禁起了疑惑。

  「嗯,有點事……」梁怡君偷偷瞄了身邊的男人一眼,不敢細看他臉上的神情。「媽不在家?」

  「她說有事要去阿姨家,大概下午才會回來吧!」

  不知該不該鬆口氣,梁怡君勉強勾了勾唇角,替兩個男人互相介紹,「這是我弟,梁培君;這是……我男朋友,嚴允哲。」

  隨便寒暄了一下,梁培君趁著姐姐上洗手間的空檔,好奇的湊到嚴允哲身邊偷偷問道:「嚴先生,你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啊?」

  「一年多前,我們那時候就開始交往了。」

  一年多前?那這個男人就是傳說中的有錢男友了?梁培君原本還有些無精打采的睡眼突然亮了起來,腦中頓時響起收銀機的悅耳聲響。「你很喜歡我姐嗎?以後打算跟她結婚嗎?」

  「當然。」連要生幾個小孩都想好了。

  喲呼!他要成為有錢人的小舅子了!梁培君強自壓住嘴角上揚的衝動,免得洩漏出自己欣喜的情緒。

  他故意清了清喉嚨,擺出一副認真正經的模樣,「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把我姐照顧得很好,但俗話說『愛一個人,就要愛她的全家人』,如果我們的關係打得好,我姐一定會更開心。」

  怎麼?這個不自量力的小鬼頭,聽過幾句俗語就想教他如何討女人歡心嗎?

  看著那張藏不住心思的年輕臉龐,嚴允哲只是無所謂的一笑,倒想聽聽他有什麼妙計。「你有什麼建議?」

  「我已經大三了,最近班上決定畢業旅行要出國去玩,可是我姐賺的那一點錢只夠我跟我媽的生活費,根本拿不出這筆錢。」唉!為什麼他姐不是女強人?「既然你是我未來的姐夫,那麼幫未來的小舅子出點心力我也可以欣然接受,也算是為我姐分憂解勞……」

  聽他這麼說,嚴允哲終於恍然大悟。

  這就是為什麼梁怡君這麼努力工作,卻始終對錢很小心的原因嗎?

  這就是為什麼她對於要讓他見自己的家人時,有種欲言又止的掙扎嗎?

  這就是為什麼當時他找上門來時,梁母會對他異常熱情……

  他心裡暗暗的歎了一口氣,隨即朝這個「未來的小舅子」揚起微笑,「我知道了,沒問題,我來幫你處理。」

  梁培君一聽,高興得幾乎要坐不住,只差沒跳起來歡呼自己挖到金礦,「真的?那我大概需要——」

  「你要放寒假了對吧?」不等他說完,嚴允哲拍了拍梁培君的肩,一臉親切的問道。

  「呃,哦……是啊……今天就開始放假了。」怎麼?要另外招待他國外旅行嗎?他會大方接受的喔!

  嚴允哲掏出手機,從通訊錄裡找了個號碼,按下撥號鍵的同時還對梁培君投以自信又迷人的笑容,「喂,簡志剛?」

  「幹嘛?」

  「我女朋友的弟弟需要錢,你那邊缺不缺人?」

  「年底前工程趕得要死,誰不缺?」另一邊的大嗓門毫不客氣的嚷著。「他什麼時候要來?明天?今天?現在?」

  嚴允哲轉過頭看向呆滯的梁小弟,一臉刻意的溫柔微笑,「愈早去就愈多錢,所以明天開始可以吧?那就這樣決定了。」

  決定什麼啊?他根本什麼都沒說,連頭都沒有點!梁培君傻傻的看著這個他以為是冤大頭的男人化身為人口販子,莫名其妙的將他推進未知的坑裡,而他都還不曉得他要做什麼……

  「明天好了。」嚴允哲轉頭繼續對著電話另一頭交代,「他是我女朋友的弟弟,你看情況多『關照』他一些。」

  簡志剛察覺他話裡別有意味的強調,若有所悟的嘿嘿笑了起來,「特別的關照是嗎?放心!老子肯定特別禮遇他!待會兒把地址傳給我,我明天八點親自去接。」夠禮遇、夠關照了吧?

  兩個人蛇集團份子說好條件,嚴允哲滿意的掛了電話,朝梁培君說道:「我幫你找了一個薪水很好的打工,我朋友也會看在我的面子上對你特別照顧,明天早上八點他會來接你,你可別睡過頭了!他身為大公司的總裁,沒什麼時間和耐性等人。」更別說要是敢逃走就死定了。

  「這……可是……」他以為可以直接拿到現金的說……

  「既然你需要這筆錢,你姐又賺得不夠多,那當然就只好你自己想辦法了對吧?」嚴允哲說得一臉輕鬆,「我想你大概是找不到短時間可以賺到足夠薪水的工作,所以就幫你找了一個,也算是幫你們『分憂解勞』。」

  咦……呃……

  「怎麼了嗎?」回到客廳的梁怡君見到男友與弟弟天差地遠的神情,不禁有些緊張的問道,但又覺得好像跟她想像的情景有些不同。

  她以為會看見因為得逞而洋洋得意的弟弟,與驚覺她的家人只把他當搖錢樹而失望低落的嚴允哲,為什麼現在卻……反過來了?

  「沒事。」嚴允哲站起身,親密的摟住她,「既然你媽媽不在,那我們晚點再過來。」

  梁怡君困惑不解的回頭望向彷彿燃燒殆盡,顯得有些灰白的弟弟,究竟在那短短的幾分鐘裡,發生了什麼事?

  「我弟跟你說了什麼?」回到車上,梁怡君迫不及待的開口問道。

  「嗯?」嚴允哲一邊注意路況,一邊漫不經心的回道:「他跟我說他缺畢業旅行的經費。」

  果然……懷抱著不妙的預感,她悲慘的繼續追問:「然後呢?」

  「他要我幫你分憂解勞,大概是希望我資助他的意思吧!」

  梁怡君覺得好丟臉,纖細的頸子彷彿壓上了千斤大石,根本就擡不起頭來看他,「對不起……」

  他瞄了她一眼,不禁失笑。「為什麼要道歉?」

  「我弟說了沒禮貌的話……你沒答應他吧?」

  「沒有,但我給了他別的建議。」心情很好,路況也很好,一路往自己的老木屋前進的嚴允哲一臉愉快,為自己的聰明才智感到頗為自得。

  梁怡君聞言一愣,「什麼建議?」該不會是他給弟弟錢,她再以身償債之類的吧……啊!她好邪惡!暫時不要跟她說話,讓她懺悔一下……

  「我在我朋友那邊幫他找了個打工,從明天開始,薪水也不錯,開學之前應該存得到錢吧?」不要胡亂揮霍的話。

  朋友?他的朋友應該大部分是業界的人吧?「打工?該不會是建築工地……」

  「是啊!簡志剛,就是你之前見過的那個很像流氓的老闆,他答應我會好好照顧你弟,別擔心。」是各方面的照顧!

  「但是、但是他的手之前受過傷,不能長久施力或是搬太重的東西。」雖然對弟弟的行為感到汗顏,但梁怡君長久以來受到「愛護弟弟」的思想熏陶,下意識的就為他辯護起來。

  「這種事他自己也知道吧?他可以主動跟簡志剛提。」更何況就算自己那樣交代,他們也不會故意忽視別人的身體……好吧!待會兒再跟簡志剛提醒一下。

  「對了,我之前跟我奶奶提了你的事,她很想見你,我跟她說明天我們會去拜訪她……」

  「明天?」還沒想清楚自己心裡對他剛才那毫不在乎的回應而勾起的複雜情緒是什麼,她又為這個突來的訊息吃了一驚,「你怎麼沒先跟我說?明天大君和駱大哥要陪我去找房子。」

  雖然在她的介紹之下,嚴允哲已經知道她那兩個老闆之間只有男男之情,但是聽到別的男人要陪女友去看房子,還是讓他不禁皺起眉頭,「為什麼是他們陪你去?而且你住在我那邊不就好了?」

  「你現在住的地方是公司幫你租的,我一直住在那邊很奇怪;而且你做完這個案子後就要回來了吧?到時候我還不是一樣要搬走。」他一直不讓她去找房子才奇怪呢!「大君是當地人,他清楚哪裡的居住品質比較好;駱大哥……反正他就跟大君一起。」而且他看起來高大沈默,頗有恫嚇之效。

  「到時候你跟我一起搬回來不就好了?我本來就計劃這個案子結束後要開始準備結婚的事……」他說得理所當然,卻在見到梁怡君抿起嘴,一臉沈默的反抗時,也跟著沈下臉來。「難道你沒想過我們以後的事?」

  她低著頭、癟著嘴,「沒……你想的那麼多。」

  他們幾天前才剛復合,在那之前她甚至以為兩人這輩子有可能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更何況是什麼時候結婚,住在哪裡的問題,她哪有多餘的時間去想?

  車子正好行駛到嚴允哲的住處外,他沈默的停下車,臉上的神情也不怎麼愉快,「那你跟他們說一聲,說明天不去了,之後我再陪你一起去找房子。」

  「不要!」

  他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那個總是溫柔順從的女孩竟然會對他說不?

  「找房子的事……我昨天就跟你說過了,是你自己忙著別的事所以隨口答應,怎麼能現在又突然要我反悔?」一開始還有些怯懦的梁怡君握著小小的拳頭,像是愈說愈來氣,「剛才也是,你也不先跟我說就擅自決定要去拜訪你奶奶,連我弟的事……我很抱歉他對你說那些話,但他是我弟,就算你的方法對所有人來說都是最好的,可你應該先跟我商量一下……」

  「你這樣說對我並不公平,我可不知道會在你家遇到這種事。」對於她的指控,嚴允哲插嘴反駁,「你自己也一樣什麼事都不跟我說,不然這種事我可以更早就幫你解決的!」何必等到今天才讓他來『急中生智』?

  「我……我是有些事情沒跟你說,但我並沒隨便幫你做任何決定!」難得的爭吵讓梁怡君不禁面紅耳赤,連眼眶都急得泛紅,「更何況結、結婚的事,你不只沒跟我說,甚至……」

  連求婚都還沒有!

  「甚至什麼?」自己的主意被一再反對,一向習慣了以自己意見為主的嚴允哲臉色也不好看。

  「甚至——」

  她的話還沒說出口,駕駛座旁的車窗外突然出現一個人影,彎身朝著車內看了一會兒後,便伸手在車窗上叩叩的敲了兩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緊張氣氛。

  嚴允哲毫不掩飾臉上的怒氣,按下車窗就直接不客氣的問:「你是誰?」敲屁啊!

  「嚴大哥,你忘記我了嗎?」窗外那名長相、身材都嫵媚姣好的女子並不以為忤,依然大方一笑,「我是以前住在你家隔壁的林馨儀,我們以前常常一起玩的,後來你上大學自己搬出去住,我家沒多久也移民去國外,就很久沒聯絡了。」

  聽著她的自我介紹,嚴允哲像是終於找回了這段記憶,原本緊繃發黑的神情也稍微緩和下來,「原來是你,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這次回來度假原本是借住在你爸媽那邊,剛好嚴媽媽說你去外地出差,就讓我來你家住,順便幫你喂貓。」

  看著這個美麗大方的青梅竹馬不僅得到嚴母的認證,還直接讓她住進兒子的家,儼然一副準女主人的模樣,梁怡君哪裡不明白其中的含義?她絞著手指,方纔的氣憤和現在的委屈,讓她不禁咬著唇,忍耐著不讓眼淚落下來。

  「嚴媽媽說你今天要回來,就提議大家一起在這邊吃火鍋,他們待會兒就過來了。」林馨儀笑瞇瞇的說道,目光同時移到一旁的梁怡君身上,「這位是你朋友?要一起參加火鍋聚會嗎?」

  「不,她是我——」

  女朋友三個字還沒講出口,就被梁怡君搶白道:「我們只是朋友!謝謝你的邀請,我要回家了。」說完便飛快的開門下車,然後頭也不回的朝巷口拔腿狂奔離開,絲毫不敢回頭看向那個朝著自己大聲怒吼的男人。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4-1-1 14:16:23

第7章(1)

  雖然昨天嚴允哲沒再繼續追問那些令她難以啟齒的問題,但他離開之前留下的那句話,卻讓梁怡君更加的不知所措。

  他為什麼要這麼說?

  他還喜歡她嗎?

  即使她做了這麼過分的事,嚴允哲依然想和她在一起嗎?

  怎麼辦?雖然明知不可以,但她好心動……

  站在咖啡店的吧台裡,她心亂如麻的不停揣測著,連門口傳來的鈴鐺聲響都被她當成背景音樂,絲毫不察有客人上門。

  「小君,」在旁邊煮咖啡的駱惟陽早已習慣她在遇到那男人之後就開始發作的恍神呆滯,而且昨日撞見「事發現場」的他,多少也察覺她心神恍惚的緣由,因此只是輕輕的拍了拍她,然後指指站在門口的人影,「有客人。」

  「哦!」梁怡君從恍神中驚醒,有些不好意思的將目光移向駱惟陽指示的方向,但在見到來人時,臉上掛起的營業用笑容中又摻進了一些複雜與緊繃,「歡迎光臨……」

  沒想到出現在門口的會是那個這兩天不停擾亂她心思的男人,身後則跟著那個被他罵得狗血淋頭,現在依然垂頭喪氣的女助理。

  昨天她一直緊張兮兮的想著,嚴允哲會不會突然又在自己卸下防備的時候,衝出來要她給他一個解釋?

  結果她提心吊膽了兩天,別說嚴允哲來突襲了,連他的背影都沒見到一次,讓梁怡君不禁對自己的自作多情冒出一種既羞惱、又失落的矛盾感受。

  相較於她滿臉的不自然,嚴允哲見到她的時候只是微微挑眉,並沒有其他明顯的情緒反應,教人分辨不清他是對她的存在不感意外,或是毫不在乎。

  既然如此,她也就努力維持著淡然的神情,忍下心中的疑問與在乎,就像個完美的店員一樣走到兩人桌邊替他們點單。

  「我要一杯美式咖啡……」小助理看著飲料單,大刺刺的搶在上司前頭開口點菜,「啊!不,唉……還是換成熱奶茶好了……唉……」

  不理會助理的拖拖拉拉,嚴允哲連菜單都沒打開,直接遞還給一旁的梁怡君,「看你推薦什麼,我就喝什麼。」

  他這看似無所謂卻又明顯透出信任的親密意味,讓女助理不禁朝這個店員投去好奇的打量目光,但隨即就被嚴允哲的警告冷瞪給逼得低下頭去。

  待梁怡君離開桌邊,嚴允哲也不多浪費時間,直接開門見山的朝對面那女人開口,「戴逸玲,我記得你已經被我開除了,你該不會以為請我喝杯飲料就能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吧?」

  聽他這麼說,戴逸玲才剛要讓諂媚笑容攀上的嘴角又垮了下來,「總監,我知道我有時候比較粗心……」

  「有時候?一星期犯錯四、五次,對你來說只是『有時候』的程度而已嗎?」

  他對小助理那裝可憐的賣乖模樣完全不買帳,照樣毫不留情的開口狠批。

  被他這麼一嘲諷,戴逸玲的肩膀垂得更低,「我……我知道總監是刀子嘴、豆腐心,大人有大量,我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

  裝什麼苦情?他才需要一個懂得做事的助理好不好!「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裡得來這種錯誤情報,但你連謠言內容都會搞錯對象,我也不知道你還有什麼可以說嘴的了。」

  無視她愈來愈慘白的臉色,嚴允哲依然狠毒的批評著,「既然你需要工作,我就不妨礙你求職的時間,你直接回去吧!不用等到案子完成,我會讓公司直接把這段時間的薪水和遣散費匯給你……」

  「我……我懷孕了!」

  突如其來的打斷他那些無情話語,戴逸玲衝口嚷出讓在場所有人都為之僵化的驚人告白,隨即哇的一聲掩面哭了起來。

  待在吧台裡的駱惟陽和梁怡君也不可避免的聽見了這聲慘叫,兩人的動作同時一頓,但不同於老闆立刻就恍若未聞的繼續做事,梁怡君則是整個人成了石膏像似的,動彈不得的呆立著。

  嚴允哲同樣愣在原地,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反應,好一會兒過後才艱困的開口,「啊……哦……這樣啊……」他該說恭喜嗎?

  呃,不對,現在不是說恭喜的時候!

  他沒想到梁怡君也在這裡工作,更沒想到戴逸玲會把這個「喜訊」在眾人面前大聲嚷嚷,不知情的旁人一看、一聽,很自然的就會以為他是孩子的爸吧。

  想也沒想,嚴允哲立刻擡起頭,看向正好走到桌邊,一臉僵硬為他們送飲料的梁怡君,直覺的就要開口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是清白的!

  「嗚!總監,我該怎麼辦……」

  被戴逸玲的哭訴惹得一閃神,梁怡君已經飛快的轉身走開。

  痛失解釋機會的嚴允哲懊惱的回過頭,瞪向這個超會找時機破壞他好事的傢夥,重重的嘖了一聲,滿臉的困擾,「你高興怎麼辦就怎麼辦!」關他屁事?

  「我、我想生下來,可是、可是沒有工作的話……我就沒有錢……沒有錢的話,小孩就會餓肚子……總監,你忍心讓一個無辜的小生命受這種折磨嗎?」

  這下子真是愈抹愈黑了!「別把責任推到我頭上來!」

  「嗚……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過去她有什麼苦惱或疑惑的話,總監明明都會一邊罵人、一邊幫她想辦法的,為什麼現在變得這麼冷漠?

  戴逸玲掩著臉,抽抽噎噎的哭著,繼續泣訴著那些聞者無不誤會的糟糕言詞,「男人怎麼都這麼可惡!」

  她那個死沒良心的男朋友也是……

  嚴允哲聽得一張臉都黑了,這個煞星之前不只阻礙他的工作、磨練他的耐性,現在還打算摧毀他的人格是吧!

  他長長的籲了一口氣,滿臉的厭倦與疲勞,明明不關他的事,為什麼卻要他來收拾善後?「男人就是這麼可惡,你到底想怎樣?」

  「我……我……請再給我一個機會,不要開除我……」

  「不可能!」嚴允哲完全沒被這番淚眼哀求打動,照樣鐵石心腸的拒絕,「姑且不論你低弱的工作能力早已超越我的忍耐限度,何況你現在還懷孕,根本不適合跟我在工地裡奔走,我擔不起這個責任,也沒必要冒這個險。」

  「那我要怎麼辦?」求人生的前輩給她一些指點。

  瞪著那雙可憐兮兮望著自己的朦朧淚眼,他只覺得萬般不耐煩。

  除了梁怡君以外,嚴允哲對哪個女人都同樣缺乏耐心,偏偏那個他恨不得捧在手上寵著的卻忙不叠想逃開他身邊……唉!世事就是這麼諷刺。

  「我跟你非親非故,沒有我出主意的餘地。」他甚至不明白為何戴逸玲要對他說這件事,難道她真以為他會因為這一點而同情她嗎?「我會開除你並不是因為你懷孕的關係,所以也不會因此而打消這個決定,你與其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和口舌,還不如去跟孩子的爸爸好好談一談。」

  說完便端起眼前那杯連他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飲料,在嗅到那股熟悉的微香時先是一怔,隨即斂下目光,慢條斯理的啜著那杯熱茶,感覺從喉頭一直暖到心裡。

  算梁怡君那女人有良心,還記得他習慣喝什麼,不枉他疼她一場。

  但是當嚴允哲喝完了茶,抓起帳單走到櫃檯邊時,面對他熱烈凝視的卻是梁怡君抿著唇,滿臉不贊同的神色。

  「你要走了?」接過他遞來的帳單,她瞄了依然坐在原位的戴逸玲一眼,小小聲的問。

  「不,我打算在外面等你下班,跟你好好把話說清楚。」別以為他會這麼寬宏大量的放過她!

  一向臉皮薄的她聽嚴允哲這麼說,臉色又是乍紅乍白的,分不出是驚是羞。

  最後仍是咬了咬唇,再度將目光移向角落那個垂頭哭泣的女孩,「那她怎麼辦……」

  「隨便她想怎麼辦。」

  「可是——」心裡的質疑衝口而出,卻是後繼無力的無法完整吐出那句連含在嘴裡都令她萬分苦澀的話語。「可是……她……」

  看著她欲言又止的猶豫模樣,嚴允哲若有所悟的同時,也跟著勃然大怒。「梁怡君,難道你以為我是她肚子裡那個孩子的父親?」

  他雖然壓低了音量,但話中的火氣依然清晰可察,明顯得幾乎要讓人以為他就要因此而自燃了。「我知道剛才那些話聽起來很曖昧,別人怎麼想我懶得管,但我是怎麼對你的,你應該最清楚!我是那種還跟你牽扯不清,就跑去跟其他女人亂來的人嗎?」

  梁怡君沒有應聲,但那低著頭的心虛模樣,卻隱約透露出她的確有這樣的誤解。

  「如果我真的把心力移到別人身上,那又何必像現在這樣纏著你不放,只為了聽一個或許根本不重要的理由?」他咬牙切齒的輕聲怒道,如同一頭受了傷的猛獸,朝著膽敢對他出手的傢夥狺狺低吠,「我真不知道我到底欠了你幾輩子的債,得把自尊捧出來讓你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踐踏羞辱!」

  嚴允哲話裡的傷痛讓梁怡君更加慌了手腳,她明白嚴允哲對她好,但她哪裡知道他在分別一年之後,再見到她時的激動與糾纏究竟是延續著過去的感情,或者只是出於不甘心的執著?

  更別說他們剛才那番引人聯想的曖昧對話,雖然聽得不甚齊全,但女生要是懷孕了,會商量的通常也就是孩子的父親不是嗎……

  「我、我就是這麼討人厭!」一時的賭氣,再加上必須對他隱瞞心意的苦衷,梁怡君硬著頭皮說出違心之論,「所以你、你別再來打擾我,我……我已經……已經不喜歡你了……」她什麼時候才能順利的昧著良心說話而不結巴?

  雖然這番話讓嚴允哲聽得怒火焚心,所幸最後一絲理智並沒有跟著燒盡,他哼笑一聲,將帳單與鈔票推到她面前,同時冷聲道:「就算知道你說的是謊話,我也不想再聽到第二次!」

  舊恨未解,新怨又增,看她到時打算怎麼賠他這番精神損失!

  一直杵在吧台裡不發一語的駱惟陽,此時突然開口插嘴,「本店營業到晚上十點。」

  乍聽之下似乎是牛頭不對馬嘴的一句話,嚴允哲飛快的瞄了腕表一眼,像是有心電感應似的點了點頭,目光又回到那個讓他氣得最痛,卻又最捨不得凶的女人臉上,「你給我好好等著,我把這件爛事處理完就回來,再跑就別怪我不客氣!」保證把她這鍋生米煮成皮蛋瘦肉粥。

  不等梁怡君開口,他轉身看向那個還在抽抽噎噎的麻煩製造機,不耐煩的嘖了一聲,「戴逸玲,我送你去車站搭車,拜託你發揮一下成年人應有的智慧,自己回去把事情處理一下。」

  「嗚!總監……」

  「省省吧!別以為多叫個兩聲我就會改變心意。」他的耳根子可是比鑽石還硬,「還坐在那邊幹嘛?打算在這裡安胎嗎?」別浪費他寶貴的時間!

  看著兩人一前一後的出了店門,嚴允哲還回過頭來,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

第7章(2)

  梁怡君侷促的垂下頭,但又忍不住偷偷瞄向兩人離去的方向,心裡五味雜陳。

  見他依然這麼在乎自己,她當然是很高興的,只是……

  默默的整理好桌子,梁怡君站在水槽邊,彷徨而沈默的盯著他喝過的杯子,心裡嚴重的動搖著。

  「如果當初被留下的是你,你難道不想知道為什麼?」

  她擡起頭,看向一臉若無其事,邊擦杯子邊說話的駱惟陽,不太確定他想表達什麼。

  「我不知道你對他有什麼想法,為什麼要離開他,但是既然他對你依舊這麼執迷,你再繼續逃避也只是讓兩個人都不好過,何不乾脆試著把話說開?不管你是真的不願意和他繼續相處,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必須離開,總是要好好的說清楚,讓他明白你們之間已經沒有緣分。」

  駱惟陽放下手中的玻璃杯,轉過頭來看向她,依然平穩無波的目光卻顯得深沈灼亮,「還是說,你寧願讓他這樣提不起又放不下,繼續懷抱著無謂的希望,雖然不能和你在一起,卻也無法死心的和別人在一起?小君,如果他真的陷入這種境地,你會開心嗎?」

  聽了駱惟陽的話,梁怡君終於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嚴允哲在她面前總是一副強大無畏的模樣,好像什麼事都打不倒他;當初她懷抱著為了他好的想法而離開,多少也曾自私的認為他的自尊心這麼高,對於她的背叛或許也只是一副「你要走就走,難不成還要我跪下來求你」的無所謂模樣,接著或許會怨恨她、討厭她,最終就……忘記她。

  但梁怡君沒想到再見面時,嚴允哲看著她的目光裡,除了想像中的氣憤與怒火,還有著往常那些令她臉紅心跳的眷戀與渴望,讓她驚覺當初自以為最適當的決定,或許對他造成了比她想像中更深的傷害。

  「我到底做了些什麼……」站在已經熄了招牌的咖啡廳門前,被圍巾裹住了半張臉的梁怡君喃喃自責。

  她一開始就該想到的,那個既死心眼又戀舊的男人,依他的條件,若只是怕寂寞而想找個人,哪會沒有對象?若不是真的放進心裡,又怎麼會主動說要和她在一起?既然已經和她在一起,又怎麼會如她所以為的輕易放棄?

  她的擅自離開,只會讓他往牛角尖裡鑽得更深、傷得更重而已。

  「小君,你要在這裡等他嗎?」關好店門的駱惟陽跟著出來,幽黑的眸中有些擔心,「我把鑰匙給你,你進去等好了。」

  天這麼黑,風這麼大,那傢夥只不過送人去車站,到底幾時才要死回來?

  梁怡君有些猶豫,想了一會兒後還是搖搖頭,「謝謝,不過他剛剛打電話來說今天車站人多,所以拖了一點時間,但已經在過來的路上了,我想應該很快就到了吧!不用麻煩。」

  店門都關了,而且她也不想占駱惟陽便宜,因為自己的私事而浪費店裡的資源。

  「我還有點事要辦,不能陪你……總之你自己小心點,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我或大君。」

  「嗯,再見。」她笑著應道,朝駱惟陽揮了揮手,便蹲下身坐在店門口的小階梯上,呆呆望著路燈在人行道上投射出的蒼白光暈。

  獨自坐在寒冬的夜裡,刺骨的寒風吹過人跡漸漸稀少的街道,梁怡君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將外套拉緊了些,抱著膝蓋將身體縮得小小的,腦中則預演著要對嚴允哲述說的內容。

  匆匆趕回的嚴允哲在附近的紅燈前踩下煞車,目光已經搜尋到那個穿著白色羽絨外套,宛如一顆圓滾滾的毛球般蹲坐在咖啡店門前的女孩,原本一直吊著的心也在見到她時終於鬆了一口氣,但是另一股難解的騷動卻隨之翻湧而上。

  他該拿她怎麼辦?

  雖然他要求她為當初的離開給出一個解釋,但嚴允哲很明白,他真正想聽的並不是那個原因,而是在把事情說開之後,她願不願意繼續和他在一起?

  從小到大,他一向都很有主見,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並且盡其所能的去完成,唯獨對感情、對梁怡君這個女人,他渴望得最深,卻也最使不上力。

  梁怡君離開時,她的不告而別和避不見面讓他傷痛惱怒,自暴自棄的想著既然找不到她,那乾脆乘機忘了她,他嚴允哲難道是個會為了男女私情、小情小府而絆手絆腳的傢夥嗎?

  直到昨天再見到她,心裡的那股震撼、激動,立刻就證明了——沒錯,他就是這種人。

  那又怎樣?他不在乎自己是哪種人,他只要她回來,回到他身邊。

  看著燈號轉綠,嚴允哲有些鬱悶的踩下油門,讓車子駛到梁怡君面前停下,自己則板著一張看似不悅,實則心煩意亂的臭臉走了出來,高大的身影停在她腳跟前,俯視那雙仰望著自己的柔和雙眼。「上車吧!」

  有些不安的看著他明顯陰鬱的神色,梁怡君不曉得他在生什麼氣,但八成跟自己脫不了關係。

  「不能在這裡說嗎……」逃跑比較方便。

  「很冷。」嚴允哲馬上一口反對,「反正待會兒也是要送你回去,直接到車上談。」

  「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她到底是要拒絕他幾次?「你以為我會放你在這種時間,一個人走路回家?」

  他強烈的保護欲梁怡君心知肚明,只好順著他的心意上了車,坐進那個一度專屬於她的熟悉座位。

  車內的暖氣拂上她冰涼的四肢,一入冬就深為手腳冰冷所苦的梁怡君偷偷的舒了一口氣,稍微拉下了圍巾,暫時放縱自己享受這一刻的溫暖與舒適。

  瞧向她凍得發白的手,嚴允哲努力忍住將那雙手揣進自己掌心取暖的衝動,只是默默的將暖氣又開強了一些。

  問清了她的住處,他俐落的將車子掉了頭,刻意放緩了速度,好讓兩人相處的時間能多一些些。「你可以開始說了。」

  她自己確實下定了決心要將前因後果告訴他,但是真正要開口的時候,卻又顯得艱難萬分。「我……對不起,是我不好。」

  「然後呢?」他已經聽膩她的道歉了。

  「我覺得我們之間差異太大,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哦?」嚴允哲冷冷的哼了一聲,顯然不接受她這個說法,「哪兩個世界?有良心和沒良心的?」

  雖然自知理虧,但被他這樣一酸,梁怡君也有些氣悶,忍不住就直接回道:「上流階級的世界和普通百姓的世界。」

  聽了她的回答,他有些敷衍的哈哈笑了兩聲,「我倒不知道你是什麼豪門千金,所以你是在嫌棄我嗎?」

  「不是我!」他是故意要曲解她的話嗎?「是我配不上你……我家的家境不好,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會被拖累的;而且要是你家的朋友知道你跟一個沒有用處,什麼都幫不上忙的女人在一起,大概也避免不了閒話……」

  聽了她的解釋,嚴允哲沒再開口,好一會兒之後才慢吞吞的說道:「我知道了,這些是我媽跟你說的吧?」

  咦?她剛才有說到這點嗎?

  瞄了梁怡君驚疑不定的心虛神色一眼,他反而勾起了唇角,「你這些理由,跟我媽整天掛在嘴上的論調幾乎是一模一樣,我不清楚那天我出門之後你們聊了些什麼,後來問你你也只是含糊帶過,我還以為我媽就這樣放過我們,沒想到反而中了她的計。」

  「什、什麼計?」有這麼懸疑嗎?

  「耳根子軟就上當的計。」真是好拐的傻妹,「你真以為我家是名門望族,非要娶什麼千金小姐不可嗎?如果真是那樣,我幹嘛每天還得忙得死去活來,為了那些設計費被客戶頤指氣使?」

  嗯,不過大部分時間,他的脾氣比客戶還大就是了……這是例外,不列入計分。

  「可是、可是你媽媽說……」

  「她說我家也是有社會地位,自然要和門當戶對的人來往對吧?我爸在大學裡教書,我媽是某個基金會的高級主管,我不覺得這有什麼了不起的,頂多就是家境還算不錯,但也不是能夠一擲千金、花錢不眨眼的豪門大戶。

  「倒是我媽因為工作環境的關係,平時常跟那些有錢有閒的貴婦在一起,讓她覺得她兒子也應該要娶個千金女,才算符合我們的『身份』,還三番兩次的介紹一些裝模作樣的女人,搞得我煩不勝煩。

  「說到底,她只是在找她想要的,而不是我喜歡的,更何況我媽那個人很難取悅,搞不好連她自己選的她都會有意見,她那些話隨便聽聽也就行了。」

  他這番平民宣言讓梁怡君聽得直發愣,但是梗在心裡的死結卻不只這一個,就算他這麼說,情況也難以好轉。

  「你這個人心思單純,又很怕給別人添麻煩,我可以理解你在聽到我媽說的那些話後,會對我們之間的事產生動搖,但是你這樣一個重視家庭,從不在外過夜,甚至連晚歸都怕吵到家人的女孩子,竟然就突然獨自離鄉背井,跑到連家裡都不知道的地方來……所以應該不只這個原因吧?你是不是還有什麼瞞著我?」

  她呆呆的聽著他的分析和質問,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你……真不愧是名偵探……」待會兒說不定會指著她說真相只有一個,要她快點招了。

  她稚氣的反應讓他不禁失笑,但隨著車子駛近了梁怡君說的位址,嚴允哲飛快的瞄了附近的建築物一眼,原本舒展開的眉頭又微皺了起來。

  「你住在這裡?」將車子停在路邊,他的目光依然不停打量著四周的環境,隨即發出了不怎麼贊同的質疑聲。

  「嗯。」梁怡君解開安全帶,想趁他轉移注意力時趕緊下車,「謝謝你送我回來,那我先走了……」

  「話還沒講完,你想走去哪裡?」嚴允哲飛快的伸手握住她依然帶著微涼的手,炯炯有神的凝視著她不知所措的模樣,「不是應該還有什麼沒跟我說的嗎?」

  想起自己的家庭,還有壓在她肩上的生活重擔,梁怡君的眸光黯淡下來,「另一件事,跟你沒有關係。」

  「我女朋友都因此而跑掉了,你說跟我有沒有關係?」對於她的迴避,嚴允哲毫不買帳,但又不想將她逼得太緊,反而將她再次嚇跑。

  他故作姿態的深深歎了一口氣,平常總是意氣風發的俊秀臉龐此時卻是一臉蕭索無奈,「算了,反正你也不想要我幫你,我再一直插手也只是自討沒趣……」

  嚴允哲放開捉住她的手掌,轉頭解開安全帶,「我送你上樓。」

  梁怡君訕訕的縮回手,方才被他握住時,總覺得腕間被他的體溫灼得發燙,像團火般燒得她渾身不自在,但現在「如她所願」的沒了肌膚碰觸,明明車內並不覺得冷,但還是讓她感到一陣寒風吹過似的冰涼。

  他是不是對她失望,想要放棄她了?

  如果她真的不希望他繼續將心思放在她身上,那對於他不再追問的行徑應該要鬆一口氣才對,為什麼反而這麼難過,心頭又悶又重的彷彿要窒息似的?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4-1-1 14:15:33

第6章(1)

  站在遮雨棚下,梁怡君雙手握著掃把,呆呆的望著冬日裡難得的晴朗藍天,感覺自己想起一年前的「逃亡」時,心口依然會泛起一陣又一陣的刺痛。

  那天之後,她一個人搭車來到另一個城市,投靠和她交情還算不錯的老同學,並在老同學的協助下匆促的租了房子,稍微認識了新環境,隨即便開始了她的異鄉打拼生活。

  當時梁怡君下定了決心要擺脫這一些,雖然手機號碼沒有更換,但總是被她設為靜音,免得一天到晚響個不停,讓她聽到鈴聲就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尤其是嚴允哲,或許是回到家後發現了她留下的分手信,她的手機幾乎震動了一整晚都沒停過,讓梁怡君的心也跟著不停的煎熬,直到電池耗盡才終於平靜下來。

  她不敢去看未接來電的驚人次數,更不敢去讀那些簡訊、聽那些留言,她可以想像得到嚴允哲有多生氣,卻只能用最消極、最不完美的方法,默默的希望時間能幫他忘記她這個人造成的不愉快。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梁怡君雖然會定時和家裡聯繫,但母親一聽到是她,也不問她過得怎樣,逕自叨絮的說著嚴允哲又打來家裡找了她多少次,說她怎麼這麼不惜福,說這麼好的男人應該要好好把握,還要她快把地址說出來讓他去找她……

  每每聽到這邊,她就安慰自己母親的精神還是依然很好,隨便應付幾句就趕緊掛了電話。

  週而復始,直到今天還是一樣。

  雖然知道他還是在向家裡探聽她的消息,嚴允哲的來電卻是愈來愈少,也許他終於對一個不告而別的人厭倦或死心,但梁怡君每每望著和自己同樣沈默的手機,心情總是有點複雜——雖然這是她希望的結果,但卻又說不出是輕鬆多一些,或是寂寞多一些。

  「小君,來幫我把這桶玫瑰搬出去。」身後傳來店長的溫柔呼喚,讓梁怡君趕緊從回憶中回神,擱下掃把急急忙忙的走進店裡。

  「這些嗎?」她捲起袖子,努力搬起那桶似乎被刻意擺得略顯稀疏的玫瑰。

  「大君,你要不要再多放一點?這樣看起來好像賣剩的……」

  被稱作大君的年輕男子瞟了花桶一眼,微微一笑,「等一下再補進去就好了,不然這麼大一桶花,你又搬不動;連你都搬不動的話,就更別指望我了。」他的手只有捧得起一束花的力氣!

  啼笑皆非的看著眼前這個比她還要漂亮許多的美人店長,明白他這番話也是在體貼自己,梁怡君同樣回他一笑,搖搖晃晃的轉身搬著花往店外走去。

  當時她急著找工作,根本沒有空閒讓她上求職網站一個個去投履歷、等面試,只好在出門採買生活用品時,順便看看路上有沒有貼出徵人啟事的店家。

  結果一看到這間「綠映花坊」門口貼著徵人的紙條,她也顧不得提了滿滿的日用品,便一手衛生紙、一手洗潔精的走了進去,劈頭就說自己是來應徵的。

  而店長汪彥君後來笑說自己先是被她的氣勢給駭住,後來一談之下,才發現她其實安靜膽怯,正好和他討厭的活潑開朗完全不同,於是便立刻決定僱用她。

  兩人之間也如汪彥君所想的相處融洽,還因為雙方的名字有著相同的字,便互稱「大君」、「小君」,讓梁怡君原本的退縮戒慎,也隨著這股友好的氣氛漸漸放鬆下來。

  「唉……那棟大樓什麼時候才要蓋好啊?」跟在梁怡君身後走出店外的大君站在她身後,雙手插在圍裙的口袋裡,皺著眉頭望向另一頭的建築工地,「花上都是灰塵,真不舒服。」

  「外觀看起來已經蓋得差不多,應該快完工了吧?」拿起放在一旁的掃把,她朝著大君說的工地方向看了一眼,隨口說道。

  「最好是,那些敲敲打打的聲音真是快把我煩死了。」嘴裡依然不滿的嘀咕著,汪彥君順手解下圍裙掛到門邊的掛勾上,然後轉身對著掃起地來的乖巧員工說道:「我去隔壁吃東西,你幫我看一下店。」突擊鄰居的廚房!

  「好。」

  「你想吃什麼?我讓駱惟陽拿過來。」他最會的就是差遣別人了。

  「都可以。」

  聽她這麼說,汪彥君也沒再多問,隨便嗯哼一聲就往旁邊走去,彎進只隔了一條防火巷的小咖啡館裡。

  看著大君的身影隨著清脆的鈴鐺聲消失在門後,梁怡君收回目光,心中頗有感觸。

  之前她和汪彥君閒聊時,曾經提過自己因為家庭因素想要多兼一份工作,結果大君便介紹隔壁的咖啡店老闆駱惟陽給她,讓她白天在花店工作,下班就直接到咖啡店上晚班,不僅工作內容單純,也省去交通上的奔波勞累。

  工作和住處都有了著落,兩個老闆也都對她親切溫柔,令她心煩的事看起來似乎減少了許多,但即使如此,下定決心要展開新生活的梁怡君還是常常回憶起過去那個同樣對她很好,卻讓她有著比起感謝還要更加深刻感受的男人,每次一想,就讓她心裡緊得發痛。

  她當時就那樣一聲不吭的走了,嚴允哲不知道是不是很生氣?

  嗯,照他那個脾氣,肯定是怒氣衝天吧?他換了新工作、新環境後,不曉得過得怎樣?現在又在做什麼?是不是和以前一樣凶巴巴、愛生氣?這樣很容易被同事討厭的……

  梁怡君心裡不停的胡思亂想,眼神無意識的落在不遠處的建築工地,每次想起那段無緣的戀情,總讓她既惆悵又低落。

  「……要你去便利商店收傳真很難是不是?連這點事情都要我做,到底你是助理還是我是助理?你的大腦已經開發得比別人慢了,還�得比別人早嗎……」

  一陣聽起來有點熟悉的咆哮飄進她耳中,梁怡君下意識的勾勾唇角,沒想到脾氣這麼壞的人還真是不少。

  籲了一口長氣,她將面前的垃圾掃成一小堆,轉過身拿起畚箕要收拾乾淨時,卻意外的看見一個不只「有點熟悉」的男人身影站在馬路對面的人行道上,正對著他身前垂頭喪氣的女人破口大罵。

  一瞬間,梁怡君方才在腦中的疑問,很快的得到了解答。

  嚴允哲不曉得過得怎樣?在做什麼?是不是一樣脾氣壞?

  沒錯,他罵起人來依然中氣十足,顯然很有精神;而他的身材與長相原本就相當顯眼,雖然看來瘦了一些,但一頭整齊短髮,穿著長大衣的模樣,讓他看起來更加俐落帥氣,唯一的缺點就是那副暴怒神情讓他俊氣的臉龐顯得有些猙獰,讓許多女性路人都只是遠遠的張望,卻不敢靠他太近。

  嚴允哲為什麼在這裡?

  望著眼前那幅前男友咆哮圖,梁怡君腦中一片空白,很想逃走,但又移不開目光,結果只能傻站在原地,彷彿在看見他的那一瞬間,雙腳就踩進了未乾的水泥裡,讓她現在動彈不得。

  她該怎麼辦?躲起來?對……先躲起來,她這麼大刺刺的站在店門口,簡直就像是要他趕快轉過頭來發現自己似的!

  梁怡君緊張的轉身要回到店裡,只是身體太僵硬,原本被她緊緊握著的掃把竟然啪的一聲倒在地上,她心一慌,想要彎身去撿的同時,卻又踢到了鐵製的畚箕,發出了更響亮的匡啷聲。

  不是吧……她簡直快教自己嚇死了,趕緊手忙腳亂的抓起打掃用具,打算衝進店裡偽裝成一隻什麼事都沒發生的鴕鳥,卻在站起身的同時,正巧與嚴允哲往她這邊看過來的視線對個正著。

  驚恐的看著他同樣愕異,隨即轉為狂怒與憤恨的神情,以及丟下那個可憐女助理,拔腿就往正好是綠燈的斑馬線衝來的動作,梁怡君就像一隻被獅子盯上的獵物,拖著又軟又顫的雙腿,跌跌撞撞的縮回店內。

  小綿羊的逃亡生活,宣告結束。

  站在「綠映花坊」的店門口,嚴允哲渾身散發出來的狂烈火氣,幾乎要讓一旁那些鮮艷綻放的花朵和青蔥翠綠的植物盡數化為灰燼。

  他還記得一年前的那一天,自己從忙碌的新職場回到家時,不僅愛貓顯得無精打采,門邊的櫃子上還出現了一封可疑的信函。

  嚴允哲一開始還天真的以為是害羞的女友寫給他的情書,沒想到打開一看,上頭卻只有寥寥數句,突如其來的告知兩人之間就此結束。

  他傻了好一會兒,卻依然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但在打了數百通電話卻毫無回音,殺到她家還是同樣找不到人,她的家人甚至說了一些讓他若有所悟卻也更加莫名其妙的話後,終於又氣又痛的明白,梁怡君是真的就這麼狠心卻又不明所以的棄他而去!

  嚴允哲完全摸不清頭緒,連她的家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顯見她是真的鐵了心要離開這個環境、這個地方、這些人——包括他!

  遭受背叛的打擊讓他幾乎什麼都不想做,只想追在她身後將她抓回來!

  但男人的自尊又不允許他為愛荒廢一切,只能藉著工作來淡忘,卻惱怒的發現這傷口癒合得太慢,他的努力總是事倍功半的消耗著,他無法坦然的展開新的感情生活,只能狼狽的假裝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說真的,若他打定主意要將這個女人找出來的話,他並不是沒有這種門路,但那又怎樣?她就是拋棄了他!

  這樣無情的女人,他還找她做什麼?她真要走,真覺得他不重要的話,那就隨她好了!

  想是這樣想,但嚴允哲還是很不爭氣的探聽她的消息、尋找她的下落、試探著打電話給她,然後得到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直到現在!

  就在他幾乎要死心放棄,強迫自己回想起單身生活的美妙愜意時,卻在他負責的新建案附近意外見到這個可恨的女人!

  兩人對視的那一眼就像是猛然撕下了他傷口上的瘡疤,痛得他怒氣橫生,只能說是老天有眼,梁怡君,你把脖子洗乾淨給我等著!

第6章(2)

  瞪著那個手上抱著一大束花,以為這樣就能遮住自己的傻瓜,嚴允哲冷哼一聲,邁開腳步走到她面前。「你——」

  「先生你好,請問要找什麼花嗎?」不讓他說完,梁怡君劈頭就先開口為強,硬是把他的話給打斷。

  「你的膽子倒是變得不小,敢在我講話時插嘴了。」他嘲諷的冷笑道,「我買你手上的花。」

  既然她有這個勇氣,他就陪她攪和!

  虛張聲勢的梁怡君聽他這麼說,又開始結巴起來,「這些……是黃菊花,通常是掃、掃墓的時候用……」

  「正好,我就是要找這種。」

  他帶著殺氣的嗓音讓梁怡君身子又是一顫,自己一時慌張從最近的花桶裡就抱了這一大束來遮臉,哪裡曉得會選得這麼準?嗚……

  「需、需要包裝嗎?或是其他的……」

  「不用,直接給我。」

  她真以為他要的是那些花?嚴允哲強硬的從她手中抱過那些開得正美、正適合插在墳前的菊花,順手就插回一旁的空桶子裡,隨即一臉沈鬱的瞪著那個緊張得臉色慘白,彷彿輕輕一碰就會崩潰的女人。

  「梁怡君!」他連名帶姓的喚道,看著她因為自己的呼喚而驚跳了一下,「你這個親戚的公司開得可真遠。」

  他並沒有像平常一樣大聲咆哮,但那冰冷聲調裡的怒氣卻顯得更加尖銳,梁怡君聽著嚴允哲那明顯嘲諷的語氣,說著自己當時的謊言,腦袋只覺得陣陣發熱,但身體卻又怕得冷汗狂流,只能努力盯住工作桌上那些花材與工具,強迫自己保持冷靜。

  「對、對不起。」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道歉,或者說……她也只能對他道歉。

  「為了什麼?」

  「很多事情……」

  「例如你為了分手而對我說謊?或是趁我不在家時,一聲不吭的寫了一封只有『對不起,我還是不能跟你在一起,再見』三句話的爛信就跑得不見人影?還是讓你媽以為你找到一個有錢的男朋友,為了不被戳破真相,把存款、薪水和遣散費拿給你家裡去付賠償金,還自以為做功德的讓他們以為是我出的錢?」

  他一個又一個的質問,隨著愈來愈明顯的火氣,讓梁怡君每聽一句,頭就跟著壓低一分,最後幾乎下巴都要貼上胸口,更加沒有面對嚴允哲的勇氣。

  「你有什麼話說?」看著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嚴允哲在心裡冒出了一連串的低咒。

  他真的是無藥可救了!

  明明氣她的不告而別,明明對她的行徑惱恨至極,但在真正見到她後,除了那些不滿、憤怒,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多的安心與眷戀,同時熱切期盼著她說出一些足以說服自己的理由,好讓他能理所當然的原諒她、重新接受她……或是真正的放棄她。

  但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安靜的傻站著,讓兩人陷入尷尬的沈默與各自的情緒糾纏裡。

  梁怡君的不言不語讓他有些失望,嚴允哲心情複雜的看著她比記憶中更加瘦弱的身影,以及那頭剪短了一些的鬈發,長久以來的期盼與渴望壓過了心裡的掙扎,他忍不住往她跨近了一步,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和以前一樣摸摸她,確定她是真的站在自己面前。

  誰知他才剛擡起手,原本一直僵立不動的梁怡君卻慌張的往後退了一步,「不要!」

  那聲抗拒直覺的脫口而出後,梁怡君看著他揉合了慍怒、失望、驚愕與難過的複雜神情,心裡湧出一股讓她想哭的難受感覺。

  她不想對他這麼壞,但如果依從心裡所想的又和他親近,那她一定會忍不住想要繼續和嚴允哲在一起,那她這一年來所忍受的孤單和想念又是為了什麼呢?

  她的掙扎與退縮逼得嚴允哲緩慢又僵硬的收回了手,硬生生的從齒縫裡迸出一句光聽就足以令人覺得他重傷垂危的傷痛話語,「梁怡君……我真希望自己對你恨得入心。」

  他是真的這麼希望,這麼一來他不曉得有多輕鬆——不用再被她這樣折磨,不必再一想到她就心痛焦躁,不需要再回憶起過去的甜美時光,就只要把自己想像成一塊毫無知覺、不傷不痛的石頭……

  但希望畢竟是希望,當嚴允哲在對街乍然與滿臉驚慌失措的她四目相對時,他就明白自己這一年來的心理建設和自我安慰,就像紙糊的堤防遇上洪水,脆弱得不堪一擊。

  在外人面前總是囂張霸道的他,在梁怡君面前卻是毫無勝算的手下敗將,他不得不承認就算她對他這麼無情,嚴允哲還是想要她回來,想要她留在他的身邊。

  嚴允哲的激烈話語讓她渾身一顫,不禁擡起頭想對他說些什麼,卻被出現在門口的身影給吸引走目光。

  「小君?」

  一個沈穩的男聲淡淡的在嚴允哲身後響起,那親暱的稱謂讓他就像是當初被梁怡君誤踩貓尾的花子那般,迅速的回過身,警戒又不悅的瞪向來人。

  對於嚴允哲充滿敵意的瞪視,奉汪彥君之命前來餵食的駱惟陽只是瞟了他一眼,隨即不感興趣似的走到兩人之間,將手中的袋子放到工作台上。「你的午餐。」

  「謝謝。」對於駱惟陽的出現,她還真不知該感謝或是暗暗叫糟,只能頂著嚴允哲那如刀一般的目光,囁嚅著朝他道謝。

  「需要幫忙嗎?」像是驅趕猛獸之類的。

  「不用。」梁怡君趕緊搖頭,無論是哪一個,她都不希望見到他們有血光之災,「請你不要告訴大君。」她差點忘了那個好事的老闆。

  駱惟陽看看身旁那個幾乎已經冒出殺氣的男人,再回頭迎視她請求的目光,過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隨即如同來時那般,沈默的轉身走了出去。

  「看來你現在過得不錯。」待那陌生男子離開花店,嚴允哲垂眼看著桌上那袋食物,再開口時,嗓音聽起來有點干。

  她怯怯的擡眼看著他,被他臉上那副冷淡疏離卻又有些受傷的神情惹得心頭酸痛,卻只能輕輕的嗯了一聲,不敢再說得更多。

  「但我還是想知道你……」

  「總監!終於找到你了!」一個帶著慌亂的嬌嫩女聲突然插進這片凝重的氣氛。

  兩人同時看向門口那個怯生生的女孩,神情卻是各異。

  嚴允哲臉上畫過一抹不耐煩,粗聲粗氣的問:「又怎麼了?」

  他為什麼會有一個這麼沒用的助理?一天到晚大錯不犯、小錯不斷,雖然還不至於嚴重到要她走人,但惹他生氣的次數也已經頻繁到讓他內心的瓦斯桶都快要沒氣可發的地步了……

  「工地那邊剛才打電話給我,好像有什麼事急著找你。」似乎渾然未覺其他兩人之間的詭異氣氛,小助理依然哭喪著臉報告著,「然後我打電話請公司那邊傳真過來的檔,他們說不在我講的位置,也找不到……」

  「什麼叫『好像』?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好像』要找我到底是有沒有要找?」嚴允哲真是快被氣死了!

  他要是安然的度過今天而沒中風的話,真的只能慶幸自己的腦血管極度強健,「他們找不到的話,你就給我回公司去找!重要文件沒帶就已經夠離譜,還亂丟?你回公司先跟人事部說你被我開除了,然後這個案子結束之後就立刻滾蛋!」

  「這樣來回又要花好幾個小時……」迷糊助理縮了縮腦袋,小小聲的抗議著。

  「那你還在這邊發什麼呆!難道要我辦個兩桌酒席,幫你開送別會嗎?」這種天兵,他真恨不得作法把她請走!

  想起以前梁怡君當他助理時,他真是省心多了……

  看著那個不停被罵的女助理,在嚴允哲的怒火之下眼眶含淚的快速跑走,梁怡君不知該同情她的處境,或者欽佩她有回嘴的勇氣,還是……羨慕她能和嚴允哲溝通得這麼「自然」。

  尤其嚴允哲雖然撂狠話要她走人,但對方卻一副沒放在心上、有恃無恐的模樣,說不定這只是他們之間耍嘴皮子的樂趣也說不定。

  「你們……」感情好像很好?

  衝動的出聲後,梁怡君才發現自己差點將心中帶著微酸的疑問脫口而出,幸好還是及時攔住,硬生生的改口道:「處得不錯……」

  她已經沒資格過問他的交友情況了,就算他真的和其他人在一起,也沒有她置喙的餘地,拋下他的自己更沒有在嚴允哲面前難過的資格。

  而原本還在懷念過往美好時光的嚴允哲,在聽到那個怯弱的試探時,先是直覺的就要解釋,但想到她的無情無義,再看著她的手指在身前略顯焦躁的絞扭著,似乎頗為不安。

  他目光略沈,摸不清她的想法,於是也就含糊的帶了一句,「還可以。」

  那傢夥的貢獻就是訓練他對笨蛋的忍耐度,現在他終於忍不住宮氣,可以讓她含笑九泉……不,圓滿離職了!

  見他沒有否認,梁怡君心裡微微一沈,垂下目光看著被自己緊握得泛白的十指,努力壓抑著驀然翻湧上來的醋意,輕聲敷衍,「那很好啊!」

  哪裡好?

  她這句不冷不熱的回應讓他不禁在心裡冷哼,伸手掏出從剛才就震個不停的手機看了一眼,不耐煩的嘖了一聲,又塞回口袋裡,重新將目光投向她,「所以你打算怎麼跟我解釋當時的不告而別?」

  怎麼解釋?

  說他媽媽不希望他們在一起?

  說她不想拖累他?

  如果能說的話,她當初又何必一聲不吭的像躲債似的偷偷消失?

  「你不想說也無所謂,」見她全身緊繃得像是一碰就斷的弦,嚴允哲決定換個他更急欲明白的問題,「我更想知道的是,你對我是怎麼想的?喜歡?討厭?或者覺得之前和我在一起根本就是個錯誤?」

  「不是!我沒……」不小心又讓真心話溜出口的梁怡君困窘的閉上嘴,一會兒之後才支支吾吾道:「我、我只是……覺得我不、不適合跟別人交、交往……不是你的問題。」

  聽了她有跟沒有差不多的解釋,嚴允哲板著臉的神情未變,好一會兒之後才緩緩開口,「你知道嗎?你說謊的技巧真的很差。」

  啊?

  看著梁怡君呆愣中又有些慌張的模樣,他微微勾起唇角,帶出一絲笑意,同時伸出手覆在她的掌上,輕輕扳開她因為緊張而絞成一團的手,「……但是你這一點,我也喜歡。」

  傻傻的望著他說完這句之後就轉身離開的身影,漲紅了臉的梁怡君只覺心口發燙,又酸又甜、又苦又澀,同時還冒出一股前功盡棄的糟糕預感……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4-1-1 14:14:32

第5章(1)

  輾轉了一整晚,隔天梁怡君頂著一雙因為失眠和哭泣而紅腫乾澀的雙眼出門上班,沈默著來到嚴允哲的家,和平常一樣輕手輕腳的開門、收信、餵貓、整理環境……

  雖然做的事情和過去的數個月並無不同,但想到自己即將離開這裡,這些平時見慣了的景物卻讓她心頭又揪成一團。

  摸著正在低頭狂掃飼料的貓咪,梁怡君不禁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她最放不下的,除了那個凶巴巴卻對她很溫柔,嗓門大卻捨不得凶她半句的男人,還有這只在和她熟悉之後就變得愛撒嬌、愛磨蹭的貓。

  雖然它被嚴允哲勒令減肥,但在她的照料之下依然長得油光水滑、皮毛柔潤,真是好有成就感。

  如果不是顧及自己日後的打算,梁怡君還真想鼓起勇氣,問嚴允哲能不能將貓讓給她……

  算了,白日夢還是少作一點。

  她擡起頭,留戀的張望著四周,差點又要忍不住歎氣的同時,自從她第一天上班之後就被調弱音量的門鈴隱約傳了過來,讓她沒空再繼續沮喪,站起身就匆匆忙忙的往對講機走去,深怕房裡那個淺眠的睡美男會被這鈴聲激怒為暴躁的猛獸。

  「你好,請問……」

  「咦……女人?」

  梁怡君的問句都還沒說完,另一頭就傳來訝異而直接的疑問,像是很意外會聽到她的聲音,而非嚴允哲的抓狂咆哮。

  「這裡是嚴允哲家吧?」不待她開口,那個聽起來直率中帶點粗魯的聲音又再度問道。

  「是……」

  「那就好,我找他。」

  「不好意思,如果沒跟嚴先生約好的話,請你下午再來好嗎?他現在不太方便……」

  如果是工地有事的話那另當別論,但這通常都會直接打嚴允哲的手機找他;但若是和客戶的約談,基於午息時間和猛烈的起床氣,嚴允哲也告訴過她盡量安排在中午以後,他早上不想見生人。

  「我知道,還在睡對吧?那隻豬。」來人口無遮攔,直接就戳破了事實,還跟著諷笑兩聲,「沒關係,我在這裡等他。」

  梁怡君猶豫的望了望屋外,不曉得他的「在這裡等」是等著她開門讓他進屋,還是要在門口當門神?想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輕手輕腳走了出去,小心翼翼的打開木門,往外探頭一看……

  媽呀!是流氓?

  她緊張的縮回門後,回想剛才看到的那個靠在車子旁抽煙的男人,雖然衣裝整齊,看不出什麼異狀,但高大魁梧的身材、隨性不拘的姿態,卻明顯而強烈的散發出一股看似並非善類的粗蠻霸氣,連對面鄰居那只神經質的看門狗都一反常態的不敢多吠,只是跟她一樣躲在門縫邊望著他,嗚嗚的低鳴示弱。

  梁怡君很難決定這個男人跟起床氣爆發的嚴允哲哪個比較可怕,不禁又探出頭去想要再觀察一下,沒想到正好對上那人突然側過頭來的視線,讓她瞬間動彈不得,只能僵住身子站在原地,看著他踩熄煙蒂,往自己大步跨來。

  對方站定在她面前,近看更顯威勢的粗獷臉龐盯視著她,「你是誰?」小小只的,頭髮蓬蓬軟軟的,好像羊。

  「我、我是梁怡君。」她呆呆的報上姓名,腦袋一片空白。

  一抹興味勾起他的唇角,這陌生男人看著那個幾乎整個人都要躲到門板後面的沒膽傢夥,像是對她表現出來的「敬畏」相當滿意。

  「嚴允哲還沒起來嗎?」他逕自跨進院子內,愉快的東張西望著,「這裡還是跟以前一樣啊……」走老舊路線。

  望著他打量四周的輕鬆神情,梁怡君完全不明白這男人的來意為何,但又不怎麼敢問,只能傻傻的看著他好像在估價似的四處張望,然後忐忑不安的想著是不是來討債的……

  「那個,你……請問你有什麼事……」見他沒有其他的可疑舉動,她鼓起勇氣,小小聲的問道。

  「嗯?」瞟了這顫抖抖一眼,那男人若無其事的回道:「來尋仇。」

  咦?

  引狼入室的梁怡君立刻刷白了臉,睜大那雙還略見浮腫的雙眼,維護的話想也沒想就衝口而出,「為什麼?他是好人喔……」

  被她這句話給逗樂,號稱前來尋仇的男人不禁哈哈大笑,嚴允哲從哪找來這有趣的娃娃?「他是好人?偏偏我不是。」

  「你再繼續在我的地盤上欺負我女朋友,就等我把你打成廢人。」

  一個冷颼颼卻帶著明顯怒氣的聲音突然冒出,兩人的注意力跟著轉移到那個正推開紗門往他們走來的身影上頭。

  「喲!醒啦?」自稱壞人的不明男子隨便一擡手,算是打招呼。

  穿著T恤、短褲,頂著一頭亂髮和滿臉胡碴的嚴允哲卻對他理也不理,只是看向一旁的梁怡君,再開口時聲調已變得溫和許多。「過來。」

  她趕緊迎了過去,兩手握住嚴允哲伸出的大掌,隨即低著頭挨在男友身邊,任他親暱的揉了揉自己的發頂,心裡的慌亂也隨之消散。

  「我還想說怎麼會有男人的聲音,沒想到竟然是你!」聞聲出來解救女友的嚴允哲再度擡眼,滿臉的不愉快,「簡志剛,你來做什麼?」

  一直擺著三七步站姿,羨慕又嫉妒望著兩人的簡志剛嘖了一聲,擺脫掉孤家寡人的心酸,重新擺出一臉跩樣,開門見山道:「嚴允哲,來幫我工作吧!」成為他的手下吧!

  「不要。」對於他的熱情邀約,嚴允哲連眉毛都沒動一下,毫不猶豫的乾脆拒絕。「這陣子業界盛傳你這個剛城建設的總裁為了蓋一棟房子,把好幾個建築師和設計師折磨得不成人形,讓大家幾乎都不敢接你的案子,結果現在把腦筋動到我頭上了嗎?」

  「我不是為了這件事來找你。」簡志剛冷笑一聲,對這些謠言不為所動,「至於你說的話,那是他們能力不足,達不到我的要求,你要是耳根子這麼軟,相信那些喪家犬為了推卸責任所說的借口,那就當作我沒來過好了。」

  嚴允哲看著這個由黑道人士轉換跑道至建築業,並在近幾年迅速崛起的男人,確實沒什麼興趣追問那些謠言耳語的真實性。

  自己現在雖然是獨立開業,但過去和王大明合夥的時候曾接過剛城建設的設計案,明白簡志剛對於工作的挑剔和認真,心裡對他頗為欣賞,只不過兩個男人同屬脾氣差勁的火龍一族,常常說沒兩句就開始泛出火藥味,可說是起兵容易休兵難。

  「既然如此,你有何貴幹?」不是來委託工作,難不成是心血來潮想叫他起床上廁所?

  「我要在公司裡增加設計部門,第一個人選就想到你。」簡志剛說得輕描淡寫,但眼中透出的堅定認真卻令人不容置疑,「我打算讓你來當這個部門的老大,至於薪水、條件什麼的,你都可以提,我會給你最大限度的方便。」

  當然,如果嚴允哲接受了,第一個工作就是——接手那棟把他的快樂蓋在建築師的痛苦上的房子!

第5章(2)

  將談完事情之後顯得一臉胸有成竹的簡志剛送出門,梁怡君回到屋裡,看向低頭皺眉,正在認真思考的嚴允哲,心裡有些五味雜陳。

  「你打算去他的公司上班嗎?」站在離他數步遠的柱子旁,她忍不住開口問道。

  兩個男人談正事時並未避諱她在場,所以簡志剛提出的種種條件她也都聽得很清楚,因此梁怡君很明白他對於邀請嚴允哲合作的決心是多麼強烈。

  除了待遇方面優厚大方,各種分紅、福利也一項不缺,還特別通融嚴允哲可以在上任的前三個月完成他最近接的案子,甚至答應他在不影響公司運作的前提之下自由調整上班時段,完全就是針對他的生活習性來引他上鉤。

  「還在考慮,不過那傢夥跟王大明不一樣,他是說到做到的人,完全不需要擔心那些保證會跳票。」嚴允哲撐著頰,有些心不在焉的回道。

  當初他會跟王大明拆夥,除了經營理念不合,還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他實在無法再忍受那傢夥說的比做的多,以及各種貪小廣宜的揩油行為。

  聽出他的動搖,梁怡君微微偏頭,繼續問道:「還有呢?」光是這些條件,是無法打動他的吧?

  「嗯……我一個人做的話,大部分是接一般住家或店面的工作,太大型的案子我比較吃不下來,能做的部分也有限;但如果和簡志剛合作,他推出的各種建案有不同的目標客層,也會使用不同的設計風格,對我來說是不錯的機會。」

  想到剛才他說目前正在籌備進行的那些建案,嚴允哲的心裡微微的起了騷動,雖然還沒答應簡志剛的邀請,卻已經忍不住開始計劃要配合建築風格來做些什麼樣的設計。

  「那不是很好嗎?這種機會不是每個人都遇得上的,要像你這麼優秀的人才會有這種煩惱。」和她不同,嚴允哲是別人捧著大把鈔票請他做事,而且還指名非他不可;自己則總是做些誰都可以勝任的工作,隨隨便便就能被經理的佷女、課長的表妹、老闆的乾女兒……給取代。

  女友的稱讚讓嚴允哲揚起愉悅的微笑,望著她若有所思的神情笑道:「我覺得現在也很好,每天就跟你兩個人在一起,沒有其他人來打擾,如果我進了剛城建設的話,就算帶你一起去,也沒辦法像現在這樣,隨時都能跟你親熱一下……」

  「你不要考慮這種事啦!」梁怡君漲紅了臉,趕緊打斷他的話,「而且,我不要跟你一起去。」

  「為什麼?」不想和他一起嘗試刺激的辦公室戀情嗎?

  「我對設計方面的技能一竅不通,如果跟你一起去的話,也只能做些雜事,平常你在的時候,有些比較粗重的事你都自己搶著做了,要是看到別人差遣我的話……」

  「開除他!」聽著她的假設,嚴允哲的眼中驀然射出凶光。「你繼續當我的私人助理就好。」

  「所以我才說不行嘛……」他明顯的維護與疼愛讓她的雙頰不禁泛紅,但還是繼續發表自己的顧慮,「那些設計方面的技巧我不懂,又只幫你做那些部門助理就能處理的工作,大家一定會有意見的……」

  「誰敢有意見?照樣開除!」

  「怎麼可以因為我而隨便開除別人?」照他這樣開除下去,很快就沒人了,「我贊成你去,但我不想跟你去。」

  她難得的堅持讓嚴允哲有些意外,彷彿是已經在心裡有了什麼決定,忍不住追問道:「這麼一來,你打算怎麼辦?」

  照他對梁怡君的瞭解,就算他願意花錢請她來整理家務,她應該也不願意就這樣坐領乾薪。

  「我……其實前幾天,我有個親戚說他公司裡有個缺,問我要不要去試試看?」梁怡君低下頭,不怎麼熟練的說著謊,「我本來想說已經在你這裡做事,就打算拒絕他;不過現在你有這個機會,我也就不擔心沒地方可去。」

  其實她原本就打算編個借口向嚴允哲辭職,一開始還擔心自己說謊說得太蹩腳而被拆穿,沒想到簡志剛卻搶先找上門來,也算是幫了她一個大忙。

  「真的嗎?」這麼巧?

  「真的。」她故作鎮定的回道,心裡卻為了對他的欺騙而心虛慚愧著。「我覺得那邊也不錯,雖然待遇稍微差一點,但都是我認識的親戚,比較沒有適應環境的問題……」

  梁怡君囁囁嚅嚅的說著,深怕被他察覺破綻,但或許是對她過於信任,再加上她本來說話就是這副輕輕慢慢的模樣,讓嚴允哲倒也沒有起疑,只是一臉可惜的籲了一口氣。「我還想說以後可以和你一起上下班,順便吃飯約會,做些男女朋友會做的事……」

  「你都在想這些嗎?」方才泛起的紅暈才剛褪,她又被嚴允哲這些帶著曖昧語氣的想像惹得滿臉發燙。

  「不然還有什麼可以想?」人生苦悶,既然要胡思亂想,那就想些開心的。

  嚴允哲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揉了揉她蓬鬆的鬈發,剛才還顯得漫不經心的神色此刻卻斂了下來,溫和中帶著一絲凝重。

  「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強你,但你要是在那邊受了委屈,別老是自己忍耐,我希望你多依賴我一點,有什麼不開心的就跟我說,讓我幫你想辦法。」

  聽著他溫柔的話語,梁怡君低著頭,一顆心被歉疚和捨不得壓得沈甸甸的,眼淚也差點奪眶而出。

  若是……他知道她打算在兩人相處的最後一天提分手,會不會後悔曾經對她這麼好?

  半個月後——

  梁怡君坐在床邊沈默的盯著自己收拾好的行李,想著昨天「離職」之前自己該說卻總是提不起勇氣說的那些話,原本就陰鬱的心情更加沮喪了幾分。

  昨天她看著嚴允哲忙碌的模樣,迎視他比平時更熱烈的凝視,接受他益發纏綿的親吻,兩人在臨別之前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削弱她開口道別的決心和勇氣。

  但是今天……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拿出藏在皮包裡的信封,隨即站起身走出房門,像是要在那股氣勢消散之前解決所有的問題。

  「媽。」她開口喚著吃完早餐之後就坐在電視前看連續劇重播的母親,聲音有些難以察覺的微抖。

  「你要去找工作了嗎?」梁母頭也沒回,只是隨便的問了一句。

  「嗯。」梁怡君走到母親身邊,將手中一個有點厚度的信封袋放到桌上,「這是要賠給培君撞傷的人的錢,你今天拿去給人家。」

  梁母先是一愕,一張臉隨即笑逐顏開,「你男朋友給你的啊?哎喲!這麼好的對象,你可別讓他給跑了!」沒想到女兒釣上了這個金龜婿,看來以後她和兒子不怕沒好日子過了。

  梁怡君沒應聲,只是將手上的另一樣東西放到桌上,「這是我的帳戶的提款卡,我以後每個月會存錢進去,你們要用錢的話就去領,密碼是家裡電話的後四碼。」

  「啊?幹嘛跟我講這個,錢的問題你自己處理就好了。」搞不懂女兒在說什麼,梁母皺著眉,一臉厭煩的回道。

  自己為了錢奔波了大半輩子,等到女兒終於正式出社會工作,就理所當然的將家計交給她處理,現在要她重新回到那種精打細算的主婦生活,梁母光想就覺得煩,恨不得學戲裡的女主角雙腳一軟就暈過去。

  「我要搬家了。」看著母親毫不在乎的神情,梁怡君也努力壓抑著心中的起伏,擺出一臉鎮定。

  「搬家?幹嘛搬家?我沒聽你說啊!是要搬去哪?在這裡住得好好的,而且東西也沒整理,培君才剛去學校,要搬的話等他回來再大家一起搬啊……」

  「是我自己要搬。」打斷母親的叨念,她淡淡的回道。

  「什麼叫你自己要搬?」梁母莫名其妙的瞪著面無表情的女兒,隨即像是想到什麼似的,一張臉頓時佈滿怒氣,「怎麼?你是要把我跟你弟丟在這裡,自己跑去和男人同居嗎?你還真好意思讓我們母子倆受苦,一個人過好日子……」

  「我跟他分手了。」嗯……等一下要分了。

  分手?她的金龜婿!「你到底是在發什麼神經?他對我們家這麼好,你任性也該有個限度——」

  「媽,在你心裡,我有做過什麼正確的,讓你覺得開心的事嗎?」梁怡君不想再多聽母親的責備,逕自開口問道:「賺得不夠多,沒有辦法讓我們家過好日子是我的錯,弟弟騎車撞傷別人是我的錯,連我和男朋友分手,你什麼都沒問,也覺得是我的問題嗎?」

  梁母呆愣的看著難得開口頂嘴的女兒,像是不怎麼明白為何平常溫順聽話的她會突然長出了反骨,而這一連串的詢問也令她有些心虛不安,但長久以來的習慣仍讓梁母忍不住嘴硬回道:「你現在是怪我嗎?嫌我把你的命生得不夠好?再怎麼樣我也把你養到這麼大,現在要你賺錢養家、盡點孝道,你就不高興了嗎?」

  默默的聽著母親的指責,梁怡君沒再回嘴。

  她已經累了,原本心裡還存著一絲期待與希望,也在此刻像根燃盡的火柴一般化為一絲輕煙,消散在那響亮得猶如立體環繞音效的責罵之中。

  有時和一些離家獨自居住的同學或朋友聊天,她們總是勸她有時候保持距離反而會相處得比較愉快,但她始終放不下,一直認為自己對家人有責任,依舊努力的付出,希望能借此從他們口中得到一些感謝與稱讚。

  但是最近發生的這些事已經磨去了她幾近虛弱的堅持,或許是和嚴允哲在一起之後,她也愈來愈有自己的想法,梁怡君發現自己已經沒有辦法繼續這樣下去,她願意努力工作來提供家用,但像這樣盲目的付出,卻還要承受自尊被踐踏的折磨,讓她愈來愈想逃得遠遠的。

  「我把錢存進戶頭時會跟你聯絡。」輕輕的說了一句,梁怡君轉身進房拎起那個小得可憐的行李袋,彷彿只是要出門旅行個三天似的,「既然你看我這麼討厭,我就不留在家裡惹你煩心。」

  她走過突然變得靜默的母親面前,手握上門把的同時停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只是低著頭說了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我走了,媽媽。」

  離開了家裡,梁怡君搭上公車來到嚴允哲的家。

  她昨天原本想把鑰匙還給他,卻被嚴允哲推了回來,還板著臉對她說:「還什麼還?你是我女朋友,拿著我家的鑰匙有什麼不對?好好的收起來!」還乘機親了她一下當作懲罰。

  梁怡君聽了他這麼親暱又寵愛的話,心情好複雜,既開心又難過、既甜蜜又酸澀,最後卻依然懦弱的什麼都沒說,默默的在心裡向他道歉。

  走過那個因為寒冷季節而顯得有些寂寥的庭院,她如同往常一般的開鎖推門,毫不意外的見到她的動物之友坐在玄關,一見到她就心花怒放的跑到她腳邊磨蹭打轉,嘴裡還不停的喵喵叫。

  「你怎麼了?沒飯吃嗎?」梁怡君放下手中的行李袋,很自然的就要往廚房走去,嚴允哲說他今天很忙,所以會提早出門,或許起床的時候匆忙,忘了準備貓食也說不定。

  只不過才走到一半,她突然停下腳步,低頭看著依然在自己面前熱情撒嬌的花子,蹲下身來摸了摸它。

  「不行,我們要習慣沒有彼此的生活。」回望著深情款款盯著自己的貓兒,梁怡君說得也彷彿像是要和情人分開一般的難分難捨。「我走了之後,你要好好跟主人相處,別老是踢他的臉,如果……如果他以後有了新的女朋友,希望你們也能喜歡對方……」

  花子不懂這個女人為何不像平常一般和它親近玩耍,反而嘰嘰咕咕的跟它說了一些什麼之後,便丟下它往回走,站在玄關前發著呆。

  掙扎了好一會兒,梁怡君從包包裡拿出準備好的信放在嚴允哲習慣擺鑰匙的位置,然後像是深怕自己反悔似的迅速轉身拎起行李,彷彿落荒而逃一般的穿上鞋子、關門離開。

  她一直知道自己不勇敢,但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對自己的懦弱起了這麼深的厭惡。

  當她和嚴允哲在一起時,她不敢對他說喜歡;當她私自決定離開他時,她甚至也沒勇氣對他直言,反而像個賊一樣悄悄潛逃。

  嚴允哲給了她或許是這一生最美好的一段感情,而她,卻做了最糟糕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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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1-1 14:13:24

第4章(1)

  一句「試著在一起」會讓她的生活有什麼不同?

  關於這點,梁怡君一開始無從想像,直到真的跨出這一步,嚴允哲那如同他個性一般強烈又直接的寵愛與呵護,讓多年來都只為了生計和家庭而煩勞奔走,無暇談情說愛的她,就像是初次踏入遊樂園的小孩一般,放下平時那些現實的煩惱顧慮,為他替自己呈現的各種景象而甜蜜快樂著。

  兩人就像普通的情侶那樣,會在嚴允哲比較不忙的日子裡一起出去約會,或許是知道她平時缺乏娛樂,他總會安排許多新奇有趣的活動,帶著她東奔西跑;而梁怡君一開始也沒想太多,一顆心都被這些眼花繚亂的玩意兒所引起的好奇與興奮給塞得滿滿的,幾乎無暇顧及身邊那個牽著自己不放的男人。

  直到有一天,梁怡君照樣被台上的表演深深吸引,開心的轉過頭想要和嚴允哲討論的時候,卻發現他的目光早已不知盯著自己多久,既溫柔、又熱烈,看得她彷彿突然被電到似的,全身竄過一陣酥麻,連指尖都不禁要蜷起來。

  「你幹嘛一直看我?」她害羞了,但還是笑著問道,一顆心在胸口咚咚咚的跳得飛快。

  對於自己的「偷窺」被抓包,嚴允哲倒是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反而傾過身,在她發上親了一下,「我喜歡看你高興的樣子。」

  他說得這麼理所當然,反而讓她這個聽的人衝擊更深,從小無論是在家裡或是在學校,她總是最不重要、最不起眼的那一個,誰會去照顧她的情緒,在意她是不是高興?

  平時懶散慵倦又帶著一絲不羈的他,在工作裡認真負責,毫不妥協的他,哪一種都讓梁怡君臉紅心跳的著迷,但真正讓他像根釘子似的深深鑿進她心裡的,卻是在這一刻說出這一句話的他。

  想起當時那個讓她就此淪陷的情景,她心裡依然會泛起甜意,唇邊也開出一朵小小的笑花。

  「看他平常那副凶巴巴的樣子,還以為不受女生歡迎,沒想到他倒是很懂得怎麼討女孩子歡心,」趁著午休時間,坐在屋側緣廊做手工藝的梁怡君摸了摸賴在自己腿上的花子,小小聲的跟它說起悄悄話,「真是人不可貌相,你說對吧?」

  花子的回應則是打了個呵欠,眼睛瞇瞇的,顯然很享受她的大腿。

  「你的意思是我有取悅到你嗎?真令人欣慰,我還以為你對我那些努力示好都無動於衷。」

  一個和貓咪同樣懶散的聲音突然在她身後響起,略帶戲謔的感歎著,讓梁怡君嚇了一跳,才剛擡起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就望進了一雙帶著笑意凝視著自己的深邃雙眼。

  沒想到自己的喃喃自語會被嚴允哲聽見,她的雙頰瞬間泛上紅暈,連耳朵都跟著燒燙起來。

  「我怕要是表現出高興的樣子,會讓你太過得意忘形,反而就冷淡了。」她看著嚴允哲,雖然害羞,但依然努力回嘴,「我可沒有就此滿意,你要繼續加油。」

  雖然自己對他幾乎已經是大開城門全面投降的狀態,但是天生的拘謹和保守卻讓她難以大方表現自己的感情,像這樣紅著臉和他擡槓已經是她的最佳表現了!

  聽了她的挑釁,嚴允哲挑起眉,頗有興味的看著她。

  雖然這女人把話說得有點跩,但一張臉蛋卻依舊羞澀通紅,讓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在虛張聲勢,因此一點也不覺得討厭,反而有種好笑又可愛的感覺。

  「我難得待在家裡吃午飯,卻得去幫你追垃圾車倒垃圾,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他跟著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飛快的瞪了蜷在她腿上的貓咪一眼,不禁為它的特殊待遇感到吃味。

  這畜生還真懂得享受,自己幫忙跑腿做家事,它卻舒舒服服的霸佔了男人夢寐以求的大腿枕頭,真是愈來愈不把他這個主人放在眼裡!

  明明是他洗完碗盤後看到她要去倒垃圾,硬是自告奮勇的從她手中搶過垃圾袋去跑腿……

  對於嚴允哲的邀功,梁怡君可沒膽再得了便宜又賣乖,只是臉紅紅的看著他,感覺有些燥熱,「我沒什麼不滿的啊……謝謝,你人真好。」

  「就這樣?」嚴允哲挑起眉,毫不掩飾他的不滿。

  他這人很現實,就算嘴裡不說,更加欺近她的身子與若有所指的神情也擺明了這種口頭上的感謝太小兒科,他想要的是更實際的回報,像是一個纏綿熱烈的親吻,或是兩個。

  「那……這個給你。」縱使明知他意欲為何,但本性害羞的梁怡君還是無法主動而大方的對他做出親密行為,只好在自己被他愈來愈強烈的誘惑和魅力給惹得暈頭轉向之前,趕緊將手中的小東西遞到他面前。

  「這是什麼?」他不情願的將火熱的目光由她粉嫩的唇瓣轉到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上,皺著眉頭盯住那團看起來有點眼熟的毛球。

  「這是貓毛氈,我在網路上看到做法,就用幫花子梳下來的毛做了這個跟它花色一樣的手指玩偶,是不是很像……」

  話還沒說完,梁怡君伸出的手突然被輕輕一握,毫無防備的她不由自主的往受到拉扯的方向傾去,下意識要吐出的驚呼才剛到牙關,就被那個缺乏耐性的男人鉗住了下巴,霸道卻又溫柔的用親吻奪去她所有未完的話語。

  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的她反射性就想避開身,躲避那總是令她不知所措卻又難以自拔的掠奪,但她才剛稍稍退開,就聽見嚴允哲那因為熱情與慾望而略顯沙啞的嗓音在耳畔低低響起。

  「你幹嘛躲?」他對她的反應很不滿。

  「我……我沒有啊……」

  兩人的距離好近,他原本捏著自己下顎的手剛才已經移到她身後,掌著她的後腦勺讓她無法退後。

  梁怡君不知所措的眨著眼,活像是一隻誤落在他掌中的蝴蝶,無助而柔弱的模樣讓嚴允哲看得既氣惱卻又心癢難耐。

  「我們都已經在一起兩個多月了,又不是第一次接吻,你為什麼老是一副活像我要強暴你的樣子?有這麼不情願嗎?」他的手稍稍施力,讓她不得不更加仰起頭來貼近他,同時順勢往她因為方纔的親吻而顯得濕潤的唇瓣懲罰似的輕咬了一下。

  嚴允哲承認自己剛開始只是對這女人頗有興趣,所以才有了和她在一起的想法,完全稱不上什麼愛得死去活來,或是自己的世界以她為中心打轉之類令他起雞皮疙瘩的浪漫動人。

  但是從來沒打算也不想要讓感情成為生活重心的他,卻在跟梁怡君交往之後,陷入了莫名的焦躁。他不喜歡女友太吵鬧——可喜的是她安靜得很,能夠好幾個小時都不吭一聲;可恨的是反而他自己不時的就想去跟她說說話、聊聊天,聽她用輕輕軟軟的聲音對他說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他不喜歡女友太黏人——幸運的是她看起來雖然柔弱,卻很習慣什麼事都自己完成,甚至對他還保持著一點距離,不會整天纏著要他做這做那;糟糕的是看到她這個樣子,嚴允哲反而更忍不住想去跟她親近,無論是普通的牽手觸碰,或是情侶之間的親吻擁抱。

  她比自己想像的更可愛,平常像只害羞卻又好奇的小動物,笑起來則是又軟又甜的棉花糖,幾乎要連他的心一起化掉;更別說她的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甚至讓從沒考慮過天長地久的嚴允哲,開始有了和這個女人結婚成家的想像。

  只不過在諸多美滿裡的唯一不滿,就是她對他似乎依然放不開,害羞拘謹是一回事,但是把事情藏在心裡不願對他坦誠,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沒有不情願……」他大膽直接的問話讓梁怡君的臉又紅了幾分,「只是還不習慣跟別人這麼親近。」

  「我不是別人,我是你男朋友。」嚴允哲不怎麼開心的糾正,「但是比起我,你卻更寧願跟那隻貓在一起!」沒想到在女朋友眼裡,他竟然會比禽獸還不如!

  對於他怒氣沖沖的指責,她只是呆呆的回望著,好一會兒之後才噗哧笑出聲來。「你這是在生誰的氣?花子還是我?」

  「還敢笑?剛剛是它,現在是你!看來是我對你太好了,讓你覺得我一點都不重要。」

  梁怡君從善如流的乖乖道歉。「對不起。」

  「道歉有用的話,就不需要員警了。」嚴允哲板起臉,故意跟她糾纏,「這麼可惡的事情,不處罰的話說不過去,看是要親一下或是親兩下,你自己決定。」

  得罪了老闆還想走?沒那麼容易!

  這副討債似的無賴嘴臉,也沒比她好到哪裡去吧?她啼笑皆非的想著,卻沒有如他所願的投懷送抱,反而微微偏頭,想從他的掌下掙脫,「午休時間結束了,你下午不是要去客戶那邊……」

  「你還真明白我不愛聽什麼。」悻悻然的抱怨著,嚴允哲低下頭,忍不住又吻上她因為欲言又止而微顫的唇瓣,廝磨了好一會兒後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讓她退開,但內心的不平衡還是讓他很不是滋味的補了幾句。

  「雖然一開始是我說要在一起試試看,但總感覺你還真的就把我當試用品似的可有可無;也許你還不習慣和我在一起,但也該試著對我做點努力,而不是只看著我這樣一頭熱,好像有我或沒有都沒有太大的差別,難道你就不怕我轉身離開?」

  雖然只是虛張聲勢的恫嚇,但他還是把話說得重一些,希望她能認真面對。

  對於他的抱怨,梁怡君沒有吭聲,只是再度垂下頭,沈默的隱藏起自己眼中的狼狽和心虛。

  的確,雖然她確實對他投入了感情,也被嚴允哲的心意深深的打動,但心底那絲被她刻意忽略的現實卻不時冒出來提醒她兩人之間的差異,以及那些她故意不去面對的問題,讓梁怡君總是在意亂情迷之時煞住腳步,不敢再投入更多。

  看著女友這副沈默不語的模樣,嚴允哲心裡又多了幾分不滿。

  他能體諒她對於感情的生澀與矜持,也不是不願意給她時間,但看著梁怡君那雖不退縮,卻也不主動親近的奇怪態度,有時候實在很折磨他肉做的心。

  「你有什麼話就說出來,放在心裡我也不懂……」嚴允哲還想加把勁繼續對她溫情喊話,鼓勵她勇於表達自己的想法,甚至打算加碼祭出有獎征答的絕招——只要她勇於發表自己的意見,他就大方奉獻自己的肉體讓她為所欲為。

  只不過他雖然躍躍欲試,但對害羞至極的她可能會造成反效果就是了……

  「我對你努力了那麼多年,你還不是照樣轉身就跑?現在倒有那個臉去說別人了。」

  在嚴允哲開口「利誘」之前,一個不屬於兩人的女性嗓音揶揄著插入了兩人之間,帶著微微嘲諷的語氣聽起來相當理直氣壯,一點也沒有偷聽別人說話還插嘴的羞愧感。

  兩人同時轉頭看向屋內,梁怡君先是訝異的看著那個全身上下都打扮得無懈可擊的美麗熟女,心裡納悶著她是怎麼進屋的?難道嚴允哲剛才出去倒垃圾時忘了關門?

  但回頭看見瞬間拉下臉的男友,再想想方纔這女人說的話,終於發現兩人應該是早就認識,只是不曉得是什麼關係。

  見到眼前的不速之客,嚴允哲一張臉頓時變得又黑又沈,他先是輕輕嘖了一聲,隨即退開身子,滿臉不爽的站了起來。「你的『努力』跟我頻率不合,我沒興趣成為你的人偶。」

  不怎麼客氣的回了一句,嚴允哲彎腰抓起梁怡君腳上那只胖貓擱到一邊,然後伸手托住她的腰際將她撈抱起來,站在他的身側。

  「雖然不怎麼重要,但還是幫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梁怡君。」他一副想要趕緊帶過似的簡單介紹了一下,眉頭也愈皺愈深,「至於她……是我媽。媽,你進門之前先按個門鈴是會怎樣嗎?」

  「這裡以前是我家,現在是我兒子的家,我按不按門鈴又有什麼差別?而且平常你都不在,我還不都是自己直接開門進來,哪會知道你今天偷懶,跟女朋友在家打混?」對於兒子的抱怨,五十歲上下卻依然保養得像是三十多歲的李宛蓉反倒理直氣壯的駁了回去。

  而在說到女朋友的時候還順便瞟了杵在兒子身邊的女孩一眼,修飾得精緻完美的眉毛則毫不掩飾的皺了起來。

  「她好像跟我上次介紹給你的那個女生不一樣。」這女孩看起來有點懦弱,完全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因為我根本沒跟你介紹的那個女人交往!」

  「為什麼?我覺得那位小姐不錯,剛從國外畢業回來,她爸媽跟我們也很熟,就是那個什麼基金會的理事長……」

  「那是跟你熟,不是跟我熟!你那麼喜歡她的話,怎麼不自己跟她交往?」嚴允哲火冒三丈的怒道,偏偏對方又是自己的母親,他就算再惱火也無法像對待別人一樣發飆怒斥,只能消極的希望她趕快離開。

  「你管理的那個什麼婦女會沒事做了嗎?突然來我這裡幹什麼?」

  「下午在附近有一場演出,所以我才過來的。」以為她很愛來嗎?

  真是天助我也,「我正好要出門,送你一起去,走吧!」

  「可是我現在不想去了,你要出門的話儘管去,我留在這裡睡個午覺。」說著就逕自走進客房,完全不顧兒子氣急敗壞的模樣。

  「媽!」送神失敗……

  看著門板在眼前合上,嚴允哲心裡又急又煩,他們母子倆的脾氣都火爆衝動,尤其母親在職場上是女強人,平常也過慣了貴婦生活,不僅習慣指揮別人照自己的意思做事,對於不合她心意的人事物更是毫不掩飾的嫌惡排斥,他這個兒子多年來就是深受其害。

  就不曉得身邊這個女人有沒有因為他母親的那些話而受傷?

  有些擔心的往梁怡君臉上瞄了一眼,卻更加鬱悶的發現她依然一臉若無其事,讓捉摸不著女友心意的嚴允哲更加挫折。

  「你有沒有什麼話想跟我說?」例如那個女人是誰你跟她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媽要介紹她給你認識你們為何沒有在一起……之類的。

  「嗯?」梁怡君擡起頭,眨眨眼回望他一臉不爽的模樣,似乎不太明白他想聽什麼。

  剛才那番母子「談心」,讓她彷彿見到草原上的猛獸大對決,一向對母親忍耐退讓的她,從沒想過還有這麼別開生面的親子關係,在驚訝之餘反而沒多注意對話裡還出現了另一個角色。

  但是見到他變得更加危險的臉色,她趕緊回想了一下方纔的那些話,然後才幹干的笑了起來,終於從草原獵食秀回神過來的心也迅速泛起酸,「你媽媽真熱心,還幫你介紹女朋友。」

  不僅如此,光看方纔他母親見到自己的反應,甚至後來連看都不看她一眼,梁怡君就心知肚明自己並不討他母親歡心,這讓原本就對這段感情信心不足的她,不禁又默默的退卻了幾分。

  「那不是熱心,而是多事!她這人想怎樣就怎樣,不會考慮別人的意見,之前莫名其妙介紹一個她朋友的女兒給我,也沒問我喜不喜歡,就擅自認定那女人在跟我交往,其實我們只見過一次面後就再也沒下文了,你不要想太多。」似乎看出她的不安,嚴允哲伸手攬過腰,傾身在她的唇上飛快的啄吻,像是一種無言而親密的保證。

  他才不信那個號稱知書達禮、教養良好的女人,因為嘲笑店內的喜憨兒服務生而被他臭罵一頓,兩人才剛見面就立刻不歡而散後,還會想要跟他交往!

  也就只有他媽才會這麼一廂情願。

  「我得出去了,但沒想到她會突然過來……我不覺得讓你們單獨相處會是個好主意。」一向表現得自信強大的嚴允哲難得的歎了一口氣,煩惱的與梁怡君對望,「怎麼辦?你想先回去嗎?我可以放你半天假。」當作是颱風假。

  「沒這麼嚴重吧?」還要趕她去避難,未免太誇張!「我就照樣做自己的事,然後時間到就下班。她是你媽媽,不是黑心皇后,總不至於太為難我……」她甚至覺得他母親會連理都不想理她。

  黑心皇后?「她是。」而他則是努力在石縫中求生存的小花。

  真是不知人心險惡的純潔女孩……嚴允哲嘀咕著回道,但他也明白她工作一向勤奮認真,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而讓她離開,別人或許會覺得賺到,但梁怡君的牛馬性格卻讓她不願意撿這種便宜。

  有些無奈的再次歎了一口氣,他終於掙扎著鬆開手,轉身往大門走去,「總之我工作結束就回來……如果我媽欺負你,不用給我面子,你儘管逃走就是。」

第4章(2)

  「你叫什麼名字?」

  嚴允哲出門沒多久,自稱要睡午覺的李宛蓉就從客房裡走了出來,雙手環胸倚著柱子,毫無睡意的眼神銳利的盯住那個看起來柔弱可欺,一點氣勢都沒有的女孩。

  梁怡君聞聲從工作中擡起頭,雖然之前對嚴允哲說得輕鬆無謂,但是真正單獨面對李宛蓉那彷如雷射光的視線掃射時,卻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臉上也流露出幾絲不安。

  「嚴媽媽您好,我是梁怡君。」雖然剛才已經介紹過,但她想得沒錯,對方完全沒將她放在心上。

  「嗯哼。」好普通的名字,跟她這個人還真配,「去幫我泡茶。」

  對於這番頤指氣使,梁怡君並不以為意,反正她平常也常幫嚴允哲做這些小事,伺候大爺的媽跟伺候大爺並沒有什麼不同。

  「你跟我兒子交往多久了?」跟著梁怡君走進廚房,李宛蓉坐在餐桌旁,順手拿起桌上玻璃罐裡的餅乾塞進嘴裡,同時展開身家調查。

  「快要三個月。」

  難怪兒子最近一直推說很忙,沒空陪她參加那些有的沒的聚會,大概就是跟這女人在一起。

  「你也在這裡工作?是交往之後,為了跟男朋友多點相處的時間,才讓他僱用你的嗎?」以工作之名行親熱之實,好不純潔的男女交往!

  再怎麼遲鈍的人,也都該感受到這話裡的敵意了……梁怡君心裡苦笑,但還是細聲將自己和嚴允哲認識、交往的過程說了個大概。

  李宛蓉沈吟了一會兒,隨即將話題探得更深,「那你家裡有哪些人?是在做什麼的?」

  「我家裡?」她呆了呆,不知該回答什麼,「……沒有在做什麼。」

  這女的真笨,「我是問你父母從事什麼行業?」

  「我父親過世之前開了一家麵店,後來由我母親接手,前幾年因為她身體不好就收起來沒做了,待在家裡休養。」聽見笛壺的鳴聲,梁怡君轉身關掉爐火,手上忙碌,嘴裡依然輕描淡寫的說著,「我還有個弟弟,正在念大學。」

  聽她這麼說,李宛蓉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兒子對她中意的名門千金沒有興趣已經夠令她不滿,現在又跟一個家無恆產,甚至要負擔家計的女孩在一起,對她而言根本就形同造反!

  沈默看著梁怡君擺在自己面前的茶飄起的裊裊輕煙,李宛蓉再擡起頭時,精明的臉上神情更顯嚴肅,「梁小姐,客套話我也不想多說,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是認真或打發時間的交往,但無論是哪一種,我都不贊成你們在一起。」

  見她沒有吭聲,李宛蓉也不客氣,繼續闡述自己的意見,「父母總是希望子女得到最好的,我也不例外,嚴家雖然稱不上什麼豪門大戶,但我跟允哲他爸爸也算是有點社會地位的人,來往的都是階級相近的朋友,他們也等著看允哲跟什麼樣的女孩子在一起。

  「你不是不好,只是家庭差距太大,我們不知道怎麼跟你相處,你的家人有什麼想法我也不明白,究竟是只把他當成你的男朋友,或是將他看成一棵搖錢樹——我這樣說也不怕你生氣,畢竟這種事我見得多了,不希望也發生在自己兒子身上。」

  一連串的現實攻擊讓梁怡君聽得頭暈目眩,其實不用別人說,她自己就很明白這些從小嘗盡的世情冷暖,也因此她一直不敢跟嚴允哲太過親近,投入自己的全部感情。

  不過很多事是無法控制,也無力改變的,就像他們之間的差距,以及她雖然努力壓抑,卻還是對嚴允哲愈來愈多的在乎。

  「不是每個人都這麼在乎對方的身份背景和財產。」她喃喃的回道,與其說是在反駁李宛蓉的說法,更像是在鞏固自己脆弱的心。

  「沒錯,但我不是那些人。」李宛蓉則是老實不客氣的坦承自己並沒有這麼親切好相處,「我希望允哲能跟一個可以和他互相幫助、扶持的對象在一起,而不是讓他一個人負起兩個人,甚至兩個家庭的責任。」

  言下之意就是說她這個現任女友完全不合標準。

  梁怡君沒再開口,只是沈默的拿著抹布,在流理台上擦過來又擦過去,微斂的眼中既空洞、又沈重。

  這些她都知道,只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來,卻比自己在心裡所想的要更加尖銳而難以承受。

  看著她沒有回嘴,只是一臉黯然得不發一語,李宛蓉歎了一口氣,心裡難得的有些遺憾,難得這女孩的茶泡得合她口味,但光憑這點是無法將她的分數加到及格啊!

  「我想我的意思你已經很明白了,好好想想看吧!」隨即便端著茶起身走回客房,不再去看那個令自己心生動搖的沮喪身影。

  雖然沒多久之後,李宛蓉就如同來的時候一般快速離去,但她所說的那些話依然沈重的壓在梁怡君心上,讓她心神不寧的煩躁著。

  唯一慶幸的是嚴允哲並沒有如他所說的能夠盡早趕回,讓她不必在考慮清楚之前就面對他,將原本就紛亂的心思搞得更加難解。

  但或許是她跟現實玩了太久的捉迷藏,終於在今天被抓到,原以為回到家後可以暫時逃避一下,沒想到迎接她的卻是更加殘酷的打擊。

  「咦?培君無照駕駛?」才剛進門,梁怡君連衣服都還沒換下來,就被匆匆迎上的母親所說的話給嚇了一跳,「還撞到人?有沒有怎樣?」

  「培君手腳有些擦傷,」梁母說得是一臉心疼,彷彿兒子那些擦傷深可見骨似的,「麻煩的是他撞上的那個人傷勢比較嚴重,手腳都骨折了……我求了對方好久,終於答應和解,只是要賠修車費和醫藥費,還有精神賠償,再加上無照駕駛的罰單……」

  梁怡君呆站在原地,聽得是愈來愈茫然,她轉頭望向坐在沙發上不吭一聲,甚至連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的弟弟,感覺腳下的地板正在迅速瓦解,自己則陷入一個黑暗的無底深淵之中。

  「你不是答應考上駕照才會騎車上路的嗎?」她輕輕的問,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諒解。

  她能體諒交通意外在所難免,但是像這種損人不利己的行為,梁怡君完全不懂為何要這麼做。

  「你不要怪你弟,都是他那些同學硬要他騎車去幫忙買東西,不然他平常那麼乖,哪會做壞事?一定是交到壞朋友……」

  不理會母親那些絮絮叨叨的袒護之詞,幾乎快被心裡的煩躁不安給壓垮的梁怡君往前跨了一步,一向輕緩的語氣難得嚴肅起來。「你難道忘了爸爸是被無照又酒後駕車的人給撞死的嗎?你為什麼要做一樣的事?既然駕照還沒考到,技術也還不熟練,為什麼要騎車上路?你難道不知道這對自己和別人都很危險嗎?」

  聽到女兒提起亡夫,梁母愣了一下,原本還在叨念著兒子有多天真無邪的嘴巴也不自覺的閉了起來。

  一直以來總是備受母親疼愛的梁培君,沒想到那個默默付出,對家人有求必應的姐姐竟會對自己這般疾言厲色。年輕的臉上先是有些彆扭,隨即又轉為一臉不服。「我根本沒有練習的機會啊!家裡的機車都是你在騎,我同學好心借車讓我騎,還被我不小心弄壞,我對他超不好意思的!」

  聽見兒子的頂嘴,梁母原本像是被按了靜音的開關又突然被打開來,「就是啊!那輛機車幾乎一整天都跟你在外面,培君哪有空練習?你罵他這個也太奇怪了。」

  她奇怪?

  她奇怪?

  弟弟的學校就在搭公車十分鐘左右的地方,而她每天騎車來回要花個半小時以上去上班來養家活口,結果現在追根究柢起來,造成這樁意外的罪魁禍首竟然因此而變成是她?

  梁怡君心裡一團混亂,彷彿有種什麼東西快要爆發出來,她用力的深呼吸了幾下,終於讓嗓音維持在失控的界限之前,沒有顯露出太明顯的顫抖。

  「你應該是要對被你撞到的人感到抱歉吧……」她努力保持著平靜,深怕一個激動,眼淚就會跟著掉下來,「總共要賠多少錢?」

  梁母猶豫了一會兒,開口說出一個數字,讓梁怡君聽得又差點暈厥過去。

  「我們沒有這麼多錢。」把她秤斤論兩的賣都沒這個價。

  「可是……」

  搶在母親又要開始數落她工作這麼久怎麼都沒存款之前,她再度堅定的強調,「沒有就是沒有!」

  開始為嚴允哲工作之後,他堪稱優厚的薪水確實讓她捉襟見肘的經濟狀況好轉了些,但是畢竟不過短短數個月,而節省下來的錢在還清一些向親戚借貸的款項之後,能存下來的也所剩無幾。

  現在又臨時冒出這麼一大筆支出,讓她覺得自己彷彿是走在沙漠裡的旅人,眼看著綠洲就在眼前,艱辛的爬過去後才發現竟是海市蜃樓,自己依然站在一片荒涼,以往遇到這種需要錢的情況時,梁怡君雖然同樣無力,但總是會提振起精神想辦法解決,但這次或許是弟弟的魯莽觸動了她對父親過世的陰影,她只是呆愣的沈默著,什麼都不願意去想。

  「我們雖然沒有錢……」梁培君看著一臉空白的姐姐,掙扎了一會兒後才吞吞吐吐道:「但是你男朋友應該有吧?」

  什麼?

  她一臉茫然的轉頭看著弟弟,像是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咦?你姐姐的男朋友是有錢人嗎?」一向不怎麼關心女兒交友狀況的梁母一聽,莫名的興奮起來,那歡欣鼓舞的模樣和臉色蒼白的女兒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姐姐不是有時候晚上會出門嗎?我有一天比較晚回來,看到一個男的開車送她回家,兩個人還手牽手……」曖昧的瞟了姐姐一眼,梁培君也滿臉自己能化險為夷的篤定模樣,「他開的可是高級進口車,應該要上百萬吧?」

  「真的嗎?」聽兒子這麼說,梁母也是喜形於色,「怡君,這種事你怎麼不早說?」連責備都顯得笑容洋溢。

  這種事是哪種事?為什麼要說?梁怡君不語,只是在心裡自問著。

  「幫女朋友的家人度過難關是理所當然的吧?你明天跟他說一下,看他能不能拿出一筆錢……」

  「順便幫我買新機車啦……」

  母親和弟弟的喧鬧聲在她耳邊嘈雜的響著,但聽在她耳中卻彷彿被一層薄膜給隔開,顯得既遙遠又模糊,反倒是另一個聲音在她心裡愈來愈清楚——

  你的家人究竟是把他當成你的男朋友,或是將他看成一棵搖錢樹?

  我希望允哲能跟一個可以和他互相幫助、扶持的對象在一起,而不是讓他一個人負起兩個人,甚至兩個家庭的責任。

  嚴允哲母親的那些話語,當時聽了覺得刺耳,但現在對照眼前的情況,卻諷刺得讓她痛心。

  他媽媽說得對,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她會成為嚴允哲的負擔。

  對於家人的予取予求,梁怡君基於血緣的責任而認命承受;但嚴允哲不同,他不欠他們梁家什麼,她不能將他牽扯進這淌渾水,白白成為扔進狼群裡的肉塊。

  「我……會跟他說。」喃喃吐出一句曖昧不明的話,她轉身回到房裡,不再去聽母親與弟弟那些明明闖了禍卻顯得開心無謂的閒聊。

  她會跟他說:「對不起,我們不適合。」

  她會跟他說:「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

  她會跟他說——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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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4-1-1 14:12:16

第3章(1)

  隔天,梁怡君照常在早上八點五十五分來到嚴允哲的家門外。

  她停好車,拿鑰匙開了門,原本因為家裡捉襟見肘的經濟問題而帶著愁煩的臉色,在踏進這座老宅時也明顯的舒緩下來。

  梁怡君無法否認自己很喜歡這個地方,既清幽、又安靜,彷彿和它的主人一樣理直氣壯的堅持著自己緩慢的步調,讓有點慢郎中傾向的她待得很自在。

  「花子,早安。」她微笑著摸摸跑到玄關迎接自己的貓兒,或許認清了現在由她掌管它的飯碗,它也放下了初次見面的踩尾之仇,對她親熱得很,「走吧!去吃飯。」

  「你等一下。」

  一個預期之外的嗓音突然響起,梁怡君先是傻了一下,全身的肌肉不禁緊繃起來,緩緩退了兩步,回過頭探向他的工作間。

  嚇!是、是他……他平常這時間不是都還在睡嗎?怎麼現在會出現在繪圖桌前?

  「老、老闆……」她囁嚅著喚道,比起和貓咪打招呼的音量要弱了一半以上。

  嚴允哲擡頭瞄她一眼,隨即又低頭將目光放回眼前的工作上,「老什麼老?是有多老?」還老兩次。

  他幹嘛跟她擡這種槓?害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應該不是在說笑話吧?

  「你剛剛叫我有什麼事嗎?」梁怡君決定忽略那個複雜的反應問題,直接請示老闆有何命令。

  「花子變胖了,你有餵它其他東西嗎?」

  她趕緊搖頭,「沒有啊!就照你所說的,八分滿。」

  「每餐都有吃完嗎?」

  「嗯,一下子就吃完了。」她看著嚴允哲的頭頂,規規矩矩的回答,他連發問時都沒擡起頭,大概是在趕工吧?

  這樣也好,他不要用那雙彷彿凝視著獵物的目光盯著自己的話,她也比較不會緊張。

  才這麼慶幸著,就見他坐直身子,銳利的眸光準確的捉住她的視線,那微微帶著一絲驚訝的審視讓她困惑,卻只能呆立在原地不敢動彈。

  「原來如此,它喜歡你。」下了一個不明所以的結論,嚴允哲原本抿直的唇線微微勾起,不經意的也將她高高提起的心給撩動了一下。

  花子這小傢夥個性古怪,雖然並不挑食,但要是餵食的人得它歡心,它就會獻寶似的努力將飼料給吃光,不像平常總是一頓飯要分個三、五次來少量多餐。

  貓變胖和它喜歡自己有什麼關聯嗎……莫名其妙的低頭看了仍在自己腳邊挨蹭的花子一眼,梁怡君想了想,跟著回道:「我也喜歡它。」

  聞言,他輕輕哼笑一聲,隨即又低下頭去忙他手上的圖,「很好,從今天開始它的飼料減成半碗,想必你們之間的友情可以為它彌補這點飢餓。還有,去燒開水,好了叫我。」

  輕輕的應了一聲,她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跑進廚房,先將他要的水放上爐火,然後才抱著飼料罐子坐在狼吞虎嚥的貓咪旁邊,不安的發著呆。

  他似乎沒打算要出門的樣子,所以……她今天得在他眼皮底下做事,必須表現得勤奮努力,不能像之前那樣溫吞了吧?

  雖然自己平常也沒有偷懶,但是他待在旁邊感覺就不一樣,想起方才自己彷彿一隻被獅子的目光釘住而動彈不得的兔子,梁怡君的心跳又急促不定了起來,既緊張、又慌亂,其中還夾雜了一點點令她臉頰泛熱的奇妙心思。

  一定是她最近整理他的書堆,順便讀了幾篇關於他的採訪和介紹,所以才會覺得不自在吧?

  畢竟她身邊從來沒出現過名人,雖然覺得他易怒又難親近,雖然告誡自己不要對他有太多想法,但多少還是會對他生出一點好奇,絕對不是對他有什麼奇怪的意圖!

  笛壺的尖銳聲響打斷了她不知在說服自己什麼的內心戲,梁怡君趕緊起身關了火,正要聽從老闆吩咐的去向他稟告,才剛轉身就見到那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廚房門口,強烈的存在感讓整個空間彷彿被壓縮似的,差點讓她喘不過氣來。

  嚴允哲沒去理睬她那個好像老鼠見到貓似的退縮反應,只是從櫃子裡搬出茶盤和茶葉往餐桌中間一擱,然後指了指自己對面的座位,以他自認溫和的語氣道:「坐下。」

  梁怡君戰戰兢兢的端坐在他對面,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要這麼做……難道是覺得她不適任,想叫她走人?

  無視她的滿臉驚惶,他熟練的泡茶溫杯,最後將一杯澄黃的茶擺在她面前,「喝吧!」

  「……謝謝。」這個陣仗到底是在做什麼?

  「我有件事想問你。」絲毫不浪費時間,她才剛拿起杯子,嚴允哲就直接開口進入正題了。

  而她就像接收到矛盾指令的機器人,手中端著茶卻不知該喝或是該放下,只好傻傻的捧在手上,等著他的垂詢。

  他擡眼默默的盯著她,看著這顆棉花糖像是沾了水似的,漸漸在他目光下愈縮愈小,嚴允哲終於忍不住嘖了一聲,不耐煩的發起牢騷,「拜託你不要這麼怕我行不行?我又不會對你怎樣!你這樣緊張兮兮的到底是想嚇誰?」是有被害妄想症嗎?

  梁怡君在他的質問之下先是縮了縮身子,習慣性的避開他的視線,但或許是想和他友好的衝動勝過了那股不知所措,原本總是怯懦的心裡冒起了一股突來的勇氣,讓她小小聲的回嘴道:「你、你不要這麼凶,我就不會這麼怕你了啊!」

  她弱小的反擊讓他啼笑皆非,「拜託,我什麼時候凶你了?」他大概半年以上沒這麼和藹過了!

  「剛才……」她垂下眼,小聲囁嚅,「還有現在。」

  「我講話就是這副德行,你最好趕快放寬你的標準。」她的「勇敢」回應讓嚴允哲莫名的樂上心頭,但嘴裡還是冷哼一聲,一臉跩樣的下令她配合。

  梁怡君沒再吭聲,只是輕輕啜了一口茶,心裡不解,他就是想和自己探討關於他的態度問題而已嗎?

  看著她秀氣的姿態,乾淨圓潤的指尖捧住深褐色的紫砂杯,襯得她的手指益發白皙細緻,再加上那雙低垂的長長睫毛,抿著杯緣的淡粉唇瓣,嚴允哲突然又想起之前面試她時見到的微甜笑意,喉頭瞬間莫名的乾燥發緊。

  一股男性的慾望倏然翻湧而上,差點讓他起了反應,嚴允哲暗暗的大吃一驚,趕緊收回精神,將差點跌入流沙的理智硬是扯了回來。

  原來睡眠不足會有這種發情似的後遺症……太可怕了!

  他移開目光,擡頭飲下一杯茶,隨即故作無事的發問:「我這兩天回來時看到門口的燈亮著,是你開的嗎?」

  梁怡君聽他這麼問,也跟著愣了一下,臉上又開始顯得不安。「是啊!因為天黑得愈來愈早,晚上六點就已經暗了,附近也都開了燈,如果只有這裡暗暗的,說不定會被以為是廢屋,而且你回來的時候,有燈光的話也比較好走路吧……」

  她愈說愈小聲,飛快的瞟了他一眼後又避開目光,「這樣是不是不好?我以後不會擅自決定了……」也許他就是喜歡讓這裡維持最原始的廢屋形態。

  聽著她又開始顯得退卻的輕軟嗓音,嚴允哲無奈的歎了一口氣,「不,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做而已,而且當我回來的時候看到有燈亮著,其實是很高興的,謝謝你。」

  不同於方纔那如同野火般迅速竄燒的渴望,她這點小小的心意如同微暖的水流,滋潤了他的同時,也讓嚴允哲因為那盞燈而微蕩的心動搖得更加厲害。

  雖然她的理由有點好笑,但那分心意令他愉悅是不爭的事實,而他一向直來直往,也不打算隱瞞自己的歡喜,大方而坦然的道了謝。

  這堪稱溫柔的道謝讓梁怡君愕然擡起頭,迎視著那張因此顯得緩和卻更加奪人目光的臉龐,感覺自己的頰邊隱約而莫名的燒燙起來,心裡也像是跑進了一群籃球選手,讓她的心跳聲如同運球一般咚咚咚的狂跳不止,彷彿整個身體都要跟著震動。

  對嚴允哲的畏怯,此時卻化為難言的羞澀,她握著手中微帶暖意的茶杯,絞盡腦汁想要把握這個機會再和他多說些什麼。

  「你——」

  「電話。」在她開口的同時,嚴允哲耳尖的聽見自己的手機鈴聲,隨即不耐煩的嘖了一聲,拋下她逕自往工作室走去。

  有點失望、卻又有些慶幸,她放下茶杯,悄悄的籲了一口氣。

  「……又有什麼問題?每天都要找我過去,你不煩嗎……」

  隱約聽見他毫不客氣的對著電話另一頭叫囂,梁怡君猜想大概又是施工現場那邊有什麼事情找他,心裡不以為意,跟著起身收拾著桌上的東西,準備開始工作。

  「……尺寸不對?等等,你說的是訂做的那片玻璃隔間?你等一下。」握著手機的嚴允哲又出現在廚房門口,朝她擡起下巴往旁一撇,示意她跟過來,臉上已經沒了方纔的輕鬆和緩。

  看見他又再度蹙起的濃眉,梁怡君心裡一沈,一股不好的預感迅速蔓延開來,隨即匆匆跟了上去。

  「把訂貨紀錄給我。」嚴允哲接過她遞來的本子,飛快的翻到自己要找的那一頁,修長的指尖迅速在紙面上滑動尋覓,在頓住的那一瞬間,他的臉色也重重的沈了下來。

  忐忑不安的站在他身邊,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沈重壓力,梁怡君再怎麼遲鈍也知道是出了什麼差錯,她不安的絞著手指,感覺這令人窒息的數秒鐘有如幾個世紀那麼長。

  「……抱歉,是我這邊弄錯了,你讓他們把東西送回去,我馬上處理,你們先做其他部分。」嚴允哲冷靜而迅速的下了決定,掛斷電話後,將紀錄本遞到她面前,再拉出設計圖,指了指出問題的部分,「這幾塊玻璃隔間的尺寸不對,你是把數字看錯了嗎?」

  她慌慌張張的又仔細看了一下,感覺頭皮又麻又涼,「對不起,我、我把5看成3了……」

  「嗯。」對於她的坦白認錯,雖然他渾身已經泛著明顯可察的火氣,但是令人意外的並沒有像平時那樣大聲怒咆,只是一邊捲起圖樣,一邊下令補救,「打電話給工廠向他們重新下單,無論你用什麼方法,看是哀求或是撒嬌,讓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內重新做出正確的並送到工地去。」

  而他得去向正好在現場的客戶解釋,為什麼他們看到的玻璃牆會矮了一截。

  沒料到自己捅出一個大紕漏的梁怡君簡直嚇壞了,她對工作一向是謹慎小心的,以往出過最大的錯也不過就是多訂了一個便當,誰知道今天竟然會因為這種小小的誤會,造成了好幾萬的損失!

  「對、對不起,我……」看著嚴允哲神色緊繃嚴肅的側臉,她總覺得應該好好的向他道歉認錯,但是喉頭卻如同梗了一團硬塊,讓她的話只能堵在胸口讓自己難受,一雙眼睛也跟著泛紅起來。

  睨了她可憐兮兮的神情一眼,急著出門善後的嚴允哲終於忍不住重重的嘖了一聲,破口罵道:「現在是哭的時候嗎?還不趕快去打電話!要哭就去對著玻璃廠的老闆哭,搞不好他還吃這一套!」說完便抓起鑰匙乒乒乓乓的衝了出去,準備收拾善後。

  這個失誤雖然讓梁怡君幾乎要嚇破膽,但最後在她和嚴允哲的努力搶救之下,總算是有驚無險的度過,除了規格錯誤的材料外,並沒有因為拖延到完工日期而損失更多。

  照理說她應該鬆一口氣,而且老闆在凶完她那一次後,並沒再多加責備,只是簡短的說接下來他會處理,就沒再跟她多提這件事,彷彿這只是一個芝麻般大的小問題,風一吹就不見蹤影。

  但是這種若無其事的氣氛,反倒讓梁怡君更加忐忑不安。

  她見識過嚴允哲發怒時有如火山爆發一般的模樣,尤其在工作方面,他吹毛求疵的態度讓情緒的燃點更低,是個標準嚴以律己,同樣嚴以待人的人。

  但自己惹出了這樣一個麻煩,他不僅沒對她大吼大叫,甚至接下來的幾天連提都沒再提起,梁怡君不禁悲觀的揣測著他是不是打算叫她走人,所以不想多費口舌來教訓自己?或者是根本就不願意再對她多費唇舌?

  思及這個也許會被開除的可能,她就覺得心裡好慌。

  想到會被嚴允哲厭惡,而且再也無法見到他,反而比失業之後沒有著落的生計更讓她難以忍受。

  腦中的負面想法一個接一個,連花子在她腳邊打轉磨蹭都無法讓她開心,只是一個勁的想著該如何打破僵局。

  見她心不在焉,不甘被冷落的貓兒直接撲上梁怡君的腳,雖然只是想強迫這個女人陪它玩,卻讓她嚇了一跳,手中裝了開水的杯子不幸落地,瞬間摔成一地碎片。

  「啊……」梁怡君呆愣的看著腳邊的狼籍,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剛才她進廚房時偷懶沒穿拖鞋,結果現在地上又是水跡又是碎片,她得先找個容易落腳的地方脫離「災區」,再回來收拾這團混亂……

第3章(2)

  結果在她踏出個人的一小步之前,另一個人已經跨出他的好幾大步,火氣十足的從房裡衝了出來。

  「大清早的吵屁啊!是要造反還是要拆房子?我才剛闔眼沒多久就要把我吵醒,我的床底是埋了炸藥,讓我多睡個兩分鐘就會爆炸是不是?我……」嚴允哲的起床氣一向嚴重,尤其要是沒睡飽就被吵醒,醒來又沒有時間讓他沈澱心情的話,發作的猛烈程度簡直不是火箭筒能比的。

  就像現在,他畫圖畫到早上七點左右才回房睡覺,結果才剛閉眼一會兒就硬是被這陣刺耳的噪音給擾了清夢,讓原本心情就不佳的嚴允哲忍不住衝出房門,想找那個跟自己過不去的傢夥教訓一番。

  結果他的咆哮怒罵,在見到那個一副侷促可憐,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的女人後,頓時消了聲響,滿肚子躁動著極欲爆發的不悅也跟著勉強忍耐下來。

  每次見到她這模樣,嚴允哲都會忍不住覺得自己要是對她大聲一點說話,她就會萎縮似的,教他在她面前時不得不收斂起嗓門和脾氣。

  「對不起,我不小心打破杯子,吵醒你了。」見他臉色難看,梁怡君趕緊開口道歉。

  嚴允哲沈著臉,一雙睡眠不足卻更顯銳利的雙眼先是盯著她好一陣子,然後往下移到她因為不知所措而微微蜷起的赤裸腳趾,隨即又飛快掃過那一地水漬和杯子殘骸,最後則往旁邊看向滿臉無辜,蹲在餐桌上往下張望的貓咪,心裡大約猜測出意外的發生經過。

  他不發一語的走到那灘水的邊緣處,先抓起一旁朝自己咪嗚賣乖的花子塞進她懷裡,兩隻健觀隨即又握上她纖瘦的腰肢,隨著她的輕呼,一個使勁就輕鬆的將梁怡君整個人提了起來。

  「你還真瘦,我一隻手就可以把你折斷了吧……」

  望著眼前那張又驚又羞的小臉,他喃喃的將心裡的感想說了出來,沒想到卻引得梁怡君臉上的紅暈更盛,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迎視著他懶散卻又帶著探究的目光,那看似心慌的想避開,卻又莫名移不開視線的可愛模樣,讓嚴允哲微微勾起唇角,罕見的在起床氣未褪的時候泛出一絲笑意。

  兩人之間好一會兒都維持著這種奇妙的姿勢,嚴允哲像是在考慮著什麼,梁怡君則是不敢隨意掙動,又不知道他有什麼打算,只好呆滯的讓他像抓著貓似的提著一顆心卻因為這略帶親暱的舉動而跳得飛快。

  「把貓顧好,乖乖坐著,不要亂動。」好一會兒之後,他終於轉身讓她坐在餐桌上,自己則轉身去拿清掃用具。

  見他準備為自己收拾善後,梁怡君很是過意不去,「我來整理就好了,不用……」麻煩你。

  話還沒說完,嚴允哲就轉過頭來瞪住她,成功的止住她想跳下地的動作。

  「我剛剛說什麼?」他淡淡的開口,語氣卻是毫不掩飾的威脅。

  「呃……不要亂動……」梁怡君吶吶回答,往前挪了幾公分的屁股又乖乖的移了回去。

  雖然不明白嚴允哲為何突然從噴火狀態迅速變得這麼熱心助人,但她還是屈服在他不容拒絕的體貼之下,抱著貓咪觀賞他賢慧的打掃抹地,原本驚惶不安的心也莫名的冒出一絲甜美的暖意。

  他不準她隨意走動,是擔心自己會受傷嗎?既然他這麼幫她,應該是不討厭她吧?

  因為這個推測而偷偷開心了一會兒,梁怡君見他將包著茶杯碎片的報紙扔進垃圾桶,顯然這番收拾已經告一段落,於是又準備跳下桌子,打算回到辦公桌前,用做牛做馬來報答他對她的好意。

  「我有說可以下來嗎?」瞄見她蠢蠢欲動的小動作,他又是一聲冷斥,像是對她的不聽話有些不悅。

  「可是,那個……你不是整理好了嗎?我、我還有事情沒做完……」她被他搞迷糊了,不明白為什麼嚴允哲要一直讓她坐在這裡發呆。

  「我都不急了,你是在急什麼?」再忙還不都是在忙他的事?他都恩準她偷懶了,她幹嘛這麼急著鞠躬盡瘁?

  「早點把事情做完,總比拖著不做來得好啊!」

  「是喔!」梁怡君的回答讓蹲在櫃子前翻東西的嚴允哲哼笑一聲,「如果有最佳員工獎,我一定提名你去角逐。」最佳奴才獎。

  他的嘲諷讓她還想說些什麼,但話還沒到嘴邊,就被他的舉動給驚得再度陷入呆滯。

  嚴允哲一手夾著急救箱,一手拎著小稿凳,然後架式十足的坐在她面前,大刺刺的端起她的腳,毫不避諱的就擱在他的膝蓋上。

  突來的肌膚碰觸讓梁怡君才剛緩下來的心跳又開始急促起來,「你、你……這是、呃、這是在做什麼?」再這樣下去她就要得心臟病了!

  「看也知道是要擦藥。」瞎了嗎她?

  「我沒受傷啊……嘶!」她才疑惑著自己腳上幾時有了傷口,就見嚴允哲的手指往她的腳背上的可疑紅痕一壓,一陣尖銳的刺痛讓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剛才割傷的吧!你自己都沒發現?犀牛還是恐龍啊你?遲鈍到這個地步。」

  嚴允哲嘴裡罵得起勁,替她擦藥的手勁卻是溫柔輕巧,像是對她的肌膚呵護備至,對她的心靈則是毫不留情。

  被他這樣冷熱交攻,梁怡君簡直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礙於身份和氣勢,她不敢回嘴,但是他的碰觸卻又令她臉紅心跳,連沈默都覺得有股莫名的曖昧。

  想點什麼來聊吧……她努力絞著快要糊成一團的腦汁,終於想起自己不久之前打算跟他說的事情。

  「之前下錯訂單的事……對不起。」望著嚴允哲因為剛睡醒而顯得有些淩亂的發頂,她小小聲的再次為自己的失誤道歉。

  想到這件事她就氣虛,唉!職業生涯的汙點……

  「嗯哼。」他依然沒什麼反應,像是真的沒放在心上。

  「玻璃的錢我會賠的。」她知道這筆貨款他已經付了,但老闆大人始終沒開口跟她提這件事,一向暴躁的他甚至連「下次小心點」這種話都沒說,彷彿只是打翻了一個便當,再買一個就好了這麼輕鬆。

  只不過身為罪魁禍首,始終耿耿於懷的梁怡君卻沒辦法像他這麼無所謂,總覺得自己應該負起責任,至少不能就這麼默不吭聲的讓事情過去。

  「我又沒叫你賠,你幹嘛三天兩頭提這件事?」嚴允哲擡起頭,挑眉迎視著她垂視著自己的目光,「都還沒領到薪水就想還給我,這麼大方?要不要乾脆簽賣身契算了?」

  「畢竟那個數字稱不上是小錢……」對窮人家來說,幾萬塊很了不起了!尤其是像她這種戶頭只剩零錢的心酸貧民……「只不過我也有我的難處,如果要扣薪水的話,可不可以分期?」

  雖然嚴允哲懶散的語氣和不怎麼認真的德行,表明了他並不是真心的想和她討論賠償事宜,但她並未因此而鬆一口氣,依然正經的計算著每個月最多可以攤還多少「債務」。

  聽她這麼說,嚴允哲不禁微微一笑,仰頭望向那個偷偷扳著手指,不停在腦中按計算機的女人,離開床鋪之後漸漸清醒的腦袋,因為她這副不經意的可愛模樣又再度跌入另一種不可解的情緒當中,一顆心溫柔的蠢動著,同時又莫名的焦躁渴望起來。

  「我說最後一次,我沒要你賠,那些做錯的貨我會想辦法用到其他案子上,或者做其他處理。」

  他驀然出聲打斷了她的計算,梁怡君再度看向他,這才發現嚴允哲望著自己的目光裡有著太多令她坐立難安的複雜情緒,她心裡一慌,尷尬的別開眼去。「可是……」

  「既然你這麼過意不去,我倒是有其他的補償方法讓你參考。」

  她呆了呆,直覺的就開口反問:「是什麼?」

  嚴允哲將她細緻的腳掌從自己膝上移開,慢吞吞的站起身,稍稍往前挪了半步,將兩人的距離拉得更近,同時雙手叉在腰間,居高臨下盯住那個抱著貓,一臉緊張無辜仰望著自己的女人,先是片刻的沈默,之後才下定決心似的緩緩開口。

  「你有沒有男朋友?」

  咦?不明白他為何突然這麼問,梁怡君下意識的搖搖頭。

  「那……我覺得你不錯,要不要試著跟我在一起?」

  跟他在一起?

  梁怡君愣愣的望著身前那個男人,連手中的貓因為不耐煩而掙脫跳走都沒反應,原本紛亂的大腦也像是瞬間被洪水沖過似的,空白得什麼都沒留下。

  「你……你的意思是,」她吞了吞口水,終於艱困的抓回一絲還沒飄遠的理智,「像男女朋友那樣的交往嗎?」

  嚴允哲擡頭望著屋頂,然後扭了扭頸子,看不出是不是正在思考這個不知該說是簡單或是複雜的問題。

  「你說是就是吧!」結果最後丟還給她的,卻仍是這樣一個曖昧不明的答案。

  什麼叫她說是就是……這個提議又不是她說的!

  看著嚴允哲就算提出這種要求後,依然神色自若的模樣,梁怡君既困惑、又混亂,一方面覺得他莫名其妙,搞不懂他究竟是心血來潮,或是在尋她開心,另一方面卻又覺得自己很不爭氣,竟然因為他這種漫不經心的「提議」而心跳不已。

  「如果……我是說如果,」她捏著裙擺,小心翼翼的探問:「我要是拒絕了,你會因此而開除我嗎?」

  嚴允哲瞄了她一眼,見這女人滿臉的提心吊膽,彷彿他要是點頭,她就要認真考慮「因公殉職」似的,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

  「原來你覺得我是這種公私不分的人。」他歎了一口氣,雙手環胸,原本就不怎麼親切的長相更添一絲陰鬱。

  梁怡君直覺的反應就是想要解釋,但擡頭見到他藏在眼底的興味,先是愣了愣,一直以來總是長不大的膽子竟然冒了出來,下意識的脫口反駁道:「你問我要不要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怎麼沒有想過公私不分的事?」還等她問了才來說她。

  她意料之外的回嘴讓他有些驚訝,但隨即便笑了出來,「我不小心的,你也知道人剛睡醒時,頭腦都比較不清楚。」

  相較於她平時唯唯諾諾的小可憐模樣,現在這勉強算是伶牙俐齒的反應更得他的喜歡,讓嚴允哲心忖也許這才是她一直被壓抑著的本性也說不定。

  這是什麼愈描愈黑的解釋?開口的時候一點也不認真,解釋的時候還說是睡迷糊,他是真的想跟她在一起嗎?

  梁怡君心裡對他的反應感到有些失望,卻已經沒了剛才的勇氣,只能在心裡默默的掐熄那絲帶著浪漫幻想的火苗,沈重的說服自己他只是日子過得寂寞了,想找個伴來消遣人生。

  「……為什麼是我?」猶豫了一會兒,雖然理智告訴她應該要斷然拒絕,但她還是猶豫著,被自己的情感誘惑著、拉扯著,最後吐出的終究不是抗拒,而是略帶扭捏的追問。

  嚴允哲皺了皺眉,似乎不懂她在問什麼,「為什麼不能是你?」她到底是有多自卑?

  「你的條件這麼好,我覺得你可以找更好的對象……」她又再度別開眼,說話的音量也愈來愈小,「我只是個無聊的普通人,而且既不漂亮又不聰明,很多事情都不懂……」

  她每天想的只有工作賺錢,如何將少少的薪水做最大的利用,維持一家三口的生活。

  「梁怡君,你給我聽清楚了。」沒耐性再繼續聽她自我數落下去,嚴允哲瞪著她,原本有些懶散的嗓音轉為嚴肅,「我會想要跟你在一起,就只是因為你順我的眼,讓我覺得這個女人不錯,想要多瞭解你一些,因此在開口之前,我也早就知道你很普通,不漂亮又不聰明,但如果你沒這個意思,想要找借口拒絕的話,那就直說,沒必要這樣貶低自己,好像在間接嫌我沒有眼光!」

  「你這樣說好像也不是在稱讚我。」總覺得聽起來怪怪的。

  「我沒有在稱讚你。」他沒好氣的回道:「我只想知道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怎麼有人這麼沒耐心的啊!跟這樣的人在一起大概很辛苦吧?而且他連是不是認真交往都沒正面回應,甚至還笑稱是剛睡醒頭腦不清楚才開口這麼說,一點也不像別人所說的那種浪漫告白。

  可是……梁怡君還是忍不住心動了。

  嚴允哲明明是她一向畏懼的類型——凶巴巴、大嗓門,罵起人來面不改色、毫不留情,既固執又沒耐心,一副見不得別人溫吞的模樣。

  但他雖然看起來大刺刺的,對於她偶爾做的一些小改變卻又看得很仔細,像是之前為她順手開燈的舉動道謝,或是見到她在窗邊或洗手間用玻璃瓶插了花,不僅沒嫌她無聊或多事,還偷偷拿麥克筆在原本單調的瓶子上塗鴉,讓她隔天看到的時候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樣的他對她雖然稱不上格外溫柔,但或許是知道她膽小,對她說話時總是會收斂起自己的音量和脾氣,也會為她解圍,包容她犯下的錯誤……

  梁怡君對他不是沒有好感,但是要說和嚴允哲更進一步交往的非分之想倒是真的沒有過,畢竟幻想太多,只會讓自己失望更大而已。

  「就算拒絕也不過就『不要』兩個字,有必要考慮這麼久嗎?」見她不知想什麼想得出神,嚴允哲有點心慌,忍不住開口催促,「就算你不答應,我也不會扣你薪水、叫你辭職,更不用想著要怎麼說我才不會受傷或老羞成怒,我臉皮沒那麼薄……」

  她擡頭看著這個平常總是自信滿滿的男人,此刻卻是一副若無其事卻又帶著些微緊張的模樣,讓她原本就已經節節敗退,陷入垂死掙扎的理智,此時更是潰不成軍。

  「既然你這麼說,那……」鼓起勇氣與他熾熱的目光相對,梁怡君的臉頰情不自禁的泛紅,心跳也跟著狂奔起來,「就試著在一起看看吧!」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4-1-1 14:11:02

第2章(1)

  嚴允哲領她進屋後,也沒多說些什麼閒聊的客套話或注意事項,直接就將她帶到一間看起來像是書房,卻又亂得不可思議的房間,隨手往裡頭一指。

  「你就……先整理一下這邊好了,其他的我等會兒再跟你說。」交代完便扔下她,逕自轉身走進屋內,只留下欲言又止的梁怡君站在原地,面有難色的望著這團不知該從何下手的混亂。

  他還真放心,都不怕她會乘機拿了什麼值錢的東西就跑……不過要從這堆雜物裡找出貴重物品,恐怕也必須花上一段時間,難怪他這麼大方的留她一個外人在這裡。

  梁怡君呆看著眼前這片狼籍,一時之間不知該從何處下手,只好先將桌上散佈的各種雜誌分門別類的擺放整齊。

  雖然她這個今天才第二次見到他的人沒什麼資格說,但嚴允哲給她的印象實在有點混亂——昨天在網路上看到幾個他設計的作品,幾乎都是時下流行的時尚簡約路線,屋內的色調非黑即白,給人一種精明俐落的高級感。

  既然這種都會路線是他擅長的風格,那麼他自己的工作室或住家或許也是類似的模樣吧?

  誰知道她這個天真的想法馬上就被現實給戳破,相異於那些清爽簡潔的設計作品,設計師本人卻是住在一棟感覺屋齡數十年的木造房裡,雖然大部分建材都重新翻修過,卻依然大致保存著原本的樣貌。

  稱得上寬敞的屋內同樣擺放著許多舊式的家俱或用品,再加上眼前這堆淩亂——五花八門的雜誌、還剩半杯的茶水、隨意擱置的文具……營造出一個不合時宜但又帶著強烈生活感的奇妙空間。

  她想起進屋之前匆匆瞥過的那個小小庭院似乎也種了些花草,有幾叢開得正盛,顯然屋主也是有在仔細照料。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她才覺得消化不良!

  梁怡君好難想像那個高大魁梧、脾氣火爆、耐性奇低、眉頭總是皺在一起,一開口就要噴出火來的嚴允哲,會在這個靜謐溫和,彷彿連時間都跟著放慢腳步的空間裡,悠閒的看書泡茶、種花拔草。說不定還養了隻貓,不時的膩在他腳邊磨蹭……

  腦中才剛這麼想,腳邊突然傳來一股毛茸茸的暖意,毫無心理準備的她硬生生的打了個冷顫,想也沒想的就往後退了幾步,沒想到卻踩上了一個不明物體,引起一聲淒厲的怒咆,嚇得梁怡君也跟著尖叫起來,轉身往外狂奔避開。

  「你幹嘛?被鬼追嗎?」梳洗完畢,穿上衣服的嚴允哲才剛走到工作間外頭,就聽到兩聲慘絕人寰的大叫一前一後的響起,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那個女人便像只逃命的小雞似的跑了出來,見到他就避難似的躲到他身後,一副「有難老闆擋前面」的怕事模樣。

  「裡、裡面有個毛毛、毛毛的東西,還叫得很可怕!」剛剛那聲可怕又淒厲的慘嚎真是嚇著她了,梁怡君扯著他的衣擺,小小聲的囁嚅著,很想問他是不是在這裡養了什麼猛獸?

  是有多毛?聽了她的敘述,嚴允哲也沒多說什麼,逕自甩脫了她揪著自己衣角的指尖,走進書房裡轉了一圈,然後蹲在角落的椅子前,看似自言自語的對著下頭陰暗狹窄的小空間說話。

  「花子,剛剛那個阿姨眼睛不好沒看到你,你出來讓她向你道歉,快點。」

  「阿姨?我……」才二十五!

  「嗯?」他回頭睨她一眼,輕輕的哼了一聲。

  在嚴允哲的掃視之下,她很沒種的屈服了。「我……我是阿姨沒錯……」老闆你最大……

  腦中糾結著無謂的年齡問題,梁怡君攀著門框,小心翼翼的朝房內探頭探腦,原本忐忑不安的疑懼在看見嚴允哲從椅子下撈出一隻褐色虎斑貓時,瞬間轉為對自己小題大作的羞恥。

  「你說的那個毛毛毛毛的東西,是這隻貓。」他抓著那只表情極臭的貓咪,淡淡的為她解惑,「大概是被你踩到,它才會叫這麼大聲,對不對?花子。」

  她看著那個如同怪獸般凶暴的男人,此時卻對著那只有著奇怪名字的貓咪溫柔說話,連湊近它的臉龐被貓腳毫不留情的推開都不見慍色,梁怡君的神情更顯呆滯,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做何反應。

  嚴允哲瞄了那個依然躲在門邊,只探出半顆頭來傻望著自己的助理一眼,平常遇到這種膽子比米粒還小的傢夥,他原本就發育不健全的耐心會跟著迅速萎縮,不耐煩的斥責也會隨之脫口而出,但是現在……

  「你怕貓?」他拍撫著還在生氣的寵物,轉身走到她面前,看見她又細微的瑟縮了一下,圓圓的大眼緊盯著他,活像只警戒的小動物,嚴允哲心裡霎時冒起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騷動,讓他難得的放柔了嗓音,如同方才誘出貓兒那般,試圖讓她放下戒備。

  梁怡君趕緊搖搖頭,「不、不怕,只是……不太熟,不知道怎麼跟它們相處……」

  「那你正巧可以好好練習。」嚴允哲難得的勾起唇角,放送出一個迷人的微笑,隨即趁她還沒反應過來的片刻,將那只又踢了他一腳的潑貓塞進她懷裡。「以後照顧它也是你的工作。」

  「咦?咦!」手忙腳亂的抱著在懷裡奮力掙動的貓,梁怡君終於發現那個差點讓她眼睛閃到的笑容底下其實藏著捉弄,虧她還在心裡想說這個老闆好像沒有她以為的那麼可怕,誰知道其實比她所猜想的要邪惡多了!

  嗚……

  「它的飼料在廚房。」他欣賞了她慌亂失措的神情一眼,隨即勾勾手,示意她跟上。

  「除了我工作桌上的東西,屋子裡的物品你都可以用;我會給你鑰匙,以後你就自己進來,不要再按門鈴把我吵醒;進來之後就做你該做的事,如果有找我的電話……這個廚房有那麼稀奇嗎?」讓她看得連老闆在講話都沒在聽!

  「這個廚房,跟我外婆家的幾乎一模一樣!」看著四周既熟悉、又懷念的擺設與器具,梁怡君那雙原本還怯生生的眼睛頓時變得閃亮亮,像是發現了什麼遺失許久的寶物似的,就連原本戒慎緊張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放鬆的笑意。

  「我小時候有一陣子住在外婆家,我常常在廚房裡幫忙,所以看到這些磨石子流理台、紗門碗櫥、木頭長板凳,有一種很驚喜的感覺,而且……」

  嚴允哲饒富興味的看著這個剛才還一臉怯懦的女人,現在卻興致勃勃的張望著眼前那些引起她兒時記憶的物品,讓他除了對自己的喜好感到驕傲,也對這個沒有看到這些老東西而露出陌生或嫌惡表情的小助理多了幾分好感。

  「而且什麼?」他現在心情很好,允許她大膽發問。

  「而且……你的設計作品就像雜誌上那些看起來很現代的裝潢,和這裡完全不一樣,我以為你也喜歡那種類型的房子,所以看到你住在這裡,我很意外。」雖然他現在一副大方寬容的模樣,但是感覺自己的評語有引他發怒的危機,梁怡君的聲音又漸漸弱了下來。

  她的刻板印象讓嚴允哲勾了勾嘴角,「我自己的設計當然也要是我能接受的樣子,但更重要的是客戶的需求和喜好,在這些範圍與限制之內發展自己的風格是我的工作。」

  梁怡君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然後又大著膽子追問:「那你真正喜歡的是這種……復古路線嗎?」

  「我喜歡老東西,像是屋子裡這些別人認為要淘汰的、沒用的、不被需要的,如果不是壞得完全無法挽救的話,我會盡量修復,看是自己留著用,或是送給同好,再不然最近有些店面也特意走懷舊風格,有些同業會來我這邊尋寶。」

  看著他神采飛揚的模樣,原本就端正俊氣的臉龐因此更顯光彩,她心裡微微一動,有些恍惚蕩漾,但下一刻卻又被他話中的某個字眼給暗暗的螫了一下,原本有如蝸牛般悄悄探出觸角的好奇心,立刻又飛快的縮回殼裡去。

  梁怡君低下頭,看著終於放棄掙扎,在她懷裡懶散癱著的貓咪,揚起一個有些僵硬的微笑:「這樣啊!真有趣……那接下來,我該做什麼?」

  她淡淡的語氣裡有著明顯的敷衍,像是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努力而拙劣的硬是將話鋒轉開。

  嚴允哲閉起嘴,臉上迅速佈滿一層薄埂的陰霾。

  搞什麼?他可是因為她問了,所以才難得這麼大方的解說,結果這個女人反而一副「講這些無聊事幹嘛」的冷淡模樣,好像他自己去貼她冷屁股似的,前後態度未免也差太大了!

  但他雖然心生狐疑,卻也懶得多問,誰曉得她是不是要用這種老掉牙的方法來吸引他的注意?

  他才不會上這種無聊的當!

  更何況他才是老闆,他沒對耍脾氣的員工發飆已經很寬宏大量了,難不成還要他噓寒問暖,輕聲細語的問她是為什麼突然心情不好嗎?想都別想!

  原本熱絡融洽的氣氛瞬間轉冷,嚴允哲從櫃子裡拿出貓食罐,不輕不重的往桌上一擱,「給花子倒個八分滿的飼料,然後繼續整理東西。」

  交代完畢後便不再多說些什麼,轉身踩著咯吱作響的木頭地板離開她的視線。

  站在突然安靜下來的廚房裡,梁怡君無聲的歎了一口氣,伸手拿起飼料罐,走到方才看見主人拿出貓食之後就奮力掙脫她的手臂,快速奔到角落飯碗前等吃的貓兒面前,蹲下身子摸了摸它柔軟的毛皮。

  「我真笨……他一定討厭我了吧?」他說得正興起時,自己卻硬生生的潑了一盆冷水,嚴允哲會不高興也是正常的。

  但是這樣比較好吧?跟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別對他瞭解太多,這樣她就不會跟他太親近……

  迎視著她憂傷的雙眸,花子睜著同樣圓滾滾的眼珠子,甜蜜又溫柔的喵了一聲,隨即伸出前腳,毫不客氣的啪啪啪狂拍她手中的罐子。

  它才不管她腦中那些神秘的輾轉心思,總之快點放飯啊!專心餵食!

第2章(2)

  噗噗噗的機車引擎聲在一幢外觀老舊的公寓前停了下來,梁怡君摘下安全帽,隨手順了順被吹亂的頭髮,然後提起已經略見磨損的半舊包包,以及順路買回來的晚餐,推開鎖頭已經壞掉很久的大門,慢吞吞的一階階爬上四樓。

  她在嚴允哲那邊工作已經半個月了,除了第一天交談的時間比較多之外,兩人其實沒有太密切的交集——正確的說,自從她刻意和他拉開距離之後,嚴允哲除了工作上的交代,也沒再跟她多說些什麼其他的話。

  而且這陣子他似乎忙著為手上的工作收尾,她總是隔著房門聽見他的手機瘋狂響起,沒多久就是他火氣噴發的大吼大叫,隨後又乒乒乓乓,夾帶著無數低咒的起身梳洗,沒多久便準備出門離開。

  而嚴允哲見到她時也沒有招呼寒暄,有時甚至連腳步也沒停下,只將幾張記載了待辦事項的便條紙遞給她,隨即砰的一聲關門走人,扔下她自己待在那間老屋子裡安靜的做著各項大小雜事。

  梁怡君不否認自己對他有點畏懼,同時也沒打算和他熱絡,所以對她而言,這種情況應該是最舒適的——

  獨自待在那個令人放鬆的空間裡,依照自己的步調做事,而且還能光明正大閱讀嚴允哲五花八門的藏書,使用那些讓她也不禁著迷的收藏品,真的是再愜意不過了。

  明明是這樣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最近見到他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就迅速出門,她總是有點失落,反而在聽見他發起床氣的咆哮時,讓她悄悄的鬆了一口氣,隨即又心思浮動的等著他經過書房門口的那一刻,期待他對自己交代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真奇怪,她到底是在想些什麼?

  「我回來了。」打開家門,梁怡君打了聲招呼,將鞋子擺好之後便直接走到客廳,把手中的晚餐放在桌上,「媽,我買了你愛吃的炸醬麵,趁熱吃吧!」

  梁母原本緊盯著電視螢幕的雙眼飛快的瞄了桌上的塑膠袋一眼,隨即又移回連續劇上頭,「你弟還沒回來呢!」

  「他去學校嗎?」從廚房裡拿來碗筷,她隨口問道:「今天星期三,培君下午不是沒課?」大學生真好,沒課就自由了!

  「我也不知道,他出門前就說跟同學下課之後約好了要出去。」趁著進廣告的空檔,梁母接過女兒遞來的晚餐,同時若無其事的說:「對了,他還說電腦太舊了,想換新的。」

  梁怡君停下將小菜倒進盤裡的動作,神情有些困惑,「不是去年才剛換的嗎?」雖然科技日新月異,但他們只是普通使用者,沒必要跟流行跟得這麼緊吧?

  「我哪懂這些東西,既然他這樣說,你就幫他換好了。」

  「可是,媽,我還沒領薪水,現在剩下的存款是要付房租的。」他們一家可不能住在電腦零件上。

  梁母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女兒煩惱的神情,「你之前工作都沒存錢嗎?你都用在哪裡了?早就跟你說過不要亂花錢……」

  母親的疑問讓她心頭發酸,但是天生的軟弱個性讓她雖然心裡不舒服卻仍然不敢頂嘴,「我薪水不多,扣掉房租、水電瓦斯和生活費之後,存不了多少,之前又幫培君繳學費,還買了一筆保險,所以比較吃緊……」

  「你是嫌我跟你弟花用太大嗎?」她的解釋讓梁母的臉色沈了下來。

  「不是,我只是想說最近比較不方便,住的地方總是比電腦重要啊!等我領了薪水再……」

  「反正我上輩子欠你們的,你不把我的話當一回事,我只能自認倒楣;但你爸不在了,你弟是我們梁家唯一的男孩子,以後光宗耀祖也就靠他了,你這個當姐姐的對這個弟弟也有責任,要你幫他買個東西卻老是這樣推三阻四,心不甘情不願的……」梁母擱下碗筷,指著女兒的鼻頭就是一陣罵。

  看連續劇果然有幫助,母親罵人的功力又更上一層樓了……

  梁怡君苦中作樂的想著,但還是不得不捺著性子出言安撫退讓,「我知道了,我會再跟培君討論,你別生氣,小心血壓又升高。」

  「氣也是被你氣的,真不曉得生你出來幹嘛!沒用!」恨恨的扔下一句,梁母轉過頭,一臉寒霜的重新將注意力投到同樣演得激憤的連續劇上頭。

  默默的收拾著桌上的垃圾,她忍著心頭的難受,不發一語的走到廚房,拿起抹布茫然的擦拭著並無髒汙的流理台。

  從小到大,梁怡君都能明顯感受到父母對於自己和弟弟的待遇,有如天地之間的差距一般遙遠。

  如果她表現好,他們也只是淡淡的點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完全不像對弟弟的誇獎表揚,以及各式各樣的獎勵;但若是做錯了什麼,她的待遇可不像弟弟那樣「哎喲小孩子不懂事」就輕鬆帶過,對她的打罵乃梁家常事,久而久之便將她的個性揉成小小的一團,既不敢太出風頭,也總是小心翼翼的怕惹惱別人。

  她還摸不清父母心意的時候,也曾不平衡的開口詢問為什麼對自己和對弟弟差那麼多?得到的答案就像母親剛才所說的,弟弟才是以後繼承梁家的孩子,而她遲早要嫁出去,成為別人家的人。

  那個時候梁怡君不懂為什麼,其實一直到現在她還是不懂,明明自己也姓梁,也是爸媽的孩子,究竟差別在哪裡?

  但現在的她已經學會不去多問,畢竟問了也只是讓自己傷心。

  出神的盯著牆上帶著裂痕的陳舊磁磚,梁怡君不期然的又想起嚴允哲一臉興致勃勃的說著自己收集那些陳舊物品的模樣,原本微抿的唇角也不知不覺的變得柔和。

  淘汰的、沒用的、不被需要的……在別人眼中這樣的物品,到了他手裡卻被收拾得乾淨漂亮,理所當然的被珍惜著、喜愛著。

  而她同樣是被家人嫌棄,覺得她沒用、不被需要,唯一的用處就是努力賺錢,好讓母親與弟弟沒有斷炊之虞,卻沒有辦法向他們要求一點親情上的回報。

  唉!還是不要想太多比較好,不然她都忍不住要覺得自己比嚴允哲家裡那塊洗衣板還不如了……

  在梁怡君偷偷羨慕著老闆家裡那塊洗衣板的同時,很巧的,嚴允哲也正癱在院子的竹躺椅上,一手拿著啤酒,嘴裡咬著下酒用的魷魚絲,若有所思的望著被角落那棵老桂樹遮掩得若隱若現的月亮。

  他最近太忙,總是到晚上八、九點才踏進家門,這對嚴允哲而言不是什麼無法忍受的大事,他從大學時代開始就獨居在外,開始接案子後更是忙得不可開交,一天結束之後獨自回到黑漆漆、空蕩蕩,和自己同樣冷清寂靜的房子,聽起來是有點淒涼,但日復一日之下,他早就已經麻痺無感了。

  可是昨天晚上,他和往常一般停車、下車,之後卻愕然見到大門上方的小燈被點亮,溫暖柔和的淡黃光線讓嚴允哲莫名的興起了一絲期待,腳下的步伐也加快起來。

  「梁怡君?你還沒走?」他迅速推門進屋,鞋都還沒脫就忙不叠的開口喚道,以為她還待在這裡,不然怎會幫他開燈?

  但屋裡沒人,只有聽見他的聲響而跑來喵他一聲的貓咪。

  嚴允哲搔了搔它的下巴,心裡有些奇怪,對於自己急著找她的念頭更加不解。

  他們兩個並沒有好的開始,梁怡君總是一副很怕他的樣子,自己則對她最初那看似真心好奇,其實卻敷衍客套的態度不爽,所以也懶得跟她多說什麼,兩人也就這樣維持著極為生疏冷淡的距離。

  但他不是傻子,眼睛也沒壞,嚴允哲看得出她來了之後,屋裡雖然看似一切如常,但有些細微之處還是漸漸起了改變——

  前一天還被他隨意亂丟的書本都整齊的擺回了書架;若是還沒看完而順手攤放的,她則會在他中斷的那一頁夾進書籤然後合上,免得書籍變形。

  他以為她沒興趣的舊物,看得出她有在使用,之後還整理得清潔乾淨,規規矩矩的收拾擺放,連卡了灰塵,他還沒空清理的電風扇都被她刷洗得煥然一新。

  不僅屋裡的物品,她也幫院子裡的花木澆水除草,甚至在廁所裡擺放了一個玻璃瓶,插了幾枝在庭院角落自生自長的野花……

  這些事他並沒要她做,但梁怡君做了,而且做得很好,讓他對她的壞印象有了劇烈的動搖。

  眼睛看著天上的半輪明月,腦中想著這幾天在家裡有意或無意間找到的那些小小驚喜,嚴允哲心裡有點怪怪的,說不清自己心裡的在意是為了什麼,更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今天要特地提早結束工作,匆匆趕回家就只為了想要和她多聊兩句。

  結果他還是沒趕上,當他的車轉進巷口,看見的正好是她騎著一輛搞不好年齡都已經可以上國中的老舊機車,從巷子的另一頭離去。

  而他家門口的燈還是一樣被點亮著,寧靜的迎接他的歸來。

  一聲撒嬌似的貓叫聲將嚴允哲從雜亂不清的思緒裡拉回現實,還來不及轉頭去看,他的肚皮就慘遭突然躍上的肥貓重擊。

  「媽呀!」他直覺的縮了縮身子,寬厚的手掌壓住還試圖往他臉上爬的寵物,眉頭皺得比海溝還深,「怎麼才一陣子,你就突然比我印象中的要胖上那麼多?看你的肚子,都垂下來了!」

  不理會主人的人身攻擊,花子依然努力不懈的往他身上蹭,閃閃發光的貓眼專注的望著咬在他嘴上的魷魚絲。

  察覺它的意圖,嚴允哲馬上將那引貓犯罪的零食吞進嘴裡,「你休想,都胖成這樣了,那女人是給你灌肥料嗎?」

  看來他真的得找時間和她好好談一談……貓咪的減肥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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