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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wy019
侯爵 | 2014-4-7 23:4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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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貓膩,起點中文網白金作家,湖北夷陵人,其作品《朱雀記》獲得2007年新浪原創文學獎玄幻類金獎,《慶余年》連載與起點中文網,一經連載,便獲得巨大反響。其文風細膩,文學性很強。

【小說類型】:東方玄幻

【內容簡介】:一個非著名少年妖怪神仙成長史
    這是一個小紅鳥成長過程中減肥的故事,后面簡介從略……
    這當然是YY小說,這只是YY小說,別的啥都不是。

【其他作品】:將夜 間客 慶余年 映秀十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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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wy019
侯爵 | 2014-4-8 00:17:38

第七卷 空城 第三十二章 末法時代(下)

    第三十二章 末法時代(下)

    話說主席同志當年遊長江的時候,看見三峽兩岸有些光禿的山,曾經無意間說了句,此地要是種柏樹挺好。上有言,下必行,所以不到十年時間,整個三峽旁邊便極難看見別的樹了,一水兒的柏樹,森森然,青青然,枝丫健康地向天伸著。

    就像此時易天行眼前無數白骨向著那記佛光伸出去的骨臂一般。

    不如葉相啊,若大家齊齊對那記如來留下的惡光伸出中指去,那真是何其壯觀……易天行這般想著,嘿嘿陰笑了起來,旋即那遊魂的面上卻是一陣黯淡,他能感覺到葉相此時已近寂滅,只是被某種奇妙的力量凝在了死前的某一刻,只怕佛祖重生,也救不回這位大弟子了。

    明明歸元寺里的佛光是從天袈裟里冒出來的,易天行搭著涼蓬,看著冥間的這記佛光,不免有些懷疑那記佛光的上面是否真的有師傅大人的紅色尊臀。

    但此時也由不得他再去想些什麽,地藏王菩薩與觀音菩薩自那日之后,便沒了蹤影,用腳趾頭想也能想到,一定是這兩位號稱最接近佛的菩薩……正在下死力拖著那個真正的佛。

    如果阿彌陀佛來了,從佛光處打通通道,就會真正了一件辦不到的任務,而身爲彌勒的自己,也一定會有極大的麻煩。

    當然,如果此時他已經成了彌勒,估計這些麻煩都會迎刃而解。

    問題是……怎麽成佛?

    這事兒比較複雜。畢竟不是殺人這種熟練工種,也不是扛著棒子打人這種快活手藝,如何成佛,沒有人教過。

    易天行歎口氣,坐了下來。眯眼看著天上某處,發現顯聖真君正坐在烏云上歇息,那牛人,在冥間單槍殺了數十年,終于大功告成,只怕也會累了吧?想到此節,他也就沒有去打招呼。

    佛光有些古怪,里面蘊含著一些對于死靈來說帶著傷害的力量。雖然離易天行坐的這處有些遠。但他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所以把自己的屍體舉到了頭頂,像一件雨披似的穿了起來,擋住了那些光毫。

    手指頭摸摸索索著,摸到了屍體手指上戴的那枚金戒指,易天行有些滿意,觀自在菩薩到底沒好意思把自己的兵器順走,但在屍體地軀殼里掏了半天。卻沒有掏到米奇牌小書包,他又有些不滿意了。

    億萬死靈們此時正抵抗著令它們十分不舒服的佛光,往那處彙集,然后在高天之上那位的指揮下,占據了佛光照下的那塊地方。然后從各處搬了些石頭,壘了起來,干活的鬼很多,所以不一時。便壘起了一個大大的台子,看這架式若一直往上修去,肯定會修成一座金字塔,然后那塔尖就會對準了佛光。

    知道冥間的力量開始準備打開通道,易天行卻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按大勢至的說法,觀音菩薩之所以會打開六道輪回,是想讓三界大亂。生造出一個末法時代來,以此爲契機,促使自己接著佛祖地位子,立地成那……什麽佛。但問題是,如果末法時代真的到來了,而自己又沒有成佛,無法將佛祖留下的萬丈光芒轉換成六道輪回所需的能量,這事情又如何了局?

    似乎所有的人。包括他。包括地藏王菩薩在內,對于打開六道輪回都沒有什麽擔憂。只是默默地做著這個事情,似乎以爲只要把那處的空間壁壘打穿了,死靈自然便能投胎,冥間自然安樂……可是大家的這種信心來自何處?

    不知道地藏王菩薩的信心來自哪里,但當易天行躲在自己屍體地陰影下扪心自問時,發現自己的信心來源似乎有些靠不住氣。

    他的信心來自觀音菩薩。

    既然菩薩這樣安排的,那自然一定會有很完美的后手來解決這個事情。

    萬一她也不行呢?

    易天行忽然清醒了過來,發現自己犯了一個極大地錯誤,對那個最不能相信的女人投入了最多的信心。他看了一眼正在遠方佛光下像螞蟻一樣忙碌的白骨腐屍們,看著他們帶著一絲神聖地感覺,不停地壘著高台,心卻漸漸涼涼了起來。

    這冥間是一座大墳,他也不忍心看著這些鬼魂永世沈淪,永無投胎再生之日。

    但如果通道打開,而輪回未能全功,這些萬千鬼魂沖入人間,陰風怒號,死靈橫行,那人間豈不是又會成爲另一個冥間,另一座墳?

    易天行平靜看著,神識里卻是無來由地一陣激蕩,自己究竟該怎麽做?中途罷手?那不可能,師傅總是要救出來的,而按前些日子得到的說法,師傅若出來了,佛光降下,自然會沖開通道,打通冥間與人間的通路。

    那便得成佛……雖然不知道成佛有什麽好處,但既然是佛祖的接班人,就一定能收拾好佛祖留下的這個爛攤子!

    佛光下的工程仍然在繼續,億萬死靈分成了三百多列,不停往那處輸送著土石,眼看著台子漸漸高了起來,離那道佛光也近了起來。

    烏云一震,迅即化作無數絲絡消失在空間之中。

    黑光閃過,那位手持長槍,英武不可擋,陰鹜中夾雜著貴氣的顯聖真君出現在了易天行地身旁,淡淡說了句:“你在做什麽。”

    “少煩我!我在成佛!”易天行此時正抱著腦袋,躲在自己的軀殼下痛苦呻吟著,完全沒有想到來者是誰。

    我在成佛!

    估計這是有史以來最牛X的一個拒絕聊天的借口。

    所以史上最牛X的二郎神也傻了眼,聳了聳肩,離開這個傳言中腦子有些問題的候補彌勒,將長槍領在后方,英眉如劍卻繞著絲絲陰氣。帥氣無比地駕烏云離開。

    云兒飄走不過數里,易天行醒了過來,從屍體下探頭出來,看著云上的那人,這次輪到他傻眼了,跳了起來,對著烏云喊道:“真君大人,別走!教教我成佛地事兒。”

    二郎神何等樣人物。本看著對方師承份上纡尊降貴來探望一二,誰知這小子竟然一句話打發了,此時自然不會再返頭理他,自去佛光處指揮萬千鬼衆趕緊打造那座打通空間通道地高台。

    他地丹鳳眼無比美麗,里面卻透著寒光:“爾等想出去的,就抓些緊。”

    一句話出,袅袅然卻傳遍了整個冥間,無數地白骨腐屍在這同一刻里停滯了十分之一秒。然后又開始忙碌起來,比先前還要干的起勁些。

    易天行不知道修這高台何用,下意識里卻想起了一句話:“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垮了。”

    這樓估計垮不得。

    他小心翼翼地對著二郎神的背影比劃了一下中指,然后背起自己的軀殼往佛光處去。一路行走,那些死靈們感覺到他地氣息,駭的遠遠避開,給他讓出一個極寬闊的通道來。

    看樣子光靠一個悟字是悟不成佛了。易天行干脆蹲到了佛光底下,眯著眼往天上看,想看看到底有什麽玄妙。看了少許,他的心頭愈發震撼,眼前這自天穹頂處透下的佛光雖然並不如何耀眼,只是聖潔純白的一道,但內里卻隱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毀滅味道,比阿彌陀佛的無量光寂滅之意。更加令人生懼。

    如果這只是天袈裟那道佛光里地一絲,那如果整道佛光落入冥間,會造成什麽樣的局面?

    易天行背著屍體開始往天上那個透出佛光的小眼處飛去,不料卻只離地三尺,便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生生撞了下來!

    他皺眉,放出神識去探,發現佛光里的力量仍然不是現在地自己能夠抵抗的,若自己不施神通。這佛光便似乎不怎麽厲害。但若自己想有所作爲,這佛光便似有感應。生生地壓了下來——到此時,易天行才真正明白,爲什麽二郎神會役使億萬鬼衆在這佛光下起高台——要擊穿那處空間壁壘,一定需要大神通親自出手,但如果出手之前,在與佛光的對抗中已經損耗了太多真元,只怕危險。

    冥間無日月,所以極難感覺到時間的流逝。在無數地陰風之中,在那記壓制著整座冥間的佛光四周,無數的白骨逡巡著,腐屍艱難移動著,搬運著土石,或許是對于逃出冥間的渴望太過深刻,眼看著運土石有些慢,極多的死靈竟然不畏懼地將自己腐敗的身軀填到了高台之上,當作了建材。

    而那些施工的死靈卻看也不看這些同伴一眼,旋又在那些骨頭腐屍上壓上一塊石頭,扔上把黑土,建造高台的速度極快,那些舍身爲泥地死靈漸漸被掩蓋在土石之中,只是在高台的邊緣處偶爾能看見幾枝伸出來,微微顫抖的骨枝。

    易天行沈默著,冷眼看著這一切。

    二郎神沈默著,冷眼看著他。

    終于有一日,高台築成了,在付出了數萬架白骨灰飛煙滅,化作最低等的遊魂代價之后,那個尖尖的塔尖終于對準了天上那個眼。

    那個不停冒出佛光的天眼。

    易天行開始背起自己的屍體往塔上走去,塔雖高大,卻有些陡峭,他頂著那記佛光的威壓,心神有些沈重,一步一行一低身,便似是對著塔尖那記佛光行禮一般。

    終于,他走上了高台地頂端,第一個落入他眼簾地,便是那似乎觸手可碰的天穹——冥間本無天,但偏生此處卻有一壁障——那這道壁障地后面,自然就是人間。

    那些乳白色神聖的佛光,當他站在高台頂端之后,忽地穿過了他的身體,卻沒有落入他的眼簾,所以並未覺得有些刺眼與不適。

    伸出手去,用自己黯淡的半透明的手指輕輕撫摩著頭頂的壁障,感覺很像一道牆,一道很薄……但堅不可摧的牆。

    一九九八年,易天行用無數枝玫瑰向鄒蕾蕾求婚后,兩個人一起看了個盜版碟子,叫楚門秀,當時就看得易天行眼淚嘩嘩的。

    此時自己的手指從這薄薄的牆上劃過,從指尖傳來微涼的感覺,再俯瞰身下那些拜伏在地,向著這個冥間唯一希望投來的乞求目光,他的心頭微動,終于明白了楚門當時的感覺。

    應其心神所感,冥間有異象産生,陰風急劇而嘯,戾氣自地上萬億死靈身上散發出來,浩浩然攏聚而起,繞著高台,在他的身邊呼嘯著。

    “這便是末法時代的開始嗎?”易天行面色平靜的想著,感受著無數死靈對自己的寄望,不禁有些鐵肩扛天的殉道幻滅美感,吸了口陰氣,淡淡道:“在這個moment,我要爆了。”

    沒爆成。

    一股強大的,至少比此時的易天行要強上那麽一點點的力量突兀出現在高台之上,硬生生將他擠了開去,將最中間的位置占了,如今的易天行,哪怕是阿彌陀佛也會忌憚一二,來的這位卻是好生囂張。

    這位仁兄看也不看易天行一眼,眉間那個天眼猛地散發出一道黑黑寒光,對準頭頂那道壁障掃去。眼光過處,一應外相皆去,露出空間壁障本體來。

    那壁障是透明的,非玉非石,更不是玻璃,比一般空間之間的壁壘要顯得結實許多,甚至給人一種堅不可摧的感覺。

    在二郎神的天眼照耀下,壁障外垢皆去,直接露出了那邊的景象。

    那邊乃是人間,是歸元寺。

    是一個紅紅的屁股。

    易天行恭恭敬敬地叩首下去,心里卻想著,師傅老人家,爲什麽您還沒有穿內褲的習慣?

    二郎神卻是滿臉平靜,眼波微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握著手中的長槍,輕輕戮了戮頭頂的壁障,發出笃笃的聲音。

    在壁障的那邊,老猴轉過頭來,那道目光隔著人間與冥間之間似乎永世也無法穿過的距離,靜靜地看著二郎神。

    片刻沈默之后。

    “猴子……你長胖了。”

    “小二……你變黑了。”

第七卷 空城 第三十三章 如果愛(上)

    第三十三章 如果愛(上)

    “猴子……你長胖了。”

    “小二……你變黑了。”

    五百年不見,二位的對話就這樣開始。

    “收了個能干的徒弟,還有個會心疼人的兒媳婦兒,天天滋養著,能不胖嗎?”老猴蹲在屏障之上抱怨著,偏偏滿是褐毫的面上卻顯著幾絲驕傲與自矜,斜乜著眼望著在自己下面的二郎神。

    老人家知道自己如今被囚在歸元寺中的面相著實不大好看,不願在這個多年來的對頭面前落了下風,所以刻意表現出對美好家庭生活的回味。

    二郎神翻了個白眼,還是用中間那記幽幽天眼翻的,所以看著極爲怪異:“你說我變黑了,那是自然,生就了勞碌命啊……”

    話到中途,顯聖真君歎了口氣。

    偏這聲歎息里全無自憐自艾,自悲自戚,反是浩然一歎,歎出英雄霸氣,千古風流,撫琴台上看長江,柑子州頭擊中流,鳳凰台上鳳凰遊,快哉亭上說千里風,對座天門山不忘憂,醉里挑燈看槍,人間明月冥間關,黑漠孤煙如此直,冥河遠上佛光間,男兒杯酒勇當先……

    這聲歎歎歎,竟是足足歎了幾息時光!

    老猴兒自然知道這歎是什麽意思,歎的是二郎神反入冥間,這些年來的沙場生涯如何潇灑,而相襯的……自己的五百年老僧生涯卻沒有什麽太大光彩,歎的是某人沒的架打,沒的反造,沒的事兒做,只好蝸居家中,只會拿后人孝敬往臉上抹……

    他本就知道二郎神這厮當年就羨慕自己可以四處打殺,毫不顧忌。反上天庭,此時知道對方拿著這五百年在說事兒,自是要將一千九百年前落的面子全掙回來,但偏生家庭生活這種事兒確實沒法兒給自己掙太多臉。

    想到此處,老猴兒的臉漸漸臊紅了起來,旋又煞白了起來,把牙一咧,陰戾罵道:“就和那些不中用地家夥打。還打了這麽多年,美的死你!”

    顯聖真君聳聳肩:“比你美。”

    “呵呵呵呵……”老猴兒怒極反笑,“對,你最美,生的跟個娘們兒似的,到了還得俺家徒兒幫忙,有種你就把這天給戮破了。”

    二郎神一怔,臉上也露了幾絲怒意。罵道:“當年說好不準提面相,你這猢狲恁潑皮!”

    老猴嘻嘻一笑,擺了擺手。

    便在此時,一個模樣有些怪異的元神飄了過來,不像是人。又不像是馬,倒……有些像一條狗。

    那元神畏畏縮縮地,躲避著佛光的外滲,終于飄到了高台之上。一把就抱住了二郎神的大腿,嚎哭不停:“少爺,您怎麽跑冥間來了?”

    二郎神想不到這狗居然也跑到冥間來找自己,眼光淡淡一掃,冰涼的心頭竟也生出一絲暖意,但旋即發現這狗抱大腿地姿式也太過不雅,想到猴子正在上面看著自己,面色一青一紅。便有些不自在起來。

    猴子哈哈大笑了起來,覺得挽回了一些臉面,譏笑道:“看來你也有家庭生活,還養了個寵物。”

    二郎神不知如何是好,但看這狗抱著自己大腿哭的甚是傷心,也自然舍不得一腳踢開。

    “得了,你們主仆兩個另覓個地兒去痛訴革命家史去,俺家不愛看這些。”老猴咕哝道。擺手讓二郎神離開高台。

    二郎神雙眼煞氣一現。厲聲道:“事情未竟全功,你居然讓我離開。”

    老猴金瞳一閃。臉上浮出一絲嘲諷的神色,半晌后說道:“你一人戰了數十年,此時渾身上下都是裂痕,只是硬撐著個殼子……旁人看不出來,遮莫以爲俺家這雙眼也看不出來?”

    二郎神英俊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又看了一眼仍在自己腿上哭個不停的狗,煩悶略起,說道:“那我便去了,這后面的事兒我確實也懶怠管,反正又沒架可打,你們師徒自己看著辦吧。”他忽然又道:“只是……”

    老猴少見這厮有猶疑神色,好奇趴下身來,將那毛臉湊近靜玉般的屏障:“只是什麽?”

    “只是……就你徒弟這蠢樣兒,要說他是彌勒我都不信,更何況打開六道輪回這麽凶險的事情,讓他一人承擔,能承起嗎?”

    老猴大怒,罵道:“俺家徒兒天資聰穎,將來是要接如來位子地大人物,你居然敢說他蠢!”

    二郎神嘿嘿一笑,不再說話,只是看了一眼右側,轉而微有憂色言道:“這數十年來,我在冥間厮殺,一是敬地藏王菩薩,二是看不得西方淨土壓住冥間衆鬼……但耗了這麽久的時辰,倒不是殺不過那些菩薩羅漢,只是天庭弄了那條鞭子擱在那處,讓我有些心煩。”

    老猴嘲笑道:“那打神鞭有甚厲害。”

    “你如今入了佛門,自然不怕那鞭,再說我這肉身可沒你結實。”二郎神冷笑道,面上憂色卻未曾稍褪,“但日前打神鞭卻忽然從冥間消失,才讓我的大軍如此順利,實在是想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老猴稍稍一陣沈默后,忽然說道:“能使打神鞭的,眼下只有你那舅舅。”他獰笑道:“你是怕玉帝老兒暗底下又有什麽勾當?”

    “嘁!那昏庸之輩有甚可怕?我先去了,待你出來后再手談一把。”

    此處手談自然指的不是下棋。

    二郎神極潇灑地一揮手,便領著那狗離去——片刻之后,離高台約有六千公里遠處地空間里,一道清光閃過,一道通道被二郎神生生破開,露出后面的幽冥空間來。

    就這樣,一個人牽著一條狗淡淡然從他不眠不休戰斗了數十年的世界里消失了。

    全冥間的鬼靈白骨們紛紛俯在地上,對著那道清光消逝處叩了個頭。感謝顯聖真君爲冥間衆生所造地大功德。

    老猴兒哈哈大笑,眼光轉向先前二郎神曾經看的那處,卻是笑聲嘎然而止,堆上了一臉愁容,心道自己這徒弟莫不是真被小二說中了,是個地道蠢貨吧?

    在二位牛人唠磕地時候,易天行卻是聽若未聞,只是兩道目光投向了師傅大人身邊一處地方。就此眼光再未離開,像極了一個傻子。

    透過那道宛如靜玉之鏡般的空間壁障,可以隱約看見一個面目清秀的女孩子正靜靜躺在老祖宗的身邊,疏疏的睫毛安靜溫柔地合在眼簾之上,嘴唇淡紅,一絲不動,透著股冰清至寂極的味道。

    那個女子乃是他地妻。

    “蕾蕾。”易天行有些傻傻地自言自語道:“你怎麽成這樣了?”

    “沒事兒,只是睡著了。”老祖宗的一只手一直放在鄒蕾蕾地手腕上。兩根指頭把著脈,一刻也沒有停過。

    聽師傅如此說,易天行略安了些心,如今的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妻子也不是什麽尋凡人物,就像自己是劫初之火般。聽聞老婆是佛祖從劫末撷來的一縷冰息。

    當此六道輪回將開之際,蕾蕾卻睡著了,此事定然有些深意,易天行微笑著。隱約有些明白了佛祖的意思。

    “葉相……?”

    “沒救了。”

    “俺家不見得一定要出去。”老祖宗淡淡說著,聲音從易天行頭頂那道壁障處透了下來,在冥間里穿行著,“如果你不想當這勞什子佛,如果你覺得打開這處后,會有大凶險。如果……”

    “沒有如果,只有愛亞。”

    易天行笑了笑,站在高台之上。看著四野如同蝼蟻一般俯在冥間黑土上的死靈們,由高台外側約兩里處,往外圍去,竟是看不到邊際!這麽多地靈魂,陷入在這如同墳墓一般地冥間里,沈淪著,沈默著,期盼著。

    一股冥間獨有地寒冷。圍繞著他。不禁讓他想起了人間地藏上雪原,想起了那山。那城,那寺,和那寺里的菩薩。當時普賢菩薩曾經說過:“大聖被貶下凡塵,困在那寺廟內,五百年不得脫。你身爲他的弟子,自然要將他解脫出寺,而困他之人,便是佛祖。……你若不去找到佛祖,又如何救他出寺?所以,命中注定,你便是要找到佛祖的那個人。”

    易天行一直以爲自己與師傅地因緣,便是落在找到佛祖之事上。直到明了了所有的事情,他才明白,原來自己與師傅的因果,卻是在這記佛光之中——師傅被佛光壓著,自己若要救出師傅,這佛光自然就會沖入冥間——六道輪回,總是要自己來開的。

    他笑著看了一眼那頭地師傅大人,說道:“徒兒我要成佛,要慈航普度,可不管師傅什麽事兒。”

    猴子笑了起來,心道這徒兒果然都是愛師傅的,嘴上卻罵了句娘,然后便不再管這小子。

    易天行聳聳肩,對著空間壁障那頭的老婆大人深情地飛了一吻,然后沒有再對師傅大人說什麽,坐回高台之上,盤了個童子蓮花座,然后將自己遊魂的身體鑽進了軀殼之中,就像穿衣服那般……先是袖子,然后是褲子,最后拉上拉鏈。

    他的手掌耀出淡淡的天火光芒,手掌過處,軀殼胸腹處的豁口便很怪異地愈合了起來,就像拉鏈一樣。

    易天行此時的境界早已到了大菩薩果位地上緣處,只差一步便能踏上佛境,在二郎神與師傅面前那般作態,只是尊敬老人罷了。扭扭脖子,他發現還是沒有完全融合好,只得歎了口氣,閉了雙眼,合了雙掌,口中輕聲說了句:“葉相晚安。”

    佛光由頭無根而降,灑在易天行的身上,他的身體赤裸著,雙腿像雙生樹一般盤著,身上的皮膚散出類似于金屬一般的光澤,這身軀的頭發眉毛早就在阿彌陀佛的寂滅無量光中脫落了,所以腦袋上是光溜溜的一片。在冥間億鬼地眼中,此時端坐高台地,不是旁的,就是一個和尚,一個渾身散發著白光地和尚。

    就像是古時候那些坐在木頭搭成的高台上爲了皇帝祈雨的和尚一般。

    若那些和尚求不來雨,往往爲了寺門的安危,會吩咐自己的弟子從木台下點火,讓自己的殘軀與這高台同時付作一炬。

    若易天行打不開六道輪回,他身下這座高台會不會也燃燒了自己?

    人間歸元寺周圍一片安靜,往日常見的路邊攤,行人情侶們都已不見了蹤影,一片死一般的安靜。歸元寺里,末法時代所帶來的異像仍然在蔓延著,翠薇亭下的流水已經全部變成了汙濁黃水,大雄寶殿上的佛身金像早已斑駁不堪,看著無比醜陋。

    這正是冥間通道越來越薄,陰風沖入冥間所帶來的后果。

    忽然間,歸元寺后院的那些垂死之竹猛地一掙,枯黃的竹葉卷了起來,葉邊漸黑,嗤的一聲燃燒了起來,化作了灰燼。

    湖中鐵蓮雖然結實,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高溫烤的柔弱不堪,淒慘地沈入湖水之中。

    一片燥氣里,后園石拱門外的空間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生生打開,斌苦正單身守在此處,感覺到空間里傳來的氣息,微笑著側身,讓到很遠的地方。

    嗖的一聲,一雙火紅的雙翅從那個幽黑的通道里舞了出來,所挾的高溫刹那間讓整個后園燃燒了起來。

    小易朱滿臉陰鹜地落在了地上,收回了火翼,小家夥的背上還背著個僧人。

    僧人從易朱的身上下來,一雙清目看了看四周,雙手一合什,一道氣息撩過,滿院大火就此停歇。

    伏魔金剛圈一陣波動,像水一樣泛著光芒,一股氣息從那處傳來。

    老猴猛地站起,一身黃舊的袈裟似要飛了起來,獵獵作響。

第七卷 空城 第三十四章 如果愛(下)

    第三十四章 如果愛(下)

    “悟空。”

    那個僧人滿臉微笑,看著在淡青色的伏魔金剛圈中,正在揉眼睛的猴子。

    猴子沒有哭,反是咧著嘴似笑非笑,露出了滿口小米似的碎牙齒,盯著圈外的旃檀功德佛,唇邊的褐毛在風中輕擺,滲出一絲陰寒來。

    “悟空”二字,不論天上人間,足足有五百年沒有人喚出來過了。

    在這一瞬間,他有些惘然,似乎自己依舊是在須彌山上那個四處吃酒、不聽法會的頑劣猴佛,而圈外這人,依然是那個溫順的有些迂腐,疼愛三個徒兒卻只會用愚蠢的方式來表達的師傅。

    但畢竟不是五百年前了,所以老猴兒面上的表情很複雜,五百年后重逢的喜悅,是看見師傅大人安然無恙的欣慰,還有一絲絲的怨氣和不甘,全部集中在那張毛茸茸的臉上。

    “師傅。”就像易天行愛猴子一樣,猴子始終還是愛圈外這人的,所以終究他還是拜在了地上,忍住了自己剛才那刹那似乎隨時有可能脫口而出的質問,恭恭敬敬地給旃檀功德佛行了一禮,然后站起。

    站得很直,很驕傲,就像他當年用的那個鐵棍一樣。

    “若你肯應承我,出去后不大開殺戒,我便放你出來。”

    旃檀功德佛面上沒有表情,袖子卻在抖著,顯然,終于見著自己內心深處最疼愛的大徒兒,他也是心情激蕩。

    在天界佛土那場大戰之后,易天行引走了阿彌陀佛,然后他破開空間遁走。雖然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易天行並未交待什麽,但當易朱被易天行踢進空間亂流的時候,這位佛爺,這位太師公可是在后天袋里瞧的清清楚楚。

    易朱雖然橫貫空間全無問題,也不可能受傷,但小家夥對于空間的認識太過淺顯,根本不可能找到路出來,所以旃檀功德佛在無數個空間里穿行著。尋找著這只火鳥的痕迹,直到很久以后才在一個偏僻地泡泡空間里找到了小家夥。

    如此一來,這一老一少二人便是在空間迷宮里耗去了不少時間,冥間的仗都打完了,易天行都已經坐在高台上準備自焚了,二位才屁顛屁顛地跑回了人間。

    如此艱辛的返家之旅,旃檀功德佛第一句話,卻有些迹近要脅。老猴聽在耳中。怒上心頭,咬碎一把小米牙,吸了兩口微有穢味的濁冷陰風,陰森森說道:“你這師傅好不可惡,幫那如來關俺五百年。俺不與你計較,如今重逢不來與我敘舊關懷,卻當頭來這一句,莫非在爾心中。俺家便只是個殺神?”

    旃檀功德佛心頭一軟,複又一痛,滿臉不自在道:“當年佛祖暗算囚你,我只道是怕日后須彌山上無人管你,佛祖后看無數世,知道阿彌陀佛心有大志,又怕你毀了淨土佛子性命,故而我才將這袈裟蓋在你身上。只求爲你蔽褪邪氣相擾,早日成佛。”

    “這佛……”老猴眯著眼,眼睛里面早已寒芒大作,“誰稀罕成去?”

    旃檀功德佛一怔,發現自己似乎忘記了一些什麽,忘記了這個正在青色的圈子中像旗杆一樣站著的猴子,當年就是這樣的驕傲,這樣的……成佛這種事情。它確實是不稀罕地吧?

    想到此節。再看著大徒身上穿著的那件黃舊袈裟,想到他在這人間古寺中苦守五百年。旃檀功德佛心底最深某處隱隱一陣悸痛,張了張嘴,卻是終究沒有說出話來。

    老猴不再等師傅說什麽了,站在青色伏魔金剛圈中,伸出了自己瘦長的手指,微擺了擺:“俺家本不指望你來救。”

    旃檀功德佛嘴唇微抖,伸出手來,往后園里踏了一步。

    只是一步,便無法再進,一股強悍的氣息充斥在后園里,將那青色伏魔圈的本形全逼了出來,也堵住了他前進的道路。

    老猴深吸一口氣,尖嘯道:“三兒何在?”

    這聲尖嘯聲音極利,在后園的空氣里穿梭著,宛若實質一般,化作無數利箭飛舞,將本就很破敗的寺院牆壁上地黃漆刮的四處飛濺,發著嗤嗤的聲音。

    聲音落處,一道白色聖光炸開!

    聖光停歇處,一個滿面皺紋的紅衣教士出現在了牆頭,正是那個六翼熾天使利果斐。他合什禮敬道:“大師兄。”

    “擄了他去。”老猴微眯著眼,臉上的褐色茸毛微微抖動著。

    “是。”利果斐低首遵令。

    與傳聞中不一樣,這個三兒始終是最聽大師兄地話。他輕身飄到石拱門外,輕輕握住旃檀功德佛的手腕,溫柔說道:“師傅,我們先離開吧。”

    “不。”旃檀功德佛面色甯靜道:“你師兄還未答應我。”

    一連串冷笑聲從那青色圈兒里透了出來,笑聲極冷極洌:“俺家豈會再聽你要脅?”

    這話說的冰涼,但老猴畢竟不是好演員,話語里那絲焦急,任誰也能聽明白,這厮一是不願向師傅低頭,一來卻是擔心此處六道輪回大開,會有些甚不好的結果。

    “師傅,你等大師兄消氣了再來收拾他吧。”利果斐安慰道。

    旃檀功德佛微笑道:“他生我氣,原就是應該地。”

    利果斐微微一笑,拖著師傅就走,雖然師傅如今已經是旃檀功德佛了,耐何卻是個不識打架不能打架的非暴力佛,所以被兩個徒兒折騰著,卻是毫無辦法,可憐兮兮地駕上云朵,看著便要遠離歸元寺。

    旃檀功德佛一手被利果斐拖著。一手卻在不停地捏著手印,面色一陣黯然,禁不住歎了口氣。歎息一畢,一長串淡雅的經文,卻從他的唇里不停地吐了出來。

    一道純潔的聖光閃過,利果斐與旃檀功德佛就從歸元寺中消失。只留下那些經文,還在后園里飄蕩著。

    咿咿呀呀的,令人好不心煩——正是定心真言!

    老猴微低著頭。看著手上那個烏金镯子漸漸變大,自己的手臂漸漸覺得輕松了起來,毛茸茸地臉上終于還是止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容。

    易天行,老猴,旃檀功德佛……看看,先是徒兒愛師傅,現在就是師傅疼徒兒了。

    “你爹在冥間。”

    “我媽怎麽樣?”

    “沒事兒。”

    “爲什麽不送她走。”

    “她可走不得。”

    “我不知道冥間怎麽走。”

    “送你一根毛。”

    一根褐色地猴毛嗤的一聲,像尖刺般戮穿了青色伏魔圈。飄到了緊緊皺著眉,嘟著嘴,十分不高興的易朱身前。

    小家夥有充分的不高興的理由,父親在死亡前的一刻,將他踢走。與太師公在空間里飄流了許久,一直很擔心自己的父親。待回到人間之后,卻感覺到葉相正在極遠處地宇宙中,要死了。

    小易朱喊過葉相師叔。喊過葉相禿驢,但喊地最多地,其實還是師傅,而且在墨水湖畔小書店里,真正教導他的,也是葉相。

    此時葉相卻要死了,或者說,已經死了。

    但此時父親被打入冥間。母親沈睡不醒,師公正要破陣……小家夥知道還沒有到傷心落淚地時刻,陰沈著一張臉,看著在自己身前扭著身姿的那根毛,狠狠攥進了手掌心里,冷聲罵道:“再扭我就燒了你!”

    那猴毛有些煩燥,卻是動彈不得。經過血樹之焚后,易朱的境界早已無上高明。就算老猴的毛。也能感覺到小家夥如今地真正實力,聽著這句威脅。馬上乖乖的不動,伏在易朱的手指間。

    易朱從圓圓的屁股后面抽出那把誅仙寶劍來,像扔破銅爛鐵一般隨手扔出。

    誅仙劍化作一道流光,須臾間穿越層層殿宇,好在歸元寺里除了斌苦之外,並無其余閑人,所以並未傷到人命。

    那劍光落處,恰巧刺在大雄寶殿如來佛祖金漆脫落后,顯得十分恐怖的圓圓臉龐上,生生地插了進去。

    “我走了。”易朱捏著那根毛,雙翼一展,滿天火元亂流,于空氣中嘶嘶燒出個黑糊糊地通道來,往里面飛去。

    老猴眯著眼看著小家夥離開,這才將目光重新投向自己的手腕處,看著那個烏金镯子越來越松,默然念道:“袈裟是佛祖命菩薩傳給師傅,看來師傅也沒法收了那袈裟。”

    “铛!”

    烏金镯子落在青石板地上,落在那些早已傾塌的茅舍雜物之間,發出極清脆的一聲。

    少了镯子地禁制,老猴的氣息終于全部展現了出來,他身周那個圓圓的伏魔金剛圈急劇漲大!淡青色也化作了濃青,似那春日里的萬丈堤柳重在一處。

    青色圈兒急速漲大,就像一個被人不停吹氣的青色汽球一般。

    叭的一聲輕響,伏魔金剛圈再也敵不過老猴的神通氣息,片片碎裂,化作無數殘青光芒,落在地上。

    一股沖天的氣勢便從那處拔地而起,直沖九霄之上,吹開滿天烏云,露出那輪日來!

    日光落下,照著一個渾身罩在極大古舊袈裟里,頭發亂糟糟地胡亂生長著,看著潦草無比地老僧——這是被困了五百年的老僧,老猴,老祖宗!

    那面天袈裟也早已飄了起來,強大的威勢壓向場間,道道雷電劈下,不偏不倚地劈在老祖宗身上!

    老祖宗擡起頭來,雙瞳里妖異金芒大作,卻是內蘊無比戰意,任自己的身軀迎向那些粗如兒臂的電芒,任憑那些空間里出現的幽幽裂縫吞噬著后園里的一切事物。

    天袈裟幻出諸般外苦,諸般外魔,如干燥沙漠,如九天焚日,如極北寒雪,又有五味加其舌,五色加其目,五音加其耳,卻撼不得老祖宗禅定一絲。

    “行者系心身內虛空,所謂口鼻咽喉眼胸腹等,既知色爲衆惱,空爲無患,是故心樂虛空。若心在色,攝令在空,心轉柔軟。令身內虛空漸漸廣大,自見色身如藕根孔。習之轉利,見身盡空,無得有色。外色亦爾,內外虛空同爲一空。是時心緣虛空,無量無力,便離色想,安隱快樂;如鳥在瓶,瓶破得出,翺翔虛空,無所觸礙。是名初無色定……”

    此乃坐禅三昧經,此乃行者文,而他就是那個孫行者。

    若要破陣,便需要熬過此苦,然后便會遇著天袈裟里隱藏的最厲害地神通——佛祖法身留下地萬丈佛光!

    老祖宗像一座大山般站在鄒蕾蕾的身前,護住了她,右手在空中一招,薄薄地嘴唇里迸出來兩個字。

    “棍來。”

    在冥間,易天行正坐于高台之上,結蓮花童子印,雙指相糾,閉目無語,面上似笑非笑,肉身與菩提心漸漸相融,再無內外之分,體心之辯,本屬他生命本源的火息,開始蓬勃地生出,然后通過那具號爲大迦葉的肉身向著四處散發出去。

    高溫至極的天火苗脫離他的肉身,便熊熊而上,不停燒蝕著頭頂那片靜玉壁,燒蝕著冥間與人間的通道。

    高台里夾著許多黑泥白骨,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蒙了許多灰塵的燭台,而易天行就像那枝燭上的芯,身上燃燒著。

    焚我殘軀,熊熊天火。

    靜玉壁變軟了,卻絲毫沒有焚化的迹像。

    忽然間,易天行尾指上的那枚金戒無由破空而去!

    歸元寺里一聲厲嘯。

    一根黑糊糊的鐵棒忽然間出現在老祖宗的手中,勁息余波震的湖水大翻,鐵蓮寸斷。

    天袈裟里,萬丈佛光降下,威勢天下無雙。

    迎著佛光,老祖宗面上的褐毛都被染作了金色。他看著佛光,不由想起那個聽說已經嗝屁了的大嬸,臉上堆起微笑,柔聲說道:“吃俺一棍吧。”

第七卷 空城 末章 彼岸(上)

    恐怖的力量波動陡然間出現在歸元寺的上空,一道黃龍奔騰而上,挾著凶氣扛著黑鐵棒狠狠地擊打在柔軟的天袈裟上。與十年前秋天里那次沖撞不一樣的是,此次的袈裟要顯得柔弱了些,而那根鐵棒卻是如同抹了千年以來的詛咒與煞血,挾著渾然天成的凶戾氣息,勢不可擋。

    但那袈裟清渺飄于高空,招搖而廣,露出佛衣缽本體,與之相較,猴兒扛著那棍往天直飛,視覺上卻像是個小蛾子——那鐵棒便像根牙簽。

    只是那棒中卻蘊含著恐怖的力量,牙簽戳在袈裟上,發出一聲驚天的巨響,強大的似乎要將這天震塌,地震斜的聲音,就從高天之上炸開,把省城上空數十平方公里內的鉛云盡數炸成了虛無,露出那面如同瓷片般的湛湛素天。

    強烈的音波往著天際邊處襲去,嘶嘶亂響,擾得中國腹部的大氣層里一陣大亂,若有神佛從天俯瞰,一定能發現在地球的表面,突然間出現了一個大大的空洞。

    這道沖擊波余勢未消,在高天之上四面散去,不知要到何處才會停歇。

    音波剛剛傳遠,老猴一身睥睨天地的大神通,才真正的顯了出來——棒尖蘊藏著的無上神通,在音波消失之后,才現出了真正的厲害處!

    嘩地一聲大響,那片如同瓷片般的藍天竟被棒尖與袈裟的沖撞炸出的能量生生撕開一片。露出了后面地那片幽靜太空來!

    ……

    ……

    狂亂的能量風暴,在省城上空亂竄著,余浪波及地面,震碎了歸元寺周圍所有的建築。就連略遠處的墨水湖也受此力量牽引,湖水陡然而高,陡然而落,震起湖底黑泥,混在清水之中,成了真正的墨水湖。

    建築盡成碎礫,而歸元寺除了后圓之外,更是整座寺廟全被震成了粉末,然后被能量融成了或金或青的琉理狀事物,很奇妙的是后圓本身卻沒有受什麽影響。安然如素。

    斌苦此時也已經死了,瞎了的雙眼上搭著有氣無力的兩撇銀眉。他大半個身體被融在那些光彩陸離的琉璃之中,面色卻是無比安樂,似乎爲自己能夠“親眼”見到這傳說中末法時代地景象而感到一絲欣喜。

    幸虧此次破陣做的準備充分,省城這片地生靈已經盡數遣走,所以死傷並不慘重,但場景依然無比淒慘。

    在高空之上那聲巨響傳至省城外的山谷中時,留守在那處的六處監聽人員啊的一聲叫。捂著鮮血直流的耳朵癱到了地上。

    秦琪兒也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眼神中現出迷離驚怖的神色,不由得擡頭望天。

    天上是一個洞,一個幽幽的黑洞。

    此時尚是白晝,明明有太陽,但那個黑色地通道就是不懼太陽的照拂,顯出幽冥般的面目來,露出后方極遠處穩定而靜美的星辰,看上去十分美麗。卻又令睹者十分心悸。

    這是鐵棒與袈裟相撞后産生的結果,強烈的能量波動,擠走了那處的大氣。曲折了光線!

    ……

    ……

    好在那個黑色的幽冥通道一般的洞口馬上消失了,倏忽而現,倏忽而沒,並未牽引九天星辰墜落凡塵,也未將人間生靈震至天外。

    在遠處觀望地秦琪兒又吐了口血,卻來不及發出任何一句命令,便被一道清光帶走。她先是一驚,待發現來人是自己的親姐之后,才放松心神,昏了過去。

    六處雖然躲的極遠,小山谷護衛結界極強,但還是低估了歸元寺上空地能量等級。

    天空之上一片云彩也沒有,太陽就像個大瓦數的燈泡,冷漠的照著人間,照著那面袈裟。

    袈裟不動,身畔卻疾風如龍,在高空之上咆哮著,里面隱著的那道佛光狠狠地擊打在那個渾身毛茸茸的身影之上。

    袈裟的中間突了起來,向著日頭那面,看著就像是一把似開未開的傘一樣。

    傘骨自然是猴子手中握著的那根鐵棒。

    兩方強大的力量對峙著,遙遙傳來噼噼啪啪的聲音,袈裟被扯成了布塊,離地面越來遠……但那道佛光卻是越來越盛,猴子一雙金瞳微陷,身上那件黃舊衣衫卻早已汗透,不停顫抖著,顯然在承受著無比的痛楚,也不知這位仁兄究竟有沒有這個本事將這面袈裟破去。

    袈裟繃的越來越緊了,看似一張大傘,此時傘也要收了。

    ……

    ……

    “好徒兒。”

    老猴微微一笑,金瞳里白眼一翻,吐了幾口字出來,臉上的茸毛全數散開,似一朵花,毛花怒放,心花怒放。

    地面上猛的一聲巨響,整座歸元寺生生往地面下陷了三丈三尺,內里不見光明,宛若一處幽深恐怖的天坑!

    嘩啦一聲,后圓小湖里的湖水盡數向這坑中流淌而去,不過刹那,便流的無影無蹤。

    無聲無息間,無數道黑色的冥氣陰風從那處陷坑里湧了出來,沿著坑壁,附著地面而上,往四面八方蔓延。這些都是從冥間湧出來的陰氣穢風,較人間氣息更濁更重,所以只是貼著地面向外面溢去,不過數時,便已經占據了整座歸元寺殘垣。

    若往這陷坑里望去,才發現原來這坑只是陷了些許,並不是太深。但在這坑的正中央,卻有一絲極細小地孔隙,隱隱有著最火熱的火息透了出來。

    那道縫隙極爲微小,比針尖只怕還要細些。但與火息一透湧過來的,卻是大量的冥間氣息。

    看來那針孔,便是人間與冥間地通道。

    看來易天行終于成功地將這通道融開了一道小口,雖然細微,卻是通了。

    ……

    ……

    冥氣陰風噴薄而出,迅疾占據了歸元寺的范圍,只見黑塵過處,一應生物再無生息,那些強悍的鐵蓮此時失了水力,碎成一片片的癱軟在湖床之上。被黑塵一染,也是迅疾化作些死物。

    而大雄寶殿上的佛像早就被老猴與天袈裟的沖撞震成了粉碎。只在殘壁間留著些微微閃金光的物事,逢著冥間陰風漸近,這些金光碎片卻是無來由地生出一股宏偉的佛息,阻住了陰風的前行,但畢竟這些陰風乃是冥間五百年的積怨,又豈是這些佛祖偶像殘末所能阻擋,所以仍是免不了化作了灰礫。

    陰風黑塵再起。眼看著便要出歸元寺了。

    便此時,九天之上那面天袈裟里地佛光終于感應到了地面上的異像,似乎知道冥間地群鬼便是要通過這個針眼往人間來,猛然間變粗了許多,狠狠地罩了下去!

    那道佛光倏忽間穿透了老猴的身體,不知爲何,反而他的面色卻輕松了許多,說出了頭前那三個字來。

    佛光壓至地坑冥眼之處,嗤嗤一陣如同灼燒般的聲音響了起來。無數道輕煙升起,頓時間將那幽幽陰氣灼的一干二淨,露出個干干淨淨的場子來。然而這干淨倒是干淨了,卻不如大菩薩清光那般有救死重生之能,只是煌然正意絕殺肅然,如日如天,吹走一應陰域,顯出死一般的……干淨。

    說來也是奇怪,如此宏偉地佛光落下,卻仍是無法將那沈睡中的鄒蕾蕾喚醒,而猴子似乎也根本毫不擔心他最疼愛的徒兒媳婦安危,想來老祖宗心里早已料到某些事情。

    有些淡淡渺渺的氣息在鄒蕾蕾身邊出現,凝成一柄扇兒,卻沒有人握著,就這般憑空扇著,那扇兒嫩綠之中夾著些象牙色,看著漂亮至極。

    就這樣一柄扇兒輕扇,卻將那天上落下的佛光,冥間沖出的陰風,全數扇偏移開來,沒有一絲落到蕾蕾身上。

    卻說那佛光受到冥間五百年戾氣所引,稍稍有些煥散,分了些去鎮壓冥眼陰風,卻給了那猴兒天大一個機會!

    天袈裟上的冰蠶衲早在十年之前就被老猴種到了易朱的額上,法力已有減弱,而他這五百年歸元寺囚居生涯卻不是苦捱猴生那般簡單,晨鍾暮鼓,讀書明性,又有天袈裟遮蔽世間一應邪念,一顆頑劣渾然心,早已侵侵然破了境界障礙,不再是那個空有佛號的名譽斗戰佛——卻又是因爲惡那大嬸手段,所以未肯真正成佛——拒了佛地果位,卻有佛的境界,更有佛不曾有的……手段!

    高空之上,暴出一聲厲嘯,其音尖處漸甚,趨不可聞,卻是震地天袈裟微微抖了起來。

    ……

    ……

    嘶的一聲輕響。

    也許是一秒,也許是一世,也許是五百年的時間,那根黑糊糊的鐵棍終于撕破了袈裟,頂碎了佛光,破開了蒼穹。

    那是袈裟破了,佛的衣裳破了,那根棍兒便要日后世世代代穿這件衣裳的佛位,都要露出有些滑稽的身軀來。

    空中忽然傳來一陣笑聲,開始只是咯咯兩聲,像小女子般羞澀,緊接著,那笑聲卻漸漸大了起來,連貫了起來。

    那笑聲沒了往日里的囂張,沒了戾橫,沒有霸氣,只是歡愉,無上的歡愉,哈哈笑聲如同春雷一般,自由地在袈裟的上空響起……

    那個看似單薄的鐵骨身子,如飛鳥沖出天網,如同一道灰龍般,投入到那片永無外限的天空之中,在湛藍的天幕上劃出一道痕迹,那痕迹乃他本身神通噴薄而出留下的刻印,深刻入天,竟是一時不得湮滅。在空中胡亂畫著,以奇快的速度飛翔著,似乎不如此,不足以渲泄那絲怎也掩飾不住地得意。快意!

    轟的一聲,痕迹末端一陣能量爆炸,迅疾將那黑影震成一道流光,破開厚厚的大氣層,沖向了遙遠而廣闊的太空里。

    ……

    ……

    “俺去也!”

    俺去也。

    大聖去也。

    守護或者說壓制那人已經五百年,化作歸元寺也近四百年地天袈裟,第一次失去了那人的氣息,在這一方庭院的范圍之中,再也追尋不到那熟悉的蠻橫味道,袈裟如人。竟似也有些惘然,緩緩地向下方飄落。

    然后落入塵間。卻再覓不得歸元寺的殿宇供其化入,那些殿宇早已被震成了無數殘垣斷壁,又被冥間積蓄了無窮戾氣的陰風薰染一道,再被佛祖法身佛光掃了一道,早已失了本相。

    所以天袈裟只好這般頹然無著的在歸元寺遺址上空數百米處飄浮著,看著倒有些孤苦無依。

    然而佛光與袈裟卻不同,佛光本隱在袈裟之中。卻非一體之物。此時佛光陡然間發現面前少了一個無比強橫的力量,又感應到冥眼處的陰風還在掙扎著向往人間來,卻是猛然間脫離了袈裟,無根無源地大放光芒,一道宏偉光柱向著冥眼處壓去。

    沒有了老猴,也就沒有人能夠硬抗這些佛光,所以那些佛光似乎循著道路,無比莊嚴地沿著那個細若針眼的冥眼,映了下去!

    佛光入冥。

    ……

    ……

    冥間極偏僻某處。一位僧人正盤坐于地,眉頭苦皺,無比痛苦。正是阿彌陀佛。此時他身旁已沒有了觀音菩薩與地藏王菩薩,卻不知是被他傷了還是被他逼退了。

    阿彌陀佛看著遙遠處那記愈來愈濃地佛光,看著那佛光的顔色越來越濃,漸趨乳白,眉毛處不禁清光散出,似乎想撫平自己額上顯現明顯地痛苦:“爲救一人,卻滅萬生……

    話有不盡之意,似有詢問之意,但這莽莽黑原之上,除卻佛,便只有天地,莫不是他在問這天地?

    “也算是有希望。”

    “若這希望本是絕望……”

    ……

    ……

    一記佛光卻從那玉壁上的細眼里滲了出來,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易天行光禿禿的頭頂,似乎沒有感覺到任何障礙,便無聲無息地侵入了這身大迦葉肉身,直直擊打在他神識里將將凝結起來的菩提心上。

    易天行無喜無火,連眼也未睜一下,眉毛睫毛早已全數脫落,但面容看上去卻並不古怪,反而露出一絲莊嚴莫名之感。

    佛光從他的頭頂里灌了進去,那感覺就如同雪原之上普賢菩薩用第一法身爲他灌頂一般,只是今日感覺較諸當日卻似乎多了幾分凶險——佛光從他的頭頂貫入,沿脖頸而下,只是蘊集在了他的胸腹處,沒有炸開——便是將他地菩提心溫柔無比地包裹了起來。

    想當初在雪原之上,菩提心初成之時,體內光片化作萬道螢光,將最初的火輪道蓮煉成了回歸初本的清雅菩提心。

    這粒菩提心后來逐漸成長,不知經過諸般諸巧妙遭化,才直至進入大菩薩果位,與他的神識深然一體。

    然而體心之分已無,卻仍未能相融。

    ……

    ……

    佛光不斷地在他胸腹間積累著,沒有一絲漏了出去。不知爲何,易天行也感覺到了其間的凶險,但仍不睜眼,連那眉尾也懶怠抖一下,反是唇角現出一絲笑意來。

    看來師傅已經脫困而出了!

    剩下的,便是將這佛光化作六道輪回的能量。

    易天行並不著急,求佛求佛都要求他個千兒八百年的,更何況是成佛。他原本擔心的只是這冥間地億萬鬼衆,在自己打開通道之后,會不會一湧而出,在人間肆虐,造成生靈塗炭的恐怖景象,從而坐實大勢至菩薩與阿彌陀佛最擔心地末法時代提前到來。

    而他此時神識淡淡探出。只見冥間衆生皆俯于黑土之上,並未擅動,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但在此時,他回望己身。卻不由薄唇微啓,噫了一聲。

    ……

    ……

    宏烈地佛光不停地灌注著,易天行痛苦著,平靜著,接受著,雖然這道光起初只是如來萬千光芒之中一束,但如來無所不能,雖萬中之一,亦是無限之能。

    身心俱痛,正承受著那記佛光的沖涮。但他依然能面不改色,堅毅心性。此乃無上之途。然而此時卻抑不住一聲輕呼,全是因爲佛光從他的頭頂灌入之后,又開始從他地身體里往外冒去,出現了很奇怪的現象。

    他的口鼻處滲出了些像奶油般的液體,看著很古怪,這些液體似流金融玉般溢出,糊住了他的面目。

    這些純白卻有些發膩的液體。是佛光與他體內的菩提心融彙后産生的奇異物事,遇見即化,化作無數道流光,須臾間向著冥間的那些生靈撲去。

    片刻之后。

    一聲鬼哭響起,萬聲鬼哭響起!

    哭泣之聲回蕩在冥間空曠的黑土之上,地面高台下方如蝼蟻般地鬼屍們紛紛仰起頭來,無比驚恐的看著那些乳白色地流光,顫抖著,似乎十分畏懼。

    易天行悶哼一聲。也察覺到了怪異,發現這道佛光經過自己的身體過渡之后,再溢出來時。除了宏壯寂美之外,更多了分說不出來的感覺。

    不是無量光的寂滅之意,寂滅是除去鮮活的生息,而這些奇怪的佛光卻不是,只是很單純地轉化著一切。

    轉化成什麽呢?

    易天行猛地睜開了雙眼,眼中清光渺然,看著高台之下不知因何緣故四處逃竄的億萬鬼衆,終于看破了自己鼻孔口耳處流溢出來地乳白色液體所化之光的本質。

    ——這光是要將這冥間的一切都化爲虛無。

    ……

    ……

    不需要有多麽高的境界,才能看徹透這佛祖滅去本身而流下的佛光本質,因爲正在冥間發生的這一切,正在告訴衆生,這記落入冥間的佛光,究竟是從何而來,因何而來,爲何而來。

    乳白色的液體從易天行的鼻孔口鼻處溢處后,迅疾迎陰風而化成本源之光,無數道無色光芒,像人間極地地美麗光彩般,落入了高台之下四處逃竄的群鬼之中。

    光芒無形無質,而那些骨架腐厚遊魂又如何躲避的開?被一絲絲地佛光纏繞著,佛光一觸,便只聞陣陣嗤響,白骨從中無由而斷,腐屍無由而化,遊魂無由而唳,就在這些流光溢彩間,消失無蹤。

    真正的消失無蹤,連最低等的魂識也沒有留下,連最牢固不可侵犯的生命痕迹,也被這些佛光之絲統統抹去。

    而這佛光,來自易天行身上。

    由歸元寺處降落的佛光愈來愈盛了,易天行盤膝坐在高台之上,蓮花座已有散形之兆,面容平靜,眼神里卻顯出無限苦楚,無數道光芒從他的身上綻放出來,大光明,耀遍幽幽冥間。

    那些光照耀著白骨之上,將白骨照的更白,然后銷化成一片虛無。

    那些光照耀在腐屍之上,將爛肉映成鮮紅,然后焚化成一片虛無。

    那些光照耀在遊魂之上,將魂體顯出本形,然后抹滅成一片虛無。

    一片虛無。

    只要佛光至處,億萬生靈,盡成一片虛無,在這幽閉了五百年的冥間里,再也沒有任何印記。

    是最徹底的消亡,最徹底的死亡。

    ……

    ……

    佛光過處,無數死靈身上精光一冒,旋即消失。

    冥間五百年戰爭,死靈們早已被地藏王安忍不動如大地的精深境界所薰染,各自默然撤離,奈何對于生的企盼,對于消亡的本能恐懼,卻讓那些落在后處,被佛光銷亡的死靈們慘嚎了起來,哭了起來。

    鬼哭之聲響遍冥間,流于黑山四周。漸離高台之地,其聲淒怆不忍弈聞,咿咿呀呀,嗚嗚咽咽。間或有慘叫之聲響起,本是冥間,此時卻真正變作了修羅場。

    “爲什麽收不住?”那些將一切塗沫成虛無的佛光來自于易天行地身上,他渾身顫抖著,一身境界早已提至最高處,隱隱然跨出了大菩薩果位,卻依然止不住那些佛光從自己頭頂灌入,然后從自己的七竅流出,消亡著冥間的一切。看著離高台越來越遠的鬼衆,依然比不上佛光散開地速度。不知有多少靈魂就此萬世泯滅,再無重生可能。易天行心頭一恸,雙眼里悲哀之色大作:“爲什麽?”

    “我觀世間六塵變壞,唯以空寂修于滅盡,身心乃能度百千劫猶如彈指。”

    那人的聲音在易天行的腦海里響了起來,易天行對這聲音很熟悉,當初在黑石壇中便曾經聽到過,當時也看到過冥間的景象。卻想不到,如今自己打開人間冥間的通道,卻似乎是要將這冥間的一切都毀了。

    無數的乳白液體從他的七竅之中流了出來,卻是化的更快,馬上變作了流光絡絡,就像是無數條光蛇在他的腦袋上飛舞,看著有些怪異。

    “我明白了。”

    易天行張開嘴說了一句話,腦袋上面地光芒頓時散開,露出真實的面容而來。

    而隨著一個“了,字出口。頭頂地佛光驟然變狙,擊入他的頭頂,一股前所未見。天地不能抗的威勢降臨冥間。易天行身下由無數鬼靈用血肉骨架黑土築成的結實高台,就在這佛光之下,轟的一聲,四處散開,刹那間化成虛無!

    ……

    ……

    易天行低下頭去,承受著無比的痛楚和悲哀,感覺著身周的佛光正在不停抹殺著冥間億萬生靈地生存,神識深處終于將這橫亘五百年的事情看了個通通透透,一絲怅悔,一絲不甘湧入腦中。

    身周鬼哭之聲愈發淒厲。

    歸元寺的佛光不是用來鎮住冥間,也不是用來鎮住石猴,也不是用來助彌勒歸位。

    它只有一個用途,從最開始的時候,便只有那一個用途——毀掉一切的生靈。

    這佛光,便是捏碎果核的那兩根手指。

    佛祖等了五百年,前看過去,后望未來,無一事不在他的算中,既然斷了六道輪回,又怎會留下這道佛光,這處冥眼來等著后人重新開啓。

    他只是需要時間,他需要時間來讓人間的舊人們統統死去,化作幽魂,入冥間而不得出。

    然后將石猴鎮在冥眼之上,用那天地間渾然而生的強橫銅軀硬擋住佛光。

    然后他安排了一個接班人,那個被稱作彌勒地人,那個今生叫易天行的人。易天行拜了老猴爲師,終有一日便會救老猴出來。老猴一出歸元寺,天下間便無人能硬抗佛光,佛光沖入冥間,開始抹去一應生靈的痕迹。

    然后……再也沒有然后了。

    如果佛祖五百年前化去自身,堵了三界通道,封了六道輪回,卻留下這記佛光來,這佛光就像是毒氣,冥間就像那個澡室,而歸元寺里地老祖宗就像是毒氣通往澡室的閥門。

    而自己,就是擰動那只閥門的手!

    冥間里佛光正在以一種肉眼可以看見的速度向著高台遺址的四面八方侵去,一路梵歌妙漫,一路生死契闊,一路佛光莊嚴,一路鬼哭嘤嘤。

    易天行懸浮在高空之上,渾身籠罩在佛光之中,幽幽看著那些化作虛無的生靈,心中一片死寂,知道佛祖既然等了五百年,自然是要等人間的人全死光了,才畢其功于一光之下,而自己也在有意無意間,成了佛祖的幫凶——自己本意求度冥間衆生,不料卻害了冥間衆生。

    好在佛祖漏算了一點,就是觀世音菩薩當初與易天行得出的結論那樣,人間依然鮮活地存在著。

    但……難道就眼看著這冥間數十億生靈就此消失?

    聽得鬼哭聲聲,陰風淒淒。有些木然的易天行伸出一指,輕輕點在一絡佛光之上,指上現出一朵青蓮,幽然問道:“這些都是信你地弟子。都是些平凡生靈,爲何如此?”

    幾絡佛光脫離本體,飄浮到他的眼前,化作一行古怪的字符,字符是那種燦爛到極致的金黃色,然后在這字符地后方,那些正在向著黑山四周逃離的腐屍白骨卻在不停地被佛祖留下來的本命光芒湮沒。

    “有生皆苦。”

    易天行對于這些梵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小塘旁邊見過,山谷之上見過,黑石之中感受過。今日再見,卻平空多出了無數痛苦來。

    他沒有再次發問。因爲他已經明白了佛祖爲什麽要布下這個局,爲什麽一定要將這冥間的衆生盡數滅亡——因爲在佛祖眼中,既然有了“有生皆苦”這四個字,那他又怎會只求己身之解脫,而不度蒼生?

    佛祖乃大乘之主,覺我之外,更要覺他。

    這一點。當初在普陀山時,易天行便與觀音菩薩達成了共識,只是當時萬萬猜不到,佛祖的手段並不是五百年前封閉輪回,而是五百年后打開輪回的那一刻!

    佛祖曆無數劫,終于在這最后一劫中悟出了真正寂滅的方法,所以將這法門隱在最后這道本命佛光之中,設下無數機緣,只爲五百年后落入冥間。一舉度蒼生。

    只是這慈航普度的法子,未免太血腥,太恐怖。太可怕了些。

    易天行的神識深處不由出現了那個在黑石壇中曾經看見過地畫面:王宮之中,一個剛生下來的小孩,生而能行,行而成偈,于榻上行七步,口出一偈:“無數劫來,這是我地最后受生。我于一切天人之中,最尊最勝。此生利益天人,普願救度衆生。”

    普度衆生,便是滅這衆生,是耶非耶,敦能斷定?

    ……

    ……

    “我錯了。”易天行雙目靜然,看著面前的金色符文,“料不得你死了五百年,我師徒二人,依然落在你算計之中。然君欲普度衆生,我亦欲普度衆生,所向無二,法途有歧,我要阻你。”

    個字從他的唇里吐了出來,迅疾化作無數道火龍,在冥間的空中追尋著佛祖的遺光,試圖阻止這些看似美妙的光芒抹去一應生的印記。

    有生皆苦四字頹然散去,然而冥間已然大亂,佛光四處散去,鬼哭之聲大作,縱使他身上天火熾紅,卻只能將那佛光蒸騰漸輕,無法阻止從自己七竅之中射出。

    易天行再不去問他,也不去求他,只是將身心兒幻作一個他,雙眼柔柔看著正在消亡地生靈們,想阻止自己體內似乎無窮無盡的佛光灑向冥間——這是佛祖留下的光,他這身大迦葉肉身卻是容不下來,若他此時肯默然看著眼前一切發生,自然安穩,被佛光洗去一應人間冥間應留之息,成佛,便在眼前——但他如何肯默然?

    就這般,他記起許多年前在歸元寺里的一個場景來。(詳見第二部省城第四十四章)

    那日在歸元寺里數羅漢,觀羅漢像上衣袂線條流動,于方便心境有所了悟于心。卻在陀怒尊者面前,真正明白了一些事情——那陀怒尊者,身邊被六個童子圍著,有的童子捂著羅漢的嘴,有的揪著羅漢的耳朵,有的遮住羅漢地眼睛,這便是歸元寺里的“六戲彌勒”——蒙蔽其眼、耳、鼻、舌、身、意,不受外邪侵擾,方能一心向道。

    道爲何道?道路,便是梵文中的“乘”字。

    大道便是大乘。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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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7:10

第七卷 空城 第二十六章 冥間

    第二十六章 冥間

    天界佛土大宇宙。

    看著漸漸消失在空間中的那絲佛息,觀音菩薩的雙眼微微眯了起來,右手一招,從萬千佛光之中,將易天行的屍身收到自己身旁,橫著淨瓶,便將那屍身收了進去。

    光線漸漸變幻著色彩,與周遭的宇宙空間起了著感應,最后光塵落定,現出阿彌陀佛無上寶身。那寶身橫亘天地之間,高約數十萬里,自然一股威壓,壓在宇宙之中——好一座宏偉光佛,佛面柔和,寶光煌煌然射出!

    阿彌陀佛睜開雙眼,兩顆遠方星辰之光透過:“你……終還是來了。”

    觀音菩薩寶像莊嚴,但在這尊參天巨佛之前,卻顯得十分渺小柔弱,就像一只小鳥飛舞在雄偉的大山絕壁之前。他一合什,微微低頭,對著身前似乎要侵占自己身旁所有空間的光線一禮,然后對著重重金光里的那位佛低眉說道:“見過父親大人。”

    光佛未動,卻有宏大聲音在宇間響徹:“你收童子屍去。”

    “是。”觀音菩薩又是一禮,便準備離開。忽然間,這方宇宙內的光線亮了起來,耀得四周無不光明,菩薩微微皺眉,望向佛光之中那並不清明的某處,在那里隱隱有股很強大的力量正在波動著,星辰都受到這股波動的牽引。

    觀音菩薩知道,自己父親的心動了。他一見阿彌陀佛之面,便稱父親而不言它,雖然並不指望能用當年人間情懷來羁他心思,但也不算一步贅棋。

    “將童子屍身留下。”

    那團彌漫著的光團中,阿彌陀佛的聲音悠悠傳了過來,不知爲何,這位佛界的至高之主推翻了自己先前給過的承諾。

    觀音菩薩的眉梢極清美地挑了起來。淡淡地目光毫不示弱地望向光團之中,幽幽道:“父親既然已經殺了易天行,爲何還要強留他的屍身,難道父親真的不顧我與易天行這數世的情份?真要迫孩兒對父親不敬?”

    光團之中,隱有一絲笑聲傳出,那笑聲很清淡,卻似乎蘊著無比的寒冷:“留下來。”

    隨著話音出口,光團猛地散開。再也看不到凝聚的厚處,只是均勻地鋪散著,從四面八方,向觀音菩薩的寶身彙去。

    觀音菩薩看著四面八方凝聚過來的光,眉心地那粒紅痣顯得愈發地亮了。

    然后他出手。

    出一只手,兩只手,三只手,十只手。百只手,千只手,萬只手,億只手,無數只手……捉那一粒光。兩粒光,三粒光,乃至無數粒光。

    無量光,無數光。向著觀音菩薩的寶像彙聚,卻被觀音菩薩寶像之后伸出的無數只神手輕輕拈著!

    每一只手宛如一朵要綻放的青蓮,捕光捉影,在身邊輕輕拈下一粒光塵,那似乎永遠無法停留,無法捉摸的光,在觀音菩薩的手下,卻成了有如實質一般的光亮小蝌蚪。被他的食指中指輕輕拈著,任那光塵如何跳動,卻是無法掙脫開來。

    許久之后,這片空間里黯淡了許多,那些光塵在那些看著十分怪異可怕地觀音菩薩神手叢里,不再掙扎,漸漸暗去。只留下一個微熱的的背景在這空間里像無主的神魂般飄蕩,這些微熱的背景溫度太低。甚至有些黑暗。但若仔細看去,才會發現比宇宙里真正地背景還要亮了少許。

    均勻而平衡的光粒抹塗。

    “癡人。”

    阿彌陀佛第二次說出這個名詞。聲音里不期然帶著一絲倦意與悲哀,然后便消失在了這個空間里。

    嘶嘶響聲起,就像是無數條蛇在蠕動著,觀音菩薩面無表情,雙眼緊閉,將自己身后恐怖的無數雙手收回自己的寶像之中,寶像清光已經全然頹散,看上去平凡無奇,動作極其緩慢機械,就像是沒有了自主地意識。他左手端著的那個瓶兒紋絲不動,淡淡的裂紋就像瓶子里易天行的屍身一樣可憐。

    一道清影自天際飛來,落在觀音菩薩的身前,那清影不及說話,從懷里取出一個小壺,遞至菩薩的唇邊,灌了進去。然后又取出各式樣的法寶,散至身周空間里護衛著,這才一伸雙手,輕輕捉住觀音菩薩細細的手腕。

    那清影身后有一道渾圓光圈,正是道家絕頂人物。

    隨著他握住觀音菩薩地手腕,他身后的清光圈卻是越來越淡,不知過了多久,眼看著清光圈便要消散的無影無蹤之時,那人終于清喝一聲:“醒來!”然后飄然離開數萬里去,安靜地注視著觀音菩薩這處。

    隨著這聲喝,觀音菩薩悠悠睜開雙眼,醒了過來。

    無數道光從他的寶像中爆開!沒有一絲聲音,只是猛地爆開,化作無數道美麗的光線,往這宇宙的四面八方散去,而菩薩的寶像在這光線正中,看著無比莊嚴!

    “想不到,他真會起意殺你。”那個清影此時又飄回了菩薩身邊,輕輕理著颌下的長須,微笑說道。

    觀音菩薩微微一笑,看著手中地青色瓶兒:“先前,我也想殺了他,只是沒有成功而已。”

    “想不到,菩薩地神通,竟然如此高明,阿彌陀佛居然也受了重傷。”

    “天尊……”觀音菩薩微笑望著身旁的元始天尊,不知爲何,卻忽然住嘴不言,想來觀音菩薩地真正境界,連他這位戰友也是首次得見。

    “想不到許多年未見,阿彌陀佛的無量光境界已經如此圓融可怕。”元始天尊若有所思。

    兩位真正的大神通,大權利者,雖然沒有說話,但都知道對方想要求的是什麽。天尊用三個想不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夾著一絲朋友的關心,一絲道門地中立,一絲天尊應有的旁觀態度。

    “六道循環與你們那邊也有關系。”

    “是啊,所以我看著玉帝與真武這兩個孩子折騰,卻從來沒有說什麽,因爲連我也不知道,到底誰是對的。誰是錯的。”元始天尊負手于后,身后圓融清光漸漸亮了起來。

    觀音菩薩微笑著:“既然天尊心意已定,那就看地藏王菩薩如何了。”

    元始天尊忽然極認真地看了他一眼,搖頭苦笑道:“爲何你們父子之間,殺來殺去的,似乎毫不動感情?”

    觀音菩薩看著正以極快的速度消失的光線,面容慈祥而甯靜。

    “阿彌陀佛此時在何處?”

    “他雖然殺不得我,但我用盡全力也留不下他來。”

    “可是易天行已經死了。”

    “不錯。所以彌勒便要生了。”

    觀音菩薩微笑著,面上的肌膚卻開始變黑,一股死敗地灰色慢慢侵蝕著他的全身,阿彌陀佛無量光真正的傷害,開始顯出恐怖的威力。菩薩卻似乎並不在意。仍然想保持那甯靜的笑容,只是眉毛卻緩緩飄落,連眉心那粒紅痣都多了些細微的黑點,逐漸腐爛。

    “我終究不是佛的對手。”菩薩對這場似乎一觸即分的戰爭做出了定論。

    元始天尊微笑著說道:“既然童子陰魂已入冥間。后面地事情就不是我們所能掌控的了,我送你回普陀養傷吧。”

    這位道家的至尊人物,知道先前那些光,那些手,乃是佛土有史以來最震駭的一個事件,觀音菩薩與阿彌陀佛之間的戰爭,戰爭地結果是觀音菩薩受了不可逆轉的損傷,而阿彌陀佛的光。也淡了許多。阿彌陀佛應是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又擔心地府地局勢,所以離開。

    天尊卻只是淡然看著,畢竟他的身份在那里。而且他還有些疑惑深深地藏在心底,身邊這位交往了數千年的友人,難道真的只有剛才那次出手中顯示出來的那種實力嗎?

    “爲什麽一定要留下易天行的肉身?甚至不惜與阿彌陀佛正式攤牌。”

    “如果……”觀音菩薩淡淡回答道:“我說的只是如果,如果那猴兒出來了,我總得把他徒兒的屍體還給他。”

    “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

    冥間地戰爭還在繼續。因爲觀音菩薩法會而暫停地天界戰爭。在今日易天行離開普陀山之后,又猛烈而無趣地開始。不知有多少天神天將天兵因爲殺孽而墮入冥間,永世不得超生。

    冥間聚著五百年來人間應轉世之陰魂,不知有多少億生靈,所以加了這數十萬天兵生靈,也不覺得如何擁擠,但卻增添了不少熱鬧,正所謂“此去泉台集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真武的北極叛兵,在降入冥間之后,在神識未散之前,依然聚在了首領的麾下,而淩霄寶殿的死兵,也自然依著天界的局勢,加入了另一個陣營。

    如今地府的局勢並不複雜,地藏王菩薩與真武一在天,一在地,都是在行著揭竿而起的事業。真武反的是天庭,而地藏王菩薩反地卻是當今佛土地當家人,西方淨土——地藏王菩薩領著冥間億鬼,想生生殺出一條通道,直接通往人間,而西方淨土卻領著無數強者,堵在了那些白骨鬼軍的前方。

    冥間群鬼地數目自然要占絕對的上風,但天庭往冥間增兵,加上西方淨土之百余年間,不斷地將淨土里的強者送入冥間,所以實力還是要以西方淨土與天庭那邊爲勝,在七十幾年前,一次戰役之后,冥間群鬼大敗,天庭的那根打神鞭,竟直直離冥間群鬼精神所系的白骨塔只有十幾公里的距離了。

    好在二郎神來了!這位殺神以一己之力,與天庭、淨土諸多強者抗衡至今。

    所以,在莽莽黑原的冥間大地上,只有一條戰線。一條敵我分明的戰線。那條線是雪白色的,是由雙方死靈地身軀骨粉所構成,連綿戰爭,在那條線上不知打散了多少陰魂,壓碎了多少白骨,厚厚的染著死灰色的白色骨頭被砍碎,壓爛,踩入黑土之中。旋又被翻起,時日久了,竟將那條線上厚達數十米的泥土也都染成了淺白色。

    森森然的白,雙方便是僵持在這白線兩側,無法進,亦不想退。

    今日白線之上與往常一樣也有戰斗。延綿數千公里的戰線之上,真武送下地府的冥兵,正與白線那側的天兵們在空中厮殺著。紛紛揚揚從高空墮下,砸地地面寬約四公里的白色土地上一片骨粉,直似柳絮惹風礙眼急。

    在地府冥后的后方,一朵烏云正緩緩飄浮著,烏云之上。冥間除了黑白之外,唯一的一抹亮色,正盤膝坐著,淡鵝黃的戰袍賦予了那人一絲貴氣。盤龍襪飛鳳帽上,卻隱隱有些黑光,帶著一絲墮落的氣息,他足上穿著的那雙縷金靴底,卻是一團死息缭繞,上有骨粉點點,更有淨土羅漢靈血,絕殺之氣油然而升。

    在天兵的后方。卻是無數朵白云,云上戰著天庭地仙將還有淨土方的羅漢菩薩,無數道眼光,都盯著那朵烏云。

    白云的后方,忽然一道閃電劈過,隱隱可見一道如龍般的鞭影劃破這方死氣沈沈的土地。

    二郎神緩緩睜開雙眼,眉間那道如柳葉般地天目猛睜,一道亮光閃過。手中三尖兩刃槍脫手而出。化爲一道黑光,從越過白線的一位羅漢胸間穿過。然后沿著詭異的軌迹回到他的手中。

    未曾出手,便已殺一人,這槍行走地軌迹太過詭異,所以遠方那道如龍般的鞭影忽嘯著劈下時,也只劈中了一絲殘影,鞭影落下,不分敵我,竟是生生震碎了數萬名天兵冥兵靈體,鞭中挾著的毀天弑神的威力,竟讓那些白云之上的仙人羅漢們也有些心神激蕩,險些落下云頭。

    “打神鞭。”二郎神坐在烏云之上,打了個呵欠,俊美至極的面容上忽然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我不願做神仙,你又如何打得著我?”

    因爲真武起事往冥間送了許多兵士,所以冥間那些毫無戰斗力的群鬼白骨腐屍們,終于離那道恐怖地白線遠了一些。雖然億萬道無情無識卻依然狂熱的目光,依然直直地望向天庭淨土戰線之后那記由天而降的白光,但卻被地藏王菩薩仁慈地留在了暫時安全的地域。

    這是一座大黑山,黑山極陡峭極高,山頂隱約可見聖潔無比的一個白色的塔。

    大黑山下方圓約有數百公里,無數的白骨腐屍遊魂正擠在這里,等待著冥間的勝利,等待著前往遠處天光地一日,據地藏王菩薩說,那記天光處,乃是無上慈悲如來佛祖留給冥間群鬼地安息之道,是擺脫幽居冥間不得出淒苦景況的唯一通道。

    所以大家安靜著,白骨在風中一動不動,縱使被風吹落了筷子一樣地指骨,也沒有驚歎。腐屍也不動不動,臉上的黑汙血肉緩緩滴到自己千瘡百孔的腳下,大家的臉上都充滿著安祥,看著極遠處那道白線,看著那道白上的法寶仙光,看著那柄穿神弑佛的黑光槍,安靜地等待著。

    只有遊魂無法安靜,這些遊魂們死的太干淨,連自己在人間的一絲物質存留都無法帶入冥間,所以他們根本不可能安靜地站在一處不動,只好如同風中落葉一般,在群鬼陣的高空上飄來飄去,有時這些遊魂也往下落去,從白骨兄弟的肋骨間穿過,從腐屍哥們兒爛成大孔的眼眶里穿進,與他們打著並不親熱的招呼。

    白骨腐屍都是后輩,不知道這場戰爭還要持續幾千年,所以才有心思傻站著等。

    遊魂們已經看了幾百年了,雖然心中對于光明處的天生向往並不稍減,但腦中對于人間的記憶卻是漸漸消褪,所以那份狂熱要淡上許多,所以還有心思玩耍。

    在大黑山上,便有九十幾萬個遊魂正在穿梭著,偶爾交談兩句,更多的時候便是在冥風中飛行。飛行,是他們在冥間唯一能有的樂趣,曾經有幾個膽大的遊魂嘗試過飛到白線的那邊,反正他們已經沒有物質依存,天兵的武器對他們的傷害也太小,這才敢過去取笑對方。

    不料后來,淨土來了許多和尚,幾聲咒一念,那幾個膽大的遊魂便散了大半。所以如今遊魂們只敢在大黑山下遊蕩飛舞,像滿天的黑蝴蝶,但更像恐怖片里的咒怨戾氣。

    只有一個遊魂安靜著。

    這個遊魂坐在大黑山下的一塊岩石上,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模糊地似乎隨時會消失的臀部線條,與岩石的表面若即若離,並沒有真正坐上。

    遊魂看不出來性別,但像這個遊魂這般沒有長長頭發的,似乎也很少見。他右手輕輕撫摸著身旁的一架貓骨,淡淡的手指從貓骨的縫隙里穿進穿出,像個貴婦人一般。

    在他的四周,空出了足有一個足球場大小的空地來,空地外那些白骨腐屍有些畏怯地注視著這個與衆不同的家夥。

    遊魂幽淡的手指動了動,像是在給骨貓撓癢,不知爲何,那只死去不知多少年的貓似乎能感覺到遊魂的動作,張開了只剩下牙齒的嘴,對著空中張了張,似乎在很惬意地叫喚。

    這個遊魂已經沈默了許多天了,忽然開口咕哝道:“小白啊,你又癢了嗎?”這句話一出口,遊魂便似乎醒了過來,嘴里的話語再也止不住了。

    光頭遊魂忽然擡頭望向大黑山上的那座白塔,微微偏著頭,顯得十分苦惱:“爲什麽覺得小白這個名字有點兒耳熟?”

    “耳熟?耳是什麽?”遊魂下意識里將手伸到自己的耳朵處,但他是遊魂,能保有四肢的形狀已經難得,哪里還能摸得著耳朵。

    “我耳朵到哪里去了?”

    “噫?我?我的耳朵?我是什麽意思?”

    “什麽是我?”

    “我是誰?”

    “那兒的人爲什麽要打架?爲什麽我知道他們是在打架?旁邊那些骨頭架子爲什麽要這麽看著我?”

    遊魂警惕地掃視了四周一眼,活著的時候他就是個表面憨厚,實際上有些陰險的家夥,此時便成了無知無識無情的遊魂后,這一點本能卻沒有忘記,“這里是什麽地方?我是怎麽來的?爲什麽被我摸的這只貓……等等,爲什麽這個小骨頭架子叫貓?”

    “我好象對于狗要熟悉一些。”遊魂很鄭重地點點頭,“雖然現在的我還不是很清楚狗應該長什麽樣子。”

    冥間的戰斗持續著,大黑山下的群鬼等待繼續著,空中的遊魂飛舞著,坐在石頭上撫摸小貓的遊魂還在繼續思考。這一思考就不知道思考了多久,雖然很多只有人間存在的事物,因爲缺少參照目標,而沒有在他的意識里形成完整的概念,但他總算成功地掌握了一些意識領域里的東西。

    山中不知歲月,冥間亦不知歲月,遊魂就這樣孤獨地思考著。忽然有一天,他想起了一句詩來:“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遊魂歎了口氣,從石上站起,很悲哀地說道:“九州分家了……原來我死了。”

第七卷 空城 第二十七章 白塔上

    第二十七章 白塔上

    “您不應該在這個地方。”

    某無名遊魂甲飄到正進行日複一日的光頭遊魂面前,抛下一句似乎很有深意的話,又飛走了,留下光頭遊魂歪著腦袋,站在大石上,發了五天呆。

    五天之后,他騎在骨頭貓身上,沿著大黑山走了一圈,雖然他那顆有些渾沌的心只是賦予這次行走以“散步”的名義,但散步的途中發現四周的骨架、腐屍都有些畏懼自己,離自己遠遠的不敢靠近,而自己騎貓而行,更是讓這些密密麻麻的死靈們紛紛避讓不叠——于是散步成了出巡。

    遊魂很驕傲地坐在骨頭貓身上,心想雖然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誰,但肯定死之前是個大人物,所以帶入冥間的氣息讓這些死靈們無比畏服,但他心里有個疑惑,爲什麽先前那個無名遊魂會說自己不應該在這個地方?自己不應該在這個地方,那自己應該在哪里?

    他飛了起來,在繞著大黑山飛舞的九十幾萬個遊魂中,很輕松地揪住最開始與自己對話的那個遊魂甲。

    被他抓住的那個遊魂甲臉上五官有些模糊,但還有個整形兒,看來屬于遊魂當中比較年輕的那輩,很好玩的是,那張模糊的臉上總是浮現著像孩子一樣純真的笑容。

    純真遊魂甲發現自己被這個光頭遊魂很輕易地抓住后,笑容有些苦,似乎很是畏懼。

    光頭遊魂看著他,並沒有一絲表情,直接問道:“如果我不應該在這個地方,那我應該在哪個地方?”

    “在別處!在別處!”

    忽然間,四面八方都響起了這樣的聲音,這些聲音是從那九十幾萬個遊魂的嘴里一起發出來的,就像大黑山陡峭懸崖旁邊萬年不休的陰風一般。在光頭遊魂的四周飄拂,刮弄著,似乎想要鑽進他的腦袋里面。

    同一時間,一直安靜著地九十幾萬遊魂同時發聲,這陣勢十分恐怖,引得大黑山下的白骨腐屍們紛紛轉頭往天上望去,有幾個老骨架子擡頭太快,白森森的顱骨落下地去。砸的是铿锵有聲。

    “別處是哪處?”光頭遊魂沒有耳朵,整個腦袋看上去就像一個圓,但更像歪瓜和劣棗。

    九十幾萬遊魂還在嘶吼,冷靜地嘶吼著:“在別處!”

    “都他媽的住嘴!你們不是盧梭的靈魂!”

    遊魂生氣了,圓滾滾的腦袋里暴出一聲怒吼,吼聲迅疾傳遍大黑山上下。離他近些的數千只遊魂霎時間呈現出恐懼地表情,嘶嘶響著,被這吼聲震成碎片。飄散在大黑山四周,不知還要過幾千幾萬年才會合成一體。

    遊魂有些意外,想不到自己一聲吼卻造成這樣嚴重地后果。而那些遊魂骨屍們,卻是深切地體會到這聲吼里蘊藏著的力量,畏怯著離去。

    他飛了起來。手里抓著最開始與自己對話的遊魂,不知道爲什麽,別的那些遊魂都無法碰觸到任何物質,而他的手卻可以摸到骨貓。此時又可以抓住這只遊魂。

    “我不應該在這里,那應該在哪里?”他飛到大黑山的山腰一處突兀出來的岩石處,眼睛看著極遠方那個不停綻放著血色煙火的白色戰線,似乎隨口問道。

    有張孩兒面地遊魂在他的手中瑟瑟發抖,很久之后才能說出話來:“您在我們中間,我們很不安。”

    “你們怕我?……我知道怕是一種什麽樣的情緒,但你們爲什麽怕我?”

    “因爲你本來就不應該在我們中間,或者說。您根本不應該是個遊魂,也不可能成爲遊魂。”

    “成爲遊魂還需要什麽條件?”遊魂笑了起來,但那淡若煙霞的身體並不能完全展現他的心情,面容反而顯得有些怪異,“我還以爲只要死了就是遊魂了。”

    孩兒面將目光投向下方幾千米低處地黑色荒原,看著荒原上密密麻麻直鋪到天際的白骨大軍,和那些帶著畏怯只敢在低處飛舞的數十萬遊魂,抖著聲音說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這大黑山四周的遊魂都是已經死了幾百年地老鬼了。肉骨全腐,連神識也有些煥散。這才成了遊魂。而您進入冥間的那天起,大家便感覺到了您的強大。”他偷偷看了這只恐怖的遊魂一眼,繼續說道:“您的心神強大到這個空間根本無法接受您的程度。”

    “如果我強大到這個空間無法接受我,那我爲什麽會在這里。”遊魂將手肘撐在自己的額上,這些只是他下意識的動作,很像人間地那個雕像,“爲什麽我會在這里?”

    他重複著自言自語。

    “或許總有些原因吧。”孩兒面遊魂畏縮著。

    “那你爲什麽敢來和我說話?”遊魂的眼中忽然閃出懾人的光芒,“而且我看得出來,你才死沒幾年,爲什麽你也成爲了遊魂?你的身下隱藏著什麽樣的大陰毛?”

    孩兒面似乎急的要哭了,分辯道:“我確實只死了幾年,也不知道爲什麽自己變成了遊魂,聽說我死的時候,所有的身體全被某種很厲害地能量燃成一片虛無,再也找不回來,殺死我地又是一件神器,所以我才變成了這種形狀。”

    遊魂若有所思:“神器?虛無?嗯,看來你也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有資格陪我說話。”

    “那你知道你是誰嗎?”他繼續問道。

    孩兒面顯出一絲羞愧:“不知道,成爲遊魂之后,什麽事情都忘記了。”

    遊魂忽然歎了一口氣,說道:“說不定什麽都忘記了,也許還幸福些。”

    “可是幸福是什麽呢?”孩兒面遊魂不是哲學家,只是單純地不知道幸福是什麽意思。

    遊魂看了他一眼,半天沒有說話。忽然開口道:“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天天看這些骨頭也看地膩了,你就陪我聊聊天。”

    孩兒面似乎隨時會消散的臉上散出一絲不自信和榮幸:“可以嗎?”

    “可以。”遊魂說道:“和誰聊不是誰聊,總不過是打發時間,而且……我看你很順眼,不過你記住,以后在我面前,不要擺出那張孩子一樣天真的笑容來。你年紀已經不小了。”

    遊魂轉過頭去,看著大黑山那邊的天光,嘀咕道:“爲什麽一看你這天真笑容,就覺得很惡心。”

    孩兒面遊魂趕緊拉扯著自己的臉,擺弄成了很嚴肅的神情,討好般地飄到遊魂地身邊。

    遊魂看了他一眼,說道:“既然你說我不應該在這個鬼地方,那以后如果我出去了。想辦法帶你一起出去。”

    “爲什麽您對我這麽仁慈?”孩兒面覺得自己的運氣很好,最開始他只是看著這個新來的恐怖遊魂有些天然的熟悉,所以冒著大險去說了一句,萬萬想不到自己竟然得到了這位的一句承諾。

    “朋友……是朋友。”遊魂點點頭。

    大黑山一如既往的安甯陰森,山頂的白塔散著微光。與遠處戰場上的法寶光彩一比,要顯得黯淡許多,但與極遠方天幕上垂下地那記白色光一東一西,遙相呼應。顯得異常穩定,似乎這冥間千萬年的陰風,根本不可能造成絲毫的損傷。

    遊魂們又安靜了下來,開始在白骨與腐屍間穿行,用這些小把戲來渡過極無生趣的每一天,來追尋它們快要漸漸淡忘的意識。讓他們不安害怕的那個恐怖遊魂,這些天已經不在山腳下的石頭上呆著了。那個遊魂飄下山把那只骨貓捉上山去,便一直和那個新來的孩兒面蹲在山腰地石頭上。

    因爲那個遊魂在山腰。所以沒有別的遊魂敢飛到那里去。

    但九十多萬遊魂都在好奇,這個本不應該出現在冥間的強大力量變成的遊魂,爲什麽沒有破開空間離開,反而是一直蹲在那塊石頭上。后來過了很多天,遊魂們才知道了一些事情——據說那個強大的遊魂之所以一直蹲在山腰,是在等著看日出。

    什麽是日出?遊魂們飄忽地記憶里似乎見過日出,但又好象從來沒有看見過,所以有些迷惘。他們畢竟在冥間呆的時間太長了。他們又去問腐屍與白骨。腐屍與白骨雖然記得日出,但也認爲那個強大遊魂想在冥間看日出。是件極傻的事情。

    就算他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一個遊魂,也沒可能在冥間看到日出。

    “爲什麽不到山頂去看?”孩兒面問著遊魂,雖然他也認爲旁邊這個強大地遊魂想在冥間看日出,是個蠻沒有指望的事情,日子漸漸久了,他也不再對這個遊魂給出的承諾繼續報有信心,也對,聽說冥間現在這個苦樣子已經持續了五百年,從來沒有一個遊魂能夠重新投胎做人,身邊的這位遊魂雖然強大,自己出去估計沒什麽問題,但要帶自己出去就太難了。

    遊魂的目光一直注視著西方的那道白色天光,他覺得那道天光很熟悉,下意識里哼哼道:“吃俺一棒?”說完之后才醒過神來,注意到孩兒面的問題,隨口答道:“山頂上那個白塔很煩。”

    “那是地藏王菩薩。”孩兒面很恭謹地說著,雖然遊魂沒有什麽記憶,但冥間的生靈都知道,地藏王菩薩一直在努力地爲大家找到一條道路,一條不再絕望地道路,所以對于地藏王菩薩,每一位冥間生靈都保持著最高的敬心和尊崇。孩兒面也不例外,雖然和身旁這個強大遊魂交談比較開心,但聽見他說地藏王菩薩很煩,下意識里提醒。

    遊魂並不改口,反而有些癡癡說道:“就因爲是地藏王菩薩,所以才煩。”

    不知道爲什麽,遊魂有些害怕去山頂,去白塔。總覺得一旦去了那里,就會有些自己不願意的事情發生。

    又過了很多天,遊魂站了起來,遠處的白光照耀在他青色透明的臉上,看上去像半透明的肥皂泡,隨時可能破滅。他對身邊的孩兒面說道:“我要上山了。”

    孩兒面飄了起來,在他身前的半空中對他鞠躬行禮。

    遊魂將手中地骨貓扔給孩兒面,孩兒面在他地身邊久了。也許是感染到他魂魄內強大的生命力量,竟也漸漸有了些實體化地傾向,在空中一撈,竟把骨貓撈在了手中。

    “照顧好小白。”遊魂又看了他一眼,“我知道這些天你陪我聊天,就是爲了我離開的那天。”

    孩兒面抱著骨貓,有些飄不動,正緩緩地向下方飄去。

    遊魂目光有些淩厲。卻沒有什麽殺意:“我離開后,你就是這九十幾萬遊魂里最強大的那個,前生的時候,你一定是人間最喜歡耍弄陰謀的人。”

    孩兒面並不解釋,只是低著頭說道:“我們是朋友。”

    “不錯。所以總有一天,我會帶你出去。”遊魂說完這句話后,便再沒有看他,魂體一虛。便向上方飄去。

    不知道飄了多久,遊魂終于飄上了大黑山地山頂。

    大黑山的山頂是一片極闊的平地,約摸有幾百平方公里大小,不知道是什麽力量削平了,竟沒有一絲突起。在這塊廣曠平地的正中央,是一座白塔,一座很巨大的白塔。

    遊魂向那座白塔飄近,離得近些。才看清楚原來這座白塔竟然全部是由人類的頭顱堆成的,白塔下沿有兩三公里長,這樣巨大的一座白骨塔,不知有多少顆腦袋。

    他飄到塔邊,將腦袋貼近白骨塔,嗅了嗅這些死人腦袋地味道,然后擡頭往塔上望去,目光循著那些光滑的骨面。一直看到天空的上方。看見了那個獨角、犬耳、龍身、虎頭、獅尾、麒麟足的異獸。

    異獸的耳朵微微動了下,似乎聽到了他地到來。

    遊魂自信自己絕沒有發出什麽聲音。但對方既然聽到了,自己似乎也不怎麽驚奇,飄到那個異獸的旁邊,伸出手去擰了擰它的耳朵。

    異獸似乎想不到一只遊魂能夠觸碰到自己最寶貴的耳朵,唬了一跳,張嘴欲嘯。

    遊魂冷漠說道:“叫個屁啊,又叫不死我。”

    異獸微微低首,那只獨角發著光澤,似乎是在思考,半晌后承認了這個強大遊魂地推斷,偏了偏頭,拱了拱身子,不再理會這個遊魂。

    遊魂說道:“居然還會學人聳肩,你家主子怎麽教的你?”

    他擡頭望著坐在異獸身上的那個和尚,問道:“菩薩,我來問你,爲何我會成爲遊魂,下方那些小的都說我不應在此處,不能在此處,應在別處。”

    那和尚身上穿著件袈裟,胸前挂著一串骨頭,面容黝黑,雙眉平伏,神情木然,只是將目光望向極西處的那道天光,回答道:“你本應在別處,卻在此處。”

    “聽那孩兒面說,這地府里的家夥都投不了胎。”

    “便是阿羅漢果位,也能在人間投胎,不需要經過冥間,更何況你是證得大菩薩果位之人。”

    “我是大菩薩果位?”在大黑山腳下腰里呆了很久,捉了很多新死之人來問,遊魂學會了很多知識,抓耳撓腮道:“我是哪尊菩薩?文殊普賢還是觀士音?日光月光還是大勢至?”

    和尚面無表情,沒有回答。

    遊魂又問:“大菩薩不墮冥間,我怎麽成了遊魂?”

    “你死的時候,恰好有一位大神通甯肯耗去自己偷偷修煉了許多年的佛性,凝住了你地魂魄,強行逆天而行,將你送入冥間,從而阻止了你在人間投胎出生。”和尚說道:“我也沒有想到,他居然已經接近佛的境界了。”

    遊魂想了想,沒想明白。飄了起來,坐到了和尚的身邊,坐在了異獸的身上,手搭涼蓬,與他一同看著遠方那道天光。

    “我是誰?”遊魂伸出手,將和尚脖子上的那串骨鏈取了下來,往空中抛接玩著,他臀下地異獸似乎有些氣憤。吭哧吭哧噴著粗氣,在陰風中凝成白霧。

    “你說我是誰?”和尚不回頭,只是問他。

    遊魂看了和尚的側臉一眼,聳聳肩:“你是地藏王菩薩。”又看看身下這只異獸:“這是你的寵物,叫谛聽。”

    和尚問他:“既然知道我是誰,爲什麽不知道你是誰?”

    遊魂回答地理直氣壯:“因爲我死了,你沒死。”

    和尚又問他:“爲什麽你一直呆在半山腰,直到今天才上來?”

    “因爲我呆膩了。總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鬼地方,應該回去。”

    “回哪里?”

    “家。”

    “家在哪里?”

    遊魂忽然狡黠地笑了笑:“不要說什麽一心安處便是吾家,俺雖然暫時記不起來家在哪里,但反正知道不在這個鬼地方。”

    這是他第二次說鬼地方。

    和尚笑了起來,黝黑地臉上閃著慈悲的光芒:“你說地不錯。這本來就是鬼地方。”他站了起來,緩緩閉上雙眼:“這樣的鬼地方,根本就不應該存在,我們一起來吧。”

    遊魂聽不明白。卻懂了,毫無重量地身體飄到了谛聽獸的獨角上,站立在冥間陰風之中,望著遠處的那道白光,問道:“那我要做些什麽?”

    “學習。”和尚左手輕揮,破開空間,取出一本書冊,書冊的表面淡黃。看上去很是古舊。

    “彌勒下生經?”遊魂看著手上的這本書冊,忽然皺起了眉頭,擡頭望天,走了許久的神才說到:“殘存的記憶里告訴我,這本書是假貨。”

    “這本書自然是假的。”和尚微微笑道:“這是當年我寫地。”

    遊魂又聳了聳肩,在谛聽的獨角上踩了一腳:“菩薩寫的,也假不到哪里去,而且好象我還活著的時候。也是個很愛學習的人。”

    “愛學習才是好孩子。”

    看著身后正趴在谛聽身上翻著彌勒下生經地遊魂。和尚緩緩走了下來,慈愛地撫了撫谛聽有些怨氣的雙眼。走到了大黑山峰頂的懸崖邊上,一雙無情無欲的雙眼直直注視著極西方地那道天光,那是佛祖留下來的光,也是地府與人間唯一相連的通道。

    若要重開六道輪回,便要將那處通道打開。

    想到此處,和尚又看了一眼看書的遊魂,這才發現遊魂不知何時竟睡著了,遊魂本是不需睡眠的,這個遊魂果然大不尋常。和尚笑了笑,本來他可以將所有的事情全部講給那個遊魂聽,但想不到遊魂也很明白自己的想法,沒有再次問起。

    彌勒果然下生到了冥間,眼看著五百年來的堅毅所向終于有了一絲希望,地藏王菩薩地內心卻沒有一絲波動,似乎這只是自然之事。

    他是地藏王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大菩薩。

    五百年前,佛祖用自己的法身關閉了六道輪回,又用佛光石猴鎮在了唯一通道之上,從此地府鬼滿爲患,只好絕望,地藏王菩薩心憂爲患,只好沈睡。

    三百年前,地藏王菩薩于沈睡之中醒來,開始召喚著冥間的億數死靈,往西方去。

    西方不是淨土,但西方有那道光。

    他看著遠方戰場上的法寶厮殺,看著那個靜坐在烏云之中的二郎神君,若不是這位殺神不知因爲什麽原因,墮落至冥間來幫助自己,只怕天庭與淨土的力量已經圍住大黑山。

    地藏王菩薩看著山腳下如同白色麥穗般的死靈白骨腐屍,站在峰邊地陰風怒號之中,身形安忍不動如大地,清光靜慮深密如秘藏,忽然他地雙眼眯了起來,發現空間里發生了一道極強大的波動——那佛終于來找自己身后這個遊魂了。

第七卷 空城 第二十八章 墳(上)

    第二十八章 墳(上)

    遊魂夢見他正看著一方墓碑。那墓碣似是沙石所制,剝落很多,又有苔藓叢生,僅存有限的文句——……于浩歌狂熱之際中寒;于天上看見深淵。于一切眼中看見無所有;于無所希望中得救。

    然后他猛地醒來,想起這篇文章,文章里下一句是那個姓魯的人讀著墓碑上的刻辭:有一遊魂,化爲長蛇,口有毒牙。不以齧人,自齧其身,終以殒顛。……離開!

    最后兩個字是離開,離開!撕心裂肺地喊著離開!這是什麽樣的征兆?

    遊魂張大了嘴,喘著氣,坐在谛聽獸身上,空空渺渺的身體飄浮著,心想這個征兆是催著自己離開,看來自己死之前深系于心的某些人或事正面臨著某種危險。

    卻來不及多想,地藏王菩薩已經轉身而回,望著他的雙眼問道:“你可看明白了?”

    遊魂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拿著的那本黃色書冊,看著封面上彌勒下生經五個字,搖了搖頭。這本經書中講到大迦葉于過去諸佛時,善修梵行,修十二頭陀行,故得佐彌勒勸化衆人,如果自己是彌勒,那誰是大迦葉?

    大迦葉是如來佛祖的大弟子,傳說他活到一百多歲,傳法給阿難,就到王舍城西南八里多的雞足山(山有三峰屹立,狀似雞足),山峰之間的盆地里,席地而坐發誓說:我今以神通力使身體不壞,用糞掃衣複蓋著。等六十七億年后,彌勒降生成佛時,將來此訪問,即把釋迦佛的衣缽獻給他,並協助他教化衆生。

    這段故事記載在《付法藏因緣傳》中——“佛滅度后,所有法藏悉付迦葉。后時結三藏竟。至雞足山入般涅槃,全身不散。候彌勒佛出世之時,從山而出,在大衆中作十八變,度人無量,然后滅身,未來成佛,號曰光明。”

    遊魂想了想。以手指天,說道:“雞足山在云南。”

    地藏王菩薩搖搖頭:“五指山在海南。”

    一問一答,自然明白其中意思。若如今人間云南的雞足山便是佛陀首徒大迦葉肉身不腐數千年之地,那當年壓著猴子的五指山又怎麽跑到海南去了?后世附會之說,卻不是數千年前故事發生之地。

    地藏王菩薩又道:“經中曾云,大迦葉尊者不入涅磐,肉身不腐,持佛陀牙舍利及佛祖親身袈裟等候彌勒。傳彌勒佛祖衣缽。”

    遊魂沒有什麽表情,直愣愣說道:“可是大迦葉在哪里?”

    “佛祖的弟子中,叫迦葉的有許多位,卻沒有大迦葉,你當謹記。”地藏王菩薩像老師一樣緩緩說著。

    遊魂點點頭。心想都是你說你寫的東西,既然你說沒有迦葉,那便沒有迦葉好了,不和你爭這個……隔了會兒。他卻忽然間開口說道:“但有舍利與袈裟。”

    地藏王菩薩笑了。

    “走吧?”

    “去哪里?”

    遊魂忽然覺得這兩句對話有些熟悉,有些惡俗,所以撇撇嘴,從谛聽身上飄了下來,跟在地藏王菩薩地身后,不再繼續問,下山而去。

    剛才夢中見到的那塊墓碑上面寫著離開二字,這不祥的預兆讓他隨著地藏王菩薩離開了大黑山頂。卻沒有離開冥間。遊魂的心中也有些茫然,爲什麽地藏王菩薩要帶著自己離開白骨塔。

    遊魂自己是忽然有了離開冥間的念頭,因爲總覺得自己原本存的世界里,那些自己親近的人或事,此時極爲危險。

    歸元寺中,后園茅舍,那只猴擡眼看著天空中的月亮,一個青色地圈兒隱隱浮現。一頭青色的小獅正在猴子身邊有氣無力地哀鳴著。鄒蕾蕾宛若死去一般沈靜著,飄浮在旁。沒有一絲氣息。

    院外,瞎了的斌苦正坐在地上,手握檀香念珠,阖寺子弟正在頌著觀士音菩薩的大名。

    寺外,秦梓兒正與陳叔平對坐飲茶,杯中無味。

    城外,六處殘余的力量全部糾集到了省城周邊,雖然明知道人間的力量根本影響不到什麽,但依然堅持著。

    天外,那兩尊血菩薩骨肉皆碎,文殊勢至相依,像兩尊高貴的冰雕,似乎隨時可能破裂,歸于寂滅之中。

    那個人沒有回來,那個小胖子沒有回來,誰都沒有回來,誰又將要離開?

    “我們在躲誰?”遊魂手里捏著彌勒下生經,問著身邊的地藏王菩薩。

    從大黑山上下來之后,地藏王菩薩便領著他在萬千白骨腐屍之中行走,不知經過了多少荒原,多少死地,而那些死靈們也沒有躲避他們,反而是刻意地遮掩著他們地氣息。可惜的是,地藏王菩薩能將自己的氣息與這冥間融爲一體,而遊魂過于強大的神識,與這冥間格格不入的生命跳躍氣息,卻是給后來者指出了一條明路。

    后面地那個人離遊魂與地藏王菩薩越來越近了。遊魂有些奇怪,按照地藏王菩薩說的,自己是證得大菩薩果位之人,而地藏王菩薩的境界更是恐怖可怕,當年若不是隨口發了句狠,只怕如今早就成佛了。他心想,憑自己兩個這麽強大的力量,爲什麽還要躲著那個人?是什麽樣地力量,竟讓地藏王菩薩舍了延綿三百年的冥間戰爭不顧,帶著自己到處瞎跑?

    “躲那個殺死你的人。”地藏王菩薩往前方行走,一腳便是五百里地,白玉般的腳掌踩在腐臭的爛泥之中,看著分外鮮明。

    遊魂在他身旁飛掠著,聲音里沒有什麽情緒波動:“既然已經把我殺死了,還來殺我做什麽?”

    “你雖死了,卻沒有投胎。他自然能夠察覺到。”

    遊魂歎了口氣:“既然以前能殺死我,那這次一定能再殺我一次,菩薩,我們跑快一些吧。”既然知道后面追著自己的人,是個厲害角色,遊魂本能里便有些恐懼,毫不避諱地要求菩薩帶著自己逃命,“記得以前我飛的比現在要快很多。菩薩你帶著我飛可好?”

    “不好。”地藏王菩薩真的很像一個老師,“佛掌控空間,所以速度對于一個佛來說,是沒有意義地,我們只是在他掌控的空間里尋找一些他沒有注意到的縫隙。”

    “既然他能掌控空間,那怎麽可能在這個空間里還有他不會注意到的縫隙。”

    “因爲他對我們所在的這個空間不熟悉。”地藏王菩薩說:“冥間,就是我的家,所以對于這個空間的掌控。他很難做到完全。”

    “明白。”

    又逃了十幾天,遊魂正有些厭了這般生涯時,二人來到了一處荒地,荒地之上有座山。這冥間的山都是黑色地,所以這座山。看著有些像地藏王菩薩座下地那座大黑山的縮小版,只是這座小黑山地山頂微微裂開,向著四面八方散去,就像是一朵黑玉雕成的蓮花一樣。很是美麗。

    見地藏王菩薩來到山前,黑蓮花山若有感應,蓮花綻放,開了一道小口。

    “食人蓮花。”遊魂第一個念頭便是這樣,轉過頭來看見地藏王菩薩並不進去,也無一語交待,不免有些吃驚。等了半晌,遊魂只好自己往黑蓮花噬人似的峰頂黑洞里飄去。

    地藏王菩薩此時已在山前坐了下來。等到遊魂進入山中之后,冥間的空間一陣扭曲,一位菩薩從里面走了出來,看了一眼地藏王菩薩,歎了口氣。

    地藏王菩薩看著他的臉,冷冷道:“觀自在,爲什麽你地傷還沒好?”

    觀音菩薩不知如何作答,所以沒有作答。

    說話間。從遠處行來一僧。僧人身旁四周盡是大光明,耀得冥間群鬼不安。陰魂痛哭,悲嚎連連,似乎這冥間的無數死靈因爲這僧人都要哭了出來。

    僧人行至黑蓮花山下,看了一眼山中,問道:“這便是大迦葉守護衣缽之地?”

    地藏王菩薩看了他一眼,毫不恭謹,無一絲情緒說道:“你不能進去。”

    僧人擡步,光明再起。

    但他卻走不進去,因爲地藏王菩薩與觀自在菩薩都坐了下來。

    所以僧人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也坐了下來。

    遊魂往黑蓮花山中飄了一會兒,便落在了洞下,不知爲何,洞中一切看的分明,有一個微微突起的土丘赫然出現洞中,十分恐怖——那是一座墳。

    墳前並沒有讓遊魂心悸地石碑。

    遊魂繞到墳后,發現這座土墳之上並沒有一絲草木,早已頹壞不堪,后方甚至崩塌出了一個大缺口。遊魂小心翼翼地探頭望去,毫不意外地發現墳里躺著一具死屍。

    既然是墳,自然就有屍體,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遊魂的心里又湧起一絲強烈的不自然來,這冥間最常見地是什麽?便是那些挂著腐肉的白骨,露出白骨的腐肉,屍體,冥間滿是屍體。但正因爲遍地皆屍,所以也沒有誰會閑得無聊去修一座墳來掩埋。

    所以遊魂斷定,眼前這座墳,肯定是冥間唯一的一座墳。

    墳里的屍體又是誰?

    黑黑的山洞,黑黑的墳,墳后又黑黑的洞,那屍體就這樣安靜地躺著。遊魂飄了進去,在屍體地四周繞了一圈,發現這具屍體胸腹俱破,中間的器官已經全部沒有了,就像是個空囊一般。

    只有一顆帶著灰色的心髒裸露在屍體胸腹間。

    屍體的臉上沒有一絲哀樂之狀,蒙蒙煙然,五官清俊卻尋常,遊魂看著有些眼熟。

    本來看見這座黑蓮花般的山,他不由想起大迦葉尊者,因爲傳聞中大迦葉便是在這樣的一座山里等待著彌勒。所以看見這具屍體后,第一個念頭便是,這是迦葉的不腐之身。

    但地藏王菩薩說過,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大迦葉,所以他也就認可了這個說法,看見這具有些眼熟的屍體后,遊魂更是肯定,這墳里躺地不是大迦葉,而是一個和自己有些關聯地家夥——而且那種聯系還一定很深,不然遊魂此時不會感到淡淡的傷心,也不會坐在屍體旁邊一言不發地看著。

    遊魂雖然沒有記憶,對這個世界地概念也才剛剛完備了一些,但這並不影響他的邏輯判斷,從大黑山下來后,他便一直在思考經典中關于大迦葉的問題,如果自己是彌勒,將來誰給自己袈裟?誰給自己佛牙舍利?

    罷罷罷,且莫想這些閑雜事鳥,菩薩讓自己鑽進這墳坑,還不知道是個什麽意思。雖然隱約知道和尚們都喜歡玩這些教外別傳,虛頭巴腦的東西,越厲害的和尚越喜歡打啞迷,但遊魂還是有些不喜歡,扁嘴哼哼道:

    “好屍,真是好屍。”

    在墳旁枯坐賞屍許久,不知多少日子,遊魂終于明白了一絲緣由。

    似乎在這過程之中,他慢慢地找回了許多生命本應擁有的情緒,不是煩燥憤怒猜疑這些旁生的東西,只是很單純的一絲憐惜,一絲悲哀。他不知爲何,悲從中來,潸然淚下,點點清光從他的魂體上落下,沁入屍體之中,拍拍屍體的臉蛋兒,咕哝道:“咋個看著兄弟你躺在這里,我會覺得這麽悲哀?心都有些痛了。”

    遊魂心痛,墳中屍體胸腹處的那顆孤獨心髒亦恸,灰色的毫無生息的心髒上面忽然露出無數道裂痕,似乎隨時可能裂開。

    咯喇一聲輕響,屍體里的心髒瓣瓣裂開,像一朵盛開的蓮花。

第七卷 空城 第二十九章 墳(下)

    第二十九章 墳(下)

    “蓮花乃葉相。”遊魂癡癡看著墳中的屍體,看著那顆灰色的破蓮之心,卻說道:“但我知道你不是葉相。”

    他拍拍自己空無一物的胸口處,看著那個屍體說道:“因爲痛的是我的心,那你就是我。”接著他微微偏頭,隔著厚厚的黑石,看向蓮花山的前方,感覺到了那里正進行著一場雖然靜默卻十分凶險的境界比拼,不由聳聳肩道:“爲了我的事兒,大家都很給面子啊。”

    說完這句話,他從墳中站了起來,看似無形無質的身體卻將墳茔整個拱開,土石紛飛中,屍體與遊魂一躺一立,出現在洞中。

    是的,這是他的心。

    在他還是個俯在垃圾山中刨食兒的小黑人時,他便不曾受過傷,也未曾真的傷過心。直到后來離開縣城,進了省城,入了圍城,見過普賢傾城之執念,馬生焚城之大願,上入梵城尋故事,這漫漫人生旅途里,卻著實狠狠地傷了幾次心。

    第一次傷心是在鄱陽湖畔,與仙人陳叔平一戰,心髒險被震裂,后來被葉相與蕾蕾治好,抱著小易朱睡了一覺,似是痊愈。第二次傷心也是在鄱陽湖畔,梅嶺之中,心傷。第三次傷心是在數日之后,省西的山谷,與大勢至菩薩一戰。他每一次真正受傷,便是傷在心的位置,傷的菩提心。所以當遊魂看見這粒緩緩綻放的心蓮時。便隱隱知道了墳中這屍體是誰。

    “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大迦葉。”遊魂在山洞內飄浮著,隨陰風輕舞,自言自語,“葉相不是大迦葉,猴子不是大迦葉。”

    “我才是大迦葉……但如果我找不到自己的這顆心,我便不是大迦葉,我便不能成爲彌勒,所以地藏王菩薩會說根本沒有大迦葉。”

    “我不是大迦葉。”遊魂忽然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話。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看著腳下地屍體,“你才是大迦葉,我是彌勒,你只是我的助力。除了這顆心,雖然你是我的身體,那金剛不壞的身體,但……也不是我。”

    話一出口,屍體胸腹處的那顆綻開心髒猛地燃燒起來。殷殷正紅之色大作。

    遊魂伸手,抓住那顆燃燒著的心蓮,捧至淡淡唇邊,徐徐一口一口食下,神識里出現一句話:痛定之后。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陳舊,本味又何由知?

    噬心入魂體之腹,心蓮迅即化爲無數流光。遁入遊魂的身體之中。無所前塵往事,有如流水一般地洗滌著他這遊魂身體內的神識,又有如劫初之火般燒蝕著他地心念,所有失去的記憶,所有的感情,就在這一刻沖進了遊魂的腦中。

    渾身上下似被鍍了一層金光的遊魂在洞中呵呵陰笑著,笑聲里面夾雜著許多莫名的情緒,他忽然沖了下來。一腳踩在自己屍體的臉上,頭顱左顧右盼,旋又仰天長嘯,再低首如故,複輕輕吟道:“老子不是大迦葉,老子不是彌勒,老子不是童子,老子不是李耳。老子是……易天行!”

    易天行醒了過來。

    “五十三參。文殊,觀音參完了。所以入冥間參地藏王菩薩。”他淡淡自言自語著,“原來參到最后,參的卻是大迦葉地肉身,參的便是自己。”

    五十三參,最后參的只能是自己。

    他打了一個響指,闊別許久的天火從清淡至極的手指上冒了出來。他細細端詳指間地這抹大紅天火,半透明的眉宇間現出一絲煞氣:“看來找回了自己的心,找回了自己的身,連這火也找回來了。”

    轉頭往洞外那處望去,眉間在煞氣之外又多了一絲愁苦:“想不到兜兜轉轉這麽多年,自己費了這麽多心思,還是被這些佛菩薩們牽著鼻子再走。”

    到此時,他自然明白自己並沒有真正死去,至少,不是像以前想像地那樣。大菩薩果位之人不墮輪回,那是不用投胎,卻不是說變成遊魂在這冥間來挖墳賞屍。

    挖墳賞屍……他搖搖頭,又看了一眼腳下的屍體,那是他自己的臭皮囊,本來應該是他最熟悉的,但在人間的時候,他就不喜歡照鏡子,自戀戀的也不是面貌,所以總覺得那屍體有些陌生,不像是自己的。到此時,他終于知道了爲什麽自己在人間的身軀會擁有那般強悍地力量,不腐,本就是這個身軀的本性。

    地藏王菩薩說的對,世上本就沒有大迦葉,有的,只是這具不腐的肉身,正是這具肉身護著易天行這位準彌勒在人間度過了無數苦厄,無數劫難。

    就這般,靈魂與屍體對望著,易天行沈默著,不知道沈默了多久,然后他飄了下去,雙手抓住自己屍身的雙臂,像甩麻袋一樣地往上一甩,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卻又讓初複前生記憶地易天行想到了在人間地某些夜晚,他在高陽縣城車站扛大包的生涯。

    肥皂泡一樣地臉面上堆出一個很怪模怪樣的笑容,易天行的遊魂扛著易天行的身體,就這樣爬出了墳茔,看著身前的黑石牆壁,說了聲:“開。”

    黑石山頓時從中破開,露出外面的景致來。

    外面並無景致,只是一片荒原惡澤,無草無樹無莺無蠅,只有一個和尚,兩個和尚,三個和尚。

    這是三個和尚的故事。

    阿彌陀佛。觀士音菩薩,地藏王菩薩,隨便哪個名字扔到人間去,都會嚇死無數人,此時卻像三個塔一樣,杵在易天行破開的洞口前面,像是在爲他守護。

    易天行扛著自己的屍體打山里出來,回首望望這黑蓮花一般的山。隔著老遠對地藏王菩薩說道:“這就是雞足山了,雞爪子和蓮花確實很像。”

    地藏王菩薩沒有回答他的話,本來如黑玉一般地臉上此時卻顯出一絲生命急速流失的迹像,一道光芒從阿彌陀佛的身上散出來,籠罩在菩薩的身上,正在寂滅著他體內的一切。

    同樣一道清光正從地藏王菩薩身上滲出來,挾著冥間積累了不知幾千幾萬年的戾氣,籠罩著阿彌陀佛。

    直到此時。易天行才真正切切阿彌陀佛的模樣,對于這個險些將自己送去投胎的佛土第一人,易天行不免仔細盯了兩眼。

    大佛面色如金,像是病人——易天行知道這是地藏王菩薩地好手段,雖然不知道菩薩如何做到。但至少在目前,阿彌陀佛的大神通受到了某種限制——他能感覺到,這一片冥間的土地上充滿著死寂的味道,這些佛教最頂尖的人物。正帶著慈悲抛灑著死意,阿彌陀佛如此,地藏王菩薩亦是如此。

    見他出來,阿彌陀佛沒有出手,只是淡淡看了一眼。

    易天行忽然覺得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被這位恐怖的佛爺看透了,這種感覺非常的不舒服。

    “你已近佛。”

    阿彌陀佛微微一笑說道,隨著這句話出口,滿天地陰風頓時被鍍上了一層光明。在這黑蓮花山前四周飄浮著,就像是人間才能看到的美麗極光,變幻著各式各樣的顔色。

    易天行沈默不語,知道自己雖然找回了自己的心,找回了自己的身,找回了自己地火,境界大漲,卻終還是差了一步。而面前的這位卻不會允許自己踏出那一步。

    這一步便像是當初在六處后的小山谷里將踏未踏那步一般。只不過當年一步,是天人之間的階梯。而今日地這一步,卻是佛與衆生之間的那級石階。

    地藏王菩薩緩緩睜開雙眼,眼中雖然沒有一絲表情,但不知爲何,總覺得里面蘊含著一股極強烈的悲憫味道。

    易天行的心里歎了口氣,知道這場戰斗的最后,一定是地藏王菩薩輸掉。阿彌陀佛,乃無量光佛,亦是無量壽佛。他自己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戰勝這樣一個從攻到守都完美的一塌糊塗的佛爺。

    觀音菩薩也不知道,所以她才會只是安靜坐在地藏王菩薩的身后。

    易天行望著阿彌陀佛,忽然道:“你……究竟爲誰辛苦爲誰忙?就算你是至尊之佛,無識無痛,離于愛憎,但被這世上億萬人痛恨,真地有趣嗎?我能感覺到,葉相快死了,大勢至也快死了。”他面上微現悲意:“似乎這已經是無法扭曲的過程,付出這麽大的代價,真的值得嗎?”

    “六道輪回開不得。”阿彌陀佛又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數年前,勢至在那山谷里發現了你今世的造化,和……”佛又看了觀自在菩薩一眼,觀自在菩薩低首行禮。

    “……和這孩子的想法。童子,若你不上天倒也罷了,但你既然上了天,我自然要阻止你。”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打開六道輪回。”易天行放下手中屍身,平靜望著佛。

    佛言:“你要救那猴子,猴子一出,佛光無物相抗,沖入冥間,這輪回之道不止大開,並將大亂。”

    易天行沈默了一會兒,承認了這個事實。

    佛又言:“現在看來,其實這些,只是佛陀留給我們的題目,就看我們如何解開。”

    易天行點點頭,很鄭重地緩緩說道:“如果你無法阻止我,我會試著將這件事情的損害減到最小處。”

    佛又笑,無量光起。

    易天行在光芒中聳聳肩:“我現在是遊魂,沒有生息。但又找回了自己地心尖之火,一陰一陽,一動一靜,是個很奇怪地變種生物,佛爺,你這光現在對我不起作用。”難怪這厮膽子變得這麽大,看見恐怖的阿彌陀佛之后還不趕緊跑。

    但在無量光中,易天行仍然感覺到了一絲火息趨寂地迹像。心頭微驚,面上卻不動神色,向著阿彌陀佛擺擺手,又看了一眼正在無量光中苦苦支撐地地藏王菩薩,扛起了自己的屍體,便往黑蓮花山外邊走過去。

    開始走的很慢,很沈著,很有點得大道者的味道。然后慢慢加速,最后變成了一個扛屍奔跑的魂兔爺,落魄不堪,變成一溜黑煙消失在天際。

    一只遊魂扛著架不腐的屍體滿冥間的跑,任誰看著都會覺得很怪異。那些腐屍白骨遊魂們看見了,更是覺得新鮮,但認出這遊魂的厲害,自然沒有誰敢靠近。

    易天行是往西邊在跑。

    嗖地一聲。觀自在菩薩出現在他身旁,陪著他跑。

    許久之后,觀自在菩薩終于忍不住開口說話:“你讓我們在黑蓮山下耗著,自己倒溜的極快。”

    先前易天行之所以趁著地藏王菩薩與阿彌陀佛互證的時間偷溜,正是想救地藏王菩薩一命——在阿彌陀佛看來,自己乃是整件事情的關鍵,若自己跑了,他一定會扔下地藏王菩薩來追自己。

    觀自在菩薩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微笑道:“再過一刻,阿彌陀佛便會找到你——我與地藏王菩薩將他攔在山外,本想拼著兩尊大菩薩的果位,換來你合體的時間,沒想到你卻跑了。”

    易天行沒有回頭,哼了一聲:“傻叉,如果連真慈悲的地藏都死了,再開這輪回有甚意思?”

    “你尚未合體。”菩薩搖搖頭道:“又如何開得了輪回。”

    易天行冷冷道:“雖然死而複生。能夠感覺到一些很玄妙地東西。自己的境界也高了不少,但也明白。合體也不見得就變成那狗屎彌勒,既然如此,耗這時間干嘛?”

    在這個世界里,成佛的道路有千萬條,但在成佛之前,從來沒有誰知道這條道路是出現在何方。也許只是一本經書,也許只是一個微笑,也許只是一個爆栗。易天行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成佛,但他相信,總有某種機緣巧合的事情,會促成這個事情的發生。

    “最近情況怎麽樣?”易天行望著遠方,那處殺伐最慘烈地白線處,今日法寶的光彩卻顯得弱了許多。

    “情況大好。”觀音菩薩微笑道:“若你肯一直呆在黑蓮山中,或許更好。”

    易天行腳不停速,踩泥而飛,間或顛顛自己的屍體。

    “天界大戰仍在繼續,真武遣下冥間的大軍已經占了優勢,再加上二郎神君相助,最近幾天,已經離那道天光越來近,或許不日就抵達。”

    觀音菩薩實際上就是這五百年來天庭冥間所有籌劃地幕后總軍師,她的判斷自然是可信的。

    易天行呵了口氣,沒有熱霧:“那便好,我不想一路殺過去。”

    菩薩幽幽問道:“重生之后,似乎你對于開這六道輪回的興趣大了許多,若換作以前,或許你早已破開空間,回到歸元寺中。”

    易天行微笑著回答道:“因爲我死了一次,才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看了一眼正像木偶一樣俯在自己身上的屍身,說道:“對于每個人的心來說,自己的身體便是一座墳墓;對于我那親愛的師傅來說,歸元寺就像是一座墳墓。”

    他看了一眼正在四處或是哀嚎,或是麻木苦挨著冥間幽閉歲月地億萬鬼衆們,又看了一眼這冥間上方空無一物,卻永遠無法打開的天穹,溫柔說道:“對于他們來說,這冥間就是他們的墳墓,一座大墳。”

    “我是火。”易天行鄭重說到自己的本源,“對于我來說……自由,是個蠻重要的事情,我相信大家也是這麽想的。”

    “地藏王菩薩已經攔了會兒。”易天行沒有停止自己的腳步,頰畔的陰風呼嘯著,他地聲音卻在冥間清清徹徹地響起,“接下來該你攔了。菩薩,該出力地時候還是要出力,不要老用腦子,任何智慧軍師,到最后也免不了要硬拼。”

    易天行回頭微笑看著這個操控了自己許多年的菩薩,很溫柔地說道:“去吧,如果不想我再死一次,去攔住他……相信我,你能行地。”

    “you canit 。”

    指揮菩薩當炮灰當小弟的感覺確實不錯,看著菩薩微微怒意漸起的臉頰,易天行一吐千年惡氣,十分快活。

    觀音菩薩離開,將用熱烈的態度和情感去迎接或是阻擊那尊佛。

    易天行也離開了,向著冥間極西處,歸元寺灑下來的那道佛光奔去,此時的他只知道猴子的紅屁股就在那里,像是一個塞子一樣,將佛光真正的力量與這幽暗的冥間分隔開來,但並不知道自己的妻子也在那道光上面,沈睡未醒——在充斥著黑白二色的冥間,那處佛祖留下來鎮壓冥間的光芒就像是人間初升的太陽,有些變形,有些醜陋,像蛋黃,或是別的什麽東西。

    易天行的遊魂扛著易天行的屍體,拼命地朝著那輪朝日狂奔。

第七卷 空城 第三十章 末法時代(上)

    第三十章 末法時代(上)

    天上人間地府發生這麽多事兒的時候,易天行那女徒兒莫殺卻並不在歸元寺中。此時她正在省城以西,那個高陽小縣城里,和鄒蕾蕾的父母呆在一起。這是易天行上天之前下的嚴命,若看著事情有些大條了,她的唯一任務就是去高陽小縣城保住鄒老師與胖主任的性命——可問題在于,如果連歸元寺都變得不安全了,這個世界上還有哪一處地方是安全的呢?

    淡淡的火息從她的身上,以無形無溫的方式揮灑了出去,雖然黯淡,但氣息卻是無比純正,直直沖上天去,沖開頭頂白云,沖開藍天,散入浩瀚的宇宙之中,就像是雨夜里的一點星火,雖然飄搖但總未湮滅,給那在黑暗暴風浪中前行的歸人指路的信號。

    小易朱此時飄離于空間之中,還不知何時能找到回家的路。

    歸元寺這幾天奇怪極了,雖然奇怪的事情在這方寺院里已經發生過太多次,但這次總顯得有些不尋常。首先是翠微亭前的那泓碧水不知因何緣故變得渾濁了起來,水底本無積沙,但此時卻有些濁黃,就成了一股黃色的泉水。緊接著大雄寶殿前的那香爐又不知什麽原因,莫名其妙地從中裂開,里面填的黑礫散了一地,那幾根粗粗的束香自然也就傾倒在了青石板地上,從中斷成幾截,預兆大爲不祥。

    天袈裟因爲數月前的那場變故,此時雖然顯出形來,卻沒有騰空而去,只是依貼著歸元寺的那些殿宇,一股由茅舍原址散發出的冰涼寂滅之意,就像是無數只手一般。將那袈裟扯了下來,這些玄妙力量的源頭,自然是鄒蕾蕾,這位與易天行一樣,有著莫名其妙來曆的女子。

    正因爲這樣,所以數月來斌苦大師率著阖寺內門弟子守在后園之外,不停祈福,反而沒有注意到寺內出現的這些征兆。

    老祖宗正冷冷坐在鄒蕾蕾身邊。微微低著頭,淡褐色地毛發看似柔順,但似乎連后園里的空氣都不敢去吹拂一下。數月無事,他看著斌苦瞎眼不便,便讓他回了。

    斌苦回到了禅房之中,閉著眼睛摸索著,瞎了一年多了,卻依然沒有完全適應這種全部黑暗的生活。他本想摸自己從小念的那本觀音心經來平伏下最近有些不安定的心。不料卻摸了本厚厚的書來。閉著眼,摸了摸書的棱角,再摸了摸書頁里,發現十分光滑,頓時知道這是什麽事物。不由呵呵笑了起來。

    這是護法大人留在自己禅房里的色情畫冊吧?斌苦微笑著將手中地事物塞回原處,心頭卻有些怅然——易天行已經上天兩年了,兩年里,人間發生了許多事情。天庭下來的仙人死了,秦臨川死了,很多人死了,想來……天上死的人更多——斌苦想到當年與還是個頑皮學生的易天行在這禅房里斗嘴的情形,不知爲何,卻沒有什麽回憶的安樂感,只是淡淡悲哀。

    想當初自己猜到他是這一世的取經者,于是按照菩薩當年的吩咐緩緩引他修行。真不知是對還是錯。

    旋又想到自己在梅嶺上地那位老友,也等于是間接死在自己的手下,斌苦歎了一聲,滿是皺皮的手指開始在禅房角落里摸索,就像是在尋找自己的某個慰藉。

    終于摸到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地心經,只有薄薄的幾頁,還記得是五六年時候,水果湖那邊有位婦人偷偷摸摸捐錢印的。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斌苦一手輕輕放在書冊之上。一邊在心頭默默念著。忽然間,他眉頭一皺。本已瞎了的雙眼里卻是無來由現出極大地驚怖,手中的書冊落了下來,在空中嘩嘩響著。

    由他的手落至地面,不過尺余距離,嘩嘩風拂中,心經書冊竟然如同易碎的酥皮般,片片碎裂,散在空中!

    經書損毀的異常險惡。

    “來人!來人!來人!”斌苦站起身來,身子撞到桌角,卻是顧也不顧,只是極淒惶地狂呼著。

    一會兒功夫,小沙彌和幾個內門弟子來了。斌苦令他們扶著自己行走在歸元寺中,極焦急地四處打望,卻是什麽也看不到,但總覺得有些異樣的氛圍充盈在寺內,他命身邊的弟子觀察寺中有何異樣,直到此時,歸元寺僧人們才發現自己的寺廟竟然出現了這麽多古怪地迹像。

    不止翠微變黃泉,束香中斷絕,連九六年修繕的極爲美麗的亭柱也開始剝落漆皮,看著頹敗不堪。

    走到大殿后門,一行人走了進去,恰好對著佛像的背后,在這里供奉著一尊小像,看似隨意,卻是歸元寺這麽多年來的真正命脈——南海觀世音菩薩。

    站在菩薩的像面前,斌苦和尚微微側頭,似乎不敢詢問,嘴唇微抖,但最終還是問了:“怎麽樣?”

    幾個親近的弟子面面相觑,看著觀音菩薩像的面,內心已經驚怖到了極點,卻是不敢回答師傅地問話。

    “到底怎麽樣了!”斌苦厲聲喝道,見沒人回答,不由歎了口氣,回複往常和藹模樣,淡淡道:“是不是有異像。”

    有弟子大著膽子說道:“有點兒髒。”

    觀音菩薩像天天都有人以淨水拂拭,就算是這段緊張地不能再緊張的日子里,這項功課也沒有落下。偏偏今日菩薩面上,卻無由多出許多汙垢,那些汙垢不知道是怎麽染上去地,像是膿水,又像是屎尿,實在是大不雅。

    斌苦歎了口氣,小心地走了上前。用自己的衣袖細細擦拭了一道,總算是擦干淨了,但知道事情肯定不是表面上這麽簡單。確實,雖然菩薩像的面部擦干淨了,但平常菩薩雙眉間,額心那粒讓人睹之安樂的紅痣卻不知爲何豔地似欲滴出血來一般。

    衆人各懷沈重心事離開,就在他們離開之后刹那,觀自在菩薩塑像眉心便汩地流出一道鮮血來!

    “便是如此了。”斌苦跪在茅舍之前。五體投地,對著斷垣內望天出神的老祖宗說道:“佛像的金漆也開始慢慢脫落,經書盡成枯灰,所有應劫之像,都于今日顯現。”

    老祖宗眼睛只是看著天上,似乎那里正有一件漂亮地袈裟在飄,哼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斌苦見老祖宗不以爲意。也不敢多說什麽,歎了口氣,複去園外石拱門處念經祈福。

    老祖宗忽然說道:“你們都走遠點,離此地五百里。”

    斌苦不多說話,只是安靜吩咐寺內僧人子弟撤離歸元寺。

    見他不走。老祖宗罵道:“苦臉的,你也滾!”

    斌苦反是微微一笑,就在院外坐了下來。“

    “末法時代啊。”斌苦笑著:“我也想瞧瞧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狗屁末法時代。”老祖宗冷哼道:“俺家只知道屁股底下的陰氣越來越重了,冥間萬年積穢就從俺家的……下面冒了出來。這歸元寺里的一應佛器都是假物,自然承受不起這等陰穢之息。”

    老祖宗知道趕不走斌苦,也就不再多理,只是一昧地出神,忽然他說了聲:“原來那大嬸子把俺壓在這兒,是當塞子用的。”

    “俅事!”

    在寺外巷中飲茶無味的秦梓兒與陳叔平神識里忽然一陣激蕩,受此牽引,飄入了歸元寺中。老祖宗咂巴咂巴嘴。又看了一眼正在身邊沈睡的徒弟媳婦兒,沈默少許后忽然說道:“那女子。”

    秦梓兒跪下行禮。

    “三日之內,將方圓五十里之類地生靈盡數撤走。”老祖宗冷冷道。

    這是命令,秦梓兒根本起不了一絲的詢問之意,只是老老實實地去安排這次太平盛世里的大撤退。

    陳叔平見她走了,離茅舍殘處近了幾步,小聲說道:“大聖爺準備出來了?”

    老猴看了一眼天上,忽然聲音顯得有些疲憊:“如果俺家那蠢貨徒弟安排的不錯。估計三日后我這手腕上的镯兒便能褪下。到那時,自然便能出去。”便要脫這五百年苦厄。不知爲何,這位驚天動地的大人物言語里卻沒有什麽喜意。

    陳叔平略覺詫異,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鏡。

    老猴自然懶怠與這厮分說什麽,只是淡淡道:“若俺家走了,這路兒開了,頭頂袈裟里的佛光誰來擋著呢?”他忽然拍了拍身邊地石板地,只是隨便拍著,石板盡碎。

    陳叔平不知這下面有什麽大事情在發生,有些發愣。

    老猴忽然望著他冷冷說道:“你不是想知道你家主子在哪兒嗎?”

    陳叔平面色一緊,俯地大拜:“請大聖爺指點。”

    “若不是感覺到你家主子從下面遞過來的消息,還真不知道這事情麻煩成這樣。”老猴吸了一口冷空氣,挫著牙齒,發出發酸的聲音,“你家主子正在冥間。”

    陳叔平糊塗了,怎也想不到少爺竟然跑到冥間去,但心想既然如此,那一定是冥間發生了什麽大事……一想到少爺身邊少了自己沖殺,不知怎的,陳狗狗心頭便一陣急慌,叩首道:“請大聖爺成全。”

    老猴望著他:“先講與你聽。六道輪回如今是關著的,你家主子現在就在下面忙這事兒,若他敗了,你此時入冥,便永世無法超脫,可想清楚了?”

    陳叔平想也未想,將自己鼻梁上地黑框眼鏡扔到一旁,微笑道:“何須想?”

    老猴毛茸茸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了一絲笑容,這大概是幾千年來,他第一次瞧這條賴皮狗有些順眼——一道雷聲響起,一只籠罩著青光的巨掌無由出現在歸元寺的上空,本已平伏下來地天袈裟又有感應,強行掙起少許——轟的一聲巨響,巨掌拍在陳叔平的頭頂。

    陳叔平的肉身頓時被擊成粉末,一道清光閃過,某狗的魂魄便義無返顧地投向了可能有來無回的冥間去也。

    小青獅忽然從老祖宗的黃舊袈裟下擺里鑽了出來,微微偏著腦袋,低聲哮了兩下。一般的人可能聽不懂它在說什麽,老祖宗卻是面無表情地笑了兩聲,說道:“若換作千年以前,俺家出來便出來,自然不會管這城中人類死活,也不會理會俺家若脫困而出,這佛光入冥,會滅殺多少生靈……即便這六道輪回大亂,三界顛覆,又管俺家何事?”

    “只要俺家快活自在,任這些愚人死上千億又如何?”這話始自有些了當年地狠戾勁兒,但老祖宗話頭一轉,卻是歎了口氣,“也不知是在這廟里住久了,還是被那易小子和身邊這丫頭唬弄久了,怎的心腸也軟了許多。”

    話一說完,老祖宗拎起青獅的右后腿,隨手將它扔了出去。

    又是一道青光閃過,小青獅被裹在光團中,瞬息間破袈裟而出,化爲一道流光,不知被老祖宗扔到這人間的哪個地界去了。

    輕輕伸手,將蕾蕾發上招惹的一片落葉拂了下來,老家夥看著小妮子,癟了癟嘴:“一家老小忙的要命,就你這丫頭好命,一覺不醒。”接著卻又帶了一絲興奮說道:“連觀自在菩薩都顯迹流血,這陣勢大,有意思。”

    感覺身下地府里面的怨戾陰氣越來越重,他皺了皺眉頭。深吸一口氣,卷起了袖子,露出里面毛茸茸的手臂來,老祖宗活動了下手腕,手腕上那個烏金镯子靈滑動著,一千多年都沒有正經出手過地他,終于開始熱身,準備迎接親愛地師傅大人。

    因爲,一切都準備好了。

第七卷 空城 第三十一章 末法時代(中)

    第三十一章 末法時代(中)

    “一切都準備好了?”

    “是的,先前犬仙君也下去了。”

    “這等小事,不用多提。”

    在無盡的虛空之中,在那缥渺的天界里,煌煌淩霄寶殿像一個永遠無法傾塌的牌坊一樣,矗立在云中,仙氣蒸騰,有若九澤之氣,莺飛花飄,仿似四季常春。大殿側后方約四千八百公里處,有一處極幽靜的小花園,園中有水有亭,亭畔有石桌,桌旁有兩人。

    很有來頭的兩個人——一位本姓張,如果說佛祖和道家那個不知跑哪兒去了的老祖乃是東方世界里天上地下牛氣最烘烘的二位,這位姓張的老實人,便是天上地下運氣最BIANGBIANG的家夥。

    嗯,他就是玉皇大帝。

    但玉皇大帝今兒看起來面色似乎有些緊張,微微欠著身,坐在石凳上也只挨了五分之二個屁股,身前那杯雪山香茗也未曾動過一口,只是輕聲向對面那個人說著話。

    對面那位乃是道家至尊人物,三清之一的上清靈寶天尊。

    靈寶天尊淡淡問道:“冥間的事情眼看著便要有分數了,陛下如何打算?”

    傳聞中有些渾渾噩噩,甚至開始跟著西天淨土學佛的玉皇大帝微微一笑,恭謹應道:“依我看來,既然佛祖留了這麽個口子,自然總人將這口子打開,我們不需要做什麽。”

    靈寶天尊閉目少許,再睜開時,投向玉皇大帝的目光里不禁多了一絲欣賞:“道家無爲,陛下果然深昧其中真義。”

    玉皇大帝道:“五百年了,只是看那淨土與須彌殺來殺去。佛界的力量曆此次劫后,應該會削弱許多。”

    靈寶天尊微微一笑:“陛下深謀遠慮……只是依舊例規矩,我仍需問你,爲何要遣下仙人應淨土之請,撲殺須彌衆人?”

    “必要須彌與淨土之間,再無任何轉還之機。不理阿彌陀佛如何想法,我來幫他堅定一下。”

    “那陛下爲何又坐看人間佛教信徒發展?”靈寶天尊忽然話鋒一轉,淡淡道。但言語間卻自然生出一股無法抵卸的壓力來,“此次事罷,佛土七尊大菩薩便有四位要曆劫重生,但卻生生將彌勒佛提前數十億年逼了出來。而我道門在下界與那童子向來不合。”

    “不妨。”玉皇大帝小意解釋道:“幼女也隨其下界,總算種下了幾分情分。”

    靈寶天尊搖頭,冷冷道:“那觀自在早知你想法,不然又如何將玉女送入塵世?”

    玉皇大帝微笑道:“那童子乃劫前之火,當初元始天尊與佛祖爭執。卻沒有爭入門來,這一世,只怕我們也仍爭不到。不過無妨。”

    “無妨?”

    “那童子與他的師傅一般,都不是道佛任何一家都能全力掌控的人物,既然不能掌控。那又何必掌控?”說到此時,玉皇大帝的心神才有些放松了下來,淡淡道:“大聖雖然如今是西天一佛,童子日后也成西天一佛。但反而是佛土中地不穩定因素。他們不在道門之中,但又記著道門中衆仙之情,如此方是上佳安排。”

    靈寶天尊忽然看了他一眼:“五公主被童子殺了,陛下有何想法?”

    玉帝搖搖頭,微笑道:“沒有想法。”

    “那猴兒倒是與諸多仙人爲友,但童子今世又何曾欠過天庭之情?”靈寶天尊冷漠說道:“日后若起變故,那師徒二人再殺上天庭來,你欲如何應對?”

    玉皇大帝微微笑著。舉起身前茶杯輕輕啜了一口:“我躲便是了。”

    躲便是了——淡淡的一句話,卻從這位天庭的頭號人物嘴中輕聲說了出來,不知是何等樣的涵養與謀略才能說得出來。

    “不論這件事情如何發展,須彌山衆人的仇怨,首先便是放在淨土身上。”玉帝續而言道:“五百年來,阿彌陀佛命大勢至菩薩在人間廣傳淨土宗義,不知發展了多少信徒,今次事后。相信淨土宗再不複今日之盛。”

    靈寶天尊忽然看了他一眼。淡淡清光從身后冒了出來:“陛下這五百年一直隱忍,果然站得極高。看得極遠,我道門不須多費氣力,便能坐看佛土大亂。”

    “不敢。”玉帝輕柔的聲音在這花園里飄浮著,毫不著力,“道門處弱勢千載有余,經此一事,七尊大菩薩去其四,阿彌陀佛再也無法安坐淨土,佛土只怕要亂上數百年。”

    玉帝那輕柔的聲音,終于顯露出了一絲野心與驕傲。

    “不理與須彌山結仇之事?”

    “只有小仇,哪來大怨?下界道門對于文殊普賢二位大德一向是禮敬有加,未曾稍辱。”

    “可依然毀過不少羅漢。”

    “下界仙人多爲旁屬,斗姆元君去過,犬仙君去過。”

    靈寶天尊陷入了沈默之中,知道玉帝這話是什麽意思,斗姆元君乃是二十諸天中的摩利支天,與佛土關系緊密,若日后須彌山重立,就算糾纏起這五百年人間仇怨,天庭也大可將他抛出去讓佛土消氣,並不損傷道門自身利益,至于那狗……

    靈寶天尊忽然笑著問道:“回來才知道,你居然將二郎神也派下冥間了,也對,若無二郎神幫助,只怕地藏王菩薩極難突破淨土地防守,將這冥間通道打開。”

    玉帝笑道:“先前報于天尊聽過,佛土反抗淨土的力量太弱,雖然觀自在菩薩與真武暗中籌劃,起叛往冥間送兵,但我估計依然不足以動搖阿彌陀佛在冥間的布置,自然要送去個厲害的角色,如此才能動搖淨土的根基。”竟然暗中將自己最得力的大將送往冥間。與反叛自己的北極大殿叛兵同聲同氣,這個隱藏地問題,只怕天上地下沒有幾個人能猜到。

    “但那孩子又如何肯聽你支使?”靈寶天尊狐疑道,這句話中所說地孩子,自然就是二郎神。

    玉帝恭謹應道:“那日我狀作無意話與他聽,言道冥間地藏王菩薩有所異動,似乎將對西方淨土不利。那孩子性情爽直,一聽這話。面上不說,過了幾日便起了叛兵,往冥間殺去。”

    他歎了口氣:“五百年里,他一直對于我與淨土交好不恥,如今得了個可以殺殺淨土威風,兼削削我臉面的機會,哪有放過的道理?”

    靈寶天尊好笑問道:“那若日后冥間事了,他再殺回天庭。陛下又如何應付?莫非又要躲?”

    玉帝一笑應之:“若能讓我吃虧的事情,那孩子一向極願意做。一說到造反二字,他更是兩眼放光,想當初他在灌口暗底里不知多羨慕那猴子,不過……”他話鋒一轉。悠然道:“但凡此等視造反如遊戲的強者,卻總是極重情誼,畢竟……我是他舅舅。”

    靈寶天尊站起身來,玉帝趕緊站起微佝。

    天尊看了他許久。一道清光由身后地光圈里分離出來,投入玉帝的身軀。天尊地目光就像兩道電光一般,在玉帝的臉上掃拂而過,似乎想要將他腦中所想地一切都看清楚。

    就在這樣恐怖的目光注視下,玉帝依然保持著卑微的形象,沒有一絲不自然。

    “你很好……只是依然要提醒你,注意觀自在菩薩。”長久的沈默之后,靈寶天尊淡淡說道:“此次述職報告通過。”

    就在靈寶天尊離開之前。玉帝老淚縱橫地要求三清再返天庭,說道如今天界人煙漸寂,卻事由繁多,若無三位老不死坐鎮,只怕日后將要大亂。靈寶天尊寬慰有加,執意離去。玉帝再請,天尊再拒,如是者三次。方始作罷。

    看著那團漸漸消失在天際的清光。一直佝著身子的玉皇大帝終于漸漸直起了腰身,隨著身體地挺拔。一股並不含雜著多少仙力的威勢也開始彌漫在庭院之中。

    一只素手遞過一杯酒來,玉帝拈過,一飲而盡,雙眼微眯,幽幽道:“元始天尊一直在那邊,靈寶天尊今日來了,卻不知道老君如今在何處。”

    “何須煩惱。”娘娘溫柔勸慰道:“看得出來,天尊對你這五百年來地籌劃很是滿意。”

    “是嗎?”玉帝微笑著虛應道。

    娘娘輕撫胸口,似乎松了口氣,柔聲道:“真武的叛軍雖然大多數投入冥間,但依然十分可怕,如今三清既然說話了,陛下也就可放心了。”

    玉帝微笑著,笑容里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真武起兵之始,便沒有成功地可能。”

    “爲什麽?”娘娘有些詫異。

    “他與觀自在菩薩走的太近了,靈寶天尊有些不高興。”

    “原來如此。”娘娘輕聲道:“可是元始天尊向來與觀自在菩薩交好,靈寶天尊走前也提醒陛下注意那人,陛下不可輕視。”不知爲何,娘娘似乎很討厭觀音菩薩。

    玉帝笑道:“無妨,天尊身爲道家至尊,何重何輕自然有分寸。”

    娘娘歎了口氣,道:“五百年一次述職,總是不容易。”說完這話,她便收拾桌上殘茶往殿中去了,只留下玉帝一個人孤伶伶地站在后園里。

    不論花香如何醉人,鳥音如何清脆,玉帝的身姿總是顯得有些孤獨,他的臉上無由生起一股淡淡地陰鹜氣息,心里想著三清,不知爲何,又忽然想到了佛祖,想到了佛祖最后地去路。一想到三清這五百年里基本上沒有出現過,而老君更是無人知道去了哪里,不免有些盼望這三個老不死能像佛祖一樣去玩那個有去無回地遊戲。細細盤算著,似乎這種可能性很大,玉帝這才略微感覺到了一絲欣慰。

    冥間的戰斗已經進入了尾聲。

    淨土地力量在這幾十年間,早已被地藏王菩薩率領的億萬死靈磨折的苦不堪言,后來二郎神入冥之后,更是難過。雖然天庭那方也派了不少天兵入冥,但卻抵不過觀自在菩薩暗中籌劃,使真武起兵,又壯大了冥間反叛的力量。

    更何況易天行上天之后,淨土方爲了追殺他,不知道消耗了多少菩薩羅漢,此消彼漲,那道穩定了數十年地生死白線,開始一步一步地往那記佛光處退。戰場上便是如此,以膽氣爲先,如果雙方勢均力敵,那便可以一直維持均勢,而一旦一方顯出弱勢來,這敗的卻是無比之快,西天淨土與天庭方面的士氣如今早已頹然不堪,根本守不住,紛紛揚揚從云頭墮下,化作無知無識的遊魂,飄蕩在冥間的空氣里,更有些失去了靈魂烙印的天兵遊魂,反而依著本能,加入了開啓六道輪回的大軍之中。

    不知道阿彌陀佛去哪里了,如果他在此處的話,即便二郎神君先鋒沖殺,億萬鬼兵陷陣,只怕也動不得少許。而在冥間這方,也少了兩位重要人物,地藏王菩薩與觀自在菩薩。

    好在還有二郎神,不然這場冥間地戰役不免會變成兩個沒有腦袋地巨龍胡亂厮殺。

    不知道是哪一天,冥間鬼兵終于清除了面前的所有障礙,打散了所有天兵與淨土羅漢地意識,在萬千遊魂的包圍中,冥間的大兵占據了這陰風滲滲的每一寸土地,付出的代價則是一片遍布數萬平公里的白粉與臭泥。

    粉是白骨之粉,泥是腐肉之泥。

    咔嚓咔嚓的聲音再次響起,從四面八方,從大大小小的黑山之后,無數死靈沈默著行來,站在冥間大軍的外圍,看著大軍之中的某處。

    那處有道佛光自天而降,無由而生,十分溫柔,似乎並不怎麽厲害。

    無數的死靈沈默著,看著這道光芒,看著這道大家努力了三百年才能抵達的彼岸。一個孤獨的遊魂背著具屍體卻停在所有死靈的后方,看著這些終于嗅到了自由味道的靈魂們。

    這是一場沒有歡呼的勝利,是一場沈默的勝利。

    忽然間,無數萬只白骨伸了出來,緊緊地握成了拳頭,對準了天空,對準了那道佛光,便像甯折不彎的長槍一般。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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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6:42

第七卷 空城 第二十一章 斬首(上)

    第二十一章 斬首(上)

    頭頂白云像虛幻的光影一般,飛快地向后掠去,因爲兩個人的速度太快,所以云畔的時光似乎都被拉長了一樣,淡淡白霧被撕成了極細長的線條,映入二人的眼簾里。

    風很強大,足夠刮的鋼鐵翻開,卻吹不動他們的身體。

    易天行的雙眼微微閉著,體會著這種極速所帶來的沖擊,神識一渡,對身邊的易朱說道:“知道頭上的云層是什麽嗎?”

    小易朱回答道:“不知道,感覺好象很可怕。”

    “是空間的屏障。”易天行擡頭,高天狂風吹拂著他看似柔弱的眼睫毛,眼前一片流光,接近光速的飛行,讓所有的景象都有些變形。

    “嗯?”小易朱身后的翅膀扇動著,一雙小胳膊抱在胸前,表示不解。

    易天行笑了笑,沒有更詳細地解釋,在下層天界的時候,他被遠古的法寶追殺,慌不擇路,曾經鑽進過這些云層,當時被里面隱藏著的冰河罡風,刮的自己血肉模糊,險些送命,而如今他境界已成,神通加身,自然明白了,每層天界頭頂覆著的白云,其實就是每個空間之間的分界線。

    在人界的空間里,這種分界線是看不見的,而不知道爲什麽,在天界,每個空間之間的界線,就是這種奇怪的云層。

    易天行那次鑽進云層,最后還有命活著出來,就等于說是憑借著自己的境界和強悍的肉身,強行在空間里破開了一道裂縫,鑽進去了另一層的空間之中。

    那所謂的冰河、罡風,其實便是空間通道里的裂縫和險惡環境。

    強行打開空間,不論是何等樣的神通。都是一件極險地事情,極容易被空間通道里的湍流吞噬,也極有可能進入一個從未有智慧去過的幽閉空間——想到當時自己什麽都不明白,卻還敢往云層里鑽,險些送命,易天行不免有些后怕。

    他只是想了一想,易朱卻完全從他的神識里明白了這些東西,不由皺起了可愛的眉頭。問道:“易天行,爲什麽人間的道士就可以打開空間?”

    這說的是一九九四年的秋天,人間地道門,清靜天的長老,曾經萬里神識打開一條通道,試圖拘去易天行的精神,而易朱也便是鑽進了那個黑幽的空間里,一舉撲殺那個長老。也正是那次空間之行。讓易朱從那個憨稚肥拙的小紅鳥,變成了如今這個頑劣的少年,所以他記的特別清楚。

    “那是精神通道,所以只有你這種靈體可以通過。”易天行眯著眼,看著面前正以奇妙狀態漂浮著的空氣。甚至隱隱能夠感覺到自己父子身旁地時間,正以一種自己能夠掌握的狀態顯現了出來,緩慢凝滯了下來,不由感到一絲玄妙——接近光速的飛行。確實是一個很享受的過程。

    “爲什麽突然說這個?”

    父子倆此行是逃命,拒絕了觀音菩薩的保護,離開了普陀山,等于是主動放棄了彌勒佛地尊號。這便意味著他們將要面臨著西方淨土,甚至是整個佛宗加上淩宵寶殿的追殺,在這樣艱險的路途上,不急著沈默飛行,卻談論起修行與空間的構造起來。小易朱很清晰地感覺到父親心中地那絲想法。

    “如果……”易天行一面飛著,一面淡淡說著:“如果有什麽事情,我走不了,你就往那個云層里飛,自行破開空間,找到回人間的路,自己帶太師公回省城,把你師公救出來。你是靈體。破開空間的時候,可以不受傷害。”

    小易朱不會像某些女人一樣扮哀淒。知道老爸這種安排是很妥當的,冷冷說道:“問題是,如果破開空間走,我不知道這云層上面的空間是什麽地方,萬一走錯路了怎麽辦?我不是你,我沒你運氣好,你破開空間,就將好有真武接著你。”

    “沒事兒,這個宇宙的空間是有限的,就算走錯了,你多破幾個空間,總能找到回去的路。”

    易天行微笑說著,這話未免顯得有些不負責任。

    他一掐午紋,使了個道訣,遮住了自己地神識,這道訣是他從秦梓兒手上學得的,易朱一直嫌太粗糙沒學,也虧得這般,才阻了他心頭最后的想法被鳥兒子感應到——易天行此時想的是:“就算你迷了路,也總比跟著你這不成材的爹,被阿彌陀佛關住的好。”

    易天行是這般想的,無論如何,總要保住自己兒子的自由。

    易朱肋下地雙翅依然不疾不緩地扇打著,一翅便是九萬里,易天行腳下地筋斗云沒有教會他翻筋斗,但速度也差不多,加上腳底的天火加速,二人越來越快,快要接近光速地上限,速度的提升也越來越艱難。

    隨著速度的突破極限,頭頂的云層漸漸淡了起來,天界的空間發生了一種很奇妙的變化,云層消失在了空氣之中,空間的構造開始變圓,本是平面的空間,仿佛被一個天地幽手捏合了起來,從頭至尾,組成了一個圈。

    蓬的一聲響,二人的身后一陣白煙一現即隱,十分美麗。

    易家父子眼前的景象完全變了模樣,只見云層消失后,露出寂靜的天空,身下的大地也割裂成無數的大圓,每一方圓地漸漸合攏,成爲一個圓球。

    無數的圓球就這般無由形成,帶著上面或青黃的岩色,或深綠的林色,或幽藍的水色,變成了無數個星球。

    空間變成了一個宇宙,原本散發的毫光也漸漸凝成些光點——發著熾白或是紅熱的光,原來是一顆顆的�星。

    天界,終于在易天行的面前,露出了他真正的面目。

    這,就是一個宇宙。

    他們在寂清的太空里飛行著,但很奇妙地是。太空里並不是空無一物,雖然沒有空氣,卻有著充斥著的一些能量波動和氣息,如果不是易天行已經到了大菩薩的境界,甚至根本不能捕捉到這些物質的存在。

    “暗物質嗎?”易天行微笑著,看著身外數百萬公里外掠過的一顆慧星。

    小易朱微微偏頭,看著極遠處的一團星云,忽然說道:“那云層沒有了。”

    易天行微笑說道:“用你自己的眼去看。這空間之間的分界,無處不在。”

    兩團天火同時在他們地眼睛里飛了出來,頓時將這空間里隱藏著的結構看的清清楚楚,清晰看到通往下界的道路,直直伸向遠處那團星云中,星云耀著妖異的藍光,就像是一個遠古的魔妖,張著他並不可愛的嘴。

    時光一閃即過。遠處那團星云馬上來到了他們的面前,妖藍地星辰之色仿佛彌漫在這處宇宙空間的每個角落里,連易天行與易朱的身上都塗抹上了一層藍色。

    感受到那處傳來的神息波蕩,易天行歎了口氣,不知怎的。看著身旁地幽光就想起鄱陽湖口處的天光來,那時他迎著長江濁水逆流而上,追著陳叔平——所有的事情就是這樣,你既然做出了選擇。就要承擔選擇的后果。

    這也許就叫做勇氣,也許是一種愚蠢,但不論是哪一種,只要是你自己選擇地就好。

    擁有選擇的權利,這是很珍貴的一種幸福,叫做自由。

    嗤嗤嗤嗤!

    無數道尖利的聲音響起,像是晴雯在撕扇子,像是高陽縣城那個爛了的黑板刷發出的噪音。

    兩道金色的流光並未減速。直接沖進了那片妖藍之光中,無數的星辰就此隕落,被金光斬落,挾著嗤嗤地破裂之聲。

    每一個藍光的后面,隱著一尊菩薩或是羅漢。

    好一處大陣,想來西方淨土所有的強者,都云集到了此處。

    兩道金光在藍光里沖撞了一陣,終于被這股頂天壓地的氣勢將速度延緩了下來。

    易天行手握金棍。面無表情地飄浮在靜寂的宇宙空間之中。看著四面八方,不知幾千幾萬尊羅漢菩薩。此處空間極大,而這些羅漢菩薩們的數目實在太多,竟然讓廣闊的空間都顯得有些擠了。

    每尊羅漢菩薩身后,都耀著淡淡的佛息,佛息本來應是金色,但在易天行與易朱身后地天火映耀之下,卻反而顯成了幽藍之色。

    天空中,可以看見有幾十位羅漢正捂著胸口,手指間止不住有鮮血滲出,而更近些地地方,已經空了出來,一些無頭的羅漢軀干正在宇宙里飄浮著。

    沒有頭地羅漢軀干,像是木頭一樣緩緩飄浮,血花從軀干的空腔處湧了出來,像是沾著紅色染料的畫筆,在這純淨的宇宙畫布上描著修羅畫面。

    金棍的前端微微扁了下去,化作刀形,刃面之上,鮮血沒有滴下,腥紅腥紅的看著十分恐怖,正是這柄恐怖的金刀,在照面的瞬息間,斬落了數十位羅漢,三尊小菩薩,刀氣之末,還傷了數百位羅漢的胸腹。

    “嘩,嘩。”

    宇宙里安靜沈默著,兩邊對峙著,只有易朱身后的紅翅緩緩扇動的聲音。

    小易朱俊美的童顔上,閃著一股妖異的紅光,他空著的雙手放在胸前,五指朝天,若焚香之柱,十道天火苗熊熊燃燒著。

    他指上的天火焰中,數十個羅漢、小菩薩的法身頭顱正被煉化,數十個頭顱嗤的一聲消失不見,淡淡煙塵起,金塵點點灑向幽冥之路。

    此處是歸人間必經之路,西方淨土的力量便守在此處,他們一定要將易天行拿下。

    只是一個照面,易家父子倚仗著恐怖的速度,秒殺數十大神通。

    父斬頭。子焚之。

    這是豬悟能教給易天行的法子,只有這樣,才能真正消滅佛土萬千羅漢菩薩的神通。

    而西方淨土在付出這樣血腥的代價后,也終于將他們地速度降了下來。

    只要易家父子的速度降了下來,那他們可怕的殺傷力也就少了一大半。

    此時已經不再需要言語,也不需要叫陣,大家都明白彼此要的是什麽,西方淨土是不可能放過易天行這個彌勒的。而易天行……似乎也沒有放過他們的可能。

    遠處一顆淡藍的星辰動了,劃破了幽靜的空間,往耀著天火之光地易家父子行來,雖然隔得還極遠,但能清晰感覺到,它運行的軌迹終究,是落在易天行那處。

    隨著這顆星辰一動,空間里一陣脈動。似乎同一時間,四面八方的星辰微微一顫,擺脫了靜止的狀態,漸漸加速,沿著弧圓的曲線開始運動。

    星辰移動的速度其實異常迅速。但由于空間太大,距離太長,所以看上去,依然像是很緩慢地運行。就像是一個宏大的星系,忽然受到一股宇宙力量的吸引,開始繞著星核旋轉起來,略微顯得有些笨拙。

    但不過數息地時間,星系運轉的便很順暢了,一股強大的壓力向著星核壓去。

    易天行與易朱就站在易核的位置。

    這處的空間並不是空無一物,所以能夠很清晰地聽見星辰劃破空間所傳來地聲音,和那些細微的震動。

    每一顆星辰。便是一位神通。

    易天行低頭,閉眼,收棍于身后,似乎隱入沈思之中。

    身外,正有無數羅漢菩薩執著各式佛土寶器,挾著無上佛光,向他攻了過來。

    但他依然收棍于后,閉目沈思。

    呼的一聲巨響。一雙巨大的不可思議地雙翅忽然出現在幽靜微暗的空間里。易朱扇動著雙翅,就像是一個血火之色的天使般。以極其快速的動作,繞著易天行飛了起來。

    隨著他的飛行,這雙翅膀越來越大,直似要蓋住了這一大片的幽藍。

    易朱飛到易天行的身后,似乎有些累,緩緩收攏雙翅,天火一般的雙翅就這樣由后至前,將父子二人包裹了起來,沒有露出一絲縫隙——熊熊燃燒著地雙翼十分明亮,連里面的人形都看不清楚了。

    由諸天羅漢諸成的幽藍群星終于將壓力加大到了一種難以維系的程度,猛然向內里壓去。

    但那里有一團火,天火!

    藍色的星辰沖進了火里,只聞得一陣燒灼的聲音響起,羅漢菩薩們的護體寶光根本經不得如此高溫的燒融,沖得前些地被馬上燒成了一道青煙,而沖在后面地,卻僥幸逃過一條性命,在寶光消融之前,抽身而回。

    就像是一團蛾子飛向火堆,卻猛地炸開。

    偏在這時,易天行睜眼了,易朱的雙翅也開了一道縫,父子二人地配合實在是天衣無縫。

    易天行一聲厲嘯,腦海中傳自那戰猴的棍法施展開來,整個人化作一道流光,持棍橫打,棍頭點殺,化棍爲刀,周遊如龍,破器殺人!

    本來此時在諸天羅漢的壓力下,他根本不可能有這般好的出手時機,但易朱的天火,卻爲他營造了這樣一個時機,趁著諸天羅漢菩薩被易朱天火逼的有些惶亂退后之際,他陰毒出手,仗著老猴那霸道的棍法,和手中這根無堅不摧的棍子,將那些行的稍慢些的神通們一舉擊殺,每一棍刀擊出,便有一個頭顱被斬下。

    陰險的殺伐后,幽暗中,只是飄浮著十個頭顱,看上去十分恐怖。

    而易朱的雙翅也在此時化作了恐怖的萬千火手,于稍縱即逝之際,在空曠的空間里抓住那些頭頂,須臾即化。

    沒有慘叫之聲,只有死亡,羅漢菩薩們慨然赴死,易朱面色如常,根本看不出來一絲心神波動。

    易天行緩緩擡頭,眼簾微起,一雙幽幽雙眸在身周廣闊空間的數萬張羅漢面上掃過,在幽藍群星之后,他望著那個微微發光,並不起眼的瓶兒,知道那個人正在找機會出手,不由冷冷一笑,有些瞧不起這位只會讓自己人送命的宇間頭號殺手和尚。

    雖然兩次出手,大占便宜,但不過是殺了百來位,看這天上腳下如繁星般的羅漢,他不由微感惶然,這怎生殺得完?

    真是:斬不盡的羅漢頭,焚不完的菩薩首。

第七卷 空城 第二十二章 斬首(中1)

    第二十二章 斬首(中1)

    “扯呼。”候補佛易天行如是說。

    “扯蛋。”正牌佛鳥易朱如是應。

    小家夥看了看四面八方的羅漢菩薩,道:“到處都是禿驢,往哪兒扯去?”

    戰斗已經打響了些時候,只是兩爺子身上天火厲害,那些淨土強者根本無法近身。

    不過西方淨土的羅漢菩薩也不是吃素的,他們身上的湛湛寶光,正好是天界氣息中最適合抵擋高溫的的一種,雖然在易朱的火翅下看似一觸即化,但那清湛之光實在境界頗高,易朱天火疾出,在瞬息間將體外天火溫度提升至可怕的境地,竟顯得有些難以爲繼,似乎體內的火元暫時空了。

    淡淡血紅的火苗在易朱肋下的雙翅上燃燒著,火光有些幽暗。

    易天行提醒自己的兒子:“省點兒力氣燒,看你身上火苗子越來越少了,萬一燒光了怎麽辦?”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還有你這麽一根大柴火,怕什麽。”易朱抿抿殷紅的朱唇,嘻嘻笑道:“接下來怎麽辦?”

    接下來怎麽辦?

    易天行自己也不知道,前方的道路被全部堵死了,雖然自己爺倆的天火乃是無上之利器,但是佛子身上寶光總會耗去他們太多的火元,這幾萬個光頭杵在那處,要全部燒干,自己豈不是要燒得火盡人枯?這速度降下來后,如果再要加到神佛無阻的地步,確實有些難度。

    尤其是幽藍星辰的最后方,那個看似不起眼的小瓶子正發著幽幽的光芒,似乎就像一頭潛伏在黑暗中的猛獸。隨時準備發出最恐怖的一擊。

    雖然如今地易天行連逢奇遇,有無數的老師朋友助他修行,但雪原扎什倫布寺中普賢大菩薩的慘象,梅嶺至省城的大逃殺,諸多記憶,都讓他清楚地明白,以他如今的修行境界,正面對上那位恐怖的大勢至菩薩。決然無法討到太多好處。

    更何況那人還在藍色星火闌珊處,遠遠綴著,不知何時發動,如何發動。

    易天行幽幽的目光穿透無數羅漢菩薩組成的星辰之幕,望向那個瓶子,忽然間眉頭微微顫動了一下,望了正在身旁以火鳳之勢遊走地易朱一眼。

    父子二人眼光一觸,便明白對方所思所想所籌所謀。

    正準備動手。易天行微微顫抖的眉卻帶著一絲愕然和憤怒聳拉了下來,顯得有些惱怒和強烈的不安。

    空間之中,一道若有若無的氣息傳了過來,迅疾彌散開去。

    這道氣息無比純正,夾雜五色之味。令諸天有若見菩薩寶像于前。

    滿天緩緩流淌的星辰停了下來,露出那些密密麻麻的羅漢菩薩面目。

    羅漢菩薩們紛紛合什,對著那道氣息探了過去。

    一個瓶子破開空間的距離,從羅漢陣刻意讓開的通道處飄了過來。離易家父子約有數萬公里遠處,停處了身形。

    易天行也不看他,反而是微側著頭,與那個瓶子微傾地方向一致,投向宇宙間的某處。

    他與對方同時感應到了這股純正的佛宗氣息,所以不免有些奇怪,是誰會在這個時候,刻意將自己的氣息神識散播到這個地方來——而且很明顯的。這股氣息雖然不是十分強大,卻是十分純正,在這宇宙空間地上萬名羅漢小菩薩包圍中,竟是清清楚楚地護著自己的層次,頓時突顯。

    甚至比那個瓶兒處的氣息還要純正一些。

    如此純正的佛宗氣息,自然是位大人物。

    這是彌勒與西方淨土之間地戰爭,日光菩薩已經代表東方淨土表示了中立,易天行實在想不出來。還有哪方的神通精深大菩薩會摻雜到這個事情當中。他不免有些好奇,有些疑慮。不知道來者是友是敵,更隱隱有些不安,怕是自己猜想的那位。

    很明顯,那個幽幽發光的瓶兒也不知道,隱隱可以看見瓶口向著下方微傾,似乎在傾聽那個氣息。

    “護著我。”易天行淡淡交待一句,便盤膝坐在幽深的宇宙空間里,結了一個散蓮花座,以自己最精深的蓮花童子座印開始體悟這道氣息的來曆。

    淡淡佛息從他的身上冒了出來,與遠方幾萬公里外地那個瓶子一樣,往著中間幽深無底的空間里探去。

    滿天的羅漢菩薩也在此時停止了攻擊,易朱舞翅而回,冷然悍然守在易天行的身后。

    易天行聳拉著的眉毛,忽然如劍一般豎了起來,看似欲擇人而噬般憤怒。

    遠處那個幽暗發光的瓶兒也忽然直了起來,似乎同一時間發現了某件很嚴重的事情。

    “咋了?”

    “果然是那個蠢貨禿驢。”

    易天行滿臉冷笑,唇角譏诮十足,眼眸里卻不期然地閃過一絲怎也遮掩不住的深深擔憂,罵是罵了,卻是心疼地那種罵。

    引動得他與那瓶兒同時投以無上關注地氣息,漸漸在戰場之中凝結了起來,隨著湛湛青光閃起,構成了一道畫面:這畫面是人間的故事,似乎是誰正在那座青山里開著法會,法力驚人,上動天聽,竟然將氣息生生傳到了天界。

    “爲什麽人間地事情,竟然能傳到這天上?”易天行盯著那畫面中的五台青山,演教寺里衆僧,幽幽歎息著。

    那畫面里的衆僧,易天行並不熟識,但他死死盯著坐著演教寺門檻上的那個清俊小和尚,咬牙切齒道:“他爲什麽離開省城了!”

    易朱的目光在那道氣息上一掃一而過。撓頭道:“師傅的膽子怎麽忽然變得這麽大?”

    易朱地師傅自然就是葉相。

    那個漂亮的葉相。

    那個該死的葉相。

    那個故意去五台山開法會,一心想誘大勢至菩薩下凡,想爲易家爺倆分點憂,所以找死的葉相。

    葉相的氣息經由文殊菩薩寶像的放大,由人間傳至了佛界。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

    五台山上,文殊師利般若經的頌經之聲,竟然直沖天穹。將這片幽暗中夾著血腥的空氣沖洗地干干淨淨。

    氣息消彌了開去,遙遠的人間五台山上的法會頌佛聲再也聽不見了,但佛界正在追殺易天行的這些強者們都知道,文殊菩薩……終于醒了過來。

    那個瓶兒動了動,瓶身上的幽光微微流動著,就像一個美人的眼波在輕轉思考。

    滿天的羅漢菩薩也動了動。

    似乎是在權衡著應該如何取舍,被衆人圍著的,乃是今世地彌勒。西方淨土的心頭之患,阿彌陀佛最不願意看見他成長起來的人物。

    而在人間刻意露出氣息的,乃是佛祖座前大弟子,須彌山的頭號繼承人,西方淨土地五百年血仇所系。

    無論是哪一個人物。都是必須淨土方面集力而殺之的對象,而此時,卻偏偏一個在人間,一個在佛土。露出自己的氣息。

    淨土宗會選擇哪個來殺?

    對于那個瓶子來說,這是一個問題。

    對于那些滿天菩薩羅漢來說,這是瓶子該思考的問題。

    所以瓶子緩緩沈入了黑暗之中。

    “傻子葉相。”易天行雙目微閉,不知看著腳下哪方空間,幽幽道:“佛祖以身飼鷹,那是因爲他反正死不了,他玩這出舍身救人,難道不知道大勢至殺死他會很輕松嗎?”

    “怎麽辦?”易朱捏著小拳頭。看著他。

    “涼拌。”易天行冷冷回答道,看著身前頭頂腳下地無數淨土羅漢菩薩,右手一領,金棍橫在胸前,右掌握住棍頭,緩緩從里面拉出一把亮晃晃的劍來,那柄劍身上鑄有符紋,一股古意從劍身上透了出來。極寒極厲。似乎已經飲過無數神佛的鮮血。

    “誅仙劍。”易朱馬上認了出來。

    這是日光菩薩昨天在法會上送還回來的,易天行離開普陀的時候。自然不會將自己這把寶貝帶走。

    易朱聳聳肩,伸出兩根指頭從易天行的手中捏過劍柄,抽抽鼻子道:“不大喜歡用這個。”

    “光憑火燒怎麽能行?”易天行冷笑道,指著滿天的淨土羅漢說道:“這和燒雞是一個道理,這些羅漢菩薩們身上的寶光,就像是一層保護膜,就像厚厚地老雞皮,如果直接燒的話,很難燒透,如果你用劍把他們斬成一塊一塊兒的,再來燒,就容易燒粑了。”

    “廚藝也能用來殺和尚啊。”

    “萬事皆能入道嘛。”

    父子二人講著這些不鹹不淡的話,滿天的羅漢菩薩們的表情卻有些異樣起來,知道這二位一位乃是斗戰勝佛的弟子,一位乃是當年最凶惡的大鵬,聽見對方講著燒雞斬肉地事情,不免下意識地擔心起自己地寶身來。

    “那葉相師傅怎麽辦?”

    “那瓶兒已經不見了。”易天行聳聳肩,“估計大柿子下凡殺他去了,我們趕緊殺光這些和尚,然后回家吧,只要把你師公救出來,這仇,總是可以報的。”

    “好。”易朱吐了口唾沫,一點火星離唇,照亮了身前地空間。

    之所以易天行會這般說,是因爲他很擔心葉相,所以刻意作的凶惡些,扮出魔王模樣,想將大勢至留在此處——葉相是想救他,他想救葉相,這一切,便是爲了那華麗嘀愛丫!

    若大勢至離開,就憑這些淨土的羅漢們,確實無法攔住他們父子倆個。

    不知道爲什麽,易天行很確定,大勢至一定不會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此處,潛往人間。

    他一定會出手。

    但就是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出手。

    幽暗的空間里,似乎隱藏著無窮無盡的凶險,但這凶險卻不知道何時發生,這種等待,總是讓人有些渾不著力的無力感。

    兩聲厲喝從易天行與易朱的嘴里同時爆了出來,一個粗犷有若雷聲,一個清亮有若鳳鳴。

    兩道火龍沖進了羅漢陣里,只見星星火光燃起,金棍與誅仙劍大殺四方,紛紛揚揚,隨處有羅漢屍身墮下,飄浮在並無重力的空間里。

    而這些羅漢,都沒有了頭顱,那些頭顱,都已經被火中的凶煞全數焚盡。

    殺戮再次開始。

    卻在瞬息之后,嘎然而止。

    一只腳,一只平凡無奇,穿著雙草鞋的腳,輕輕踩在了易天行的金棍之上。

    易天行手中的金棍乃是石猴所授,其勢如雷,其動如靈,便在瞬息間,便能揮出數千棍去,一片棍影,根本不是肉眼所能看清。

    但偏偏那只腳,卻輕描淡寫地踩在了棍子的最前端。

    轟的一聲巨響,與這樣溫柔的接觸相比,顯得十分的不協調。

    腳面與棍頭一觸,金棍頓時停止了揮舞之勢。

    而那只腳也咯嗒一聲,發出了一聲脆響,草鞋從最前端大拇指處的系帶處斷裂,然后沿著草鞋的構造向后侵伐,寸寸而斷。

    那雙赤足的指甲上染著璎珞之色,十分美麗。

    而金棍巨大的威力被這只腳止住,力量傳了上去,竟生生將那腳指甲上的顔色都震碎了。

    緊接著,那只腳上的皮膚也碎了,露出如同蛛網般的血色來。

    腳踝那里也傳來一聲撕裂之聲,應該是骨節斷裂的聲音。

    但金棍宏大的力量,終究也只能侵殺到腳踝處,再也不能向上一寸,一寸都不行。

    大勢至菩薩就這樣踩在金棍的頭上,身后是幽深的宇宙,身上廣袖輕拂,看著飄然清麗。

    他輕輕一指正點在易天行的眉心處。

第七卷 空城 第二十三章 斬首(中2)

    第二十三章 斬首(中2)

    菩薩打架,其實和潑婦吵架沒啥區別,就看誰的臉皮厚些,殺傷力強些,得力的幫手誰多些,帶的夜壺,誰里面的黃白之物臭些,誰便能驕驕然得勝返家,便是如此……合什同念:南無彌勒佛。

    易天行一直等待著大勢至的到來。

    所以當自己的眉心著了那輕輕的一指后,他的內心深處一聲歎息,無比安樂。

    但他依然算錯了一件事情,他似乎還是低估了大勢至的能量與境界,雖然隨時準備這位佛土的恐怖殺手菩薩隨時從空間里閃出來,從背后狙殺自己,但依然沒有想到,大勢至菩薩竟然宛似與空間合成了一體,毫無任何征兆的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先前滿天神佛在旁,氣息夾雜互擾,易天行就很擔心看不住那瓶兒菩薩的去向,所以一直死死盯著瓶子,不料大勢至潛入幽暗之中,再出來時,已到了自己的身前!

    ——不是身后。

    看來大菩薩境界,就算暗殺,也須當面來,化作明殺。

    即便是明殺,依然顯得那樣的無法阻擋。

    大勢至菩薩一腳踩在易天行的棍尖,用自己一只腳的代價,將那似乎可以橫掃宇內一切的金棍止住。

    然后毫無煙火氣的一指,就這樣穿過了由棍頭至易天行額頭間的數米距離,

    不知道菩薩是如何作到的,但他就是作到了。

    在金棍停止的那一刹那,大勢至菩薩的指尖也停止在了他地眉心處。

    一股強悍的,無可抵御的力量,從眉心處往易天行的體內灌注了進去!

    力量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里面夾雜著的氣息,大勢至菩薩一動,天地六動。六種震動不僅僅是物理上的變形,所謂動踴起震吼覺……聲光形相加,更有諸般可怖感覺。

    此時的易天行,便感覺到體內隨著那股力量洪流地侵襲,感覺到無比麻癢,以他如今的境界。本來早已擺脫這種外感之惑,無奈何大勢至菩薩境界太高,這六動之威又著實厲害,竟這般漫漫侵入了他的心神,令他無比難受。

    這只是一個開頭。

    緊接著是劇烈的疼痛,然后眼前出現了幻視,無數光線曲折,彈射。彎轉,化成無數天魔形狀,耳中也現出幻聽,如九天雷電般一道一道地劈著,聲若洪雷。震著他的識海。

    他的雙眼緊緊閉著,卻也止不住那些恐怖的畫面在眼前出現,心神激蕩,加上法威之下身體的劇烈抖動。看上去就像個重病地柔弱書生,在三九的寒冬里,赤足踩雪,不停哀顫。

    雷聲不停,兩道鮮血,從易天行的耳中緩緩流了下來,與外界隱有暗物質的空間一接觸,嗤的一聲燃了起來。

    天火燃燒了起來。極熾地顔色和極高的溫度在他的面上蔓延,嗤的一聲,將易天行地眼簾處燒成了一片通紅,而那些光線大動所造成的天魔之像,也是一陣極淒厲的尖嘯,化作片片白色碎亮屑,消失在他的眼前。

    真是極險。

    易天行神通境界俱足,但在佛學上的修行造詣卻有先天的缺陷。一味佻脫的童子。今世對于修心法門修練的太少,所以雖然有老猴親傳地行者法門遮蔽五識。卻依然在大勢至菩薩的六動威能下險些被天魔之像亂了心神。

    幸虧雙耳被震出火血來,劫前精純之火,乃是一應心魔最懼之物。這才讓易天行的雙眼回複一片通紅,在不足千分之一秒的時間里清醒。

    只需要千分之一秒。

    易天行悶哼一聲,體內菩提心青色純純,用行者法門護住自己心神,左手數指一彈,在自己身上加了幾個道訣,口中默念景霄大雷琅書!

    空間里無由一陣風雷起!

    雖是平實道訣,卻是易天行施出,這等聲勢,只怕連初創此訣的仙人也難及其萬一。如兒臂般粗細的雷電,劃破了幽暗的空間,像無數道尖銳的利劍,猛地劈了下來!

    啪啪數聲巨響,易天行被雷電劈了個正著,強烈地高溫瞬息間蒸發掉他身上地衣裳,露出內里蘊含著無窮力量的身軀來。只是新長出來地頭發被電力一擾,頓時直直沖了出去,看上去像極了一個被打的無比狼狽的塞亞人。

    正被三千三百三十三名本命羅漢用佛息構成的大陣困在正中的易朱,此時正好不耐煩地在進行燒雞的工作,忽然瞧見下方的異動,不由嘴巴大張,好生驚歎——父親大人用雷電劈人,居然劈到自己身上,這準頭著實有些差勁。

    易天行自然不會準頭差成這樣,他是刻意用雷電劈的自己——雖然景霄雷琅書乃是正宗道訣,但他畢竟不敢信任這種人間可以學到的東西,能夠傷害到一位恐怖的大菩薩。

    雷電劈下,一陣劇痛之后,終于將他從勢至菩薩的指尖威能之下,震出了些微距離,不足一寸之地。

    眉心與指尖一離,易天行頓時擺脫了那種恐怖可怕的六動感覺,身體軀干中的麻癢痛怖驚諸般感覺一掃而空,他根本不及想,尖嘯一聲,體內火元極速逼出,沿著金棍向前遁去。

    隨著火元的傳遞,整根金棍頓時變得高溫無比,發出白色的夾著金色的光芒。

    這光芒極其刺眼,瞬息間將整片幽暗的空間,照的清清楚楚。就連遠處的那些行星都照耀地清清楚楚。金箍棒。便在今日,變成了宇宙間最亮的那根日光燈管——可惜不怎麽節能。

    火元被壓縮到了極處,終于在棍尖處爆炸開來,七道朱紅的火苗以棍尖爲口,噴了出去,燎然如鳳,淒厲如爪,猛地向大勢至菩薩的寶像上抓去。

    嗤的無數細微聲音同時響起。就像是有誰往火堆里扔了無數把頭發。

    在天火之中,大勢至菩薩寶像清光未減,與高溫的火焰抵抗著,保護著自己的法身,而依然堅定地將那根手指伸了過來,這次的手指卻多了一根青蓮。

    那青蓮上蓓蕾未放,稚嫩青弱。

    但易天行卻嚇死了——大勢至菩薩這朵青蓮與旁地大菩薩青蓮都不一樣,別的大菩薩手中青蓮都是開放的。只有這位大菩薩手中青蓮已有千年未放——他實在是想不到,如今自己的境界已與對方相擬,這本命的天火,卻根本燒不透對方的寶像清光屏障。

    便是這一著算錯,大勢至菩薩的手指拈著那朵青蓮。又點在了他的眉心。

    好在易天行這次有了準備,早有行者法門加上一應亂七八糟地道訣、佛法、加在了自己的神識上,哇哇一聲亂叫,腳底云絲狂動。天火疾噴,往后退去。

    倏忽間,退了一千公里。

    而大勢至菩薩那根手指,那朵青蓮,也倏忽間,前進一千公里。

    二人之間的姿式依然沒有變化。

    大勢至菩薩的青蓮點在他的眉頭。

    易天行繼續狂退,根本來不及轉身,眼睜睜地看著眉心間地青蓮離自己越來越近。

    一股強悍的威勢從青蓮枝頭傳到他的身上。由不得一陣狂抖,咯吱咯吱的聲音從他地身體上響了起來。強悍的金剛之軀也有些承受不住這種天地六動加諸的威能,身體的各個關節都在不停地扭曲著,折斷著,露出血痕來,破損,骨頭,鮮血努力地往他身體外面湧著。

    但畢竟是老猴之后。三界最結實。臉皮最厚之人,所以暫時沒有散體之虞。又多虧喝了觀音菩薩存了幾百年的所有甘露。所以易天行此時非人的複原能力全數展現了出來,不論何處傷口,只要血花一濺,迅疾複原,甚至比肉眼能看見的速度更加快捷,只留下道道灰色的痕迹。

    追擊與后退,轉眼前繼續了數萬公里,而在這道亡命地軌迹上,留下易天行火血畫出一的道火線,看著十分猙獰。

    只是火線頂端,隨著大勢至菩薩的威能相加,易天行不停抖動著,像是在跳一種很惡心的舞蹈。

    遠處。

    不知爲何,小易朱似乎並不擔心自己的父親,很隨手的一劍劈出,砍下一個羅漢的腦袋,然后雙翅一揮,將這頭顱燒成灰燼,嘟著嘴唇,似乎覺得這種工作很無趣。

    小家夥的神識盯著父親那邊,低聲咕哝道:“真是狼狽啊,大柿子用青蓮了,易天行你不要老盯著看,盯著眉心,很像斗雞眼地。”

    看來這爺倆對于大勢至這樣恐怖地對手,早已有所安排,所以在這時,還能如此輕松。

    轟的一聲巨響,易天行倒退著,被大勢至菩薩手上地青蓮逼的疾速退后,橫亘數十萬公里,終于遇到了阻礙,狠狠地扎了進去。

    這是一顆行星,上面盡是荒漠石礫。

    二人便是這樣狠狠地扎進了行星的星體之中,落地之處,是荒漠的正中央,恰好是一大片最爲堅硬的花崗岩。

    輕松?易天行自己肯定不會這樣認爲,背后一陣劇痛,緊接著眼前一片黑暗,知道自己已經被砸入了石頭里面不知幾公里深的地方。

    最可怕的是,大勢至菩薩不知是如何做到,竟然在這樣強烈的沖撞下,依然保持著手上的那枝青蓮柔弱而穩定地頂在他的眉心。

    得虧強烈撞擊之助,易天行眉心一痛,卻是一直僵著的雙手,被震的活絡了起來,他唇中吼出一聲暴喝,腦海里無數棍影橫打而出——這些畫面全是當年在后園里,老猴灌入他腦中的戰斗經驗。

    無需出手,只需動念。

    他腦中一動念,右手便自然而動,無風無勢地在空中畫了幾下。

    悄無聲息的畫了幾下。

    隔了約摸幾秒鍾的時間,棍影才顯現了出來,緊接著,棍風才響了起來。

    原來這一陣橫棍疾打,竟似比光影更快,更是遠遠地將聲音甩在了后面。

    無數道啪啪的聲音似乎同時響起。

    大勢至菩薩身上的寶光一陣黯淡,緊接著卻又是一陣明亮,如是者在極短的時間里閃爍著,就像是隔著大氣層看見的明亮星星。

    便在這麽短的時間里,易天行朝菩薩的寶像之上,生生砸下了一萬多棍!

    就算大勢至菩薩再厲害,但易天行也有信心將他砸暈,所以他斷定大勢至一定會暫避。

    但大勢至菩薩沒有躲避,居然靠著自己的寶像法身清光,生生捱了這一萬多棍!

    此時菩薩寶像的清光之上,顯現出無數道細微的裂痕,很明顯是易天行砸出來的,而清光之中,大勢至菩薩的面色無比煞白,幽藍的雙眸中隱隱可見血色,唇角滲出一道鮮血。

    大勢至受傷了。易天行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左掌一張,又是一團天火洶湧而出,極熾極烈地裹了上去,此時勢至菩薩護身清光已現萬條細細裂痕,斷然再無法輕松擋住天火的燒蝕。

    果不其然,清光之中的菩薩寶像驟然一亮,數十聲火灼之聲響起,勢至菩薩身上那件流彩溢光的佛衣頓時燃了起來,從袖口到領子,數十朵柔美的火苗開始蔓延。

    易天行眼中卻來不及現出喜色,黑黑的眼眸里突現驚恐。

    只是那驚恐里似乎還潛伏著一些別的情緒。

第七卷 空城 第二十四章 斬首(下)

    第二十四章 斬首(下)

    菩薩指間柔弱的青蓮抵在易天行的眉心,神通疾出,將他體內的菩提心硬生生地壓了下去,他左掌噴出的天火頓時弱了下來,菩薩寶身之上的火苗也頓時被無上的神通壓滅,只留下一些焦灼殘痕。

    易天行的驚恐便是這椿事情,他自己最厲害的天火,仍然需要用自己的菩提心催發,而自己的菩提心境界,終究還是比勢至菩薩差上……那麽一點點。

    勢至菩薩幽藍雙眸里異光一現,一只潔白如玉的手掌,重重拍擊在了易天行的胸口。

    又是一陣巨響之后,荒漠行星上那個深洞頓時被這一掌之力,擴成了寬約數十公里的大坑!

    易天行骨斷筋折,卻又在電光火石間肌肉重生,骨節重續,回複本身,只是渾身是血躺在坑里燃燒,看著無比狼狽。強大的六動之力正不停地在他身體內肆虐,絞殺著他的本命真元,還有那顆本來與身體融成一物,此時卻又被勢至菩薩生生逼了出來的菩提心。

    淡青色的菩薩心在六動之威中,不停顫蕩,隨時有可能破滅。

    而當菩提心破滅的時候,便是易天行被打散法身,空留無識佛性的那一刻。

    易天行卻笑了,雙手合于胸前,下六指交插而入,拇指輕糾,食指微微向天如劍立,結了個不動根本印,不動如山,不動如星,不動如這宇宙。

    他唇角流著火血,笑容無比獰然,緊接著一聲厲嘯。卻沒有舉棍打過去,反而是雙手各結了一個佛家真言手印,口中迸破二字:“哞,嘛!”

    二字一出,雙手以大手印按下,驅邪甯意,往身旁的大地擊了下去,如同插豆腐一般插入堅硬的岩石中。緊接著他整個人也躺了下去。將自己的后背貼在寬廣的大地上,

    大地開始震動,開始躍起,開始落下,遠處的黃沙飛舞而升,于高空之上形成大旋,猛烈地轉動著,不知是何處來的洪烈能量。將讓這個巨大地行星都開始顫栗起來。

    相反,勢至菩薩眼中精光一現,卻發現掌下的易天行體內菩提心竟漸漸的穩了下來,不再是轉眼即滅的危險模樣,心生微疑。不由將目光投向易天行的臉上。

    易天行面部不停地抽搐,承受天地六動之力,不停骨折,不停愈合。雖不立死,卻是始終徘徊在欲死不能與痛不欲死這兩種可怕境地的夾隙中,恐怖的滋味……帶著一絲微微血腥味,沖擊著他的心神,想讓他放棄抵抗。

    但如此痛苦地境地,他依然不能放棄,因爲有希望。

    因爲他此時在做一座橋——一座勢至菩薩與行星之間的橋梁——將勢至菩薩由天地六動中獲得的無上力量,全數贈還予這默然無語的大地。

    得之天地間。歸之天地間。

    饒是如此,易天行依然很危險,就像是一座石橋上不停地通過載重數百噸的貨車,隨時有橋塌之險。眼前,就只有看是自己這座橋先塌,還是看這些貨車全部開完,看勢至菩薩取自天地的力量,是不是有枯竭的那一時。

    而很妙的是。戰斗進行到此時。情勢也不容許勢至菩薩這時候斷然不敢放手,因爲他地護身清光已經出現了裂縫。若再讓易天行緩過勁來,再一通金棍猛砸,只怕菩薩也會變成肉泥。

    在戰斗一開始的時候,易天行便已經算準了這個行星的方向,刻意引勢至菩薩來此,然后用這個愚笨的法子,妄圖耗干勢至菩薩的神通。

    大境界之人之間地差距雖然只有一點,但便很難應對,所以他只有想些笨法子。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一瞬間,但那種恐怖的巨痛卻讓易天行感受過了一萬年,但他依然雙手插在地中,雙眼毫無表情地盯著勢至菩薩,金棍飄在身旁空中,等著菩薩力竭的那一刻。

    “你錯了。”勢至菩薩柔柔說道:“一心即天地,我手中六動之力,卻不是這天地賦予我,卻是我心賦予我身。”

    手掌上加附的天地六動更加恐怖地沖入易天行地身體。整個行星上的土地沙礫都開始跳動,似乎得到了某種生命一般,歡喜雀躍,無比震奮。

    易天行的臉上卻出現了一絲悲傷,眼神也有些煥散,似乎準備放棄。便是眼神的一絲煥散,似乎讓大勢至菩薩有些大意,以爲易天行即將不支,咯喇一聲,將自己的手掌生生壓進了易天行的胸膛里,雖然易天行的身軀依然在不停修複著,卻無法將這只手掌推出去。

    他卻沒有注意到易天行的雙手正在身邊地沙塵里不停掐著,如同清煙一般快速地運行,大拇指的指尖柔柔搓著無名指的午紋,如同小舟一般在勢至菩薩六動威能中飄浮著的菩提心驟然一縮,本有些煥散的神識卻是無來由地清亮起來,一道符文憑借純淨的神識念了起來。

    “上臨朱雀!”

    這正是三台七星斗法中的召朱雀一法!

    天空中一陣鳳鳴,這鳳卻是野鳳,戾鳳,挾雜著無窮的殺意和怨毒。

    一對火云大翅從天而降,猛地蓋在了勢至菩薩那略顯瘦弱地后背上!

    易朱這凶鵬是什麽樣地人物,大勢至菩薩自然清楚,所以斷沒有單顧著追殺易天行,而將這鳥置之不理的道理,只是此處離開先前宇宙中地戰場已有數十萬公里,即便易朱一翅九萬里,也總要花些時間才到趕來救易天行。而以大勢至菩薩的神通境界。絕對有把握在這段時間內,做出最合適的應對。

    但他忘記一件事情:那便是易天行與易朱的父子身份,他們本來都是同源而生,同是劫初那蓬火中撷取地精靈,其魄爲魂,其精爲鳥……所以當易天行使出三台七星斗法中的召朱雀時,易朱化身爲火鳳,倏忽間便出現在這個荒蕪的行星之上。

    比一刹那更短的時間。甚至可以說是已經超越了時間的概念!

    看著無窮的天火籠罩著大勢至菩薩已經顯出頹像的護體寶光,忍受了數時天地巨動之痛苦的易天行,唇角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

    但事情總是這樣地無趣,笑意才在唇角綻開,卻又變作了苦意。

    而大勢至菩薩那幽藍的雙眸卻清亮了起來,就像是兩潭幽深不見底的碧潭。然后他頭頂那個一直幽暗無光的寶瓶亮了。

    無窮的吸力從寶瓶口處探了出來,空氣,沙石。一切的一切,都被那黑洞似的佛家至寶吸了進去。行星的大坑中,剛剛化作火鳳地小易朱根本不及反應,嗤溜一聲便被吸入寶瓶之中!

    易天行張大了嘴,顯得無比驚愕。面上表情無比痛苦,眼神無比哀傷,似乎知道自己的崽兒再也無法從那個堅不可摧的寶瓶里跑出來,今世再見無望。所以大嘴一張,挑起唇角,欲哭無淚,空留一口白色牙齒表示心神無盡的空白。

    大勢至菩薩刻意裝作中計,隨易天行來此行星,卻一直隱忍不發,將自己最強悍的神通留在了最后,直待易朱化鳳而至偷襲時。才反偷襲成功,一舉將這凶鵬惡鳳吸入寶瓶之中。

    如此心思缜密,瞬息之間料敵定計,果然不愧是西天淨土帳前第一紅牌打手,第一陰寒殺手。

    可惜大勢至菩薩沒有聽過鄒蕾蕾在威尼斯那個船兒上地夜話,不然他一定會發現一絲不妥。當時鄒蕾蕾嬌媚說道,自家這男人,但凡挑起唇角時。便是滿心歡愉。露出滿口白牙時,那便是拿定主意要做什麽事情。當此危機關頭。易天行還有心思歡愉,還要拿定主意做什麽事情,那一定是對于大勢至菩薩來說,相當不妙的事情。

    易天行大張著嘴,一個黑忽忽的物事,從嘴里噴了出去。

    此時的寶瓶口還在不停吸納著四周散落地火元,所以將這物事也吸了進去。

    易天行遙遙用搖蕩不安的神識綴住那個黑色物事,直待黑物縮小,將要進入瓶口之時,才雙目猛睜,用神識渡入那物之中,在省城歸元寺后園茅舍里改造了十幾天的核彈擊發裝置,終于響了。

    一聲悶響。

    一道閃光。

    一顆氫彈在大勢至菩薩的頭頂瓶口爆炸。

    一根金刀在大勢至菩薩的胸腹口劃過。

    那個恐怖的爆炸聲,卻異常神妙地在寶瓶口化作了一聲悶響,恐怖的沖擊波將大勢至菩薩的寶身炸地變成一枚子彈,深深地打進了地底,只是隨著大勢至菩薩的身體下墮,大地無由而開,空氣無由而空,光線無由而折,聲音無由而逝,他終于憑借著自身的神通,化解了這沖擊波的力量,一動天地六動,天地六動己身不動,這枚氫彈能讓他動的如此狼狽,已是很不尋常。

    但爆炸所帶來的高溫卻是大勢至菩薩無法化解的,層層護體清光在一瞬之間運至了頭頂,與這枚人間利器的能量同歸于盡。

    失了清光,易天行手中地金刀斬下,菩薩地鮮血猛地灑了出來,緊接著大坑底出現了一個深洞,沒了大勢至的身影。

    易天行想了不想,腳下云絲一纏,便往那洞里跳了下去。

    大坑上方,一朵獰惡地,略微有些變形的蘑菇云開始緩緩的升起。

    越往洞里去,易天行越是心驚,不是驚訝于這洞的深度,而是驚訝于。在那核彈爆炸的瞬間,大勢至菩薩竟然能在這樣細微的時間片段里,將核彈往下地沖擊沖化作一道筆直的力量,往下沖去,反而躲過了自己籌謀已久的驚天一刀。

    從戰斗開始到現在,他與大勢至菩薩雖沒有幾句言語,但各自憑著無上的神通與缜密的心思,互施詭謀。最先前。易天行佯作不敵,退至行星,想借行星天地之力,以自身金剛之身爲橋,金棍爲脅,妄圖耗干大勢至菩薩的神通。不料大勢至菩薩早已瞧出,反而刻意留力,不謀一舉狙殺。反而想將易朱引至此處,一同殺之。

    緊接著,易天行召朱雀臨體偷襲,大勢至菩薩早有準備,大開寶瓶之口。吸入易朱,到這個時候,似乎在算籌之上,還是大勢至菩薩占了絕對的上風。

    但誰也想不到易天行還有后手。借寶瓶吸納之力,爆出核彈偷襲,成功地近距離爆炸,抵銷了大勢至菩薩境界無比的護身清光……

    不知道這兩位強者,還有什麽陰謀沒有。

    大勢至菩薩腳底地洞……居然一直穿過了整個行星,到了另一邊的宇宙之中!

    易天行滿心寒意地沖出洞口,舉棍朝著那個快要湮滅在空間里的菩薩寶像砸去。偏此時,大勢至菩薩面色一白。似乎又遭到某種重擊,極勉強的一扭身,躲過這一棍。

    被這一擾,本來正漸漸淡了的寶像,重新浮現在宇宙之中,只見他頭頂的寶瓶此時瓶口已染焦黑之色,但令易天行肝膽欲裂的是,那瓶兒的形狀卻是完好無比。似乎沒有一絲破裂。

    居然一枚核彈地沖擊波都炸不裂。

    這……他娘的是什麽瓶子?

    但寶瓶受損也極嚴重。而且很奇怪的是,核彈留下的高溫將這瓶子燒成了通紅的顔色后。此時卻沒有冷卻下來,反而越來越紅,然后轉白,發出熾白地光芒,像是里面正有人在不停地高溫煅燒著。

    大勢至菩薩看著易天行道:“原來你是刻意讓我收了鵬兒。”

    易天行冷冷看了他一眼,卻根本不會廢話,身子一擰,瞬息間棍影重重,從四面八方籠了過去,將大勢至菩薩罩在棍影之中。

    大勢至菩薩此時再無護體清光,斷不敢硬接這煞天的棍兒,只是仗著自己精妙的神通,詭絕的速度,在廣闊地空間里飄飄搖搖,避著棍影,間或有避不開之時,便用手中無花青蓮柔柔一拔,便將萬鈞棍頭拔偏少許。

    易天行知道,雙方的速度此時都起來了,這時候再用核彈去炸,就等于是用鞭炮炸蚊子,基本上沒有可能。

    寶瓶越來越熱,很明顯,里面的易朱小朋友,正在很努力地玩火。大勢至菩薩的面色卻是越來越白,幽藍的眼瞳顯得越來越深,這寶瓶乃是他的本命寶物,與他體內菩提心遙遙相應,寶瓶傷,則己身傷,所以在天火的燒蝕之下,菩薩飄渺的身形也終于顯得凝滯了起來。

    一直保持著風度厮殺地大勢至,終于冷了下來,幽幽道:“莫非你以爲這天火便能毀了我的寶瓶?”

    “不能。”易天行終于開口答話,微微笑著,隔著數千公里的距離看著大勢至菩薩,手中握著棍兒,似乎不急于上前,“在人間山谷中,就知道高溫很難煉化你這瓶子,這瓶子似乎是佛陀傳給你的。”

    大勢至菩薩知道他是在借言語凝神,馬上便會有雷霆一擊,不由深吸一口氣,身體微微震蕩,一陣空間扭曲,從他的體內幻出數個光影。

    每個光影都頭頂寶瓶,身著廣袖大袍,輕拈青蓮,宛如大勢至菩薩再生。

    易天行瞳中金光一閃,陰聲道:“老子也有火眼金睛,你這虛像難道也想騙我?”

    “只是阻你,待我將鵬兒收服后,你我再來殺過無妨。”大勢至菩薩微微一笑,與那些分身妙影叠加在了一處,隱隱不知方位。

    易天行反而不急了,冷聲笑道:“你不奇怪嗎?明知道我家的天火燒不垮你的瓶子,爲什麽我還讓易朱鑽進你的瓶子里去?”

    大勢至菩薩忽然想到一椿事情。眸中藍光一閃,同時,幾個虛像地藍眸也同時亮了起來,似乎想到了一椿很要緊地事情。便在此時,高溫無比,通紅漸白的寶瓶忽然間冷了下來。

    不是緩緩地降溫,而是急劇的降溫,從數百萬度的高溫。瞬息間降的比這宇宙深處的溫度還要低上許多。

    咯的一聲脆響。

    寶瓶最細的瓶頸之上出現了一絲裂痕,里面隱隱有寒氣滲出。

    又是一聲脆響,緊接著,脆響之聲不停,寶瓶頸部光滑的瓶面上,裂痕越來越多,開始還像是蛛網,后來便像是人間干涸已久地土地。最后更是變作了粗砺的布面一般。

    最后一聲脆響起。

    一雙蓋天之翼由寶瓶中伸出,生生從瓶頸處伸了出來!

    無數片碎片飛濺,寶瓶由瓶頸處破開,露出里面已經被凍成冰塊的內壁,看著無比狼籍。

    大勢至菩薩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小易朱一振雙翅。化作流光,飛離菩薩身邊,雙翅再展,面色冷俊。似乎沒受什麽傷,只是從九四年起,一直長在他額頭上的那絲銀發,卻不知爲何無翼而飛,消失無蹤。

    “熱脹冷縮。”易天行看著重傷后的大勢至菩薩,冷冷笑道:“你只是菩薩,不是佛祖,終究還是要被這空間里的規則管著。雖然是最低級的那種。”

    原來是歸元寺天袈裟大陣上的冰雪衲起了作用,也就是易朱頭上地那絲銀發。

    如果只是高溫,或是嚴寒,都不可能破損大勢至菩薩的本命法器。但很湊巧的是,小易朱身具天火之熱,又在歸元寺后園被老猴親手種上天袈裟的冰雪衲一塊。一是劫前之火,一是佛祖傳下的寒器,極高溫與極低溫。都在易朱地身上。

    真是時也命也。想當初易朱被老猴種了根銀毛。沒有人知道其間隱含什麽意味,什麽緣法。未想到卻是落在了今日,真是一飲一啄,皆是前緣注定。

    事情發展到現在,大勢至菩薩清光盡失,先受萬棒之擊,複脫高溫之厄,后感輻射之風情,又被易天行生生斬了一刀,最要命的,還是那個與他精血相連的寶瓶,終于在小易朱奮不顧身地自投瓶中后,破了開來……寶瓶的破損,卻是給了大勢至菩薩最致命地一擊。

    如今的菩薩寶像依然莊嚴,但氣息卻有些混亂,面對著已經證得大菩薩果位的易天行,火鳳般燎然凶惡的小易朱,很明顯再不是對手。

    一聲暴喝在空間里響起,震的天地一陣大動。

    易天行化作一道流光殺向前去,倏忽間來到大勢至菩薩身前,狠狠一刀斬下,金刀鋒利無比,隱含奪魂寒光,偏那刀鋒之上還鍍著一層鮮紅的顔色,與寒光一雜,流彩疊色,十分美麗。

    這抹鮮紅,大勢至菩薩卻是看得清清楚楚,知道是易天行本命真火里境界最高的那抹紅,乃是劫前無雙高溫,自己已無清光護庇,再難抵抗。

    刀鋒所過,數尊菩薩幻像被燒成虛無,露出最后大勢至菩薩的真身來。

    看著那記向自己脖頸上狠狠斬來那記金刀,菩薩地雙眸中不禁現出一絲惘然。

    五百年間,只有大勢至菩薩殺神弑佛,今日,終于輪到自己受此果報,受此斬首一刀。

    刀光如同風云一般卷了過來,唰的一聲,大勢至菩薩的頭顱微微一抖,便從他的寶像身軀上落了下來,就像秋日里沈甸甸的熟透果實,毫不留戀地落下枝頭,還那負重已久的彎枝一絲輕松。

    易朱戾嘯一聲,雙翅一展,無數道天火攏成一團,變成了一個凶猛的禽爪,向著那個仍然睜著眼的頭顱撲去。

    大勢至菩薩那俊美無俦地面龐上,雙眼似閉未閉,淡藍色地眸子里卻似乎隱含著什麽意思,不是解脫,而是微笑,一種大道將成的惡趣……

    易天行心頭劇震,體內菩提如絲絲青帶般貫穿全身,神識迅即鋪了開去,終于在極上方地空間內感覺到了一個波動的極其劇烈的能量源,似乎正準備著蓄勢已久的一擊。

    表情雖然很平靜,但他的心里無比冰涼,因爲他知道那處能量是誰散發出來的,那里的氣息,竟讓他隱隱也有些畏懼。不知道像這樣恐怖的能量源準備了這麽久的一擊,這天上地下,有誰能扛得住,他自己的神通境界是斷然扛不住的。

    所以他再次落刀,一刀劈在了易朱的身前,攔住了小家夥前行的道路!

    這記凝結著他全身修爲的刀力,生生斬在了空處!

    第一刀,斬去了大勢至菩薩的頭顱,第二刀,他生生斬開這個空間。

    隨著刀鋒過處,一道幽幽縫隙從空間里破了出來,后面是一片無盡的黑暗,正是億萬年不曾有生靈進入過的未知空間。易天行腳后跟詭魅踢出,將在身后擡首望天,面帶駭然的小易朱狠狠踢入空間裂縫之中!

    小易朱身體如遭雷擊,雙眼中出現一絲悲傷,決絕與生氣的神情,緊接著,雙翅一亂,便進入了空間的亂流之中,不知被吹到何處去也。

    易天行想也不想,將自己的金剛之身擋在緩緩合攏的空間裂縫之前,金棍倏地一聲化作戒指回到手上,他張嘴一吐,從小書包里吐出一個和尚來。那和尚見風即長,手握錫杖,雙目緊閉,不知是在睡還是在做什麽。他一手握著這和尚的右腳,一手抓著和尚的脖子,舉和尚向著上方某處迎去。

    那處的力量太過強大,所以易天行必須讓易朱走,而就在出腳的那一瞬,身爲人父的他,自然作好了嗝屁的準備。

    無數的光,驟然照亮了這整片宇宙,無數的星辰都在這一瞬間失去了顔色。

    無數的光又同時消失,然后彙聚到易天行頭頂那個能量波動處,化作一道宏傳莊嚴的光柱,猛地向易天行的頭頂轟了下來,光柱之中,佛息缭繞,梵音大作,香飄萬里。

    一道無聲的光圈從易天行所處的位置猛地向著四面八方擴展開去,卻沒有向上或是向下,反而凝成了一道極廣闊的平面,綿延足有數十萬公里,光面之上一片純淨,宛如靜玉,連一絲雜質都沒有。

    這樣安靜的一個光面,卻顯得十分的恐怖,因爲光面之中,再沒有任何生的氣息。

    無量壽,無量光,南無阿彌陀佛。

第七卷 空城 第二十五章 無量光

    第二十五章 無量光

    大勢至菩薩的頭顱在光面之上約三千公里的虛空里飄浮著,面無表情,與自己的身軀接著,菩薩寶像回複平常,向后朝著頭頂上方那道能量源泉合什敬禮。

    滿天皆光,光線之中,並無阿彌陀佛身影,只有宏大聲音傳來:“你去吧。”

    于是大勢至菩薩再一禮,歎了口氣,收拾重傷之后殘軀,往人間飄飄而行,不過數刻之后,便來到了五台山上。

    卻說那天界宇宙正中,滿天金華佛光正在淡淡散去,漸漸攏成一尊佛像,這佛像表面湛著金光,內里也是一團光芒,看上去並無實相,只是一尊由光組成的佛體。

    佛體極爲高大宏偉,高數萬里,橫亘天地之地,似乎要將這天地全數擔在自己身上。

    佛眼未睜,只是淡淡一抹痕迹,旋即猛然睜開,光佛之像身后不知多遠處,兩顆�星正在泛著光芒,恰好嵌在光佛的臉上的兩抹痕迹里,湛湛有光,便是佛眼。

    兩道光芒射出,掃視著這片安靜的宇宙,然后落在遠處。

    在極遠處,一個缥渺微弱的金色痕迹,正以極快的速度向著宇宙的邊際飛去,那道痕迹在廣闊的宇宙里顯得極不起眼,比一顆流星還要黯淡許多,若不是佛眼如電,斷不會察探到那處的波動異常。

    宏大的光佛緩緩展開合什的雙手,一股威壓頓時控制住了這片宇宙。

    遠處,極遠處,那道細細地,似乎隨時可能湮沒入宇宙黑暗底色里的金色痕迹,還在不停地向著邊際飛行著,只是這道痕迹運行的軌迹極爲怪異。一頓一頓,似乎沒有持續的動力,反而是隔段時間,便有一股猛烈的能量帶動著前行。

    再近了些,那絲金痕漸漸露出真容,卻有些像是一根細細地火柴棍,只是這棍的材質無比金貴,火柴棍的后方。隔一段時辰,便會發生一次劇烈的爆炸,從而提供強大無比的能量,催動著火柴棍向著宇宙邊際高速的逃離。

    金色火柴棍的末端,往外鼓了起來,看上去有些怪異,最末端有個極細微的開口,那種不知名地爆炸所散發的能量。全部從這個小孔里噴了出來,拖成了長長的尾巴,金粉噴離,十分美麗,像流星一般美麗。卻比流星的速度不知快了幾千幾萬倍。

    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金色的,掃帚。

    易天行趴在這根掃帚上,發現自己渾身上下並無傷痕,只是體內的菩提心被大勢至逼出來后。先前被阿彌陀佛的無量光掃了一掃,竟隱隱有了散體的危險,不由微驚,再用心經察探身體,才有些悲哀地發現,自己地肉體確實強悍,已經修複完畢,但先前與那道光的平面相抵。已經耗光了自己所有的神通火元,此時他的體內,真可說的上是空空如野了。

    舉目往四周望去,只見一片黑暗,極遠處地�星並不顯眼,似乎準備隨時沈入黑暗中休息。

    雙腿夾著金棍,金棍后端包著核彈,每隔一段時間便爆炸一顆。此時也不知道炸了幾顆。速度已經加了起來,雖然這比他的筋斗云似乎還是要慢一些。但在如今真元盡毀的當頭,也是不得已的選擇。

    易天行知道,自己並沒有逃走成功。因爲在這片宇宙空間里,雖然黑暗,卻依然有光,黯淡之光,而有光處,便有那人。一想到今次只怕難逃敵手,他地唇角不由綻出一絲苦笑來,在人間籌謀數年,專門針對勢至菩薩,定下諸般戰斗計劃,由自己和兒子配合,終于成功地將那位佛界第一殺手斬首,未料得最后,卻引出阿彌陀佛。

    想到先前那個毀滅一切生息的光面,他不由余悸再生,輕輕拍了拍正趴在金棍前面不停咯血的那位,安慰道:“辛苦師公了。”

    旃檀功德佛悠悠轉頭,撫胸歎息道:“拿我當盾牌,唉,你這孩子,怎麽如此欺師滅祖?想你師傅當年雖然頑劣,卻也未曾這樣做過。”說完這話,他老人家趕緊又雙手握緊金棍,雙腿一絞,生怕自己從這高速飛行的棍子上掉了下去。

    易天行露齒一笑,不由想起很多事情來,上天之前,他在人間準備了許久,爲自己準備了三套殺手锏,這三件東西,其中一樣乃是觀音菩薩留下的甘露,一樣乃是偷盜之后又改裝了許久的核彈,還有一樣,便是自己胯下的這根金棍。

    戰至今時今日,這三樣東西的威力已經全部發揮出來了,只是想不到阿彌陀佛會來地這樣快。畢竟在人間的時候,他並不知道自己會成爲阿彌陀佛的威脅,總以爲以佛位之尊,是不會親手參與到殺戮這種沒品級的活動中來的。

    也正是先前與阿彌陀佛無量光的一次碰撞,讓他找到了自己在天界護身的第四件寶貝——那便是天下第一的肉盾,旃檀功德佛地肉身——幸虧有師公大人地佛身擋住了阿彌陀佛的無量光,易天行才僥幸地在那個光面下活了下來。

    “那是佛爺地光,沒您這位佛爺,我能怎麽辦?”易天行騎在金棍掃帚上,笑得像個老巫婆。

    旃檀功德佛又咯了一口血,很神妙的,那血咯到虛空之中,轉瞬便化作虛空,無奈何搖頭歎道:“我本不願出黑石,你捉我出來,這下好,佛土果然動蕩,阿彌陀佛精妙安息,于電光之中禮敬如來,何時曾像先前那般暴戾,那光面渾圓,卻隱含無上寂滅之意……”他忽地住口不說,又是一歎:“看來他真是要做佛祖了。”

    “這佛祖,不是他說做便做得的。”易天行忽然眉頭一皺,旋即笑道:“勢至菩薩估計此時下凡找文殊麻煩去了。若葉相今世又死了,師公你就準備接佛祖的位子吧。”

    有椿極巧的事情,這師公並徒孫二人,剛好都是須彌山衣缽的繼承者。

    “你是彌勒,難道你準備撒手不管?再說……”旃檀功德佛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與文殊菩薩交好,爲何並不著急?”

    “師公說的哪里話?”易天行唇角含笑,“文殊是我今世的兄弟,不過證得大菩薩果位。總是死不透徹,至不濟十八年后又是一頭好禿驢,到時我再買酒與他去飲,割肉與他去食,再來個兄弟一場,何須傷心?”說是這般說著,便想到大戰之時,看見五台山上地清光湛湛。那演教寺里門檻上坐著的清俊小和尚,易天行心頭一痛,神識里無由生起一股悲意,不知葉相此番能否從勢至手下保全今世記憶肉身。

    旃檀功德佛知道自己這位徒孫面上憊賴,心里卻是個重情義的人。不由微微一笑,也不繼續說,反而是從金棍上轉了過來,看著金棍后方吐出的長長火尾。隔了些時,金棍后方又是一次劇烈的爆炸響起,震的棍子顫抖不停,似乎要從中彎折一般。

    他是深知這棍子厲害的,雖不是世間最堅硬之物,卻也差不了多少,最可怖的還是這金棍難以想像地延展性,就算天雷電斧來煉。也不會留下絲毫痕迹,偏生棍尾之火,卻燒得這金棍有些發白起來,不難想見那道火尾的高溫,微微驚歎道:“徒孫,這是何方神物,竟能生出這等高溫,比那老君爐的火只怕還要高些。”

    易天行解釋道:“這是人間的一種兵器。爆炸后。便能生出強大的能量,力量還在其次。關鍵是其中的高溫和輻射,對于仙佛還有些殺傷力。”

    旃檀功德佛贊歎道:“不想如今人間也有這般利器。”

    易天行卻是微微一笑,搖頭道:“我從人間帶這東西上天,便未曾指望這核彈能轟死勢至菩薩,如果是一般的菩薩羅漢倒也罷了,只是大菩薩果位之人,移轉太快,佛土大能又精于操控空間,用高射炮打蚊子,基本上不可能,所以先前也只是偷襲成功了一顆。”他還沒有說完,這東西是他的壓箱底,如果用地多了,讓滿天神佛知道其中原由,那以后再來使,就不似現在這般使的利落。

    “既然無用,帶著作甚?”旃檀功德佛知道他說的核彈,便是自己曾經在后天袋里看見的那些鐵疙瘩,疑惑問道。

    易天行笑而不語,帶核彈上天,第一椿用處,自然是用來偷襲勢至菩薩,第二椿用處,便是準備在自己真元全盡的時候,爲自己提供逃跑地動力,至于第三椿用處,他是希望自己永遠不要用到,因爲一旦使用,那便證明自己已經踏在了生死的關頭。

    “紅藥瓶,藍藥瓶,只要能吃的,都是好東西。”易天行這樣想著。他知道師公是不會也不願意打架的佛爺,所以也懶得和他解釋。

    當初老猴在歸元寺里也一直對這些鐵疙瘩嗤之以鼻,認爲用來對付大菩薩和佛爺一點用處沒有,說到底,老猴終究是個爽快人,不像易天行這般面相忠厚,實則屁股后面拖了根嫩狐狸尾巴,所以想不到易天行竟然給核彈安排地最關鍵任務,是些非戰斗用處。

    二人就這般閑話家常,金棍屁股后面核彈開著花兒,高速地飛行,將他們帶往宇宙的深處,很有默契地沒有說阿彌陀佛如何,因爲易天行此時真元已盡,若阿彌陀佛追了上來,就算有旃檀功德佛這宇間第一肉盾,也逃不脫形神俱滅,佛性飄缈的那一刻。

    既然多說無益,那便安靜,且有風度的逃吧。

    很久的沈默之后,慣常無風度的易天行終于撕扯落了風度,一把揪著師公的腰間軟肉,問道:“真的打不開?”

    “是啊。”旃檀功德佛眉眼間略有歉意,“被你舉著,生生受了阿彌陀佛那記無量光,我一時也緩不過氣來。雖說在佛眼之中,空間不外乎是心頭一念,奈何你我從先前起,這些時光里,總被阿彌陀佛綴著,他地佛息彌漫在這空間里,我不如他,自然打不開。”

    易天行自然問的是打開空間通道。逃往人間,一聽師公自承無法,不免有些絕望,半晌后又問道:“阿彌陀佛現在在何處?”

    旃檀功德佛一合什道:“他一直就在我們身邊。”

    易天行明白這句話地意思,阿彌陀佛身爲淨土之祖,身心跨過空間無礙,想當初老猴何等樣能耐,但在佛祖的明悟空間之前。仍是逃不出五指山去,雖然阿彌陀佛肯定比佛祖要差上太多,但自己也比猴子差上不少——這片宇宙黑暗,卻依然有光,若對方真想抓住自己。只怕早就出現在了身邊,只是不明白對方爲何一直不動手。

    他冷冷道:“先前那道光壓之下,我才知道就算大菩薩果位,距離佛的境界。相差還是太遠,只是不知道他爲什麽一直不動手。”

    “他在看我。”旃檀功德佛正色道:“我在你這棍兒上,若他來殺,總會有些不好意思。”

    佛不見佛。

    易天行微笑道:“主要是殺不死你,入了佛位,便不死不滅,但他可以來殺我……師公,若你肯出手。我倒有幾分信心能逃回人間。”這一路以來,他都把師公老人家吞在肚子里,縱是艱險,旃檀功德佛也一直沒有出手,只是隱忍被動挨打,縱使當了回盾牌,也不是主動出手。

    旃檀功德佛忽然柔柔看著他道:“你這癡兒,應當知曉。我從來不喜歡暴力的。”

    “暴力總是解決事情的手段之一。”

    “但如果我也開始用暴力了。那我便不是這佛了,也便沒有使用暴力的能力。”旃檀功德佛微微一笑。

    佛。是一種領悟,每個人成佛地途徑不同,領悟不同,而這種領悟卻是佛位地根本,若將這根本放棄,自然也就放棄了佛位。

    旃檀功德佛在未動嗔念之時,便是世間最不可傷害之佛身,若動嗔念,只怕便果位立失。

    騎在金掃帚上地易天行聳聳肩,微笑道:“那我們便分頭走吧,若你在這里,他不會動手,可我們也出不去……我發現所有地人都忘記了一件事情,搞錯了一件事情。”

    寂靜的宇宙里,黑暗與寒冷相加,不知道阿彌陀佛正在哪個層級的空間里默默注視這個像噴火掃帚一樣的逃生工具,也不知道聽見易天行這句話沒有。

    “他要殺彌勒,要阻止六道輪回打開,所以才會抛下佛的僞善出手。”易天行道:“但我上天,本來就不是因爲這些狗屎事情,我要做的事情,只是找到你,然后帶你回人間,把師傅放出來。”

    確實,似乎在很多人有意無意的遺忘下,所有人都將易天行上天地目的淡化或是歪曲了,前世的童子,佛祖的安排,今世的彌勒,太多地事由掩蓋了他最真實,也是最純朴的目的。

    “淨土要我死,那便死吧。”易天行緩緩閉上雙眼,“只要師傅能出來就好,師公,雖然你一直認爲師傅出來后,一定會天下大亂,但若你真心疼我們這些后輩,還請你破開空間,去人間一行。”

    話一說完,他一腳踹在師公那沒有多少肉的屁股下,把他踹成一道黑光,往宇宙某處飛去。

    旃檀功德佛一路飄浮,一路合什,心知徒孫是以己身爲餌,讓自己能有機會破開空間,不由微覺愕然,看著那個轉瞬間消失在宇宙中地金痕,這才發現,一路上看著無比憊賴自私、胡搞瞎鬧的易天行,居然也有……如此悲壯懇實的一面!

    這般想著,看著宇宙邊緣忽然暴發的大光芒,他還是雙手一合什,將自己的無上佛身煥化在了空間之間的壁障里,就此不見。

    阿彌陀佛說,要有光。世界便有了光。

    這光沒有溫度,沒有能量。只是純粹的光。

    宇宙的某一處,像是數萬個太陽同時亮了起來,照亮了所有地方位,奪去了所有星辰地光采,無數的光痕向著中心那個小點上鑽了進去,光息之中盡是寂滅之意,似乎要將那處所有的生意全部絞殺。

    光芒之中的小黑點是易天行,他結著蓮花童子手印。雙腿叠加,面容安樂,似笑非笑。

    他看不見阿彌陀佛在哪里,但他知道,這些光,就是阿彌陀佛,無量光佛。

    若不殺死自己這個候補彌勒,阿彌陀佛是不會罷手的。所以只要自己能拖一些時候,師公便能去人間,雖然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迂腐的師公會不會又去找個破落地星球種樹,而不管這天上人間地一切肮髒血性事。他知道自己的境界。比阿彌陀佛地境界還差的太遠,所以自己必然會死。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死,但若沒了今世的記憶,沒了身周的人與事。這和死又有什麽區別?

    易天行不想死,但今次看來是不得不死了,所以他只求能將死的時間能拖上一陣。

    無量光中,隱隱有聲音傳來,那個聲音顯得極爲空曠,在星辰之間穿行,在宇宙之間溫柔傳播:“想不到你居然會勇于犧牲自己。”

    扯蛋,易天行在心里微笑想著。自己乃是劫前一火,最喜生命之樂,跳躍無常卻不以爲苦,犧牲?哪有這般簡單,先前與師公說地那般悲壯,像自己去堵槍眼一般,只是爲了騙老人家,感動老人家。讓他去人間罷了。

    金戒此時早已收回他的手指之上。泛著淡淡流光,只是這光與滿天的無量光比諸起來。卻有若螢火般黯淡。此時的他被囚在阿彌陀佛生造出來的空間里,感受到四處光滑平實地壁障,卻是根本無法破開,雖然他此時已經能看明白空間的奧秘,也擁有破開空間的能力,但體內真元已盡,即便正自顛峰狀態,只怕也會被阿彌陀佛的無量光全數壓制著。

    當年在梅嶺之上,對著血佛地僞息,易天行便有些不知所措,但如今境界與那時早已不同,所以雖然被阿彌陀佛的佛光籠著,他心中並無一絲畏怯,只是微笑著看著這些光,感受著身體內生命的流失,

    他忽然歎了口氣:“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著名的米奇牌小書包還在他的肚子里,他憨憨一笑,神念一動,將里面的鐵疙瘩吐了一枚,然后在自己的肚子里炸了。

    對,在肚子里炸了。

    轟的一聲悶響!

    易天行地身體驟然漲大!急劇間被拉長了數百倍,看上去就像一個恐怖的大玩偶!他肉身各個部位因爲牽引力的不同,而扭曲著……無數道沖擊波從他的嘴里,鼻里,耳朵里噴了出來,反震著他,在無量光中不停飛翔著,然后撞光壁而回,就像是在青色紙燈罩里瞎飛的蛾子一樣。

    只是一枚當量恐怖的核彈在他的肚子里爆炸,把他炸的更像是個恐怖地“小胖子”。

    不知過了多久,核彈爆炸強烈地威力終于停止,而易天行的肉身也終于回複了原初,只是他地雙眼里顯得那樣的黯淡無神,全身上下盡是血花,但轉瞬之間,又修複如常。

    真是可怕的肉體啊……!

    他閉了閉眼,又睜開眼,眼中全是天火燎繞,金瞳有神!

    他竟是將核彈爆炸所帶來的高溫全數吞了進去,化作了本身的真元!

    無量光在這一刻柔和了下來,阿彌陀佛的聲音從里面響起:“癡人。”

    “癡在何處?”易天行傻傻一笑,打了個飽嗝。

    “只是多添痛苦罷了。”阿彌陀佛悲天憫人。

    “您要殺我,總要允我有不被殺的覺悟。”

    “你本是劫前一火,被佛祖撷回渡爲人身,前五十三參,后五十三參,只是助你登佛位。”籠罩著宇宙的光線漸漸濃厚了起來。佛的威壓無處不在,“但不能是現在。”

    易天行的身體還在不停噴著火,流光異彩:“我不想作彌勒的。”

    佛光又是一次淡淡的流轉:“有許多事情,不是你願我願,你如今已到這般境界,難道還不明白?這世間萬事萬物,早有因果,佛祖既已跳出因果。便不應仍留這因果地世界,而你我仍留在這因果的世界,便需要承受萬事之因,萬事之果。”

    易天行沈默著,痛苦著,低聲嘶吼著:“因果業報,不應在我身上!”

    “是在我身上。”阿彌陀佛的聲音在佛光之中無由回蕩,似乎有些悲哀。“一切罪業歸我身。”

    “別急著攪罪,你還沒有殺死我這個彌勒。”易天行微笑道:”我與一應神佛凡妖不同,我的靈魂,便是那蓬火,我的生命。也是那蓬火,只要有火,便有生命,我腹中千枚核彈。便是千瓶大補之藥。”

    緊接著,他又摸摸屁股,有些慚愧道:“只是想不到屁眼也會噴火出來,不雅,著實不雅。”

    這便是核彈的第三個用途,也是上天之前,易天行準備的終極手段,十全大補核彈丸。

    一枚核彈所造成的沖擊波自然是殺不死什麽地。但里面的高溫,卻是足以融盡鋼鐵,卻恰好是易天行最需要的生命能量。數千枚核彈在這兒滋養著,縱使無量光凶怖寂滅,卻足夠他撐上數十小時。而數十小時后……若易天行所料不差,那猴……那慣能折騰,特能護短的猴兒……應該也脫困而出了。

    光線之中,再沒有聲音傳來。

    他只是感覺自己的生命又在被那些光線抽取著自己的真元。自己的生命。而更恐怖的是,時間。似乎也在這一刻慢了下來。

    易天行並沒有時間地參照物,但那顆逐漸煥散的菩提心卻是清楚地提醒他,這個空間里的一切,都開始慢了下來,若這樣耗下去,只怕……他忘記了一件事情,阿彌陀佛乃是佛祖之后,佛土第一號人物,空間時間二元素,能操控前者,但對于時間的領悟力,也是最接近佛祖之人,雖不能回到過去未來,卻足可以令時間變慢加速,直至近乎凝結。

    這般下去,千枚核彈爭取到的時間,只怕只會是外部空間里地一秒而已。

    “師傅……看來等不到你了。”

    有生以來,易天行第一次真切地嗅到了死亡的氣息,心中不免有些悲哀,面上卻依然驕傲笑著,望著身前身后那些高貴的光,用手捂著臀部,承受著核彈在自己身體內爆炸所帶來的巨大痛苦,蠻橫地吸收著一切可以吸收地溫度與能量,延緩著自己死亡的那一刻到來。

    一只小黑羊,兩只小黑羊,三只小黑羊,四只小黑羊……易天行睡不著,雖然沒有痛苦,卻能感受到自己的靈魂,或者說自己的菩提心正在漸漸煥散,被貫穿于身體內外的光線湮滅著身心。

    一次涅磐,兩次涅磐,三次涅磐,四只涅磐……他忽然想到,佛祖確實挺無聊的,一輩子就在數著自己涅磐了幾次,人類睡不著數羊羔,數了幾千次還睡不著就算失眠了,佛祖死不了數涅磐,數了幾千次還死不了,這算什麽?失死?失生?失身不對,看阿彌陀佛都已經沒有具體的佛身了,佛祖肯定也不依于形象,就算他老婆想婚內強奸,只怕也沒有辦法,難道是失聲?那是戲子才考慮的問題……嗯,有些困了,睡吧……

    不知過了多久,他又從幻覺里醒了過來,因爲他餓了。核彈炸完了,被血地藥瓶兒沒了,他絕望了。

    易天行最后一眼在這個世間看到的,還是那些令人有些厭煩的光。

    在死之前,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雖然知道那個人是來救自己的,但聽了之后,仍然很生氣,心想老子都已經死了,你再來說,豈不是故意氣老子?說老子愚蠢?——大丈夫在世,死便死罷,蠢是不行的——最后那個聲音是觀音菩薩的聲音,菩薩在歎息:“你既然知道火元便是你的生命,那爲何一開始,不躲進那些永�燃燒著地�星里去呢?”

    嗯,爲什麽自己當初地作戰計劃里忘記了用�星來補充真元,這個問題,下次開后園總結會的時候,一定要和老猴師傅好好研究一下。只是,還能回到那個后園里去聽老猴地聒噪嗎?

    易天行的唇角綻出一絲苦笑,向人間的鄒蕾蕾同學使了記穿越空間之飛吻,然后就此死去。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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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6:28

第七卷 空城 第十九章 大慈悲

    第十九章 大慈悲

    普陀山一片安靜,洞府之外毫光滲入,照亮了一應家什,式樣普通,任誰也不會想到,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居然就住在這樣一個普通的地方。

    易天行在那句話之后,便一直沒有再說話,只是看著菩薩居處,心里想著:“古龍說過,如此做派,不是大聖大賢,就是大奸大惡,若說菩薩大奸大惡,我自己也不信,可若說她大聖大賢,她暗中操控這多事情。行事手段高明狠辣,斷覺不出一絲賢味來。”

    菩薩安靜無語,半晌后道:“手段與目的,從來都不是一件事情。”

    易天行一驚,才知道自己心神激蕩之下,止觀法門出現了一絲瑕疵,右手無名指一彈,趕緊穩住心神。阻了觀音菩薩察探自己識海。

    菩薩微笑道:“你的境界已經快至圓滿,我看不透你多少。”

    易天行不語。

    菩薩又道:“你若依我安排行事,或許上天的日子會慢些,但一定會安全一些。”她望著易天行的雙眼,緩緩從洞口走了回來:“你與真武商量好了,用他傳人身份上天,他已經派人在南天門處接你,誰知道你會強行砸開天道。調戲嫦娥,四處亂走,最后還強行殺入殿群,毀了摘星樓……當日,我見你急迫。才不得已助你,誰知今日竟惹來你的怨言。”

    菩薩的語調是嗔怒地,面容是安靜的,想法是未知的。

    易天行卻只注意到話中的“調戲嫦娥”四字。子彈打不穿的臉皮也不由紅了一紅。

    菩薩忽然皺眉道:“你認爲玉帝是個什麽樣的人?”

    “啊?”易天行有些意外,不知道她爲什麽忽然問起了這個,想了想說道:“看他什麽事情都不管,估計也是在天界閑的有些受不了的人,我看這天上地神仙個個都像哲學家,只怕他現在正沈浸在生命意義之類的狗屁問題中不可自拔。”

    菩薩笑著看了他一眼,道:“生命意義卻不是狗屁問題,不過你說的倒也對。玉帝這五百年來少管世務,不過……”她話鋒一轉:“他既然能穩住淩霄寶殿數千年,這就證明了他是個有大眼光大手段的人物。只不過是須彌山破落之后,天庭再無外界強敵,阿彌陀佛與佛祖不一樣,只理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所以一般的事情輪不到他出手罷了。”

    “外界強敵?”易天行笑道:“佛道兩家不是向來交好?想當初俺師傅也是被你們兩邊合夥才干下去的。”

    “這些外面的紙糊窗紙,你自然是不會信地。”菩薩笑道:“這五百年里。玉帝只出了一次手。便是勝負手。”

    “嗯?”易天行有些糊塗。

    “秦梓兒。”菩薩微笑道:“我將你送下人界之后,這事情做的極其隱秘。不料卻被玉帝知道了消息,所以將他最疼愛的小女兒也送下了人間。”

    “這……”易天行腦子里嗡的一聲:“難道秦梓兒是公主!”

    “正是。”觀音菩薩歎息道:“玉帝知道童子下界,便使幼女下界,其中深意,不想可知。”

    易天行逐漸消化了秦梓兒乃是玉帝幼女的事實,擡頭問道:“所以秦梓兒一直都想殺我?”

    觀音菩薩搖頭,望著易天行似笑非笑。

    易天行悟了過來,苦笑道:“娘地,難不成是美人計。”轉而疑惑道:“用個公主施美人計,會不會代價大了點兒,我又不是什麽重要人物,再說秦梓兒很明顯一直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很重要。”觀音菩薩面上露出一絲甜美,但易天行偏生感覺到她的話語里隱著一絲驕傲:“就算你是塊石頭,但只要是我扔下去的,不論玉帝還是誰,都會覺得那石頭一定……很重要。”

    這話讓易天行很沒面子,但是是事實,如果玉帝發現觀音十分慎重地安排童子下界,自然會布局提防,只是……看來玉帝對自己地女兒也沒多少感情便是。

    “不幸生于帝王家。”他想著。

    “我自然不會允許玉帝壞了你的修行之途,所以……”

    易天行打斷了她的話,聳肩道:“所以你讓蕾蕾也下去了。”他忽然問道:“既然我這童子不僅僅是童子,那玉女也不僅僅是玉女,蕾蕾又是什麽來曆?”

    菩薩偏頭望著他:“佛祖能越時間長河,自此劫之初,攜回一蓬火,自此劫之末,攜回一息冰,用無上佛法度化成人形,開其心智。這,便是你們二人的來曆。其后佛祖讓我帶著你們二人修行,世人不解其中真義,便妄議金童玉女。”

    易天行閉目想了想:“如果我將來要成佛,蕾蕾將來成什麽?”

    “不知。”觀音菩薩回的干淨利落無比,“你尚有五十三參,偏玉女體內意平息純,根本無須佛法。便天生寂滅。”

    聽到寂滅二字,易天行捏緊了拳頭,心憂人間的老婆,不知道那里會發生什麽事情。

    “想知道這一切是爲什麽嗎?”菩薩問道。

    易天行將梳子放到梳妝台上,看了一眼地上的蒲團,想了想,還是去搬了把椅子過來,與菩薩一般高坐著。摸摸自己的耳朵,搓了搓:“已經洗干淨了。”

    洗耳恭聽。

    觀音菩薩微笑著說道:“你知道佛祖去哪里?”

    易天行想了想,撓了撓頭,又點了點頭。

    菩薩歎了口氣道:“告訴我。”

    易天行靜靜地看著她,看著這位向來高高在上地菩薩眉宇間地那絲憂愁。發現菩薩似乎露出了一絲怯色一絲疲憊,不由有些癡了,搖頭道:“和菩薩您想的一樣。”

    觀音菩薩安靜著,籠罩在瑩光里的五官漸漸模糊起來。沈默良久后,一雙清目忽然散出清光,複現堅毅之色:“果然如此。”

    “便是如此。”

    “佛祖離去之時,封住了六道輪回,你可知道?”

    “本來不知道。”易天行雙瞳寒光微顯,“但從佛祖留下的黑石壇中,看見如今地府慘像,隱隱猜到幾分。難道六道輪回如今還是關閉著?”

    “不錯。”

    觀音菩薩的話,讓易天行低下了頭,在黑石壇的空間中,他與師公二人參詳日久,他總是不相信佛祖就會這樣悄無聲息地離去,總是不相信事情就會這樣簡單……果然,果然,果然……六道輪回關了!

    “六道輪回。此乃天生命途。佛祖何能,竟能封住?”易天行的瞳子里閃過一絲大驚恐。腦海中浮現黑石壇中地那畫面,地府那億萬群鬼,如同沒有去路地洪水,只知往那白光處湧去,難道那里就是打開地府的通道?

    “佛祖無所不能。”觀音菩薩淡淡道:“他離去之后,化法身隔阻三界,只留下天界與人間一條通路。”

    難怪如今上天界地路,只剩下了一條,難怪這五百年來,下界的仙人越來越少。

    以易天行的牛二定力,此時也不免有些心神搖晃,喃喃道:“佛祖封了六道輪回?……這,這,這……這是爲何?”忽然間,他冷笑道:“我明白了。”

    “說來聽聽。”

    “五百年前,佛祖與師傅一席話后,悟得了一個真正歸于寂滅的道理,但他身爲佛祖,發普渡衆生之大願,若這般揮袖而去,不留云彩,未免與佛祖千萬年來的一心所向有所偏倚。”易天行皺緊了眉頭,腦子里不停地運轉著,“所以……佛祖,用無上法力,斷了六道輪回,便阻上地獄衆生投胎之路,這……這……這……”

    他擡起頭來,帶著一絲無力哀歎道:“原來佛祖不止自殺,原來……他想讓所有的生靈全都死光光。”

    洞府里陷入了一陣極可怕地沈默之中。

    許久之后,觀音菩薩才歎氣說道:“五百年來,我一直還有些拿不準佛祖斷了六道輪回的真正用意,今日聽你這般說法,才知道原來是這樣。”

    她的歎息聲中,依然帶著那絲疲憊,看來菩薩真的累了。

    “原來是這樣。”觀音菩薩微笑著,像潔淨的蓮花一樣直赴盛放之景,似乎先前那一絲歎息,從來沒有在這洞府里響起來。

    如果佛祖封了六道輪回,真地只是爲了讓衆生就此各歸其界,再無循環往生之理,陷于寂滅之中,那他就是傳統意義上的那種大黑手。

    但易天行能清清楚楚地把握到佛祖寂滅前的那絲心情,甚至似乎能看見佛祖最后留下的那絲笑容,只是那笑容有些詭異。

    若有生皆苦。修成菩薩也是苦,修成佛還是苦。

    既然這一世終歸要歸于寂滅之劫,所以佛祖強行以自己地無上法威,試圖將寂滅的日子提前地早一些,封閉六道輪回,便是這個意思。

    丫活膩了自殺就自殺吧,還非要臨死發瘋,硬拖著整個世界陪他一起殉葬。

    “佛祖乃是妄人。”

    這是易天行心中一股惡寒升起。不知如何言語,吐了兩口唾沫,唇角蹦出幾個字來:“天下地上,唯他獨尊大傻叉。”

    由不得不沈默,這洞府中的二人,都是佛祖的弟子一脈,想著一直拜的佛祖臨去之前,行了如此之事。由不得哀傷驚懼。

    許久之后。

    “好在佛祖沒有真地做成他想做的事情。”觀音菩薩微笑著,似乎十分安慰,“生命自無中來,雖然佛祖封了六道輪回,卻依然止不住生命源源不斷地在這個世界上産生。少了投胎的靈魂,卻沒有減了人間地熱鬧。”

    易天行皺緊了眉頭:“生命自無中來?”他迅即明白,佛祖本以爲斷了六道輪回,地府群鬼無處投胎。人間便會漸漸趨于荒蕪,那所謂的大寂滅便會提早來臨,不料雖然沒有人投胎,生命卻依然盎然無比地在人間出現,死亡,曆著無數美麗或肮髒地過程。

    易天行靜靜地望著她,忽然說道:“那是道家的理論,我們修佛之人。首重治心,對于這些事情是不考慮的。”

    “佛道兩家互相的影響太大了。”觀音菩薩幽幽道:“我只是驚奇于佛祖的意思,你居然能猜的準準確確。”

    “不見得。”易天行道:“他地意思,現在沒人知道,我也只是一猜,若猜錯了,也沒有人能指出我地問題來。”

    潛意識里,易天行不想相信剛才他猜到地一切。雖然佛祖將自己地師傅關著了。但他心底深處,依然不願意相信佛祖是那樣的一個妄人。

    “佛祖失敗了。”易天行面無表情說道。很自然的,雖然天界目前確實顯出了頹敗之像,人間也是紛爭不斷,但人類總體而言,仍是向著光明去,向著繁榮去。

    “失敗是很正常的。”觀音菩薩望著他,“因爲佛祖忘記了生命這種事物,本來就是宇宙間最奇妙地現象,他不像水有源頭,也不像火有燼處,只是要出現時,便出現。”

    她微笑道:“千萬年前,我曾隨佛祖去某海島看那石頭變化,最后石頭里蹦出一個猴來,你說,這生命又是如何産生?”

    易天行搖頭微懼:“佛祖將師傅關在歸元寺,不知道和這件事情有沒有關系。”

    觀音菩薩微微低頭,眉心無由出現一滴淚般的紅痣,淡淡道:“縱使有關系,也沒有這麽簡單。”

    “我認爲佛祖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易天行說道。

    “爲什麽?”

    “因爲衆生苦與樂,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大家活著也好,死了也好,都不關他什麽事兒,他像個瘋子。”易天行面色很淡,話語很冷,“如果他還活著,我一定會阻止他做這件事情。”

    菩薩沈默著,然后點了點頭:“佛祖的確錯了。”

    這是易天行與觀音菩薩達成地第一個共識。

    “佛祖關了六道輪回,除了身具大神通之人外,再難穿越三界而行,而人死之后,靈魂卻依天命循環之途,進入地府,于是五百年來。地府只進不出,如今早已鬼滿爲患。最緊要處,不論是人是鬼,但凡生靈,總需眼前有一希望,無希望之時,便是寂滅之時。”觀音菩薩淡淡道。

    易天行忽然說道:“地府鬼滿爲患,無法再次重生。所以佛祖離開后的這五百年里,西方淨土的阿彌陀佛一直不停地人間擴展著信徒的數量,淨土宗從而在人間占據了強勢的地位,這一切,不是阿彌陀佛要搶權爭利,而只是要將人間善居士的魂魄引向淨土,從而避免萬千魂魄在地府里受不盡之煎熬。”

    “不錯。”觀音菩薩柔聲道:“如今之地府,萬生淒苦。無超脫之處,故而阿彌陀佛令大勢至下界傳授淨土法門,引導萬千信衆靈魂直赴淨土。”

    “那大勢至爲什麽要殺普賢,要殺文殊,要傳血僧斂佛法門。要毀去十八羅漢的精純佛性?”易天行冷冷問著:“佛祖是混蛋,不代表須彌山是混蛋,難道阿彌陀佛與佛祖一樣,臨到老了。也患了失心瘋?人間有句話叫老而不死是爲妖,我看這修佛修到不死,也和妖僧差不多。”

    任他尖酸刻薄損著自己地父親,觀音菩薩只是憐惜地望著他,由他發泄心中地郁悶,待他稍微安靜下來之后,才柔聲說道:“你是知道原因的。”

    “我不知道!”易天行梗著脖子,像頭憤怒的公鵝。

    “佛祖封了六道輪回。誰受的影響最大?”菩薩問道。

    易天行想也未想:“自然是地藏王菩薩。”

    “不錯,地藏王菩薩曾經發過大願,地獄未空,誓不成佛,誓要渡化地獄群鬼……而如今輪回早封,地藏王菩薩心憐群鬼淒苦無望,所以……”菩薩歎了口氣,“所以地藏王菩薩在冥間起兵。想要帶領群鬼生生開辟一條通往人間的道路。”

    易天行忽然想到在黑石壇里看到的情景。又想到真武起兵其中一個目的便是往冥間送兵,不免有些懷疑。望著菩薩地面容,冷冷道:“菩薩,只怕地藏王菩薩起兵,背后也少不得你地力量。”

    觀音菩薩也不瞞他,淡淡道:“這是很自然地事情,你莫非忘了,我也曾經發過一個大願。”

    易天行一怔,這才想起來,在人間流傳的經典之中,曾經記載著兩個大願,地藏王菩薩因爲說過地獄不空,誓不爲佛,所以深得萬生膜拜,而面前這位大慈大悲地觀音菩薩也發過一個大願,但總是隱在她輝煌的曆史和形象之中,少被人提起。

    相傳佛祖當年封佛之時,觀音菩薩合什拒絕,發下大願:“行菩薩道,救度衆生,衆生之苦未盡,誓不成佛。”

    “衆生之苦未盡,誓不成佛。”易天行喃喃念道。

    觀音菩薩淡然道:“地獄群鬼,亦是衆生一部,其苦未盡,我誓不成佛。”

    易天行沈默良久,淡淡說了四個字:“菩薩慈悲。”

    “那阿彌陀佛爲何要阻止地藏王菩薩……還有菩薩您的行動?”

    “輪回之路,何其渺茫凶險,又豈是說開便能開的。”觀音菩薩面帶倦色,“若妄然開之,群鬼湧入人間,陰風怒號,三界動蕩,氣息相擾,只怕馬上便會出現不可預知地大凶險,天地就此覆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待易天行再問,菩薩接著微笑說道:“那便是所謂末法時代了,阿彌陀佛疑我助你入佛位,便是擔憂我暗中與地藏王菩薩強行開啓通道,以億萬生靈性命的代價,來迎接末法時代的到來。”

    她歎了一口氣:“何必疑我?何需疑我?”

    菩薩與阿彌陀佛前世父子,今世脅侍,不料卻換來疑心重重,自然有些不自在。

    易天行歎息道:“既然凶險,菩薩何必強行施爲?”

    “若不施爲,地府群鬼便只能終日在那荒蕪之地無神逡巡,其間苦楚,何以自安。”菩薩緩緩閉上雙眼。

    終歸都是那個精神病佛祖整出來的事情,易天行冷笑,對于那個一直無緣能見地胖大嬸,充滿了怨氣。

    “阿彌陀佛是怎麽想這件事情的?”他皺眉問道,雖然看地府戰爭。便知道這個佛不同意菩薩們的做法。

    “對于阿彌陀佛而言……”菩薩也微微皺眉,皺眉皺的煞是好看,眉梢兒一飄,卻說了句俗世里地不俗話來:

    “穩定重于一切。”

    “爲何不讓地獄群鬼修淨土法門,這樣似乎能夠解決佛祖留下來地這個難題。”

    “淨土在這里。”觀音菩薩輕捧著自己的心窩,儀姿柔弱,“便是生靈心思所向,便是其身所往之淨土。地獄群鬼所思者何?不過是人間溫暖。”

    易天行一挑眉頭,木然道:“原來如此,看來兩方面的分歧果然是無法分解。”他旋即冷笑道:“穩定重于一切?看來阿彌陀佛還真是很怕佛祖的弟子,繼續做佛祖那檔子糊塗事。”

    佛祖已經讓三界亂到接近不可收拾的局面,只怕阿彌陀佛的佛性深處,對于這位前任大佬已經厭惡到了極點,所以只求三界能夠穩定下來,不要再出任何亂子。如果真依地藏王菩薩起兵所向,冥間與人間相通,三界秩序大亂,那才是真正恐怖的景象。

    阿彌陀佛不會允許這樣地事情發生,所以才有了冥間地戰爭。天庭的爭權,才有了對于未來佛這個名號的爭執。如果佛土能夠平穩從如來佛祖過渡到阿彌陀佛,那麽還算勉強維持了一個太平——所以阿彌陀佛不會允許易天行成爲彌勒降世,成爲佛祖的接班人。所以在淨土宗的經典之中,甚至隱著阿彌陀佛才是未來佛的這個說法——所有一切,都是爲了穩定二字。

    當佛土的方向因爲佛祖地終極答案而走向一個錯誤地道路之后,自然會有人起來進行繼承與糾正,徹底的糾正,便意味著清洗。

    而須彌山衆,身爲佛祖地后人,則成了這整個棋局里最不穩定。也是阿彌陀佛最無法控制的一個棋子,他們與佛祖的關系最爲密切,實力又最爲強大,所以五百年前,當阿彌陀佛決定了他地方向之后,當他決定繼承佛位之后,須彌山衆,成了佛土里第一批用精純佛血來祭旗的對象。

    所以大勢至菩薩認爲自己是有大慈悲的。

    這是政治家的大格局。

    如果神佛大部分是天生地哲學家。那麽他們骨子里面。更像是政治家。

    易天行下意識地撓了撓頭,卻發現觸手處是一片柔軟。這才發現自己腦袋上的頭發竟然已經長出來了。

    “我爲你剃度。”觀音菩薩一飄,來到他的身前,言語柔和,伸出右掌伸到他的頭頂。

    一只手掌帶著堅毅的味道,擋在了菩薩的手掌之前——是易天行的右手,他望著觀音菩薩,極小的動作搖了搖頭。

    “菩薩就不怕地獄群鬼在地藏王菩薩和二郎神地帶領打通了輪回的通道,會給這三千大千世界帶來不可知的危險。”

    菩薩道:“我從來沒有希望過這件事情的發生。”

    易天行皺眉看了她一眼。

    “當佛祖離開之后,文殊普賢二位師兄,想的是帶領須彌山的羅漢們找到佛祖。”

    “阿彌陀佛想的是,怎樣隱瞞佛祖離開的消息,隱瞞佛祖所造成地局面,隱瞞一切地一切,只爲這三界的太平,爲此不惜加諸世人無限痛苦。”

    “而我想地與他們都不一樣,我從來沒有奢望找到佛祖歸位,我也從來沒有奢望,眼下這個站在鋼絲上的所謂太平,能夠繼續維持多久。我只想讓這個世界更平衡一些。”

    易天行冷冷道:“所以你讓真武起兵,所以你讓地藏王菩薩起事,所以你護住了葉相的性命,又生造出一個我來。”

    “不錯。”菩薩淡淡望著他:“須彌山尋佛,淨土宗滅佛,而我不一樣,我要……造佛。”

    五百年來的重重秘辛,五百年來的須彌山淒苦,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基于一個荒謬的基礎。歸于一個妄人……不,妄佛的所作所爲。

    在這個世界上,最能清晰感覺到佛祖心意的,是進過黑石壇地易天行,最了解五百年來一切故事的,是這位一直柔順的觀音菩薩。

    所以這兩個人今日的談話,抽絲剝繭一般,將所有的事情都理的清清楚楚。事情的真相,殘酷而又荒唐地擺在了面前。

    “這個故事里,誰是反派,誰是正派?”

    “不是每個故事都有正派與反派。”

    在這個故事里面,阿彌陀佛想保證三界的穩定,地藏王菩薩想度盡群鬼,觀音菩薩想重開輪回……誰錯了?文殊與普賢菩薩什麽都沒做,難道他們錯了嗎?

    “所有地事情。你都明白了,準備如何做?”

    “我要回人間。”

    觀音菩薩靜靜地看著他:“我知道你想回人間救你師傅出來,也知道你想保住文殊師兄此世肉身,但有時候,該放開的事情。必須要放開。”

    “放開?”易天行怨毒叱道:“葉相那小子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孤苦幾十世,你可曾出手相助?普賢在雪原之上枯木一般淒慘數百年。你可曾出手?”

    觀音合什:“普賢師兄大境界,我無法找到。”

    “那是因爲他連你都不敢相信。”易天行眯著眼睛,盯著眼前這位:“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恩怨都能放開的,菩薩猶有執著,如果你什麽都能放開,也就不會與我說這麽多廢話了。”

    他想到這數年來的遭逢際遇,不由打心底深處浮起一絲悲哀。一股怨氣從胸腑里噴湧而出,化作一長串像哭一般的笑聲:“呵呵呵呵……這世上的事情,還真是容易産生許多無力的荒謬感……那穿白衣裳地普賢啊,你可真是冤,冤,冤,冤!”

    忽然間,他的雙眼冷了下來:“人都是有立場的。所謂善惡。便是在立場之上,在我看來。佛祖首惡,西方的淨土乃是從惡,其惡在于以己之心思,斷他人之生死禍福。”

    “難道你此時境界,還看不穿生死二字?”菩薩淡淡道:“若已了生脫死,你與淨土又哪里有化不開的仇怨,這世上又哪里來地仇怨?有的,不過是因果二字罷了。”

    易天行冷冷看著他:“你說過目的與手段不是一回事,在人間的時候,我也曾經對秦梓兒說過類似地話,但轉頭想來,善惡只是自己的考量,阿彌陀佛用的手段血腥肮髒,損的是我兄弟利益……要知道,我看著普賢便舒爽,與葉相一處便清快,這便是天然的親近,不論生死仇怨,只是胸中那口氣……不要以爲我現在境界高了,便像佛一樣神神經經,不要忘了你給我請的師傅乃是那人物,他教出來的我,又豈是那個只知道在天界混個佛位的孱弱小子。”

    觀音菩薩開始皺眉,易天行開始低吼,聲音漸漸陰沈了起來。

    “我恨地,不是大勢至菩薩傷了普賢,殺了文殊。我恨的,是他們做出這些惡業來,居然是爲了這樣一個荒唐可笑的理由。我恨的,是佛祖只問一己之智慧,便妄論萬衆之生死。”

    “不要以爲政治正確,便一切正確。不要以爲阿彌陀佛挂著個正義的牌坊,我就可以不當他是婊子。不要以爲大勢至頂著個破水瓶子,就可以冒充洗衣工人,把自己的雙手洗的干干淨淨。屠夫便是屠夫,再如何佛光覆身,還是屠夫!”

    “我暫時還沒有學會將屠夫的凶殘化作微微地一笑。”易天行合什微微冷笑。

    他胸中那個袋子里,隱隱傳來旃檀功德佛地歎息聲。

    “一心囿于仇恨,如何能早日成佛?”菩薩的目光望向他地胸口,歎息道。

    “爲何成佛?若佛祖如今還在世上,我倒要覓著機會去打他一悶棍,這種老混俅打死一個不虧,打死兩個絕對有賺。”易天行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悍意,反正與菩薩已經攤牌了。話語便大膽起來,加上知道菩薩這句話說的是誰,越發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砰砰作響,不知里面那位脫離仇恨的榜樣佛,會不會被震的糊塗。

    菩薩似乎不在意他說話地耿倔,只是淡淡說著道理,“你一日不成就佛位。六道輪回便無法打開,那只有兩種局面,要不就是地藏王菩薩率群鬼沖出陰間,令到人間大亂,三界秩序崩潰,末世降臨;要不就是阿彌陀佛仍然領著淨土的力量,打壓著各方的實力,與玉帝攜手。維持著這脆弱的太平,而冥間億萬生靈哀嚎痛苦,全無希望,須彌山永無翻身之日,文殊普賢。生受數十世苦厄,無法解脫。”

    “不論哪一種局面,我想都不是你願意看到的。”菩薩微笑著,沒有一絲威脅的意味。“所以我很好奇你要離開的理由。”

    易天行靜靜地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才很溫柔地從嘴唇里吐出一個字來。

    “操。”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此時的觀音菩薩絕對會被易天行陰冷地目光送到西天淨土去修行去,他冷聲說道:“菩薩說的這幾種局面,我確實不想看見,我只是在懷疑一件事情。”

    菩薩的目光冷了下來。

    “我懷疑,這所謂的局面。是不是你一手造成的。這所有的事情背后都有你的影子,而你……似乎就是專門營造出這種局面,封死了我所有的退路,逼著我一定要接受你地要求。”易天行冷冷道:“你要造佛,似乎下的本錢過于大了一些。”

    觀音菩薩微微合什,清光四射。

    易天行面無表情,“只是成佛又豈是如此容易簡單,你以末法時代威脅我成佛。難道我便能立地成佛?我怕的……”他一字一句說道:“你。會故意造就一個末法時代來讓彌勒佛歸位。”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他懷疑觀音菩薩會在一個合適的契機里讓冥間地白骨大軍沖破阻礙。讓冥間與人間相通,從而造就一個萬物俱毀的末法時代。

    易天行閉上了雙眼,眼前閃過一片人間地獄的恐怖景象:“如果成佛要付出這麽大的代價,那何必要成佛?萬物生靈,又何必需要這個佛?我想,如果地藏王菩薩真地知道了你的所思所想,也一定會同意我的意見。”

    “你自己多考慮一下,無須疑我太多,只需要牢記一點,這世上一日無佛,六道輪回一日不開,冥間生靈,便一日無所謂希望。”觀音菩薩起身,準備離開洞府,“你的師傅在歸元寺中,那處的佛光你應該記得很清楚。

    易天行眯著眼睛,兩道寒光從他的眼簾里透了出來。

    觀音菩薩接著說的話,讓他更加心寒:“你應該想到,如果佛祖只是爲了讓三界毀滅,他應該有更多直接的方法,比如直接打開一條冥間與人間地通道。而且他在封閉了六道輪回之后,確實開辟了這樣一個通道,只是卻沒有施行,而是將你的師傅囚在了那處,上隔萬丈佛光,下拒億鬼怨氣……你如果想救你師傅出來,萬丈佛光便會直接灑落冥間,無數生靈的死活便在你一念之間。”

    易天行手指冰涼,黑石壇中看見的那個白光一下子進入他的腦海之中,難怪當時他看著那白光就眼熟,原來便是天袈裟大陣里一直隱著的那萬丈佛光!

    “師傅……”易天行感覺自己的胸口像在被針扎一樣,“佛祖爲什麽要把我師傅囚在那處?爲什麽?”

    “除了你師傅,還有誰能抵得住佛祖留下的本命佛光?還有誰能鎮得住陰間地噴湧怨氣?”觀音菩薩略帶憐惜望了他一眼,“你師傅便像是燃油與火星之間地一道屏障,若他出來了,要不就是佛光灑向冥間,要不就是群鬼湧入人間。”

    易天行垂下了頭,頭發有氣無力地耷拉在額上:“佛祖爲什麽這麽做?”

    “或許……或許……或許是因爲佛祖自己也不知道最后的選擇是對是錯,所以他用斗戰勝佛地無窮戰力與無上境界鎮在那眼上,從而將三界潰滅的時辰無限地拖后……”

    “或許,在最后的關頭,佛祖沒有做出選擇,而是將這個選擇的權利留給了他的繼任者……”

    菩薩雙手合什,向滿臉木然的易天行禮敬:“南無彌勒佛。”

第七卷 空城 第二十章 苦處

    第二十章 苦處

    洞府里一片安靜,天上的毫光滲進來,又漫出去,時光如同白色的流水一樣,依光影而走而逝而遁,空氣卻似擺脫了時間的控制,凝結了一般,如寒霜似的讓人好不自在。

    “我師傅何德何能,竟在肩上挑了如此大的擔子。”易天行冷冷看著觀音菩薩,“依菩薩意思,看來這佛我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了。”

    “你師傅乃石中生猴,后皈佛門,立地成佛。”觀音菩薩合什道:“他依天地而生,卻不循天地之理,旁人道以天爲父以地爲母,但那猴子卻是不敬高天不禮厚土,全是一個赤裸心性無拘束,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如來佛祖看他數百年過往,懼他佻脫引動天地之亂,方才起意引他爲佛,這才有了當日西遊之行,事后封他爲斗戰勝佛。”

    “那冥間與人間的通道,雖然艱險恐怖,但有你師傅這樣一個無所畏的戰佛壓制,豈不是理所當然之事?”菩薩面色平靜望著他。

    易天行微微偏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忽然往自己的胸口用力一拍,從那米奇小書包里取出一包方便面來,紅燒牛肉味兒的,自去洞府外接了些山泉,然后雙掌捧著,沈默許久。

    許多年前,他離開高陽縣城往省城去,在那綠皮的惡臭火車之上,他便用手中的天火煮過一次方便面,其時少年心性佻脫,初識道術,滿心里都是對于未知的憧憬與熱愛。今日煮之方便面,他已經不複少年,雙眼甯靜。不知心中所思爲何。

    蒸騰的熱氣帶著烘干后複又變濕變軟的異種蔥香,從那紙桶里飄了出來。

    觀音菩薩見他忽然間陷入沈默之中,知道他心中正在計算,也不說話。

    易天行依然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用力地扳斷了手上的梳子,用那長長的梳齒替了筷子,夾起滑溜溜地面條,往嘴里送去。吸溜的響聲,傳遍安靜的洞府,甚至傳遍了普陀山上下。

    等吃完了面條,易天行一抹嘴,打了個飽嗝,問道:“這小書包,傳說中不是只有彌勒佛才能開?爲什麽陳三星老爺子和我媳婦兒都能開?”

    觀音菩薩不知在想什麽,順著他的話就回答道:“在你開之前。人人能開,你開之后,便只有你能開了。”

    易天行搖搖頭,心想這明顯和事實有些差距,但也懶怠理會。繼續問道:“菩薩,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覺得佛祖是好人還是壞人?”

    “好人?壞人?”觀音菩薩笑了,“你又不是小孩子。怎麽還問出這等話來?”

    易天行冷笑著:“如果是小孩子,可能對于這些事情的看法更直接,也更準確一些。”

    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說道:“其實說到頭來,你不知道佛祖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佛祖的想法,大家只不過是在用猜的。說不定佛祖本就是想把位子傳給阿彌陀佛。但又怕須彌山地人不干,這才把俺師傅,這須彌山第一牛人搶先鎮在下界……你說那處是人間與冥間的通道,誰告訴你的?”

    他冷冷望著菩薩:“你憑什麽斷定我師傅若脫困而出,便會引來三界覆滅?我便是不信,我便是想救他出寺。”

    “我不阻你。”菩薩面色不變,“你若在普陀靜修,成佛之后。自然有能力打開通道。自然可以救那猴兒出來……”她微微皺眉,眉心那粒紅痣顯得格外鮮豔:“我與你師傅向來交好。又怎會不願意救他出來?”

    易天行靜靜看著她:“成佛?這太虛無缥渺了,雖然我如今修成了大菩薩境界,但如果要破開佛祖封閉的空間,還不知道要等上幾千幾萬年,連如今的佛主,阿彌陀佛都打開不了,我又要等多久?”

    “你與阿彌陀佛不同。”菩薩勸解道:“你是佛祖指定的弟子,佛祖系下的死結,如今便輕輕落在你的手上,等著你來開啓。”

    易天行問了個實在地問題:“那我還有多久才能修成佛祖的境界?”這個問題,他問的很沒有信心。

    “佛祖言你在兜率天中四千歲,歲盡則下世成佛。”

    “阿含經我看過,彌勒下生經我也能背。”易天行毫不客氣地打斷菩薩的說話。

    “佛自劫前撷回你前身,供養千歲有余,如今還剩三千歲。”菩薩微笑說道。

    “三千歲?”

    易天行渾身如墮寒窖——不是因爲三千歲這個數值,因爲三千年雖然難等,但大不了他逃回人間后,在歸元寺里供著老猴,和鄒蕾蕾同學一起熬上三千年無味歲月,倒也不是不成——只是經文上說的清楚,彌勒四千壽,便是人間五十六億年,若還剩三千歲,那豈不是修佛要修上四十幾億年?

    想這宇宙滄海之中,地球上生命之始,也不過是以億爲單位,若真要修上四十幾億年,星辰橫移,物是人非,其時地球只怕已淪荒漠,歸元寺豈能苟存?

    他倒吸一口涼氣,死死盯著觀音菩薩地臉,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您玩我?”

    在五十三參法要偈中,善財童子與觀音相遇時,是這樣描繪的:又到普陀羅伽二島上,參觀自在菩薩衆生寶,演慈說離怖畏隨宜,證入菩薩大悲行法門。

    今日易天行便是在普陀之上,雖無菩薩衆生寶相見,卻是聽著不少秘辛,離怖不能,恨上心頭。

    還要四十幾億年,那老猴還要呆四十幾億年?那葉相還要死了又活四十幾億年?

    所以易天行惡上心頭,認爲觀音菩薩是在說笑話調戲老子來著。

    “正因爲需要幾十億年。”菩薩慈悲道:“所以我才布下這樣一個局。在天界人間構成最均衡的狀態,不論是在冥間還是在佛土,都需要兩邊的對峙,這樣才有可能在夾縫之中,爲你求得如此長時間地安全時間。”

    冥間有大軍對峙,天界有大軍對峙,而觀音菩薩開法會之后,自然也有她隱藏了五百年的人馬。來與西方淨土對峙。

    這是一個平衡而不穩定的狀態。

    易天行皺眉道:“這種平衡並不穩定。”

    “靜止,永遠是不穩定的。”菩薩道:“靜只在動中求。”

    易天行罵道:“你搞了這麽久,居然只搞出一個平衡態來,我成佛還要等四十幾億年,你也太無能了吧!”

    菩薩卻是面無多欲之色,淡淡然道:“佛祖如此說法,我又有什麽辦法?”

    耍性子了,開始耍性子了……易天行偷偷瞧著菩薩清麗卻模糊地臉。在心里默默嘀咕著,心想老子罵了那麽多髒話,菩薩終于開始耍起性子來了,似乎事情有些轉機。

    他站起身來,咳了兩聲。一合什行禮道:“既然還要幾十億年,那俺就先走了,回人間交代下后事,才好上來陪菩薩成天念經。”

    菩薩眼光流轉。瞪了他一眼,道:“莫非我不知道你的性子?你此時若下界,一定會想辦法把你師傅放出來,但你師傅正在那冥眼之上,若他出來后,無人抗住佛光,冥人兩界相通,怎麽辦?你雖然膽大妄爲。但總不至于能狠心眼看著人間變成末時代之焦土。”

    易天行哀嚎道:“我的親親好菩薩哎,那您說到底該咋辦吧?放師傅,要出事,如果想安全放師傅,還要等幾十億年,你說這該咋整啊?……要不然,咱們別管冥間的那些鬼了,他們受苦就受。反正咱們都是大菩薩。不墮輪回地主兒,就算重生。也不走冥間那條道兒,就按阿彌陀佛的主意辦吧,您讓真武休了兵,再把地藏王菩薩和二郎神接回了,大家一起去西方淨土聽阿彌陀佛講經,齊建和諧社會,很光榮嘛……老猴出不來也算了,就當他爲了三界的安定團結做出了貢獻,我也犧牲一下,以后帶著老婆孩子,天天給他講故事玩,成不?”

    觀音菩薩自然不會相信他最后那段鬼話,只是微笑道:“你真的不在意冥間億萬生靈在絕望處煎熬。”

    “不在意。”易天行說地理所當然。

    觀音菩薩的臉卻開始變化。

    易天行的臉沈了下來,因爲他發現洞府外的毫光無來由地重新盛了起來,菩薩地臉籠罩在毫光里,偏生由模糊而至清晰,再不至于讓自己看見眉梢地粗細便忘了唇色的濃淡,反而是逐漸清晰起來,形成了一張張表情各異地面孔。

    那些面孔,易天行都認得,雖然有些面孔地主人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系過了,但依然認得,依然停留在他心中的某一處地方。

    那張黑黑瘦瘦的臉,是高陽縣城火車站扛大包時的夥伴。

    那個面相敦厚,眼中卻顯得一絲凶意的,是那個一直追著自己,想讓自己努力“工作”地袁野。

    那張白白淨淨,像孩子一樣天真笑著的,是可愛而陰險的小周周,周逸文,周大主任。

    還有那張干淨笑著的臉,屬于優秀團支書,鍾同學,女性。

    還有……陳三星,梁四牛?

    還有……那張有些汙穢地臉龐,皺紋里似乎夾雜著人間的許多苦難,已與易天行相隔十余年,他甚至懷疑自己都快忘了的一張臉……易天行心里低喚一聲……爺爺!

    菩薩的面容就在他的眼前變幻成,變幻成數十張不一樣的面容,擊打著他的心靈。

    易天行表情木然著,心里卻很悲哀,爺爺的臉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了,今日見著,不知是何種滋味。

    他知道菩薩是什麽意思。這些與他有仇有恩地人,都是凡人,他們有地已經死了,正在冥里那億萬白骨大軍中,緩慢而艱難地行走著,有的人還未死,但總有一日是要死的,他們將會加入到那些白骨肉屍遊魂之中。終日不得解脫,不入輪回。

    如果自己真的撒手不管,那這些人將生生世世受苦無窮。

    易天行挑挑眉毛,很強悍地控制住自己的心神,微笑道:“菩薩你錯了,你將這樣的可怕事實展現在我的面前,只會讓我打亂你地部署,行險。”

    他要回人間。把老猴放出來,生生破開,冥間人間地通道。

    于是他擡步,走到洞府門口,看著滿天毫光。深吸一口氣。

    菩薩緩步走到他的身后,柔聲道:“若你離開普陀,只怕西方淨土會馬上對你下手,阿彌陀佛不會冒險讓你有機會打破冥間與人間地屏障。”

    易天行微笑道:“若我留在普陀四十億年。你便能保我四十億年?”

    不等菩薩答話,他搖了搖頭:“張小白,別玩威脅這一套,在人間我威脅不了你,在這里,你也威脅不了我。”

    兩個人同時陷入了安靜之中。

    易天行忽然笑著問道:“我一直很好奇,東方的世界是這個模樣,那洋人的世界里又是怎麽個模樣?佛祖關了六道輪回。難道對那邊沒有什麽影響嗎?”

    觀音菩薩望著他的側面,發現少年的臉上全無一絲猶疑之色,知道他已經拿定了主意,于是微微一笑,也不再相勸,反而隨著他的心意,講起了天界最大地八卦來。

    “信輪回者,入輪回。”菩薩柔聲道:“佛祖關了六道輪回。便只是你我這個世界有效罷了。他認爲這是解脫衆生之苦,自然只會解脫自己的信徒。”

    “看來佛祖果然如師傅所說。很小家子氣。”易天行長長的睫毛在水氣里一眨一眨,“只是苦了這些信他的人,屁都不知,結果永墮地獄。”

    “一衆大智慧,走到最后,只怕都是殊途同歸。”菩薩幽幽的雙眸投向普陀山外地云海深處,“按你所言,佛祖已經真正歸于寂滅,那其余的大智慧,只怕有的也走上了這條道路,五百年來,老君之迹,也不再現于天庭,我猜他會不會也走了。至于你說的那個世界中,千年之前,佛祖曾經想將信衆擴展到那處,不過……嗯,已經是前話,此時無須再提,日后若有機會,你問你三師叔應該明白。那處地耶和華也是位大智慧,如果我知道的事情沒有錯的話,他應該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去其它的世界擴展信徒了。”

    “真主呢?”

    “真主就是上帝,聽說那些年他自己很無聊,又無法插手到東方來,所以在自己地盤上整了兩拔信徒,天天打來打去,他就在上面看著玩,有時候還會親自下凡,一時當神聖騎士,一時當哈里發,總之是胡鬧的狠。”

    “敢情十字軍,伊斯蘭的彎刀騎士……就是這作用。”易天行張大了嘴,直吸涼氣。

    “噢,羅德兄弟。”搖頭之后,易天行擊掌贊歎道:“老君應該不會玩佛祖那套,估計正在天地之間洗澡,佛祖自殺玩寂滅,上帝四處玩征服,真是性格決定人生啊。”

    性格決定人生,自然也決定神的生活。

    走出洞府,行走在安靜的普陀山間,兩側翠谷幽幽,偶有異鳥鳴于其間,前方有一小潭,潭中卻無一滴水,干涸著,露出里面微微發黃地水藓,在四周的景色里,顯得格外醜陋。

    “您知道有生皆苦到底是啥意思嗎?”

    易天行就在潭邊住了腳,忽然問道。

    自從他開始吃方便面的時候,觀音菩薩就知道這位前世的童子,今世的佛爺,已經下定決心離開普陀。菩薩自有菩薩心。又怎會用言語或是舉止多作些事情,一路送他出來,各自無語,忽然聽他發問,略想了想說道:“此則血肉形軀,有生皆苦。彼則蓮華化生,無生苦也。”

    這是淨土佛經中的一段。

    易天行微笑道:“你父親地意思總是與我逆著。”他將目光投向那死潭之中,撓了撓頭:“即便蓮華化生。也是苦。當年在人間的時候,在六處后地山谷中悟道,險險踏上天路,也正是那時,才得蒙普賢菩薩感應,他苦守五百年,卻是信我,這份信任。著實令人荷重難負。”

    “不過話說回來,當時只知道佛祖留下了有生皆苦四個字,我那鳥兒子在林子里扮哀怨,事后蕾蕾總想不明白,說我們爺倆鐵鑄地身子。水火無忌,不生疾病,不生汙垢,過的是富貴閑人地日子。玩的是高人一籌的神通,哪里苦了?”

    “哪里苦了?”

    易天行重複著自問了一遍,旋即苦笑自答道:“我從未與旁人說過,我這一生被菩薩扔下人間曆煉有何苦處,今日卻想教菩薩得知。”

    觀音菩薩此時幻作少女模樣,跟在他地身旁,聽他鄭重其事,于是微微點頭。黑黑的發辮輕搖著。

    “除了因爲易朱而發燒那次之外,我不曾生病,所以不知道在病床潔白的床單上嗅著消毒藥水的滋味。”易天行面色甯靜說道:“我小時候不能受傷,所以不能在手指被劃破后,哭喊著讓母親爲我包傷口。我千杯不醉,所以從來不知醺然何意,三杯吐然諾,五花馬。千金裘。李白能玩,我不能玩。陶淵明喝高了之后寫詩采菊東籬下。最后說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其實這位知識農民很明顯是醉糊塗了,而我不論喝多少,卻是不解酒中真味。歐陽修醉臥山石,說醉翁之意不在酒……呵呵,我倒是醉翁之意在酒,卻喝不暈……苦啊。”

    他轉過頭來,一雙清目盯著菩薩那張清美的臉:“我不畏高,所以玩蹦極沒意思,過山車也沒意思,沖浪也沒大意思,漂流因爲不害怕……也沒意思。”

    “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太過畏懼的情緒。”他緊緊皺著眉,“小時候被搶劫,也不覺得刺激害怕。”

    “我不怕冷,所以大雪天躺在被窩里看禁書,也沒覺得有多暖和舒服,被小女生往衣領里偷偷塞冰雪,也不覺得好玩。”

    “我不怕熱,所以夏天吃火鍋,看著旁邊的人汗流滿面,大呼快哉,我卻沒什麽感覺。”

    “我不怕疼……所以就連去周小美的清心會所按摩,都沒感覺。”他聳聳肩,“像這樣無趣地人生,真的過的很苦。”

    觀音菩薩沈默著,聽著易天行講述自己這一世曆劫的一些感受。

    “后來我又在想,爲什麽我金剛不壞,卻反而會覺得少了許多人生的樂趣。”易天行眉頭一舒道:“我這才發現了一個很有趣地事實……人類,他們所尋求的快樂,往往就是建立在苦楚的基礎之上,比如喝酒,那酒精明顯是傷著他們的心神,雪讓他們冷,所以他們專們去玩雪。夏天吃火鍋特痛苦,所以他們吃地特別開心,按摩捏腳的時候,他們會痛的直叫喚,偏又樂在其中。坐過山車嚇得哇哇大叫,偏那些公園里面,過山車前面排的隊最長。登山吧,明明有可能摔死,雪山的下面,每年卻沒斷過人。”

    “呵呵。”易天行笑道:“人類還真是有些自虐的傾向,不過也很厲害,本來就是充斥在他們生活中的苦楚,卻被他們變成了一種美好。”

    他咧嘴笑著,露出滿口大白牙:“而我這個古怪的家夥,因爲感受不到那種苦楚,所以也就感受不到那種美好……所以,我也很苦。”

    很拗口,但意思又很明白。

    “我地苦就在于感受不到對方的苦,也就無法享受相應的樂。”易天行最后這樣微笑著說道:“佛祖只是看到了生命本身的自源之苦,卻沒有看到生命本身這麽強大的改造能力。如果說生命存在的目地就是寂滅的話,那這個世界上,又何必有生命地産生?又何必走這個過程?”

    “生命真地很奇妙。能將苦事變成樂事,如果說有生皆苦,或許……也就是有生皆樂吧,地獄里的生靈,也是生靈,再熬個幾十億年,那怎麽能行呢?”他揮著拳頭,像個革命家。“只爭朝夕,只爭朝夕啊。”

    菩薩合什微笑。

    一滴露水從普陀山谷那片光滑地絕壁上滴了下來,打濕了干潭里的一小片黃色水藓。

    嘀嗒,嘀嗒,嘀嗒。

    兩滴水珠,三滴,四滴……無數滴水珠由絕壁而降,彙而成流。灌入潭中,激起一片水花,霧水之中,隱見山上如一白龍,美麗無比。

    易天行注視著這由天而降的瀑布。眼眸里似乎也迷蒙了起來。

    “慢走。”

    “不送。”

    易天行沒有說再見兩個字,他希望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和身邊這位大菩薩見面了,他甯肯與大勢至去打上五百次。也不願意和身邊這位再聊兩夜天。

    他輕掐著無名指地午紋,從秦梓兒那里學來的三台七星斗法緩緩灑開,這法術本是平常,但他如今的境界早已隱隱跨入大菩薩位,一身修爲神通實在駭人,稍一施展,便感覺普陀山間氣息爲之一凝,身前潭水也無由而起。拍打著潭邊的石頭。

    觀音菩薩不再看他一眼,轉身回了洞府。

    一個渾身長滿了黑毛的和尚遠遠地看著這邊。

    易天行向他招了招手,待那和尚走的近了些,看清楚了頭上戴著一個小金箍兒。他略有些厭惡地看了那金箍一眼,不由想起了人間歸元寺中,師傅大人手腕上套的那個烏金镯子,將手放在胸口,神識一渡。往小書包里說了幾句什麽。

    黑毛和尚雙手合什。十分虔誠。

    一道若有若無的咒語之聲,從易天行地胸膛里傳了出來。正是施檀功德佛的法聲。

    咯噔一聲,黑毛和尚頭頂的金箍無風而落,他大喜拜倒在易天行面前。

    易天行苦笑,心想老子還沒有彌勒佛,但討觀音一個人情倒是可行的。

    “上臨朱雀下臨龍。”易天行靈台微顫,將道訣施了出去,面前的白色巨龍般地瀑布頓時被定在了半空中,四濺的水珠也詭異地停留在了那處,像是無數捧美麗的珍珠被嵌在了空氣里,反射著天上云層的白光,流彩四溢。

    而易天行地身上,卻是冒起了一層淡淡的火紅之色,這是他許久未曾使用的天火。

    一道紅光閃過,易天行紅色的身影,便從普陀山上消失。

    片刻之后。

    山前清靜玉坊前,一直盤膝守著的小易朱及火德星君只覺眼前一花,便看見一個赤身裸體的青年男子來到他們身前,這自然是易天行,他不知道觀音菩薩最后會不會改變主意,所以稍行一善之后,便倒施三台七星斗法中的召朱雀一訣,將自己召到了朱雀兒子身前。

    易朱睜開雙眼,站起身來,拍了拍小屁股:“易天行,我以爲你昨天夜里就會逃跑的。”

    易天行扁扁嘴,從書包里取出備用地衣服穿上,走上前去捏捏小家夥的臉蛋,發現小家夥瘦了不少,不由歎道:“手感差了很多。”

    易朱很厭惡地看了他一眼。

    “走。”易天行說出一個字,便當先往山外走去。

    “去哪里?”

    火德星君屁顛屁顛地跟著:“佛爺……”

    話還沒說完,易天行此時心情特別差,喝道:“滾。”

    火德星君趕緊滾走。

    易朱學他的模樣聳聳肩,心想自己最近的火氣少了很多,但老爹似乎火氣不小,只得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去哪里?”

    “家。”

    易天行如此回答,但內心深處卻知道。回家的路一定十分艱險,一旦脫離開普陀山的范圍,自己便是拒絕了觀音菩薩的庇護,便要獨自一人面對西方淨土地絕命追殺,而自己不肯戴上彌勒佛那頂帽子,只怕先前法會上保持中立地那些大神通,又會倒向阿彌陀佛那邊……如果幾大淨土同時出手,自己還真不一定能活著回人間。

    易朱又聳聳肩:“爲什麽不當佛?”

    他與易天行神識相通。先前易天行與觀音菩薩的對話一分不差地都印在了他地神識之中,雖然小家夥一直以爲頑劣如爹,是斷然做不得佛的,但聽了那麽多的佛界秘辛,三界大事,縱使是他,也覺得安坐佛位,等著開啓六道輪回的那天。才是易天行此時最應該做出的選擇。

    易天行看了兒子一眼,說道:“如果真要等四十幾億年,你老子我也願意在小書店里等,一直等到將來開星際聯合大書店也成,總比呆在這破地方強。”

    “那倒是。這里人妖味兒太重。”易朱重重地點點頭,然后問道:“我們出去后,肯定要打架,如果只是大柿子。應該還能打一打,萬一再來幾個厲害地怎麽辦?”

    “大柿子?”易天行疑惑望著他。

    “媽教的。”

    “教的好。”易天行“老懷安慰”,摸了摸小家夥的腦袋。

    “你應該和人妖菩薩把關系整好一些,我雖然知道的不多,但前世的記憶里,這個大菩薩是真正最厲害的那個。”易朱扭著頭,脫離了老爸的手掌,像個小大人一樣分析著。“爹最喜歡扮豬吃老虎,爲什麽不借助觀音菩薩地力量,至少不要像剛才那樣完全扯脫關系。”

    易天行微笑著,笑意里卻夾著一絲寒冷:“我可沒她城府深,如果想利用她,鬼知道會被她利用多少?她今天說的這些事情,能信七成便不錯了。再說了……如果我真是彌勒降世的材料,這一路上。如果真要和淨土方面的大打一架。如果我出了什麽問題,她這五百年經營豈不是全盤落空。所以事到臨頭,她該出手的時候還是該出手。”

    “嗯,反正她不可能看著你被淨土宗捉了去。”小易朱咪起雙眼,陰險無比地笑著。

    易天行使勁敲了一下他地腦袋,罵道:“小小年紀,和誰學的這做派!”

    “噢,我看佛祖都玩陰招,以爲越厲害的人,就應該越陰險才是。”

    易天行頭痛:“佛祖只是瘋子,和陰謀倒扯不上什麽關系。”

    “佛祖不是瘋子。”易朱用很純真的眼神看著自己地父親,“佛祖是傻逼。”

    易天行無語,知道這小子是替自己罵佛出氣,苦笑著搓搓鼻子:“我都只罵他是傻叉,你居然還幫我解了碼。”

    父子相隔兩年重逢,沒有抱頭痛哭已是異數,但一大一小心中喜悅卻是掩不住的,大手牽著小手,借方才這番對話化解彼此心中想念,這便要面臨真正的困難了。

    站在清靜玉坊前,看著山腳下的林子,知道出了這片林,便是一片凶險。

    爺倆毫不猶豫,一人腳上生云,一人脅旁生翅,轟的一聲,離地而去,只在普陀山上留下兩蓬煙塵和高天之上劃破天空的一道焰火般的美麗痕迹。

    “有何樣的師傅,便有何樣地徒兒。”普陀山里今日有客,這客人身后有一片清光圓融,身上穿著淡褐色的袍子,須長過頸,頭著寶冠,手中拿著一個像畫軸般的書卷,一身氣息非神非佛,卻是異常高明。

    觀音菩薩微微一笑,從木幾上取下茶杯輕輕啜了一口:“若不是斗戰勝佛教出來的徒弟,又怎會殺得玉帝動怒,天庭驚懼。”

    那客人緩緩搖頭道:“菩薩曾言,童子上天,六道輪回指日可開,今日觀之,似乎卻有些複雜。”這位人物乃是天上數一數二的大神仙,自然知道觀音菩薩與易天行先前的談話,話語里卻刻意不點明觀音所說的四十幾億年,只將字眼扣在指日可開四字上。

    觀音菩薩合什一禮,道:“玉清天尊,再看些時日如何?”

    原來這位竟是玉清元始天尊!道教第一尊神,傳說中一直在九天之上潛修,不知爲何,今日卻來到了普陀山中。

    元始天尊微笑道:“菩薩既然說看,那便再看看吧,只是菩薩向我天庭借兵千萬,助冥間地藏王菩薩,此事干系太大,我觀北極紫薇大帝境界已成,只怕日后天庭難以清靜。”

    觀音菩薩甯靜應道:“真武素有壯志,不過若天尊傳話,想來他也不會甯直不曲。”

    “也罷。只是不明爲何菩薩不將童子留在山中。”元始天尊似笑非笑望著他。

    觀音菩薩還以一笑:“天尊說笑,童子前五十三參,后五十三參,兩世遭遇之奇,無人能及,便是斗戰勝佛往年由道入佛,也沒有如此造化,今時之童子,已是大菩薩境界,我又有何能留他在此?”

    “菩薩謙虛了。”

    “天尊應該早就算到,童子留在山中,遠不及在山外修行的快。”觀音菩薩柔聲道。

    “只是太過凶險,而且大聖雖在歸元寺中,但一身境界五百年來猶在提升,就算彌勒不能降世,只怕那天袈裟與佛光也困不住他幾百年……若童子修行途中有何差池,大聖尋上天來找晦氣,我可只有關門謝客地份。”元始天尊微笑著。

    觀音菩薩一合什,沒有說話,唇角卻是綻起一絲微笑。

    “童子先前斷言,太上老君並未離世而去,天尊有何看法。”

    “師兄素來不好世事,惟因其不好,故無須離開。”元始天尊贊歎道:“雖然道門尊爲我首,但你我皆知老君境界,便是我也不能探得師兄去處,不料童子卻是斬釘截鐵道出隱情,雖是猜忖,只怕也不稍遠,童子果然聰慧,佛祖當年擇其爲后,果有神妙。”

    觀音菩薩微笑道:“當年佛祖撷回此火,天尊便來討人,說道此乃劫前之火,不能妄歸佛門,應該佛道同教,觀其日后所歸……若不是老君阻止,只怕當時便搶起來了,莫非今日重見此子,天尊又動了心思?”

    元始天尊搖頭苦笑道:“這等頑劣,還是由大聖去教吧,我這把老骨頭,卻是禁不起折騰。”

    觀音亦是苦笑搖頭:“童子境界早已圓滿,卻在我面前一直遮掩著,豈是頑劣二字便能形容。”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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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6:15

第七卷 空城 第十一章 落花(上)

    第十一章 落花(上)

    陳叔平嘴里有些苦。

    想當初一九九五年的時候,他在九江城里潛伏,手下學生開著建築公司,他在四中教著數學,挺幸福的生活。他本不打算那麽早對易天行動手,但是感應到鄒蕾蕾在歸元寺中習心經有得,這才礙于上命,迫不得已搶先發動,沒有算到歸元寺的天袈裟已經被易朱叼走了寒冰一袂,所以慘被老祖宗一聲喝,打的吐血噴髒,直飛三十里地之外。

    陳叔平重傷之后,一直有些憤憤然,不明白爲什麽上頭那些人對鄒蕾蕾也如此重視,直到今天老祖宗金瞳看穿,才明白其中原由——如果易天行是一團火,一旦蘇醒后,可能焚化這世上的一切。那這妮子看來就像是一團冰,一團奇怪而純淨的冰,不停地吸附著外界那些強大的能量波動,可以令世上的一切安靜,冷靜,平靜下來。

    “我真傻,真的。”陳叔平擡起他沒有神采的眼睛來,輕聲道:“我單知道下雪的時候……”

    “啊呸!”老猴怒罵。

    陳叔平從祥林嫂的境界中掙脫,苦臉道:“我早就應該明白,童子既然不僅僅是童子,那他老婆肯定也不僅僅是玉女。”

    他喟然歎道:“我常常看見一些但願不如所料,以爲未必不如所料的事,卻每每恰如了所料起來,這樣的世間……”

    爲什麽每個人在某些失魂落魄的時候,都會魯迅附體?

    “那易夫人究竟前世是何方大神?”陳叔平好奇道。

    老祖宗的聲音像大鍾一樣嗡嗡地響了起來,聲音里夾著不屑和輕蔑:“爲何你這狗與那萬千俗輩一樣,總以爲每個看不透徹的人物都要有一個前世的嘈雜大背景?”

    陳叔平撓頭道:“不如此,不能解釋易夫人這古怪的神通。”

    老祖宗冷哼道:“童子不僅僅是童子,蕾蕾或許也不僅僅是蕾蕾,但……那又如何?不是所有的強者。都是由前一世地強者承襲而來。照這般說法,當初俺家大鬧天宮之時,你們這些無用的貨色,豈不是天天在猜俺家前世是哪尊佛是哪路神?要知道俺家乃石中天生一猴,不一樣可以呵佛弑神,咋沒人猜俺是啥洪鈞老祖來著?”

    頓了頓后,他又冷聲說道:“你若硬要猜她是何方菩薩,何處大佛。那便落了俗套了,鄒家丫頭便是鄒家丫頭,就算她是佛祖從劫末宇宙里撷取的那縷冰息,又和這現世有甚關聯?”

    “爲什麽她今天醒了?”許久之后,陳叔平小心翼翼地問道。

    老祖宗冷哼一聲,尖聲道:“還不是那兩個臭屁的白臉菩薩在天上打架,能量波動這般強橫,蕾蕾此時不醒。難道要等到佛祖出世那等動靜才醒?”

    陳叔平見他發怒,哪敢多說旁的,小意陪笑道:“大家都看不穿鄒姑娘神通,大聖爺金瞳視人,再加一身好學識。著實令小的佩服。”

    茅舍里安靜許久,老祖宗才哼哼道:“那肥鳥還嘲笑俺家是文盲?……不過,這丫頭這麽睡著,也不是個事兒啊。天上那兩禿驢啥時候才能打完?”

    五台山上,兩尊大菩薩還在打架。

    漫天青蓮花瓣密密匝匝地往葉相僧的身體上割去,在空氣中撕裂開的空間裂縫看著黑幽幽地十分可怕。崖頂的巨石看似堅實,卻在這些小花瓣的侵擾下,像豆腐塊一般簌簌裂開,空留光滑無比的切割印子,不多時,山頂不知有多少噸的巨石。便被這些小花瓣撕開的空間裂縫全數吞入肚子,崖頂一片光溜,看著潔淨無垢,卻十分可怕。

    葉相僧雙手合什于胸前,盤坐于地,目不視鼻,鼻不異動,手指似觸未觸。身上別無異彩煥出。只是平凡普通模樣,卻占了個無垢文殊的至高境界——身上的袈裟早已經被侵蝕干淨。露出下面那白荔枝肉一般鮮嫩地肉身來,看著不免有些讓人心頭生膩——無垢無塵,不惹一絲塵埃,那些青蓮花瓣每每與他的肉身一觸,便無力地滑開,無法施上一絲力量,就連螞蟻打哈欠那麽細微的力量,也無法施加在他的肉身之上。

    花瓣舞,倩僧坐,落花之下,巨石折損湮滅,而這和尚身上面上卻是一絲傷痕都沒有。

    一道智慧金光閃過,大勢至菩薩雙腳輕移,下了蓮台,身形極高極大,就這般安靜地站在葉相僧的身前,將葉相僧地身軀顯得格外的渺小。

    大勢至菩薩身前的璎珞閃了幾道靈光,他幽藍的眸子驟然間如寒冰遇水,化了少許,多了幾分流波之意。菩薩右手如玉石般地無名指輕輕一屈……

    漫天青蓮花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而大勢至菩薩手上的青蓮獨枝上面也沒有重新幻出花瓣來,連花骨朵也沒有一個,只是那麽光禿禿、直棱棱的一根青枝。

    青枝在菩薩的手指間捏著,威勢相倚,由曲趨直,漸成直俏怒尖之勢。

    形如一劍。

    大勢至菩薩踏前一步,右腳還在擡起的緩慢過程之中,寶像卻來到了葉相僧的身前,葉相僧此時依然是安坐于地,勉力保持著無垢文殊的境界。

    大勢至菩薩微微欠身,十分溫柔地遞出青枝,就像是想用這青枝上殘存地那滴露水,去蘸洗葉相僧眉宇間的那一絲憂愁。

    青枝脫離了空間的束縛,在那宛如停滯了的時間片段里,輕輕點上了葉相僧的眉心。

    葉相僧雖持文殊三境界,無垢無塵,但畢竟還不是當年那個須彌山上脅侍佛祖的文殊真身,一應境界較諸真正地大菩薩還有稍許距離。

    便是這半寸。抑或是半絲距離,讓他心中靈識稍一失守,感覺到了青枝在自己眉心的溫柔意。

    五覺未褪,不能真正心上無垢。

    溫柔意出現了,緊接著,卻變作了厲殺意。

    一道強大地殺意,從青枝地前端猛然爆發了出來,嗤的一聲尖嘯。狠狠地插進了葉相僧地頭顱中!

    青枝沒有插進去,只是全數消失,所以看著像是插進了葉相僧的眉心,很是恐怖。

    青枝籁籁作響,微微一脹,迅疾化成一道筆直的青煙,散成極微小地粉末,消散在空中。

    雖然大勢至菩薩以極大威勢保證了青枝的柔嫩枝頭。沒有在葉相僧的無垢面上滑開,但獅子文殊的金剛護體,起了第二層的保護作用。

    而葉相僧的眉尖……緩緩滴下了一滴殷紅無比的血滴。

    無垢文殊境界,終于被破。

    葉相僧歎了一口氣,雙掌依然堅定地合什著。唇中輕聲念道:“如是我聞,汝已供養大神通佛乃至般涅特例,當得大福廣大功德,猶如甘露第一甘露。最后甘露究竟涅盤。”

    這是佛祖當年在拘屍那城娑羅雙樹間,對衆弟子說的話。

    佛言一出,葉相僧眉心滴落地那滴鮮血,漸漸褪去紅色,成一甘露清純模樣,嘀嗒一聲落在地上,沒有濺起水花,反是激起一片清光。

    清光現于葉相僧身下。卻盛于葉相僧身后,清光中,文殊菩薩寶像莊嚴浮現,一手青蓮,一手金剛寶劍。

    葉相僧睜眼,雙瞳清光湛湛,喝道:“斬!”

    隨著這聲喝,身后的文殊菩薩寶像面露戚容。眉夾怒意。左手青蓮收到身后,右手金剛寶劍倏地一聲染成紅色。猛地朝著身前的大勢至菩薩寶像斬了下去!

    大勢至菩薩面無表情,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單手一禮,身上裙擺飄飄,身后蓮台微搖,面上白了一白。

    文殊菩薩金剛劍一斬,卻是斬入虛空之中,無上佛性依劍而出,卻是穿過了大勢至菩薩的寶像,沒有任何的效果。

    片刻之后,遙遙對著月桂峰地另一處山峰上傳來一聲巨響,喀喇聲中,那處山峰頹然從中折斷,挾著無數的岩土猛地向千米之下的山腹處襲去!

    菩薩一劍傷不了菩薩,卻生生將一座高峰從中斬斷!

    葉相僧忽然擡頭看了大勢至菩薩一眼。

    大勢至菩薩眼簾微垂,口頌道:“如是我聞,世尊右脅臥時,三千大千世界于中所有須彌山王、鐵圍山、大鐵圍山、目真鄰陀山、香山、雪山、及諸黑山、大地、大海一切皆悉六種震動,所謂動踴起震吼覺……勢至六動,弟子于正法中深得正信。”

    葉相佛言一出,文殊真身現,劍斷山峰。

    大勢至菩薩佛言一出,天地震動,音波交織,空中隱有云雷吼聲,遠處那座正在急速垮塌的山峰受此大動干擾,于不可能間,岩石頓住向下地傾勢,將折的山峰緩慢地回複原位,就像是葉相僧剛才未曾斬出那一劍般。

    葉相僧輕輕擡起頭,看了一眼山腹中那些無知無覺,滿臉惘然的千萬僧衆,回頭對大勢至菩薩一禮。

    山峰若是墮下,下面那些僧人們一定都會死亡,葉相僧先前看了大勢至菩薩一眼,菩薩便知道他心中所憂,所以施出六動大神通,救了那些僧人一命。

    而葉相僧只是一禮,未曾言謝。

    菩薩當禀慈悲心,此乃分內事爾。

    經曆了這個小插曲,兩尊大菩薩之間的戰斗似乎留下了一個空白處來,葉相僧忽然開口輕聲道:“既知我,何殺我?”

    “知師兄甚深,故不得不殺之。”大勢至菩薩在沈默了許久之后,終于開口了。

    “不解其意。”葉相僧坦言自己的疑惑。

    大勢至菩薩沈默少許后道:“師兄爲何不複智慧文殊境界?”

    葉相僧在五台山周遊半日,卻遇智慧文殊像而不悟,這確實是一個很值得深究的問題。葉相僧一雙清目看著大勢至,忽然說道:“我有聰明境界,何需智慧?”

    大勢至菩薩一笑不語。

    葉相僧微笑道:“若我回複智慧文殊境界,只怕世尊所思所往,便盡數明白了。只是聰明文殊講與我聽,這事由,若真明白了,倒不見得是好事。”

    大勢至菩薩微笑應道:“師兄真有大智慧。”

    “若真有智慧,當靜居以待寂滅,何苦多事?”葉相僧歎道:“此爲小聰明,不屬大智慧,世尊所思太過……弟子實難明白。”

    這句話透露了一個驚人的事實,看來葉相僧已經隱隱猜到佛祖爲什麽會失蹤這麽多年。

    “我來問師兄。”大勢至菩薩忽然肅然道:“師兄可會追循佛祖遺旨?”

    葉相僧皺眉道:“佛祖精義,自當傳播天下。”

    大勢至菩薩難得露出一絲人類表情,歎息道:“便知如此,所以不得不殺之。”

    葉相僧面色逐漸冷了起來:“大勢至,當年佛祖由于你發願攝取廣大殊勝清淨莊嚴的世界地緣故,因此命名你爲‘得大勢’,你可記得?”

    “喏。”大勢至菩薩金光閃閃的菩像在峰頂清風中欠身一禮,表示對那位不知死活的佛祖的敬意。

    “既然如此,爲何要逆佛祖旨意,妄興血光?”葉相僧雙瞳漸漸寒冷。

第七卷 空城 第十二章 落花(下)

    第十二章 落花(下)

    月桂峰上,大勢至菩薩面容柔和,輕聲解釋道:“佛祖或許……錯了,修行不能那樣,所以我立下宏願,要阻止佛祖所悟傳入人間,師兄體鑒。”

    明知道這位大菩薩是佛宗隱藏的最深,實力最爲恐怖的一大“殺手”,但當他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卻充滿了悲天憫人的氣息,就連身后的智慧金光的顔色也變淺了,像柔軟無害的清色水波一樣在菩薩寶像后蕩漾著,由不得人不信。

    但一聯想到大勢至菩薩,在雪原之上,將普賢菩薩傷的那般淒慘,將文殊殺的那般可憐,將須彌山羅漢們殺死不算,還暗中誘梅嶺血僧修個斂佛見佛的行門,準備將須彌山衆羅漢趕盡殺絕,永世不得超度,這般狠辣,與他此時臉上的慈悲柔光一襯,顯得格外的令人心驚膽顫。

    “傻子啊傻子。”葉相僧滿臉憐惜地看著大勢至,“就算佛祖是錯的,但他所悟如何,莫非真的能對俗世的信仰造成毀滅性的打擊?一應世衆,能體悟到佛祖境界的又有幾人?”

    他滿臉悲容繼續說道:“難道就因爲這樣一個莫須有的事情,你就願意擔上這五百年來的罪業?”

    大勢至菩薩的藍瞳之中漸漸潤澤,輕聲應道:“普賢師兄也傻嗎?”

    葉相僧搖頭微笑:“我與普賢,又能影響幾個人?況且你信我智慧,又怎麽判定我的選擇?阿彌陀佛難道這樣害怕我們師兄弟?”

    大勢至菩薩輕吐一口氣,白霧在他面前散作蓮花,清淨異常:“有些事情,說不得便是說不得。”

    “罷罷,你殺我。自然有你的道理,普賢不想被你殺,也有他的道理,這幾十世里,我讓你殺,自然也有我的道理。”葉相僧甯氣靜神,斂去面上寒意,柔聲道:“人人皆有自己的道理。這是勉強不來的。”

    大勢至菩薩木然道:“現在天上形勢很艱險很複雜,師兄再等上數百年再回。”

    這句話說地意思明白,您再死個幾十世再說吧。

    葉相僧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今世之文殊,不願被你殺……因爲今世童子已出,須彌山眼看便要重立,所以文殊不願繼續墮那無知障中。”

    白衣童子出,此乃佛土一大事。

    大勢至菩薩的表情紋絲不動。說道:“童子今世參錯老師,性情戾橫……況且,彌勒降世又豈是你我這世能看見,應看見?”

    葉相僧看向他的頭頂,微微一笑道:“性情戾橫自然。那猴兒教出來的徒弟能如此溫柔已是異數,只是大勢至你這頭頂寶瓶兒也破了,衣裳也爛了,怕是在他手下吃了不少苦頭。”

    大勢至菩薩的頭頂寶瓶此時已經缺了一個大口。上面隱有火燎煙薰之迹,好端端一佛家至寶,此時卻變成了垃圾佬手中的物事一般。

    不用說,這定是那個揀垃圾的小子做的好事。

    葉相僧淡淡問道:“只是不明白,阿彌陀佛與你,爲何一定要追殺童子。”

    他心憂易天行在天界生死,所以才不惜現出真身,在五台山上大開法會。引動大勢至菩薩下界來殺自己,但在他地心頭,一直有椿大疑惑——若佛祖真的如自己隱隱猜到那般,踏上了不歸的旅程,那白衣童子出,也不可能再找回佛祖。

    既然如此,西方淨土爲何在四處撲殺須彌山衆之余,對易天行也是不肯放過?撲殺須彌山衆。還有可能是因爲那個屎橛般的理由。殺易天行?平白豎了老猴這樣一個恐怖敵人,還要鬧得淨土最大的那個菩薩反目。實在是很沒道理。

    大勢至菩薩面上忽然露出寒意,說道:“若童子今世仍只是童子,你我自然當小心護持,助其佛法精進,然而有些人另有心思,只怕她想讓末法時代提前來臨。”

    葉相僧一驚。

    佛經曾言,當佛祖圓寂之后若干年,三千大千世界進入末法時代,其時經義盡毀,寺廟盡焚,天地間濁氣橫流,一片大亂,于衆生中忽有百千者稱佛,一片嘈雜……然后白衣彌勒于兜率陀天降于世間,再渡衆生。

    葉相僧皺眉:“還有五十多億年了,大勢至,你擔心的早了些。”

    大勢至菩薩面無表情道:“若真彌勒降世,自然無需擔心,我只擔心與之相應的末法時代,若有人強行將這時代提前,來助彌勒降世,師兄,你可心安?”

    末法時代,對于這一世的佛教來說,確實是致命性地打擊。

    “末法時代?”葉相僧微微笑道:“我上五台半日,才發現佛法早已日衰,佛祖若真已離開,即便是末法時代來臨,那又如何?”

    “然則,你我佛宗弟子,怎忍目睹末法時代到來?”大勢至菩薩應道:“如今這世間,梅嶺上有人稱佛,雪原上有人稱佛,東洋小島上有人稱佛,佛土之中,佛號更多。”他地眼中流露出一絲清冽之意,悠悠道:“衆佛皆僞,今日之彌勒也僞。”

    葉相僧斟酌少許后道:“這定是阿彌陀佛想法。”

    大勢至菩薩合什道:“正是。”

    葉相僧搖頭道:“無怪乎,這五百年來,阿彌陀佛令你下界傳道,在中土廣灑福塵,講述淨土之法,勸居士口頌阿彌陀佛而不言它佛。”

    片刻之后,他誠懇道:“放過童子吧,依他的心性,斷不會淪爲他人的工具。”

    大勢至菩薩不動颌首,身后清光微盛:“童子如今已入地府,阿彌陀佛已去那處,工具?每個生靈都可能在下意識里成爲別人,或者自己的工具。”

    葉相僧見他執著。不由苦笑道:“看來阿彌陀佛真的認爲自己才是未來佛了。”五百年來,淨土宗大盛于中土,其中內門秘傳,阿彌陀佛今世護淨土,來世爲未來佛,這套法辭雖然傳播不廣,卻也隱隱透著阿彌陀佛地野心。

    大勢至菩薩面上隱現金剛怒容,喝道:“佛祖令到六界大亂。誰會知道他親自點化的童子將來成佛之后,又會給這三千大千世界帶來何等禍患!阿彌陀佛不畏惡名,便是要令這世界安穩,此乃無上功德。”

    葉相僧搖頭道:“我說普賢太執著,原來執著另有人。”

    大勢至菩薩背了五百年殺手地惡名,做了無數人神共憤的醜陋之事,全是爲了心中那絲執著——他以爲阿彌陀佛所做地一切,都是對的——大勢至菩薩寶像莊嚴。智慧淡光籠罩峰頂,忽然沈默了下來,終于還是開口說道:“好教師兄得知,阿彌陀佛並無世俗爭權之心。”

    葉相僧合什道:“自然如此。”又誠懇求教道:“那是爲何?”

    “佛曰:不可說。”大勢至菩薩冷冷說了句最俗的答案。

    “即便是我,也不可說?即便是將死之我。也不可說?”葉相僧微笑問道。

    “既然師兄還要在人間沈浮數十世,說與不說又有何坊?”大勢至菩薩半點沒有猶豫,很顯然這個秘密十分重要,雖然他今天一定要將葉相僧殺死。也不願意在對方臨死之前透露半點口風。

    葉相僧忽然問道:“大勢至,阿彌陀佛可好?”

    “好。”

    “觀音大士可好?”

    “好。”

    “藥師佛可好?”

    “好。”

    “月光菩薩可好?”

    “好。”

    一連問了數十個名字,葉相僧才極安慰的一笑,說道:“若衆人都好,那還罷了。”

    他忽然又問:“地藏王菩薩可好?”

    地藏乃七大菩薩中願力第一菩薩,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故名地藏。這位大菩薩在釋迦牟尼佛滅度之后,在末法時代到來之前,當彌勒佛還沒有降臨人世的時候,是他,勇敢地捏負起救度衆生的重任,曾發大願:“地獄未空,誓不成佛”。

    葉相僧乃第一智慧菩薩,此時忽然問地藏王菩薩安好。自然別有深意。

    果然。大勢至菩薩眉毛微微一聳,似墨劍一般。引動著那雙幽藍地眸子散出寒意,他盯著葉相看了片刻,幽幽道:“師兄終是猜到了些許?”

    葉相僧見他反應,便知道自己猜對了,不由心頭一陣悲哀,說道:“五百年前,下界尋找佛祖之時,便察覺各界之間通道有些問題,料不到,果然……”

    大勢至菩薩往后退了一步,站在蓮花座下,冷聲道:“勢已成,無須喟歎,只需解決。”

    葉相僧合什持禮,表示認同雙方沒有和平解決的可能,微笑說道:“我想看看,究竟佛祖留下地這爛攤子,用你們這堵的法子能不能治好,我想看看,童子究竟能不能成佛,我想看看,六道輪回究竟開不開得,看看究竟是你對,還是我對。我想教阿彌陀佛知曉,他若想當未來佛,卻還要看我們這些須彌山的余孽承不承認。”

    話語溫柔,“余孽”二字,卻是說的不期然有些怨恨之意,說到最后,菩薩依然擺脫不開執著心,普賢如此,大勢至如此,就連這一向溫柔可人,大智若愚的葉相和尚也是如此。

    話語畢,他身后文殊菩薩寶像重現,清光之中,寶劍如風而斬,斬向大勢至菩薩的面頰。

    大勢至菩薩右手空空,那朵青蓮蓓蕾早已在先前地神通比拼中化爲烏有,頭頂的寶瓶也缺了口,被融了些汙漬,顯然不複本身絕世神通,如今地大勢至菩薩,似乎沒有什麽趁手地法器了。

    但他有手。

    一雙潔白如玉,潔淨無塵的手,五百年前,他就是靠著這雙堅毅地手,以極大的執著心,在雪原上偷襲了執著的普賢菩薩,將普賢菩薩傷的淒慘如斯。

    此時這一雙手,又穿過了智慧光芒,輕輕拈著葉相僧地寶劍,滑落下來,向上伸展,輕柔撫著葉相僧的頭頂。

    葉相僧根本無法躲開這破開空間,穿云破霧,仿佛自另一個世界里伸出來的一雙手!

    他頭頂被按之后,如遭雷劈,無垢文殊境界,先前已被青枝所破,孺童文殊至柔境界,卻也無法化解這菩薩手掌中的溫柔,獅子文殊護體,卻也止不住那無上的神通往自己的頭頂猛烈地貫入著帶著鐵鏽味的死寂之意。

    葉相僧的雙眼開始流血,肉身劇烈地震動著,一雙清目此時極爲難看地突了出來,撕裂了眼眶周圍地肌膚。

    耳中開始流血,淌下圓潤的耳垂,滴在他的肩上。

    他似乎無法動彈了,面容也扭曲了,卻依然能隱隱看見那一絲笑容,慈悲的笑容。

    鼻子里也開始流血了,緊接著胸腹中被一股大力絞動,五髒俱碎,雙唇再也緊閉不住,唇角流出血來。

    五處血水從他的臉上滲出,愈來愈急,愈來愈紅,愈來愈豔,菩薩血如流淌的紅寶石,滴滴嗒嗒,打濕了胸前肌膚。

    倘使菩薩血滿襟,無襟的胸口像是一塊素潔的白布,那些血滴在那處,恐怖地散開,就像是紋上了一大朵豔麗至極,盛極將荼地花朵。

    花朵漸漸落下,是爲落花。

    葉相僧渾身劇烈顫抖著,承受著這足以令天地六動地法威,然后緩緩伸出右手,在自己胸前的血花上輕輕一沾,然后向身前伸了出去。

    平凡無奇地中指,指尖一點紅,柔柔戳在大勢至菩薩的寶像腰間。

第七卷 空城 第十三章 中指終止

    第十三章 中指終止

    五台山上驟然響起一聲清喝!

    這清亮至極,如龍如鳳的聲音里夾雜著滿天梵響,玄天絲竹,怎麽也不像是從一個人的口中發出來的。

    確實不是人發出來的,是大勢至菩薩吼出來的。

    清光之中,大勢至菩薩低頭,看著自己的腰間,喉嚨里發著咯吱咯吱的聲音。

    葉相僧的中指頭已經狠狠地扎進了自己的腰腹里,自己寶身的血肉神經清晰無比地感應到那根手指上肌紋的觸覺。

    大勢至菩薩在發出一聲清喝之后,面上仍然沒有什麽表情,正用自己的六動大神通抵擋著腰腹里那根手指上傳過來的無上佛威,實際上他的靈台深處,卻隱隱有了一絲畏懼。

    因爲那根手指上的氣息很熟悉。

    雖然已經有五百年不曾在那個人的座前聽經,雖然這五百年里自己一直在觸犯著那個人的遺旨,雖然這五百年里自己一直在誅殺著那個人的親信菩薩們。

    縱使隔著遙遠的五百年,大勢至菩薩依然一陣顫栗。

    佛祖的手指!

    葉相僧頹然箕坐于地,渾身骨肉早已盡碎,只憑著一顆精純至極的菩提心,強行撐著自己的心神,將自己的中指戮進大勢至菩薩的腰腹中。

    大勢至菩薩覆在他額頭上的那只手掌正在源源不斷地往里灌入著威勢,那股威勢令葉相麻、癢、痛、懼、驚、怖……正在毀滅著他的肉身,拷打著他的心神,扭曲著他的意志,隨時可能將葉相僧再次打入那死不見底,幽黑無比的死亡空間里,徒留一身無知無識無覺地佛性在人間飄蕩。

    幸虧。每個人都有一根不雅的中指,幸虧葉相僧這根不雅的中指很有來頭。

    幸虧易天行在梅嶺上教過葉相僧怎樣使用那個不雅的姿式,來發揮那個很有來頭的指頭。

    中指上佛祖殘留的氣息,無限度地加速了葉相僧體內佛性地侵伐速度,將他體內麻癢痛懼驚怖的六種可怕感受全然轉成了純正的佛息,然后以中指爲橋,源源不絕地灌入大勢至菩薩地體內。

    大勢至菩薩的寶像愈來愈亮了,藍藍的雙眸卻愈見幽深。大勢至菩薩面上的驚徨只是驚鴻一瞥。他馬上回複了肅然,幽藍的瞳子里面顯出無上堅毅之色,低頭望著滿身是血的葉相僧,他輕聲說道:“這畢竟是佛祖的手指,不是你的手指。”

    話語畢,又是一陣清喝從他地唇里喝了出來,整座五台山的生靈受此菩薩喝聲相擾,跪倒于地。不敢動彈,滿山青樹黃花一陣飄搖,葉碎花瓣碎,終現厲殺之意!

    月桂崖上轟的一聲輕響,青石全數被威勢壓成粉末!

    葉相僧只覺那股威勢更加巨大。面上的五處血水噴流的更加疾速,眼前一紅,緊接著一黑,便再難視物。只得勉強將殘存地神識放了出去,將這月桂崖四周的景象攝入識海之中。

    聲波雖輕,卻足以壓碎巨石,聲波袅袅散開,震的滿山殘樹再遭重創,樹根拔起,樹皮絞成絲束,草屑大飛。以月桂崖爲中心,繞著一大一小、一坐一立的兩尊菩薩打著漩,連綿數十里長,在山腰里疾速轉成,構成一道宏偉地青色圓圈,蔚爲壯觀。

    青色樹皮草絲之圈疾速旋轉著,驟然間卻在五台山腰的空氣中,猛地停頓了下來。卻沒有四處散開。反是朝著月桂峰的方向快速合攏,看上去就像是一場大爆炸的逆向放映過程一般。

    聚攏的速度很快。不過刹那,那個圓圈已經縮小到只有幾公里的直徑大小。

    而天空中的聲波震蕩卻隨著這個圓圈的縮小,而變得越來越激烈,大勢至菩薩那聲吼猶在山谷里回蕩著,如萬條巨龍起伏欲飛,如鳳凰于火中引吭而歌,清亮無比。

    天地間,忽然安靜了下來,已經無法承受兩尊大菩薩神通境界地天地,以安靜表示著卑微。

    小小五台山,已經不足以容納菩薩造成的元氣干擾。

    青色的圓圈,猛地再次一收,剛安靜不過片刻的雷鳴清聲驟然一爆!

    迸的一聲巨響,在月桂峰頂響起,聲波只傳出數十米外,便旋又被兩尊大菩薩本身的強大佛息吸附而回,前一層聲波擠壓著后一層聲波,如江水相疊,起伏不停!

    滿天樹皮草絲如金剛刺般扎入山體之中!

    峰頂綻起一道秀氣至極的塵埃,卟的一聲,塵埃形成了一條渾圓至極,無比完美地圓圈。

    圓圈之中,地上空無一人。

    五台山下萬千僧衆惘然擡首,只見今日佛光大盛地青山之上,極遙遠的天空中,有一道白煙,正向著高天之上飛去,倏然間便消失了蹤影,由此可以想見那道白煙地恐怖速度。

    離開地球約有數萬公里外的一個安靜宇宙空間里,遠處的太陽像是一個白色的光球,而地球正好擋住了一片陽光,將龐大陰影,投射到了這片空間里。

    黑暗寂清的空間里,兩團火正在燃燒著,明明這里沒有一絲空氣,但那火依然燃燒著。

    是青獅怒火,是淨土業火。

    血花像柳絮一樣,在無重力的空間里四處飄浮,速度很慢,所以構成了一幅極爲詭魅的畫面,有點兒像一蓬四處散開的油畫上的花朵。

    在這紅色中夾著黑幽的血色花朵里面,是那兩位不知死活的菩薩。

    大勢至菩薩面上已經結了一道寒霜,長長地睫毛似乎被那些白色的冰霜粘住了,所以緊緊地閉在一起。他的臉上慘白慘白的,寶像上的璎珞如意,一應法器的表面全部都出現了一些不潔的裂痕。

    所有佛子,皆爲佛陀的弟子。

    當葉相僧手上地中指帶著佛祖殘留的尊嚴度入大勢至菩薩的體內后,佛已經放棄了這個弟子,所以才會讓大勢至菩薩的所有法器都在同一瞬間蒙上了一層鐵鏽暗光,同時佛息在大勢至菩薩的體內來回柔巡,四處飄灑著寂滅之意。

    若不是大勢至菩薩菩提心無上精純。或許此時早已經歸于寂滅去也。

    但大勢至菩薩說的對,用這根指頭的,是葉相僧,是文殊菩薩,卻不是佛祖本人。

    葉相僧雖然已複三重文殊境界,今時今日的他,早已不是梅嶺上那個憨秀地小和尚,所以這一記佛指。也比那個夜晚要厲害上無數倍——但他畢竟不是佛祖。

    所以大勢至菩薩沒有死。

    而葉相僧要死了。

    血從他的臉上散開,成無數絲條漸漸行遠,脫離這具肉身。葉相僧感覺自己的中指還停留在一個冰冷的身軀里,不由微笑,這一笑。他的唇角卻是慘慘地撕扯開來,露出里面已經碎成小米粒般地牙齒碎末來。

    在大勢至菩薩的威勢雙手下,他的五髒已碎,肌肉已碎。皮膚已碎,骨骼已碎,全身都碎了,只是那顆纖淨無垢的菩提力勉力吸附著這些血肉骨渣。

    然后,佛指地力量已經用完了。

    葉相僧已經變成血洞的雙眼里,透露出絲絲清光,身體碎肉包裹著的那顆菩提心也泛出清光,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近。心頭卻是一片清明,仍然露出淒慘的微笑,默然想著,倒是可惜,還是差了少許。

    大勢至菩薩滿面冰霜漸漸融化,他的眼角微微一抖,然后醒來。

    寂清的宇宙空間里,在地球陰影的籠罩下。溫度只有零下兩百來度。極低的溫度,似乎要凍潔一切事物。卻是凍不住那些緩慢地血花伸展。

    葉相僧的神識卻不再探他,反而帶著幾絲眷戀,投向遠方那個藍色的星球,感受著自己面上碎肉里的血液正呈射線狀往外淌去,笑著想道:“如果讓易天行看見了,他肯定會笑我臉上怎麽長出朵菊花來。”

    釘的一聲,一粒晶瑩透徹的冰花從大勢至菩薩眼簾上第三根長長的睫毛上飄落。

    淡淡佛息從他的身上傳來,他輕輕轉動手掌,在葉相僧已有肉泥般地肉身上輕輕一拂。

    然而卻沒有拂下去。

    遙遠地藍色星球上忽然傳來了一道令人心悸的力量波動,那股力量無比純正,無比靜柔,無比寒冷……竟似比這宇宙里零下二百度地溫度還要低上許多。

    那股波動倏忽間破開時間空間的距離,來襲到這團黑暗中的幽火旁。

    滿天血花佛息一甯,馬上被凍結成無數冰屑,隨著宇宙間的無處不在的引力場,緩緩移動著。

    大勢至的掌,在葉相僧的頭頂。

    葉相僧的指,在大勢至的腹中。

    兩尊大菩薩在油盡燈枯之際,就這樣被那道冰寒甯柔的末劫之意,生生凝在了宇宙空間之中,就像是宏大宇宙里平空多出了兩尊精美卻血腥無比的雕像。

    地球,中國,省城,歸元寺,后園,茅舍。

    茅舍已經不在了,被一股靜柔的力量化成了無數碎粉,平鋪在地上。

    老祖宗打了個哈啾,看著身邊光禿禿的后園,看著那個被吸的有些變形的金剛伏魔圈,看著自己藏了許多年的書散在地上,苦著臉回頭。

    園外,陳叔平正露出一個腦袋,哆嗦著看著這里。

    老祖宗咧嘴嗤了一聲,回頭望向原本是茅舍,如今卻是光禿禿的地面。

    鄒蕾蕾正躺在那里,安詳無比,臉蛋微紅,看不出任何異常,就像是在熟睡一般。

    老猴撓撓腦袋,低聲咕哝道:“安得廣廈千萬間?給俺一屋也不嫌。”

    陳叔平用手掌附在嘴邊,用極輕的聲音喊道:“大聖爺,要不要我去天上把那個菩薩給殺了?”

    老祖宗渾身的深褐猴毛同時一時間舒展開來,眯眼深吸氣,似乎這個提議讓他老人家十分愉悅,哼道:“這個想法倒是不錯……如果你想送死,兼害死葉相和鄒家丫頭的話。”

    此時萬里之外的大勢至菩薩、文殊菩薩,與鄒蕾蕾之間形成了一種極巧妙的平衡,如果有人誅大勢至菩薩,菩薩散體之威,只怕會瞬息間將葉相與鄒蕾蕾震死。

    老祖宗皺眉:“文殊……要死了。”

    一個看著怯生生的柔弱身影,出現在了院牆的上頭,有些迷惘的目光看著后園地上,那個在滿天雨絲里不停酣睡著的鄒蕾蕾。

    來人是秦梓兒。

    今日菩薩大戰,如此大的元氣波動,清楚地傳到了她的心中,如今的她已經隱隱成仙——但神識里,卻隱隱察覺到歸元寺的后園和這件事情隱隱有些若隱若現的關聯,雖然自年前那場大禍發生后,她的一顆道心無來由地迷癡了起來,也不想與易家再有太多瓜葛,可不知爲何,她還是來了——來了也不能做什麽,只是帶著一絲迷惘,看著那個女生,易天行的那個女生。

    陳叔平半邊身子躲在牆后,只露出一個腦袋,往斜上方一擡頭,便看見了她。

    犬仙君並不知道這女子乃是天庭的小公主,當他下凡寄生于九江四中時,秦梓兒還沒有在這個人間出生。

    但陳叔平還是覺得有些奇怪,總覺得寺廟院牆上那個有些癡呆的麗人,眉宇間隱著絲自己十分熟悉,又十分厭惡的神情。不過他在台灣東北面的那個小島外,曾經遠遠見過秦梓兒,知道她與易天行之間的關系有些暖昧,自然不敢胡亂出手。

    老祖宗卻是理都不理悄然來到的秦梓兒,一雙金瞳,全是小心翼翼地盯在鄒蕾蕾的身上,半晌后說道:“狗,別去理天上,小心守著這里。”

    淡青色的金剛伏魔一閃一閃,似乎隨時可能崩塌。陳叔平有些擔心問道:“如果天袈裟大陣起來了怎麽辦?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易天行回來不生炖了我?”

    老祖宗金瞳一翻,嗤笑道:“俺家何時落魄到需要你們這些家夥來理我生死?”

    “這姑娘怎麽辦?”陳叔平指著院牆上的秦梓兒,請示道。

    老祖宗聳聳肩,肩膀上的毛衣絨團落到微濕的地面上:“家務事兒,誰能理的清楚?”

第七卷 空城 第十四章 法會(上)

    第十四章 法會(上)

    自從歸元寺修起后,老猴就一直住在茅舍里,已經有幾百年沒有淋過雨了,今天茅舍塌,滿天雨絲落下,打濕了他的長毛,微涼著他的身體。

    他搖搖頭,濕了的褐毛灑開一蓬水花,倒有些性感兒。

    “等那小子回來再說。”老祖宗最后這樣想道:“當初收他當徒弟,只是爲了出去,如今……如今只求著大家都快快活活的,別出什麽事兒便好……出去?嗯,今天淋了場雨,濕匝匝的倒怪不舒服,也許?也許……就這麽住在這廟里也不錯?”

    老祖宗的身邊是一大堆碎報紙,報紙下隆起一個小團兒,不知道里面是什麽,簌簌響著,一個毛茸茸的青腦袋從里面鑽了出來,正是青獅。

    小青獅趴在老祖宗的身邊,雙只前爪平疊著,腦袋有氣無力地擱在毛爪之上,雙眼無比哀傷,看著天上某個方向。

    老祖宗伸出手,略遲疑了一下,還是輕輕放在了它的頭上,揉了兩下,歎了口氣。

    人間的菩薩大戰,確實帶來了很恐怖的后果,五台山已經狼籍一片,本來還籠罩在佛光里的衆弟子們不免有些心神悸蕩,不知所以。

    離五台山約摸有一百多公里的地方,扎西喇嘛感應到后方山上的那場佛法大戰,沈著臉,強抑著自己的心神沒有回頭,只是加快著腳步,拖著手邊的小喇嘛快速向西邊去,向藏原去。

    難怪宗喀巴大師先前喊自己師徒趕快離開五台山。

    先前的五台山上,還是佛法大會。清光湛湛,甯心靜神,好一場煌煌法會,如今,卻成了大神通的戰場,空留滿山傷痕,淒怆無比。

    人間是這樣的。

    天上呢?

    當葉相僧在五台山上開法會地時候,在天界。也同時有兩個法會在開。

    一個是在西天淨土,黃湖之畔,青山之前,滿天菩薩禮敬,天女散花,阿彌陀佛座前,法會氣象森然。

    而令天界衆生震撼的,是另一處的法會。

    那處法會在普陀靈山之上。觀音菩薩道場。

    這天普陀山很熱鬧,滿山的青樹都在清風中微微抖著,似乎是笑的肚子痛了,捧腹顫抖,滿山的青光比往日里更加興盛。似乎預見了自己這處道場終于迎來了某種大時刻——觀音菩薩準備開五百年來的第一場法會。

    觀音菩薩自從脅侍阿彌陀佛,后來又常年跟隨佛祖身邊開始,便沒有獨自開過法會,相傳天尊曾經偶爾問過菩薩。爲何不開法會?菩薩這樣回答道:“佛祖爲我師,阿彌陀佛爲我父,法會這種事情,我站在一邊多聽聽就好了,哪有能力自己開法會。”

    衆仙衆神衆菩薩,都知道觀音菩薩謙虛。

    天界衆人都敬愛菩薩,都敬畏菩薩,就是因爲他謙虛。從他開始在天界嶄露頭角開始,一直到后來,他成爲了橫亘佛道兩家的大人物,他還是保持著最初地謙虛模樣。但大家都知道,這位菩薩不簡單,而又發現這位菩薩一直謙虛著,所以大家在心底都有很深的迷惑——觀音菩薩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所以觀音菩薩的身上總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神秘色彩,就因爲這一絲神秘。讓大家……很害怕。

    是真的害怕。

    雖然他的身世大家都知道。而且他的慈悲之名早已傳遍三界衆生,他地交遊肯定是天界衆人中最廣的那位。但依然很神秘,因爲他是佛祖的弟子,在門內卻沒有排名,他是阿彌陀佛俗世的兒子,身旁的脅侍,卻一直跟隨在佛祖地身邊,卻沒有人知道他要做什麽。

    按照如今人世的說法,觀音菩薩就是佛祖的私人秘書。天界有很多聰明人,在這些聰明人的眼里,一個永遠恬淡慈悲,什麽人也不得罪地私人秘書,是很可怕的存在。

    尤其是佛祖的私人秘書。

    佛祖不見了,須彌山垮了,觀音菩薩又回到了西方淨土,回到了阿彌陀佛的身邊。阿彌陀佛沒有像對付須彌山文殊普賢一樣對付他,天界的衆神都在暗自猜忖著,一方面是因爲阿彌陀佛與觀音菩薩之間的傳承關系,另一方面,只怕阿彌陀佛自己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來對付這個神秘的觀音菩薩。

    道家地仙人們都在猜測,觀音菩薩看來是與阿彌陀佛達成了什麽樣的協議,才會一直安安靜靜地呆在阿彌陀佛的身邊,而沒有對于須彌山的覆滅發表一點帶有傾向性的看法。

    如果觀音菩薩發表了看法,說不定如今的佛土已經分裂了,因爲在某種程度上,人們已經認可了,他的看法,就是代表著佛祖的看法。

    可是等了五百年,觀音菩薩還是安安靜靜地捧著瓶兒,站在阿彌陀佛地身邊,充作那個不起眼地脅侍背景。

    所以天界的人們開始疑惑起來,莫非觀音菩薩就是準備這樣下去,再等上幾千幾萬世后,順利地接任阿彌陀佛地佛位?

    可是這種情形與大家對于觀音菩薩的認知有極大的差距。

    不應該這樣簡單,真的,觀音菩薩不應該這樣簡單。

    這種情形就像是人們看小說時的感覺一樣,看到小說里的主角算無遺策,攻城掠地,那便要拍案稱快,若看到最后,卻發現主角安順于某主之側,平穩等到故事的大結局。這便大大不樂,男主角變成了男配角,梁朝偉也要不高興,更何況這些看小說的人。

    觀音菩薩在天界衆人的心目中,就有點兒像一個帶點兒神秘,帶點兒不可知意味的男主角。

    人人都在等待著他翻手爲云,覆手爲雨,但他卻一直安靜著。退居到男配角地位置,由不得衆人失望,看客惱火,唇角生瘡。

    孔明老在讀書,那看三國有什麽意思?

    前幾日,從西方淨土傳來了一件令三界震動的大消息,消息很簡單,北方多聞天王又是第一個知道這消息的人。當日在南天門外的值班小房里,他掩低了聲音,對身邊幾個人說道:“知道嗎?觀音菩薩有動作了。”

    于是,天界的所有人都知道觀音菩薩有動作了。

    先且不論觀音菩薩的動作具體是什麽,但只要是一直安靜雌伏在阿彌陀佛身邊的觀音菩薩。忽然間有了動作這個事實,便足已經調動所有人的興趣,震駭所有人地心神。

    五百年不動,不動則已。一動必將驚人。

    又過了幾日,事情漸漸清楚,聽說那日阿彌陀佛正在淨土開法會,黃鶴亂飛,佛偈四聞之際,觀音菩薩忽然走到湖邊,灌了一瓶子淨水,然后毫不持禮地背身微笑離開。將自己充滿嘲弄意味的背影留給了淨土的菩薩羅漢,還有那尊佛。

    事情的每一個側面,都通過不同的觀察者,傳到了不同的傾聽者耳中,有的人對于菩薩離開時的那一絲微笑産生了極大疑惑,努力想從那絲微笑唇角翹起地弧度,來判定菩薩內心深處的情緒,也有人在通過第N手資料。計算當時菩薩走到湖邊時蹲下的姿式。以確定他當時思考的方向,還有人在四處打聽。大勢至菩薩當時臉上的表情是什麽樣地。

    還好沒有人找人臨纂阿彌陀佛當時的神情,對于一方大佛,這點尊敬心還是有的。

    事情還是沒有弄明白,爲什麽觀音菩薩當時會忽然從法會上離開,阿彌陀佛爲什麽會歎氣。

    但所有人都知道,菩薩與佛爺,就是用這兩個動作,表示了決裂。

    道界諸天中,真正有大智慧的大神通們,卻從旁人描述地景象里察覺到了一個值得注意的疑點——觀音菩薩離開之前,曾經去湖里灌了一瓶淨水,這個動作,引起了他們的懷疑——那些大神通,甚至不屑于參加到淩霄寶殿與北極大殿的天界大戰之中,卻是對于觀音菩薩的那個瓶子十分感興趣。

    就在此時,觀音菩薩廣發法帖,定于四月十五日,于普陀山開法會宏佛。

    法會的消息馬上傳遍天界諸地,而就在此時,北極紫薇大帝忽然宣布暫時休兵,天庭里的戰爭,便因爲這場法會戛然而止,那浴血奮戰的千萬天兵們,也因爲這場法會,得到了暫時休息地機會。

    所有人都在等著四月十五日。

    四月十五日,普陀山上,陸陸續續有些人駕著彩云,騎著靈獸,從四面八方,來到了普陀山下,然后爲了表示尊敬下云舍騎,拾階而上,恭恭敬敬地在普陀山清淨玉坊下,按照事先排列好的蒲團坐下,等著法會的開始。

    在玉坊前面,一座蓮花台正在盛開,台畔粉色蓮花瓣在風中輕搖,就如同處在不停地開放過程中一般。

    一只渾身長滿黑毛的和尚正在爲四面八方到來的仙人們安排著座位,那些仙人們見他親自招呼,卻不敢坐著,先行見禮。

    黑毛和尚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頭上戴著個有點兒舊了的金箍兒,請衆人坐下,便走回了蓮花台旁。

    蓮花台邊,木吒行者正雙手合什,面色平靜,他早看見這些清淨玉坊下,坐著的,盡是些仙力普通的仙人,真正有身份,有神通地,卻是根本沒有來。

    黑毛和尚走到他身邊,嗡聲嗡氣道:“菩薩算地很對。”

    正說著,木吒的眼睛亮了一亮,看見遠方一朵紅云飄了過來,紅云緩緩落在普陀山下,走下來了兩個人,一人黑面肅然,手托寶塔,一人面相英俊,長槍于后,紅绫爲帶。

    二人從仙人位列中走過,仙人們齊齊站起行禮:“見過大元帥,見過海會大神。”

    木吒迎上前去,微笑道:“父親,弟弟。”

    李靖面色肅然,忽然說道:“菩薩既然開法會,我們家自然是要來地,只是……”他看了看四周,皺眉道:“看來菩薩此次算錯了些。”

    西方淨土的法會還在開,雖然沒有邀請佛宗之外的人馬,但此時觀音菩薩也開法會,在旁人眼中,就像是在與阿彌陀佛唱對台戲一般。

    等于說,這兩場法會,就像是兩方面的實力宣告,也像是天界所有人的一次表態。

    究竟是站在阿彌陀佛一方,還是站在觀音菩薩一方。

    本來這是佛土內部的爭斗,但是這五百年來,玉帝與西方淨土交好,而觀音菩薩向來又是在天庭極有地位的大尊貴者,所以兩相互擾,倒讓這天界不論道佛,都有些揎攘起來,所有人都在觀看,究竟有誰會來到普陀山參加觀音菩薩的法會。

    只要是來了的,不異于是向西方淨土表態。

    李家乃是天庭重要人物,但李靖大兒子在佛祖離開之后,便隨著須彌山的覆滅,慘被打亡在人間,所以他家與西方淨土有不世之仇,加入觀音菩薩的陣營,是理所當然之事,而其它的那些厲害人物,不免卻要考慮許久,看看這個態應該怎麽表,怎樣才能又不得罪觀音菩薩,又不會讓玉帝和阿彌陀佛不高興。

    人事這種事情,總是最複雜的。

    “菩薩早料到了。”木吒引著父親與弟弟去了處安靜地所在,微笑說道:“再等會兒。”

    三壇海會大神忽然回頭,雙目一寒,緊緊盯著清靜玉坊前的那座蓮台。

    普陀山中一片靜寂,所有人都將眼光投向那座蓮台。

    蓮台上緩緩升起一個瓶兒,正是觀音菩薩向來不離手的淨瓶。

    哪吒忽然微笑問道:“今天這法會,只怕就是看這瓶兒吧。”

第七卷 空城 第十五章 法會(下)

    第十五章 法會(下)

    衆仙的目光,都落在那個淨瓶之上,淨瓶青釉十棱,棱線卻是隱在起伏之中,並不明顯,反而更加突顯了瓶腹的柔美,淨瓶本身的材質就很特殊,發出淡淡的光芒,那些光芒宛若實質般,並不四向散開,而是滯留在瓶外約十指左右的距離內,迷迷朦朦,將整個瓶兒襯的更外美麗。

    細細的瓶頸上面是並不寬豁的瓶口,那處瓷胎均勻,無漆卻有美色,微微斜向插著一枝楊柳,楊柳顔色頗淡,內中卻隱著無數絲極青的絲絡,本來如此繁複的枝皮紋色,極易産生一種不真實的觀感,但這楊柳偏偏相反,反而透著股生生向榮,播灑慈悲之意的生機。

    隔不多時,那枝楊柳便輕輕動一下,衆仙微微一驚,然后細細看著,又過了些時候,那枝楊柳又輕輕動了一下……就像是瓶子里面有個什麽東西,飄在甘露里面,正隨著甘露的波動,溫柔地撞擊著那枝楊柳。

    瓶子里是什麽?

    除了極少數的大神通隱約猜到之外,一衆仙人全然無知。仙人們還在奇怪,爲什麽觀音菩薩今天開法會,此時天上的毫光已經接近每天最盛之時,菩薩還沒有出來?

    “看樣子,菩薩今天不會出來了。”沈默的幾人中,依然是敢說敢做的哪吒第一個開口說話。

    木吒看了弟弟一眼,笑了笑,說道:“再看看吧。”這是他今天第二次說這種意思的話。

    李靖看著自己的二兒子似乎胸有成竹,不免有些奇怪,但轉念一想。以觀音菩薩這千年以降在天庭佛土構下的脈絡,以他的手腕,在今天這樣一個破開山門,決定與阿彌陀佛分庭抗禮地大日子里,像現在這樣,一個大神通都不來,確實是很難想像的事情。

    緊接著,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從早上便來到普陀山的那些仙人們。待看見淨瓶出現在蓮花台上之后,紛紛站起身來,對著遙遠的濃霧山中,可能是觀音菩薩在的地方,行了一禮,然后低頭吩咐身邊的僮子之流些什麽,那些僮子們領命,便離開了普陀山。

    如果只是一個仙人這樣做。或許那個僮子還可以出去的悄無聲息。

    但此時忽然間上百位仙人都這樣做,那些道僮小和尚們齊唰唰地飛上天去,陣勢倒顯得有些突如其來地大。衆仙衆神面面相觑,發現大家的心中都另有打算,不免有些尴尬。

    哪吒冷眼看著這些。冷笑嘲諷道:“這些家夥,看來都是給自己的主子通風報信去了。”

    他說話的聲音極響,清清楚楚地傳遍了清淨玉坊上下,那些仙人們臉色有些難看。但誰也不敢開口反駁什麽。

    如今二郎神已叛,雷震子已死,玉帝手下,最得力的戰將,便是這位三壇海會大神,天界諸仙都知道,最近北極大帝的叛兵攻的極緊,天庭防守的戰線已經開始吃緊。而玉帝幾次下旨到陳塘關召三壇海會大神,三壇海會大神硬是抗旨不去,而玉帝卻也不敢把他如何。

    大家都清楚,淩霄寶殿現在很需要三壇海會大神,所以才由得他氣焰囂張。

    玉帝都由著他囂張了,這些仙家還能有什麽辦法?

    法會上,來地仙人極多,但依然有些冷清。又過了些時候。那些前去通風報信的道僮們都踩云而回,得到了確定的回答。場間凝結的氣氛才稍稍緩解了一些。

    木吒站在蓮台后方微笑道:“越是神通大,地位高的人,越是小心一些。”

    李靖黑臉肅然道:“那些人如此迕菩薩地面子,膽子倒是不小。”

    木吒搖頭道:“膽子太小才這樣,那些大神通還擔心,這是阿彌陀佛與觀音菩薩私下設的一計,所以不敢太沖動的前來表明態度。”

    “那爲何那些道僮通知之后,這些大神通便敢來了?”

    木吒解釋道:“因爲淨瓶動了。”

    “嗯?”

    木吒微笑道:“現在在普陀山的這些仙人自然不知道淨瓶動了代表什麽,但那些人知道,也正是因爲這樣,他們知道今天普陀山地法會,不可能是西方淨土的陰謀,而是真真正正代表了菩薩與阿彌陀佛的決裂。”

    他雖然侍奉觀音菩薩,但在自己的父親兄弟面前,說話倒是干淨利落,毫不遮遮掩掩。

    “原來如此。”哪吒歎息道:“我老李家沒有這層猶豫,倒想不到此處。”

    年青英俊的三壇海會大神將目光投射到蓮台上的淨瓶,微微側頭道:“那些人自然猜到瓶子里是誰,菩薩既然在阿彌陀佛的法會上施施然護走這位,這決裂,便是必然的了。”

    空中隱隱有絲竹之聲傳來,哩哩啦啦地,叫人好不心煩,哪吒皺眉道:“這些當官的,就是喜歡這些破爛排場,每見他們一面,便以爲他們又嫁女兒了,好受折磨,也不知道他們家哪有這麽多女兒可嫁。”

    聽著弟弟說話刻薄,木吒呵呵一笑,也不說他,腳下生出祥云,便飛上高天,去迎接今天法會的那些正主兒們。

    “南斗六星君到。”

    “北斗五氣水德星君到。”

    “清福正神到。”

    “南方三氣火德星君到。”

    “東方崇恩聖帝到。”

    “三島十洲仙翁東華大帝君到。”

    “北方北極玄靈斗姆元君到。”

    天上隱隱傳來不停歇的報名之聲,金光重重里,白云如鶴緩緩行來,云上仙家滿面慈祥之色,前來聽聞菩薩法會精義。

    哪吒一直略帶厭惡之色盯著上面,忽然聽到斗姆元君的名字,皺眉問道:“斗姆元君乃是二十諸天中的摩利支天。這可是今天佛土來的第一位人物。”

    黑毛和尚在一旁嗡嗡應道:“哪哥兒,他早就脫了佛籍,所以今天敢來。”

    哪吒點了點頭,聽著天上還在不停報著。

    “中央黃極黃角大仙到。”

    “龍虎玄壇真君到。”

    這些大仙家們終于來了,按地位高低在普陀山的林下坐好,其中很有幾個大人物,像東華帝君哪幾位,當初與觀音菩薩還曾做過一段時間地同事。但饒是如此,觀音菩薩依然沒有現身迎接。

    但看那幾位面色如常,似乎早就料到了這點,與周圍不停過來請安地下階仙人們打著招呼,捋著長須,看著輕松自在,潇灑無比,渾不似有重重心事的樣子。

    李靖囿于官位。也過去與那幾位見面,哪吒卻不理會這些,隔著老遠冷眼看著這天界百態,眼光卻瞧地清楚,那些大仙們看似隨意而坐。但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盯著蓮台上的淨瓶。

    這些大仙早就猜到淨瓶里裝著易天行,那個被菩薩扔到人間去曆劫的童子,那個……傳說中,將來會繼承佛祖之位的那個大人物。

    高天之上。木吒的唱名之聲漸漸緩了下來,雖然天庭的大戰處在暫時地停頓之中,但畢竟是多事之秋,今天能有這麽多的大仙家到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最后,木吒清亮的聲音緩緩唱道:“天官號上元賜福天官紫微大帝到。”

    轟的一聲,普陀山下頓時亂了套,那些大仙家們面上紅一陣白一陣。斷沒想到,今天這個法會,北極紫薇大帝居然會親自到場!

    如此的天界,隱隱已成兩分之勢,真武繼任北極紫薇大帝后,窮五百年之謀,厲殺絕斷,起兵造反。已經占了天庭四分之一的地盤。淩霄寶殿搖搖欲墜,而真武。也成了天界曆史上最出名的一個反賊頭子。

    雖然今天來到普陀山的這些大仙們都沒有參與到北極紫薇大殿與淩霄寶殿地戰爭之中,但畢竟名義上都還是歸屬天庭管轄的一方仙君,所以當知道北極紫薇大帝來了此處,第一個念頭依然是……反賊來了!

    滿天清光之中,真武大帝負手于后,身上黑金甲閃閃作光,威武無俦,落于清淨玉坊之畔,回身望著那些面色異樣的大仙家們,唇角露出一絲微笑,說道:“諸位仙君,多日不見了。”

    大仙家們頓時不知如何是好,依身份論,眼前這位,乃是天庭里第二號人物,北極紫薇大帝,玉帝之下,便是他最尊最貴,但……他此時卻是天庭反兵的大頭目,于情于理,自己斷然不能向他行禮的。

    正在此時,木吒聲音再起,聲音依然很平淡,沒有什麽特別地波動。

    “玉皇大帝特使太白金星到。”

    太白金星老兒慢悠悠地飄了下來,看見真武,不免也是一驚,旋即苦著臉上前向他行了一禮,請安道:“請大帝安。”

    衆仙見玉帝的特使都對著真武行禮了,這才松了一口氣,跟著向真武行禮——這場面有些奇怪和荒唐好笑,一干天庭的大仙君們,對著一個立志要掀翻淩霄寶殿的大反賊頭子恭謹行禮。

    亂嘈嘈地一陣見禮完畢,太白金星才清了清嗓子,宣了玉帝旨意,原來玉帝聽聞觀音菩薩要開法會,所以特遣使節,送來如意一柄,真香三束,聊表寸心,當然……玉旨里還說了些旁的廢話,比如什麽玉帝本來也準備前來共襄盛會,奈何天庭事務繁多之類。

    玉帝自然不會來,但他也要送點兒禮物,表示一下。

    做完了整套戲,太白金星苦笑著,再次對真武行禮,然后慌忙地駕云離去。

    在他離開后不久,真武大帝將他深邃的眼光投向白云深處,普陀山深處,然后微微欠身,駕著清光離開。

    淩霄寶殿與北極紫薇大殿的代表都是來了便走,表明態度后,便不作絲毫停留。但其中的分別,自然是所有人都看的清楚,玉帝與阿彌陀佛關系太過緊密,但依然不想得罪觀音菩薩,所以稍作姿態。而真武大帝以紫薇之尊,身處天庭大戰之際,卻親自犯險前來,這等表態,由不得人往某些方面想像。

    此時在場的那幾位神通驚人的大仙家,便是在心頭思忖著:難道真武大帝起兵造反,也是菩薩……

    “得見世尊如是樂境我待皆當教化群生奉敬念佛以待世尊之來”

    觀音菩薩地聲音從普陀山的深處響起,毫無一絲預兆。

    像東華大帝那幾位已經許久未曾聽見他的聲音,不免有些親切,微笑浮上面龐。

    菩薩今日講的經不是旁的,正是彌勒下生經。

    大仙們自然知道菩薩今日講這經有何深意,不由微微颌首。

    而仙家之中,猶以南方三氣火德星君聽的最爲認真,隨著菩薩頌經之聲,搖頭晃腦,陶醉無比,似乎十分享受經文精義,但那眉眼間總有絲不自然和不應該有的驕傲之色。

    他身邊的小道僮忽然問道:“你怎麽這麽高興?”

    火德星君一窒,趕緊坐正,神識渡了過去:“神君大人,菩薩正在講彌勒下生經,這和那些大仙君們猜測地差不多,您那父親,便是彌勒佛祖,那可是大人物……卑職聽到大人之父……這個,呵呵,難抑心中喜悅啊。”

    小道僮忽然冷哼了一聲,清秀地小臉上還留著一絲微胖的痕迹,眼瞳里天火一閃即熄,冷冷道:“如果易天行敢當那勞什子彌勒佛,貪戀天界不肯回家,我就去把那瓶兒砸了,抓他回人間去見蕾蕾媽!”

第七卷 空城 第十六章 佛面

    第十六章 佛面

    小道僮自然就是小易朱。

    在戰場上焚天火,煉化千萬陰魂之后,感受不到易天行氣息的他,有些惘然地在天界里飄蕩著,天界正在大戰,不論哪方,自然都不會豬油昧了心,來找這位小祖宗的麻煩,遠遠地看見他便走,所以小易朱迷惘的行走,身邊幾千公里之內,都是一片安靜。

    純粹是憑著本能和前世的些許記憶,如今已是火鳳境界的易朱惘惘然走到了南邊,到了原本他還是陵光神君時呆的府邸。

    那日大戰之時,火德星君暗算易朱不成,丟下句話,說要回去給易朱翻修府邸,便拍屁股跑了。

    他斷然想不到,易朱……不,陵光神君大人,真的回家來了!

    好在火德星君拍鳥屁不遺余力,溜鳥毛算無遺策,竟然真的搶先將易朱前世的府邸修的金碧輝煌,華貴無比。等易朱上門之后,火德星君又玩了招負冰請罪,痛哭流火,只盼神君大人能原諒自己。

    易朱本身性子暴戾,卻不是小肚雞腸之輩,再說了,也不認爲眼前這個玩火的算犯了什麽大罪,眼看著那處招待的不錯,一應吃食還挺合自己口胃,他便在星君府上住了下來。

    他一直感應不到易天行的氣息,所以以爲老爹死了,這個認知讓他傷心讓他惘然,也讓他不敢回家。小孩子家家的,一想到要回家親口告訴老媽:爸,他死翹翹了……就不由恨得直揪頭發,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對人間的那些人,所以只好暫時停留在了天界。

    就在星君府上住了些日子,后來易天行從黑石壇里化作一道煙溜出來。雖然易天行遮蔽了自己的五識,但易朱依然在第一時間里。感應到了老爸的“複活”。

    大喜之余,便準備展開火云之翅,前往西方淨土尋父,結果終于被火德星君求死求活的攔了下來,說看看再論。

    “看看再論?”

    這四個字說進了小易朱的心坎里,這次上天后遇見地事情太多,經曆的情感震蕩太大,狂喜過后。小易朱冷靜下來,以不符合他這世年紀的冷靜開始思考問題,待后幾日,傳來觀音菩薩與阿彌陀佛決裂的消息后,易朱更是強抑著自己的沖動,決定站在局外,先觀看一段時間。

    不是他不信任觀音菩薩,要知道自己的父親。前世也是觀音菩薩身邊的童子,按道理觀音菩薩不會害他。

    但不知道爲什麽,小家夥的靈台深處隱隱對觀音菩薩有一絲抵觸,總覺得這個人妖菩薩不像是好人,至少。不如葉相師傅那樣值得信賴。

    所以,才有了先前法會上地那一幕。今天他化妝成了一個道僮,以他如今的境界,只有別的仙人不注意。倒真是發現不了。

    “不論如何,菩薩開法會,玉帝派人來,紫薇大帝親自來,天庭交戰的雙方都給足了面子。”觀音菩薩的講經之聲還在山中回蕩著,火德星君一面思忖著,將來神君的父親接任佛位之后,自己抱大腿的美好前景。一面喜滋滋地用神識與易朱討論著,“三界之中,能像觀音菩薩這樣佛道通吃的大神通,倒真只找得出來這樣一位,我們今天也算是見證了天界曆史新地一頁吧。”

    “佛道通吃?黑白通吃?你以爲那尊菩薩是派出所長?”小易朱冷冷道。

    “派出所長是什麽?”現在仙人極少下界,所以火德星君這個問題顯得有些蒼白,當然,首先要怪小易朱的笑話有些寒冷。

    所以小易朱面色有些不自在。轉而嘲笑道:“觀音菩薩是三界中面子最大的人物。那豈不是成了鮮族的大餅臉?只怕江湖傳言有假,她再美也有限。”

    笑話依然很冷。所以火德星君識趣地閉嘴,易朱大人也無趣地住嘴。

    不是所有人都像這兩個玩火的家夥一樣無聊,其實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普陀山法會所代表地意義,而少數幾位大仙,更是清楚地知道,那瓶子里裝的是誰。

    裝的正是觀音菩薩此時在講的那位。

    阿彌陀佛一向對于彌勒地說法不加闡述,不加宣揚,大家都知道這是爲什麽。因爲阿彌陀佛從來不相信未來佛的說法,他一直認爲童子便是童子,只是一位有大佛緣的生靈,至于以后修行成什麽境界,那全靠己身造化,所以當初大勢至菩薩還曾經試圖讓童子與大鵬回到淨土修行。

    但如果有人試圖將童子與彌勒聯系起來,這便觸到了阿彌陀佛的根本,或者說,這是觸到了西方淨土的根本。

    彌勒佛出?彌勒佛要在末法時代才出,此時冒出個彌勒佛來,豈不是說此時便是末法時代?豈不是說阿彌陀佛乃是僞佛?豈不是代表著西天淨土,再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在西方淨土衆的眼中,今時今日的童子,已經成爲了觀音菩薩手中地一個武器。

    一個用來推翻阿彌陀佛正統地位的武器。

    或許,阿彌陀佛內心深處,也不會認爲這件武器本身有何惡業,但如果這件武器是掌握在像觀音菩薩這樣的人物手中,阿彌陀佛一定會想辦法將這件武器徹底毀滅。

    佛或許沒有執著,沒有利益考慮,但佛,總也有些放不下的東西,只是不知道這些東西是什麽。

    佛祖放開了,所以離開了,阿彌陀佛若到了那個境界,只怕也沒有這個故事里講的這多事情了。

    觀音菩薩不出面,東華帝,黃大仙他們自然知道其中原由,而落在小易朱的眼中。卻成了人妖菩薩玩神秘主義,其心必歪的一大罪證,此時他穿著一身道袍,面紅齒白,倒真是頗爲清俊,偏那眸子里卻流露著股蠻橫勁兒,看上去有些不協調:“我看觀音這次的算盤全要落空,易天行這彌勒佛也當不安穩。我得把他搶回去。”

    雖然一直不明白陵光神君大人爲何向來直呼其父之名,但火德星君只是疑惑別地,問道:“爲何這樣說。”

    “這本是佛宗內部之事,而你看今天來地這些仙人是誰?都是天庭那邊地道仙。這要落在諸佛子眼中,只怕觀音菩薩地印象分要減不少,而今天佛土的大人物一個沒來,將來易天行如果真正繼承佛祖之位的話,那種根正苗紅的感覺也要弱許多。”小易朱說的雖然俗。但意思不俗,“易天行上一世是觀音菩薩身邊的童子,雖然佛祖讓葉相領著他去五十三參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但如果貿貿然說易天行是彌勒降世,別地佛子難免會想一下。觀音菩薩是不是有什麽私心。”

    這話確實,觀音身邊的童子是未來佛,免不得會有些流言傳出。

    “葉相是誰?五十三參的故事我聽過。”火德星君小心翼翼問道。

    “不管你事。”易朱冷哼哼道。

    火德星君聽大人這般一說,忽然發覺易天行繼承佛位似乎挺懸乎。那自己抱大腿的美好前景不免有些灰暗,不由惱火問道:“那怎樣才能讓佛土承認令尊老大人的身份?”

    這家夥一著急,連令尊老大人這樣的稱呼都說出來了。

    易朱嘿嘿笑道:“這玩意兒全靠拳頭說話,如果佛土中的那些大人物今天肯來,那就說明他們承認彌勒降世……不過你看今天,除了那個脫了佛籍的摩利支天來了,一個佛土地厲害角色都沒有。”

    小家夥很高興:“看樣子易天行想當佛爺是沒可能了,這個事情很好。很好。”

    他只想著接了老爸回家,誰管誰去當那些破佛,想當年,他連佛祖也不大看得起,更何況一個彌勒佛。

    火德星君忽然嘿嘿笑道:“神君大人,看來您的願望要落空了。”

    易朱一怔,扭頭望去。

    蓮台之上的淨瓶一直安靜著,瓶里的那物事只是偶爾撞一下楊柳枝。枝頭滴下甘露。落在蓮上,將粉嫩蓮花瓣滋養的更加妩媚。

    楊柳枝頭忽然動了一下。微微下垂,似乎是在點頭,又像是在對誰表示禮敬。

    從西邊飄來一朵祥云,云上人物氣息斂地嚴密,看不出來境界高低。

    易朱卻是皺了眉頭,感覺到了來人的厲害。

    祥云緩緩地降落在普陀山清淨玉坊之前,觀音菩薩的講經聲也在前一刻已經停了下來,顯然是對來的這位表示了足夠地敬意。

    衆仙不知來者是誰,不免有些疑惑。

    祥云散開,內里是一片紅云,云中端然站著位面相慈美的菩薩,這菩薩身上肌膚宛如紅玉之色,左手捏著佛言手印,輕懸身前,右手卻舉著枚紅蓮,蓮花如同地獄業火。只是今日這紅蓮有些奇怪,蓮花片片緊裹著,沒有露出里面的花蕊來。

    衆仙齊齊上前見禮:“見過日光大菩薩。”

    來人正是在須彌山上與易天行一場驚天大戰的日光菩薩,當日易天行用誅仙劍穿日輪而出,最后炸開,卻也是損了日輪根本,所以如今的日光菩薩右手赤蓮緊閉,日輪在蓮中不停修複著。

    日光菩薩微微颌首,便是與諸位大仙家見過,輕擡玉步,來到了蓮台之前。

    日光菩薩乃是藥師佛座下脅侍大弟子,他今日的到來,究竟意味著什麽?難道說,東方琉璃淨土,在這場佛宗之爭中,準備站在觀音菩薩這邊?

    衆仙心底暗自猜測著,無數雙眼睛,都盯著日光菩薩。

    日光菩薩,此時正默然站在青色的蓮花台前,看著台上的那個瓶兒,忽然他輕聲說道:“童子,若日后遇見爲難處,當謹慎一些。”

    他說話地聲音極輕,又有神通相護,所以場中這多大神通,居然沒有一個人能聽清楚他講了些什麽。

    青色蓮花台上,靜瓶中的楊柳枝微微顫動了一下。

    觀音菩薩的聲音在普陀山幽美的山谷里響了起來:“師兄請坐。”

    衆仙的心情都緊張了起來,日光菩薩究竟是來鬧場的,還是來表明態度的,就看日光菩薩怎麽回答這句話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日光菩薩微微一笑,面上地紅玉之光不停流淌,莊嚴莫名,合什禮敬道:“不坐了,今日只是來還童子一件事物。”說完這句話,他一直捏著佛言手印地左手緩緩散開,無數道光點從他的紅玉手掌里飛起,落在青蓮台之前。

    那些繁複如螢蟲般飛舞地光點,漸漸凝聚成形,如同從地上長出一般,輕輕開始搖擺,發出嗡嗡的響聲,神器的光芒再次出現在這個世間。

    誅仙劍!

    誅仙劍已碎,料不到日光菩薩居然用紅蓮業火將它修好,又重新送回易天行的身前,這個舉動蘊含著的深意,讓知道其中秘辛的大仙們好一陣猜忖。

    日光菩薩又看了一眼那微微顫抖的楊柳枝,微微一笑,合什一禮,這便離開。

    水波輕蕩,易天行像截濕爛的木頭一樣飄浮在水中,他看著頭頂那個小小的瓶口,看著瓶口那處一方青天,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全身上下泡在甘露之中,模樣似乎十分舒服,但他的眼中卻是寒意大盛。

    他在阿彌陀佛座前蔽去了自己五識后,若無契機,便不再醒來,但當易朱化裝成道僮來到普陀山后,他便醒了。

    醒的很自然。

    這后面發生的事情,他全部無一差漏地聽入耳中。

    “看來東方淨土是要保持中立了。”童子的眸子里無一絲情緒,幽幽想著:“日光菩薩將誅仙修好,再送了回來,自然不是給易天行面子,是給未來的彌勒佛面子……哼哼,好大的面子啊。”

    不知道他這句話說的是觀音菩薩,還是自己。

    “不想了,大爺再睡一覺先。”

    幽深安靜的淨瓶之中,響起了一個大大的呵欠聲。

第七卷 空城 第十七章 易朱的判斷

    第十七章 易朱的判斷

    “十八伽藍到。”

    “二十諸天到。”唱名之聲畢,北方北極玄靈斗姆元君趕緊去見那許多年不見的十九位兄弟。

    “欲界六天到。”

    “大梵天到。”

    “靈吉菩薩到。”

    “紫虛羅漢到。”

    “無囿尊者到。”

    日光菩薩開了個頭,佛土的大人物們終于也來表明態度了,原本就歸屬在淨土那方的佛子菩薩們身份有些特殊,雖然來給足了觀音菩薩和那瓶中佛的面子,卻也不方便留下聽經,所以只是留下象征之印記,便即離去。

    但像欲界六天,大梵天這些牛叉人物,卻是大喇喇地坐了下來,身后齊嶄嶄地排了一長溜隊伍,看著是密密麻麻,氣勢不小。這些人物當年本來就是一直居住在須彌山的半山腰和外面的六座金山上,佛祖失蹤之后,文殊普賢又被大勢至暗殺在下界,所以阿彌陀佛才去將這些人召去了淨土。

    今天觀音開法會,這些人好象忽然間發現了重新回到須彌山的可能,自然歡欣鼓舞,他們自個兒不願意與阿彌陀佛扯皮——都是些大修行大德行,只會享受榮華富貴的懶人,打架這種事情,是不屑做,也不會做,也不敢做的——如今既然觀音菩薩願意出頭,他們自然樂觀其成。

    普陀山下,佛影重重,天光流動,這些須彌山舊人們,看著蓮花台上那瓶兒,不由想起當年在佛祖座前的快活日子,竟是感慨複加。淚流滿面。

    蒼天啊,大地啊,彌勒佛啊,俺們要回家啊。

    在靜瓶甘露里做春秋大夢的易天行眼簾似觸未觸,似醒未醒,唇角卻露出一絲嘲諷之意。

    “一群尊貴無比的王八蛋。”

    菩薩講了一遍彌勒下生經,普陀山前清風微拂,這場盛大無比的法會就這樣草草結束。

    該表態的已經表了。該點明的事情已經點了,喜歡看熱鬧地已經看了,喜歡傳八卦的也已經有很多第一手材料了,衆神衆天衆菩薩各有所得,面色喜悅地離開普陀山清淨玉坊,只看再過些日子,觀音菩薩會怎樣展開這次“造佛”運動的第二步。

    六欲天那些貴族們卻有些舍不得普陀山清景,又不想回淨土后去看大勢至菩薩那張不怎麽和藹可親的臉。所以涎著臉把屁股粘在蒲團之上,待衆仙離開后,也不肯離開。

    木吒走上前來,冷冷道:“諸位貴人有禮。”

    貴族們以后的日子就靠觀音菩薩了,哪敢怠慢。微笑回禮道:“既然菩薩準備複光須彌山,那我等便留在此處,以風洗體,以水清面。迎接彌勒降世,就先不回去了。”

    木吒緊緊閉著嘴,沈默半晌之后才說道:“菩薩請諸位回。”

    看著那些狼狽離開普陀山的六欲天們,哪吒皺眉搖頭道:“這些人當初離開須彌山去淨土的時候,想也未想,今天居然又要留下,真不知恥。”

    木吒在他身旁歎息道:“人如此,神也如此。沒辦法的。”

    哪吒忽然問道:“這法會算是結束了,哥哥,你留在普陀山,須得小心些才是。”

    這叮囑並不顯得過分小心,若放在平常,普陀山乃觀音菩薩道場,又有誰敢前來造次。但今次觀音菩薩整出這大動靜來,若西方淨土那邊要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換作誰也不會相信。

    畢竟五百年前。西方淨土可是用雷霆手段,一舉清除了煌煌須彌山地所有強者。

    木吒笑了笑。點了點頭,又道:“放心吧,菩薩有分寸的。”

    哪吒想了想,也笑了,心道觀音菩薩既然亮出牌來了,哪會沒有絲毫準備,他忽然間想到先前來到法會上的真武大帝,皺眉問道:“哥哥,趁著父親去送那些老家夥,你得給我透個底,真武這次起兵,究竟和菩薩有沒有關系?”

    “絕對沒有。”木吒斬釘截鐵道:“菩薩慈悲心腸,怎會挑起戰禍?弟弟,你這樣猜測菩薩心意,我很是不喜。”

    哪吒未敢全信,心想自己這木頭木腦的哥哥只怕對其中內情不大清楚,卻不爭辯,淡淡笑著陪了個不是,說道:“今日人多眼雜,我就不上山拜菩薩了,哥哥幫我向菩薩請安,就說,陳塘之兵可用。”

    木吒眼中起了猶疑之色,說道:“莫非你還是信不過菩薩?”

    哪吒搖頭道:“自然不是,只是若玉帝受了阿彌陀佛挑拔,這個這個,呵呵呵呵。”他發現這些事情說著真是拗口又無趣,干脆懶得解釋,干笑兩聲遮掩過,“你就告訴菩薩就行了。”

    哥倆說話的當兒,李靖已經送走了那些大仙們,駕云而回,肅然說道:“回吧。”

    木吒拜在地上叩了兩個頭,送他們乘云而去。

    哪吒站在高天彩云之上,腳下底的風火輪無由自燃,嗡嗡作響,他心頭一驚,想起剛才看見的那場景,轉頭對父親問道:“爲何三氣火德星君今天拖到最后還沒有走?”

    李靖也不回頭,也不作答。

    哪吒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氣,道:“難怪感覺他身邊的道僮有些古怪,難道是那凶鳥?”噔地一聲,腳底下的風火輪停止了旋轉,他一握長槍,便準備殺回普陀山。

    李靖冷冷道:“那是易天行今世的兒子,你去管他作甚?”

    “陵光神君太過暴戾,前些日子生生焚死了百萬天兵,若他與哥哥一言不合……”哪吒目有憂色。心里卻想著,原來父親早就看出那道僮是誰,也虧得他城府夠深,居然一直隱到了現在。

    李靖左手托著寶塔,淡淡說道:“他們父子情深,陵光神君自然不會太過造次。”

    “那倒未必,父子情深,也難保不會刀劍相向。”哪吒只是在心里想著。自然不會說出口來,目光看著身前父親迎風飄浮的長須,自然想起許多年前,老李家的那次家庭人倫苦情割肉劇,但畢竟年月已久,他只是淡淡一笑,便將腦中回憶盡付風中。

    普陀山重複安靜,清靜玉坊前只有火德星君還在閉目搖頭。沈醉于佛法經義之中,無法自拔,那道僮守在他地身后,臉上不由露出不耐之色。

    木吒從這二人身邊走過,不由微笑浮上面頰。心道也是異數,平日里風評極爲不佳的火德星君,居然是衆仙之中,最能領悟菩薩精義地一位。以此觀之,看來這位星君將來的修行境界高明可期,只是苦了旁邊那孩兒,主人靜思悟道,那孩兒卻要挨餓了,難怪面上會有些不耐之色。

    木吒見此情形,不由想到自己以前跟隨著觀音菩薩四處訪友時地模樣,嫣然一笑。自去了青蓮台前,收斂笑容,甯神靜氣,恭敬無比地以菩薩法旨迎靜瓶入木案,一步一步地沿著石階,往幽深無比的普陀山白云深處行去。

    隱有鳥鳴傳來,黑毛和尚倒了碗清水在火德星君身前案上,也上山去了。清靜玉坊前就只剩下火德星君一主一僮二位。顯得清靜無比,坊前大樹不動如山。天上光毫漸淡,樹影與石板漸漸融爲一體,寂廖之中又帶著幾絲孤清之意。

    確認沒有人在身邊,火德星君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趕緊站起身來,以廣袖爲扇,給身邊的小道僮不停扇著風,口中不停告罪:“辛苦神君站了這久,累著了吧,神君先喝口水。”

    易朱懶得答他,額上濃眉微微一抖,雙目中天火苗乍現乍沒,只將目光投向白云深處,忽然問道:“小火子,你說如果我老爸不肯當彌勒佛,會有什麽樣的后果?”

    “啊?”火德星君懷疑自己沒有聽清楚,待確認神君大人說的是真的之后,讷讷苦笑道:“不肯當?天啦,下官雖然魯鈍,卻也知道佛宗向來講究因果,這些佛位不是想當不想當,而是本身是與不是地分別。觀音菩薩既然說令尊老大人乃是彌勒降世,那便是彌勒降世了,令尊老大人縱是不想當,也沒有辦法。”

    易朱忽然冷笑道:“觀音說是,那便是?她要說你是條蟲子,難道你就是條蟲子。”

    “正因爲觀音菩薩不會說我是條蟲子,所以她的話大家都相信。”火德星君微笑著,難得地還了一次嘴,他地意思很明白,觀音菩薩極少發話,但說出來的事情,還沒有不中的。

    “當彌勒佛……是不是就要留在天上了?”

    “應該是吧。”

    “彌勒佛能娶老婆嗎?”

    “好象不能。”火德星君苦著臉回答道。

    “那當彌勒佛有什麽好處?”

    “彌勒佛乃未來佛……這個,說俗點兒,就是佛祖的接班人,按規矩來說,佛土里面所有的佛啊菩薩啊,應該都要聽他的。”

    “嗯,這個好處似乎不小。”易朱點點頭,小孩子家家扮深沈。

    “何止不小。”火德星君腹誹道:“和玉帝也是差不多了。”

    “好了,這下我就放心了。”易朱微笑著,嘴上地顔色無比紅豔,就像古時女子用的那些彩色地花兒染過一般。

    “放心什麽?”

    “易天行不會當彌勒佛,我們不用進去搶人,就在這外面等他出來好了。”

    “啊?”火德星君傻了眼,“這……大人從何判斷出令尊老大人不會當彌勒佛。”

    “易天行這人我還不明白嗎?”易朱恥笑道:“那家夥好吃懶做,貪杯好色,最怕麻煩。像你先前說地彌勒佛種種好處,又不能在人間花花世界玩耍,還要統領佛土,管那麽多菩薩羅漢,如此麻煩之事,難道不怕嚇死他?最關鍵的是,不能娶老婆……那他已經娶了,難道還要和蕾蕾媽離婚?這種事情就算易天行他做得出來,他也不敢做。”

    “所以……”易朱轉身,做了最后地判斷,“他一定不會做這個沒有前途的工作,他呆會兒一定會偷跑!你就看著吧。”

    “我是有老婆的人,怎麽能當和尚呢?”

    “我是有兒子的人,我兒子現在就在山下,難道您慈悲心腸就忍心看著小易朱乖乖千里尋父,結果慘被一扇木門隔開,從此佛人殊途,相隔萬里,淒慘無比?”

    “再說了,我那師父您也知道,他最恨如來佛祖,如果讓他知道我接了佛祖地班,將來上天找我麻煩,我又不敢欺師滅祖,你說怎麽辦?”

    “喂喂,麻煩您倒是回個話呀?”

    渾身濕淋淋的易天行趴在淨瓶的頸口上,有氣無力地喊著,額前的濕發滴了一滴水下來,他趕緊一伸舌頭,舔進嘴里,這身上可都是寶貝無比的甘露水啊,一滴也不能浪費。

    此時,淨瓶正安靜地放在一個木幾上,木幾在一個清妙光境的洞府中,洞府盡頭,點著一根蠟燭,蠟燭照著一個式樣簡單的梳妝鏡,一個曼妙無比的身影正在對鏡自照。

    “成,我承認我懼內,成了吧?這下我可以走了吧?”易天行趴在瓶口,不知道爲什麽不肯出來,對著那個美妙地背影高聲喊道。

    那個美妙的背影轉過身來,一雙明眸含威含嗔,望著他道:“你若懼內,我將玉女接回上界好生勸說,又有何妨?佛祖當年也是有妻子的。”

    易天行苦著臉道:“可是,天上沒有炸醬面吃的。”

    菩薩嗔怒,滿府皆春,喝斥道:“那你作甚把我滿瓶兒的甘露水一口給喝了?”

第七卷 空城 第十八章 童子拜觀音

    第十八章 童子拜觀音

    易天行趴在瓶上,愁眉苦臉,不停干嘔著,似乎喝撐著了,回答道:“菩薩好小氣,這些甘露水兒對于您來說,和那自來水龍頭能有什麽區別?您隨便在哪兒打點兒水,在這淨瓶里存放幾天,自然也就變成甘露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偷偷把手伸到身下,輕輕揉著自己的肚子。他的肚子圓滾滾的,擱在靜瓶上面,行動有些不便,難怪這時候他一直趴在那兒,不肯爬出來,敢情是在“消食”。

    一柄木梳自天外飛來。

    不對,是自梳妝台前飛來,其勢逾箭,其動逾雷,嗤嗤恐怖聲音相雜,好不可怕。

    易天行哎喲一聲,捂著額頭,摔到了瓶底,迸的一聲,在瓶腹之中回蕩著。他罵咧咧地又爬了上來,小心地只露了一個腦袋在外面,看著那個扔梳子使性子的菩薩曼妙背影,不由傻笑起來——如果觀音菩薩是這種性子,倒蠻符合他小易胃口,呆會兒說正事兒的時候,或許會舒服許多。

    “那甘露喝多了也沒太大好處。”菩薩微嗔道:“何況你現在已經是大菩薩境界了,還指望著這些外物修心,不免落了下乘。”

    易天行看得清楚,菩薩的眉間透著絲心痛,看來自己喝光了瓶中水,確實讓她不大高興。

    菩薩又道:“這甘露要在淨瓶之中存放三百年,日日頌經加諸念力,才能有效……上次不是讓斌苦給了你一小瓶嗎?你這童子,怎能……怎能……”

    易天行傻笑,用手掌拍著瓶口處的均勻瓷色,口中像野人一樣的亂叫,希望裝瘋扮傻逃過這個問題。

    醜媳婦兒總是要見公婆的。頑童子也還是要拜觀音的。

    易天行磨蹭了半天,還是從瓶子里爬了出來,走到觀音菩薩身后,手指一勾,一個蒲團從角落里飛了過來,他順勢跪倒在蒲團上,對著菩薩那曼妙的背影,磕了兩個頭。眼珠子卻是骨溜直轉,盯著那薄紗里面隱隱可見的動人腰肢曲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事情。

    磕完頭,也不等菩薩發話,他便爬了起來,坐在蒲團上。

    磕兩個頭,是還觀音菩薩前世與他地情份,卻不代表著這一世。易天行還會認自己是那個在菩薩身邊捧瓶兒的小童子。

    菩薩微微一笑,回過身來。

    這是易天行這一世,頭一次真真切切地看清楚這位菩薩……

    說真切其實也不對,觀音菩薩的容顔上似乎蒙著一層晶瑩的光澤,易天行很確定。這絕對不是菩薩真正的面目,那層晶瑩的光澤,似乎有某種魔力,可以讓人看見菩薩的臉。卻又看不“清”菩薩的臉——菩薩地五官纖淨,很清晰地展現在他的面前,此處說的“清”字,是說易天行根本無法記住菩薩長的什麽樣子,就算現在面對面只隔著一人的距離,看見菩薩的眉梢,便忘了他的瞳色,看見菩薩的紅唇。便忘了菩薩地耳垂如珠……真神妙也。

    果然是神通驚人,神秘無比,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有求必應無刹不觀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咳咳,在心里默念也嫌太長,他撫著自己胸口,平伏了一下心情,恭敬無比對菩薩說道:“請菩薩安。”

    文殊是他兄弟,所以易天行一向不怎麽尊敬。但觀音菩薩與他的關系又不一般。前一世。易天行便是化身童子在菩薩身旁捧瓶修行,有個半主半仆的意思。這一世,又是觀音菩薩親手將他扔下凡塵,曆劫修練,其間又有無數場機緣,無數凶險,這些事情的背后,無不隱藏著觀音菩薩這張看似大慈大悲的臉。

    若說關聯之深,只怕連老猴都不如觀音與易天行緊密。

    所以易天行表現地很尊敬。

    但觀音菩薩不吃這一套,纖纖玉指輕輕一揮,頭上的白紗無風而走,輕輕落在梳妝台上,菩薩頭頂的黑發唰的一下如同瀑布般垂了下來。

    木梳先前已經當暗器扔過去打易天行了,易天行趕緊涎著臉,拿著木梳走到菩薩身后,溫柔無比地開始給她梳頭。

    菩薩似乎也不反感,微微嗯了一聲,便半靠在梳妝台上,由他侍候。

    一陣沈默之后,菩薩忽然說道:“你這般討好我,是要求個什麽東西?”

    易天行笑著說道:“菩薩知我,只求菩薩放我一條生路。”

    菩薩也笑了:“你今世已不是我身邊童子,一身境界神通早已超凡入聖,那日在須彌山與日光菩薩互證,也沒有吃太多虧……要我放你一條生路,我又哪有資格放你生路?”

    易天行柔眉順眼,像極了小太監無恥嘴臉:“求菩薩放我一條生活之路,這天界生活太過可怕,我急著回人間辦事。”

    “那你走吧。”菩薩眉眼微動,似笑非笑。

    走?哪有這般容易,易天行在心里暗自罵娘,臉上卻是表情如前,柔聲道:“菩薩神機妙算,一手操控天上人間許多事,我這輩子,全在菩薩安排之中,您不讓我走,我又如何走地?”

    他心知肚明,現在還是語笑晏然,過會兒之后,怕不又是暴風驟雨,什麽事情,都還是依靠自己吧。他體內的菩提心,在須彌山外的金山上已經全部炸開了,得日光菩薩大日所迫,金蓮青菩提如今已經全部融入他的身體之中,再也沒有明顯的分界。易天行用心經內視,微微一笑,感覺到了如今境界的提升。

    觀音菩薩發現他的手上動作緩了下來,知道他在做什麽,微笑道:“法會供養一日。甘露浸泡數天,你的福緣總是比別人深厚許多。”

    易天行誠心致謝:“拜老祖宗爲師,普賢菩薩灌頂,老君爐洗澡,這些都是菩薩安排,我能有如今實力,全靠菩薩一手打造,真心謝過。”

    “真心?難道你不怨我暗中操控你地人生?”菩薩回過身來。一雙明眸看著他。

    易天行被這清澈地目光看的有些心慌,只好微微一笑,掩去真實感受:“或許有些吧。”

    易天行從小便以爲自己是個妖怪,差點兒變成抑郁症兒童,后來又經曆了無數險事痛事傷心事,而這些事情,全部是站在身前這位曼妙菩薩一手操控,要說不怨。那自然是假的,但問題是,正因爲這位菩薩操控了自己的人生,易天行才會與平時比較起來,少了一些決斷的勇氣。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您讓我下界曆劫修練,難道便是爲了法會上所說的彌勒降生之事?”他想了想后,還是忍不住發問。

    菩薩笑了笑,梳妝台上的木紋都似乎在一瞬間舒展開了。

    易天行深吸一口氣:“您對師傅說。我可以助他脫困,所以他才想辦法誘我進歸元寺,收我做徒弟,然后又讓斌苦說我是什麽取經者,這一切都是您地安排,爲什麽?取經者又是什麽意思?”

    “取經爲了什麽?”菩薩溫柔地望著他:“上次取經,爲須彌山成就了兩個佛位,取得真經渡衆生。成佛只是路上地一站,而你今世取的經,便是要成佛,便是要接著佛祖地意旨,普渡衆生。”

    “那葉相呢?”易天行苦笑道:“他這一世小時候差點兒被陳三星打死,后來被斌苦救了,看來也是您的安排。”他忽然望著菩薩的雙眼道:“陳三星的門派叫南海門,不要告訴我。他也是您安排在下界的。”

    “不是安排。”菩薩微笑道:“南海門本來便是觀音門一支。”

    “梅嶺?這事情也是您安排的。”

    “大勢至菩薩勸誘梅嶺僧人修斂佛見佛之法。須彌山十八羅漢險些永墮黑淵,我不方便親自出面。只好借你與文殊師兄之手,救那些羅漢出來。”菩薩平靜應道。

    “那葉相地中指頭?佛指舍利?不要說和您沒有關系。”易天行看著她的雙眼,幽幽道:“我護送佛指舍利出巡,也是斌苦安排,而舍利在我的眼前丟失,葉相又恰巧趕到香港,不要說這些事情里面沒有隱藏您的無上法力。”

    “與法力無關,只是安排。”觀音菩薩靜靜道:“五百年了,須彌山總是要改變一直被動挨打的局面。”

    易天行長歎了一口氣:“還有我上天之后地一切事情,都有您的影響,我雖然知道,卻無法抵抗身后有您這樣一個靠山的誘惑,結果一步一步,都按照您的安排在行走,直到遇見真武。”

    他歎完氣后,臉上顯出微笑,死死地盯著觀音菩薩地臉,似乎是想把這張臉與那張不論在人間還是在天界,總在遙遠的云層上注視著自己的那張菩薩面重疊起來。

    這張臉很慈悲,又很可怕,似乎能算到所有的事情,似乎,能安排所有的事情,無所不能,無所不知,是爲妖也。

    易天行的心頭無由生起一股寒意。

    “不要這樣望著我。”觀音菩薩微笑著站起身來,走到洞口,外面的清淡毫光從洞外灑入,透過她身上的輕紗后,緩緩散開,整個身體籠罩在乳白色地光芒之中,看著聖潔無比。

    “我並不能算到所有的事情,也不能安排所有的事情。”觀音菩薩的聲音顯得有些疲憊,“五百年了,爲了今天,我足足等了五百年,安排了五百年,心上已有塵埃,疲累不堪。”

    她頓了頓才歎息道:“就算我能算到所有的事情,也算錯了一件事。”

    “什麽事情?”

    菩薩回過頭來,逆著天光,面容隱在陰影中:“我算錯了你的性情,你畢竟是佛祖從天地開辟之初帶回來的那蓬火,天性愛自由,不受拘束,所以我安排的道路你不走,這很費了些事兒。”

    易天行笑了,知道菩薩說地是台灣地林伯,莫殺,古家父子這些破事兒,也對,如果換作旁的人,身邊有這麽多予取予求地力量,或許早已經在人間整出更大的動靜,獲取更大的利益。他想了想,笑著說道:“我不是傻子,既然明知道是您安排的人,安排的路,我憑什麽那麽走?”

    這六七年里,在他的心中,一直有個大畏懼,怕的就是佛家這些王八蛋,爲了渡人折騰些狗屎事情來。以前有個傳說,爲了磨厲某位修士的心,先予之滿世繁華,親情友情愛情,然后再一一剝落,到最后一場秋風,葉落燈盡,那修士才得悟大道,如何如何。

    狗屁!萬一自己在人間混的風生水起,到頭來,卻被這菩薩整的竹藍打水一場空,自己倒無所謂,那自己的親愛友朋都嗝屁了怎麽辦?狗屁!

    所以易天行一直很小心,與世俗里的凡人朋友們都斷了聯系,何偉胡云之流,更是早就不再聯系,就怕這萬一。而平日里相處的葉相老猴,估計這菩薩也沒那種能耐。

    “我在想,當初讓你拜他爲師,是不是錯了。”菩薩不知道易天行心里想的複雜事情,皺眉自言自語道:“他本是渾然天生一石猴,卻把戾橫勁兒全傳給了你,你上天之后,四處打殺,又殺了五公主,與玉帝結下不可解的怨仇,日后要化解這一段故事,不知又要費多少心神。”

    易天行看著她微有愁色的臉,不知爲何卻怒了起來,冷笑道:“菩薩這話說的好沒道理,想當日在殿群之外,我本不知道那小五下落,全靠菩薩浮出云層,暗中指點,怎麽今日卻又說這種話?”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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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5:57

第七卷 空城 第一章 栀子花開

    第一章 栀子花開

    “正月梅花斗雪開,二月杏花報春來,三月桃花開得歡,四月薔薇豔窗台,五月栀子白如霜,六月荷花生池塘,七月榴花紅似火,八月桂花十里香,九月菊花傲霜開,十月昙花百年栽,冬月臘月無花開,夜上雪花飄下來,飄下來……”

    這小曲是一部電視劇的主題曲,這多年過去,也不知道還有幾個人能記著。

    而此時正是五月栀子白招霜的時節,在一條安靜干淨的街道拐角處,卻有人在輕輕哼著這個曲子。哼曲子的聲音是很清美動人的女聲,聲音是從街道拐角處那個不起眼的小書店里傳出來的。

    噔噔噔噔,隨著細足高跟鞋踏地的聲音響起,小曲兒也袅袅然斷了。

    穿著一身素雅黑色套服的莫殺,輕輕捋了捋鬓角的紅色秀發,微微一笑,對著倚在門邊的年青女生抱歉道:“對不住,請繼續。”

    鄒蕾蕾回頭,扁了扁嘴,扁的很可愛,想表現出一絲委屈,卻變成了丫頭般的調皮:“打斷我思夫,怎麽賠我?”

    莫殺一愣,她心性向來直接,想了一想,皺眉道:“給小師母陪不是了。”

    鄒蕾蕾嘻嘻一笑,屈起食指,頑笑般在莫殺漂亮的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接著拉起莫殺的手,親親熱熱便回了小書店里,一個光頭和尚從書店里走了出來,抱著重重的木門,將書店關住。

    那光頭穿的是尋常的衣服,不像是和尚,低著頭,但饒是如此,那晶瑩如玉的下颌卻出賣了他的真實面貌。

    隨著一陣歡呼,一大群年青的小女生從側巷里沖了出來。拿著各式照相機和簽名本開始向他沖刺。

    年青地氣息,脂粉的香氣,忽閃誘人的青春目光,這陣勢唬的那和尚一閃身,沖入了書店,留下那些滿臉委屈的小女生欲哭無淚,卻不敢使勁敲門。

    都沒人發覺,書店的門已經關了。那和尚難道化身成一道輕煙,鑽了進去?

    書店之外,省城特有的一種無名小黃花,正從兩人高的樹木上緩緩飄落,灑在那些小女生們地頭頂,小女生們哀聲歎氣著,心想小葉子如今是越來越可愛了,怎麽也越來越膽小了?

    小書店里。鄒蕾蕾正拉著莫殺坐在沙發上,翻看這幾日二人去血拼的成果。蕾蕾叽叽喳喳說個不停,手中扯著那些花的紅的衣裳,皮的紙的包包,不停地往莫殺身上比劃著。試著,那形象完全已經從當初那個明朗少女成功退化成了中年婦女。

    當然,天上一天,地上不會一年。請大家放心,蕾蕾依然只是芳齡二十出頭的妙女子,只是當了幾年的“媽”,又要操持小書店一家大人並歸元寺那個老祖宗地日常生活,所以心性雖依然疏朗卻不免有些羅嗦,年輕貌美卻不免有些姑婆之氣。

    噢,買噶得,女人的成長。難道永遠就是這樣令人不知所措的咩?

    “噫,昨天買的這個包包還挺漂亮的。”鄒蕾蕾站起身來,微微側著腦袋,欣賞著有些不知所措提著個紅色包包地莫殺,嘻嘻笑道:“不過名字蠻像洋酒,就這點不好。”

    莫殺低頭看了一眼那小紅包,擡起頭來,很嚴肅地說道:“路易斯威登。LV不是路易十三。”

    鄒蕾蕾吐吐舌頭。尴尬笑道:“你知道我很少買牌子,也許是假的吧。”

    莫殺一向言語極少。以往跟著易天行旅行的時候,經常半天蹦出一個字兒來,但鄒蕾蕾這小師母的感染力果然強悍,居然讓惜字如金地莫殺也變得比以往善談了許多,雖然說話依然感覺冰冷,但畢竟可以陪她窩在小書店里聊些女人之間很三八的話題。

    葉相站在角落里,滿臉微笑看著鄒蕾蕾與莫殺的聊天,心里對這位女菩薩那是佩服的緊。

    他不笑還好,這一笑,鄒蕾蕾頓時找到了調侃的對象,嘻嘻笑著走了過來,把手伸到葉相的光腦袋上細細膩膩地摸了好久,問道:“小葉子啊,你的崇拜者越來越多了,看來最近幾個月你刻意保持神秘感,對于形象提升,很有幫助哩。”

    莫殺此時耳邊忽然清靜了,卻忽然愣了愣,似乎有些不適應,然后余光瞧見小師母在摸師叔的光頭,雖然覺得這動作有些不雅,嗯,有些什麽婦道什麽來著,但得以逃脫無聊師母地糾纏,她樂觀其事,所以趕緊蹬著高跟鞋,像陣風似的沖進了廚房里。

    葉相的脖子梗在了原地,窘迫地一動也不敢動,感受頭光光頭頂傳來的香玉白膩,只敢一勁地念佛:“我說蕾蕾姑娘,貧僧並非爲了提升形象,只是怕了那些小女菩薩。”

    葉相在省城墨水湖一帶向來享有大名,四周幾個初中高中的女學生,都知道這家小書店里有個漂亮的不似凡人的和尚在門臉里賣書,所以經常有些小女生圍過來發花癡,最近這些日子,越鬧越厲害,葉相只好老老實實地回了后院,而把營業員的工作,讓給了那個滿臉先生氣味地陳叔平。

    如今地鵬飛工貿已經是省城首屈一指的民營企業,而台灣林氏還在源源不斷地賺錢,所以這一家子人本來不需要開這麽一個小書店來惹人注意,但是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沒有做任何改變,也沒有想過要把這個小書店關了。

    因爲這個小書店是易天行開地,代表著他的那段過往,更代表著易天行曾經有過的一種理想生活,人生態度。

    如今易天行遠在天上,那留在人間的人們便一定會把這個小書店開下去,不爲別的,只爲在易天行不在省城時。也能留下易天行的痕迹。

    這一點,對于鄒蕾蕾來說,尤爲重要。

    一陣香味飄了過來,陳叔平端著盤菜從廚房里走了出來,看見蕾蕾正在欺負葉相,那臉上地表情不知道有多精彩。在西邊的戈壁上,陳叔平第一次見識了葉相這位大菩薩深不可測的實力,一個照面就被打的“狗”啃泥。如今看著鄒蕾蕾這樣一個看似尋常的女子,居然對“菩薩”如此不敬,也難怪他有些不自然。

    聞著香味,鄒蕾蕾回過頭來,甜甜笑道:“陳老師,您的手藝終于長進了不少。”

    打從小易朱翹家出走,直上天界之后,小書店里略顯冷清。而古家那堆人看著事態也平穩下來,便搬回了高陽縣城,而原本由小胖子主打的廚房事務,如今全部交給了陳叔平。

    陳叔平苦笑回道:“昨天煎的魚還糊了,我哪有這麽好地手藝。這是莫姑娘做的。”

    不論是仙是神是鬼,一進入小書店這個奇怪的地方,人味兒便自然而然地多了起來,想當初陳叔平在九江大戰六處。何等生冷酷帥,霸氣沖天,毫無一絲人類應有的情緒,而如今的陳叔平系著圍裙,端著菜盤,滿臉苦笑,像極了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哪有一絲仙味可言。

    小書店開飯了。

    沒有姓易的那父子倆。飯桌上都顯得沈默了許多,雖然蕾蕾依然開著些很冷的玩笑,其余地三個人依然很努力地堆起笑容,但類似于什麽“女司機在汽車上喝問男朋友爲何不系安全套”這種口誤型半成人笑話,確實很容易冷場。

    蕾蕾看見大家的反應有些勉強,只好比較尴尬地咳了兩聲,然后開始無滋無味兒的吃飯。

    吃完飯后,鄒蕾蕾搬著小板凳。坐到了小書店的門口。此時是五月栀子花開啊開的時候。街上到處都是賣這花兒地婦人,她從兜里掏出三塊錢在一個婦人手上買了幾朵。然后攥在手里細細嗅著,只覺一股微膩的幽香直入鼻孔,刺的她打了個噴嚏。

    像刺猥一樣,很可愛的一聲阿啾,她揉揉自己地鼻子,咕哝了幾句,然后擡頭往天上望去。

    已經差不多一年了,她養成了這個仰望天空的習慣,在易朱離開后,這個習慣更加的固定了下來。

    “五月栀子白如霜,六月荷花生池塘,七月榴花紅似火,八月桂花十里香,九月菊花傲霜開,十月昙花百年栽,冬月臘月無花開,夜上雪花飄下來,飄下來……”

    她輕輕哼著曲子,頭頂是一片幽暗深藍的天空,剛剛入夜,西邊還有一大抹濃紅近墨之色,滿天的星辰還沒有開始眨眼,就算夜深人靜,在這省城光汙染嚴重的城區里,想看見滿天繁星也是很難的事情。

    夜空顯得很高,很廣闊,看得久了,容易讓人産生一種無從著力,心中一片空惘的感覺,就像是想抓什麽東西卻怎麽樣也抓不住。

    “不知道他們爺倆在天上怎麽樣。”

    蕾蕾微微笑了笑,唇角綻出柔順地曲線,伸出食指輕輕點著頭頂夜空里有些模糊的月兒,像是在觸碰,又像是在敲某人的額頭。

    “依師兄的性情,還有小家夥的本事,應該不會在天上吃太多苦。”

    葉相僧走到鄒蕾蕾的身邊,順著她那根細細的食指,眼光也投往夜空中的一角,那角里地月亮正像個漸漸掀開面紗地少女,露出里面明亮的容顔。

    蕾蕾挑挑眉頭,無所謂道:“希望如此吧。”接著她轉過身來準備問問葉相爲什麽敢于在不是淩晨深夜地時候出門行走,忽然間瞧見葉相的打扮,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笑的是花枝亂顫,捂嘴不已。

    葉相僧委屈說道:“我的打扮真的這麽好笑?”

    “真的很好笑。”蕾蕾忍了半天,終于把肚子里的笑意生咽了回去,上氣不接下氣道:“你一個大和尚,冒充藝術大師,笑果確實比我的笑話強很多。”

    葉相在墨水湖一帶的少女粉絲太多,所以一直以來他要去臨終醫院,都是半夜偷偷摸摸出門,今天只不過七點來鍾,他就出來了,自然在打扮上下了一番功夫。

    只見這位漂亮童顔和尚穿了一件黑風衣,光頭上戴了頂細檐的歐式貴族帽……最關鍵的是,還在臉上挂了個大號的墨鏡。

    葉相僧苦笑道:“現在才知道,要學王家衛扮酷也是件痛苦的事情。”

    蕾蕾上下打量了他兩眼,確認這句話是從他嘴巴里說出來的,不由抿唇一笑,道:“你越來越像菩薩,但越來越不像菩薩。”

    前一像是說葉相如此的境界,后一個不像說的自然是葉相僧如今反而比起以前要顯得活躍自在許多。

    葉相僧推推墨鏡,用清澈的眼光看了她一眼,道:“蕾蕾姑娘還是像蕾蕾姑娘,這一點最讓人羨慕。”

    鄒蕾蕾一揮手,道:“晚上早點回來,昨天看碟子,那個重慶森林我睡著了,后面還要接著看。”

    葉相僧已經走出去了幾步,聽著這話趕緊回頭,愁眉在墨鏡之上一抖一抖:“我不想看第二遍,再說今晚在歸元寺有些事情,可能不回來睡了。”

    “隨便吧。”蕾蕾攥著白色的栀子花,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笑著加了一句:“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你也要上去,可要記得提前和我說一聲,我讓莫殺加菜。”

第七卷 空城 第二章 大智慧

    第二章 大智慧

    “歸元性不二,方便有多門。”

    葉相僧微笑著念出這句話,取下頭頂的帽子,摘下墨鏡,擡步入了歸元寺,心里想著,雖說方便法門各異,但末了真能做到萬法歸一嗎?

    “大師兄。”

    歸元寺門口的知客僧們低身向他行禮。葉相僧擡頭看了一眼,山門正上方的黑匾里寫的黃金體大字,不知爲何歎了一口氣,輕輕揮手,阻了對方的行禮,也揮去了匾上落著的幾枚黃葉。

    入得寺中,一路上都有遇見的僧人對他恭謹行禮。在塵俗之中,葉相乃是歸元寺住持斌苦大師的首徒,如今的斌苦大師早已不問塵事,只在廂房里靜修,衆弟子都知道葉相將來一定是接任歸元寺掌門的不二人選,所以格外恭謹。而且大家知道如今的大師兄常年住在山門護法的小書店里,今日見他回來了,自然是無比親熱。

    好不容易微笑與衆位師弟師叔們見過面,勸退了衆人。葉相走到后園的那個小石拱門處,想了想,眉頭一皺,卻是沒有去草舍那邊,而是轉了個彎,來到了翠薇旁的方丈。

    輕輕推開木門,只見斌苦大師正盤膝坐在蒲團之上,右手捏著那串檀香珠輕輕撥著。左手擱在身前,微干的唇輕輕翕動,在念著佛經。

    葉相取過一個淡黃色地舊蒲團,擱在斌苦大師正前方,盤腿坐了下去,行禮道:“師傅,我回來了。”

    斌苦大師緩緩睜開雙眼,眼中一片白霧。看上去十分恐怖。這是年前張果老下凡之后,草芒殺的慘重后果,當時草屑如劍刺入斌苦的眼中,讓他瞎了。

    斌苦微微一笑,眨了眨不能視物的雙眼。說道:“既已醒了,又如何稱我師傅?菩薩當前,恕我目不能視,罪過罪過。”

    良久后。葉相僧亦是微微一笑,說道:“今世大師爲我師。”他頓了頓后,輕聲說道:“可要我將你這雙眼治好?”從這句話開始,葉相便不再稱呼他爲師傅,也便是重新確立了二人之間的關系。

    斌苦微微一笑道:“菩薩神通,自然不會將這凡塵疾苦放在眼中,只是貧僧不想治。”

    “爲何不想治?”葉相僧清美的容顔上似乎多了一絲安慰。

    “貧僧自幼修行佛法,年幼時得觀音大士親自點化。從此佛心堅謹,未曾稍移,然則人間有紅塵萬丈,孰知佛界亦有紅塵無數。我睜眼看這人間,依大士法旨行事,收養你,教誨你,又挑動護法去梅嶺。殺我老友。”斌苦大師緊緊鎖眉。似乎心頭不得安樂,“我不以爲此爲惡業。只道是護法金剛亦是此般,自瞎了之后,眼前常見黑暗,然則黑暗卻是一片甯然,似乎隱約間明白了許多事情。佛重修心,我的心思太過玲珑,所以雖然拜在大士門下數十年,卻依舊未成菩提,如今眼瞎,卻是看的更明白了些,似乎也離那條路近了些。”

    葉相聽明白他地話,低頭一合什,知道這位面相忠厚迂腐,實則巧手弄風云的大和尚,終于看透了某些事情。想到二人在俗世里的情份,葉相也不由爲他歡喜。

    后園小茅舍旁的那一泓湖水輕輕蕩漾,葉相僧坐在湖畔,輕輕捧起一抱掬湖水,灑在臉上。他如今的境界早已大成,那身隱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菩薩神通,也從葉相的軀殼里緩緩滲了出來,引動得歸元寺的天袈裟起了感應,緩緩離開寺頂檐角,化作一道青青地半透明大袈裟,飄了起來,一股渾厚的氣息由天壓至。

    后園里的每一草一木都感應著這股壓力,顫栗著跪伏在地表。

    而葉相僧卻似乎沒什麽感覺。

    一陣極快意的尖笑聲從茅舍里傳了出來,老祖宗嗡嗡的聲音也響了起來:“你這和尚,做事真地好笑。”

    葉相僧愁眉苦臉道:“大聖因何發笑?”

    “沒甚,只是俺那徒兒初進歸元寺時,心疑這湖中鐵蓮爲何如此結實,使勁啃了幾口,當時俺家笑的只怕要更大聲些。”老祖宗有些驕傲說道:“你比那蠢貨聰明,自然知道這歸元寺的鐵蓮爲何如此結實。”

    歸元寺湖心鐵蓮的結實程度是舉世共知,想當初清朝光緒年間,那任知府便是爲了搶奪歸元寺鐵蓮,而大動干戈,不料滿城衙役被老祖宗一個噴嚏吹到了天上去。

    葉相僧苦笑道:“這湖中蓮枝本是凡物,但大聖在此地住了五百年,排地尿水流入湖中,天生一股仙氣滋養此水,所以讓凡蓮變體,成了仙物,自然結實異常。”

    老祖宗笑罵道:“既然你這和尚知道,居然還用這湖水洗臉,豈不是吃了俺家的尿水去?…………哈哈哈哈。”老猴一想到大菩薩吃了自己的尿水,笑的無比快活。

    葉相卻是聳了聳眉頭,似乎根本不在意這個問題。

    如果是易天行聽著這事兒了,想到自己還啃過鐵蓮,只怕會在湖邊嘔吐不已。然后扛著棒兒去揍那老猴尋自殺。

    隨著咯吱一聲,穿著身貼身保暖內衣的老猴從茅舍里推門而出,淺色桃紅的保暖內衣套在一個毛茸茸的身子上,偏又透著股睥睨天地地雄霸感覺,那觀看,要有多別扭便有多別扭——毫無疑問,這種事情,肯定是鄒蕾蕾那位逆天強女做出來地。

    隨著老祖宗出舍。金剛伏魔圈嗡的一聲顯出淡青色光體,將他的氣息遮在圈內。

    饒是如此,依然有股強悍無比的氣息滲了出來,與坐在湖邊的葉相僧氣息一融,頓時震得高天之上的天袈裟大陣靈性大動,急飄不定,馬上便要運轉陣勢。

    葉相僧又苦了臉,說道:“您回屋吧。不然這天袈裟再開動一次,怎麽辦?”他擡頭看著在高天之上飄浮的青色巨大袈裟,眉頭微皺,喃喃道:“這袈裟是旃檀功德佛地法衣,怎麽能困得住你?”

    老祖宗回答了他地這個疑惑:“師傅這袈裟。倒是正意甯氣地好法寶,關鍵是隱在袈裟里的那道萬丈佛光。”老祖宗地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絲不甘,一絲陰戾說道:“佛陀的光殺不了俺。俺卻也滅不了他,好生著惱。”

    葉相僧身形輕輕一飄,便飄到了那道禇紅色的寺牆之上,脫了天袈裟的范圍。天袈裟感應到下方地強大力量少了些許,飄浮的勢頭也就自然弱了少許。

    老祖宗坐在茅舍里的石階上,伸出毛茸茸的手掌往后一招,平空摸出一瓶淡青色的果子酒,一口咬掉酒瓶地玻璃頸。仰頭咕噜咕噜喝了下去,些許酒水灑在他的唇邊,香氣四溢。

    他微微眯眼,看著頭頂那個微微漂浮的袈裟,良久無語。

    “文殊啊,你也醒得差不多了,是不是準備上去了?”老祖宗悠悠問道。

    葉相僧坐在牆上,黑色的風衣。幼童般地容顔。看上去十分怪異,他應道:“大聖還是叫我葉相吧。”

    老祖宗呵罵道:“文殊便是文殊。葉相也是文殊,你個蠢禿驢如此拘泥,又如何能真正放脫心頭枷鎖,回複圓滿神通。”

    葉相僧微笑道:“大聖爲何今日如此在乎我的境界高低?”

    老猴一窒,然后嘻嘻笑罵道:“你小子既然要上天,俺家當然要指望你水準高點,不然我那可愛徒兒頑劣徒孫出了什麽事,你又幫不了什麽忙,上去有個屁用。”

    葉相僧應道:“我不準備上去……至少,現在還沒有下定決心。”

    老祖宗吼道:“俺家上不去,你不上去,那搞俅?易天行那個蠢貨,肯定又要被觀音菩薩騙去做苦力,你得上去攔著這事兒”

    葉相僧愁眉苦臉道:“大士行事自然有深意,我須彌山受她恩惠頗多,豈能胡亂猜疑。”

    “啧啧。”老猴怒極,反而贊歎道:“真不愧是佛陀那個王八蛋的大徒弟,號稱七大菩薩里智慧第一的文殊,在人間被人殺了幾十次,重生幾十次,重修幾十次,居然修成了這等不疑不問的蠢石頭!”

    老祖宗越說越怒,哼哼著罵個不停。

    葉相僧苦笑應道:“可是小僧畢竟不是文殊。”

    “今世從頭修。”老祖宗的聲音有些陰慘慘的,“可你如今已然醒了,爲何還不認帳?”

    半晌之后,一道歎息從葉相僧的唇里滑了出來,他坐在高高地禇紅色院牆上,幽幽道:“自從西藏之行,見著普賢菩薩,我便時常在回思這過去的數百年時光,人人皆道,文殊菩薩乃是大智慧菩薩,爲何我依然看事不明,行事不定,毫無一絲智慧味道?佛祖究竟去了何處?我爲何始終想不出來?”

    旋即有一絲微笑浮上他的臉龐:“有時候甚至在想,之所以普賢大德能在扎什倫布寺里以殘酷傷勢,綿綿不盡之苦,依然苦守數百年,只到童子出世。而我的數十世卻只在這中原繁華地周旋,生而複死,複生,複被大勢至菩薩殺……或許?……或許……世人一直錯了,我只是有些小聰明的菩薩,並無持法毅力,對于世命流途,根本生不起一絲抵抗的心思,反正修成大菩薩位了,死又無法真的死去,只是曆無數劫,度無數生。”

    老祖宗幽幽的聲音又在石階上響起:“想佛陀一生收過無數弟子,但你一直排在老大地位置,連我那師傅在未晉佛位之前,見著你也要稱你一聲師兄,想來你總得有點兒憑恃才是。論打架,你當年便不如我,論謀劃,你不如觀音菩薩,論行門,你不如普賢,論願力,你比地藏王菩薩差了無數層級。佛祖當年一直認爲你是有大智慧之人,我總是想不明白。”他歎了口氣,又道:“只是你和普賢,都被佛祖教傻了,須彌山如今這般破落,滿山地人死的死、囚得囚得,你還能微笑以待,真是迂腐啊。”

    葉相僧應道:“普賢大德能忍能受,臨去之時,卻讓我替他看那人如何。”他苦笑道:“只是若真地看見那人如何,又能如何?”

    那人,說的自然是一直隱于暗處,以雷霆手段,殘酷手法狙殺著須彌山衆的大勢至菩薩。

    最后葉相給自己下了結論:“看到普賢之后,然后又回憶起了很多世的事情,我很慚愧,或許我真的只是以爲自己看破,所以萬事不爲。”

    老祖宗沈默少許后,忽然厲聲說道:“如果這事情的最末,根本沒有一個真實的結果,說不定菩薩你萬事不爲,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這是極高的贊譽,而老祖宗無意間的這句話,說不定卻是最接近事物真理的說法——看那天上人間,陰謀,戰爭,算計,無所不爲,無所不作,若到最末,只是那白莽莽一片干淨,誰又能說,文殊菩薩的選擇,不是一種最大的智慧呢?

    葉相僧微笑著合什,搖了搖頭。

    “任何事情想的多了,便容易想迂。”老祖宗冷笑道:“普賢也是個窩囊貨,被大勢至逼得躲了幾百年,若換作俺家,至不濟也要先打上一場再說。”

    葉相僧苦笑道:“菩薩肉身也會被毀的。”

    “扯臊!”老祖宗罵道:“打死了還會從頭活過,到時再重新打過,一次打不贏,便打兩次,活個幾千幾萬世,便打個幾千幾萬世,總有打贏的那日,哪有不戰而先怯的道理。”

    似這般刺天蔑地的戰斗口號,這股沖天的氣勢,也只有這位樂與天斗的天生造反派才說得出來。

    老祖宗總結陳辭:“總而言之一句話,佛祖這厮太小家子氣,教了你和普賢出來,卻藏私不肯教你們打架的法子,居然被區區一個大勢至菩薩打的如此狼狽,可悲啊,可悲。”

    原來,這猴兒說了半天話,只是爲了證明一件他耿耿于懷很久的事情:佛祖,是一個很陰險,很小子氣的無恥小人。

第七卷 空城 第三章 葉相的旅程(上)

    第三章 葉相的旅程(上)

    生活啊,你丫就是一口鍋,下面是火,上面是我——橫島萬歲語錄。

    葉相與老猴的對話還在持續,對方不時地用些酸言酸語,拐彎抹角地損著世尊大人,損著須彌山,損著佛的顔面,讓葉相好生頭痛,而他又不可能與這渾然天生的石猴講什麽人情道理,知道講也講不明白,所以便開始感覺臀下便是浸在堆滿了紅椒、花椒的紅油火鍋亮湯中,好不難受,又滑又膩又麻。

    終于他忍不住了,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大聖……”

    話沒說完,老祖宗的狂笑又響了起來:“文殊,這是你這輩子第六次口不擇言禮敬阿彌陀佛,想這歸元寺又不是淨土宗,你又不是觀音菩薩,西方淨土乃是須彌山滅山死敵……阿彌陀佛?阿你個頭啊。”

    葉相一窘道:“那又如何?”旋即他眼珠子一轉,微笑道:“大聖真要小僧認了文殊菩薩的尊位?”

    老祖宗說道:“不論是什麽東西,總得明白自己是誰,這樣才能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做出最合適自己利益的選擇。不錯,我就是要逼你承認,你……就是文殊!”

    “不用逼了。”葉相微笑說道:“若我是文殊,我便要喚你一聲猴子。”

    茅舍里安靜了少許,老祖宗的怒罵終于傳了出來:“你這小和尚恁不恭敬。”

    葉相狀作無辜道:“關于菩薩的記憶里,在須彌山上那七八百年,菩薩一直喚你猴子。本要喚你斗戰勝佛,你偏說那佛位是個假的,沒甚意思,不如按老規矩喊你猴子來的親熱。”

    老祖宗語塞。當初葉相還是第一大菩薩的時候,兩個人雖然談不上親熱,但畢竟有過幾分交情,老猴老猴,以文殊大菩薩的身份倒也喊得……只是,這已經是五百年過去了,如今這世地文殊菩薩,是老猴由小到大看著長大的一個年青和尚。要從這年青和尚的嘴里吐出老猴二字,偏生自己還要喜滋滋應著,這滋味兒,確實不大地道啊。

    所以老祖宗咳了兩聲,立意要把這樁稱呼公案唬弄過去,咧著嘴喊道:“俺家說啊,葉相你不上天,難道準備在省城呆一輩子?俺那徒兒向來與你交好。感情不假,莫非你就眼睜睜著看著他在天上受苦,而你現在明明有了大菩薩神通,卻不理不睬,這……只怕有些說不過去。”

    老祖宗只是心憂易天行與小易朱死活安樂與否。所以每一字每一句都誘著葉相僧上天幫忙打架。

    葉相僧苦笑道:“老祖宗,我也曾在這寺中服侍你二十余年,爲何就不怕我上天之后,遭逢更慘?”這是實話。葉相身爲佛祖第一順位繼承人,在如今西天淨土獨大的佛界中,毫無疑問是淨土的頭號通緝犯,如果他貿貿然上天,狙殺了他數十世的大勢至菩薩,怎會輕易放過他。

    老祖宗沈默少許,似乎在想些什麽,半晌之后幽幽說道:“你本是須彌山上頭一位。佛祖失蹤之后的諸多事由,你如果不勇敢擔起,又由誰來擔當?前幾年你與我徒弟親眼看著普賢坐化,他已經擔了五百年,難道你便擔不得?”

    葉相亦是一陣沈默,道:“不是擔不得,也不是擔不起,只是不知去路如何。一顆無塵心中。仍有極大疑惑。”他擡起含蘊著清湛之光的雙目,看著那石階上地老猴落寞身影。忽然心頭一酸,歎息道:“大士扔童子下界,是與你交待過的事情,當時她是如何說法?”

    老祖宗站起身來,外圍的金剛伏魔圈嗡嗡叫著,似乎十分畏懼。他淡淡道:“困于人世數百年,嘗試過數次破這天袈裟與佛光大陣,卻每每差之少許,我與佛祖之能仍有些許差距。”

    或許,這是老猴一生中,難得的自承比不過某人。

    他接著說道:“而后一日,觀音菩薩由天而降,言道要遣童子下世來助我脫困,其時我心憂師傅生死,不知他這數百年來可曾受了什麽苦,所以一口答應菩薩,由我收童子入門,助他修行。其時心中想法自然自私,心道童子若能助我脫困,我教他少許又有何妨?”

    老猴微微笑道,淺粉紅色的緊身內衣領口外的猴毛微微顫抖:“后來易天行這傻瓜被我誘入了歸元寺,其后又和人間那些修士打來打去,依我看,只怕這些都是觀音菩薩給他安排的磨煉吧。”

    “也正是易天行入了歸元寺之后,和那個秦什麽來著的小姑娘鬧了一通。”老祖宗陰陰說道:“那一次,是我離脫困距離最近地一次。也正是如此,我才相信了觀音菩薩的話,看來童子降世,真的可能幫到我脫困。但萬萬料不到,事情后來的發展會越來越複雜,我一開始就很擔心易天行,生怕他夾雜到佛土里的那些破事兒之中,那個春日之夢中,你領著須彌山一干佛性狂呼著找到佛祖,我只好趕緊入他神識,驅散了你們,就是怕這事。”

    “便是那個夢,童子夢中有我,我地夢中有數十金身羅漢……做了一夢,我卻慢慢醒了。”坐在牆頭的葉相僧歎息道。

    “童子此世,最恨他人操控自己生活,加上他面上疏朗,實則心思細膩,只怕早就將這些事情看明白了,只是刻意不點破而已。想無數年前,佛祖自遠古破空而歸,攜回一火種,那火漸修成人形,又入世重生爲王子。佛祖命我、普賢、觀音、各長老、比丘、居士、夜神合計五十三人,與童子共參佛法。其時須彌山衆便有疑問,這童子究竟將來有何造化?竟需要佛祖如此看重?不料五十三參罷,佛祖仍令觀音菩薩攜童子四處云遊,而無一句交待。”

    “直到佛祖失蹤后的今世。童子再現人間,似乎這一遁一現之間,隱隱有何關聯,所以我須彌山衆人,才將尋找佛祖去向的重任壓在童子地肩上。”

    老祖宗自嘲笑道:“便是俺家,似乎也將脫困之事,全數壓在這可憐徒兒的身上了。”

    葉相僧微笑說道:“大聖與童子師徒情深,即便沒有觀音菩薩暗中籌劃。只怕他也見不得您長在草舍之中受苦。”

    老祖宗沈默少許,忽然寒聲道:“怕只怕,這師徒情份,也是觀音菩薩暗中設計出來,若……若真是如此,這情份不免有些凶險,俺家一世,最恨他人利用這兩個字。若真是觀音菩薩有甚旁的凶險念頭,俺家……俺家……”他忽然住口,因爲發現,即便自己是在被那菩薩利用,似乎自己也動不起什麽狠心來。

    畢竟一千多年前的取經路上。自己已經“心甘情願”地被她利用過一次了。

    “南無我佛。”葉相僧恭謹禮贊道:“前有五十三參,后有五十三參,如此龐雜之事,定然是佛祖親自設計。大聖無需多慮,只需與小僧共看此事如何了局。”

    “不看了。”老猴輕輕撮撮手指,裝著青色果酒地酒瓶子被他下意識里撮成了一片淡白色的粉末,“再等幾個月,如果天上還沒什麽消息,俺家要再試一次。”

    “也好,到時候若我在省城,我來看住這天袈裟。”葉相僧擡頭。看了一眼,在這天上一直飄著的,明明有清心甯氣之能,卻讓人們無比煩惱的青色光影大袈裟。

    輕描淡寫間,一猴一菩薩,便定下了數月之后地那場驚天之事。

    “若在省城?”老祖宗額上亂毛一聳,哼哼唧唧道:“你又不上天,還敢到處跑?小樣兒不會打架。離俺家太遠。當心被大勢至活吞生吃咯。”

    葉相僧呵呵笑道:“童子一人在天上,我總得做點什麽。雖然不上去。但總能誘些人下來的。”

    由省城坐火車到了太原,然后找到亂嘈嘈的客車站,在站外坐上了一輛依維柯,葉相僧穿著風衣,戴著口罩,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患了感冒的旅行者。

    如今世態炎涼,一旁地旅客們也不會投來多余的關注目光,而是在面上露出幾分厭惡和躲避的感覺。倒是客車上的服務員問了他幾句,還給他倒了一杯白開水。

    葉相僧忙不叠地謝過,然后安安靜靜地坐在車旁看著窗外地風景,以他如今地神通,想在須臾間遊遍中國,其實也不是很難的事情。但不知道爲什麽,他似乎很在意此行,刻意與世俗人群一起,坐著世俗地交通工具,看著世俗里地景致。

    像是在對這個生活了許多年的人間告別一般。

    直到此時,他才深深了解了易天行爲什麽一直頑固而執著地將自己嵌進俗世的生活里,不到最后,決不放手。

    世俗之中,亦有真趣。

    看那道路兩旁野花點點,蒙塵灰樹頹然無力,偶有面相各異的路人或坐或行,或趕著驢,在那並不寬闊的道路上行走著,爲著生活里地具體事由忙碌,道路上灑著一些葉相僧不知道名字的谷物,他有些詫異,如今是五月,難道就到了收獲的季節?

    世俗之上,是思考的方式不同。而佛家一向講究渡化世人,便是因爲覺得世人活在當下,卻不能超脫出來,看清楚事物地本質。而事物的本質又是什麽呢?葉相僧這樣問著自己——他是佛祖座下文師利菩薩,號稱最有智慧之人——然后事情發展到今天,他似乎也有些惘然了,生命的本質究竟是什麽呢?

    活在當下,若說只是表面的幸福安樂,而沒有看到輪回之中的無數苦楚,那又何必驚醒這些或繁忙或閑適的世人們?難道讓這些沒有能力改變一切的人們,知道更多的真相之后,他們當下地生活就會更安樂一些?

    葉相僧輕輕呵了口氣,北地氣候偏冷,一團白霧從他的口中吐了出來,凝在車窗之上。他伸出手指,細細地在那片水氣之上寫了幾個字。

    正是此時,他想到陳三星梁四牛這兩個老爺子,天界來人被人間的力量全數狙殺之后,這兩位老爺子又回臥牛山薰臘肉去了。

    “如果人們認爲死亡便是終結,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葉相僧微笑著想著,把自己的手指從車窗上收了回來。

    車窗上的水氣被細細的手指塗抹成了一個奇形怪狀的臉,臉上有五官,卻看不清模樣,不知道先前他寫了些什麽字。

    來到五台山,這個葉相僧無比熟悉的地方,舍車就步,他緩緩向山上行去,沿路只聞鍾聲陣陣,焚香處處,他不由得抽了抽鼻子,險些打了個噴嚏,苦笑道:“許多年沒來了,怎麽空氣也變得差了許多,還有這些焚香地香氣,真是惡地狠。”

    如今的五台山,仍然在五座山峰上供奉著各式文殊菩薩地寶像——東台望海寺供聰明文殊、南台普濟寺供智慧文殊、西台法雷寺供獅子文殊、北台靈應寺供無垢文殊、中台演教寺供孺童文殊——然而當葉相于數百年后再次來到此處時,卻不免有些惘然。

    此山供的便是自己,爲何自己的感覺卻如此陌生,如此排擠?似乎這山這水這寺這些香味,都想將自己從這五座山峰里驅逐出去。

    葉相不明白,五台山早已成了旅遊勝地,山上的僧人們仍然在拜,拜的卻是孔方兄,這氣息自然不大美妙。他看著如織的遊人,搖著頭,舉步往中台演教寺去,他目前的境界便是孺童文殊,往演教寺去自然是理所應當。

    但入山之時,卻遇著件大障礙。

    這障礙便是:門票。

    五月是旺季,進山的門票要九十元錢,而聽旁邊的“黑導”們說,入山之后,逢著大廟什麽,要進去還要另收門票。來之前,葉相僧一共只從小書店的櫃台里取了五百,除了路上花費,他細細一算,居然有些捉襟見肘。

    他站在山門處,遙望上方青煙遮蔽的山峰,苦笑不已。

    文殊菩薩五百年來第一次回家,看來只好逃票了。

第七卷 空城 第四章 葉相的旅程(下)

    第四章 葉相的旅程(下)

    五台是我家,人人都愛她,若你沒有錢,哈哈哈哈哈。——葉相僧遊五台偶感

    “小同學,除了白云寺不收門票,其它的寺廟基本上都要收,全部加起來,怎麽也得一百五吧?……一百五?那是折扣價,當前旺季,沒個小二百,怎麽也拿不下來!”圍在葉相僧周邊的幾個黑導遊不停地勸著他,在這些人的眼中,獨身一人,看著像個初中生的葉相僧,很明顯是一塊香噴噴的肥肉。

    “跟著我走,我帶您進,進山門票五折,其余的門票全送!我收多少?怎也不能多收,就這個數。”一個黑導遊在葉相僧的面前伸出拇指和中指,分的極開,就像螃蟹的兩只大螯。

    葉相面無表情地看了這些俗人一眼,忽然微微一笑。

    此時的他早已除了面上的口罩,清俊童稚的容顔忽然一笑,就像是幽靜山谷半山腰上那朵最潔淨,最嫩美的小黃花骨朵忽然綻放,麗光四射,頓時擾了那些黑導遊的心神,讓衆人呆在了原地。

    而等這些人醒過來的時候,場間早已經沒有了葉相僧的蹤影。

    取下頭頂的帽子,葉相僧摸了摸帽子夾層里的一百一十六塊零三角的鈔票,笑了笑,在人間這幾十世,雖然遇見過不少風險,也總被那無趣又凶又惡的大勢至一次一次打死,但他始終還是保持著菩薩的風范,只在各處寺廟里修行,像今天這般胡鬧,倒是極少見的。

    逃票?或許易天行才做得出來吧。看來自己也是受了這小子不少感染。

    他摸摸鼻梁,擡步往山上走去,身后山門外那些黑導遊還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入得山門,只是一片青翠之色映入眼簾,將自己的嗅覺關閉了,止了滿山香火的俗味熏鼻,葉相僧頓時覺得這五台山的風光干淨了起來。回複了一抹自己熟悉和喜愛地靈秀之色,不由滿心歡喜,腳步加快,循石階而走,逢寺廟而入。

    雖然四處逃票潛入寺廟參觀,卻沒有花費他太多時間,因爲這些廟熟悉,而且里面供的菩薩羅漢也不會讓葉相有拜倒于地的資格。只是在偏殿里看見普賢菩薩的寶像時,葉相微微怔了怔,合什行了一禮。

    五台山乃是文殊道場,所以各廟正殿里往往供的都是文殊菩薩的寶像。

    葉相僧自然不會自己拜自己,所以是逢正殿而不入。只是這般做法,卻落在了有些有心人的眼中,大感奇怪。

    此時他已經脫了帽子,露出光頭。人人都知道他是和尚。本來這些五台山的僧人們都以爲他是遊方僧,並不怎麽在意,但看他偏偏不拜正殿文殊,卻留了些心思在他身上。

    往五台山一幽靜谷中去,由南而入,不知怎地人竟漸漸少了起來。谷中清涼一片,偶有山風吹過,帶動頭頂一線天際里地蔓草荒枝簌簌作響。好不幽靜。

    葉相僧贊歎道:“好一處清涼所在。”

    剛說完這話,迎面一座破落的寺廟便入了他的眼簾,只見那寺廟紅牆卷皮,灰色斷垣在旁,正殿極小,殿上的黑灰瓦片上滿布著深青色的濕苔,也不知道多少年沒有人來修理過,看著十分淒涼。

    而在正殿之前。卻有個牌子。寫了很模糊的三個字:“清涼寺。”

    “這地方有些眼熟,倒似許多年前來過似的。”葉相僧微微皺眉。但文殊前數十世的記憶交雜在一起,讓他有些記不分明,只是覺得這清涼谷外地清涼寺與自己應該有一段故事才對,旋即他一拍腦門,傻呵呵笑道:“那本叫鹿鼎記的小說里,韋小寶不是便入了清涼寺嗎?葉相啊,你又記混了。”

    在省城小書店里當了好幾年的低級圖書批發商,葉相僧看的閑書也漸漸趕上了易天行的水準。

    然而清涼寺能給葉相留下深刻印象,自然不是武俠小說提到過這麽簡單。

    寺前有一方大石,黑綠相雜,十分普通,卻非常突兀地擺在院中,不知道偌大一塊方石,是怎樣被人運進寺內,又是爲何一直擺在此處。

    葉相僧地目光在這巨石上一掃而過,心頭微怔,噫道:“爲何這石頭如此面熟?”

    不及多想,他輕踏一足,于空中淩虛而上,施施然踏著空氣上了巨石,雙腳落在石面之上,舉目望去,只見清涼寺破敗不堪,各處院角里雜草叢生。

    “南無我佛,憑那本小說,也應該有些善男信女來拜才是。”

    他正微笑想著,打從寺院外面卻傳來雷吼一般的聲音:“那外山和尚,爲何踩在我五台寶石之上,好不放肆!”

    說話間,從清涼寺外行入一夥僧人,這些僧人油光粉面,腰寬體肥,一看便是平日里營養有些過剩,罵咧咧地便沖了過來,殺到黑青石下,將葉相僧圍住。

    葉相僧一愣,行了一禮道:“諸位師兄有禮,不知小僧有何冒犯?”

    “你踩在哪兒的?不長眼的和尚。”有一個肥和尚冷笑罵道:“此石乃是我五台鎮山之寶,傳說中,是當年文殊菩薩親往龍宮討來地歇龍石,你居然敢踩在上面,也不怕折了福壽。”

    葉相僧微微一笑,諸般前塵往事盡數湧上心頭,將這石頭的來曆清清楚楚記了起來——當年五台山叫五峰山,文殊菩薩尚是童子時遊曆至此,于諸生衆中說法,因心憂五峰山天氣炎熱,所以親往東海龍宮借了塊歇龍石。當時借石之時,還曾與龍王家發生過些不愉快。最后還捉了幾條小龍關在了那個清涼谷里,直到很久以后才放了出去——葉相想到自己腳下這塊方石竟然也是從東海里搶過來的,不由便想起來歸元寺后園里的那位,童顔湛清光,呵呵笑道:“看來與大聖的緣份著實不淺。”

    底下圍著他的幾個肥和尚,看著這個漂亮的外山和尚竟然不答自己問話,不由又怒又氣,罵道:“你聾了不是?”

    葉相僧滿面慈悲問道:“這石頭踩便踩了。當年文殊菩薩也是心憂衆弟子不敵酷暑,才會從東海借來此石。諸位師兄如此惡言相加,不免有違菩薩本意。”

    肥和尚罵道:“你也不瞧瞧你地嘴臉,這石頭乃是文殊菩薩坐石講經神聖所在,豈能容你隨便踐踏。”

    葉相僧眉頭一挑,沈默半晌后,悠悠歎道:“踩便踩了,那又如何?”

    “嗯……”肥和尚皺眉少許。似乎在盤算什麽複雜地事情,半天后咕噜道:“破壞文物保護,罰款吧。”

    “罰多少?”葉相僧依然是沒有表情。

    “兩千。”

    葉相僧苦笑了,還好,沒有想哭的沖動。跺跺腳,似乎想把這石頭上的青苔踩下來。從石上慢慢爬了下來,他拍拍手中的濕泥,對著身邊的幾個肥和尚又行了一禮。溫柔說道:“師兄們真是獅子大開口了。”

    領頭的肥和尚長的有些黑,油光蹭亮,特像魯智深地打扮,一拍他肩膀,嘻嘻奸笑道:“師弟出來遊方,總有廟里報帳,怕些甚?至于說到獅子大開口……”他轉頭望向高處地山峰,那里文殊菩薩地騎獅雕像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的面上也多出了一絲驕傲:“……你要知道,咱們五台山,本來就養著天底下最厲害地一頭獅子,我們口不張大點怎麽行呢?”

    葉相僧哭笑不得,一甩手,便準備離開。

    那幾個和尚露出凶顔攔住了他,本來這些和尚是從山腳下的寺里跟上他的,見他孤身一人。年紀又小。偏生穿著的不俗不佛又挺華貴,所以動了些鬼主意。此時眼見能訛一大把銀子,哪能輕易放過?

    “龍王當年以爲文殊菩薩帶不走這石頭,所以讓他帶走。如果你們以此發財,那菩薩當年何必留這石頭在此處?”葉相僧仍然耐心教誨著。

    可誰會耐得下性子聽他教誨?

    “你這和尚盡拿菩薩說事,有本事你也把這石頭變走,帶走。”胖和尚冷笑著,逼了上來。

    葉相僧學易天行聳聳肩,一攤手……

    一道清光閃過,淡淡香氣彌漫寺院,衆和尚一揉眼,發現寺院里那麽……老大一個石頭居然平空不見!

    葉相僧攤著手掌,如白玉般地掌心靜靜躺著塊小石子。

    他歎口氣,一揮手,一道佛息吹過,那幾個肥和尚面上露出一絲無知無覺的微笑,雙手不由自主地合什,蹲到牆角開始蹶著肥肥的屁股畫圈圈。

    上了中台,入了演教室,先從偏廳走過,看見那處的小間里供著阿彌陀佛,旁邊的觀音大士持瓶若有所思,另一旁地大勢至菩薩面相柔美,藍瞳幽幽,寶瓶于頂,全不見一絲厲氣,只覺威勢。

    葉相僧盯著大勢至菩薩的寶像半晌,似乎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輕輕拂袖,往正殿去,在心頭自問道:“你還不來?”

    你還不來?

    原來這慈悲和尚此次出行,竟然是存著舍身飼鷹的想法。明知道易天行在天上打的苦,葉相自然希望能夠分薄淨土一方地力量。而如果能將淨土方面名氣最小,但實力最爲恐怖的大勢至菩薩誘下人間,易天行的壓力自然就會小上許多。

    而想引誘大勢至菩薩舍了童子來到人間,除了他這個文殊菩薩,還有哪個目標能有這樣的吸引力?

    所以他才離開了省城,離開了老猴霸道的庇護,單身來到了五台山,放開心神,毫不遮掩自己的神通,希望這個消息能盡快傳到天界,讓那厮下來。

    他雖是文殊菩薩,然而初醒,神通未能全複。即便他全然恢複,左青蓮右寶劍,智慧與威能相加,只怕也不是那個一動天地六動大勢至菩薩的對手。

    有個凡人說的好,不是境界高,打架就厲害——宗教領悟不是PK升級——如果領悟得越多,打架就越厲害,那當今人間,就不會出現霍金被老婆虐待地事情了。

    在正殿里,孺童文殊的寶像設在正中,葉相僧咪著眼細細看著,內心一片甯靜,似乎已經做好了迎接又一次終結的來臨。畢竟被打下須彌山后,他已經被大勢至菩薩殺了無數次了,這種一次複一次的無聊舉動,確實很難引起他的太多感慨。

    超生脫死,證得大菩薩果位,確實蠻容易脫離人間的一應情緒。

    他細細摸著自己的臉頰,比對著文殊菩薩的寶像,微微皺眉,心想這工匠不知道是誰,怎麽把自己這麽漂亮地小臉蛋給生生做成了白胖小子地臉——孺童文殊,畢竟不是那個胡搞的小易朱啊。

    日上中天,五台山上下籠罩在金色地陽光之中,顯得一片聖潔。

    葉相僧自取了一個蒲團,坐在了演教室外的長檻上,撐著自己的下颌,等待著什麽。

    在他的身后,正殿里的孺童文殊菩薩寶像漸漸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黑色的小髻上流露出純正的黑玉之色,面容里有淡淡清光浮現了出來,漸漸清光越來越盛,蕩在寶像的面容上,似是要活了一般。

    清光大作,由寶像延漫開去,將殿前門檻上的葉相僧全數包裹了起來。

    余光飄灑直上九天,旋即低垂而下,與籠罩四野的陽光一混,金青交雜,顯得無比美麗。

    檐角鈴铛輕響,廟內佛偈聲聲。

    葉相撐颌微笑,菩薩寶像微笑。

    清光處處里,不知哪個菩薩是真,哪個菩薩是假。

第七卷 空城 第五章 菩薩是這樣煉成的(上)

    第五章 菩薩是這樣煉成的(上)

    這一坐,便是半日,門檻硌的他的臀部有些痛了,太陽也開始遠遠地懸挂在西邊的山腰上了,葉相僧才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往年他在省城里避著大勢至,避的無比辛苦,今日他刻意等大勢至來,而大勢至偏生不來?——雖不是情郎等著佳人漏夜私奔,但心頭焦慮可堪一比。

    “唉,你什麽時候才來呢?”

    他站起身來,並不意外地發現身前院中站著數十位服色各異的僧人。既然在清涼寺中顯了一手,這五台山里真正有些境界的大德們一定能感應到葉相的氣息。

    那些僧人服色相差極大,倒也不奇,畢竟五台山上青黃相雜,和尚喇嘛在一座山上呆了許久。今日雙方同時感應到山中來了位境界莫測高深的大人物,所以循著氣息,找到了演教室,不論青廟黃廟之間有何龃龉,但當外敵來時,雙方還是可以做到同聲同氣。

    但先前菩薩寶像清光微作,那個清俊小和尚在門檻之上撐颌靜思,全身籠罩在佛光里,如此異像,不由得五台山諸位大德齊齊心驚。

    這小和尚是何人物?竟能引出孺童文殊菩薩的寶像清光!

    所以老和尚大喇嘛們不敢造次,只是靜靜等著葉相醒過來,再行發問。

    “敢請教這位大師行門何方?”

    發問的是白云寺住持素問,這老和尚性情極好,但卻沒有什麽魄力對五台山數千僧人進行管理。他對葉相僧發問,問的很是客氣。

    “貧僧歸元寺葉相。”葉相僧合什,微微一禮。

    “原來是葉相僧。”素問住持歎道:“難怪先前有些眼熟,不知斌苦大師可好?”葉相當年也曾隨著斌苦大師參加過許多屆的佛教會議,與這位素問住持確實有過幾次照面。若不是葉相這些年來顔面愈發幼稚清美,或許對方早就認出來了。

    葉相僧微微一笑道:“好。”

    這話答的太過簡約,感覺上便有了幾分不尊重,四周其余大寺的高僧們面上便露出了不豫之色,心里想著,這歸元寺最近幾年,仗著山門護法易天行常駐寺中,對于其他的同修。未免太過敷衍了些。

    葉相明眸不轉,黑瞳流光,怎會不知道這些人地世俗想法,也懶怠理會,將手一伸,道:“小僧自行參拜,不勞諸位大師陪伴。”

    他說的誠懇,那些大師們卻是心頭愈加恚怒。心道你這是要趕人走?哪有這般容易的事情,清涼寺里那幾個知客僧人還被你弄的渾渾噩噩的。

    白云寺住持素問尴尬一笑,合什道:“只是清涼寺中那幾位……”

    話有不盡之意,葉相僧平生不打诳語,自然也不會嗫嚅應之。慨然歎道:“佛門清淨地,被使來做了斂財的場所,小僧稍作懲戒,若有越舍之處。還請見諒。”

    這句話中,絲毫不提要去解除加諸在知客僧上的禁制。

    僧人們漸漸圍了過來,葉相僧依然穩定地站在高高門檻之外,身后孺童文殊菩薩寶像上的清光卻驟然淡了。

    圍上來地僧人們卻是不敢先動,畢竟先前曾見異象,又知道歸元寺向來藏龍臥虎,不知道這位小和尚究竟有何驚人的神通。但僧人也分了兩隊,青廟這邊的還講究個禮數。而黃廟里的大喇嘛們和歸元寺無甚瓜葛,所以毫不客氣地走上前來,要抓葉相下山救人。

    葉相僧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卻也並不冷漠,只是一片晶瑩慈光。

    素問住持眼見便是一場神通較量,不知是否有血染地,不由連頌佛號,本準備上來打圓場。卻被其余幾個大寺的長老們勸住了。青廟與歸元寺交好。所以不便親自動手,而此時見著黃廟喇嘛們願意充當這個惡人的角色。這些僧人自然樂見其成……若將來,斌苦大師因此生怒,在理事會上參上一筆,那也由黃廟接著,青廟這邊,總之是沒有什麽損失的。

    一位紅衣大喇嘛走上前來,對著葉相僧遙遙一禮,一股勁風便從空中襲了過去。

    “吾乃菩薩頂文殊院達郎爾上師,見過高人。”

    葉相僧很清晰地感覺到空氣里傳來一陣氣息波動,不由微微一笑,伸手道:“多禮了。”

    達郎爾上師喇嘛大驚失色,心想自己的神通怎麽在這小和尚面前一點作用也沒有?他強提境界,腳下連錯七步,只見石板上一陣灰影遊動,以金步搖出,空中地時間感覺頓時緩慢了下來。

    離這喇嘛稍近一些的僧人們都保持著各自不同的面部表情僵立在了土地上。

    “你所加諸我的,便是我所賜予你的。”

    葉相僧滿面慈悲說道,只見那位境界高明地達郎爾上師頓時身子一僵,再也無法動彈。而葉相僧卻是施施然走上前來,對著四面八方的僧人行了一禮道:“神通用來降魔護法,卻不是用來爭勇斗狠。”

    這句話一出,頓時將加諸在達郎爾上師身上的禁制消除。

    達郎爾上師口中呵呵作響,卻驚恐的有些說不出話來,眼瞳里滿是敬畏和害怕,忽然間他雙膝用力地跪在地上,雙手平伸,撫摸著泥土,很急促地說了一大串藏語。

    青廟地僧人不知道這位上師在說些什麽,但黃廟的喇嘛們卻聽的清楚,面上也隨著達郎爾上師的話語變幻著表情,由驚至懼至畏再至敬,齊齊向著場子正中間的葉相僧跪了下來!

    葉相僧微微一怔,旋即微笑浮上唇角,先前他將自己的境界展露了少許給這位上師,想不到這位上師領悟之力竟然如此高明,知道自己是遠超于凡俗的存在。

    黃廟衆喇嘛們一跪。倒是讓那些青廟的僧人們有些不知所措,是跟著跪?卻不知道這位葉相僧究竟是何神通。不跪?那突兀地站在這里顯得有些不協調。

    有位僧人不由得低聲呵道:“這些喇嘛們又在弄什麽鬼?”

    不是所有地喇嘛都跟隨著達郎爾上師跪伏于地,在青廟地僧人稍作商議退后數米之后,便顯出一大一小兩個喇嘛的身影來。

    大的那位,已經是中年了,身上的袈裟有些破爛,臉色黝黑,雙目炯炯有神。不知道是得過什麽樣的造化,竟然功力比五台山上的那些紅衣喇嘛還要精深。

    葉相僧看著這臉,微微噫道:“扎西喇嘛?”

    這正是當年,葉相僧與易天行藏原之行,在扎什倫布寺外遇見的扎西喇嘛,當時扎西喇嘛跑到扎什倫布寺去搶“宗喀巴大師”,不料卻遇到了真正地文殊菩薩,自那以后。本來爭勇斗狠地扎西喇嘛便改了性子,領著葉相僧的谕旨,在藏原一帶傳法治病,積了不少功德,名聲也是一日大過一日。被窮苦地百姓們尊爲活佛。

    五台山衆僧都知道扎西喇嘛的功業,也自敬佩尊重,但先前的達郎爾上師見扎西喇嘛不肯跪,卻是有些害怕。生怕這位宅心仁厚的大喇嘛得罪了這位天神般的小和尚。

    好在這種情況沒有發生。

    扎西喇嘛恭謹萬分地牽扯著身邊小喇嘛的手走到葉相僧地身前,跪在他的面前,低頭無比恭謹地親吻他的腳背。

    葉相僧揮手將他托起,滿臉微笑,一雙清目發現這喇嘛身后隱有純正光圈,知道他這些年來功業日加,不由安慰說道:“你很不錯。”

    扎西喇嘛喜色入面,旋又回複平靜。低下身子,佝在葉相面前。

    葉相伸出右手輕輕撫摩他頂,行了個名義上的灌頂儀式。

    而葉相的眼光,卻死死地盯住了扎西喇嘛身邊那個約摸有三四歲地小喇嘛臉上,小喇嘛臉蛋紅黑一片,看著十分尋常,但雙手卻各自持著一個法器,那法器是兩柄镂空了的象牙制成。感覺不到上面的氣息。只覺得讓人看著十分安甯。

    葉相僧看著那個小喇嘛半晌,嘴唇微張。似乎想說什麽,但終究還是什麽也沒說,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小喇嘛不知道這位自己師傅都無比尊敬的大神通爲什麽要對自己點頭,但他天性堅毅,隨師傅在藏原冰川里行道之時,也不曾喚過苦,得逢大德青眼,小孩子居然也沒有什麽驚異地表情,反是肅然點點頭。

    三四歲的小喇嘛,很嚴肅地點頭,看著有滑稽,但場中無人敢笑。

    黃廟的喇嘛們只是在達郎爾上師的言語中,知道這位童顔小和尚是位了不起的佛子,但看見備受大家尊敬的扎西喇嘛居然對這位佛子持后世弟子禮,心里不禁産生了大疑惑,這個小和尚究竟是誰?

    達郎爾上師站起身來,走到葉相僧身前,又是恭謹一禮,然后才敢附到扎西喇嘛身旁輕聲問了幾句。扎西喇嘛聽到他的問話后,搖了搖頭,然后轉向葉相僧行了一禮。

    葉相知道他是在請示我,略想了想,心道自己明明已經到了五台山這般久了,大勢至卻還不下來,便微笑著點了點頭。

    得到他的首肯,扎西喇嘛才對達郎爾上師說了幾句藏語。

    達郎爾上師眼中地驚恐愈發重了,好在馬上醒過神來,口中不停頌著佛號,似哭似笑,無比激動地趴在了葉相僧的面前,不停叩拜著。

    不管是修的佛還是修的錢,但在五台山上呆了這麽久,供奉了文殊菩薩這般久,忽然知道面前這位真的是宗喀巴大師轉世,由不得達郎爾上師有些心緒狂搖,喜悲交雜。

    演教室中衆僧更是疑惑。

    “我爲衆生講法。”葉相僧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我要在此開法會,你們安排一下。”

    大勢至菩薩還不來,葉相僧決定把動靜弄的再大一些。其實他還存了些菩薩本不應有的私心。歸元寺目前香火雖盛,但斌苦不日即將圓寂,而自己又……所以葉相決定在自己“死”之前,爲歸元寺立下一個無人敢擾的偶像。

    黃廟喇嘛們大喜過望,馬上去安排一切事由,此時地他們已經隱隱知道了葉相僧地身份,能夠親耳聽菩薩講經,那是幾百世也修不來的福緣,只是那些負責安排地喇嘛們卻面帶傾慕之色,硬是不肯離去布置經台。

    葉相僧也不如何,微微一笑,便坐在了地上。

    黃廟衆喇嘛也坐在了地上。

    退在外側的青廟僧人們猶有懷疑,卻也想聽聽這位神秘莫測的年青僧人有何說法,所以取了些蒲團,然后封了寺門,齊齊坐在院牆之下,靜靜等待著。

    法會的場所很簡陋,演教寺里的遊人被盡數請出去了,倒是一片安靜,無一人敢出聲,只等著葉相僧法會的開始。

    葉相僧輕聲說道:“我回五台半日,並無感觸,天下事本便如此。只是行事爲人均守本份,僧人本分在何處?”

    “在修行處。”白云寺住持素問微微皺眉應道。

    “修行法門各異,應持如何觀?”葉相又問道。

    又有一僧應道:“應持無常觀。”

    葉相搖頭:“此觀非彼觀,這位師兄善辯卻不知其意。”他此時隱隱現出菩薩氣息,阖寺僧人拜伏于地,這般不客氣的說話語氣,反而透著分理所當然。

    “歸元寺講方便法門,其實也不盡然。”葉相僧面目柔和,繼續說道:“坐禅三昧經里講五門對治法,乃是禅法綱要,又是精進之築基,而五台諸位師兄弟,卻于根本處放手,實在可惜。”

    這講的是山下之事。

    不知道葉相僧開這個法會,究竟是要對誰說道?

    “你明白嗎?”葉相僧滿是憐惜的目光注視著扎西喇嘛身旁那個三四歲的小喇嘛。

第七卷 空城 第六章 菩薩是這樣煉成的(下)

    第六章 菩薩是這樣煉成的(下)

    安靜的演教寺內,在衆僧的目光關切下,小喇嘛兩只小手緊緊地攥著象牙制成的法器,想了想后卻還是搖了搖頭。

    扎西喇嘛滿心遺憾,這是他在雪原上揀的棄子,三四歲年紀,便跟隨著他在雪原上行法,也沒見過這孩子喚苦,而且小小年紀竟然能夠看得懂上經了——本以爲他與佛有緣,不料今日菩薩青眼有加親自點化,這小孩子卻聽不明白。扎西喇嘛心疼幼徒,不免覺得可惜。

    誰料得小喇嘛搖頭之后,竟吐出了干干淨淨的兩個字:“太淺。”

    這便是說,葉相說的太淺!

    葉相先是一怔,旋即朗聲長笑起來,笑意似乎十分快意,他雙眼甯靜,看著小喇嘛一字一句問道:“淨土宗師印光大師,一生極力宣揚二事,一爲因果,二爲淨土,可知爲何?”

    小喇嘛皺皺眉,思考很久之后說道:“說明這位大師猶在因果之中,未敢起超脫心。”

    “你可願超脫因果?”葉相僧雙目中清光大作,肅然喝道。

    小喇嘛搖搖頭:“佛猶在因果律中,何況修佛之人。”

    葉相僧默默看著他,歎了口氣,又道:“普賢大士曾有十大願,禮敬諸佛,稱贊如來,廣修供養,如何?”

    小喇嘛年紀雖小,卻是天然一顆晶瑩佛子心,不加思索道:“無分善惡,一應供養。”

    “善哉善哉。”阖寺僧人齊聲贊頌。

    葉相僧卻搖了搖頭,心里想著,普賢菩薩當年何嘗不是廣修供養,但最末卻依然忍不住要自己代爲看那人如何,一顆執著心如何褪?

    “淨土攜業往生,不拒執著。如何?”

    小喇嘛答道:“執著便是起心動念,起心動念便是菩薩,依然有妄想分別,近佛而不是佛。”

    葉相僧點點頭,問了一句話:“菩薩猶有執著,你可願執著?”

    小喇嘛面上忽然有些迷惘,似乎不明白葉相僧問的是什麽意思。

    “罷了罷了。”葉相僧歎息道,知道這孩童天生里堅毅無比。以行門修心,不是願不願執著,而是本身便太過執著。若這世再從頭修過,修到最末還是個起心動念的境界,自然還是回複原本。

    法會還在繼續,葉相今天講的主題是大方廣佛華嚴經入不思議解脫境界普賢行願品。

    這篇經文與葉相頗爲相得,雖與文殊菩薩沒什麽關系,但卻是普賢菩薩當年教化善才童子的教材。而且翻譯到中土來的,又是老猴的師傅。

    葉相對于經文自然是熟悉地很,而又與作者,當事人,翻譯者又有如此親密的關系。自然知道字語言間隱著何微言大義,所以娓娓道來,再夾上幾個俗世成例,這法會。說的倒是生動活潑,並不緊張嚴肅。

    阖寺僧衆深感精妙,齊齊洗耳恭聽,神色愈加恭謹。

    葉相僧一面說著,一面將目光投射在小喇嘛的面上。看著小喇嘛若有所思,若有所動的表情,他微笑著,無塵靈台悠悠然回到了千年之前那座山上。五年之前那座寺中。

    前生往世,無數劫數,他曾與面前這小喇嘛共同渡過,買酒醉倦雪橋下,凍墨呵竹寒寺中,今日又見著面了,縱使以他大菩薩的定力,也無法抑制心中的那絲微渺卻溫暖的安喜之意。

    不知過了多久。

    講法畢。五台山地僧人喇嘛們齊齊拜服于地。對這位面相清俊的年青菩薩禮敬不止,贊道:“一切大衆。聞佛所說,皆大歡喜,信受奉行。”

    這是普賢行願品的最后四句話,衆人贊出,這法會便結束了。

    法會結束之后,卻沒有人離開,也沒有知客僧敢當著這麽多高僧的面把木門打開,迎遊客進來,所以演教寺中仍然是清靜一片。

    不知何時起,忽然有一名僧人開始清聲頌起經來。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

    緊接著,其余坐在蒲團上的僧人們也隨之念出,雙手合什,禮敬葉相。

    經文的聲音愈來愈響,但落在人們的耳中,卻是愈來愈輕,無數道聲音混雜在一處,漸漸同聲同頻,彙成一個嗡嗡莊嚴的法聲,經文地內容開始在演教寺內回蕩著。

    氣息逐漸莊嚴起來,經文的聲音似乎宛如實質般,不停地沖刷著衆僧的靈台,然后經禅心一釋,飄飄灑灑籠罩寺廟,形成了一個極大的氣息場。

    而場的正中央,坐地便是葉相僧,他的對面,便是那個面上紅黑一片,略有些瘦弱的小喇嘛。

    衆僧念的不是旁地經文,正是五台持修千年的;文殊師利般若經。

    經文中曾有佛祖與文殊菩薩當年的一段對話。

    “佛告文殊師利:汝今可不住佛乘耶?文殊師利言:如我思惟,不見一法,云何當得住于佛乘?佛言:文殊師利!汝不得佛乘乎?文殊師利言:如佛乘者,但有名字,非可得,亦不可見,我云何得?佛言:文殊師利!汝得無礙智乎?文殊師利言:我即無礙,云何以無礙而得無礙?佛言:汝坐道場乎?文殊師利言:一切如來不坐道場,我今云何獨坐道場?何以故?現見諸法住實際故。”

    此處,五台山,便是文殊菩薩的道場,葉相僧的老家。

    淡淡佛光升起,將葉相僧籠罩在正中,顯出智慧之光,斷煩惱之意。漸漸的。葉相僧的童子容顔愈加清美,籠罩在清光中,給人一股難以言明的美感,而在他地身后,逐漸顯現出了文殊菩薩地寶像。

    清光菩薩一手持蓮,一手持劍。

    蓮上安然端放一經,正是文殊師利般若經。

    劍上隱現一道暗光,正是數百年來曆世之苦。

    衆僧拜服于地。股栗不敢言,頌經之聲戛然而止。

    葉相僧盤坐于清光之中,似無識無覺,嘴唇微啓,道:“我今以是法印,令諸天魔,不能得便。”

    話語落下,演教室正殿里供奉的文殊菩薩像驟然金光大作。于衆人眼前倏然消失!

    孺童文殊菩薩的像消失了,而葉相僧的境界無聲無息間又漲了一個層次,他微微低首,左手平伸,柔曲食指。說道:“扎西與這孩子留下。”

    衆僧此時完全明白了這位僧人是誰,哪敢多言,急忙退出寺外,只是今日心神受了大震駭。有好些僧人嚇得有些走不動了,全靠著旁人的攙扶才出得大寺。

    在寺院之外,稍許平靜下心情的諸青黃大廟的住持們聚在一處,相對無言,良久后,才在面上齊齊露出微笑。

    能親得文殊菩薩點化,只怕這是要修上千年才能修來地福澤吧。

    有一紅衣喇嘛難抑喜色,說道:“此乃盛世之事。必當宣告天下,令廣大信徒安慰。”

    諸僧點頭稱是,旋即在心頭盤算,應該如何才能將文殊菩薩地光澤灑遍這整個世間。此時的衆僧,早已不再考慮什麽花費,什麽之類地任何東西。換作任何一位僧人,如果在有生之年,能親眼看見菩薩轉生。只怕都會歡喜的成爲精神病。

    但白云寺的住持卻老成持重。雖然也是面相安樂喜悅,卻依然提醒道:“我等當禮敬便是。其余外物,不需多加理會。”

    衆僧一想,也有道理,心想這等天大的事情,哪里是自己這些凡俗僧人能夠承受的?諸僧又不知道菩薩等陣又會去何寺盤桓,所以諸位高僧讓原本就守在寺外的弟子們,趕緊清除五台山上地所有遊客,爲菩薩今日回家省家騰出個干干淨淨、清清淨淨、無人敢擾、最好無人能見的大道場來!

    安排妥當,衆僧面上重又浮現喜樂之意,隨素問大僧跪倒在演教寺外,用心地品味消化先前的所得。

    “原來是菩薩。”小喇嘛此時臉上全是狂熱之意,拜倒在葉相僧的面前,童稚的聲音里卻感覺不到一般孩童所應有地佻皮,有的只是一顆堅定的向佛之心。

    葉相僧柔柔散去身周佛光,卻依然低著頭。

    小喇嘛忽然道:“佛祖曾言,菩薩不得在人間現出寶像,以色誘人入法,菩薩今日顯出真迹,已違背了佛祖旨意。”

    低頭看地的葉相僧微微一笑,心想這位師兄倒真是行門第一之人,即便轉世爲靈童,卻也對這些事情如此在乎,甚至敢對自己這個大菩薩大加駁斥。

    扎西喇嘛垂手侍在一旁,聽著自己地徒弟竟敢對祖師爺如此不敬,嚇得不淺,趕緊上前分解道:“祖師,這孩子向佛之心堅定,口不擇言,還請……”

    話沒說完,葉相僧緩緩擡起頭來,淡淡道:“他不錯。”

    葉相僧一擡頭,扎西喇嘛不由愣在了原地,而一直臉上除了狂熱之外並沒有太多表情的小喇嘛也怔了。

    之所以這樣,是因爲葉相僧的臉忽然變了!

    先前法會之初的葉相僧,面似孺童,白玉瑩瑩,而此時不知爲何,葉相僧的臉卻像是換了一個人般,顯得平凡至極,而且年紀似乎也瞬間大了許多,但面上有種感覺,讓人說不出來的舒服。

    扎西喇嘛不敢直視,倒是小喇嘛忽然贊道:“無垢無塵,無垢文師利菩薩。”然后深深拜倒。

    扎西喇嘛聞言,壯起膽子一看,發現果然如此,菩薩的臉上雖然只是一個平凡的世人形象,但似乎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每一道皮膚細紋都無比纖淨,根本沒有一絲雜垢,更沒有汗漬什麽,就連露在外面地頸部,也像寶石一般干淨。

    葉相僧微微一笑。

    扎西喇嘛自知魯莽,趕緊低下頭去。

    文殊菩薩有五像:孺童文殊,無垢文殊,聰明文殊,智慧文殊,獅子文殊。

    每一像便有不一樣的大神通,葉相僧自九四年在省城文殊院中醒過來后,便一直停留在孺童文殊的境界,而今天在五台山上,受阖山氣息所擾,加之諸年來修爲精進,自然晉入了無垢文殊的境界。

    不是說無垢文殊就比孺童文殊境界高,但身具五像,便需要五像同顯,那才是真正的佛祖座前第一智慧大菩薩!

    “扎西,領著這孩子回藏原,或是去省城歸元寺。”葉相手若蘭花,淡舉在胸前,輕聲吩咐道。

    “是。”扎西喇嘛雖然心中有疑惑,而且極想隨著菩薩修行,但菩薩發話,他根本沒有任何猶疑便應了下來。他想了想又道:“我帶這孩子回藏原,菩薩當年授我法旨,藏邊民苦,讓弟子多加看拂,我這便帶孩子回藏原繼續修行。”

    葉相僧想了想,如果去歸元寺,自然有斗戰勝佛幫著保護這小喇嘛,但數月之后,斗戰勝佛便要嘗試脫困,到時又不知會發生怎樣的事情,讓小喇嘛留在省城,只怕反而不好。加上佛法修行,確實也不宜在繁華銷骨之地,所以他便微微點頭,允了此議。

    小喇嘛沒有任何意見,他早就想隨師傅回雪原之上了。

    許久之后,葉相僧推門而出,演教寺外的衆僧人齊齊圍了上來,但一看見他的臉,發現不是先前菩薩化身地小和尚,于是極有禮數地讓開。

    菩薩在寺內,衆僧不敢驚擾,所以讓這面相陌生的僧人離開,哪里知道,菩薩正和他們擦肩而過。

    片刻之后,葉相僧地身影出現在了五台山的東台望海寺中。

    此寺供奉著聰明文殊。

    “大勢至菩薩還不來。”葉相僧微笑著,那張平凡無奇的臉上每一根毫毛在陽光下顯出晶瑩之姿,“那我便把這五個寺走完吧,還真有些懷念自己另外的幾張臉。”

    不知道葉相若真把這五個寺走完后,文殊菩薩會到一個什麽樣的境界?

第七卷 空城 第七章 青獅哮

    第七章 青獅哮

    今天的五台山格外安靜,聽不到鍾聲,也嗅不到香火氣,山腰之上,便再無凡俗之音,若有神者細細望去,便能看見幾千幾萬名僧人很恭敬虔誠的跪在地面上,朝著山上不知哪座山峰在叩首膜拜。

    東台望海寺正背著太陽落山的方向,文殊菩薩的塑像被漸漸往西面去的太陽耀出了一條越來越長的影子,幽幽的影子正中,葉相僧閉目冥想。

    平凡無奇的無垢和尚,全身上下都被籠罩在光影之中,顯出極幽甯的感覺。

    片刻之后,無來由的,那座高大莊嚴的菩薩寶像又消失在了空中!

    葉相僧睜開雙眼,瞳子里現出一絲明慧光澤。

    片刻后,他又去了北台靈應寺,那處供著無垢文殊的像。

    異象在五台山上連連發生,佛光叢叢,從五座山峰上湛開,此時守在演教寺的僧人們終于知道菩薩早已經離開了此地,上山去了,衆僧不知菩薩在做何事,哪敢上去打擾,于是跪地對著山峰叩首不已,禮敬相持。

    無垢文殊的寶像也消失在空中,化無數清光,然后進入了葉相僧的體內。

    至此時。他只有兩座山沒有去,分別是南台和西台,上面的普濟寺與法雷寺分別供奉著智慧文殊與獅子文殊。

    在陽光下,葉相僧袈裟飄飄,有若云上一神,自南台飄過,卻很奇異地沒有落下山頭去回複智慧文殊之力,而是直接破開空間。來到了法雷寺中。

    此峰名桂月峰,峰頂山風勁吹,葉相僧身上的袈裟獵獵作響。

    峰旁矗立豐一座大法像——“獅子蓮花月墊上,佛子吉祥文殊尊,執持經函紅色劍,語之獅子我頂禮。”

    這法像中的文殊菩薩乘于青獅之上,身下蓮花座,與一般文殊寶像相似。也是左手持經書,右手持金剛劍,但與別處不同,此處的文殊菩薩面色威然,凜怒不二。金剛雙目似雷電般直視峰前層云。

    而菩薩右手握地金剛劍更是剛剛豎起,就像是剛剛經曆過一場血厲的厮殺,帶著無比的殺氣和威勢,甚至……連那劍身上都是紅的!

    爲何紅?自然是群魔鮮血所染。

    葉相僧看著那寶像下的青色獅子。微微一笑,右手輕輕撫上獅頭。

    一道青光從葉相僧的掌緣下迸出,就像是水洗一般,沿著獅頭迅疾散開。很奇妙的情形發生了,那些青光就像是有某種生命力似的,不停地沖涮著石質地青色獅子,漸漸將那獅子上的凡間青青色彩盡數沖涮掉,露出內里的本身材質來。

    那石獅的材質有些奇怪。明明是石頭,看上去卻似乎有些彈性,顔色似白非白,就像是某種有生命的物體。

    青色的顔料被沖洗掉了,而葉相僧手掌上的青光還在噴湧而出,竟又給那石獅染上了一層青色,只是這青色卻與先前的青色不同,湛湛泛光。寶氣十足。就像是某處仙境里不知深淺地湖水,又像是某個西方王子幽幽的美麗眼瞳。

    青色的石獅微微動了!

    葉相僧微微笑了。在石獅上盤座了不知道多少年,經曆了多少風吹寸打的獅子文殊像也微微笑了,然后化作一道清光,消散在桂月峰頂,清光一湛即現,就像是煙花一般。

    而尋常凡人形象的葉相僧地眉毛卻在此時挑動一下,原本柔順的眉尾被這一挑之后,便定住了形狀,再也沒有卷回去,變作了一道直如劍的英眉,眉尾殺意大作!

    “淨日升起百花放!”

    遠方的日頭在葉相僧道出此偈后,驟然弱了光芒,反而是有一道光從葉相僧地身上射了出來,穿透了那層厚厚的袈裟,穿透了五台山峰頂的霧氣,穿透了所有的一切一切,將所有的周邊的事物都照的晶瑩剔透,美麗無比。

    而那青色石獅也隨著這光芒的照拂,猛然間亮了起來!

    山腳下地數萬僧衆看著這俗世上的神奇景象,不由俱呆了,跪伏于地,不能言語。

    桂月峰頂。

    葉相僧半蹲于地,輕輕拂摸著身前一個毛茸茸的小家夥。一陣光芒過后,又是一陣驅惡除醜的清風拂過,那個石獅便頓時變作了這樣一個渾身長滿青毛,可愛無比的小青獅子,小青獅子的雙眼卻是散著那種嫉惡如仇,凶猛無比的猙獰光芒。

    青獅,終于再現人間!

    “唉呀,幾百年不見你,怎麽和小易朱似的,縮小了這麽多?”葉相僧輕輕撫著小青獅地頭頂,用手指伸到它頭頂地絨毛里替它撓癢。

    小青獅打了個哈啾,噴了葉相僧滿手的口水,然后撅著屁股,前肢並不離地,后腳碎碎移著,將小小地身子挨緊了葉相僧的小腿,使勁地蹭了幾下,看著憨態可掬。

    “普賢還把白象留在身邊五百年,我卻封了你五百年,你不要怪我。”

    葉相僧低頭說道,略有歉疚之意。

    當年他與普賢領著須彌山羅漢在各界中尋找佛祖下落,最后進入了人界,不料被西天淨土方向暗中施了毒手。

    本來以須彌山當年盛景,斷不至于被一個大勢至菩薩就欺淩到如此田地。但一來事發突然,誰也想不到精修佛法的佛子們忽然變成了黑暗中噬血的殺手,二來誰也沒有料到一向刻意隱藏自己功業的大勢至菩薩竟然有如此強悍的神通境界。

    文殊菩薩成了第一個散去寶像,徒留佛性的犧牲者,與之同時,青獅也在重傷大勢至菩薩之后,被打回了小靈體,文殊菩薩散體之前。搶著將青獅封入了石獅之中,逃過了大勢至的追殺。

    直到第一文師利菩薩死后,大勢至才開始在雪原上對普賢動手。

    畢竟文殊頂著個第一地名號,不先殺了他,大勢至菩薩自會忌憚。

    這一世的文殊已經醒來,而且站在獅子文殊像前,眼中終于多出了一絲厲殺抗擊之意,所以他才會施出神通。喚出了青獅。

    只是菩薩算錯了一件事情,所以此時他只好苦笑著,看著自己膝旁像小狗一樣的青獅——封閉了五百年,青獅就像睡了一個五百年的大覺,當初受的傷根本沒好。還只是一個徒有威勢,卻無比脆弱的小獅子。

    “唉。”葉相第三次歎氣:“你這小東西,本以爲你能幫我點忙,哪里知道反而卻要心憂你的死活。”

    小獅子不依。嗷嗷叫著,朝著葉相的腿上咬了一口。

    葉相苦著臉,發現腿上只是微微一麻,並沒有受到什麽傷害。脆弱強大,這都是相對地概念,若自己膝旁這獅子胡亂放入人間,只怕也是個恐怖的大妖,但如果和菩薩境界比起來。確實有些風中柳絮般柔弱。

    正想著,小青獅忽然離開了葉相僧的身邊,沖到了月桂峰的懸崖之畔,擡起那青毛雜然的獅頭,沈默著向著天上某個方向望去。

    小獅子的頭擡的很緩慢,很沈重,那對夾雜著狂暴之意的雙瞳卻忽然安靜了下來,然后慢慢地被一層很恐怖地血紅色染遍。

    葉相僧站起身來。走到他的身旁。手搭涼蓬,向著天際望去。只見那處一片白云,在太陽的照射下反著金光。

    小青獅忽然屈身,雙肩拱起,兩只前爪猛地插入堅硬的青石中,作勢欲飛!

    一只手掌伸了過來,將它按在了地上,葉相僧雙眼平靜,悠悠道:“他既然來了,你又急什麽?”

    小青獅已經發現了那個大仇人的氣息,一股積壓了許久地怒火開始在它頭中沖撞著,偏生文殊菩薩摁著它,讓它不能動彈,所以它只好憤怒地刨著山石,口中發出很恐怖的低聲咆哮。

    小小柔弱地雙爪像是魔鬼的爪子,抓的月桂峰上地岩石四處亂飛,像子彈一樣,將四處的野樹擊折倒下,嗤嗤作響。而它口中發出的咆哮,更是令整座五台山上那些在今日異象佛光照耀下無比安樂的走獸禽鳥們,感到了無比恐懼,四處逃避著,在山間騰起了無數道煙塵。

    就連月桂峰外的白云,都被這青獅的憤怒咆哮震成了絲絲云絮,慚愧地緩緩飄向谷中。

    一獅一僧,一怒一靜,站在懸崖之畔,等待著那個他們已經等待了很久的人到來。

    葉相僧忽然眉頭一皺,一伸手抄起了小青獅的右后腿,右肩一抖,手臂暴長,一道青光籠罩在青獅之上,形成了一個圓融純正地佛光團。

    然后葉相僧清喝一聲,轉首頓足,手腕一擰,就像是人類的運動員擲標槍一樣,狠狠地將小青獅扔了出去!

    菩薩一擲,果然驚天動地,只見小青獅在光團里露出了一絲迷亂之意,緊接著便化作了一道青光,以極快的速度向著南邊的遠方飛了過去。

    葉相微微一笑,知道小獅子性命無礙,這才放下心來,雙手平舉過胸,緊緊合什,迎接著遠道而來的那個強大氣息。

    懸崖旁邊全是獅爪的痕迹,石上如刀斫斧鑿一般,偏在那石下開著一花,花色雜然,並不如何美麗。

    山頂猛然大震,一片泥土拱起複又落下,巨石飛起複又落下,偏是無聲無息,看上去十分古怪。

    而那朵小花,居然在如此恐怖的天地大動中,毫發無傷,連一瓣花瓣都沒有震落。

    天地六動,而不傷生靈,此爲大勢至菩薩境界。

    葉相僧雙眼甯靜,看著向前那個藍眸僧人,合什一禮:“菩薩今日爲何如此狼狽?”

    大勢至菩薩還是上次降臨梅嶺時的模樣,十分普通平凡,只是眸子里卻現出了本體地幽藍之色,以此推斷,定是才經曆了一次十分恐怖地大戰,所以神通並未完全收回。

    而他的身上,則是更加狼狽,只見身上袈裟全破,白晳地肌膚上全是縱一道、橫一道的傷疤,而他的光頭上,更是不知被那個猛人燒出了幾片火紅的痕迹。

    葉相僧歎息道:“本以爲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想不到你還是和他動手了。”

    大勢至菩薩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嘴唇微動道:“我先殺他,再來殺你。”

    葉相僧面上忽然浮現出一絲安樂表情,環顧四周五台雄景,看那遠方白云如蒼獅,平攤右手,手上並無青色寶劍,只是靜靜道:“請,請殺我。”

    省城歸元寺后園,一片安靜。

    老祖宗正坐在茅舍里拿著張省城晚報閱讀,但很明顯,他心中另有心思,眼角余光,全透過窗棂,望向遙遠的北方。他唇角微微一抖,尖聲冷笑道:“菩薩對菩薩?一個菩薩想送死,那個菩薩必然就是要死了,傻子啊傻子。”

    正無奈而又悲哀地罵著葉相這個小禿驢,不料卻察覺到頭頂的天袈裟有所感應,老祖宗擡眼望去,只見天袈裟正緩緩升起,似乎是察覺到了某種強大力量的來襲。

    嗤的一聲破空利響,一個青色的光團遁著古怪的軌迹,直接穿破了歸元寺的上空,猛地摔進了后園,重重地落到了青石板上。

    青色光團被砸碎了,變成無數道青光散去,露出里面被保護著的那家夥。

    一只搖頭猛哮,卻可愛無比的小青獅。

    小青獅似乎感應到了什麽,扭首往茅舍望去,淡紅的眼眸中忽然現出了一絲恐懼。

    一只青色巨手從茅舍里伸了出來,猛地將小青獅拍入石板之中,然后再將小青獅擰了出來,抓進了茅舍。

    茅舍里,老祖宗的聲音幽幽響起:“你那菩薩怕是死定了,以后就跟著我吧。”

    小青獅嗷嗷哀鳴的聲音也響了起來,似乎大不甘心。

    老祖宗又道:“哼哼,前幾年收拾你那大哥,這后幾年看來就來收拾你了。”

第七卷 空城 第八章 勢至

    第八章 勢至

    “噢,我可沒有什麽大哥。”小青獅子咬著那個破舊的袈裟角,吼著。

    “那鳥。”老祖宗斜乜著眼,很輕蔑地看著腳下這毛茸茸的東西。

    “那是三弟。”

    “扯臊,你和那肥象能打得贏它?”

    “鵬子雖然比我們牛逼,但那畢竟是三弟,這扛把子的位置,可是他主動讓給我的。”

    “呸!一大把年紀的妖怪,居然混了一口黑社會口氣,沒點兒出息!那死鳥當年陰你們兩個大老粗,把你們端到前台當靶子,自己躲在后面揀包谷,虧這一千多年過去了,你這蠢貨,這時候還念它的好,真是蠢菩薩養蠢狗呀。”

    “嗯,就算我蠢,但我……也只能是蠢獅子。”

    “獅子也是狗,獅子狗。”

    某猴與某獅的無聊對話結束。

    月桂峰外的空中,大勢至菩薩身湛清光,全身上下甯和柔順,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只是像片樹葉般輕輕飄落在了懸崖之上。

    那只穿著金絲草做成草鞋的雙腳,輕輕踩在了獅爪之印猶留的岩塊之上。

    懸崖邊,全部是大勢至菩薩出現后的氣息翻起的泥土碎石,而那朵殘留著的小花卻依然完好地、怯生生地在滿地傷痕中盛放。

    ——忽然!小花上七片花瓣畏縮著向內里一縮。就像是把花開的過程逆行了一遍,然后猛然綻放,極盛之后,頓時歸于寂滅,花瓣像是潑灑出去的鮮血般,奮勇脫離了花柄的束縛,然后在不足一寸的空間里被震成了數片香粉,蓬蓬微響中。散于空中不見。

    花瓣離枝,而在遙遠的五台山腳下,那道大河,卻是猛地掙脫了河道的束縛,就像是一道渾黃的水做成地條狀果凍,猛地一跳,同時離地二十丈高,橫亘于河道之上。然后就在空氣中停滯了約零點零零一秒,便又重重摔入河道之中,卻異常奇妙的只濺起了幾個小浪花,而沒有漫出河道,造成恐怖的洪災。

    從大河再近數十里地。便是五台山。

    五台山也動了,由山腳直至山腰,所有的泥土似乎都在同一瞬間內活了起來,被某種神通賦予了生命。翻滾著,扭曲著,地下數十丈永世不見太陽的泥土翻拱著要來朝拜那太陽一樣的神通,地面微干的草地卻畏懼著那山峰上的壓力,像逃生般地縮著身軀,化成泥龍,往深處扎去。下面地土想上來,上面的土想下去。便這樣交融扭曲擠壓,像噬人的魔鬼身軀上的爛肉般顫動。

    土動了,土上的建築事物自然也動了,寺院、石凳、香爐,塑像,一應事物……被這彌漫天地間地強大力量撕成了無數塊碎片,黑白黃金,各種顔色的碎片。就像是電影里常見的那種鏡頭一般。很神奇地在空中飄浮著,似乎連地球龐大的引力。也在這一瞬間失去了作用。

    龐大恐怖地力量向著月桂峰頂前行,一路挾塵裹光,咆哮著,嘶吼著,讓峰外的空氣大動,光線大動,聲音大動!

    一動天地動,天地六動,是爲大勢至。

    螞蟻麻木地看著身周的泥土翻滾,蚯蚓安逸地看著大地變得松軟,小鳥有些驚喜地看著眼前的異象,走獸們在漫天飛舞的岩石中嬉戲,大樹微微扭動身軀慈祥地看著天地間的異動。

    滿山千萬僧人正跪伏于地,突遭變故,卻面露安然之色,于恐怖險境內竟是絲毫未傷。

    大勢至菩薩令天地六動,卻不傷生靈,除血火刀兵四災,正是大菩薩境界。

    恐怖的震動過后,五台山間回複平常,只是土地松軟了些,草兒疲憊了些,和尚們茫然了些,一應如常。

    然而那震波卻在上了月桂峰之后,脫去了神妙的外衣,露出了真實可怕地力量,從高高的山腳下直沖而入,遇岩開岩,數百平方公里內的異動之力,全部集成了一束,轟的一聲沖出崖頂,裹著無數萬噸的岩石,由四面八方拱湧而出,死死地壓在了那個雙手堅定合什著的平凡僧人身上。

    壓在了葉相僧的身上!

    轟的一聲巨響,卻沒有袅袅余音,音波直沖出去半丈便嘎然而止,旋又收攏而回,岩石猛地再一縮,再往中間擠去!

    這般恐怖地沖撞,即便易天行地金剛之身也要骨折肉糜,葉相僧雖然是菩薩境界,但一身柔弱身軀,又怎能敵得過這天地六動之威?

    淡淡金黃之光在月桂峰頂散開,這光與文殊的智慧清光不一樣,雖然也是智慧之光,卻是無識無情勢至菩薩智慧光。光團正中,大勢至菩薩已然顯出菩薩本體寶像。

    大勢至菩薩頭戴著寶冠,寶冠非金非銀,卻是貴氣無比,中間镂空,嵌有小花數朵,花中有一寶瓶,正散發著光毫。菩薩身上穿著廣袖大衣,下著長裙,胸前飾著璎珞,右肘微懸于腰際,腳下自然生出青蓮之台。

    清淨莊嚴,大勢威現。

    月桂峰生生矮了一百多米,卻不是被削去了一截。而是峰頂地岩石被這股威勢壓的更緊,竟是縮了一百多米的高度,這樣恐怖的天地變化之中,葉相僧怕是死了吧?

    大勢至菩薩的雙目里卻是閃過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表情,平懸在腰際地右肘微微一顫,右手上持著那枚蓮花蕾漸漸綻放。

    隨著這蓮花蕾的綻放,在月桂峰上堆積如山的巨大岩石像是受了某種巨大力量的牽引,開始緩緩地移開。發著咯吱咯吱的聲音。巨石一面向旁移動,一面灑下石粉來,籁籁然就像是一場六月飛雪。

    竟連這些堅硬無比的石頭都被撞成了粉末。由此可以想見先前那次撞擊的力量。

    岩石漸漸移開,終于露出了里面那片空地來,空地之上的景像很慘。

    確實很慘。

    只見一個小和尚很頹然地倒在地上,身體早已經被巨石地沖撞擠壓的變了形,腦袋很淒涼地變成了一個奇形怪狀的模樣,耳朵撕扯到了颌下。眼眶卻被撞地沖頭頂移去,一片狼籍。

    然而又很古怪。

    因爲沒有血,一絲血都沒有,那變形的臉上沒有,那移了位的眼眶里沒有。那被擠成糖人似的身體上也沒有,連那身普通的袈裟,看上去都還是那樣的干干淨淨,除了有些潔淨地白石粉之外。沒有什麽血泊內髒。

    而且葉相僧的身體似乎也發生了某種變化,竟似是縮小了一號,像個孩子般地绻縮在袈裟里,袈裟破了很大,卻看不見太多身體,像床破爛的被子一樣覆蓋著他一動不動的身軀。

    葉相僧動了一下,然后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伸出像孩子一樣白嫩的手掌,扶住自己地下巴。揉了揉,然后把臉上的皮膚拉了幾下,又把自己的右邊耷拉在颌下的耳朵往上提了提,最后用力一拍,將自己地眼眶從頭頂拍回了臉上。

    看上去很恐怖,就像是一個可以隨意揉捏的泥人。

    這時候,他的臉面終于回複了正常,卻不是先前獅子文殊境界時的金剛面目。而是一副無害純美的孩童模樣。甚至比在省城書店時,還要更加清稚。更加柔美。

    大勢至菩薩那般驚天動地的一擊,居然沒有殺死他!

    大勢至菩薩未動,腳下蓮花座緩緩移動向前,臉上依然是沒有什麽表情,似乎對于葉相僧的死而複生並不怎麽吃驚。

    葉相僧此時不再像個孩子,而就是一個孩子,小手小腳籠在破爛的袈裟里,袈裟一直垂到地上,這樣一個清俊地小和尚站在滿峰碎石之中,面色甯靜,雙手合什。

    “五百年間,你有很多次機會修成孺童文殊,但你一直沒有,今天想不到卻用孺童文殊的本像來面對我。”大勢至嘴唇微動,在一片金光里問道:“師兄,看來你準備這五百年來的重複故事。”

    小小的葉相僧低首合什一禮道:“孺童本是清靜無害像,菩薩六動了得,我只好以柔順虛應,只是爲了保住這皮囊。”

    不知爲何,大勢至菩薩笑了,微笑道:“以至柔之孺童寶像,應對這天地六動之力,天下至柔,師兄好應對。”

    葉相僧微笑應道:“千年之前,與老君一席話后,便將這意思用在孺童境界中,卻從未用過。”

    難怪有人說,但凡大境界之人,都是大虛僞之人,看這兩尊大菩薩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仇家,偏生這時候卻在月桂崖上開起戰術總結討論會來了。

    嗤的一聲利響!

    大勢至菩薩雙瞳中金光大作,右手上的青色蓮朵本已全部綻開,此時更是被菩薩的大威勢逼出一片花瓣,像利箭一樣脫體而出,刹那間來到了葉相僧地面前。

    便是在風中渡了一渡,那片花瓣頓時化作了一間小屋大小地巨大花瓣,青色中夾著淡粉的花瓣邊緣閃著金光,似是無比鋒利!

    葉相僧雖然此時在孺童文殊境界之中,一身肌血骨水宛若世間最柔最純之存在,在天地六動壓迫之下,猶能保持完整,但如果遇見這樣地佛家法器來襲,鋒利的花瓣邊緣,殺傷的方法又與天地六動的威能完全不同。

    這是純物理撕裂,如果葉相僧真的用孺童文殊本體硬抗,一定會被從中劈成兩半!

    “啪!”的一聲輕響。

    葉相僧雙手輕輕一拍,掌聲響起來,同一時間,他的肉身也猛然漲大起來,回複成一個正常人的大小,童稚之色盡祛,五官漸顯英色,雙眉欲飛而振,似劍般刺出,而渾身上下也籠罩在金剛微毫之中,一股磅薄的力量從他的身軀猛地迸發出來。

    便是這一合掌,便在電光火石之間,將那巨大的噬人的鋒利花瓣拍散在掌心!

    一聲佛吼從葉相僧的嘴里傳了出來,如獅般的怒意力量貫穿入他的雙臂,臂上袈裟絲絲寸裂,而他掌心的花瓣也被這宏大無俦的力量,全數拍散,猶自帶著大勢至菩薩無上法力的花瓣碎片,擦著他的身軀射空,比子彈更加迅速地射入了月桂峰的岩石之中。

    片刻之后,那些看似柔弱的花瓣,便穿透了厚達數百米的岩層,穿山而出,速度猶自不減,嗤嗤尖嘯著,射向不知何方的幽藍天空里。

    大勢至菩薩微微一笑,笑容里卻看不出來是苦澀還是自信,甚至絲乎有一絲欣慰。

    然后他再次舉起右手,手中那枚全然綻放的青蓮大放光芒,無數片花瓣離體而出,挾著恐怖的力量和銳利的邊緣,向著葉相僧殺去。

    不論菩薩笑也罷,哭也罷,心神激蕩也罷,甯靜也罷。

    大勢至菩薩總是要殺文殊菩薩,五百年間不知殺了多少次,便是如此乏味,又是如此令衆生心寒。

    葉相僧面色平靜站在峰頂,雙眉卻如劍般挑起,一股從來沒有在他身上出現過的絕訣勇猛氣勢,頓時籠罩四周。他右手空舉,似持著金剛寶劍,左手微垂,如玉的臂膀手掌顯得充滿了無窮的力量。

    正是:獅子文殊寶像。

第七卷 空城 第九章 無垢(上)

    第九章 無垢(上)

    月桂峰上,無數瓣花瓣閃著寒光,飛舞著,像蝴蝶一樣,又像是落葉一樣,飄飄搖搖,不再挾著可怕的速度,不再變幻成斫人的巨斧,只是密密麻麻地滿天飛舞著,忽上忽下,往葉相僧身邊來。

    葉相僧此時持獅子文殊勇像,但面對著這漫天飛舞的花瓣,卻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滿天鋒利青蓮花周遊著,緩緩逼近了葉相的肉身,逼近的極慢,從而顯得異常詭秘,蓮花瓣在天上飛著,卻沒有發出嗚嗚的破風之聲,反有一種柔滑飛舞的美感。

    大勢至菩薩右手蓮花朵千年不曾綻開,今日綻開,又豈是單單爲了美感?

    青色的花瓣里夾雜著大勢至菩薩最精純的念力,雖柔潤,卻是在空氣中撕扯開了無數道細密複複的黑色小絲,每一絲黑色,便是這空間里的每一縫隙,后面不知是何修羅地。這柔花,生生破開了天地,若真地觸到葉相僧的肉身上,即便葉相僧散去獅子文殊寶像,應以孺童文殊柔弱,只怕也會被撕成無數道肉沫,分散于無數個空間之中,再無生路。

    先前葉相僧以柔弱孺童像對勢至菩薩六動之威,此時勢至菩薩便以天女散花,輕柔殺態來應對他的悍勇獅子文殊像。

    不曾有太多的變化,便是在彈指間,兩位大菩薩已經用自己的無上智慧,無上威勢,互印了幾個回合。

    滿天青蓮花,瓣瓣噬人,葉相該如何應對?

    當以無垢文殊境界應之。

    葉相僧雙手再合,掌聲再起,筆直地站立在月桂峰頂,在四周巨石粉末的環抱中。顯得異常渺小,而他身上的袈裟也早破完了,絲絲縷縷的,看著好不淒涼。

    那聲掌聲清清袅袅響起之后,葉相僧的肉身再起變化,眼上雙眉梢處一柔,頓時弱了勇猛無俦的氣勢,削了金剛護法怒意。眉劍散去,五官一模糊,便散了獅子文殊的境界,淡淡柔潤乳白光澤從他地五官處滲了出來,左手一領,捏了個手印,自然進入無垢文殊的境界。

    葉相僧持著無垢文殊境界,眉順眼柔。似全無一絲抵抗的心念。偏生那乳白的光澤從他面上散出,把這個衣著破爛的小僧人洗的干干淨淨,滴塵不惹,看似尋常的面目上,長長的睫毛覆蓋在眼簾之上。十分秀氣,十分潔淨。

    青蓮花愈來愈近,葉相僧身上地白光卻愈來愈淡——直到那些白光全鑽進了葉相僧的體內,非凡的氣息全部斂去。只留下了干干淨淨一和尚。

    花瓣破開幽幽的空間,溫柔地貼上了葉相僧的身體。

    “嗤嗤嗤嗤……!”

    一陣極其難聽的尖利聲音響了起來,就像是有誰在用一個大電鋸不停挫著陳叔平的大白牙,十分難聽,就連月桂峰上那些在亂石中挺拔著的桂樹也被這聲波震地打起擺子來,不停顫抖著,堅韌的樹皮全數也震酥了,露出里面的肉聲。

    青蓮花瓣與葉相僧的肉身一接觸。便開始發出這種聲音,不過片刻,葉相僧身上的袈裟便全被這些可怕地花瓣撕成了粉末,挾持去了另外的幽幽空間,不複存在。

    葉相僧全身赤裸著,被花瓣包裹著,然后一道佛偈從他口中喝了出來,佛偈聲中。花瓣無由頹然墜下。

    只見肉身之上一片光滑潔淨。竟是一個傷口也沒有,不知道這是爲什麽?大勢至菩薩千年未開之青蓮。居然傷不到葉相僧的肉身?

    “無垢?”大勢至菩薩輕聲歎道。

    全身赤裸的葉相僧合什持禮,面上無有一絲表情,靜靜道:“心中無垢,身上無垢,既然無垢,垢塵如何沾身?”

    無垢文殊境界!身上塵垢不染,那些花瓣又如何能夠沾到他地身上?那些花瓣里破開的空間,在佛眼看來,又何嘗不是一絲塵垢?

    無垢,便無傷。

    無物能傷。

    這才是真正的大無垢境界。

    省城墨水湖邊的小書店。

    今日莫殺在鵬飛工貿開大會,所以小書店里便只剩下鄒蕾蕾和陳叔平兩個無聊人,

    這兩人乃是天底下最無聊的人物,爲何這樣講?且看那陳叔平,天天窩在小書店里不敢出去,一出去,就會面臨著六處的可怖眼光,教不成書,只好看書,小書店又沒有幾本教材書,所以陳叔平無聊。

    再看鄒蕾蕾,四處見工,身后卻總有六處人馬小心護衛,哪有尋常公司敢來請她?那個不成材的老公又翹家了,那個胡鬧台的兒子也翹家了,徒留相思之女,哪有心思做旁地事情?小書店人雖不多,但個個都是沒有“人”味兒的神仙妖怪,不會買合適的衣服,不會去菜場討價還價,不會買很漂漂的保暖內衣……光打理這個家就耗去了她太多精力

    而最近天下太平,小書店冷清下來,鄒蕾蕾便忽然覺得自己無事可做。

    雖然沒有過幾天有夫的日子,但她還是繼承了中國家庭主婦的良好習慣,一旦無事可做,便開始給自己找事做。今天開始給小書店大掃除,拿了兩塊抹布,在書店的書桌木椅上狠狠擦著,一塊抹布是干的,一塊抹布是濕地,先濕后干,擦,擦,擦,直擦得桌面泛亮,無垢無塵,直擦得她要將心中一直隱藏許久地怨氣全數抹布,直擦得她那顆本來纖塵不染的心,回複原本最初那個清淨模樣。

    “嘩。”地一聲,她拉開櫃台抽屜,準備整理一下,然后清麗的黑瞳骨碌一轉,發現了些不尋常。回過身來,叉著腰吼道:“陳叔平,你又偷錢!”

    陳叔平從后院走了出來,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鏡,讷讷道:“最近省城又沒有書展,我偷錢有什麽用?”

    鄒蕾蕾眯著眼睛看著他,確定這條老狗應該不會說謊,不由疑惑自言自語道:“那就只有葉相了。他拿錢出去做什麽?這和尚,向來身上一分錢不帶的。”

    “葉相昨天也沒回來,是怎麽回事兒?”

    陳叔平一攤手,示意自己根本不知道,然后便低頭看著手上那卷高中數學例題編,回了后院。

    鄒蕾蕾想了想,將手上地抹布扔到盆里,進里屋梳了梳頭。換了件衣裳,便準備出門。

    陳叔平只好又從里屋出來,抱怨道:“你去哪兒?”

    “你看你的書,管我。”鄒蕾蕾沒好氣地準備關木門。

    陳叔平見她吃力,趕緊上前幫忙。把小書店的木門關好,愁眉苦臉道:“易天行上天前揍了我一頓,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我在人間保你安全。你去哪里,我自然是要去哪里的。”

    鄒蕾蕾眼睛微微一轉,嘻嘻笑道:“你每次和我出門,那些六處的人看著你就恨不得做個狗肉火鍋,也不知道是你保護我,還是我保護你。”

    陳叔平默然不語,忽而冷冷說道:“我去將他們都殺了。”

    鄒蕾蕾一擺手道:“少擺這狠勁兒,明知道你不敢。”

    陳叔平分辯道:“那是你家相公不準。”

    離了小書店。在省城五月令人沈醉的春風里前行,鄒蕾蕾右手提著個包裹,后面兩米遠處跟著條老狗,心境全沒有一點春光燦爛,只覺得孤獨寂寞難耐。

    不多時來到歸元寺門口,見著護法夫人大駕光臨,知客僧們早迎了上來。

    有僧人要接她包裹,鄒蕾蕾搖搖頭。仍是自己提著。只是皺眉問道:“你們大師兄回來了沒?”

    “前兒個就回來了。”知客僧應道。

    “還在寺里吧?”

    “應該是吧。”知客僧沒有資格知道后園的事兒,所以也不知道大師兄是在哪間禅房里。

    鄒蕾蕾不再理他。領著陳叔平往寺里去,在翠薇亭下的禅房里先找到了斌苦,發現斌苦大師正捏著那串檀香珠念經,便咳了兩聲。

    “蕾蕾姑娘來了。”斌苦大師閉著眼,眼窩深凹,微笑著,銀色地眉毛舒展開來。

    鄒蕾蕾也不客套,從包裹里取出一個東西塞到他手上,然后問道:“葉相僧回來兩天了,還沒回小書店,我覺得有些奇怪,所以來看看。”

    “去后園看看吧,或許在陪老祖宗。”斌苦也有些意外,如今的他少管俗務,對于那些菩薩之間的事兒似乎也不怎麽關心。

    蕾蕾脆生生地應了聲,又寒喧了幾句,便去了后園。

    待她離開禅房之后,斌苦打開她放到自己手上的小盒子,不由呵呵笑了起來,原來是副墨鏡。

    陳叔平站在后園的石拱門外,眯著眼看著那在一片煙氣之中的茅舍。

    “葉相去哪兒了?”鄒蕾蕾眉宇間隱有憂色,一手拿著件毛衣給老祖宗比劃著長短,一面問道。

    “丫頭,這事兒不是你能操心的。”老祖宗淡淡應道,此時的他早已經變作了慈祥地教授模樣,將自己身上那數萬根褐毛隱了去。

    蕾蕾放下手中的毛衣,歎息道:“這些人怎麽回事?總是說走就走,連個招呼也不和我打,我明明上次和葉相說清楚了,如果他要上天,我也不會攔他,只是要他提前通知我一聲,我好讓莫殺加幾個菜來給他送行,這……唉。”

    蕾蕾的歎息,讓老祖宗有些心慌,溫柔安慰道:“葉相沒有上天,只是回他老家看看。”

    “老家?”蕾蕾聰明,一下子悟了出來,“他去五台山?可是五台山那里沒師傅幫忙打架,如果那個大柿子菩薩又來殺他怎麽辦?”

    老祖宗習慣性地撓了撓頭,嘻嘻笑道:“葉相這厮怎麽也是個大菩薩,只怕老被我佑庇著,他面上有些挂不住?”

    “胡鬧!”鄒蕾蕾恨恨說道:“哪有拿自己性命掙面子的道理?”

    老祖宗咂巴咂巴嘴道:“這時候他們正在五台山上打的熱鬧,沒想到啊沒想到,文殊醒了不過幾年,居然修成了四重境界,能和你說地那個大柿子好好玩一下了。”

    鄒蕾蕾一怔,眼中流露出一絲擔心,輕聲道:“這該怎麽辦啊?”

    老祖宗忽然沈默了下來,轉身望著這個仍然提著毛衣發呆的清秀小妮子,忽然眼中金瞳一翻,炯炯發光。

    蕾蕾被唬了一跳,心想老同志難道今天準備發脾氣?正想著,聽見老祖宗歎道:“說來也奇怪,俺家看世間萬物,基本上都能看個通透,爲何就是看你這丫頭看不明白?”

    蕾蕾嘻嘻笑道:“您不是說我是您親手灌頂出來的清淨之體嗎?”

    老祖宗苦笑道:“希望如此吧。”

    既然葉相僧是在五台山和大柿子打架,鄒蕾蕾雖然擔心,但也知道菩薩之間的戰爭,根本不是自己這種凡俗人等可以影響地,甚至就連跟著自己身邊的這位天狗大人,也不敢靠那個戰場太近,所以別無它法,只好在心中默默祈禱葉相僧能變身成功。

    出了歸元寺,往后角的巷里一拐,她準備去買些葉相僧平日里愛吃的素餅回書店,等他回來。陳叔平忽然在她身后問道:“就這樣?”

    鄒蕾蕾回頭苦笑道:“不這樣,又能怎樣?”

    正說著這話,她忽然皺了眉頭,清淨無垢的面上忽然多出了一絲憂愁之意,恍惚間,似乎感覺著北方那處戰場的神通沖突,化作了無數道若有若無的氣息,沖破這藍天下空氣的阻礙,穿越了空間,直接沖入了她地腦海之中。

    很清晰地,她感覺到了葉相僧的氣息,還有另外那位大菩薩的威勢。

    下意識里,鄒蕾蕾在口中輕聲說了一句:“不要打架。”

    緊接著,她的腦中嗡的一聲巨響,像是有無數面鑼同時敲了起來,嗡嗡不停,她閉上眼睛,揉著太陽穴,卻發現自己能看見很多絲顔色各異的光線在自己的腦中交織著,糾纏著。

    陳叔平見她撫額,略感詫異。

    緊接著,他便看見鄒蕾蕾身子一軟,就這樣倒在了小巷之中。

第七卷 空城 第十章 無垢(下)

    第十章 無垢(下)

    五月里,無來由一場小雨淅淅落了下來,濕了小巷。

    鄒蕾蕾就這樣渾身無力地倒了下來,當她的身體與身畔的雨絲同時墜落,離地只有數寸之時,陳叔平終于醒了過來,右手一擡,一道氣息遞了過去,柔柔托住姑娘家柔弱的身體,沒有讓她沾到地上的塵埃。

    陳叔平的眼角跳了跳,不知道鄒蕾蕾出了什麽事情,右手送過去的氣息卻是更覺古怪,好象她的身體此時有了些很奇妙的變化,就像是一塊冰潤如玉的容器,里面充滿了寂清的感覺,正在緩緩地吸收著自己的仙力。

    就像是一塊冰,又像是一潭水,正緩慢而無法逆轉地吸納著四周的熱量與氣息。

    陳叔平的眼角又跳了一下,悶哼一聲,仙力疾出,將鄒蕾蕾全身裹住,再柔柔托起,準備近前查看一下她的狀況。正往前踏了幾步,忽然發現歸元寺側巷四周有些氣息,稍一品咂,便知道是何方人物,不由怒上心頭,回頭狠狠一瞪雙眼。

    兩道寒光從他的眼中射了出去,迅疾擴成兩片冰冷的氣息,只聽牆頭樹后一片哎喲慘叫,有好幾個黑影捂著自己喉嚨摔到地面。

    雨絲之中,秦琪兒如臨大敵般走了近來,雙手掐著真蘭、霧柳、虛梅三弦,正宗的道家氣息籠罩在這個小姑娘的四周。

    她望著陳叔平,自然想到當初在九江城中那一場恐怖的大戰,心中不由惴惴,卻仍是寒聲問道:“你把易夫人怎麽了?”

    陳叔平苦笑,心想在外人看來,這鄒蕾蕾的忽然暈倒,倒確實和自己脫不開干系。但他怎會放下自己的身段與這些凡人分解,面上毫無表情,理也不理這省城六處的小主任,自往鄒蕾蕾處走去。

    鄒蕾蕾此時被陳叔平的仙人輕輕托著,就這樣漂浮在半空之中,看著就像是一個沈睡著的麗人,長長地睫毛輕輕搭著,十分安詳。

    秦琪兒見他離鄒蕾蕾漸漸近了。輕咤一聲,右手食指一勾,將凝結了許久的三弦放了出去,三道氣息各異,法門不同的道家真弦化作了三道氣息之箭,扎向陳叔平那並不寬厚結實的后背。

    這三道真弦本是仙人所授道訣,確實厲害,但秦琪兒與陳叔平之間的實力差距。實在太大。

    陳叔平理也不理,一只手隨意向后一揮,只見一陣狂風大作,三道真弦被龐大的仙力瞬息間壓成粉末,消失在雨巷之中。秦琪兒只覺得胸口一悶。忍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噴在自己胸前的衣裳上,感覺體內的道力被全數逼空,再也無法動彈。只得眼睜睜著看著陳叔平往鄒蕾蕾處走去,雙眼一黑,暈了過去。

    陳叔平走到平躺在空氣中地鄒蕾蕾身邊,皺著眉,說道:“怎麽忽然就暈了?”他感覺到眼前這女子體內的吸附力越來越強了,托著她的仙力正在不停地流失,需要自己不停補充,再過了幾秒鍾。發現連自己身體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變得粘稠了起來。

    “不是粘稠。”陳叔平皺眉,伸出手掌在巷子里的空氣里輕輕翻轉著,細細體味著這一切微妙的變化,“是冷起來了,仙力的運轉開始變慢了。”

    他的判斷沒有出錯,此時地鄒蕾蕾就像是一塊寒玉,慢慢將小巷里的空氣溫度降了下來,更令人震驚的是。這塊寒玉似乎有種吸噬的作用。正不停地從陳叔平的身體里吸取著仙力——雖然陳叔平仙力強橫,能夠保證自己地仙力不會流失太快。但依然止不住仙力以極其緩慢的速度不停地滲出。

    陳叔平並不害怕,因爲以這個速度,再流失幾千萬年,自己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但問題是:爲什麽鄒蕾蕾會忽然變成了一塊寒玉似的東西?

    現在這個問題沒有答案,只是滿天的雨絲似乎已經感應到了鄒蕾蕾體內地異常,開始微微顫動了起來。陳叔平眯眼望去,一雙神目馬上很清楚地發現,那些雨絲都往鄒蕾蕾的方向偏移了零點幾度,這不是風的影響,因爲在陳叔平的仙力施展之下,四周的風早已停了。

    雨絲如泣如訴,緩慢地偏移著,向著那個懸浮在空中,如沈睡一般的鄒蕾蕾身體偏移。

    “淋病了誰負責?”一個並不響亮的聲音在側巷里響了起來,此時六處的那些人早就已經昏倒在地上,所以這聲音並不怕人聽見。

    陳叔平聽見這聲音里夾雜著地凶戾氣息,唬了一跳,雙腿一軟,險些倒了下去,對著旁邊的青色牆壁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不敢動她。”

    他不敢動鄒蕾蕾,有人敢動。

    一道雄渾至極的氣息從牆內傳了過來,那道褚紅色的歸元寺牆就像是豆腐一樣,被削出了一個大洞,磚頭石灰很安靜地均勻散開,堆積在地上。

    受那道氣息牽引,平躺在空中的鄒蕾蕾開始緩緩轉動了起來,腳前頭后,往寺院牆上的那個洞里移動。

    場面看著很詭異,很像那些老外魔術師在玩把戲。

    院內一片青色,正是歸元寺后園,老祖宗早就已經從茅舍里走了出來,站在石階之上,身上的毛衣早已經因爲體內氣勢境界的提升而變成了無數團毛線胡亂披在身上,一股強悍地、足以驚動天地地氣勢,從他的身上滲了出來。

    陳叔平默然無語跟著鄒蕾蕾無風自動地身體到了茅舍之前。

    老祖宗眼中金瞳一閃,盯著鄒蕾蕾那張熟睡似的臉龐,沈默半晌后輕聲說道:“怎麽回事?”

    陳叔平心頭一緊,暗自罵娘,心想你都不知道怎麽回事,難道我還知道怎麽回事?心里罵著,面上卻是恭謹無比道:“在寺外就暈了。說了句什麽不要打架。”頓了頓又道:“易夫人身上好象有些古怪,似乎在不停吸納著四周的氣息。”

    “廢話,難道俺家連這個都看不出來?”老祖宗瞪了他一眼,右手一招,鄒蕾蕾的身體,便隨著他毛毛的手,穿過了金剛伏魔圈,進入了茅舍之中。

    當鄒蕾蕾的身體穿過金剛伏魔圈時。從來對于她地氣息都沒有感應的金剛伏魔圈忽然嗡嗡一響,露出了青色的本體,卻也沒有什麽阻礙,只是很明顯能看見那個青色的光圈上面,因爲她的身體穿過,而略有粘滯,往里面陷了一些些,就像是打雞蛋時。第一筷子下去時對那蛋清表面造成的困擾。

    茅舍的門關了,陳叔平直直地站在外面,就站在那個湖的旁邊,仰頭看著由天而降地雨絲,下意識里伸出長長的舌頭。將自己臉上的雨水舔舐干淨,陰陰道:“這是什麽事兒?”

    他體內的仙力還是緩慢地向外散著,向著茅舍里面散著,而老祖宗先前的怒意。也自彌漫在后園當中,兩股氣息相加,自然驚動了籠罩在歸元寺上空已經很多年了的那道袈裟。

    那道該死的袈裟。

    青色的天袈裟從歸元寺無數檐角瓦脊上冒了出來,飄飄搖搖地,在高空之上迎雨沐風,瞬即變大,透出莊嚴氣息,莫大威勢。往地面壓去。

    老猴不怕這天袈裟,老狗卻怕。陳叔平被唬地化作一道清煙,往外直竄,但哪能比佛家至寶的速度快,馬上被壓在了袈裟之下,滿嘴啃著泥巴,摔倒在地。

    正在心驚膽顫,等著老猴發發慈悲來救自己的時候。陳叔平忽然感覺到一絲怪異。似乎茅舍里面傳出來了一股隱隱約約,卻又無比堅純的吸力。那股吸力直上天際,將那面青色的大袈裟吸住了。

    陳叔平猜到一定是鄒蕾蕾地古怪狀況,導致的這個結果,鄒蕾蕾此時就像一個極低溫,極安甯的玉石,不停地吸附著身周的一應氣息。而天袈裟內蘊著無窮佛光,感應更強,相應地,吸附的力量也就越大。

    慢慢的,天袈裟飄了下來,很自在地歸位于歸元寺中。

    陳叔平趴在地上,張大了嘴,心想這鄒蕾蕾到底是蝦米人物?易天行這童子,今世如此牛逼,已經讓陳叔平百思不得其解,這童子的老婆,就算她前世乃是觀音菩薩身邊玉女,又怎麽能有如此霸道的神通?

    想那天袈裟,就算老猴也撕扯不脫,鄒蕾蕾憑什麽能讓它安甯下來?降落下來?

    打茅舍里有本書被扔了出來,不偏不倚正中陳叔平的屁股,陳叔平知道是誰扔的,自然不會生氣,從雨水里揀起來一看,發現是本科普的書籍,書已經被翻地有些爛了,不知道老猴是從哪兒弄來的。

    陳叔平扶了扶眼鏡,有些心悸地看了一眼平息下來的天袈裟,往兩邊攤開手,表示不解。

    老祖宗的聲音響了起來:“熵。”

    陳叔平依然不解,他是數學老師,后來惡補化學,也都只在“實用”的范疇里兜圈,物理和哲學是一塌糊塗。

    老祖宗罵道:“熵表示能量在空間里分布的均勻程度,能量分布的越均勻,熵值就越大,在一個自成體系的空間里,熵值只可能越來越大,熱力學第二定律,你都沒看過?”

    陳叔平窘然道:“有點兒印象,不過搞忘記了。”他蠻是好奇問道:“這和鄒家姑娘現在地狀況有什麽關系?”

    茅舍里沈默許久,然后回答道:“蕾蕾地身體如果是個系統的話,那她地熵值已經大到一個無法想像的程度。”

    陳叔平皺眉道:“也就是說,她身體里面能量的均勻程度高到無法想像?”

    “不錯。”老祖宗冷哼道:“不知道是誰做的手腳,俺家以前只以爲是清靜之體,所以能使人親近,現在才知道,這丫頭竟然天生就是純淨之玉般,對身外的一應生靈能量都有極細微的引力。”

    陳叔平撓撓頭,不是很明白:“如果她體內熵值大,那也只是她自己體內的能量均勻。”他的手指唰唰響著將那本科普書翻開,對著上面的一個章節說道:“熵值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增大,所以我們這個宇宙如果不出意外,會歸于一片死寂,但是……那是一個大系統,鄒姑娘只是這樣嬌滴滴的一個人,她身處在我們這個世界當中,應該局部熵值可以降低,不至于對四周的能量産生這麽大的影響才對。”

    陳叔平皺眉不知在想著什麽:“要能影響到她身體外的大千世界,除非……除非,她本身就很……很……?”

    老祖宗沈默著:“自然不是能量均勻這般簡單。她體內的氣息確實十分純淨甯和,能量十分地柔順,如果僅僅這樣,也只不過是個比佛爺還純淨的清淨之體罷了……問題是,她的體內無比寂清,就像是一塊絕對零度的寒玉石一樣,源源不斷地吸取著四周的能量……那感覺,甯靜,空曠,荒蕪,無趣啊……扯臊!怎麽像佛陀那厮以前說過的劫末感覺!”

    “劫末?”

    “這個人類生活的宇宙最后那冷清的景象,溫度極低,空間極大,嗯,冷火秋煙一般,哈哈哈哈,冷火秋煙這四個字好。”老祖宗是牛橫人物,並不覺得鄒蕾蕾如今的狀況有什麽太可怕,反是爲自己找到四個合適的字眼來形容徒弟媳婦兒,感到無比高興。

    “很拗口。”陳叔平覺得唇角有些發苦。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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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5:47

第六卷 梵城 第六十八章 終極答案?

    第六十八章 終極答案?

    紅火的星球上的生活一點都不紅火,外面的風聲被隔絕著,果樹輕輕搖晃著,旃檀功德佛歎了口氣,走到粗大的果樹之旁,低著頭小意培土。

    易天行跟在師公身后,輕聲道:“佛祖死便死了,這事兒也轉不回來,師公不要傷心。”

    旃檀功德佛回過身來,臉上哪有淚痕,疑惑道:“佛祖悟得寂滅之道,此乃喜事,何必傷心?”又道:“童子莫不是無法理解世尊爲何棄世而去?”臉上露出極想給人講解的意思。

    易天行很了解這些和尚,包括葉相在內,所有的和尚都有點兒好爲人師的癖好,而一想著自己師公在這個幽靜的世界里與不會說話的樹當了五百年鄰居,只怕這種欲望更加強烈,趕緊擺手道:“不用了,我很明白佛祖爲什麽自己抹脖子。”

    “噢?”旃檀功德佛來了興趣,說道:“貧僧也是冥思苦想了一百多年,才想通此道,難道童子這便明白了?”

    易天行撓撓腦袋:“佛祖一定是個有大智慧的人,而且在滿天神佛之中,似乎只有他老人家才能穿越時間的長河,去到宇宙的最初,去到宇宙的最末,看看我們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麽模樣的。”

    “繼續。”旃檀功德佛興趣更濃。

    易天行一攤手道:“大智慧之人,又沒事兒做,只好天天苦想。”

    “想什麽?”

    “想我以前也曾經想過的一些問題。”易天行歎了口氣道:“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俗還是不俗?這是一個問題。”

    “我便是我,我不是我,我從來處來。我往去處去。”旃檀功德佛合什應道。

    “拜托。”易天行微笑著:“師公不要拿這些騙錢和尚唬弄世人的答案來唬弄我,那些和尚答不上來,便瞎說一通,也只是個誘人不去想的意思。”

    旃檀功德佛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易天行忽然發現很喜歡在這個孤獨的星球上與師公說話,因爲與師公說話不怎麽廢力,對方便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旃檀功德佛補充說明道:“佛祖不止可以淩越時間之上,也可以淩越空間之上。我們這個世界從誕生之初。便自然分化出許多空間,人間是其一,鬼界是其一,天界又是其一,大空間里又有許多小的空間。身具大神通之人,可以強行破開這些空間地屏障。而佛祖更進一步,他可以破開整個世界的屏障,進入另外一個世界。”

    易天行皺起了眉頭:“師公如此說。我反而有些懷疑我最初的判斷,我們如何確認佛祖真的寂滅了?而不是去了另外一個我們永遠無法企及的世界,而只是不再回來?”

    旃檀功德佛靜靜道:“如果佛祖不再回來,那和真的寂滅又有什麽區別呢?”

    “不錯,物理學上是有這麽一種說法。”

    易天行接著說:“好。我來嘗試著理清一下佛祖的想法。他在時間之上,他在空間之上,他不知其所以來,不知其所以往。永�之生,曾發大願力普渡衆生爲佛,爲佛有何好處?脫輪回之苦,度萬千劫如刹那。”

    他頓了頓,然后說出自己一直沒有對別人說過,一直悶在心里的想法:“所以,佛祖參到最后,發現自己不知多少年來。做地事情都錯了。”

    “如何錯?”旃檀功德佛靜靜問道。

    “輪回是爲苦,其生卻永�不滅。成佛不爲苦,佛亦是永�不滅。從本質上來說,這根本沒有什麽區別。”

    “爲什麽沒有區別?輪回做豬做狗,何其痛苦?立成佛位,永�不滅,豈不快樂?”

    易天行望著師公微微一笑,知道對方早就知道了答案。誠懇回答道:“如果一個有智慧的生命。真的永遠不會死亡,在時間長河里。他能做些什麽呢?時間是無止盡的,知道了一切知道的,看到了一切看到的,體悟了一切體悟到的,他還能做什麽呢?”

    接著他說了一句很有名氣的話。

    “任何自知會永生地生命除了想要一個結束之外還會追求什麽呢?

    他的聲音愈來愈低:“生命的存在,或者本來就是一抹苦澀,有生皆苦,便是這個意思。如果要講因果,那麽生命的歸宿,便只能是虛無,佛祖,只是強行把這個過程縮短了而已。”

    旃檀功德佛哈哈笑了起來:“想不到我要參百年的問題,童子輕輕松松便答了出來。”

    易天行正色答道:“師公將來去了人間,看看一個叫阿西莫夫地洋人寫的小說,一定會有所感觸。”

    旃檀功德佛自然是沒有讀過科幻小說的,只是贊歎道:“想不到人間又出大智慧。”

    “普賢菩薩與文殊那小子曾經在三界里遍尋佛祖蹤迹,既然他們一直沒找到,難道就不會察覺一絲佛祖真正寂滅的可能性?”

    “怕是心中但凡有此思慮,都會被這兩位大菩薩地無上神通壓成輕煙。”旃檀功德佛頓了頓又道:“何況……普賢菩薩只怕一直還認爲佛祖是下世曆劫去了,還在等著他重生的一日。”

    解決了佛祖去向的問題,易天行歎了口氣,心里生起一絲惘然若失的感覺。從文殊托夢,再到普賢菩薩灌頂,這兩位大菩薩都是把找到佛祖下落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而自己如今找到答案了,對方能夠接受嗎?

    他用力地搖搖頭,咬著牙把心中那些令自己感覺虛渺的思想排出腦外。

    整件事情的謎底到如今,終于被揭開了一絲紗幕,雖然事情的核心已經被易天行知曉,但包裹在外面地許多事情。仍然讓他有些想不明白,問道:“我明白,爲了遮掩佛祖自殺的消息,爲了怕師傅重新殺上天界,所以師公自困于此。徒孫只是不明白,爲何西方淨土宗要對須彌山人大加打壓?”

    這是一直纏繞在他心間地一個疑問,修成菩薩位的人,又怎能如大勢至那般陰鹜好殺?一顆禅心不定。又如何還能停留在大菩薩的境界上?——除非大勢至菩薩一直認爲,殺普賢、殺文殊、殺羅漢、誘梅嶺血佛化羅漢佛性……這一應惡事,都是善事。

    阿彌陀佛,何其詭異的邏輯。

    旃檀功德佛沒有直接回答他的疑問,在想了一會兒之后,靜靜問道:“童子,你以爲佛祖意味著什麽?”

    易天行盤腿坐到了地上,以手支颌。很是苦惱,許久之后才應道:“應該是咱們這些人的老師吧。”

    “我們這些人?”

    “須彌山衆啊。”

    “那藥師佛呢?”旃檀功德佛微笑道:“其實,你說地很對,佛祖便是我們地老師,這位師長一直領著許多人在往修行地前路在走。而這些人並不僅僅是你我這些人而已。”

    易天行想到藥師佛當年在電光如來地法行中修煉,點了點頭。

    “所以佛祖所悟,便是要經我們這些弟子口舌,傳入人間萬間信徒心中。而阿彌陀佛之所以會命大勢至菩薩。跨越三界,追殺須彌山衆人五百年,便是爲了阻止佛祖明悟到的東西,傳入人間。”

    “爲什麽?”易天行睜大了雙眼,說道:“我明白,佛祖自殺的事實,會對人間信衆造成很大的影響,但這些畢竟是層而上的東西。阿彌陀佛完全可以用更溫柔的方式進行控制。比如告訴天下信徒,佛祖涅盤去了,睡覺去了,到另一個宇宙里打外星人去了……或者,干脆就說佛祖閉關,就像現在天庭那邊的三清一樣,何必要下如此狠手?”

    旃檀功德佛搖頭道:“瞞得過世人,難道能瞞得過普賢、文殊二位大菩薩?”

    “瞞不過便不瞞。普賢我見過。那家夥。啧啧……”易天行佩服地五體投體,“確實挺犟地。硬生生在青藏高原扎什倫布寺里熬了五百年,就爲了等我,估計他知道佛祖自殺的消息,一定會虔誠無比的滿天下說去。……但文殊這小子天天和我在一起玩,他應該不是這種狂熱之人。”

    旃檀功德佛微笑道:“普賢菩薩行門第一,自然堅忍精進。文殊菩薩智慧第一,應該能分清楚其中重要。但事涉佛祖遺旨,便極難預料了。”

    “即便說了又如何?”易天行撓撓腦袋,始終不明白,就算普賢菩薩與文殊菩薩找不到佛祖,卻找到了佛祖自殺的真相,又將這真相傳諸大衆,又會出什麽問題。

    他雖然挂著人間佛門護法的名頭,但從來就不是一個十分虔誠地信徒。

    “我佛當年渡化世人時,教外別傳之義爲何?”

    “輪回之苦。”

    “如何擺脫輪回之苦?”

    “行善……”易天行一怔,發現自己的佛法修的不夠好,改正道:“只能下輩子投個好胎,要真正的擺脫輪回之苦,得修成阿羅漢果吧。”

    “修成阿羅漢果之后呢?”

    “成菩薩。”

    “菩薩之后呢?”

    “大菩薩。”

    “大菩薩之后呢?”

    “成佛咯。”易天行垂頭喪氣說著,這種無止境地推遞,到最后只能陷入死局。

    旃檀功德佛歎了口氣,道:“當年在果園里,佛祖與他講了這番話,我在旁聽著,便知道會有今天這種局面。”接著正色道:“世間信徒修行,向佛之心所以堅定,全因爲知道這樣一步一步的結果。如果當所有人都知道,所謂修佛,修到最后,修成天上地下獨尊那一位,仍不過結寂滅的果子,這……這……”

    他語音微抖,有些說不出來。

    易天行歎道:“只不過就無人修佛,人心散了,又有甚大不了?”他說的輕松,但心里明鏡似的,佛祖最后悟出的道理,完全顛覆了佛教的根本,

    旃檀功德佛抖著聲音道:“無人修佛,那佛土還有什麽存在的必要?若讓衆佛子知曉,佛祖修到最后,便是悟出了一個如何讓自己真正寂滅地法子,人人起而效仿,那須彌山,西天淨土,東方淨土,天上之天,豈不是最終全都要變得死氣沈沈?”

    易天行心里咯噔一聲,想到自己甫入天界時,看到的那片清靜到令人直覺死寂土地,再聯想到三清號稱閉關,也一直沒有出現過——難道三清也學佛祖玩跳樓去了?

    但易天行思來想去,發現整個事情背后一定還隱藏著很多內容。師公雖然是當年的當事人之一,但畢竟自困五百年,對于這五百年來的變化不盡了然。

    先不說旁的,單說二郎神的奇異叛變,真武大帝忽起反心,玉帝忽然和淨土攜手,這些都是說不清道不明之事。

    二郎神天生悍勇,倒可能是真叛,可問題是,他叛向了何方?

    真武大帝能夠執掌北極紫薇大殿,成爲天界事實上的二號人物,雖然她在背后的幫助一定極大,但肯定也有玉帝地力量,爲什麽他會叛變?他叛變地目的就真地只是如他說所,想把玉帝從淨土的幻想中震醒嗎?

    佛祖真能舍了這衆生,悄悄地走了,不帶走一絲云彩?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那個她。

    那張經常在云層里俯瞰著易天行的慈悲臉,那個將易天行從天上扔到人間的她。

    她又在想什麽?又在做什麽?

第六卷 梵城 第六十九章 陰謀與悶棍

    第六十九章 陰謀與悶棍

    只聽得師公從樹下走了出來,淡淡說著話。

    “阿彌陀佛爲了整個佛界的安甯,所以斷然不肯讓佛祖已歸寂滅,再不重臨的事實傳播出去。而當時普賢菩薩與文殊菩薩領著須彌山三十六羅漢在各界尋找,若真被普賢文殊參透了佛祖之意,身爲佛祖的脅侍菩薩,他們一定會禀承一顆虔誠之心,將佛祖所悟傳遍三千世界。”他頓了頓,“而那樣,三千世界將不得安甯。”

    易天行眼睛微眯道:“所以本爲佛土中心的須彌山,在五百年前,反而成了最可能動搖佛土根本的禍患,所以阿彌陀佛下大願力,竟妄想一舉將須彌山除干淨,再重築一座須彌山。”

    妄想二字用的很囂張,很咬牙切齒,易天行從先前到現在就一直覺得整個事情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荒謬感,居然就爲了遮掩一個老和尚的死訊,居然死了這麽多人,普賢慘暫且不提,光想到葉相被打死一次,複活一次,又被打死一次,靠,淨土玩殺人遊戲咩?還讓不讓人消停了?

    旃檀功德佛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如此。”在這位新晉佛的心中,阿彌陀佛爲了佛土安甯,做出這些事情,倒也算不得大錯。

    易天行皺眉道:“事情怕不是這般簡單。我總覺著大勢至菩薩下手太狠了一點。”他旋即微笑道:“師公不知,五百年前,也就是佛祖離開須彌山之后,人間出現了一些很湊巧的事情。”

    這些話,易天行一直沒有與人說過,只是自己埋首故紙堆里推出來的。而在人間的時候,他一向喜歡裝傻充渾。自然不會多說。

    “淨宗初行于晉,其后慧遠大師被奉爲人間淨土始祖。但真正淨土宗開始在人間興盛,卻不過是這五百年間的事情。這時間段太過巧合。想那些淨土和尚說甚阿彌陀佛憐末生根鈍,是以發多少大願,只要人人勤念南無阿彌陀佛,便能死后赴西天淨土。”易天行嘲笑道:“這套法子倒確實能唬人,誰叫便宜呢?”

    旃檀功德佛歎道:“那也只是權宜之計,須彌山上無佛祖。阿彌陀佛接衆生往淨土,也是大德業。”

    易天行搖頭道:“金剛經有言,以色見我,以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淨土宗天天叫人念佛,這不是以音求又是何行?入了邪道。”他直是搖頭,其實他又何曾在乎過修行法門哪種正確。哪種入魔,只是立場不同,再看淨土宗,便怎麽看怎麽不順眼了。

    “童子究竟想說什麽?”

    “我想說的很簡單。”易天行接道:“我認爲阿彌陀佛看見佛祖沒了,便想自己當佛祖。所以才會不停地從人間撈人上來,信的人越多,小弟也就越多,是不是這個道理?”

    他問師公。師公聽不懂小弟是什麽意思,只知道一昧合什道:“罪過罪過,阿彌陀佛怎會有此想法?即便佛祖不在,接位之佛乃是……”

    旃檀功德佛忽然頓了一頓,掃了易天行一眼。

    易天行聳聳肩,道:“別說出來,我煩著。”

    “唉,隨你去吧。”

    易天行此時卻想到另外一個大人物。想那真武大帝起初也就是北方地一個小河神。也是五百年前,忽然在北邊香火大盛,這其間,觀音菩薩自然出了大力,不然如今人間的北帝廟爲何還習慣性地要貢個觀音在旁邊?

    只是……觀音大士讓真武大帝上位,真武大帝又造反,這又是爲了什麽?

    看奧利弗斯通的片子看太多了的易天行,終于不可避免的陷入了陰謀論的美妙想像之中。興奮道:“阿彌陀佛要上位。觀音有點兒別的想法……唉呀呀,好多陰謀。”

    “罪過罪過。言語不淨,是要下拔舌地獄的。”

    易天行像趕蚊子一樣地揮揮手,蠻不在乎道:“我都修成菩提心,假假也是半個大菩薩了,古語刑不上士大夫,佛祖也說過,地獄不關菩薩。”

    旃檀功德佛悶哼一聲,道:“胡亂殺人,也不過一莽夫。”

    易天行被憋得不行,罵道:“我總比大勢至菩薩強,那殺手菩薩爲了如此荒謬的一個理由就在人間對須彌山的人趕盡殺絕,這還算什麽菩薩。”

    旃檀功德微笑著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殺人的時候,又用過什麽理由呢?”

    易天行語塞。

    旃檀功德佛幽幽道:“先前你與我詳參佛祖之意時,也曾明悟,有生皆苦,輪回不爽,已然想到這一層,又何必對于西方淨土的行事,耿耿于懷。”

    易天行搖搖頭,冷冷道:“佛祖到了那個層次,我可沒那麽高風亮節。有生皆苦?老子活的快活的狠,跟葉相打打屁挺高興,萬一葉相又被宰了,再等他長到能和我聊天打屁的年紀,我又要等二十幾年,哪有這麽多地淨土時間。”

    旃檀功德佛又歎了口氣:“那你準備怎麽辦?”

    “怎麽辦?”易天行一挑眉毛,“等師公回人間,我們祖孫四代合力把那天袈裟和佛光破了,等師傅出來,我們就在省城重修一座須彌山,我看淨土方面還敢如何?”

    和日光菩薩打了一架,讓他如今是信心完全爆棚。

    旃檀功德佛搖頭:“他出來后,又要殺人。”

    易天行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笑嘻嘻道:“師公先前還讓我不要對淨土殺人耿耿于懷,那又何必總對我那師傅殺人耿耿于懷?”

    旃檀功德佛語塞,他哪里知道,只是心疼那猴兒,盼著猴兒早日真正晉入佛位。所以才這般不願意猴兒大鬧淨土。

    他轉而道:“那佛祖的下落?”

    易天行知道他問的是什麽,斟酌半晌后道:“這事情,總是要告訴葉相的。”

    “南無我佛。”旃檀功德佛歎道:“這可如何是好?”

    易天行知道師公擔心的是什麽,師公擔心文殊菩薩知道佛祖最后地遺旨,立馬拔刀自刎,或者在自刎之前,現出菩薩寶身,昭告天下佛教信衆。

    “兄弟們。大家都別練佛啦,都他奶奶的是假地,大家都聽我的,把手中地刀子舉起來,往自己肚子里最軟的地方剁下去!修佛是爲了蝦米?修佛就是爲了自殺!”

    白衣飄飄,有若童仙的葉相僧,現出菩薩寶像,左青龍。錯,左青蓮,右寶劍,一腳踩在桌子上,對著滿地拜倒的和尚居士們喊話。他滿臉狂熱。迎著東方的朝霞,紅光映照在孩童般的美面之上,顯得有些扭曲,狂吼道:“看!佛祖已經抹脖子了。我們還等啥?”

    易天行從這種可愛地幻想中脫身而出,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捂著肚子在果樹下打滾。

    旃檀功德佛愁眉苦臉道:“有何好笑?”

    “沒什麽,沒什麽。”易天行連連擺手,終于忍住了笑意,想了一想。

    旃檀功德佛在一旁好奇地看著他。

    易天行伸出食指,指著頭頂遮蓋了星球紅氣漩渦的果樹綠蔭,問道:“這星球上哪里來地果子?”

    旃檀功德佛道:“這便是那日佛祖與他在果園里談話后。他一發蠻捏碎的果核,我無意揀了來,不料竟然能在這里長了出來。”他輕輕拍打著已經有些茁壯的樹干,笑道:“這地方不大好,弄水弄土都蠻難,所以長了五百年,也只長了這麽粗,多了這麽些株。”

    “師公。你是佛祖的徒兒。一定很相信佛祖的話吧?”

    “不錯。”

    “只是你心中過于憂慮佛土自身的存在,所以才與阿彌陀佛達成協議。自囚于此,卻不是懷疑佛祖地選擇。”易天行微笑著說道:“師公,您在這個破爛星上呆了五百年了,爲什麽沒有走上佛祖那條路呢?”

    旃檀功德佛一怔,沈默半晌后,方始悲哀說道:“何嘗沒有嘗試過?只是……佛祖找到的法子,我卻找不到。”

    易天行早就猜到了,心想這師公真是迂且可憐,居然想死都死不了,不禁偷笑起來——沒辦法,已經成了菩薩成了佛,想死?唉,還真地是一件很難地事情啊。不說菩薩佛吧,單說凡人,死了之后又要下地府,喝那湯,將來再投生。——易天行想到這里,忽然止住了笑意,咳了兩聲,看來不管是誰,想真正的歸于寂滅,還真是件蠻難地事情。

    佛祖看來果然厲害,比諸泯泯衆生,至少有一點要強。

    至少他想死便能死了。

    “師公,既然你想走佛祖的路,都無法踏上那一步,那文殊、普賢,莫不如是,何必擔心?”易天行問道。

    旃檀功德佛一拍大腿,叫好不叠:“正是正是,我都死不了,那兩位大菩薩又如何死得?那些羅漢又如何死得?佛土萬千信徒又如何死得?”

    易天行抹了一把空汗,心有余悸道:“那便走吧。”

    旃檀功德佛被他纏的無法,歎道:“你二師叔三百年前也千辛萬苦爬進來一次,當時在我面前跪了四十九日,我都沒有動心,你又如何勸得動我?”

    “還是因爲怕我那猴子師傅出來之后,要到處殺人?”

    旃檀功德佛點點頭。

    “果然迂腐。”易天行面無表情地想著,看著身前的師公,手略略一緊,那根黑鐵棒便頓時從尾指之上生了出來,實實在在地握在了手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左腳往前半步,右腳退后半步,左手緊握棍尾,右手似虛未虛掌住棍身,運足全身氣力……然后朝著師公地腦門上,狠狠一棒砸下!

    這是打悶棍的營生——知道師公是真正的佛位,是如何也打不死的,易天行自然不會手下留力。

    悟能痛哭流流涕,也勸不動這迂腐佛爺,易天行把心一橫,就想了個欺師滅祖的狠招。

    敲暈了再帶走如何?

    一棍,狠狠的一棍!

    一聲巨響,在紅色的星球上響起,震的那青青果樹上地結界如水波般激蕩,似乎隨時可能湮滅。

    震波從結界里傳了出去,恐怖的威力直沖星球赤色氣漩之中,嘶嘶勁氣如箭疾飛,沖得氣散霧飛,大紅氣漩頓時散了形狀,就像是散黃雞蛋一樣,成了平平的一攤,像個大紅斑。

    果樹林子被勁風吹的落了滿地果子。

    旃檀功德佛的身邊一直無一物傍身,但不知爲何,此時突然多了一枝錫杖出現在他的手里。

    狠狠的一棍正好就是砸到那錫杖之上,硬碰了一記,砰砰作響。

    旃檀功德佛似乎自己也有些疑惑,撫摩著自己手中的錫杖,異道:“一直在用你支著果樹地垂枝,爲何這時你出來了?”轉首望向易天行,更是疑惑無比道:“童子爲何要敲貧僧一棒?”

    易天行正拿著那根黑鐵棍,滿臉地驚駭,瞳中全是不可思議和尴尬。

    這樣的驚天一棍,居然讓師公這樣輕描淡寫,不,應該說是糊里糊塗地接下來了!

    這老佛爺究竟有怎樣地實力?

第六卷 梵城 第七十章 霸王奪

    第七十章 霸王奪

    這錫杖大有來頭,能擋得住易天行的棍子,這個事實讓他瞬間認出來了來曆——這錫杖是當年佛祖爲了成就唐僧佛位,命觀音大士往長安賣予唐太宗的那根錫杖。

    前人曾云:此錫杖——“銅鑲鐵造九連環,九節仙藤永駐顔。入手厭看青骨瘦,下山輕帶白云還。摩呵五祖遊天阙,羅卜尋娘破地關。不染紅塵些子穢,喜伴神僧上玉山。”

    此贊中那句“喜伴神僧上玉山”中,神僧自然是唐僧,也就是如今的旃檀功德佛,而玉山自然是須彌山。

    易天行先是一驚,接著一窘,接著一懼,再接著卻是狂喜。

    驚的是師公糊里糊塗的大神通,窘的是自己那棍雖然不是太狠,卻一點沒用處,顯得自己太怯。懼的是自己敲師公悶棍,此乃大不敬,萬一師公用些什麽佛祖秘傳絕技收拾自己,自己該怎麽辦?

    至于狂喜,卻是……哈哈哈哈,自己師傅就那麽牛叉,原來師公更牛叉,葉相將來也總是會要牛叉,鳥兒子也挺牛叉,那不論自己牛不牛,叉不叉……回了人間,淨土那方面還敢來叫板嗎?

    思慮即定,易天行咳了兩聲,先裝糊塗把剛才那事兒蒙混了過去:“師公,小子剛才是看見你頭上有只蒼蠅,所以急了。”

    “噢,原來如此。”旃檀功德佛微笑說道:“肯定是好大一個烏蠅。”

    易天行哈哈笑道:“是啊。”比了個大西瓜的手勢,咧嘴露出滿口白牙道:“得有這麽大一個哩。”

    兩爺孫都知道事情真相,也都懶得說破,所謂你好我好大家好,反正生死傷痛對他們這個層次的人來說,已經很難撩動情緒了。

    略頓了頓。易天行小意問道:“師公,回人間后,你用大神通管住師傅,他自然不會瞎殺人的。到時候,咱們就在人間快活過日子,當然,您心懷蒼生,那可以和葉相天天出去逛逛。找找小姐什麽的。”

    旃檀功德佛忽然陷入一陣沈默,尴尬道:“這個……說實話……我從很多很多年前就發現了,其實我……根本管不住他。”

    易天行一擺手,囂張說道:“他不聽話,您就拿錫杖錘他,用定心真言咒他!小樣兒的,還管不了他了!”

    他惡狠狠地說著,全然忘記自己說的對象。乃是自己地師傅老猴大人。

    旃檀功德佛皺了眉尖,像小孩子一樣歎道:“那箍兒早就解了。”

    易天行的眉尖也隨之皺了,沒有說什麽,但心里卻想著,難道老祖宗手腕上那個烏金镯子……是她給套上去的?

    很多年前。易天行第一次進入茅舍里時,便曾經看見古黃袈裟下老猴毛茸茸的手腕上套著一個烏金镯子。當時的少年還滿心疑窦,心想這猴兒也恁傻了點兒,過了千年。居然還被別人把緊箍套在了身上。

    當時以爲是唐僧。

    今日才知道另有其人。

    “不管了,我發現這棍子砸不痛您,您不用怕那猴子反天。”易天行面無表情地出馊主意,暗底里還是想勸旃檀功德佛離開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旃檀功德佛擡頭,無限溫柔地看了他一眼,沈默半晌后,合什輕聲應道:“可……貧僧不會打架。”

    “不會?”易天行瞪大了雙眼,“是不會。還是不打?”

    旃檀功德佛委屈道:“一來不會打,二來也不會打。”前一個不會是說能力問題,沒有這方面的技能,后一個不會,是說意願問題,根本不會考慮用暴力來解決問題。

    “罷了,罷了。”易天行歎了口氣,又從屁股后面把那根鐵棍抽了出來。對這油鹽不進。迂腐恐怖的師公無可奈何,仍只好劈頭劈臉地一頓亂打。

    亂棍打佛。佛滿面無辜,合什坐于樹下。

    錫杖無人命令,自動升起,遊走在旃檀功德佛的身周進行保護。

    铛铛铛。

    撞擊之聲不停地響起,脆生生的,好聽的狠,但旁邊的果樹樹薄泥地卻苦惱的狠。

    枝殘泥飛。

    天上,金棍不知道是不是知道錫杖是自己正牌主人師傅的家夥,下手總顯得溫柔有余,凶猛不足,戰來戰去,總是畏畏縮縮。易天行在下面眯眼看著,暗中罵道:“玩情人撫摸咩?”

    他也無法,只好任由金棍與錫杖玩遊戲,聽著半空中那棍杖交合之聲,心里無來由冒出一個荒謬的念頭:“原來是當當當啊?”

    “什麽是……當當當?”

    他沒有遮蔽自己地識海,所以神識清清楚楚要被旃檀功德佛聽了去,旃檀功德佛好奇問道。

    易天行狂笑出聲,應道:“當當當就是……噢利油……”油字一出口,落地有聲。

    聲音乃是拳風之聲!

    易天行猛烈數百拳,毫不留情地轟到了旃檀功德佛的臉上身上。

    “哎喲!哎喲!哎喲!……”旃檀功德佛慘呼連連,坐在地上,被易天行錘的東倒西歪,如同黃山之松,雖四面八方拜卻偏偏不倒。

    易天行氣結,惡狠狠道:“走還是不走?不走我便繼續打。”

    旃檀功德佛苦道:“南無我佛,不去便是不去。”

    于是易天行繼續打。

    于是旃檀功德佛繼續慘號。

    易天行原本想著,用金棍纏住錫杖,再趁機把師公打暈,這樣便諸事大吉。不料師公雖然禀持非暴力原則,一昧挨打並不還手,但奈何抗擊打能力太強。居然挨了這麽多記重拳,居然還沒有暈過去。

    易天行清楚自己的神力,如果是在人間的話,這樣狂風暴雨地幾千拳過去,估計哥斯拉也要被砸成珍奇餃子餡……但這可惡的師公偏生就是不暈。

    看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時有鮮血滲出的師公臉龐,易天行心里那個寒啊,下手自然也就緩了。

    如果真把師公打出個三長兩短來。自己怎麽向一家老小諸多人交待?

    正在此時,他眼角余光瞥過腳下一個青青的東西,心頭一動,忍不住要歡呼起來。

    那青色地東西,正是先前喂師公喝過水的綠色米奇小書包。

    也是那個能收死物活物一切物的厲害袋袋。

    易天行收了拳,收了棍,喘息了幾下。

    旃檀功德佛也終于不再掩面慘號,錫杖锃的一聲飛回他的身邊。深深地插入地下。他望著易天行關切問道:“童子?可是打累了?”

    易天行成功地壓制了吐血的沖動,堆起滿面微笑,從地下揀起米奇小書包,將書包口打開,念了兩句咒語。然后緩緩走向旃檀功德佛。

    旃檀功德佛看見小書包那小小的口子,幽幽的內里完全看不清楚,頓時知道這位膽大妄爲、胡作非爲地徒孫想要做什麽,不由得嗫嚅著說道:“用強。是不好的。”

    易天行嘿嘿奸笑著,往旃檀功德佛逼了過去,看著無比淫蕩。

    用力地系好書包口,易天行終于放下心來,志得意滿地拍拍小書包,說道:“師公,里面有我從人間帶來的蠻多吃的,還有些小說雜志什麽。你要在里面閑的沒事,就看看吧,里面如果沒光,記得拿一個小棒棒樣的東西,上面有個鈕鈕,那叫電筒,那個鈕鈕一按就燈亮了。”

    佛畢竟是佛,被易天行收進了小書包。卻依然關不住佛識溢了出來。

    旃檀功德佛的神識淒苦無比道:“即便你捉了我去。我仍不敢放他出來,我又何必?”

    易天行把肩一聳:“帶您去了歸元寺。至于怎麽讓您高擡貴手,那就不是我的事兒,是師傅地事兒了。”他忽然想到一椿最緊要地事情,嚇了一跳,趕緊說道:“師公啊,里面有些東西,你可千萬別碰。”

    他眼睛骨碌一轉道:“一碰,就天下蒼生蒙難了。”

    書包里的旃檀功德佛唬了一跳,道:“那便不碰,我什麽也不碰了……只是可惜這袋中並無經書,南無……啊!”

    易天行聽到小書包里傳出一聲尖叫,驚恐道:“怎麽了?是不是爆了?”

    “有……有……有老鼠!”

    易天行噗哧一笑,心想當時把多聞地銀毛鼠捉進書包里,沒想到今日倒嚇了師公一跳。

    收拾妥當一切,易天行準備再次上路,他靜靜地站在果樹林下。

    這片林子的根源,是被斗戰勝佛捏碎地果核。

    而就是那個果核,觸發了一件事情,也觸發了佛土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危機,惹了不知多少殺孽,多少恩怨。

    他歎了口氣,天火從手掌心噴薄而出,須臾間將這些果樹林燒成了數縷輕煙。

    師公照顧了這片林子五百年,不知有沒有感情。

    但當自己兩個人離開佛祖最后開辟的世界后,就算這片果樹林還能頑強地在如此惡劣的地方生存……那也未免太寂寞了些。

    寂寞,很可怕不是?

    離須彌山無數公里,一個遙遠地所在,佛光普照,異香遍地,彩鳥飛于天,黃鶴棲于樹,流水從山上滑下,流入一萬里大湖,濺起碎玉少許。

    湖畔放著一塊黑石,黑石面上一直流轉了五百年的清光,已經漸漸彌散。

    一個僧人穿著件袈裟,看著那黑石,看不清他面容,只能看見他的背影。

    悟能跪在這僧人的身后。

    那僧人並未轉身,淡淡問道:“淨壇使者,我允你留在須彌山頂看著此石,那是爲何?”

    “爲的是盡子弟之孝,爲須彌山留一存想。”

    “你師傅自囚于石中,你放人入石,此爲孝還是不孝?”

    “孝與不孝,在乎人之一念。”悟能嘴硬。

    “你曾進過黑石?”

    “是。”悟能知道,既然面對著這個人物,那隱瞞是沒有必要的事情。

    “噢,爲何我進不去?佛祖究竟留了些什麽在里面?”

    那僧人的背影,在天穹下顯得十分渺小,但又顯得與天地格格不入,瘦削的肩頭像劍一樣,想要戳穿天地。

    他肩頭微動,便似對這蒼穹發問。

    悟能叩了兩個頭,長長地睫毛很難得地搭著,桃花眼難得地安靜著:“那是因爲我聰明啊。”

    僧人的背影有些寂寞,不知爲什麽,能感覺到他在笑。

    笑意彌漫在空氣之中,令佛光更盛,異香更濃,彩鳥清樂,黃鶴悅鳴,流水更加平潤,萬里大湖隨之輕振。

    不知爲何,那黑石憑空而起,緩緩沈入湖水之中。

    那僧轉過身來,面上的每一絲眉毛都散發著至善清光,每一個毛孔都透著慈悲佛光,根本看不見面目。

    對話畢,原先黑石下的那片湖石變作粉末,又迅即化作輕煙,最終化爲虛無。僧人神通之余威,依然能逆天地,卻不能打開那塊黑石,只留下一聲無奈話語。

    “人人口頌阿彌陀佛以除煩惱,我應頌何人?”

第六卷 梵城 第七十一章 站在青山上

    第七十一章 站在青山上

    我們這個世界誕生之初,便自然産生了許多互不干擾的空間。

    人類通過修行,獲得了通往其他空間的方法。有的流派,把這個過程叫做升天,有的叫做圓滿,有的叫做成仙。

    當然,大多數人間的人把這叫做白日夢。

    在大多數人類認爲不存在的空間里,有著很複雜的空間構造,佛祖離開這個世界之前,用自己無所不能的大神通,生生隔絕了各個空間之間大部分的通道。

    但依然無法阻止有一種事情在各個空間之中的傳插。

    那個事情叫做八卦。

    五百年前最大的八卦是佛祖不見了,須彌山倒了,猴子被關了。

    五百年之后最大的八卦是,易天行來了,天庭莫名其妙開始了第一次世界大戰,接著易天行跑了——然后,易天行死了。

    不論是在天庭那邊,還是在佛土世界,還是所謂的六重天,天界所有人都同時收到風聲,說前些日子大鬧天界,后又擅闖須彌山的當世童子易天行,因爲某種不可知的原因,命喪黃泉,甚至有的人說,他已經被日光菩薩真正銷去了存在的根本,變作了須彌山周的一圈沙塵。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消息,是因爲除了日光菩薩與悟能之外,沒有人知道易天行進了黑石壇。

    而當他進入了佛祖最后的空間后,不論是多大神通的人,都無法再在天界尋找到他的氣息。

    黑石壇的隔絕,是至高無上的。

    一向自號“上面有人”的多聞天王第一時間知道易天行死亡地消息,于是,第一時間內。天庭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敵者雀躍,親者暗中傷悲。

    只是天界的大戰還在繼續著,所以這事情並沒有激起太大的波浪。

    易朱的心里起了大波浪,他扇動著血紅的巨大雙翼,飛翔在天界有高卻無邊的廣漠空間里,面色漠然,內心卻無比焦急。

    他感受不到自己的父親氣息。

    小家夥不知道易天行此時正在黑石里,那黑石乃是佛祖最后留下的空間。連阿彌陀佛地無上修爲也無法打開,自然不會泄出一絲神思。因此,縱使他與易天行有先天的神識聯系,也依然無法察覺到易天行的蛛絲馬迹。

    這是易朱從易天行胸口鑽出來后,這七八年來的頭一遭。

    所以他惶恐,無助,害怕,憤怒!

    天庭的天兵天將還在后面不知死活地追著他。

    小易朱本來只是只是想去往須彌。或是前往北極大殿找真武,飛行的速度極快,一翅九萬里,后面那些追兵被遠遠地甩成了淡淡的影子,一縷清風。

    但忽然間。失去了父親的蹤迹,就像是鳥兒忽然失去了遷移地方向。

    易朱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兒了,有些惘然地振翼于長空,飄浮在那處。偶爾隨意地撲扇一下,便往左或是往右去了九萬里,就這樣迷迷糊糊地飛著,不料卻飛回去了一些距離,看見了那些正駕著云朵,不停四處尋找自己蹤迹的天兵。

    在那個恐怖的戰場上,小易朱只是爲了脫身,雙翅一揮。便化作兩道火云,不知燒死了幾千幾萬個天兵,這般凶迹,早已蓋過了他父親的毀樓之役,成爲天庭兵將心里的當今第一凶徒。

    所以這些天兵們忽然發現了這個凶火地下落,下意識里急速散開。

    散開之后。才想起了深扎在自己神識深處的那道符命。奮起勇氣,持著仙氣閃閃的兵器。往那長著血翼的凶神處殺去!

    小易朱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輕輕扇動翅膀,在空中定住了身形。

    巨翅扇空,翅尖卷起大大小小數十個形狀各異地龍卷風向四處飛去,卷得那些天兵們陣形大亂,七零八落地由高空墜下,摔的血肉模糊。

    這不是易朱出手,當然,也不是出翅,只是他做了一個高速中的懸停動作,由此帶來的“些微影響”,殺死了很多仙兵。

    易天行一扇翅膀,飛到一個看模樣是個天將的仙人面前,一伸手,在一陣脆響里,輕而易舉地打碎了對方的兵器,捏緊了對方的咽喉,面無表情問道:“你聽說過一個叫易天行的人沒有?”

    他加重語氣:“是個人,不是狗屁仙。”

    那位仙官拼命點頭。

    “你知道易天行在哪里嗎?”小易朱地腦子里有些混亂,有些自卑,覺得自己要向一個外人來求教自己的老爸在哪里,真是件很沒有面子的事情。

    那位仙官點了點頭,易朱松了點兒手,仙官嘶啞著聲音說道:“易天行飛入云層,已經被罡風刮死了。”

    小易朱皺皺眉,漂亮的小臉蛋兒別添風采,嘟著嘴搖搖頭道:“不是那次,我是說以后。”

    這位仙官自從天庭與北極大殿開戰以來,便一直身在戰場,然后又接命追殺易朱,哪里知道如今在天界各個宮殿和洞府里流傳的小道消息,只有搖搖頭。

    看著小易朱漸漸惘然的臉,仙官以爲自己命將不保,戚容微作,忽然便感覺身體一輕,往地面墜落下去,不由得發出哇哇亂叫,卻不是驚恐的叫喚。而是發現性命猶在的喜悅狂呼。

    小易朱懸浮在空中,撓撓頭,再低頭,忽然皺眉道:“如果爹真地死了,那說明爹教我地東西,都是錯的。”

    許久之后,他一伸中指,對準了頭頂那片奇怪而厚實地云層。表示著壓抑至沈默地憤怒和悲哀。

    洶湧澎湃的天火從他的中指上噴湧而出,迅即擴展成爲一個數百丈方圓的恐怖火柱!

    火柱一觸那些在宇宙之初便自然形成的空間屏障異云后,並未燒融而入,反是受到了某種阻力,淡淡散散地灑了回來。觸云而回的天火愈加鮮豔,猛烈無比,化作了滿天火雨。

    這是小易朱的第一次爆發。

    他體內豐沛到了極點的天火在瞬間化作蝕魂融心地火雨,占據了大半片天空。

    天火雨點落在那些天兵的身上。嗤嗤作響,迅即燃燒。

    雨大無處避,天兵天將們紛紛身上著火,瞬息間化爲輕煙,嘶嘶響聲中。慢慢消失在天空里。

    先前墜往地面的仙官還在不斷地喊著,時有恐怖高溫流火自他身邊掠過,嚇得他的聲音由喜悅又轉成了驚慌。

    驚慌的聲音嘎然而止。

    小易朱的清眉在高速上升的空氣里紋絲不動。

    他的身體快速下降,一腳將那個仙官踩破了胸腹。他看也未看那仙官屍身一眼,略側側頭,似乎在想些什麽,然后一擰身子,翅尖微振,便化成一道紅光,往東面而去。

    東面依然是那個恐怖地戰場。天庭一方,北極大殿一方,在易朱離開后,依然纏綿不舍地互相殺戳著,用萬千天將的淒厲靈魂裝點著天界寂寞的天空,用無數絲縷的血水霧氣浸染著天界干淨的大地,血光沖天,天地大凶。

    小易朱回到了戰場地上空。兩方交戰的仙軍都發現了他的到來。聞仲領軍的天庭一方。自然是暗自心驚,北極大殿那方雖然有些意外之喜。但蛇將依然不免有些狐疑,心想神君大人先前和平離去,爲何今日又重返凶地?

    天庭彩云內,隱隱有小杏黃旗一揮,便有無數天兵自虛無中殺伐而出,往高天之上地那雙紅翼殺去。

    易朱雙翅垂云而焚,有些惘然地大開殺戒。

    有些事情很難解釋,爲什麽明知道是送死,天庭一方依然源源不絕地派出低等級的天兵送死,而沒有真正厲害的仙人出手。

    就連當初追殺易天行的小圈圈小瓶瓶,那些無主法寶遊擊隊,也沒有出現。

    易朱也很糊塗,他只是覺得自己胸腹間有很多的殺意,恨不得將眼前這些如蝼蟻般爭斗的人們盡數殺了。

    反正自己不殺時,彼方天兵亦是一死,自己若殺,只怕對方還會死的干淨,死的爽快,死地及時。

    而且……老爸,似乎……真的死了。

    所以小家夥毫不吝惜地散播著自己奪命的火焰,面無表情地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天兵,像飛蛾一樣,撲進自己身周兩展火云似的燎天巨翼中。

    死的人越來越多,地面上的血澤越來越深,天穹下的溫度也越來越高。

    血水慢慢蒸發,血霧也越來越厚,粘稠地血紅漸漸變成了黑色。

    小易朱入坐時地兩株血樹,不知是不是與他在一起修行了數個月的長時,深受其氣息感染,所以在此時地高溫里沒有轟然倒塌,反而顯得愈發的鮮豔,以往便如血珊瑚般,此時更被渡上了一層紅中帶紫的瑩瑩寶氣。

    隱隱約約間,小易朱感覺到有些事情要發生,而這些事情,似乎一直在等著自己,所以他緩緩地閉上了雙眼,有些畏懼地緊了緊身上有些殘破的白衣,等待著。

    能感覺到戰場上異象的,除了易朱,便只有與他有相同境界的仙人。

    聞仲不過一天尊,蛇將不過一丫環,統統不夠資格。

    能夠清晰感覺到,並且爲之微微皺眉的,是遠距數十萬公里,分站在兩座大青山上的大神通。

    往天庭方向去數十萬公里的山上,青山疊嶂,流水淙淙,小溪源頭只是石下的那一小泓水。

    水旁有位僧人,正靜靜望向那方遙遠的戰場。

    那僧人頭上是淡淡黑發,高鼻堅毅,柔面慈美,雙瞳泛著淡淡幽藍,美麗超凡,正是從天上到人間,單人追殺須彌山諸位大神通的那位超級強者——大勢至菩薩!

    菩薩身上泛著淡淡的智慧佛光,照遍整座青山,身形如山,紋絲不動。

    不知他的明慧雙眼一直看著戰場那方爲何?

    良久,一聲歎息從他的薄唇里吐了出來。

    這聲歎息出,山間的萬物才感覺到了這位大菩薩的存在。

    青山之上,正隨清風而舞的林梢很詭異地頓住,就像被突如其來的低溫凍住,保持著向山頂倒去的姿式,一動不動。

    菩薩腳下那泓小水卻猛地跳躍起來,像是其間的水精靈忽然跳動了起來,歡喜雀躍,不勝之喜。

    萬物向菩薩行禮,因其威勢自在。

    大勢至菩薩以智慧光普照一切,令離三塗,得無上力,如世國王大臣,威勢自在,故名大勢。

    所以天生萬物朝其面,便自然臣服于地。

    但在這三千世界里,擁有大勢之人,並不是只有菩薩一人。

    大青山上空傳來一個飄飄渺渺的聲音,聲音平和,卻隱隱然與大勢至菩薩分庭抗禮,毫無一絲弱意。

    “菩薩爲何執意要讓淩霄寶殿的天兵天將赴死?”

第六卷 梵城 第七十二章 燃燒吧,火鳥

    第七十二章 燃燒吧,火鳥

    大青山上。

    大勢至菩薩擡頭微笑,青山上林梢複動,流水複靜。

    “大帝爲何執意要讓北極大殿的天兵天將赴死?”

    平和的聲音略頓了頓,回答道:“淨土佛宗退出天界吧,本帝不想糾纏在你們佛門自身的問題上,也不希望你們來影響我們的世界。”

    大勢至菩薩微笑道:“從很多年前,大帝接受師兄的建議后,你我之間,便注定要糾纏在一起。”

    很久之后,那個聲音才又響了起來。

    “陵光神君在彼處,有異象將生,我不允你打擾它。”

    “鵬兒本是我佛門聖物,若有事端發生,自然不允外力打擾。”

    “菩薩,只是若神君發威,一應魂靈全數煉化,那你的安排,便會落空了。”

    聲音說至此時,似乎顯得越來越自信。

    大勢至菩薩沈默少許,合什道:“幽冥之中,萬千鬼軍攻城已有三百年,大帝于此時起兵,削弱天庭對地府的支援,莫非真不怕群鬼沖出地府,禍害人間?我借玉帝百萬天兵入冥,鵬兒縱使煉化,又能減多少數目?”

    那聲音說道:“菩薩這話未免過慮。地府群鬼有地藏王菩薩教化,輪不到你我多事。天界大戰連連,地府中不知又多了多少鬼兵。若菩薩真的不憂心陵光神君損你鬼兵百萬,那你何必孤立此山?”

    大勢至菩薩微笑道:“大帝起兵,莫不是也是在往冥間送兵?”

    如果有人聽見這兩位大人物的對話,一定會嚇得半死。

    如果易天行聽見這番對話,一定會扛著棒兒上去錘這兩個王八蛋。

    延綿天界的戰火,居然只是爲了刻意死人,只是爲了往那幽冥之所里送去鬼兵。

    只是……在冥間又出現了何等樣的大事?那處的戰火又是因何而起。竟需要兩方不惜“血本”往那處送去百萬千萬的生靈?

    滿天神佛在爭什麽?如此緊張?竟布了一個如此大地局?

    而這個局,和易天行有關系嗎?

    那個大帝的聲音又幽幽在青山上空響起:“我憐生靈不得安。”

    大勢至菩薩,合什,颌首輕聲道:“我憐輪回不得開。”

    “彼此心憐一椿事,何來紛爭?”

    大勢至菩薩擡頭,眼中清光威盛,喝道:“佛祖未回,佛光何除?一旦兩界相通。六道崩壞,何人承擔后果!”

    大帝的聲音沈默許久后道:“便是覺得你們這些和尚總是些悲觀主義者,什麽事情都沒做,便開始往壞的那方面想,何必呢?”

    大勢至菩薩眼中威光更盛,智慧之意全祛,無上威勢全數逼出,猛然喝道:“咄!”

    菩薩“咄”字出口。天地變色,狂風疾作,由大青山腳下疾卷而上,刮的林木瑟瑟垂下腰身,流水頓時散作白花。萬物畏懼。

    在遙遠的另一個方向,在天界戰場的另外一端,也有一座大青山。

    山上站著位長發披肩的大人物。

    此人渾身頗有古意,黑衣之外乃是貼身金甲。金甲之中正是如蟒玉帶,貴氣十足,卻又是煞氣十足。在他地頭后,隱隱有一圈渾渾然的清淨之光,這是天仙之光,透露出了這位仙人可怕的實力與地位。

    便是真武。

    大勢至菩薩的那聲咄,隔著數十萬公里,卻不過數秒間便破開了空間的隔絕。在真武大帝的頭頂炸響。

    真武大帝眉頭微皺,右手往空中虛虛一按,五指如龍爪,每一指節里白玉光散。

    那個咄字,被生生抓散于高天之上。

    咯喇兩聲,在遙遠地。相隔數十萬公里。卻異常相似的兩座大青山上同時響起。

    似乎是同時響起。

    卻依然隔了數秒。

    一座青山塌。

    一座青山垮。

    水盡樹爛石徑斜。

    無人家。

    眼看天地間有青山,

    眼看青山盡虛化。

    大勢至菩薩與真武大帝同時擡頭。望向自己這方深幽的天空。

    二位至強至尊神人身后地清光,似乎同時間微弱了幾分。

    一陣風過,二人各自低首,消失于空間之中。

    悄無聲息間,西方淨土與中土天庭的兩位頂尖人物,便暗中用神識互印了一下。

    兩個人都不想驚動正在戰場上發生奇異變化的小易朱,所以神識之爭,在路過戰場的時候,繞了極大的一個彎,走了一個很詭異地空間軌迹。

    但饒是如此,易朱依然有所感應,他微微轉頭,向兩邊各望了一眼,感覺到了那兩個強者的氣息。

    他癟癟嘴,沒有心思去研究那些東西。

    一股漸狂的情緒已然占據了他的識海,易天行氣息地湮沒讓他無比憤怒。

    憤怒卻是漸褪,變成甯靜。

    于是他小而俊美的臉龐上,表情開始一絲一絲的消失。

    到最后,還那僅存的一點惘然也沒有了。

    易朱猛地往下疾飛,一腳踹在一個天將的肚子上,血肉橫飛。接著一橫身,一拳往空中轟了過去。

    拳風如雷,在空中破開一道幽深的通道。刹那間,絞碎了空間范圍內的數十名天兵身體。

    不知爲何,他沒有動“火”。

    但離開了火,這種野蠻地,原始地殺人方式卻更讓天地覺得震駭。

    不過刹那時辰,死在易朱手下腳下的天兵已經不計其數。

    原來一直保持著微妙均勢的戰場,也因爲他的忽然出手,而倒向了北極大殿的叛軍一方。

    彩云之上。蛇女的眼角閃過一絲妩媚的笑意,手中領旗一揮,三十三天司戰神各領部隊,往淩霄寶殿那方殺去。

    此時地小易朱就像是一團火云,在戰場間穿梭著,每一道痕迹地行走,便帶走無數個生命。

    “天尊,退吧。”

    另一朵彩云之上,有天將焦急萬分,對普化天尊請示道。

    普化天尊面無表情,盯著正在收割著己方將士生命地小易朱。他知道這個小家夥的真正實力還沒有發揮出來,如今地殺戮,只是他暴戾的本性,被某件己方暫時還不知道的事情給點燃了。

    “再等等。”

    普化天尊微微閉目。身前懸浮在空中的那柄小杏黃旗迎風飄揚。

    高空戰場之下,滿地地血澤微微飄拂,里面怨魂無數,正等待著下淪地府。

    其實在天尊的心里,同樣也有大疑惑。

    他不明白真武大帝爲何會突然發兵造反。

    更不明白玉帝爲什麽與淨土方面過往如此親密。

    但最不明白的是:爲什麽戰局即開,卻不動用天庭真正強大的實力,而只是讓這些無數的天兵靈體們,對上完全不在一個層級上地對手。

    就像是在送死一樣。

    如果普化天尊知道這場戰爭。只是往地府戰場上輸送兵役的一個陰謀,那恐怕他會選擇第一時間離開戰場。

    想數千年前,聞仲雖然忠倔,卻也不是傻子。

    “天尊,你看!”有仙官驚喜說著,手指指向遠方的戰場之中。

    普化天尊眼中清光一現,將那處景象攝的清清楚楚,也自心駭。

    先前北極大殿那方。本想趁著小易朱大開殺戒之時。掩攻而上,所以三十三司天神領著大部分正殺了過來。

    不料……正好遇見了正面無表情殺戮地小易朱。

    易朱輕啓朱唇。一聲極暴戾的尖嘯從他的唇間迸了出來!

    極高頻的音波,射入衆人的耳中,讓衆人耳膜欲裂,捂著腦袋,紛紛從云頭墮下,摔入那一大片血澤之中,平添無數冤魂。

    這要命的小煞星,竟是不分敵我,不分親疏,胡亂殺人!

    小易朱的臉上沒有表情,心情也沒有變化,只是覺得體內正有一蓬火,一蓬想要爆發的火不停地累積著。

    他只是被動地要殺死身周一切有生地人,或者物。

    嗤的兩聲!

    火云巨翼再次展開,在高空上輕輕扇著,將易朱稚嫩的身軀懸停在半空中。

    翅尖不停地扇出無數火苗,像榴彈炮一樣,劃破長空。

    刺入生靈的肉身。

    令生命消失。

    天地間的溫度越來越高。

    溫度升高的原因,正是那個在天上放火的小家夥。

    他渾身都被包裹在極高溫的白熾火焰之中,巨大地雙翅揮舞著,面色平靜著,殺戮著,燃燒著。

    整整數千平方公里地天空,被硬生生燒出一片靜美無比的瓷藍來。

    沒有人敢接近這片區域。

    火焰越來越狂,越來越盛,漸漸地,光芒掩蓋了小家夥地本體,只在空中留下一個驚心動魄的紅色剪影!

    那是一只火鳥!

    巨大地,遮住了天,蓋住了地,駭住了心。焚燒著天地間的一切,淨化著血澤中的一切的火鳥。

    火鳥巨喙如血刺。

    雙翼如火云。

    美麗而又震駭。

    不知是入魔還是入佛?

    或者,魔便是佛?

    戰場上交戰的雙方,終于抵受不住這種恐怖的高溫,悄無聲音地撤走,留下一片安靜的天地。

    臨走之時,雙方各自投向那個高天火鳥以奇怪的眼神,都在心底猜忖著。這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有許多經曆過遠古時期地老仙將,在心底顫抖自問:“莫非又要出現十個太陽了嗎?”

    地面上兩株血樹怪異地燃燒著,卻沒有化成灰燼。

    血澤已經被高溫全部蒸成了血霧,霧氣中,隱現鬼哭陰號。生靈念念不舍。

    沒有十個太陽,只有一個太陽。

    金色的小太陽,姓易名朱,自洪荒之初那蓬火中撷來。化爲自由鳥形,幼時爲雀,成長爲鵬,今世爲肥紅鳥,爲人子。

    如今因爲心神震蕩,天地戾氣交雜,應了五百年之迹,開始蓬勃燃燒。現出真正的本形來。

    燃燒吧,火鳥!

    “又是一個五百年了。”普化天尊離開的時候,有些怅然說道,似乎是明白了些什麽。

    旁邊的仙官,看天尊面色沈重,不敢多言。

    火鳥燃燒著,天地燃燒著,天地間有山有血。

    山右有枯槁了的血樹。

    山左有干涸了的血泉。

    山前有浩茫茫的血霧海。

    山后有陰莽莽地血霧原。

    天色昏黃了。豔紅了。

    血霧里沈淪著的怨靈們沸騰著。咆哮著,不舍著。卻被充斥于天地間的極高溫,阻絕了通往地府的道路。

    被這宇宙之初的火焰,燒融成了最原本地物質。

    一道青煙,兩道青煙,青煙處處,血霧漸散。

    火鳥繼續燃燒,焚化潔淨著天地間的一切。

    天界大戰造成了無數萬怨靈,再也不可能加入地府那場不知底細的戰爭,而是悄無聲音地消失在了時間的長河中。

    火能融一切,火能潔淨一切。

    這世間地肮髒、血汙,全數被火燒蝕的干干淨淨。

    不余一物,只有干淨。

    火焰漸淡,天界的空間里空無一物,只剩下怪誕的岩漿流成的岩地,還在冒著熱氣。

    那兩株怪異的血樹伸展著晶瑩紅潤的樹枝,像是在向天空哭泣祈求。

    有生皆苦?無生如何?

    云層之中,那張神秘而慈悲的臉終于再一次顯現了出來。這張臉一直注視著易天行,但在這一刻,似乎也畏懼了易朱身體里迸發出來地精純之火。

    那張慈悲臉上的表情有些怪異。

    那雙巨大的鮮紅雙翼緩緩合攏,溫柔地包裹住易朱疲憊的身體。

    小家夥緩緩睜開雙眼,眼中金紅之色一現即隱,他擡頭對著天上那張菩薩臉微弱說道:“我要我的爹,不然我燒了一切。”

第六卷 梵城 第七十三章 黑白山水

    第七十三章 黑白山水

    好一片莽莽大地,娘的干淨。

    高空之上的火鳥漸漸斂去火苗,收攏回去,現出里面的真身。易朱雙眼毫無生氣,煉化了這滿天地間的怨魂生靈,縱使他是宇宙初開時的那蓬火里生化出來的神靈,也覺得有些疲憊。

    云層里柔美慈悲的菩薩面,消失在了烏烏的云中,若有所思。

    小易朱一扇巨大的雙翅,翅尖風卷云動,瞬即化爲一道紅影,往著正西的方向,以恐怖的速度疾速飛走。

    易朱去尋找自己的父親,而他的父親也在尋找出來的道路。

    此時的易天行,正被困在佛祖最后留下的那個空間里,也就是那個黑石壇里。

    黑石壇如今安靜地躺在西方淨土的一個湖底,與魚蝦爲伴,與湖泥相親。

    漸有水中細沙遮蓋上了黑石壇,柔順的細沙泛著淺淺的黃,顯得十分溫柔。

    易天行能夠進入黑石壇,是因爲被日光菩薩追的凶惡,黑石壇感應到了他的迫切願望,所以黑芝麻糊開門。而當他用小書包收了旃檀功德佛,然后準備抛卻天上一切煩心事,回到美滿人間的時候。

    黑芝麻糊關門。

    他出不來了。

    “師公,怎麽走?”

    小書包里那和尚也許是忙著躲銀毛鼠,也許是因爲被自己的徒孫欺負,心頭有些不大舒爽,所以悶哏著不肯啃聲。

    易天行也懶怠理他,憑借著自己的絕妙境界,在那個似乎無限廣大的黑暗空間里自在飛行著。

    真空里沒有粒子吹拂到他的身上,所以衣袂無法亂飛。顯得不夠潇灑,而易天行的頭發也在冰河的罡風里全數刮掉,也無法高唱:“我愛你親愛地姑娘,一見你,心就慌張,風吹過溫柔的長發……”

    所以——這種飛行是種很無趣的事情。

    易天行靜靜伸出手掌,一朵精湛美麗的金火蓮花出現在掌心,照亮了一大片空間。他記得這里。因爲他曾經在這里換過衣服,還曾經在這里看見過佛祖留下來的那些信息,也正是憑借著那些信息,易天行才明白了佛祖所悟,佛祖所思,佛祖所往。

    他咳了兩聲,真空里卻沒有聲音回蕩。

    他盤膝坐著,雙眼微閉。眼簾似觸未觸,雙手中指與拇指輕拈,反向而置,擱在自己的小腹上,結了個最合他身份的蓮花童子手印。然后將自己的神識度了出去。

    “既然不肯讓我出去,那定然還是有些事情想讓我知曉,快講吧,我地時間可不多。”

    他心中如此想著。雙瞳中金光大作,掃視著空寂的空間里,追尋著佛祖的遺旨。

    淡淡的黑光又再次浮現了出來,又在他的面前漸爲濃墨化不開,緊接著,卻像是畫國畫一般,被人沖了些清水進去,變成濃淡各異的一些色塊。構成了一副全然黑白的圖畫。

    很有些寫意的味道,看上去很美。

    易天行盤膝坐在虛空之中,表情甯靜,以手撐颌,像是一個支颌愁眉羅漢,雙眼盯著那張黑白畫。

    畫上有山無水,有地無天,有鬼無人。

    其間陰風怒號。濁氣排空。星辰隱遁不見,山坳中痛嚎嘶吼之聲大作。

    滿地白骨。人骨,馬骨,犬骨。

    滿地怨魂,厲魂,無知無覺地遊魂。

    這是一個極其震撼的畫面,一眼望去,視野里全是白花花的骨架子,在一片黑山濁風里蹒跚前行,雖然那些白骨架子行走的姿式極爲怪異,而且每走一步,總會有些骨架散去。只留下了上半身的骨頭,但饒是如此,那些白骨依然抓著地下地黑土,向著遠方爬行。

    “咔嚓,咔嚓。”

    不知道有多少萬億的白骨架子,緩慢地向著遠方移動,發出整齊的聲音,而這種聲音在那樣的環境中,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咔嚓,咔嚓。”

    那些殘破地骨架上偶爾還會掉著幾塊腐爛了的血肉,有的白顱之上,還可以看見滲著黑水的眼珠,那眼珠已不能視物,但不知爲何,卻讓人感覺那眼中充滿著希望,充滿著絕訣。

    希望與絕訣是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但同時出現在這黑白畫面中的白骨大軍身上。

    這漫山漫野的白骨大軍是去向何處?

    此間又是何地?

    咔嚓,咔嚓。

    易天行咧開嘴,唇角怪異地牽扯著,在沒有空氣的空間里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穩住自己地心神。

    此時的他,自然明白爲何這幅圖畫是黑白色的。

    ——因爲在冥間,除了黑色和白色,別無異彩。

    冥間,白骨大軍往前行走著,遠方仍然是一片黑暗,但似乎這些已然失去生靈情緒的魂魄載體們,正受著冥冥中某種力量的召喚,堅定地前行,縱使有白骨磕在石上散落,也沒有一具死屍會投向一眼。

    只是堅定地前行,發出那種令人牙酸的咔嚓聲。

    不知道行走了多久,遠處的黑暗,終于露出了一絲希望的白色,就像是人間地天亮一般,魚肚白總能給那些充滿著生命渴望地人們無窮的誘惑。

    人間地人們因此喜歡爬山看日出。

    而這些冥間的“人們”因此更加堅定了前行的步伐,向著那個黯淡的甚至有些虛無缥缈的白色光源前進。

    咔嚓的聲音響起的更加密集。而黑石礫的荒原上,倒下地白骨也愈來愈多,漸漸地,竟似在黑石原上鋪就了一條白粉路,就像是一條極大的奶白緞帶般。

    而這路,不知是多少生靈鋪就而成。

    “Live together,die alone。”

    一直神情甯靜看著黑白畫面的易天行,忽然哼出了這樣幾個洋文單詞,他在心頭想著。在那個死亡的世界里,爲何那些逝者依然骨依著骨?

    冥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情?

    他決定老老實實地看下去,這塊黑石是佛祖所留,不僅保留著佛祖最后的遺旨,也是能看見前生后世無數動的無上法物。

    易天行雖然一向認爲知道去路如何是件很無聊的事情,所以沒有請教過魔黑鏡任何問題,但知道如今黑石展現出來地畫面,一定便是冥間正在發生的事情。所以他很仔細,很用心地在看,在學習。

    很快的,黑白畫面中,有件事情發生了。也給了易天行一個解釋。

    白骨大軍行走著,有的骨架還給自己做了個石棍,支撐著脆弱的胫骨,漸漸離那個白色地光源近了。

    白骨的頭顱上。大部分已經沒了血肉,縱使有的,也是腐肉黑血,根本看不出來表情,但離白光越來越近,那些骨架子卻都齊齊顫抖了起來,明顯感覺到了這些死者的激動。

    咔嚓……緊接著,又是一聲咔嚓。

    然后所有地咔嚓聲都停了下來。

    冥間陷入了一片絕對的安靜之中。漫山遍野的白骨大軍也在那同一時間內靜止了下來,保持著僵立的姿式。

    因爲第二聲咔嚓,不是白骨行走時,骨掌落在黑石礫上的聲音。

    而是一只腳,踏碎了一個亡靈骨架的聲音!

    那只腳很絕然地從高空踏下,踩上了白骨大軍最前端的一個骨架頭頂。那個骨架上面還有些血肉。並不高大,看來是一個才死沒多久的人。

    便是這樣一個新來地亡者。做了那聲咔嚓的祭品。

    那只腳上穿著一雙仙履,美侖美奂,上面點綴著各式寶石,在黑色的冥間里,散發著白色的微光。

    腳掌堅定地踏碎了那個秀氣的骨架,從頭顱一直踩碎到骨掌,白色的骨片四處濺飛,然后悄然落下。

    這只腳很霸氣,很可怕地向白骨們宣告著:此路不通。

    腳的主人,是一個面相堂堂,一臉肅然的天將,這位天將不知姓名,但身上流露出來地氣息卻是顯得無比強大。

    這位天將也是靈體,卻守在此處,攔住萬億白骨地去路。

    天將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眼瞳里散著幽幽地光芒,嘴唇微微開合,顯得有些僵硬,緩緩說道:“玉帝有旨,凡附逆者,皆殺。”

    好一句皆殺。

    震的滿滿黑原之上的白骨大軍僵在原地。

    便在此時,一道黑光閃過。

    那位天將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一絲震駭和驚恐,但他的表情確實太過僵硬,所以嘴還未來得及完全張開,那道黑光已經深深地刺穿了他的胸口!

    嗖的一聲!

    天將胸口爆出一大蓬黑色的血花,頓時仆倒在地,再難起身。

    一直撐凳靜觀黑白電影的易天行,在那道黑光出現在冥界空間里的時候,眼角便跳了一下,大約也只有他這種境界的人物,才能清晰捕捉到剛才那道黑光真正的運行軌迹。

    但當那道黑光,奇異地加速,以一種不可能的方式秒殺那名天官時。易天行早已經在黑石壇的空間里跳了起來。

    “好強!”

    他驚呼道,面上全然是不可思議地表情。

    剛才那道黑光看似普通,但易天行知道,攔住白骨大軍的那個天將絕對是個極其厲害的人們,從他身上泄出來的氣息便能感覺到。而那道黑光,竟然能如此輕描淡寫的,在對方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前,便殺了對方。

    這……黑光的主人。又是何等樣的大神?

    冥界之中,那名天將靈體仆倒于地,受創嚴重,根本無法站起。穿透他胸膛的那道黑光,又嗖地一聲回飛了空中。

    空中忽然一陣力量的波動,這股力量極其強大,壓榨的地面上的白骨大軍以那處爲中心,齊唰唰的倒了下來。

    空間中出現了一道裂縫。一個人從那個裂縫里很安靜地走了出來。

    此人一出,本是黑白二色的冥間,頓時多了一抹顔色。

    這顔色,來自于這人的身上。

    淡鵝黃的戰袍,縷金地靴子。盤龍襪,飛鳳帽,全都穿在這個人的身上。

    如果是一般穿得如此華貴,便會顯得像暴發戶。

    但這人穿著如此豔的服飾。卻依然讓人忍不住將目光投向他的本身,而忽略了這身行頭。

    因爲這人長的太過俊美,面上清光籠罩,英眉直鼻薄唇。

    最吸引人地,還是這人眉心中間那個眼。

    第三只眼。

    天眼。

    那人輕輕伸出右手,殺死天將的黑光馬上飛回他的手掌中。幻回了原本的形狀,是一柄三尖兩刃地長槍,槍尖烏黑,顯得無比恐怖。

    見他出來,白骨大軍掙扎著爬起,對他跪倒在地。

    那人面無表情,輕聲說道:“爾等已是死人,何懼天庭以死懼之?”

    說話間。白光處飛來無數天兵天將。各持仙兵,攔在了白骨大軍的前面。又有各色羅漢,籠罩佛光而來,手持寶瓶蓮花,默禱佛號。

    看模樣,這些來者,都是要來攔住白骨大軍的去路。

    在天庭大軍與淨土羅漢們的面前,那些白骨死靈根本毫無戰斗力可言。

    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戰斗。

    但那些天庭大軍與淨土羅漢的眼中,卻不期然出現了一絲畏懼之色。

    之所以畏懼,是因爲在億萬白骨之上,飄浮著一位人物,那人物鮮豔的衣飾之外,無來由籠罩著一層淡黑色的氣息,墮落地氣息。

    那人一振右臂,長槍之尖上黑芒大作。

    羅漢心驚,天將膽顫。

    一陣朗聲長笑從那人唇中喝出,直震的冥間大風突起,黑礫亂滾,睥睨天下的氣勢一發而不可收拾。

    那人,只需一人,便足令天庭、淨土動容恐懼。

    如此氣勢,除了如今被關在歸元寺里的那老猴,還能有誰?

    “好威風,好氣勢,帥到掉渣啊。”

    易天行癡癡地看著黑白畫面中的那點異彩,看著那人,心里想著。

    ——不愧是傳說中的二郎神,即便如今成了墮落的聖騎士……但,依然是二郎神!

第六卷 梵城 第七十四章 微笑著離開

    第七十四章 微笑著離開

    易天行看著黑白山水畫里的一切,雙眼微眯,雙掌平攤,一直持著的蓮花童子印早就無聲無息散去。此時的他,只是有萬般好奇,億萬白骨一心前往的那道白光處,究竟是何方關口?爲何對那些白骨死靈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看那畫里面殺的是熱鬧非凡,白骨亂飛,羅漢倒地,天兵喪命……二郎神無比骁勇,根本無人能敵,手持三尖兩刃長槍,于佛陣仙云中殺進殺出,面無表情,卻是身后黑血亂飛,每一掠過,便有數名神人墮地不起。

    (就是這道光,就是這道光,黑光!)

    黑光盡處,淨土方面,終于出現了三位修爲恐怖的菩薩,拼著自身的本命修爲,喚出各式佛宗法器,擋在了二郎神的身前,法器中夾著如意寶珠,降魔金杵,毫光大作,光明無比。

    天地大震,二郎神收槍而回,英眉如劍,似欲破天而出。

    那三位菩薩輕身飛到高空之上,面色如常,手中那三樣佛家至寶卻被鍍上了一層死灰之色,顯得破敗不堪。三位菩薩同宣佛號:“阿彌陀佛。”面色平靜地一合什,便就此消散在了空中,連一點痕迹也沒留下來。

    秒殺三位菩薩,二郎神眉間的天眼忽然閃了一閃,似乎也有些疲憊,緊接著,卻是雙眼中青光一現,指揮著地上的億萬白骨緩緩向前走去。

    而淨土那方,又飛出來了十六名金身羅漢,還有數位手持仙家法寶的天尊,面帶警惕地盯著二郎神那張平靜英俊的面容。

    天庭與淨土方面用來攔截白骨大軍的力量也十分強大,難怪易天行上天之后,一路上並未瞧見什麽厲害角色,原來竟是盡數下了冥間。一待二郎神收手之后。頓時,那一方面被一直壓制住的真正實力開始展現了出來,佛聲陣陣里,白骨盡數虛化,化作無依遊魂,似柳絮一般無力飄浮在冥間的空氣里。

    看著白骨散架,遊魂無依,陰風陣陣。死靈哀鳴,一直懸浮在高空的二郎神臉上依然沒有什麽表情,似乎他並不會爲自己手下這多地死靈破散而感到一絲憂傷。他眉間的那道秀氣的天眼開始散發出黑光,光色里面感覺十分邪惡,催動著腳下的白骨大軍不畏散體,緩慢而笨拙地移動著。

    咔嚓咔嚓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這種緩慢而整齊的移動,在戰場上總是容易讓敵人産生不可抵擋的畏懼感。試回憶人間的戰爭中,一方列陣而出。緩慢前行,腳聲如雷,壓迫著前行,不畏生死,很容易令對方不戰而慌。

    這億萬白骨。同時移動地氣勢,更是駭人,滿山遍野的白骨,就像食人的白蟻一般。緩慢移動著。

    但那些羅漢天將們也不是在守塔山,全無懼意,各施神通,往白骨軍里潑灑而去。

    白骨雖多,卻不堪佛光照佛,解體而散,更不堪仙家法寶碾壓,變作粉末。鋪于大地之上。

    二郎神在高空之上,閉目半晌,然后破開自我空間,殺伐而出,化作一道黑光,奪去天庭淨土那方強者魂魄若干。淨土方又出現幾位超級強者,以己身之性命,阻得二郎神一時。

    天地間。殺氣縱橫。二郎神持槍于萬千佛陣中殺進殺出,好不潇灑如意。

    而每當二郎神殺伐一番。回高天閉目靜思之際,淨土天庭那方,卻無一人敢于上前偷襲,所有人的心神,似乎都被這恐怖的殺神震住了心神,只有被動地接受,膜拜,而沒有去打敗他,擊倒他的勇氣和想法。

    二郎神持長槍,偶入佛陣,槍挑羅漢菩薩,然后回天上靜思片刻。在他靜思之際,佛光大作,淨土天庭方趁機大肆誅殺白骨,將白骨大軍的戰線強行往后推去數十公里。

    而待到白骨大軍即將潰散之時,二郎神便又會睜開清光雙目,以黑色天仙之光護體,面無表情殺入佛陣之中,奪彼性命,阻彼氣勢。

    如是者數次。

    如果白骨大軍這方上頭的幽深空間里,飄浮著這樣一個霸氣十足地墮落天神,只怕早已經被淨土羅漢和天庭仙兵們全數趕散。

    而就是這樣一個人,便足以與無數的羅漢菩薩仙官天尊抗衡。

    易天行曾經在高陽縣城里對抗過一座城,也曾經做過很多牛B的事情,但他看見那些滿天飛舞著的金身羅漢、拈花菩薩,持旗天尊,他知道現在的自己還遠遠沒有二郎神那種狂傲地力量和氣勢。

    這和實力有關,又和實力無關,只是那種打遍天上天地難覓敵手數千年來培養出的一股沖天殺氣。

    二郎神一個人,安靜地對抗著天界最強大的勢力,時而瞬殺,時而閉目于高空靜思。

    是的,當時地情況就是這樣的。

    易天行看著黑白畫面中,那些淨土羅漢菩薩身后的白光,那白光很遙遠很微弱,但里面的氣息讓他感覺無比熟悉,不由微微皺眉,靈識深處偶有一動,便想起來了,當初那年在歸元寺后園里,老猴翻著眼白,扛著黑棍對抗的那道萬丈佛光。

    所以他歎了口氣,一揮手,散去了面前的黑白山水畫。

    “趙子龍七進七出,可比您這氣派差多了。”易天行微笑回憶著剛才看見的畫面,不由爲二郎神的風范心折,只是這種畫面看地多了,也便知道了怎麽回事,也就弱了繼續看下去的興趣——冥間的戰斗不知道已經開始了多少年,也不知道要延續多少年,二郎神雖然有戮天之勇。但畢竟是一個人在戰斗,面對著似乎無窮無盡的天界群兵,淨土諸德,他也無法率領著白骨大軍往那道白光處突破太多。

    那道白光,就像是一個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地目標,吸引著冥間的億萬魂魄如飛蛾撲火般,前仆后繼。

    如果冥間一直維持黑白畫面中的情形。只怕這場戰爭會延續幾千幾萬年。

    黑白山水畫在易天行的面前漸漸湮滅,化作無數光點。易天行忽然眉頭一皺,因爲在畫面消失前地最后一刻,他隱約看見了淨土天界那方忽然從天而降了許多天兵靈體,加入了戰局之中,而在白骨大軍那方。似乎也忽然間多了不少頗有戰力地天兵,而那些天兵都穿著黑色的兵甲。

    易天行一眼便認出來了,那些黑色兵甲地天兵,乃是真武地屬下。他眼睛微微一眯,便想通了許多關節處。明白了真武在天界起兵的一個原因——但縱是如此,雙方不斷往冥間加兵,仍然只能維持一個均勢,改變不了大局。

    而真正能令如今的易天行皺眉的。是白骨大軍遙遠的后方,在一片黑白色中,忽然出現了一個白色的光點,那個白色的光點顯得極爲聖潔,無一絲雜質,是只有願力精湛的大德才能散發出地光芒,終易天行一生,似乎也只有在西藏高峰之上。普賢菩薩解體時,曾經驚鴻一瞥。

    而如今在冥間卻看見這種層次的白光了,由不得他不皺眉沈思。

    那白光不是普賢,大菩薩不墮輪回,如今只怕早已在人間投胎。那白光又是哪位大菩薩?

    易天行目力驚人,在畫面消失前的一刻,看清了那處白光。

    光是從骨頭上散發出來的,無數的白色人頭骷髅由地面堆積。漸成一塔。白骨塔極高。似山峰一般,而在塔上隱約坐著一位大菩薩。正滿臉悲容地注視著冥間戰場上地一切。

    “那是地藏王菩薩。”旃檀功德佛的聲音淡淡從易天行的身體里傳了出來。

    后天袋能納一切物,卻不能阻止入了佛位的師公神識周遊無礙,所以易天行也不吃驚,淡淡道:“怎樣把這畫面打開?我還想再看看。”

    旃檀功德佛地聲音再次從他的胸腹間響起:“何必再看?童子總有去的那一日。”

    這句話,似乎已經斷定了易天行的去路。易天行聽在耳中,動在心里,知道師公佛斷然不會亂下妄斷,眉頭一挑道:“既然冥間起事,斷少不了地藏王菩薩,若他不點頭,只怕二郎神也不敢亂來,而且冥間億魂也不會聽他召喚。至于我,我又何必去冥間湊熱鬧,那處戰的激烈,多加一個我,我也做不了什麽。”

    “若你去了,你助何方?”

    這話問的很有意思,淨土天庭向來是易天行之敵,偏生旃檀功德佛要問易天行去助哪邊。但這個看似很無稽的問題,卻讓易天行陷入了沈思之中,半晌之后,這一世的童子,下一世地某某才緩緩道:“我都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如何判斷幫助哪邊?”

    “童子不是不知,只是佯作不知。”旃檀功德佛很無情地戮破了易天行悲哀的僞裝。

    易天行冷笑道:“佛祖留下來的爛攤子,難道非要我去收拾?”

    旃檀功德佛微笑道:“一個智慧的存在,總是有一定目的,童子如果不去收拾,童子又爲何是今日的童子?”

    易天行搖搖頭,眉毛上像是結了霜一樣的寒冷:“佛言自身猶在因果律中,但佛祖既然最末舍了因果律,我又如何舍不得?前些時日,我一直不願談這些破事,今日便說上一說,彌勒降不降世,是不由你們這些佛及菩薩說了算的,得看彌勒自己願不願意。”

    旃檀功德佛陷入沈默,許久之后才說道:“那便離去吧。”

    這句話一說,易天行身處地廣大空間頓時發生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地變化,道道黑光變幻著。合攏著,散發著,凝聚之后卻又流淌,形成無數美麗的畫面片段,然后空間急劇縮小,一個光點由遠方而來,漸趨漸近。

    易天行滿面平靜,左手一掐午紋。結了無數道訣,手印加諸在自己身上,更用老猴親傳行者法門蔽了自己五識,強行用神識停了自己地心髒跳動,菩提心大作,青瓣金蓮相依,將自己的神通提到最高地境界,卻生生將自己的所有氣息都裹在這個臭皮囊中——準備迎接空間之外。那似乎無窮無盡,令人生厭的戰斗。

    光點越來越近,倏乎間到了他的頭頂。

    因爲遮蔽了五識,所以他沒有任何感覺,也不知道自己的全身都已經進入了微涼的湖水之中。從那個黑石壇的表面像道輕煙般鑽了出來,連覆在黑石壇上的細細黃沙都沒有震動一粒。

    湖水是清湛地,易天行卻閉著眼睛,像一具無識無覺的木頭般在湖水里隨波逐流。緩緩飄浮。

    如今的他,已經隱隱修成了大菩薩的境界,當他運足全身神通,不去感知這個世界的時候,這個世界上能夠感知到他的人也沒有幾個。

    一個尖尖的鳥喙伸了進來,淺白色,是一只黃鶴在湖邊覓食,很湊巧地啄到了易天行的身上。卻以爲這是一截木頭,很無趣地離開,高高地腳,踩著湖底的細沙,往遠處去。

    湖水之上傳來萬聲佛偈,萬聲有如一聲。

    “南無阿彌陀佛。”

    湖畔仍然是那些青山綠林,正是西方淨土,阿彌陀佛佛駕所在。那日阿彌陀佛將黑石沈入湖底。便一直在湖畔靜思。

    今日法會,漫天金身羅漢持禮于空中。數十位持花菩薩謹奉于佛身之后。

    花瓣緩緩從天上落下,異香撲鼻,而……佛坐于蓮花座中,雙目微閉,不言不語,面上清光籠罩,不見容顔眉鼻,瘦弱的身體,卻氲著無上的法威。

    蓮花座懸浮在山前,山似一睡佛,起伏高低不平,林色或濃或淡,漸成佛色。

    阿彌陀佛並未睜眼,而那似睡佛的山上卻吹拂過一陣清風,擾地山林一陣亂動,遠遠看去,就像那個睡倒的巨佛似要醒了。

    巨佛之下,有兩位佛光清純的大菩薩正脅侍在旁,一位乃是大勢至菩薩,另一位颌形柔潤,卻低著臉。

    大勢至菩薩微藍的雙瞳里閃過一絲慈悲意,輕聲道:“鵬兒已然化凰,真武之兵也沒有多少送入冥間,算是僥幸,童子若出,依他今世心性,應該不會插手此事,只是世上之事,太多不順心意,禀我佛旨意,諸位羅漢,若童子出,邀他暫留此地,佛願與他細談。”

    這句話說地很溫柔,實際上卻是對淨土佛宗的所有力量下了命令,下了對易天行的追殺令。

    而此時易天行化身的木頭,依然在湖水中飄浮著,而湖畔便是無窮無盡的羅漢菩薩,最可怕的,自然是大勢至菩薩了。

    阿彌陀佛想來不屑于親自對他出手,但饒是如此,易天行依然陷入了有史以來最可怕的一個狀況之中。

    在大勢至菩薩身邊那位大神通忽然笑了一下,如玉般的手指輕輕自頭頂白紗邊上拂過。

    又一陣清風吹過,蓮花座后地睡佛山上林木又一陣輕搖,似乎是無處不在的佛在輕輕搖頭。

    微笑的大菩薩忽然擡步,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卻是寶身來到了湖畔,他低下身子,輕輕洗浣著自己頭頂的白紗,然后取出右邊的瓶兒,從湖中取了一瓶甘露。

    易天行的身體便像一道流光般,灌入了這個瓶兒。

    “大士。”大勢至菩薩微微皺眉,感應到了什麽。

    觀音菩薩擡起臉來,微笑著對著那道山梁行了一禮,然后施施然離開了法會的現場。

    漫天羅漢和小菩薩們都感覺到了一絲詭異。

    大勢至菩薩似乎想說些什麽,幽藍的眼眸里閃過一絲很複雜地情緒。

    從山間,傳來了一聲歎息,佛地歎息。

    而觀音菩薩依然堅定的,驕傲地,甚至是帶著一絲玉石俱焚的意味,緩緩地向山外行去。

    無人敢阻,無人能阻。

    這是傳說中最神秘莫測的大菩薩,很多人都在暗中猜測,他是不是早就已經晉成佛位,而只是在刻意掩飾什麽。

    同時,他也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個在佛道兩宗都享有無上地位的大神通。

    沒有人,沒有神,沒有佛,願意在情況不明的情況下,對他表示一絲的不敬。

    因爲他是救苦救難觀士音菩薩。

    佛在歎息,菩薩微笑著離開。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00:15:34

第六卷 梵城 第六十一章 焚香(2)

    第六十一章 焚香(2)

    白衣易朱指間射出的天火線極亮極熾,在空氣中又異常奇妙地一折,就像是人被腰斬一樣從中斷開,一下子成分了兩束,緊接著,又分成了四束,八束,十六束……

    最后爆成了一束極洵爛的火花,而每一道細微的天火線,便是一只殺仙的劍!

    無數絲天火迎上了無數的天兵,空中驟然爆出無數朵火花,便是這一個照面,便有數千天兵瞬間煉化斃命!

    “神君天威!”

    蛇女領著三十三天司諸神,並高天之上那百萬北極大殿叛兵轟然喝道,爲易朱壯聲勢,沒人注意到蛇女白雪的唇角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彩云之上,普化天尊面無表情,手中杏黃小旗靜立如劍,空中,如蝗蟲般密集的天兵天將,依然前赴后繼地向易朱殺了過來。

    易朱看著這陣勢,吐了吐舌頭,聳聳肩,苦臉皺眉道:“這麽多人,我打不過來,你們慢打,我先撤。”

    一拍圓屁股,巨大無比的火云雙翼便從他肋下猛地生了出來,翅尖微振大風起,正待飛起時,卻被蛇女白雪急急出口的一句話拉住了身形:“神君,易天行大人去過北極峰下。”

    易朱猛地停住身形,回首皺眉,忽然語調冷了起來:“真武那里我自然是要去的,可是你留我在這里做什麽?是準備讓我幫你打仗?像我這樣不要錢的幫手,找著很爽是不是?看我是個小孩子,就好騙是不是?”

    他確實是個小家夥,但不怎麽好騙,面上驕傲的光澤都露了出來。

    蛇女頓首于地,誠惶誠恐道:“神君大人。天行大人與我家主人有約,雙方合力清帝側,如今大戰在即,請神君大展神威。”

    易朱癟癟嘴,看著滿天如蝗蟲一般的天庭兵將,知道此時再走也來不及了,若展翅而飛,只怕這一路上就要燒死幾萬人。

    他極惱火地哼了聲……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蛇女傻了眼。心想神君大人就算惱自己,也不至于學人類小孩兒坐地上耍賴吧?

    眼看著第二波攻擊已經到了,蛇女白雪無暇再思考易朱的問題,身子一扭,身上的黑色緊身衣馬上消失在空氣之中,化作一道陰影遁回彩云之上,帶領著北極大殿地叛兵,迎上前去。堪堪抵住了天庭兵將的可怕攻勢。

    數月來的戰爭,不知道死了多少天兵,在地面兩三米處飄浮著的血霧依然彌散著,雖然被易朱剛才的火威燒去了不少,但還殘留了絕大部分。像個紅色的氣海。

    易朱一屁坐在地上,用手像趕蚊子一樣地趕著身邊的血霧,一邊咕哝著,一邊看著天地像流星群一樣互相穿插著的戰局。看著天上不時有天兵地屍首摔下來,忍不住搖搖頭,用手指著罵道:“沒點兒出息,就知道打架。”

    易朱不想打沒有技術含量的群架,但天尊大人卻不敢放過他,畢竟他是易天行的兒子,鬼知道他一屁股坐在恐怖戰場的下方是在做什麽。

    沒有仙家敢相信,這個實力恐怖的小家夥。確實只是想觀戰,置身事外。

    所以淩霄寶殿那方發動的攻勢,倒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朝著易朱那個方向來的,天兵們密密麻麻地殺了過來,隔著數十公里,便投擲出手中的仙兵,無數耀著仙息地長槍尖戟,就像是箭矢一般。朝著易朱投擲了過來。聲勢十分可怕。

    易朱撓撓腦袋,有些煩悶。一手向天,又布了一層天火結界。

    渾圓的結界上,九天玄火緩緩地流淌著,結界旁的空氣都被高溫燒的嘶嘶響了起來,光線開始曲折,那些疾速擲來的長槍,看上去更扁了一些,很像人間地導彈。

    長槍如林,狠狠插進了易朱所投的天火結界!

    沒有什麽叮叮铛铛的聲音發出,只是一陣連綿不絕的輕嘶之聲,伴隨著一陣微焦地燥氣,數千枝長槍在瞬息間,被天火結界的高溫屏障灼成數千道輕煙,如同冰槍插在紅鐵之上,感覺又特像烙鐵在燒豬蹄毛。

    雖然看似輕松,但這次沖擊,仍然讓易朱的靈識里微微一震,結界上蘊含著的天火也耗損大半,雖然他馬上用體內豐沛至極的天火元補充了結界,可依然非常不爽。

    小家夥翻了翻白眼,嚷道:“別惹我,煩著呢!”

    這是他出生之前,在中國曾經很流行的文化衫口號,那些憤怒且自以爲精神層次蠻潇灑的年青人最喜歡穿。

    易朱此時就很憤怒,而且以爲自己悟出的“不殺”,精神層次蠻潇灑。

    大風!大風!

    在彩云之上地雙方仙人看官卻是納了悶了,心道這天火結界里的白衣少年,怎麽和傳聞中的凶戾形象大相不符?甚至比他著名窩囊廢老爸易天行還要窩囊一些,居然任人打不還手?

    蛇女白雪一面指揮著大軍抵擋淩霄寶殿的攻勢,大半的精神卻還是放在地面上,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本以爲淩霄寶殿率先攻擊,一定會激怒那位易怒的神君大人,但神君大人居然……竟然……赫然,乖乖地坐在結界里!

    太不可思議了,真武大帝知道易天行給小朱雀取名易朱時,便曾經打趣過,那雀兒應該取名叫易怒。

    可是,易怒的易朱,居然此時一直忍的住沒有暴走。

    之所以如此,全有賴于當初易天行在大海邊上對他地教育。

    其時白浪撲礁,父子遊泳。沙鷗翔集,岸沙黃黃。

    “萬事有始有終,海島億年來在這水中升升降降,青山漸成沙丘,河流變了模樣,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麽事情可以永亘不變。”易天行看著遠處地海平線,出神說道:“千秋變化,卻讓你我有機緣出現在這塵世中。本身就是件極幸福的事情。所以生命本身,便是值得我們去細細體味地美好,不可輕忽,不可粗暴。應該像煎小魚兒一樣,小心盯著,一刻不放,但別太使勁兒翻它。”

    “生命是一種脆弱而珍貴地東西。”易朱苦著臉,看著天上不停往自己的天火結界里撲來的天兵。看著那些面相肅然,滿身正氣的淩霄寶殿天兵,一個接一個前赴后繼地在天火結界上燒成青煙,不由急地直撓頭發,咕哝道:“那破爹。不讓我殺人的,你們別自殺啊!”

    時間一點一點地在流逝,如飛蛾撲火般,足足有數千個天兵的生命消逝在易朱噴出的火息結界上。

    易朱的臉色越來越紅。但實際上維持這個天火結界,已經開始有點兒煩了,尤其是看著那些不知死活地炮灰竟然如此悍不畏死,更是惱怒的狠。

    而彩云之巅,普化天尊和那一干仙家卻是直覺觸目驚心,想不到陵光神君神威竟如天地之能,無需法寶相助,只憑本身火元。便輕易湮滅如此多的天兵天將。

    又過了些時辰,易朱終于忍不住了,臉上火光變幻著,嘴里罵罵咧咧著,站了起來。

    天上衆仙看見他站起身來,唬的一喚彩云,往后退了數百公里。

    易朱一伸手,收了天火結界。罵道:“你們這些人。怎麽就這麽倔?”

    唰的兩聲,兩扇翅膀從他的肋下彈了出來。恰好扇到那些趁著結界破開,殺了進來的天兵身上,只是一觸,便嗤嗤焦味起,燒死了幾百人。

    易朱翻翻眼白,一扇雙翅,大地之上狂風大作,無數天兵被扇下云頭,慘被罡風撕成碎片。

    “攔住他!”

    普化天尊看著那小神君似乎是準備往西邊去,以爲他要爲父報仇,去淩霄寶殿大鬧天宮,嚇得不善,急揮杏黃旗,調來諸方天兵,將易朱頭頂那片天空堵的死死地。

    北極叛兵這邊,見易朱一起身,一展翅,便神威大現,齊聲歡呼。三十三司天神各領部隊,迎上前去,準備接易朱回陣。

    哪知道易朱皺皺眉頭,緊緊拳頭,啐了口口水道:“管你們要死多少人,小爺去也。”

    說完此句,他整個人便化作一只巨大的火鳥,破空而飛,一路上不知道燒死了多少萬天兵,直將那密密麻麻的天空燒出了一道無一余物的干淨區域!

    “噢,就知道這小子忍不住。”

    站在須彌山頂,易天行眼中金光大作,看著云海深處,用自己腹內的菩提心生生構成一面道家明鏡,憑借著與鳥兒子之間強大無比地神識聯系,死死盯著那鏡子里的景象。

    明鏡之中,易朱化身火鳥,直沖天穹,一路之上天庭衆仙相攔,雙方戰況慘烈,死傷無數。

    易天行一面看著,一面眉頭微抖,看來十分緊張,拳頭也是緊緊地握著,罵道:“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教育真是失敗。”

    一旁的二師叔打了個飽嗝,將手中的玉米棒子扔進那一堆殘棒之中,反罵道:“要是那凶鵬一開始就殺出一條火路,只怕這一路上死地人還要少些。你這當爹的瞎教,看看,這時候反而死更多人。”

    “啊?難道還是我的錯。”易天行尴尬道:“那是幾萬條命啊,殺生沒什麽福果的。”

    悟能輕蔑地瞟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這一路上須彌,只怕少說也殺了幾萬人,怎麽沒看你良心有點兒不安?”

    易天行嘿嘿傻笑道:“他是小孩子嘛,看著他大殺四方,感覺總有點兒不對勁。”

    悟能無來由地歎了口氣,說道:“剛才看著他居然被人打還不反手狂殺,我倒感覺有點兒不對勁。”

    易天行無語,心想自己兒子難道真的是一個天性凶殘的家夥嗎?悟能聳聳肩道:“那些天兵,不過只是些役神之術的殘余品,都是未入幽冥的魂魄,你父子殺上幾十萬,對于天界這些仙人來說,也算不上什麽,你也別以爲這是在造孽,說不定那些天兵死地時候,反而會歡喜,畢竟可以重入輪回了。”

    悟能眼光瞥了一下道術明鏡里的場景,忽然眉頭緊緊皺了起來,猶豫不定說道:“爲什麽那些血霧依然未散?爲什麽那些天兵靈魂仍未歸入地府?這……這也太奇怪了吧!”

    易天行讷悶道:“這有什麽問題?”

    悟能忽然一笑,道:“不干我事,我想它作甚。”接著拍拍他肩膀,好奇問道:“喂,你不準備去下層天界幫你兒子?”

    易天行一揮手,看了看明鏡里的凶烈戰場,苦著臉道:“好象這些仙官沒人能打的過他,我再下去,不外乎就是多殺幾個人而已。”慨然歎道:“沿原路回去,得走幾個月,我又不是靈體,不能從那鏡面里下去。”

    悟能將頭轉向一邊,面無表情,聲音很低:“這批打不過他,自然就會有下批更厲害的人。”

    如果易天行聽清楚了這句話,一定會在第一時間不顧生死,縱身跳進那個凶險未知的空間鏡面,把自己的兒子護在身邊。

    但他此時只是雙瞳一冷,一彈右指,散了紫薇訣,飄浮于云海之中的那面道術明鏡頓時消失無蹤。

    緊接著,他一振右臂,一直隨在身旁地黑鐵棍陡然消失,然而下一刻赫然出現在高天之上地云中!

    一聲悶哼響起。

    云中一個金身羅漢顯出真身,胸口處一個血肉模糊的大空洞,看著十分恐怖!

    黑鐵棒盤旋于上空。

第六卷 梵城 第六十二章 焚香(3)

    第六十二章 焚香(3)

    須彌山頂的浮云上,那羅漢渾身金光大作,面目慈祥,長眉飄拂,胸口咱的大空洞正緩緩合攏。

    他一直隱藏在云后,自以爲禅心堅定,不虞被人發現,哪料得易天行如今境界如此恐怖,竟然能從虛空之中,找到自己的方位。他雙手合什,淡然說道:“童……”

    話還沒說完,黑鐵棒猛地擊下,金身羅漢身形一虛,似乎便要避開,不料鐵棍卻是棍影一虛,硬是從殘影里找到他的真身,狠狠擊中。

    一口羅漢血,噴了出來。

    易天行冷著臉,根本不給這羅漢說話的機會,如今這須彌山上除了悟能之外,再無一佛祖座下弟子,這羅漢,自然是淨土那面的人物,眼看他被金棍穿身,卻依然活蹦亂跳,所以易天行下手更加狠辣。

    “斬頭。”悟能站在易天行身旁淡淡提醒道。

    易天行右手一引,一道火線無由從指間彈出,瞬間穿云而入,捆住了那金身羅漢的脖頸。

    他體內菩提心猛然一綻,火元疾出,那道火線就像是世界上最鋒利的鋼絲,滑無聲息地將那金身羅漢的頭顱割了下來!

    但很奇異的是,那金身羅漢的頭顱離體,面上卻依然保持著微笑,從云中墜了下來,在空中依然慈悲念道:“童子收手吧。”

    悟能第二次提醒。

    “燒他。”

    易天行與自己這位二師叔的配合真是極妙,悟能一說,他便一個火拳轟了出去,火拳末端,漸現一鳳首,卻毫無尊貴甯靜之意,反是猙獰無比。

    那羅漢的頭顱上終于現出一絲恐懼。似乎想不到對方竟然在穿胸斷首之后,依然如此恐怖地不依不饒,要滅自己的最后一絲生機。

    便在這時,一個金晃晃的法器突然從東面的天空飛了過來,來勢極猛,須臾之間,便飛到了金身羅漢的頭顱之前。

    如果易天行仍不收拳,這一記火拳。便會直接轟到那法器上。

    但易天行卻是依然沒有收拳,火勢如鳳,直沖天上。

    他不動,悟能動了。

    悟能吐了一口唾沫,扛起那把九齒釘钯,蠻不講理地便往身前犁了下去!釘钯出手,寒光四射,一下子變成了數百丈大地一個家夥什!

    釘钯猛地砸在了法器之上。時間掐的無比準確,看來悟能二師叔早有準備。

    一聲巨響震天響起,法器與釘钯猛地分頭震飛,而易天行的火鳳拳也砸到了羅漢的頭顱上。

    火光大作,火苗里。羅漢亦露悲懼戚容,不過一彈指功夫,這位喜好偷窺的金身羅漢便被燒成了灰燼,重投幽冥修行去也。

    悟能喘了兩口粗氣。看著在天上镝鎢亂飛的法器,陰沈說道:“敢在俺面前玩這套,打悶棍我最在行。”揉了揉發酸的肩膀,其實卻是有些害怕,心想這是哪位大神通扔過來的玩意兒?

    “妖童膽敢行凶!”

    “淨壇使者,還不速速歸位!”

    忽然間,從四面八方響起了無數道佛偈,每一偈聲都敲打在易天行與悟能地心頭。法力威強無比,就像是有無數的佛子在輕聲宣喝,而在這些佛偈里,上面這兩句話最爲清亮。

    “開法會超度我們啊?”易天行召回鐵棍,眯眼盯著四周……他知道須彌山終于不再清淨。

    悟能抽抽鼻子,安慰道:“這些淨土的家夥最講究排場,你多接觸接觸就習慣了。”

    說話間。從云海深處。出現了無數個金身羅漢,羅漢身上散發著淡淡佛光。那些羅漢面相各異,體內自然透露出一股威勢,高坐于九天之上,將易天行二人圍在中間。

    那些羅漢盤膝而坐,雙眼甯靜有神,合什輕宣佛號。

    佛號回蕩在須彌山頂廣弗無屆的空間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莊嚴華美的感覺油然而生。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佛號之中,易天行忽然微笑嘲諷道:“在須彌山上敬那佛,你們這些羅漢倒真是不要臉。”

    此話一出,羅漢們的佛號頓時停了。

    半晌之后,有位羅漢怒意微作,獅吼道:“易天行!如今你已入妖魔之道,未曾言語,便奪我淨土羅漢魂魄,如何解釋?”

    易天行轉頭,看向那云上的羅漢,微微眯眼,然后一合什恭敬道:“不知這位羅漢如何稱呼?”

    “因揭陀。”

    易天行皺眉,因揭陀羅漢乃是佛祖親傳弟子,當初在梅嶺之上時,自己曾與那羅漢打過照面,這個因揭陀羅漢又是何人?他腦中靈光一閃,想到在來須彌山的路上曾經遇過一個善功德佛,便有所悟于心,微笑道:“原來阿彌陀佛準備照當初須彌山地模樣,在淨土重築一座須彌山,他究竟想做什麽?難道他自己想做佛祖嗎?”

    “阿彌陀佛。”因揭陀羅漢搖頭悲憫道:“阿彌陀佛有大慈悲,怎會如惡人惡思。”

    “成,我是惡人。”易天行微笑道:“我看四周三十六羅漢,均未證阿羅漢果,更不是大羅漢弟子,未脫三界之苦。你們與我交手,一絲勝算也無。”他話鋒一轉:“雖然我師出須彌山,但諸位羅漢一定也知曉,我那師傅與佛祖之間瓜葛。細細算來,我與大勢至菩薩動過手,但與你們淨土宗並無解不開的仇怨。”

    他很誠懇地一合什道:“弟子只是想來須彌山遊曆一番,看看師傅當年呆過的地方,體會一下佛祖的遺息,以助自身修爲。阿彌陀佛座前尊貴羅漢,應于淨土修法淨身。何必前來與我糾纏?”

    他看天上那數十尊羅漢各自微微一動,知道對方的想法,緊接著微笑道:“來日前,曾殺過善功德佛,今日又殺那位金身羅漢,均爲我之罪業,但阿彌陀佛嘗言,一往淨土。便皈淨土。大勢至菩薩當初化身印光大師,亦嘗言世間善居士攜業往生之語。若我之罪業,需要諸位阿羅漢打救,那落得個赤條條魂魄,一縷臭魂投入淨土之中,泯然不知事,與大勢至菩薩教化,倒有了沖突。”

    易天行合什蓮花座。贊歎道:“淨土法門其大無外,三根普被,利鈍全收,九界衆生舍此則無以圓成佛道,十方諸佛離此則無以普度群迷。”

    這段話純屬放屁。又是馬屁,大勢至菩薩在人間化身印光大師道出此偈,勸化梅嶺血僧,渡化世人時所說地攜業往生。根本不是他這個意思。

    但易天行這人就是喜歡瞎辯,意思便是說,若你們殺了我,那就等于除了我的罪業,如果一應業力需要外力清除,那修行者如何需要自行攜業往生赴淨土。

    歸根結底一句話:咱們沒啥大仇,別打了,至于我殺了地那一佛一羅漢。就算白殺了。

    “世間無恥之人衆多,但似童子今世這般厚顔的,倒也找不出第二人來。”云海之中,有個聲音在輕輕歎息。

    “過獎過獎。”易天行苦著臉應道,暗底里卻在猜忖著,這個隱在云后地大人物,不知道是哪尊菩薩。

    云后不是大勢至。

    大勢至菩薩最喜歡清淨獨行,如果是他前來對付易天行。依他的性情和恐怖實力。斷沒有擺出一個羅漢陣的可能。

    當易天行在瞎辯拖延時間的時候,悟能一直眯著那雙桃花眼。盯著天上一直飛舞的法器。

    先前易天行滅羅漢時,勢若驚雷,但那法器竟然能后發先至,可以想見操控這法器的一定是個厲害人物。悟能用自己看家地九齒釘钯與對方砸了一下,不料沒占得半分便宜,倒覺得肩膀有些酸痛。

    是以悟能一直小意地注視著那法器。

    那個法器在天上緩緩飄浮著,是一座精美的如意寶珠,珠下有座,上是镂空銀絲,銀絲成弧,弧下爲圓融一佛珠。

    整尊如意寶珠在天上散著淡淡光毫,流光斂彩。

    “並非過獎。”與易天行對話地那個聲音悠悠說道:“修佛之人,講究心寂,對于生死之事,何需在意?若非童子身上負著別椿罪業,我這便讓你離去又如何?”

    易天行眉頭一皺,歎息道:“既然不是因爲我殺佛殺羅漢的事情來找我麻煩,那自然是小五的事情了。”他苦笑道:“當時也是沖動了些,把玉帝的女兒殺了,天庭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我。”

    那個聲音與易天行都在說謊,二人心知肚明,淨土之所以要阻止他這次天界之行,全是因爲一個人:那個一般被我們稱爲唐僧的旃檀功德佛。

    找到這位佛,便有可能救出斗戰勝佛,斗戰勝佛出舍,便有可能爲須彌山出氣(雖然猴子可能最不爽的還是佛祖,但畢竟當年山上那些相熟地羅漢菩薩全被流放到人間了,總歸是有些火氣的)。

    如此一來,阿彌陀佛就會很頭痛,不見了地如來佛也可能被整理出某個說法。

    總之,這就是幾個佛爺之間地一檔子亂事兒。

    云中那個聲音不敢說破,易天行也不敢說破,修行之人,對真佛的敬懼心還是有點,而且這個亂事兒地層次確實太高了些。

    須彌山依然被緩緩流轉的七座金山包圍著,山與山之間,是一大片云,云集爲海。

    須彌山頂也有云,潔白云朵看著十分聖潔。

    云上有數十位大羅漢,小羅漢,散著清光,現著神通,靜坐不語。

    最上方那朵云里不知是誰,但和易天行對話的那個聲音便是一直從那朵云中傳出。

    緩緩地,有一只手臂從云中伸了出來,那手臂白晳如玉,但皮膚的表面上卻覆著一層淡淡地淺紅色,看上去就像是白玉的表面被丹青高手塗了遍朱砂,雖然視覺效果很怪異,但出奇的讓觀者沒有什麽異樣的惡感,反而覺得無比聖潔。

    易天行一手拄著拐杖,微眯著眼看著那只手臂,目不轉睛,他十分好奇這只手臂的主人究竟是哪尊大羅漢。

    那只赤紅聖潔的手緩緩而堅定地從云中伸了出來,輕輕伸展開五指,就像是一朵紅梅在那云畔綻放。

    手掌一張,紅梅一開,一直在高空上傲然甯靜盤旋的如意寶珠驟然一頓,就像是受到了那只紅玉手掌的無窮吸引力,嗖地一聲,化作一道金光,飛入了那只手掌中。

    五指緩緩合攏,握住了如意寶珠,如意寶珠頓時化作一個日輪,托于蓮上。

    那手指顯得十分有力,由此可見這手掌的主人一定是個佛性堅毅的大神通。

    那朵云猛地散開,露出里面那人的真身來。

    易天行看著那人模樣,頓時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咕哝一聲,吞了口口水,抹了抹額頭,雖然無汗,亦是暗暗心驚。

    悟能在旁邊拉了拉他袖子,苦著臉道:“我打不贏他。”

    易天行想了想,同樣苦了臉,嗫嚅半晌后害羞說道:“我……好象……現在也打不贏他。”

    從云中現出真身的那位,渾身赤紅,坐于血蓮之上,左手持一朵紅潤蓮花,右手半舉向體內一側結著一個蘊含著無上法力的手印。

    那朵蓮花之上,是如意寶珠幻成的日輪。

    那人面容安詳,雖籠于血火之中,卻無煞戾之意,滿是慈悲明慧感覺,一道淡淡光圈,浮現在他地腦后,光芒照在頭頂地螺型發髻,化作無數紅日碎影。

    此人正是:東方琉璃淨土藥師佛座前脅侍。

    ——日光遍照大菩薩。

第六卷 梵城 第六十三章 焚香(4)

    第六十三章 焚香(4)

    易天行自問如今的修爲境界,要比這云上的諸位羅漢高出那麽四五六七八籌,即便是遇見那些證得菩提心的緣覺,或是不知哪個旮旯里的小菩薩,他相信自己的神通也要比對方高上那麽一點點。

    但看見輕踩白云,手握赤蓮日輪的這位菩薩,易天行頓時沒了信心。

    這位是日光遍照菩薩,東方琉璃淨土藥師佛座前那位,也就是人間傳說里的日光菩薩。

    這位菩薩不一般,和普賢、文殊、觀音、大勢至乃是一個層次的大菩薩。

    “大”菩薩,不是多了個大字那般簡單。往年在人間與大勢至菩薩打過一架,易天行知道大菩薩的神通究竟廣幽到了什麽樣的地步,所以他才會和二師叔齊歎不敵。

    易天行的眼睛骨碌骨碌轉著,金瞳猛閃,終于確認了一個事情,有些后怕地拍拍胸口,松了口氣:“幸虧月光菩薩沒來。”

    聽說月光菩薩是位大美女,和日光菩薩一起出現的時候,總會有些子什麽災禍事兒。

    日光菩薩微微一笑,身周日光大盛,紅蓮綻放。

    易天行苦笑了一下,對身旁的二師叔說道:“這菩薩似乎也是個玩火的行家,淨土讓他來攔我,倒是合適的很。”悟能無所謂地聳聳肩,回答道:“既然打不過,我還是回房睡覺,你就去淨土玩玩吧。”

    易天行急了:“雖然不如他厲害,但沒打過就退,也太孬了點兒吧?”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異道:“這日光菩薩是藥師佛前脅侍,怎麽會來幫西天淨土做事?”

    云頭之上。日光菩薩微笑合什,颌首道:“佛言,不可說。”

    易天行撓撓頭,對著天上嚷道:“那菩薩,我可沒得罪你,真要打一架不成?”

    日光菩薩默然不語,滿天羅漢齊宣佛號。

    易天行被這高傲的態度給激怒了,罵道:“當年你和藥師佛還有月光菩薩三人。同是受電光如來法行所召,才開始勤修梵行,如今你們卻打到須彌山上來了,要臉還是不要?”

    悟能詫異問道:“電光如來是哪位?”

    易天行冷冷道:“佛身萬千,佛卻止一,如來便是如來,前綴無數名,身歸一常在。又哪有別的如來。”

    悟能這才明白這個傳承關系,再看日光菩薩的眼神里,恭敬便少了少許,自矜多了少許,心道:“按輩份。大家差不多啊。”

    日光菩薩微微皺眉,旋即眉頭舒展,似乎瞬息間抛卻煩惱事,卻將手中赤蓮一抛。向須彌山頂上擲了過來。

    赤蓮一至山巅上方數千米處,便猛然綻放,露出內里的煌煌日輪,日輪大放毫光,每一束光射向地面,便令衆草偃臥不敢起,群峰震顫泥屑猛跳。

    光束照向易天行與悟能身上時,他二人早已運起止觀法門。蔽起了自己的六識,單憑一粒禅定菩提心感知著身周的一切。

    易天行一手平攤,一手伸出食指向天,指間天火噴薄而出,于頭頂流泉而下,恰好形成一道極微小地結界,將自己與二師叔罩在了里面。

    這是易天行有史以來所架構最小的一個結界。

    因其小,所以純。所以強大。

    日輪之中。那束強光猛地照射在小小圓圓的天火結界上,易天行首當其沖。一聲悶哼,險些散了蓮花童子座,只覺迎面而來的,似乎不是光束,而是某種熾烈到了極點的強大力量來襲。

    他並不怕熱也不怕光,但這種恐怖至極的力量卻不能無視。勁風壓到天火結界上,接觸的刹那,一絲懼意令易天行神識微搖,不由想起當年在川西山谷中與大勢至菩薩那場險些丟了性命的戰斗。

    離須彌山足有數千公里外,遙遠地金山上,有些體積幼小的靈獸正盤臥在山腳金沙里打滾,時不時伸出長著一叢銀絨的后肢,在自己的頸上撓著,感覺無比惬意。

    忽然間,這些靈獸似乎感覺到了什麽,齊唰唰地站了起來,用后肢立住自己身形,就像是人一樣,看著靈性十足。它們整齊地將頭顱望向極遙遠處的云海中央。

    云海之中,是那座巍峨無比,令人望之生懼的龐大巨峰。

    須彌山上,忽然爆出了一陣極強的光芒,先是一個光點,不過一動念間,便猛然綻開,瞬息間照亮了須彌山整座峰頂,緊接著照亮了綿綿千里的云海,最后將整片安靜地空間都照亮了。

    “吱呀……”靈獸群發出一聲恐懼的叫聲,齊齊伸出長著金絨的前肢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光先至,聲后至,從須彌山頂往四面八方傳出一道極強厲的聲浪,就像是有雷正緩緩地從遠方滾了過來。

    云海被吹拂地一陣大亂,像春日柳絮般四處無力飄浮著,被撕碎成各式各樣的形狀。

    山峰之石也被震的隨云而飛,化作碎屑,形成一道土環,快速地彌散開來!

    千里之外,不過須臾即至。

    那些夾雜著恐怖殺傷力的土石和著云氣,向著七座金山上殺去。

    靈獸群們終于承受不住這種世界末日般地恐怖感,狂奔散開,鑽入金山黃岩中的地洞里。

    “啪啪!”無數聲巨響,同時在七座金山上響了起來,正是那些被震飛的泥土砸在岩石上的聲音。

    躲在洞里的靈獸們瑟瑟抖著,可愛靈動的眼瞳里流出恐懼。

    那座大山地大和尚已經離開很多年了,那個壞猴子也離開很多年了。大山也安靜了許多年了,今天又是哪個高高在上的神佛在亂發脾氣呢?

    日輪一出,如大日在天,威勢無比。

    與易天行天火結界地沖撞,威力簡直可以比擬一次宇宙中的行星碰撞,濺起的土屑飛到千里之外,仍然將那七座金山的黃色岩石打的千瘡百孔。

    如此大的威力,不知道正面相迎地易天行還能不能活下來。

    如果這次日輪是在人間的任一座山峰上發威。估計就算珠穆郎瑪峰,也會被齊齊削平。

    但須彌山實在是太大了,厚如大地,高如天穹,方圓不知幾百幾千里。

    這樣一次爆炸,也只是在須彌山頂留下了一個小小地瘡疤。

    嗯,一個小瘡疤,不過是個直徑兩三米地小黑洞而已。

    但如果有人探頭往黑洞里望去。便會發現這個黑洞竟然是深不見地!根本看不見易天行與悟能的身影!

    好可怕地神通境界!如此強大的法器威勢,居然被日光菩薩濃縮到了兩米多的范圍里,只是與易天行地天火結界范圍相擬,竟是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更可怕的。如此秀氣的黑洞口,卻向須彌山外噴出那般強勁的泥石流,竟似將一應空間規則都翻轉了一般。

    峰頂那個秀氣的黑洞,向世間萬物昭告著。一位真正地大菩薩,擁有怎樣的神通境界!

    云上,十六位阿羅漢袈裟飄飄,以塔型之陣排列于日光菩薩寶身之后,合什念經。

    日光菩薩身上紅光微淡,雙目靜閉,秀氣的睫毛輕輕搭在眼簾上,一手舉著赤蓮。一手捏著手印,默然無語,但無上神識卻是緊緊地覆在那個深不見底的深淵之上。

    萬丈深淵之底,根本沒有一絲光線,黑暗無比。

    片刻后,一片漆黑地洞底響起一聲響指,很俏皮的響指的聲音,緊接著。便能看見一星火光。照亮了洞底的土地。

    易天行搓著手指,看著眼前的微弱天火光芒。咳了兩聲,吐了口泥巴出來,苦笑道:“幸虧身子結實。”

    也虧得是他先天金剛不壞之身,菩薩灌頂在前,老猴惡教在后,老龜湯補著,老君爐洗著,甘露水喝著,才生生澆灌出來了他這樣一個打不壞、跑地快、捶不扁、鑿不爆,水火不進, 油鹽全沾,葷素不忌,響當當明堂堂地易火火!

    縱使日光菩薩日輪毀天滅地,卻也是奈何不得他!

    易天行面上浮現出一絲驕傲,然后迅即轉爲猴兒一般呲牙咧嘴……好痛,好痛,好痛……渾身上下的骨頭都像是被打斷了一般,嘶嘶的痛楚直往他的腦中鑽去。

    他金瞳一閃,忽然發現自己剛才搓手指打火純屬玩帥,明明自己不管在多黑地地方也能看清東西的。

    一想到此節,他不由好生后悔,心想打響指的聲音被日光菩薩聽見了,那可惡的日輪再砸幾下,自己可就頂不住了。他再怎麽自負,但正面擋了日輪之威,靈台深處也不免生起了大畏懼。

    此時他才發現,自己身上那件天衲布的衣裳早已在菩薩威能之下盡數化成了碎沫,消失于空中。

    來不及管這些風化的事情,易天行趕緊轉頭去看二師叔,心想二師叔可沒自己身子骨結實,萬一出了啥問題,自己怎麽向老猴交待?

    一轉頭,便看見悟能正捂著屁股在哼哼唧唧著,身上的袈裟也被震的全盤碎掉。

    易天行一時沒忍住,噗哧笑出聲來。

    雖然此時危險在天,但任誰看見一個大白光豬在那捂著屁股喚痛,也會忍不住笑地。

    “挖地道走。”易天行神識一渡,把自己地想法傳到二師叔的識海里。

    悟能面色有些頹灰,有氣無力地搖搖頭,看來先前雖然被易天行地天火結界護著,但日光菩薩太厲害,老豬受了不輕的傷。

    易天行急了,一伸手搭在他的肩上,用秦梓兒當年教過的法子,將體內豐沛的火元盡數化成清清真氣渡了過去。

    悟能哼了兩聲,歎了口氣,說道:“孩子,你自己走吧,我跟你在一起,只會拖累你,只怪我這些年來只讀經典,卻不修己身,一身修爲早就丟下了。”他望了望頭頂,遙遠的洞口根本看不見,又搖了搖頭,黯然道:“去接師傅出來,然后回人間,等大師兄出舍之后,再來爲我報仇。”

    易天行只覺一股寒意湧上胸腑,哆嗦著說道:“喂,二師叔,你可別嚇我。”

    悟能微微一笑,肥肥的臉龐上,桃花眼眯的更小了:“誰樂意逗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玩。”

    說完這句話,悟能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須彌山頂高空中,白云輕漾,十六羅漢低首無語。

    日光菩薩雙眼仍閉,紅寶石般的耳垂微微動了下,天地間一應聲音均入耳中。

    羅漢陣里,有位羅漢姿式怪異,往右斜傾,長耳如帚,半晌后,那羅漢面無表情說道:“菩薩,二人未死。”

    日光菩薩睜眼,眼神里蘊含著奇怪的笑意,贊歎道:“童子已入大道,菩提心大成,殊可贊歎。”話語間毫無虛假味道,只是一昧歡喜。

    羅漢異道:“菩薩何意?童子今世凶殘,于天界殺生數萬,又殘害玉帝之女,若不收伏,只怕天戾地怨。”

    日光菩薩微微側頭,望了那羅漢一眼,羅漢頓覺體內禅心大搖,四肢五骸發軟,不能動彈,不由大駭。

    菩薩微微一笑,收回神通,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他收斂身上淡紅光芒,又閉上了雙眼,面色安樂,似乎在享受須彌山頂的清風禅意,在內心深處歎息道:“世尊離世,淨土不淨,童子不同。世尊,你留下這多事情,究竟是何等妙思?”

第六卷 梵城 第六十四章 穿日一劍

    第六十四章 穿日一劍

    “去吧。”悟能緊閉著雙眼,一滴清淚自眼角滑露,“師傅自囚于一靜谧空間之中,你若要去尋他,便只能通過黑石壇進去,那石壇乃佛祖留下的無上法門,可以通往那個世界之中。”

    易天行雙眼微紅,神識說道:“師叔保重,日后一定爲您報仇。”一咬白牙,轉身伸掌一噴天火,石壁遇火即化,數道青煙升起,身邊頓時多了一個陷槽。

    一陣簌簌輕響,深淵之底,易天行身形一虛,便沿著地道遁了出去。

    悟能緊閉著雙眼,平放在地上的右手,死死抓住一把石礫,青筋畢現,顯得痛苦萬分。

    深淵之中,一片安靜。

    “嘿嘿嘿嘿。”悟能終于再也忍不住心中笑意,笑了起來,罵咧咧道:“不怪老子陰毒,實在是打不過頭頂那菩薩啊。”

    原來這厮竟然是裝死,好與易天行分手,免受池魚之災!

    他睜開雙眼,眼神甯靜,眼角皺紋已多,形似桃花,幽幽道:“易天行,你自己保重。”

    離此處約三十公里外的遙遠地下,易天行一把抹去火淚,奮勇前行,他必須找到一個方法,既能躲過日光菩薩的神識巡視,又能去到黑石壇。

    那黑石壇他曾經看過,卻參不透其中奧妙,如果要從此處進入。尋找師公,看來還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他一邊抹著熊熊燃燒的淚水,一邊咕哝著說道:“媽的,怕死就怕死,居然在我面前裝死,這師叔,也太卑鄙了點吧。”如今他菩提心大成,修爲高妙,怎會看不出來悟能生死。只是對方以師叔之尊,勇丟臉面,使出了實力派演技,自己當然不好意思當面點破。

    將地底的泥岩全數融成青煙,一個幽深的地道平空而生,易天行奇快無比地在地底穿行,他自己估摸應該正圍著黑石壇打轉。

    神識不敢放出,但也知道日光菩薩一定領著諸羅漢在天上守著。所以他也不敢妄然出頭。他忽然想到幾年前地一椿事兒,那次,葉相在省城外六處大樓旁被大勢至菩薩追殺,他們兩個躲在地道里,還是沒有躲過大勢至菩薩的佛眼。

    后來是斌苦大師用甘露水灑在他們頭頂。才完全遮掩了他們的氣息。

    想到此節,易天行不免有些后悔,在下層天界的戰斗中,他生撕雷震子之前。把甘露水一口氣喝了,連一滴都沒剩下來,如今要指望它,是指望不上了。

    他在地底像土拔鼠一樣亂穿著,給自己的身上不知加了多少道遮蔽氣息的經文符咒,不論是佛法還是道術,都一股腦的用上,但仍然覺得不保險。又開始念起了止觀法門。

    就這樣不知道鑽了多久,高高的須彌山頂被易天行鑽成了八百只兔子地老家。

    他忽然愕然在黑黑的山頂深洞里停住了腳步,摸了摸腦袋,自言自語道:“我鑽來鑽去,人家在上面等著,我總是要上地面去的,這又是在做什麽呢?”

    他苦了臉,咳了兩聲。歎了口氣。從屁股后面抽出黑鐵棍,往天一指。

    一棍出。石破石爛石飛濺,須彌山的岩石塊被這舉棍之威變成了豆腐渣,悉悉簌簌地變軟變脆,霎時間,由棍頭指著的方向,分開了一條被神通破開的道路。

    這道路口直通須彌山頂,可見湛湛天光。

    易天行腳尖在地底深處輕輕一點,整個人化作一道輕煙,飛出了山腹,安然降落在須彌山頂。

    身側便是那流動著古怪氣息的黑石壇。

    天上,日光菩薩正雙手合什,默念佛經,面色柔和清潤,他身后諸羅漢正持禮靜思。

    易天行沒有擡頭望天上的菩薩,反是將目光向自己身邊四周淡淡掃了一遍,掃過須彌山頂地草舍,果園,青坪道路……黑石壇。

    他的目光很穩定,掃視的速度很均勻,沒有特意在任何一處停留。

    他是要確定黑石壇的方位,但又不能讓日光菩薩起疑,所以刻意地每一處看一下,想讓天上那些牛哄哄的人們,以爲他只是想找條路逃走。

    收回目光,他逃!

    須彌山頂頓時爆出一蓬火光,正是易天行一直捏在手心里地天火,被他用神識壓榨到極處的天火粒一旦爆炸,比之當初炸掉摘星樓時的威力也小不了多少。

    一股強悍的力量,猛然在山頂爆發,高溫熾烈地天火一下子變作了一道火樹,龐大無比的火樹,在山頂伸展著腰肢,火紅的枝丫就像是遠古火魔噬人的巨手,向著高空云后的菩薩及羅漢抓了過去!

    羅漢們面露恐懼,紛紛移動法身躲避,高空之上,光頭亂飛,彩云亂飄,好不熱鬧。

    唯有日光遍照菩薩……

    ——不動,不語,不避,微笑伸指,輕輕往身前的空中摁了下去!

    菩薩的手指潔白如玉,外鍍紅色,就像是人間海底美麗的珊瑚。

    他地食指尖上散發出淡淡青光,一瞬間施出無上神通,將易天行準備良久,猛然炸開的天火巨樹生生摁停在了半空之中。

    這是一個很詭異的畫面,在天上,就像是空間被扭曲了,多出了一層無色無形的空間屏障。生生阻在了天火紅樹的上方,就像是一大塊厚厚的玻璃,猛地蓋到了篝火堆上,一下子把火苗蓋了下去,滿天流火沿著那道平滑的空間平面散開,無一星點能夠突破,紛紛揚揚墜下,看著十分美麗。

    天火雨停。須彌山上早沒了易天行地蹤影。

    日光菩薩輕曲二指,面色如常,朱唇微動,念一大咒,身形頓時從白云之上消失。

    片刻之后,菩薩地寶身便來到數千公里之外地一座金山上。

    迎接他的,是易天行蘊藏著全身神通地一記棍!

    偷襲,明目張膽的偷襲——金棍破天而至。威勢無俦,試想當年在人間時,易天行一棍便砸的大勢至菩薩大感吃力,如今他修爲又不知強了多少倍,這樣的一棍。縱使日光大菩薩也不敢硬接。

    日光菩薩微微側頭,望著金棍影后地易天行輕柔一笑,面上的淡淡紅玉佛光顯得十分美麗。

    易天行斷然想不到這厮竟然當此時節還能笑得出來,手下卻是不肯收力。咬著鐵牙,便砸了下去。

    日光菩薩再笑,一直結著佛言手印的右手輕輕散開,緩緩地舉至身前。

    棍勢早已破風,疾逾閃電,只在金山頂上亮起一道電光,便殺至菩薩面前。

    而菩薩的那只右手,卻像是突破了時間的束縛。看似緩慢地柔柔舉起,卻恰恰迎在棍尖之前,擱在了身前。

    然后輕輕一合。

    一切靜止了下來,勢若風雷的金棍尖被日光菩薩輕描淡寫地用手拈住,就像拈一朵花般。

    易天行的臉沈靜著,雙臂用力下壓,並不如何驚惶,全身的神通盡數通過金棍之尖。往菩薩身體里攻去。天火如流如電,帶著熾紅絕殺地淒豔之色。從棍頭噴了出來。

    日光菩薩終于攝了笑容,右手穩定地拈著金棍,而手掌上原本鍍著的那層紅玉之光,卻在刹那間盡數褪去,露出內里白晳聖潔的肌膚。

    紅玉之光在菩薩的右手上形成了一道小盾牌,恰好將易天行棍頭噴出來的天火擋住。

    “啊!”易天行一聲狂喝,擰腕,收腹,側身,硬生生從菩薩地恐怖手掌中將金棍抽將回來,在空中一擰身體,化作一道白龍,舉棍再打!

    第二次的撞擊要比第一次顯得更加可怕。

    菩薩依然是伸出他穩定的右手,于空間的萬千棍影里,捉到那最真實地一端,以捕風捉影的感悟力,以捕光捉影的好手段……輕輕松松將金棍尖再次捉到手中。

    強大的震波從那只手、那根棍的接觸處爆發了出來。

    (天界的金山上,光茫照四方,多麽溫暖,多麽慈祥,把翻身靈獸的身兒照亮)

    整座金山被這次棍擊手捉震出的余波,震垮了一大片黃色山岩,紛紛灑灑落在山腳地平地上,就像是無盡金沙。

    易天行面上仍然沒有什麽表情,卻難抑心頭一絲興奮——菩薩終于再不能清靜無比地捉自己的棍兒,終于抑止不住自身的威能波散到環境之中——這證明了如今他的實力,已經足以對這些大菩薩造成威脅。

    日光菩薩歎了口氣,整只右臂上的紅玉之色已經漸漸褪去,化作大日烈火,與易天行棍上的高溫天火對抗著。

    然后,他緩緩舉起左手。

    菩薩的左手是一朵赤蓮,赤蓮的中間,是那個奪天地光芒地日輪。

    大勢至地瓶兒,日光菩薩的輪兒。

    這是易天行所遇見過地淨土諸佛器中最厲害的兩樣,他眼角一跳,悶哼一聲,左手並指而出,化作劍芒,舍了佛法不用,反用景霄大雷琅書護住自己心脈,以免被菩薩天生威能壓住心神。

    “德者,道之符,誠者,法之本……!”

    “道,德,誠,法”易天行四指微屈,每一指尖刺出一道銳利的天火,如劍直刺日光菩薩的面門。

    日光菩薩眨眼,睜眼,再眨眼。

    如是者四次。

    菩薩長長的睫毛閉合四次,面上紅玉之光流轉,盛而複衰,衰而複盛,任由易天行的天火指刺在自己的面上。

    菩薩不動不語,一昧忍耐,但那興盛四次的紅玉光,卻將天火的傷害盡數擋在外面,連一絲痕迹都沒留下來。

    易天行卻不氣餒,又是一聲怪叫,腳在黃岩之上狠力一踏,抽棍!

    今次菩薩小意多了,右手拈著棍尖的五指如蘭花一綻,舍了尾三指,只用拇食二指捏住,尾三指大放光芒,輕輕點在金棍之上。

    舍了三指,反而易天行卻覺得棍頭之力有若天地之威,根本抽不動。

    而菩薩的尾三指輕輕點在金棍之上,卻讓易天行握著棍兒的雙手直覺一陣大顫,幾乎要握不住棍身。

    這是何等樣的神通,輕輕一點,便要令神力無俦的易天行脫棍。

    易天行是個很無所謂的憊賴子,既然菩薩要自己脫手,那他便脫。

    他脫棍而出。

    “锃!”的一聲,他自金棍之底,抽出那把誅仙凶劍來,天火鍍在劍身上,染著一層詭異的血光。

    血劍直刺!

    仿佛穿越千山萬水,從林叠嶂,不知行了幾萬幾億里路,那柄血劍終于艱難度過了易天行與菩薩身間數米的距離,刺向了菩薩的身前。

    戰至此時,日光菩薩終于面色微微變了。

    菩薩擡起左手的赤蓮,任由那輪日輪去迎這一劍,他知道易天行一直留到最后的殺手,一定不是那麽簡單。

    若是天界一般神兵,只怕一入日輪光芒,便會立失神彩,被大日焚成破銅爛鐵。

    但易天行身邊帶的這兩把兵器,放在天界,也是最頂尖的家什。

    誅仙劍一入日輪,便發出嘶嘶的凶殘低吼,凶劍的戾狂之性,完全被這日輪激發了出來。

    日乃大日,大光明焚天之所,最易激起通靈神兵的火氣。

    日輪已經完全展開,在菩薩與易天行的身前,仿佛平空多出了一個太陽。

    一個熾熱的,光耀萬里的太陽。

    幸虧在這太陽身邊的,是易天行與日光菩薩,不然換成任何一個神仙,也只有馬上逃命。

    易天行的劍依然堅定地刺向前方,保持著這個姿式,劍上穿著一輪太陽。

    很漂亮,很抽像,很震撼的畫面。

第六卷 梵城 第六十五章 豬的背影

    第六十五章 豬的背影

    金山被震垮了一大片,此時又被那個劍尖的太陽融化了一大片。

    易天行的眼睛都睜不開了,縱使閉著雙眼,仍然覺得自己劍尖那個太陽的光芒依然刺入自己的識海之中,令他頭顱里像被扎了幾萬根針一樣的痛。

    大日不在天,在菩薩與童子身間。

    易天行狂喝一聲,在這股從未見識過的強大威力下,體內一直被金色蓮邊包裹著的青菩提心,終于振作了起來,腹內一陣輕撼,青青菩薩漸漸生長,突破了金蓮的包裹,猛然綻放!

    一個渾圓的,無一絲雜質的天火團,在他的體內升騰而出,沿腹中虛道直沖而上!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日輪的威力他是見識過的,或許要殺死自己很難,但要把自己打趴下很容易。

    面對著一輪太陽,應該如何才能應對?——易天行的法子是:往這個太陽里面再送一個太陽,讓這太陽炸了算俅!

    這是很狂妄囂張的一個搞法,日輪若真的炸開,首當其沖的肯定不是妙神虛美的日光菩薩,而是自己這個始作甬者。但易天行對于自己的肉身實在是太有信心,所以忍受不住這個搏命的誘惑。

    他體腹內那輪熾白的高溫天火團,終于被逼了出來,然后沿著誅仙凶劍,奇快無比地遁入日光菩薩赤蓮之上的日輪里。

    雖然這團火運行的速度奇快,但作爲橋梁的誅仙依然承擔不起這種高溫,吱吱呀呀,發出可憐的悲鳴,劍身也變白了,上面隱隱可見小小的裂縫。

    似乎猜到易天行要做什麽。日光菩薩睜眼望向他,語帶悲憫道:“童子太過執著。”

    易天行看了菩薩一眼,左手很堅定地握住了金棍。

    沒有誰來得及回答什麽,一場恐怖的爆炸在二人身間數米地狹窄范圍內發生。

    日輪被灌入那團天火后,終于達到了臨界的溫度,猛然擴大,從視覺上看,竟似超出了光的速度。純粹是一種空間的擴張。

    如此恐怖的能量,在須臾之間融化了整座金山,只留下一叢黃煙滾滾。

    沖擊波從金山上波散開去,先前已經被掃蕩過一次的須彌山內云海再遭厄運,成絮成絲,被絞成無數形狀,滿天飛舞。

    其余六座金山也受這沖擊波震蕩,在空間里一陣劇搖。險些墮入虛空之中。

    在須彌山上觀戰的諸天羅漢齊宣佛號,狼狽躲入高空之上,險險避過余波。

    不知過了多久,須彌山所在的幽靜空間終于安靜了下來,天上地云絲緩緩向下落著。空間中到處飄浮著樹木殘渣,黃岩碎礫,看著十分淒涼。

    繞著龐大的須彌山緩緩運轉的七座金山,如今只留下了六座。

    被熔化成黃煙的那座金山。此時因爲空間溫度的變低,而再次凝結,只是已經無法回複一座大山模樣,而形成了像宇宙里的那種行星環,連綿上萬里,沿著須彌山輕輕渺渺的一圈,反耀著空間里自存的光芒,看上去流光異彩。十分美麗。

    數萬公里之外。

    日光菩薩輕撫胸口,左手依然持著那朵蓮,蓮上依然是那輪日。

    日輪經曆一次能量地破界之后,卻沒有留下什麽太明顯的裂痕,只是顔色要淡了許多,光度也不如先前那般亮了。

    菩薩身上的紅玉光芒也黯淡了許多,寶身之上,遍是細小傷口。每個小傷口里夾著一片亮閃閃的光屑。

    若仔細看去。才能發現這些能夠傷到菩薩寶身的光屑,竟然是易天行手中地那把誅仙凶劍。

    原來起初爆炸。真正炸開的不是菩薩手中的日輪,而是易天行手中的凶劍。

    誅仙古劍雖然厲害,但對于光熱之力來講,卻遠遠不如日輪,所以搶先炸開地,便是劍身,也正是如此,化作無數萬片小碎屑的仙劍,才成功傷了菩薩,逼著菩薩也退出數萬公里去。

    但誅仙本身的屬性,卻是專弑道仙,對于即將成佛的大菩薩來說,構不成根本性的傷害。

    日光菩薩苦笑著搖搖頭,右手輕輕在自己的身前拂了一拂,一陣清風拂過,菩薩寶身上的傷口全數愈合,那些碎成比牛毛還要細微的碎劍片也全數被神通召了出來,密密麻麻地排在身前地幽靜空間之中。

    菩薩歎了一口氣,伸出秀氣的手掌,對著空中一攏,碎了的誅仙劍頓時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攏在了一處,緩緩凝聚成形。

    一秒七十五刹那,一刹那等于零點零一三三三三秒……日光菩薩重臨須彌山頂,清妙雙瞳掃視四周廣闊空間。

    易天行已然悄然離去,在這個空間里,再也找不到他的一絲氣息。

    半晌之后,赤身裸體的悟能吭哧吭哧從須彌山頂那個幽深小洞里爬了出來,拍拍自己的屁股,看著四周殘敗的景象,嘿嘿笑出聲來:“這小子倒也很能鬧騰。”

    羅漢歸位,齊聲喝道:“淨壇使者,在菩薩面前赤身裸體,成何體統?”

    悟能將手一招,九齒釘钯現其手上,寒寒發光,他恥笑道:“你們這些假羅漢,在俺面前擺甚譜?”

    日光菩薩輕輕擡手,止住衆羅漢聒噪,微笑道:“悟能,何須與他們計較?”

    悟能嘿嘿一笑。道:“給菩薩面子。”

    說完這句話,他便往那排草舍行去,那排草舍已經被易天行與菩薩一戰地沖擊波震地七零八落,露出里面的鐵鍋大蒜並豉油。

    日光菩薩無奈笑道:“悟能,總需告訴我,童子去了何處?”

    “他去了何處,菩薩莫非不知?”悟能也不回頭,只是擺擺手。“你若不知他要去何處,也不會來這里了。”

    “悟能……你莫非就準備一直呆在此處山頂?”日光菩薩沈默少許后忽然說道:“即便不願去西方淨土,你也可隨我去東方琉璃淨土,藥師佛常念著你們一門。”

    “算了吧,師傅他就是怕夾雜到這些事情里,所以躲了起來。”悟能苦笑著回應道:“我和那姓易地小子不一樣,我比較會尊重別人的選擇。”

    “你應該很清楚。”日光菩薩左手上的赤蓮緩緩合攏,元氣受損后地日輪漸漸湮入血紅的蓮花里。開始休養生息。

    菩薩沒有把這句話完全說完,反是淡淡目光在衆羅漢身上掃了一遍。

    衆羅漢低聲默念:“南無阿彌陀佛。”隱于白云之后,隨一陣清風流于別處去也。

    “你應該很清楚。”直待衆羅漢退出須彌山頂,日光菩薩才微笑道:“先不論佛祖之事,只是東西方淨土有議。要維持當下的情況,這五百年來一直在人間引渡信徒直歸淨土,而不經幽冥,此乃大計。不容有失。”

    菩薩又道:“童子今世上天,表面上是請旃檀功德佛重降人間,去放那猴兒出舍,但實際上卻牽扯到更複雜的問題。藥師佛向來不願攙入須彌山與西方淨土之爭,但若你大師兄真的脫困而出,只怕這天界再難安甯……且看那童子前世何等溫善,今世拜猴兒爲師,便沾染了這多暴戾氣息。直殺得天界血流飄杵,樓倒玉人隕……若猴兒脫困而出,挾著前五百年,后五百年的怨氣重入天界,而佛祖如今又不知蹤影,誰來降他?只怕三界再難清靜。”

    菩薩說的誠懇,悟能聽得乏味,冷笑譏嘲道:“佛祖一走。須彌山的羅漢菩薩們死地死。谪的谪,偌大的山頭。五百年來只剩我一個孤家寡豬天天做飯。莫非你覺得這種日子很公平?”

    “公平啊?”菩薩喟歎道:“……蝼蟻石木,萬千蒼生,又向誰去問公平?”

    “你們懼我大師兄出世,所以連你們這些向來持身中立的東方淨土,也要來攔易天行。”悟能笑了,細細的桃花眼里偏閃著寒光,“可歎你們似乎想錯了一件事情,我那師侄,這一世似乎火氣大出,比我大師兄的臭脾氣也好不到哪里去。”

    日光菩薩想著先前戰斗中易天行的悍勇,也自心折,苦笑道:“攔得一人是一人。”

    “不妨明白告訴菩薩。”悟能淡淡道:“易天行這便是去尋我師傅了。”

    日光菩薩默然,半晌后道:“旃檀功德佛自囚之地,只有阿彌陀佛知道,連藥師佛都不知,童子如何去得?”

    悟能微微一笑:“我在須彌山頂枯坐五百年,也不至于一點事由也參不通透。”

    日光菩薩合什贊歎道:“師兄堅毅。”

    悟能搖搖手:“我不是普賢那大傻子。”忽而頓住聲音,皺眉道:“不過細細想來,普賢也是著急他師傅,我也是著急我師傅,唉呀呀……”

    他有些黯然:“想不到我和普賢大傻差不多。”

    “普賢師兄大德。”日光菩薩合什禮贊道:“只是佛祖于普賢師兄意義太大,所以他一時抛扯不開。悟能,我來問你。那猴兒渾然生于天地間,除了佛祖,無人能制。試問佛祖離開須彌山頂之前,將猴兒鎮壓在下界江畔,這是何意?”

    悟能擠弄著桃花眼,嘿嘿傻笑道:“菩薩迂了不是?很明顯,佛祖就怕自己離開后,大師兄造反,別人奈何不得他,所以才親自出手。”

    日光菩薩微笑道:“那猴子雖說頑劣難除,但與旃檀功德佛師徒情深,取經之后,又在須彌山頂聽經數百年,早已不是當年一昧爭勇斗狠之輩,佛祖何必擔心自己離開后,那猴子會戾氣重生?”

    悟能哈哈笑道:“你這菩薩好不懂事,我那大師兄也只是見打不贏佛祖,所以假意留在山間聽經,若佛祖不在,大師兄自然要四處玩耍去,要說造反,也不是一定不可能的事情。”

    日光菩薩微笑著搖搖頭。

    悟能狐疑道:“莫非佛祖知道自己走后……須彌山一派會被阿彌陀佛打壓?所以……他故意把咱這座山上最厲害地角色關起來?”他一拍腦門子罵道:“這佛祖莫不是患了失心瘋?自折羽翼也干得出來?”

    罵完之后,他趕緊合什向天,念了幾句佛祖保佑,莫怪小孩。

    日光菩薩歎道:“世人總以爲,佛祖之翼在須彌之上,又哪知佛祖包容世間一切物,一應生靈,皆爲他翼下所庇。若世尊真決意離去,那爲了防止日后佛土紛爭,搶先壓住那破天錘地的猴兒,也不是出奇的舉動。”

    悟能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或許菩薩說的有理,只是斷然說不通,佛祖如何能忍心看著自己的后人在人間顛沛流離,受五百年之苦,想那普賢大士苦居藏原,若不是童子昨日告訴我,我還以爲他早就重入輪回。”

    他擺擺手,光著身子往茅舍里走去,一面走,一面有嗡嗡地聲音傳出來:“不理佛祖如何想法,不理阿彌陀佛如何想法,不理藥師佛如何想法,只是我們這一門之中,師傅自困,師兄被囚,我們又不是普賢文殊這等任人打不還手的泥性子,若把我們逼急了,什麽事情也都是做得出來的。”

    呵呵,把老豬逼急了,這般沒文化赤果果的威脅也說了出來。

    日光菩薩誠懇說道:“悟能還是不願助我去追童子?”

    “爲什麽要幫你?”

    “你師傅乃是自囚,這說明他也認爲,有些事情還是保持現狀爲好。”

    “我師傅迂腐,我不迂腐。”悟能回頭吼道:“要不你自己去問阿彌陀佛,要不然老子們也干一架!”

    看著他手中耀著寒光地九齒釘钯,日光菩薩歎息複歎息,一舉清袖,身形遁入虛空之中。

    悟能氣哼哼地往回走,兩片大白屁股在微微寒意漸起的須彌山頂一抖一抖,一頭鑽進了沒了屋頂的茅屋,只留給空寂的須彌山頂一個肥且蕭索到觸目驚心程度的背影。

第六卷 梵城 第六十六章 斯人正在種樹

    第六十六章 斯人正在種樹

    易天行是個蠻人,是個牛人,但絕對不是傻子。

    他要的只是這次爆炸,並沒有殺死日光菩薩的野望,這便意味著,這次恐怖的爆炸一定對于他的行爲有幫助。

    其實也很簡單,他只是刻意地選擇了爆炸時自己的方位,以及推算了一下,爆炸之后自己若以抛物線射出后,如何才能離須彌山頂的黑石壇最近。

    這需要算術,需要對資料的收集。

    日光菩薩的日輪第一次沖擊,給了易天行觀察的好機會。而他的數學雖然不好,但畢竟假假也是學了半年高數,啃了幾年幾何的人間學生。

    所以他咬著牙試了一次。

    試驗很成功,雖然身體里面的骨頭又重新經曆了一次被人打骨折愈后再骨折的恐怖痛苦,但他確實借著爆炸的反作用力,成功的化作一道流光,飛回了須彌山頂,而其時,日光菩薩也被這次爆炸逼的退向另一個方向。

    只是可惜了那把劍。

    好在最親近的棍子抽了回來。

    被炸成一道光的易天行,飛回了須彌山上,掣棍橫掃衆羅漢,棍如電光勢如龍,直殺得羅漢們避之不叠,掩面而去。

    偌大的須彌山,只剩下易天行與那個安靜的黑石壇。

    他感應到了日光菩薩只須刹那,便能回來,留給他的時間,也只有一刹那時光。

    而他就搶在那零點零一秒的時間里,成功地通過那座黑石之門,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黑石壇上散發著黑色的毫光。

    在易天行的認知中,沒有一種光是黑色的。如果光也能是黑色的,那自然看不見了。

    什麽死黑光,只能是漫畫里地恐怖東東,種菜的黑光燈,發射的是紫外線。

    但黑石壇上確實有大片的黑光閃過——赤身裸體,渾身傷痕的易天行便很詭異地浮在那片黑光之中,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才發現黑石壇正起了一些說不清楚的變化。整個石面上的基色漸漸變成一片淡綠螢色,以此相襯,才顯得那些光毫是黑的。

    初到須彌山上,他便嘗試過一探這黑石地奧妙,但當時以失敗告終,沒想到今天與日光菩薩一場大戰,正狼狽逃命之時,黑石壇卻漸漸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黑石壇就像是有靈性一樣。知道易天行此時必須進入,走投無路,所以——黑芝麻糊開門。

    黑石門后,乃是另一空間,另一世界。

    佛有無上能。三千世界在己身,這黑石壇乃是佛祖留下的法器,所以門后是佛祖自己的世界,這並不讓易天行感到奇怪。

    他覺得奇怪的。是眼前的一片水鏡。

    此時的他,正懸空在這個世界的最高處,看著四周粘稠地黑色,覺得有些艱于呼吸,但在他的面前出現了一面鏡子似的東西,上面在放電影一樣,有許多畫面正在閃過。

    易天行猜測,這一定是佛祖離開我們所處的世界時。所留下來的信息,所以他皺眉緊緊盯著,不敢放過任何一個畫面。

    畫面很簡單。

    不過就是這個世界從産生到結束地過程。

    很不簡單。

    滿天的星辰如粉如云,如小溪,如大河,如滄海,在似乎無邊無際的宇宙里重構再生,歸于寂滅。

    星辰上的人們如蝼如蟻。或卑微。或驕傲,或暴戾。或慈悲,在似乎無邊無際地生命流程里死亡,投胎,重生,最后依然歸于寂滅。

    不見唐時金谷園,何處亮生再操琴?登陽台的那人死了,在樓上寫賦的死了,在城門下射箭的人死了,在甕里苦號的那人死了,在井里化爲冤魂的女子死了,塔里的那人死了,那人的妻子也死了,海盜死了,父親死了,母親死了,妻死,夫死,黑發人死,老死,餓死,窮病而死,噎死,笑死,富人喝茶而死。

    秦皇漢武死,唐宗宋祖死,想再活五百年地,依然死。

    詩人死,妓者死,倚門老婦死,不想活著的人,都死了。

    然后再生,新生,重曆人間悲喜事,苦于情,墮于欲,不得解脫。

    然后再死,不舍而死,心枯而死。

    如是者重複再重複,永無止盡,直待數劫之后,宇宙歸于寂滅。

    “我觀世間六塵變壞,唯以空寂修于滅盡,身心乃能度百千劫猶如彈指”

    幽深的空間里,佛祖對易天行這般說道。

    一小劫爲一千六百七十九萬八千年。

    一中劫等于二十小劫。

    一大劫等于四中劫。

    實爲漫漫生涯。

    易天行面無表情地懸浮在高高的空中,身上的傷口本來已經完全複原,但被這彌漫在空間里的寂滅感一逼,老傷又裂開了些許口子,血流了出來,塗滿了全身,熊熊燃燒著,像極了一個金人。

    “此爲涅盤之意。”年青的易天行聽著空間里佛祖留下來的聲音,默默自言自語。

    佛祖留下來地聲音並不與他對答,只是淡淡渺渺道:“涅盤此中有真義,未至劫余不自知。”

    佛祖殘留下來地聲音不知是從何處發出,便在這空曠的宇宙里一字一句,每一個字都打在易天行地心頭。

    易天行的心髒一陣狂跳抽動,十分不安,扭頭往四處望去,卻只見宇宙浩淼,空間無垠。令人頓生渺小之感。

    他看見了宇宙的開始,看見了宇宙的結束,看見了這一世佛地誕生,卻看不去佛的去路。只是在那王宮中看見一個剛生下來的小孩子,生而能言,于榻上行七步,口出一偈:

    “無數劫來,這是我的最后受生。我于一切天人之中。最尊最勝。此生利益天人,普願救度衆生。”

    易天行明悟,這是佛祖誕生后,七步成偈之語,其時滿天異香,佛祖于床前踏出七步,道出此話。

    此劫乃是最后一劫?

    “可是,關老子俅事?”

    佛祖離開。自然是關易天行事的,不然文殊菩薩不會托夢,葉相小和尚不會賴在他的身邊,往最遠處說,觀音大士不會把他扔下人間。老猴不會拐了許多彎誘他爲徒。

    諸般事由,都直指一個事實,佛祖的下落,總是要賴在我們可憐的小易身上。

    水鏡漸散。空間里黑色毫光漸漸褪去,只余下永亘不變地星辰,在甯靜的天穹中緩緩行走。

    易天行微微皺眉,水鏡之術,乃是道家本事,佛宗一向講究治心,不喜這些技巧之事,卻不知佛祖爲什麽留下這些東西來。他搖搖頭。甩甩身子,將身上的火血全數熄滅,他張開嘴,吐出米奇小書包,取出已經不知道是多少套衣衫,套在自己身上。

    然后看了看四周,寂廖安靜的四周,他微微笑了一下。自言自語道:“我懂了。”

    易天行深吸一口氣。雖然吸的全是虛空,卻是擺足了姿式。體內菩提心大作,猛然將自己的神識逼了出去,瞬息間狂喊之聲不用任何媒介,便傳遍了這一個孤獨存在著的空間。

    “唐朝和尚!你在哪里?!”

    神識袅袅散散,無歇無止,在空間里回蕩著。

    “我在這里……里……里……里……噫……噫……噫……”

    從浩翰空間的某一個角落里傳來一個聲音,倒把易天行嚇得半死,純屬發泄地神識爆炸,不料卻真得到了回應,而且還是言情片中山谷邊的情侶互答模式,回聲那個肉麻。

    他不敢怠慢,腳下天火疾出,直奔那角落而去,飛不得多時,便來到一個荒蕪的行星之前。

    搭起涼蓬,放眼望去,只見那星球上一片荒漠,土紅之色,大氣層里閃電連連,環境險惡,哪里能活下人來?

    易天行不免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太想找到師公,所以剛才出現了幻聽。

    “里……里……噫……噫……”

    令人哭笑不得,十分肉麻的回音再次在那行星上傳了出來,斷斷續續地印入他的神識之中,讓他確認了確實有位人物在這行星之上。易天行苦著臉,往那星球上飛去,一面飛一面想著,二師叔是個哲學家,聽二師叔說,三師叔是個洋人,那這位傳說中地師公會是什麽樣的人呢?

    紅樓里,鳳姐人未至聲先至。

    佛祖留下的空間里,師公老人家也玩了這一招,噫噫呀呀的,讓人好不心煩,也讓易天行好生恐懼,師公莫不是真喜歡唱ONLYYOU吧?

    星球之上,全是赤紅色地沙礫,空中閃電連連,彌漫著一股硫化物的味道,若不是清楚知道自己是在佛祖最后開辟的世界之中,易天行一定懷疑自己是不是到了火星上面。

    飛過一個數百公里寬的大氣漩,像接收無線電波定位一般,易天行朝著發出回聲的那里飛去,沿途雷聲震天,電光粗如兒臂,好不駭人。但如今的易天行修爲大成,又哪里會將這些天地變化放在眼里,只是一路飛,一路倒對那位只聽過幾句話的佛祖産生了極大的敬畏感。

    佛亦是人,卻能生造世界,可怕啊可怕。

    飛飛想想,不多時,他地雙腳便踏在了實地之上,赤裸的雙足踩在高溫的沙面上,感覺十分舒服,但身上的衣裳已經不是天衲布做的那件,被星球上的高溫大氣包裹著,頓時感覺有些酥松。易天行心念一動,逆轉體內火蓮,將身周數十米內的火元盡數吸入體中,反布了一道清淨低溫的空間結界。

    往前面望去,只見一片荒蕪險惡地里,居然有一抹綠色。

    易天行傻了眼,但也明白自己千辛萬苦,上天入地要尋地人,便是在那抹綠色之中,不由心神激蕩,腳下加快,化作一道輕煙,飛入綠色之中。

    觸目皆是綠色,原來是一大片林子,林子上方是一個神通凝成地罩子,將外面的電光狂風全數隔絕,將那些劇毒地大氣也擋在外面。

    林子長的倒是蠻好,靠邊上的青翠欲滴,靠中間的枝頭沈沈,上有果子挂著。

    易天行一入林子,便覺渾身安樂,這處神通結界的味道讓他覺得很親近,他抽抽鼻子,邁步往林子深處走去,那里,那人,還在不停地噫噫著,讓人好生煩惱。

    一個渾身肮髒的光頭和尚正半佝著身子,在爲果樹培土,樹下盡是雜草,但那和尚卻也不鋤,嘴唇微張,念叨著:“在這里……里……”

    “我知道您在這里,可以住嘴了。”易天行苦惱無比,嚷道。

    那和尚擡起頭來,看了易天行一眼,忽然間像是想起來了什麽,終于閉上了嘴——但他這閉嘴也來的太干脆了些,生生將那個噫咽進了嘴里,讓他打了個嗝——打完嗝之后的和尚眨著他那雙秀目,看著易天行一語不發,手中握的泥土漸漸灑在地上。

    易天行先前冒失說話,此時卻是正心正意行了一禮,然后細細看這和尚。

    這和尚果然生的是凜凜威顔,秀目雅容,清俊異常,體內菩提大成,佛光漸彌。

    “拜見師公。”

    那渾身泥土的和尚擡起頭來,一雙明慧眼在易天行身上掃了一掃,唇角露出一絲笑容,笑容里不盡滄桑,卻又清新自然。

    ——原來老猴說的不錯,老人家果然是在某星球上種樹。

第六卷 梵城 第六十七章 南無我佛

    第六十七章 南無我佛

    樹下的旃檀功德佛散去手中泥土,呵呵笑著走上前來,問道:“童子可用過齋飯?”

    易天行遁入天界,殺生無數,與淨土那方大打出手,斬天將,炸菩薩,跋千山,涉萬水,便是爲了尋找自己的師公大人。他萬萬料不到,如此辛苦才遇著師公,他老人家頭一句話,便是問自己可曾吃過飯沒。

    不知旃檀功德佛平談話語之中,有何深意,易天行不敢怠慢,誠懇應道:“與真武分別之后,數月不曾進得粒米滴水。”話甫出口,才想起在須彌山頂,倒是和二師叔打過一次牙祭,于是又趕緊道:“倒是二師叔爲小侄做過一次齋飯。”

    這齋飯便是诳語了,明明吃的是油乎乎的山豬肉,何齋之有?

    “噢,原來如此。”旃檀功德佛歡喜贊歎道:“不知童子身上可還有齋飯?貧僧……這個貧僧……”

    雖然不是很明白這位貧僧師公想說什麽,但看著他老人家的表情,易天行一個激零,醒過神來,敢情這位佛爺在佛祖的空間里呆了五百年,饞的慌了?

    從小書包里取出在人間超市里掃購的副食品,遞給了師公。易天行將一個錫箔紙包著的蛋塔托在手上,神念一動,蒸氣頓生,香噴噴的香氣頓時散發了出來。

    師公接過蛋塔,猶疑不定道:“怎麽有股子蛋味?”

    易天行睜圓了雙眼,嘿嘿干笑道:“人類進步不少,素菜做的不錯。”沒辦法,這次天界遊,書包里就沒準備齋菜。

    旃檀功德佛不疑有詐,但仍然還是念了幾句經。嘟噜嘟噜不知道念的是什麽,然后才緩緩將蛋塔送入唇里,細嚼慢咽入腹。

    易天行討好地又遞了一根火腿腸過去,用手掌上的天火烤的香噴噴、油飛飛。

    旃檀功德佛微笑著擺擺手。

    易天行有些不自在,不知該從何說起,半晌之后,才小意問道:“二師叔見我之后,便稱我童子。師公見我,又稱童子,莫非我這般好認?”

    旃檀功德佛笑道:“似你這般全身是火的人物,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易天行聳聳肩,說道:“師公和二師叔又有一椿不一樣,至少不會見著我了,還要問我是誰。”

    旃檀功德佛看著他手指上的金戒指,呵呵笑道:“我那大徒兒。一生任性而行,若不是他將這棍兒傳給你,你又如何能戴在手上?再說,若不是你與他有何關聯,你又何必千辛萬苦來這幽閉地空間里。尋找我這樣一個早被天界諸人忘記了的人物。”

    易天行笑了,趴在地下磕了個頭,這便是把關系搶先定了下來,然后說道:“既然師公什麽都清楚。那我們便走吧。”

    “走?去哪里?”旃檀功德佛幽幽道:“這林子快要沒水了,剛好童子菩提心已成,倒行逆施,煩請在外面接些水來。”

    “哎。”易天行對于這個回答,倒並不怎麽吃驚,他本來就沒有想過,可以很輕易地把自囚的師公帶回人間。

    他不怕猴子師傅,但不知怎的。有點怕這位師公,說來也奇怪,他們這一門好象都是“隔代怕”——老猴有些怕佛祖,自己有些怕師公,易朱有些怕老猴——所以他老老實實地飛到結界外面,倒轉火輪金蓮,辛苦萬分地凝著“火星”大氣里的極少水分,終于用那小書包接了許多。才折還樹林。往果樹根部倒去。

    旃檀功德佛止住了他的舉動,道:“這水里有毒。”

    “噢。那怎麽做?”易天行愈發覺著自己越來越像個傻子。

    “這麽做。”旃檀功德佛從他手中接過小書包,然后往嘴里倒去。

    倒了半天,一滴水也沒倒下來。

    旃檀功德佛愣在樹旁,把那個小書包拿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面上漸漸浮出一絲微笑,轉過頭來時,再看易天行的神情就完全不同了。

    “原來是你。”

    “緣來是我?”師公的柔柔神情,總容易讓易天行聯想起某人地言情小說,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不知如何言語。

    旃檀功德佛請他將小書包打開,然后將那些摻著毒素的水全數喝了下去,緊接著,去果樹后面悉悉嗦嗦好一陣。

    易天行猜到他去做什麽,忍不住偷笑了起來,旋即想到一個問題,自己那小書包,居然連堂堂佛位的師公也打不開——這個問題讓他怔在了原地。

    旃檀功德佛從果樹后轉了出來,一面系著褲腰帶一面說道:“你那袋子,約莫只有你能開吧?”似乎知道易天行在想些什麽。

    易天行搖搖頭道:“傳我這編織袋的陳三星用得,我媳婦兒好象也能用。”

    旃檀功德佛異道:“這是如何說法?此袋便應只有你能開,那陳三星又是何人?你媳婦兒又是何人?”

    易天行恭敬應道:“陳三星乃是南海門下一農民修士,我媳婦兒卻是個凡人。”

    “南海門下?”旃檀功德佛先是一怔,旋即似乎明白了什麽,呵呵笑了起來,一拂身上黃色僧衣,雖然身上肮髒,但依然好不潇灑,“只怕你那媳婦兒也不是什麽凡人。”

    易天行笑著說道:“以往還在意這些,現如今卻也想明白了,凡人不凡,只要她便是她就好。”他狀作無意問道:“師公,這袋兒又是什麽來曆?”

    “彌勒佛的后天袋兒啊。”旃檀功德佛滿是慈悲看著他,就像看著自己年幼的子侄。

    易天行挑挑眉毛,沈默了很久很久。然后說了三個字:“知道了。”

    聽見這三個字,旃檀功德佛也不再多話。

    “走吧,師公。”這是易天行第二次做這個提議。

    “走?去哪里?”這是旃檀功德佛第二次如此回答。

    “去人間,救師傅。”易天行回答的異常堅定。

    旃檀功德佛搖搖頭,歎息道:“救他出來,又不知要死多少人。”

    易天行面色平靜:“他若不出來,我殺死的人也不比他少。”

    “你威脅我?”旃檀功德佛看著自己地這位徒孫,微笑浮上唇角。忽然覺得這孩子很有意思。

    “是啊。”易天行笑的十分無賴。

    旃檀功德佛歎息道:“你不知道爲何我自囚于此,若真能出去,我早出去了。”

    “爲什麽?你不說我怎麽知道?”易天行針鋒相對,將先前對于師公天生地一股子恐懼壓了下去。

    “便是說不得,所以不出去。”旃檀功德佛笑道:“這是佛祖離開須彌山前開辟的最后一個空間,我想你能進來,一定是佛祖當年便料到你的到來,那你自然看見他留下地信息。估計你也能猜到。爲什麽我不肯出去。”

    “猜不到。”

    “當年佛祖將他鎮壓在下界,我便脫了身上袈裟蓋著,爲他遮風蔽雨,爲他祛妖除邪,盼他能早日修得大道。成就真正佛位,不料五百年過去,我依然沒有感應到他有何進益。”旃檀功德佛戚容微作。

    “爲師之人,卻讓徒兒囚于人間五百年。爲的如何?一是怕佛祖離去之后,大徒在須彌山胡鬧,無人制他。二怕淨土阿彌陀佛立意稍殊,與須彌山爭執,雙方死傷太重,三怕此事愈鬧愈大,最終讓萬千佛子,知曉了佛祖的去向。動搖了整個佛門的根本。你說,肩上這多擔子,我怎麽能出去?”

    “知道佛祖去向地,究竟有幾個人?”易天行淡淡問道。

    “貧僧其一,阿彌陀佛其二,若……他這些年斂去當年地火辣性子,只怕也早應該猜到才是。”

    易天行無由冷笑,說道:“我就不明白。佛祖的去向。又怎麽可能動搖整個佛門的根本。”

    “所以,我不能說。”旃檀功德佛面色堅毅道。

    “你不說。我說。”易天行靜靜望著這個眼角忽然憔悴不堪,身體汙濁的師公,緩緩道:“佛祖死了。”

    果樹林里很安靜,林梢結界外猩紅的大氣層里狂風大作,一動一靜,相映生動。

    旃檀功德佛苦笑了起來:“童子又在頑笑,一入菩薩位便不死不滅,何況宇宙間最尊最貴最自在的佛祖,又如何談得上生死二字。”

    易天行挑挑眉頭,道:“我不知道佛祖是怎麽死,但我知道他死了。”

    旃檀功德佛面上露出一絲畏懼,盯著他的雙眼,低沈問道:“佛祖不可能死,至不過歸于寂滅,涅盤再生。”

    易天行很堅定地搖搖頭:“師公您知道,我也知道,大家其實都知道:佛祖已經死了。”

    旃檀功德佛忽然有些尴尬地笑了起來:“瞎說什麽,佛祖爲什麽死?佛祖如何死?”

    易天行把眼光投向四周青青地果樹林,歎了口氣道:“這些事情我怎麽知道,我只是知道,佛祖活厭了,所以死了,這是很簡單地問題。或許他是悟出了什麽。”

    “你的意思是說?”旃檀功德佛微笑著說:“生就度世宏願的佛祖忽然厭倦了這個世界?”

    易天行聳聳肩:“師公,你不要再裝了,你的演技比二師叔還差。”

    又是一陣沈默。

    “南無我佛。”旃檀功德佛合什于胸前,望著他靜靜說道:“你何時知道的?”

    易天行微微側著腦袋:“很多事情,多想想也就自然明白,果園之辯,先前看見地東西。”他緩緩接道:“佛觀世間六塵變壞,唯以空寂修于滅盡,身心乃能度百千劫猶如彈指。”

    旃檀功德佛道:“此乃涅盤之義,與凡世所稱生死何干?以空寂修于滅盡,總有重生之時。”

    易天行道:“既要空寂,何必重生?”

    “如不重生,何談度百千劫猶如彈指?”

    “劫后尤有劫,那何必度劫?”

    祖孫二人同時住嘴,相對合什一禮,贊道:“南無我佛。”

    然后旃檀功德佛微笑道:“佛祖乃大修行之師,他所悟,弟子不能悟,是以佛祖去而弟子留。”

    易天行微笑問道:“師公一直自囚于此,便是要遮掩佛祖自殺的事實?”

    “自殺……?”旃檀功德佛微笑搖頭,“這詞爲何聽著如此別扭?”

    “寂滅可重生。”易天行恭敬應道:“佛祖此生乃最后劫,他不願重生,便不會重生,所以徒孫說他是自殺。”

    旃檀功德佛歎道:“或許須彌山脈下弟子,也只有你與你師傅可以輕描淡寫說這些事情。”

    易天行又合什道:“弟子對佛祖持敬畏心,只是佛祖所思所悟,與弟子如今層次太遠,所以不知是對是錯,所以可以輕描淡寫。”

    佛祖死了,死于自殺。

    一個驚天動地地大秘密,一個被佛界衆生最頂尖地兩尊佛刻意遮掩了五百年地真相,就這樣被易天行輕描淡寫地戳了出來。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00:15:16

第六卷 梵城 第五十六章 終身大事

    第五十六章 終身大事

    月球環形山底,盲眼老仙人所在的洞府,入天界的必經之路,今日與以往變得都不大一樣。

    盲眼老仙人慘慘摔在石桌之下,身周無數條暗紅色的仙氣之線縛著他,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看來被人打的不善。

    后方那個石板路里的薄膜也在不停顫動,里面流光動息,似乎正有人在使用那個上天的通道。

    四周一片狼籍,幾櫃書冊半數亂散,半數被燒成青煙。

    洞府之中,滿是焦味,伴隨著盲眼老仙人呼痛的慘吟之聲,顯得異常淒涼。

    易天行上天的時候,特有禮貌,還特細心地準備了個真武門人的身份。

    他兒子上天的時候,卻是不玩這一套。

    與易天行一樣,易朱在那個幽深的通道里,也迎來了無數密集的光粒子的洗刷。但他本來就是天生靈體,根本感覺不到任何阻力,反是越飛越快,向著那傳說中的南天門殺去。

    被他掌中天火護著的蔣雄元神面色無比驚恐,心想自己帶著這小祖宗回了天界,不知道自己將要面臨的是什麽懲罰。

    忽然間,小易朱猛然一聲大喝,身后唰的兩聲,巨大的紅色羽翼猛地展了開來,在狹小的空間通道里,生生止住了身形!

    強行逆天之力,小家夥果然彪悍。

    小易朱撓撓腦袋,看著依然不停襲來的極細粒子,低頭問掌中的蔣雄元神:“你自己能上去嗎?”

    蔣雄不解何意,卻依然大喜道:“可以可以,由此路上去,元神經離水一洗。便能再入軀殼。”他想不明白,難道陵光神君不打算去天界了?

    小易朱呵呵一笑,道:“那你去吧。”一甩手將蔣雄的元神扔了出去,就像扔手榴彈一樣。

    蔣雄元神伴著一聲驚呼,倏乎間消失在空間通道里。

    不知道易朱爲什麽停在了這里。

    他東嗅嗅,西嗅嗅,就像是只小狗一樣可愛,終于嗅到了什麽。大喜之色浮上還略顯稚嫩的臉龐,咕哝道:“爹真是的,好好的路不走,怎麽偏偏要挖地道,害得我差點兒找丟了。”

    原來他是在聞易天行地氣息,當初易天行上天的時候,便是在這個通道里斜斜炸了出去。

    天光從遙遠的地方射了過來,穿透了易朱的身體。但那粒子風,卻依然保持著強大的吸引力。易朱的臉蛋此時變得紅通通的,雖然可愛,但實際上卻表示他體內的天火已經充盈到了一種很可怕地程度。

    身后的殷紅雙翅撐在通道壁上,穩住了他胖胖的身子。

    他雙眼中紅光一現。一道天火射了出去,便對準易天行氣息消失的那個地方。天火溫度太高,縱使是天地造化的通道壁也禁不住,漸漸變得白了起來。似乎顯得薄了許多。

    易朱上天,不是來玩的,是來尋父的。

    所以易天行當初被炸了出去,他此時也要燒個洞爬出去。

    南天門外,廣寒宮旁,那個纖淨無塵的碧湖之中。

    月海依然保持著湛湛清麗,湖水無一絲雜質,湖邊白石也是干淨無比。似乎這多年來都不曾變過模樣。很久以前,易天行曾經在這里留下地痕迹已經完全消失了。

    轟的一聲巨響。

    一道水柱從安靜的湖心中一沖而起,直起三四十丈,聲勢驚人,白浪打云。

    浪花頂端,有一個濕漉漉的微胖少年正睜著一雙有些迷糊的雙眼,看著四周地景色。

    水柱猛地落入月海之中,激起無數浪花。不停拍打著湖邊的白石。

    千層雪。

    雪中。易朱胡亂擦了把臉,緊了緊快要被大浪沖掉的火烷布小內褲。右手抓著那件白色的外衣,便準備淌水上岸。

    剛才被巨大地水柱沖到天上時,他看見湖邊某處有一處宮殿,他準備去那里問問仙人,須彌山怎麽走。

    不料剛走得一步,小家夥便發現這湖泊里除了自己還有另外一個人。

    一個女人。

    一個很漂亮的女人。

    一個正拿濕衣服擋著自己赤裸身軀的可憐柔弱女人。

    嫦娥姑娘今天又在洗澡——請原諒她,愛干淨不是罪過,廣寒宮里太寂寞,需要多洗澡——畢竟沒有人會認爲自家的浴缸會被人第二次鑿破。

    嫦娥姑娘的浴缸便是這月海,千年以來也只被人鑿破過兩次。

    今天是第二次,而兩次來鑿這浴缸的,恰好是一對父子。

    廣寒宮里,缦紗隨風輕舞,清光由殿上灑向,淡淡桂花香氣溢于四周。

    嫦娥姑娘此時正可憐兮兮地倒在木地板上,發絲下面有些焦黑,似是被人用火燒過一般,而她的身上被纏了無數件衣服,牢牢實實地裹在一起,一點春光也沒有漏出來,只是看著有些臃腫不堪。

    小易朱比易天行要正派許多。

    他此時正盤腿坐在粽子嫦娥身前,以手撐颌,似乎十分苦惱,面上的神色不停變幻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嫦娥微蹙眉道:“既然你是易天行地兒子,既然我都與你說清楚了,爲何還將奴家捆著?”

    這奴家二字一出,易朱微胖白晢的臉上無來由的一紅,口齒不清道:“嬸子……嬸娘……噢,嬸奶奶……多穿點兒衣服,免得著涼。”

    不知道爲什麽。看見嫦娥那完美無比,媚力無窮的赤裸身軀后,易朱便開始變得無比心慌,一陣一陣惶恐充斥著他的腦袋。

    嫦娥卟哧一笑:“把我喊這麽老,叫我月姐吧。”

    她讓易天行叫她月兒,讓易朱叫她月姐,二師叔叫她美人兒,這輩份。還真夠亂的。

    嫦娥真是傾國傾城貌,便是隨意的一颦一笑,便自然流出無限風流,與四周桂花一處,讓人心醉。

    易朱雖然還是個孩子,但也忍不住低著頭,用眼角余光瞥了好幾眼。

    嫦娥目光流轉,清眸里笑意複現:“倒聽過易天行講你地事情。陵光神君居然是這樣一個羞生生地小孩子家,真是想不到。”

    易朱咳了兩聲,粗聲粗氣道:“少扯這些,要不是我嗅到易天行確實在這宮殿里呆過蠻久,我才懶怠和你多說話。”

    小孩子就是這樣。爲了掩飾自己地不安,往往會表現的異常粗魯一些。

    嫦娥目光在他身上掃過,掩嘴一笑:“喲,這麽凶啊?”說完這話。便拖著身上厚達數十層地華衣美服大花裙艱難無比地站起身來,開始一件一件地往地上解衣裳。

    看著她身上的衣裳越來越少,香肩粉胸漸露,易朱瞪大了眼睛,充滿了驚怖,吼道:“你準備干什麽?”

    嫦娥一愣道:“脫衣服啊,你給我穿了這麽多件衣服,險些憋死我了。”

    “不要!”小易朱驚恐無比。扭著屁股便準備逃跑。

    嫦娥更糊塗了,邁著柔步款款向前,撫著他的雙肩輕聲道:“出什麽事了?”

    說這話的時候,最后一件衣裳從嫦娥地身上滑落下來,絲玉相滑,景象無比香豔。

    “男女授受不輕。”小易朱嚇得口齒有些不清,輕親不分。

    嫦娥這才恍然大悟,嘻嘻笑道:“一個小孩子家家的。還這麽計較啊……”她穿上一件薄薄的紗衣。卻比不穿更過分,解開小易朱微濕的頭發。端詳著小易朱白里透紅的臉蛋兒,說道:“看你這麽長的頭發,還以爲你是個女孩子呢。”

    她笑道:“不好意思噢,嚇著你了。”

    小易朱長的極漂亮,又是黑發披肩,看著確實挺像個胖丫頭的。

    小易朱忽然一窒,半晌后無比黯然說道:“我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

    他說地很黯然,這是事實,也是這麽多年來一直最困擾小家夥的一椿事情:他木有小雞雞,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

    連當初在張小白班上讀書的時候,課間十分鍾他都不知道自己應該上男廁所還是女廁所。

    十分鍾的苦惱。

    他的父母一個是懶且不負責任地易天行,一個是神經大條黃花閨女媽的鄒蕾蕾,所以沒有人注意到易朱這些年一直被這件事情困擾著,所以根本沒有及時給出合適的心理輔導。

    這便導致了小易朱如今心底的一塊陰影。

    所以對于性別這種事情,他向來是很敏感地,所以當他看見嫦娥的身體后,才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可憐的孩子。”嫦娥寡居已久,看見這麽個漂亮的孩子,本來就喜歡的不得了,此時眼中清淚將滴,無比疼愛地撫著易朱的腦袋:“這還真是一個問題。”

    這當然是問題,這是終身大事。

    易朱終于從先前的情緒中擺脫出來,回複了正常,有些厭惡地將嫦娥地手拍開,站起身來,說道:“不說這些鳥事兒了,我走先。”

    “你去哪里?”

    “當然是去找我爹。”

    “嗯……神君,那你這一世究竟是想做女生還是男生呢?”

    嫦娥念念不忘這個事情,很好奇地問著,大眼睛里黑瞳忽閃忽閃,看著十分漂亮。

    易朱看著她美麗的臉,忽然停在了原地,沈默半晌之后說道:“蕾蕾媽說,我長大了之后,如果喜歡女孩子就做男生,如果喜歡男孩子就做女生。”

    嫦娥對那個叫蕾蕾媽的人間平凡女子忽然來了興趣,心想當媽的居然不著急這個事情,確實比較少見。

    “哎,做男生有什麽好,打打殺殺的,一身臭汗不說,還得煩這煩那。”嫦娥忽然下了一個決定,想把面前這個漂亮的小家夥變成一個女生,蠱惑道:“還是做女生好,有漂亮衣服穿,閑時種種花,看看云,悲悲春,傷傷秋……”

    嫦娥感慨道:“這是多麽有詩意的生活啊。”

    易朱直了眼道:“這是多麽無聊的生活啊。”

    嫦娥想了想,站起身來,嫣然一笑,對著易朱翩然起舞。

    起舞弄清影,廣寒宮中舒廣袖,霓裳一曲花動容,滿天桂香逐裙云。

    無數仙鳥從宮外地樹上飛了進來,與嫦娥共舞著。

    裙動如流云,眼神顧盼如流波,美極清極。

    一曲舞畢。

    嫦娥額角現出清汗一滴,更增容姿,柔聲道:“做女孩子,可以如此美麗。”

    易朱沒有說話,似乎有些動心。

    他忽然叉著腰,沈默了半天,嘻嘻笑道:“您真漂亮。”

    嫦娥羞道:“你以后也可以這麽漂亮。”

    易朱點點頭,說道:“我決定了。”

    嫦娥大喜道:“決定做女孩子?”

    易朱搖搖頭,嘻嘻笑道:“您已經這麽漂亮了,我變成女孩子估計也沒您漂亮,也沒您會跳舞。”他頓了頓,然后十分霸道地說道:“我決定了,我以后要做男人,一個頂天立地地男人。”

    “啊?”嫦娥愣了。

    易朱看著她美麗的無法形容地那張臉,甜甜笑道:“對,做個男人,然后把你這麽漂亮的女人娶回家。”

第六卷 梵城 第五十七章 天界自助遊

    第五十七章 天界自助遊

    廣寒宮里的氣氛頓時被小易朱這句話變成冷凝起來,寒氣逼人。

    嫦娥姑娘被嚇得花容失色,顫抖著聲音說道:“你這孩子,怎麽盡說些胡話?”

    小易朱聳聳肩,撓了撓胳肢窩,輕輕一按,唰的兩聲,兩道如火云般的羽翼從他的肋下生了出來,蕩得清靜宮殿里風聲微亂,燥氣漸生。

    似是威脅一般。

    嫦娥知道自己打不過這個小家夥,硬忍著恐懼和一絲偷笑,正色扮長輩狀:“別胡鬧了,當心把姨的宮殿燒了,以后我住哪里去?”先前還讓小家夥喊月姐,現在發現有些問題,所以改以阿姨自稱。

    小易朱嘻嘻賊笑道:“以后自然是和我一道住。”

    嫦娥被堵的翻了翻白眼,哼哼唧唧道:“不和你這小破孩子說了。”

    小易朱忽然覺得這個天庭第一美女,就算發起小脾氣來,也是蠻好看的。他不由自主地咳了兩聲,稚嫩的臉上難得浮現出一絲正色,問道:“易天行現在在哪里?”

    他本是一個極倔犟的家夥,一旦拿定主意,便不會再改的。所以一旦認定這個時而泫然欲泣,時而語笑嫣然的仙女兒是自己將來的老婆,那……便一定要是自己的老婆,他不會思考可行性和前方的困難。

    既然已經是確定的事情了,他也就懶得和這個大老婆再說別的廢話,沒什麽好說的,到時候搶了便走就是。

    所以他開始詢問關鍵的問題:易天行在哪里?

    嫦娥姑娘略覺詫異,用手輕輕捋了捋自己額角青絲,噫道:“你喊你父親的名字?”

    易朱一挑眉頭,十分不耐煩說道:“從小就是這麽喊的。有什麽奇怪?”

    嫦娥微微一笑,不再計較這個問題,開始回答易朱的問題,告訴他,他地父親易天行這大半年在天庭里干了哪些“好事兒”。

    雖然她向來長居廣寒宮,但畢竟偶爾也會有些天將前來表達傾慕之情,所以對天界的事情也比較了解。尤其是易天行上天之后,四處找人打架。而且最末犯了令人瞠目結舌的罪行,生斬了五公主,火燒了摘星樓,惹得玉帝大怒,動用十萬天兵天將前去圍剿,不料仍然被易天行于千軍之中,挑殺雷震子。

    易天行在天界鬧的很凶,自從老猴當年鬧過一遭。前幾年二郎神鬧過一遭之后,這算是天庭最令群仙震駭的頭等八卦大事,所以嫦娥知道的一清二楚,便如說書先生一般,細細講于易朱聽。

    聽書之時。小易朱眉飛色舞,時而緊握胖拳,時而緊皺雙眉,似乎恨不得與父親一道厮殺。

    直待聽完全書。小家夥沈默少許,如老者般長太息道:“易天行果然沒讓全家人失望啊。”

    在人間的時候,小書店一家人曾經猜測過易天行在天庭的生活是如何地,莫殺曾經說師傅大人一定在大鬧天宮,易朱也堅持認爲老爸肯定打的無比帥氣,今日從仙女口中得知父親英雄戰姿,易朱開心異常。

    “最后他進云了?”易朱忽然想到故事的結尾,眉頭皺了起來。仰起微胖的臉蛋兒,望向廣寒宮的頂端,那目光宛若有如實質,直刺穿重重桂花香氣、白色清紗、疊檐殿頂,直接投射到了廣寒宮之上那仿佛萬古不變的厚厚云層之中。

    小家夥的神識很清晰地感覺到那萬丈厚云里夾雜著的凶險。

    嫦娥一怔,沈默半晌之后,方始黯然說道:“天庭之中,從未有仙人能夠入云而返。所以一干天庭仙君均自猜測。這大聖地徒兒只怕如今已經形體俱銷,魂落幽冥了。”

    說完這話。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小易朱一眼,這極短時間的接觸,已經足以讓她了解到易朱的性情蠻橫凶戾,可愛……只是一種帶著甜糖味兒的假像罷了。

    廣寒宮里一片沈默,忽而,易朱眨著大大的眼睛,望著嫦娥微微地一笑,說道:“天上這些神仙命真好,幸虧易天行沒有事兒。”

    “易天行沒事兒?”嫦娥驚訝問道。

    “是啊。”

    “你怎麽知道的?”嫦娥問了句蠢話。

    小易朱懶怠和她解釋。易氏父子二人便有如一體雙生,對于彼此,總有一種很神秘的力量聯系著,如果易天行真的死了,小易朱一定是世界上第一個知道地人。

    嫦娥忽然明白了易朱剛才那句話的意思——“幸虧易天行沒事兒,天上神仙命好。”——看著小易朱眼瞳里似乎沒有什麽感情的霜色,她不由打了個寒噤。

    如果易天行真有事兒的話,易朱一定會發狂,一只發了狂的,打不死的,天火縱橫,性情陰戾的小胖紅鳥,會讓天上的這些神仙非常難過,非常悲哀。

    當天,易朱便離開了廣寒宮,沒有像易天行一樣還裝成正人君子陪廣寒仙子聊上一夜成人話題。趁著天光漸暗之機,易朱收起紅云之翼,只憑本身神通,化成一道粗線,直往南天門處殺去。

    五百年來,南天門一直疏于防范,即便是二郎神反出天庭,也未經由門,所以四大天王天天吃素。直到大半年前,易天行沖入南天門,在那白玉石做成地大牌坊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多聞天王幾位才感覺到,原來自己這個崗位還是有些用處的。

    當時易天行沖天門時,當值的是北方多聞天王和南方廣目天王,二人久在官場,本打算將這件事情壓下去。直到最后湮滅在天庭多如山岳的檔案記載中。但易天行后來在天界鬧的太凶,殺地人太多,這件事情終究是沒有壓下來。多聞天王曾經借小銀鼠的幫助,找到易天行單挑了一場,但慘敗而歸。

    但也正是借著這次受傷,在天庭日后地例行調查中,多聞天王算是曾經搏命抵抗歹徒,所以沒有受什麽責罰。反是渾渾噩噩地西方廣目天王。被天庭調查人員關進了小黑屋,審了三十幾天,草草結案,給派遣到西方某苦荒之地,與某些不知名的危險,站到了一處。

    廣目天王走時,淚眼汪汪地看著多聞天王,羞怒道:“爲何只我一人受罰?”

    多聞天王黯然無語。

    久久之后。廣目天王忽然想到當初多聞天王說過地那句話,不由仰天長歎道:“罷了,誰叫你上面有人呢!”

    今天,天路又出現了一次小型爆炸,多聞天王再也不敢大意。親自領著仙吏們引九天之仙氣來養護道路。而恰好,在南極仙翁洞府里采的白玉石今天也到貨了,所以還有一干仙匠正在用仙力切石,準備修繕南天門。

    多聞天王看著南天門白玉牌上那個深深的腳印。額角青絲一現即隱,歎了口氣,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夠資格夾雜到那些大人物地爭斗中,易天行留下的這個腳印,就像是一道深深的恥辱,自己是很難洗涮掉了。

    南天門修好了,那個印著腳印的玉石被替換好了,看著平整光滑的玉石面。多聞天王心頭一舒,感覺總算是好了些。

    便在此時,一道粗粗紅影閃過!

    多聞天王目內精光大作,一搖一晃,滿身盡帶黃金甲,內里青色隱現,一招手,寶傘霍的一聲打開!

    奈何這傘被易天行拆過一次骨頭。此時看著千瘡百孔。就像是拾荒老頭手中護身兵器般可憐。

    而那紅影來的太快,搶在寶傘打開之前。狠狠撞到多聞天王身上。

    多聞一聲悶哼,鼻子里飚出兩道血柱,隨著這聲震天響的撞擊聲,被撞地斜斜向天上飛去。

    而那紅影,也被撞的彈了回去,恰好在空中一扭屁股,一腳狠狠地跺在了新修好的南天門牌坊上!借著強大的反震力,倏然間,消失在南天門后廣闊無垠的天界土地里。

    多聞天王滿臉驚恐地打著破傘從天上飄了下來,手撫著胸口那個圓滾滾地人形印迹,對著空無一人的天界入口罵道:“易天行!你不厚道!故意增肥來撞!”

    沒有人回答他,一片安靜里,回答他的,只是一陣咯吱咯吱的響聲。

    多聞天王猛然回首,只見新修好地南天門猛然塌下!

    天門塌,驚起碎玉無數,眼淚幾滴。

    入天界后,易朱沒有像父親那樣去熟悉環境,他大喇喇地扭著屁股,扇著翅膀,在天界廣闊的土地里飛行,找尋著父親的氣息。這一路上,他找到了許多洞府,那些洞府都是仙人所居,易天行修道之時,曾經與那些仙人切磋過。

    如今的天界,厲害角色死的死,隱的隱,另有一椿極恐怖的大事正在發生,所以反而沒有人來管這個四處閑逛的小胖子。

    但當那些隱居地仙人被易朱從洞府里熏出來后,卻都是默然不語,不敢多和他說些什麽。

    畢竟和易天行切磋的這些仙人,當初也是將易天行當作友人看待,誰料得易天行后來竟惹出這大禍事來。

    易朱也不在乎,順著父親的氣味,往天界深處去,某一日,便來到了一座龐大的建築群外。

    那處建築占地約有數千公里之廣,饒是蠻不在乎小易朱,不免也有點兒受驚嚇,咕哝著:“這麽大的宅子,得住多少人啊。”

    站在宮殿群外數百公里,他皺著眉頭想了想,脅下雙翅如紅云突生,輕輕一扇,他的人已經來到了宮殿群的正上方,幾乎要貼著那內里凶險無比的云層。

    易朱飛翔在高天之上,眯著眼睛往腳下看去,只見宮殿群外面還是光鮮一片,但內里地建築似乎遭受過一次恐怖地襲擊,碎磚亂礫四處散亂著,有不少的仙役雜吏正在進行著維修工作,但這宮殿受到地破壞太大,看來一年兩載根本無法回複舊貌。

    在宮殿群的正中,有一個大坑,這坑約摸有數百丈之深,看著幽深無比,就像是一道大傷疤,又像是一個噬人魂魄的迷洞。

    這便是摘星樓的遺址,當初被易天行的真命火元刹那爆掉的天界第一高樓。

    易朱倒吸一口涼氣,伸出紅紅的舌頭,舔舔有些發干的嘴唇,顫著聲音說道:“易天行,你玩的這麽熱鬧,居然不喊我……真是氣死我了。”

    參觀完父親大人在這一層天界戰斗留下的痕迹后,易朱下意識擡頭,去看那深深的云層,按照所有仙人的說法,他的父親應該是在一場血腥的大戰之后,直接破云而入。

    仙人們告訴易朱,只要入云之仙,都不可能全體而出。

    但易朱不信,他知道自己的老爸沒那麽容易死。

    所以他決定去上層天界看看,順便找點兒好玩的事情做。抓了一個仙女小姑娘,易朱惡狠狠地逼問出東面在哪里之后,便一振雙翅,往東方天路而去。

    他速度太快,像閃電一般,不過數時,便來到易天行未曾踏足的東方天路,沿著盤旋而上的天路,入了上層空間……他忽然發現了很多好玩的事情,正在等待著自己。

    這層天界之中,厮殺之聲震天,天上地下,無數的仙兵仙將,各服黑白二色,絞殺在一處,參加戰斗的人太多,將天界自然存在的萬丈毫光都遮去大半,整個世界陰慘慘的,寒風怒號。

    無數鮮血從天上流下,將這仙界纖淨土地染作烏黑一片,腥氣薰人,直欲作嘔。

    易朱傻了眼,心里在想,介個世界怎麽了?

第六卷 梵城 第五十八章 血樹下

    第五十八章 血樹下

    “在打仗啊……”易朱瞪大了雙眼,雙手有些緊張地在屁股上擦了兩下,看著從天上紛紛降下的血雨,看著那些紅云頂端不時墮落的天兵屍首,還有那些極高處美麗的法寶弧光,四處亂竄著的縱橫仙氣,一時愣在地面,不知該如何是好。

    人間不打仗很多年了,撞軍艦那些小兒科除外。

    所以甫至二層天界,便看見這樣一個場面波瀾壯闊,演出生死契闊,生命疾速消失的可怕戰場,易朱確實很難給出及時而準確的反應。

    這是天界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戰役,兩邊天兵穿著黑白二色,陣營分明,行于云端,分列兩線。

    戰線拉的極長,遠遠地竟似看不到尾巴,漫天的兵士們面色堅毅,手持利刃,身上寒甲泛光,構成一副極冷酷的景象。

    兩道戰線就像兩條龍一般,偶爾擺首一觸,便有數千軍士厮殺在一處,一陣極短促的暴喝聲后,便是無數蓬血雨綻出,無數軍士化作黑影墮往地面,直赴幽冥。

    瞬息間,便有大量鮮活的生命消失,而這些天兵們卻是面不動容,沈靜而內藏狂熱地互相厮殺著。

    殺聲震天,血氣盈空。

    兩方敵對陣營的更高處,各有一朵五色祥云,散放著不一般的光芒,清新之中蘊著祝福之意,將那些似乎帶著療傷之效的光線,灑向己方陣營的將士身上。

    但饒是如此,這場宏大的戰爭,仍然在無時無刻地收割著生命,潑灑著鮮血。驚恐著天地。

    易朱眯著眼往那彩云之上看去,發現在那云后面隱著這場戰爭真正的指揮者,可以清楚地感應到那些仙人無比強大的實力,只是不知道是誰。

    天界的地面上已經泛起了一層帶著濃重腥味地血沫子,與地上的泥土一混,讓看見這種場面的人,都不免有些眼澀心驚。

    血沫在土地緩緩地流動著,靜靜推著那些被仙家震成碎屑的雜草。往著天路兩側的略低處移去,漸漸地積了起來,積成了幾個小血潭。

    小血潭像是血色的圓棋子一樣,分布在大地上。

    血潭旁邊有兩棵樹,一棵不知道是什麽樹,另一棵也不知道是什麽樹。

    因爲樹葉全部被這場天驚地泣的大戰全部絞碎了,只留下枯干的枝丫,而那些帶著斑駁傷痕地樹皮的老樹。也被從天而降的血雨油漆了一遍,看上去就像大地伸出了一只染著血的白骨之手,有一股魅樣的美麗。

    易朱喘了幾口粗氣,發現天上交戰的雙方根本注意不到自己這樣一個螞蟻似的人物,拖著不知爲何變得有些沈重的步伐。走到那株血樹旁邊,一伸手掌,天火疾出,嗤嗤啦啦一陣響。將地上地血泥全部燒成青煙,露出下面干淨的岩石來。

    他一屁股坐了下去,用手遮住眼簾,淡淡氣息從他的身上散發,形成一道屏障,擋住了不停地從天而降的血雨,開始觀景。

    血樹伸著紅枝,一身白衣的小易朱盤腿坐在樹下。滿天血雨墜落,一至他身周約五丈地地方,便會被一道無形的火息燒成青煙,根本落不到他身上。

    他本來準備到這層天界之后,去找相熟的家夥問問易天行的下落,但料不得一上來,就碰見這麽一場轟轟烈烈地事兒。

    這一世的他,相熟的人。也只有那個真武大帝。而如今這戰場遮天蔽地,連亘數千公里。又叫他如何找去?此時雙方正在搏命厮殺,每一處都夾著吞噬性命的漩渦,如果易朱此時貿貿然走到戰陣之中,只怕雙方無數件的法寶神器,都會向他碾了過來。

    即便他的身子一向堅逾金鋼,但也沒有這麽大的膽子。

    而且不知道爲什麽,看著滿天亂飛的亂肉殘屍碎骨血絮……易朱覺得自己地呼吸有些問題,他本是不需要用口鼻呼吸的人,卻感覺到胸口有些發悶,雙眼有些濁了,似乎被什麽情緒占據了神識,渡上了一層淡淡的紅光。

    他的腦海里似乎有一個狂燥的聲音正在不停地呼喚著。

    就像是在六處棺材大樓后面的小樹林里,他當著鄒蕾蕾的面,面無表情地點殺著那些鳥兒。

    一種強烈地摧毀生命,終結生命的沖動,不停地沖擊著他地清靜神識。

    那一年在海邊,易天行曾經花過一整天地時間,向他講述一些極朴素的道理,其中最朴素簡單地一條:不要胡亂殺人。

    易朱其實骨子里就是一個暴戾的小家夥,或許,每一個生命在他最初的時候,都是蠻不講理的暴君。

    但他很尊敬易天行,所以他一直在忍,忍了很久,忍的很辛苦,便是在六處那時失態過一次。

    而今天充斥著身邊的血腥氣,頭頂高空云頭的慘烈厮殺,身旁緩緩流淌著的飄草血流,都在震駭著、挑釁著他的心神。

    “出息入息時,正觀無常相。息法次第生,展轉更相因,乃至衆緣合,起時不暫停……”

    小家夥柔嫩的嘴唇不知爲何起了些干皮,正微微翕張,不停念心經中的止觀法門,雙手相抵,盤膝如藤,五心向天,正心甯意。雖是結著童子印,卻定不住身形,有些煩燥的微微抖動,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牽扯著他,想讓他站起來,將自己柔嫩細小的身軀投入到頭頂高空那場毫無意義的屠殺當中。

    滿天的仙氣對殺,密密麻麻,有如流星,又有如人間的極光一般美麗。

    美麗而又凶險地戰場之下。被血染紅的大地之上,幾汪血水水潭側,易朱坐著,一身白衣,素淨無比。

    他身后有兩株紅樹,獰豔無比。

    “下面已經打了幾個月的仗了。”

    易天行站在須彌山的懸崖邊,眼中清靜一片,如黑玉般令人心安。他看著腳下萬丈懸崖,看著遠處云海外緩緩飄浮著的幾座金山,用翹起的食指輕輕點了點腳下不知多深的地方。

    二師叔沒有急著答話,只是歎了口氣:“我在天庭的時候,沒有打過仗。”

    易天行回身,微笑望著他:“你當元帥之前也沒打過仗?”二師叔當初是天蓬元帥,也算是天庭里極大地官兒了。

    悟能抽抽鼻子,大袖一拂。潇灑道:“一個天天想著打仗的小兵是不可能當元帥的。”

    易天行笑了笑,轉而問道:“依師叔看來,真武大帝這次造反有幾分成算?”

    悟能想也不想,斬釘截鐵道:“真武一絲成算都沒有。”

    易天行訝異道:“爲什麽這麽確定?要知道天庭如今空無一人,根本沒幾個大將能用。二郎神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哪咤父子也不見得那麽忠心耿耿。”頓了頓又道:“雖然真武肯定不如玉帝經營日久,那般有實力,但從北宋之時開始。在觀音菩薩的暗中幫助下,真武在天庭里的地位一天一天高了起來,如今已經執掌了北極宮,號北極紫薇大帝,這可是第二號人物。”

    他皺眉道:“老二打老大,老大又有些老年癡呆,這事兒有得一做。”

    雖然他明白,真武大帝表面上的英明神武背后。一定隱藏著許多如墨水一般的東西,但畢竟是相熟之人,而且從人間到天庭,易天行也承過他些情,所以還是願意真武能夠打贏,將來做田舍翁也好和天上說話。

    悟能翻了翻白眼,略帶譏諷地瞥了易天行一眼:“在天庭,老大和老二之間是有根本的差別地。你不了解這一點。”

    “什麽區別?”

    “這是規定好的。老大就是老大,老二就是老二。如果老二想當老大,這就破壞了規矩。”悟能慢悠悠說道:“而真武此次雖然動用極大力量殺向淩霄寶殿,但他忘記了,他已經破了天庭最重要的一條。”

    “他破了規矩。”

    易天行一怔,旋即笑道:“規矩是人定的,自然是人來破。”

    “誰破過?”悟能笑道:“你不要忘記,這個老大老二排隊吃果果的規矩不是玉帝定地,也不是大家一人一票選出來的。”

    沈默少許之后,易天行恍然大悟,歎道:“我確實忘了這一條,這規矩是三清定的,玉帝也不是自己當的玉帝,而是三清讓他當地玉帝。”

    “不錯。”悟能淡淡道:“所以天庭任何一次造反,都只會失敗,因爲沒有人能夠稍微撼動一下三清的力量。”

    三清,是很恐怖的幾個老家夥,千年來少問世事,但神威未減。

    易天行忽然笑了起來。悟能覺得有些奇怪,問道:“怎麽了?”

    易天行笑著搖搖頭:“我忽然想到,如果真武大帝的背后,便是三清的話?這件事情豈不是會變得非常有趣?”

    悟能搖搖頭道:“如果三清不想讓玉帝坐在那把椅子上,只需要喊人傳句話,玉帝自然也就下來了,何必打打殺殺,填進去百萬生靈,難道不怕道心逆天,有隕滅之虞?”

    易天行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沒有說什麽,心底深處卻在想著,玉帝的背后,似乎還有個深不可測的阿彌陀佛。

    他的目光重又回到繞著須彌山地云海金山美景之中,云深不知可有人家。

    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易天行感覺自己的神識深處,多出了一絲,極其微弱但清晰的一絲煩燥,不知道是爲什麽。

    下面那層天界中,兩株紅樹上的血水早就被易朱身上散發出來的火息蒸的干了。

    血涸斑駁著,就像是怎麽看也看不明白的抽象畫。

    他依然盤腿坐在樹下,結界依然遮蔽著他的氣息,蔽佑著身后地樹。

    結界外地血雨連綿不斷地下了幾個月,原本還是小圓鏡般的血潭,如今也被萬千天兵天將地血水彙集而成一大片血澤,澤中偶有怪異蔓草長出,一片腥氣令人作嘔,好在天界原本純淨,沒有蚊蟲惡蠅之類的物事。

    所以血腥只是血腥,沒有什麽腐化氣息。

    易朱在結界里靜坐了幾個月,最初時,他並沒有準備坐這麽久,只是準備等天上那些無聊人打仗打累了散開后,他便要重新開始自己的尋父之旅。

    但他久居人間,忘了一件事情。

    仙人們打架是不容易累的,更不會餓。

    所以這場北極紫薇大殿與淩霄寶殿之間的殘酷戰爭,一直打了幾個月的時間,而沒有停止。

    開始的時候,小易朱還有興趣在天火結界里看看這些像電子遊戲般的戰斗場景,但看的久了,也便膩了。

    所以他睡了一覺,盤著腿睡了一覺,就這樣渾然自在地進入了靜坐冥思的狀態。

    修行這種事情,總是以一種很蹊巧的方式給人機會。

    易朱糊里糊塗地抓住了這個機會,這一靜坐,便是數月。

    高空之上的第一次天界大戰持續了幾個月后,那兩朵彩云后面的厲害人物,終于發現了在兩邊軍隊的下面,還有一個第三方的存在。因爲在血澤之中,很明顯地出現了一個潔淨無比,卻什麽氣息都沒有的半圓形淨地。

    但不知道爲什麽,沒有一方派出人馬去試探易朱,反而是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那個淡淡天火息結著的結界。

    厮殺著的下層仙人們似乎知道那個結界里有一個實力恐怖的仙人。

    那里面確實有個很恐怖的小家夥。

第六卷 梵城 第五十九章 一覺到天明

    第五十九章 一覺到天明

    天界大戰連綿數月,戰局已顯疲態,萬千生靈葬送在空氣之中,無數怨魂散離,化爲彌光混血塵,紛紛灑灑落在天界土地上,彙成血溪,彙成血潭,彙成血澤。

    一大片粘稠的血泊凝結著萬千生靈的印迹,在血樹之側輕輕蕩漾。

    一陣清風吹過,稍除煩惡之意,高空之上,兩朵彩云緩緩飄下,雙方擺成長龍的無數天兵天將以戰袍覆面,瞬間隱于虛空不見。

    霎時之間,天界回複平靜,只余兩朵彩云,兩株血樹,一個淡淡泛著紅光的結界。

    彩云散開,兩邊法力高強的仙君們面無表情地降落在血樹之側,看著敵對方的仙人,沒有說什麽話。

    淩霄寶殿那側的仙君微微皺眉,卻是正眼都不看北極大殿那邊的敵人,反是將目光投向血樹之側的結界,以這位仙君強悍的仙力,竟然也無法將目光穿透那個結界,看清里面的動靜。

    “這結界中,究竟是何人?”

    仙君銀發童顔,微微搖動蒲扇,輕聲問著身旁的仙人。

    身旁仙人低首恭敬道:“普化天尊,下仙看不出來其中奧妙。”

    普化天尊皺眉,看了一眼,正在數百公里外飄浮著的那朵彩云,面無表情道:“北極叛兵勢大,雖然真武大帝並未親至,但此場大戰也是毀命無數。”他清清湛湛的目光掃過地面那些泛著惡腥之氣的廣闊血澤,幽幽道:“這兩株血樹生于血澤之畔,只怕萬千幽靈彙集,會生出什麽魔魄也不一定。值此大戰之機,不能讓北極叛兵有可趁之機,想辦法將這魔魄煉化了吧。”

    身旁的那個仙人猶豫道:“萬一是何方隱居上仙。我們妄然出手,另樹強敵,只怕……”

    普化天尊沈吟片刻,道:“董全你說的有理。只是我們雙方同時出現在這血樹之畔,不知道那些叛逆是何想法,如果是對方的一大助力,那便不妙。”

    董全出計道:“不如先在一旁靜觀其變,若這天火結界中是魔魄。待結界開后,我們再收不遲。”

    普化天尊微微一笑,看著數百公里外北極大軍的那朵彩云,淡淡道:“只怕某些仙家不會給我們出手地機會。”

    董全冥思苦想,半晌后道:“數月來,依天尊令,下仙一直觀察此處,發現這結界里似乎有些說不明白的變化在發生。同時我也在注意對方的動靜。發現北極叛逆那方,似乎對這個天火結界十分忌憚,敵我雙方同時約束著,不向這個天火結界靠近。”

    他擡起頭來,眼瞳里忽然閃過一絲恐懼。道:“天火?天尊,你說……會不會是……大半年前……那個?”

    普化天尊一愣,沈默不語,似乎在想些什麽。然后搖了搖頭:“易天行入云,一定已經死了,不可能是他。”

    聽到普化天尊如此肯定,彩云之上的衆位天庭仙人頓時松了一口氣,心想只要不是那個噴火易天行就好。易天行半年前在天庭鬧的太凶,不知道殺了幾萬仙人,毀了多少寶貝,已然在天庭衆仙心中留下大大的一道陰影。

    忽然有一位仙家哆嗦著聲音問道:“如果易天行真的死了。那萬一……大聖爺脫困而出,怎麽辦?”

    如今斗戰勝佛被關在人間歸元寺的消息,經過這幾年間地幾次鬧騰,一傳十,十傳百,已經成了天界人人皆知的秘密。

    彩云之上,頓時霜氣驟現,衆人噤若寒蟬。不敢接話。

    普化天尊表情有些尴尬。忽而厲聲喝道:“值此天界大戰,天庭生死存亡之機。爾等妄談閑事何益?”

    這話說的很別扭,只是在大戰之時,說老猴複仇的可能,確實只會降低己方斗志,毫無好處。

    不過天庭衆仙家當此危局,還念念不忘大聖爺的複仇,這自然說明,在大家的心目中,那只猴子,比北極紫薇大帝麾下百萬天兵更加可怕。

    北極大殿叛軍那方也有一朵彩云飄了過來,只是彩云邊上有一道淡淡的紫色,看著華貴之中夾著一絲陰沈。

    紫薇之色。

    彩云中三十三司天神各執一鼓,看著殺氣騰騰,瞧著下方地面兩株血樹,還有血樹旁的那個天火結界,衆神也是迷惑不已,不知這是什麽東西,能感覺到里面蘊含著地強大能量,卻不知道是不是天庭玉帝老兒在戰場上埋的什麽后手。

    交戰的雙方各有忌憚,所以將自己麾下萬千將士喚回虛空,只留下仙力了得的一干人等,守在血樹之外,靜靜等待著那個結界破開的瞬間。

    傳說中,古印度有一條叫做希拉尼耶底地大河,河岸邊長著一片高大茂盛的娑羅雙樹林。釋迦牟尼八十歲時某天,他走入河中洗了個澡,然后在林子里挑了兩根大的娑羅樹,鋪上草和樹葉,又鋪上了袈裟,頭北面西,枕右手側側臥,準備睡個香甜的午覺。

    這是佛祖在人間最后一次睡覺,一覺不醒。

    佛教徒認爲這是佛祖地涅盤。

    什麽叫涅盤?涅盤就是寂滅,就是滅度,離諸有者,脫煩惱而去,是爲涅盤。

    易朱沒涅盤。

    他還沒有活膩,所以只是睡著了,總有醒的那天。

    易朱醒的那天,天色大變,微白毫光無來由地被鍍上了一層紅光,天地之間一片燥熱不堪。

    兩株血樹的斑駁血樹皮也再經不起烘烤,嗤嗤響著裂開,露出里面的新鮮樹身來,就像是重生一般。

    兩朵彩云里遁著的仙人。一直在安靜地等待著結界破開的那瞬,但此時,也被這天地異動整得有些心神不甯。

    普化天尊心血來潮,一掐指,眉尖頓時皺成了山川,喃喃道:“有凶兆。”

    身后有仙家出主意道:“趁妖物還未大成,收伏它去。”

    “呸呸呸呸!”連著數聲呸,衆仙家齊聲蔑道:“小小妖物。何需如此懼怕?”

    普化天尊卻是歎了口氣,知道衆仙家發現了這天火結界的古怪,沒人敢于前去,只得正色一拂袍袖,極有禮貌地對彩云深處行了一禮。

    彩云深處一個聲音嗡嗡響了起來:“天尊何需行禮?本君有愧。”

    “結界遮蔽,只是偶露一絲峥嵘,便令天地變色。想那結界破開后,更是天火縱橫。即便不是易天行,也非我們這些仙軀所能承受。火德星君,此次非你出手不可了。”

    彩云散開,深處出現一位仙人,這仙人全身紅袍。頭戴金冠,面色大褚,散于仙裳之上地頭發全數猩紅,看上去整個人就像是一團火般。

    正是南方三氣火德星君:羅宣。

    他與普化天尊位秩相擬。只是此次天界大戰太過凶險,所以加入了天庭一方的戰陣,但聽調不聽宣,所以普化天尊請他出手,必須要有些禮貌。

    火德星君瞥了一眼腳下遙遠地面上的兩株血樹,伸手在空中隨意地劃了劃,然后捧著一掬空氣送到鼻側嗅了嗅。

    本來還是甯靜無比的臉上,在這一嗅之后。卻是大驚失色!

    火德星君的臉上猛然炸出一層離火,火色或深或淺,配合著他變幻不定的神色,看上去異常鬼魅。

    普化天尊看著火德星君表情,心頭便大叫不妙,神識一渡,悄悄對火德星君說道:“星君發現了什麽?”

    火德星君臉上的火苗子終于熄了,眼瞳里卻出現了一絲愧意和恐懼。神識里對普化天尊說道:“那結界里不是什麽妖物。乃是陵光神君真身,他正在修行之中。”

    “陵光神君?”普化天尊納悶道:“陵光神君早就不知去向。怎麽忽然出現在天界?”

    火德星君暗中提醒天尊道:“陵光神君是易天行的兒子。”

    普化天尊險些嚇得從云頭跌落下去,旁人不知,他卻是知道陵光神君地暴戾脾氣地,如果真是易天行的兒子,萬一神君要爲父報仇,那可怎麽辦?他趕緊對火德星君問道:“趁著陵光神君未醒,星君前去收服他。”

    彩云之上,衆仙看見普化天尊與火德星君不言不語,知道二位大仙正用神識交談,便不去打擾,只是看著下方那個天火結界漸漸現在實形,不免有些著急,看見普化天尊后來奇怪面色,更是心驚。

    火德星君聽見普化天尊這個請求,嚇得不輕,面上雖然依然平靜無比,內心深處卻在暗罵:“你這個死老聞,喊老子去送死。”表面上笑眯眯說道:“本君今日還有事情,要回淩霄寶殿複命,此次大戰如今看來已近尾聲,那我便去了。”

    普化天尊微笑道:“星君乃我方強助,怎能輕易言退?”在暗中罵道:“星君,此處就你與火親近,你不去,誰能去?先前不知是誰還好,如今既然知道是易天行地兒子,那肯定是我方的敵人,你若走了,我們怎麽辦?”

    火德星君把眼白一翻,一揮袖子,竟是招呼也不打,召了一朵白云,便往遠方飛去。

    普化天尊氣得不善,直捋胡子,罵道:“就算他以前是你上司,也不至于嚇成這樣吧?”

    瞬息之間,火德星君已經變成了天邊的一個小白點,神識遠遠傳了回來,最后一句話:“不要忘了,那雀兒脾氣不好,這些年來他在天庭的官都是我在當,萬一他不高興怎麽辦?還有就是,我是會玩火,但那家夥是玩火的祖宗,我可不想送死。”

    普化天尊看著腳下地天火結界愈來愈濃,天界溫度愈來愈高,急的不行,神識趕往遠方追問道:“那我們怎麽辦?”

    “你們愛打就打,反正當初打易天行的時候,我可是沒有參加的。”火德星君陰笑道:“我要趕緊回府,指揮兒郎重新把陵光神君大人的塑像擺起來,把他原本地房子打掃干淨,同時把大廳里最高的那把椅子讓他給坐。萬一他想回府瞄兩眼,我也好拍他老人家馬屁不是?”

    血樹旁,天火結界漸漸現出真身,淡淡九天玄火像是流水一般,在一個空無的圓球面上緩緩流淌,看上去十分美麗。但這個結界所散發的高溫,卻是讓那兩朵旁觀地彩云都畏懼地退避千里,而那兩株血樹也終于忍受不住高溫,嗡的一聲燒了起來。

    旁邊浩然千里的積血潭也被蒸發,血氣蒸騰,光線扭曲。

    結界上流淌的玄火顔色越來越深,和四周的血景漸漸變成一色,卻是在結界上緩緩凝結了起來。

    高天彩云之中,衆仙定睛看去,只見那個結界上朱紅玄火漸漸凝成一形。

    ——一只振翅欲飛的紅鳥!

    鳥首靈動,鳥目似睜未睜,帶著憨稚之態。

    咯喇一聲,天火結界就像是個雞蛋一樣從中破開!

    猛烈的天火隨著這次破裂,在大地上熊熊燃燒起來。

    蛋殼之中,是一大片朱紅色的羽毛,軟茸茸地羽毛正中,小易朱正無比香甜的睡著,頭向著北方,面迎著西面,兩只腳丫子擰在一起,頭枕在手上。

    他沒有變成大鳥,依然如往時般清美可愛,此次“睡覺”的結果,似乎只是臉蛋兒變得更瘦了一點,由微胖變成了微微胖。

    滿天烈火中,小家夥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天上飄著的那兩朵彩云,忽然間黑瞳一閃,看見了正在往天邊疾逃的火德星君,不由嘻嘻一笑罵道:“小火,看見老子就跑?”

    有分教:劫后余火馬屁在,相逢一笑神君回。

第六卷 梵城 第六十章 焚香(1)

    第六十章 焚香(1)

    唰的一聲,小易朱肋下猛地生出兩片奇闊無比的深紅雙翅,翅上羽毛明亮,色異似火,比當年被大勢至菩薩逼出的新生雙翅,要顯得美麗許多……大上許多!

    他依然穿著那身武當山掌教真人供奉的火衲布白衫,身形幼小,而身后的雙翅卻是足足伸展出去了數十丈,遮天蔽光,如焚天火云!

    易朱身后的雙翅輕輕一上一下地搖晃著,面色溫柔,看著十分甯靜。

    但那翅膀太大!便只是輕輕地上下微動,翅尖便刮起一陣狂風,吹拂著天界土地上飄浮的那些血霧四處亂竄,無數罡風刺向千里之外的彩云,聲勢好不驚人。

    兩方仙人複又遁入彩云之中,再退千里。

    像是長大后的山鷹初試峻嶺搏兔,小易朱不停扇動著龐大的雙翅,又像是在天界的燥風中晾干自己的羽毛,半晌之后,大地上一片灰霧,灰霧落下后,小家夥有些滿意地舔了舔嘴唇,微微偏頭,看了看自己遠在數百丈之外的羽翼之尖,臉上出現一絲甜甜的微笑。

    瞬息間,微笑卻變成了惘然,小家夥撓撓頭,似乎是不知道該怎樣把這雙紅云之翼收起來。

    這翅膀大倒是大,用來唬人是蠻不錯的,用來飛估計也是蠻快的,但如果平時就這樣伸展著數百丈的身外之翼,確實也挺不方便。

    比如……上廁所之類。

    易朱嘻嘻笑道:“這玩意兒還真麻煩。”在自己的身上自摸了半天,終于找到了肋下的那個機關,使勁兒摁了下去——在人間的時候,要收翅膀時,他只需要心念一動,至于腋下的那個小鬏鬏。還是蕾蕾媽和葉相師傅摁的熟門熟路一些——所以他一時想不到這塊兒。

    只聽得唰地一聲,身邊兩道恐怖巨大的血翼化作了兩道紅光,收了回來。

    但易朱臉上的迷惘並沒有完全消失,他搭著涼蓬,看著天邊火德星君幻成的小白點,讷悶喃喃道:“爲什麽我能喊出那個家夥的名字呢?”

    在天邊,火德星君被易朱破殼之后的第一句話嚇得險些從云頭直摔了下來,卻是不敢飛回陵光神君身邊。又不敢不搭理,所以高聲喊了句什麽。

    隔的太遠,包括易朱在內,兩朵彩云之上的兩方仙家都不知道火德星君喊了些什麽。

    火德星君喊出那句之后,瞬間消失在天際,再無蹤影,而那句話從天界地高空之上掠過,竟被某種神通賦予了實形。耀著紅色的火光往這邊趕了過來,不過數刻,便懸浮在了易朱身前的空中。

    那是一句話,火德星君的一句話。

    “吾至親至愛至敬神君大人,下屬先回府一步。掃榻,煮茶,寫文書,準備大計。”

    何爲大計?

    這火德星君心想神君大人乃是易天行之子。又是真武之友,如今易天行死于淩霄寶殿法寶陣的追擊,而真武又叛了。那……自家大人也一定是要叛的,這大計自然便是造反大計。

    小易朱卻是完全看不懂,他只是醒來的那一刹那,似乎記起了自己上一世在天界的某些事情,但那些記憶仍然是無比模糊。而且雖然天庭衆仙都以爲易天行死了,易朱卻是清清楚楚地感應到父親還在某一層地天界里打混。所以對于淩霄寶殿自然沒有太多恨意。

    造反?他不大明白這麽複雜的事情。

    大計?他根本就看不懂這兩個字。

    那句“火話”的字符在空中燃燒著,倒蠻符合火德星君與小易朱的身份,每一個字最后都變成了一個極可愛的小火人,手舞足蹈。

    易朱嘻嘻笑道:“這些小火人真好玩。”

    他伸出手去,那些小火人受到他體內至陽火息地感召,嗤嗤數聲,都飛到了他的手掌上,對著他的臉拜服下去。叩了幾個頭。便消失在了空氣中。

    彩云之中的普化天尊看著這一幕,眼神里漸漸露出寒色。他知道這些小火人其實是火德星君地一次試探,火德星君其實也很懼怕陵光神君歸位,所以假意臣服于易朱,卻是用那些文字符火引得易朱伸手去玩。

    那些符火乃是龍虎山張道士與火德星君共制,最爲陰毒,能引動一應仙體內的陽性仙氣爆開。

    沒想到陵光神君嘻嘻笑著,輕輕松松便把那符火收了。

    從這一個動作中,普化天尊就知道這位神君不是自己能對付得了的,面色一寒,手中杏黃色的小旗一晃,彩云之中,頓時一陣清風飄過。

    董全見天尊動作,趕緊擡起左手,將自己右手持的師門法寶往袖口里塞,然后口中禱禱有辭,變出兩枚黃紙符,加持在自己腿上。

    普化天尊余光一瞥,發現董全腿上是枚神行咒符,不由異道:“董仙人,這是何意?”

    董全啊了的一聲,傻乎乎地望著普化天尊,嘴巴張的老大,半晌之后遲疑問道:“天尊剛才揮旗,不是準備收兵便退?”

    普化天尊眼中寒意大盛,盯著這厮,面上怒色漸現,哼了一聲,不去理他。

    董全這才知道自己會錯了主帥之意,不由心頭微顫。

    隨著彩云中的杏黃旗搖動,彩云之中頓時分成了前后兩截,后面那段彩云在空中被清風一拂,迅即分成了三十六朵云朵,云色烏黑,煞氣駭人。

    每一朵烏云團中,都出現了一個金甲力士,力士身前擱著一面巨鼓,巨鼓沒有鼓皮。只是一個空框,但力士仍然是舉著鼓棰奮力錘下。力士手臂肌肉猛縮,棰頭落在鼓面地虛空上,那處的空氣便是一陣劇震。

    鼓聲震天,這便是要戰了!

    在漫天的鼓聲之中,修爲稍低的仙家都躲進了彩云之中。

    而那三十六力士身處的烏云團卻被這鼓聲震得碎了開來,碎成許多小云片,云片在空中遇風見漲。又化作烏云團。

    一朵烏云團又生成三十五朵烏云。

    頭前烏云之上,又是一力士擂鼓。

    烏云再分。

    如是者數次,烏云便完全散開,化爲數十萬朵烏云,點點如墨燈,懸于高天之上,密密麻麻的將整個天穹變作了黑色。

    每朵云上,有素甲天兵若干。如此一算,便有百萬之數。

    一見淩霄寶殿這邊擺出偌大陣勢,北極大殿地叛軍早有反應,也是將無數天兵擺了出來,乘的是紫云。著地是黑甲。

    一片天穹被兩邊地戰陣各自占據一半,一半是黑色,一半是白色,視覺效果十分震撼。

    小易朱一怔。心想這剛歇了會兒,怎麽這些無聊的家夥又準備打架了?他搖搖腦袋,拍拍屁股,發現兩邊似乎都不準備找自己麻煩,那就不用再躲了,在地下尋條道路去千里尋父吧。

    正這般想著,普化天尊地話語像雷聲一般轟隆隆的響了起來,從彩云之巅。直達地面,震的血霧微亂。

    “恭迎陵光神君歸天,請神君赴淩霄寶殿錄籍歸職。”

    易朱愣了愣,才停住了腳步,想起來自己地官叫就是什麽陵光神君,敢情那個白胡子老頭兒是在和自己說話。他從嫦娥口中得知自己老爸和玉帝手下打仗的事情,怎麽可能還跑到淩霄寶殿去給玉帝老兒磕頭,打鼻子里哼了一聲。也不理會。自行往西邊走去。

    普化天尊面色一寒,手中杏黃旗一揮。

    滿天烏云驟然一響。無數天庭戰將將手中長槍直刺向前,作勢欲殺,天光照耀在白色的鐵甲上,閃閃發光。

    “霍!”天穹的另一側,北極大殿的叛兵齊聲暴喝,乘著數十萬朵云向前逼近數十公里,身上黑甲上挂上了一層霜色。

    大戰一觸即發。

    易朱停住了腳步,擡起頭看著天上的異像,皺了皺眉頭,鮮紅的嘴唇嘟著,似乎很不高興。

    北極大殿叛兵這側數十萬朵紫云之上,是那朵一直沒有現過真形的彩云,此時彩云之上飄落下來幾個黑影,向著易朱飛了過來。

    易朱眼中異紅一閃,妖魅無比,體內地天火氣息一動念便散了出去,遠遠籠住了身周數百丈的地方。雖然他還是個小孩兒,但從小打的架太多,除了大勢至菩薩實力恐怖,他沒辦法之外,還從來沒有人打得過他。

    所以易朱一看有人來了,不論是友是敵,先蠻不講理地防著再說。

    火息一出,天地頓然變色,血霧蒸騰而淨,大地枯灼一片。

    從那紫邊彩云上下來的天司之神,悶哼連連,運起護體仙氣,卻依然抵擋不了易朱二次蘇醒后體內蓬勃的火元,被震成了幾個滾地葫蘆,身上帶著火絲,變成幾個火人,飛了出去!

    蓬蓬數聲,那幾個天司之神重重地摔在地上,馬上盤腿靜坐,以本命真元好不容易撲滅了身上地火星,齊齊擡頭,看著數公里之外愣愣站在大地那個白衣孩子,眼神里都露出了驚恐的神情。

    嗤嗤響聲起,他們身后的沙地上忽然出現了一道陰影,陰影一扭,便有一個渾身黑色緊身服的女子袅袅然從黑影里生了出來!

    “拜見蛇將。”

    這女子正是真武大帝座前心腹黑蛇,她看都未看那些行禮天司之神一眼,款款向前輕移玉步,一扭一扭間風韻無窮,對著遠方地易朱福了一福,溫柔無比行禮道:“神君,您回來了。這些天司戰神,如今是大帝座前將領,我讓他們來接您回府,不料這些魯神太直,請神君息怒。”

    易朱從喉嚨管里呃了一聲,揪了揪頭發,納悶問道:“蛇女?是真武的丫環吧?原來是你們在造反啊,你叫什麽名字?”

    “白雪。”

    “呃?”易朱又呃了一聲,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這個渾身妖媚氣的黑衣女子,心想這名字取的……“去和真武說,我又不是來旅遊的,我是來找我爹的,他那兒我就不去玩了。”

    蛇女白雪柔媚轉眸,露出爲難之色,緩緩道:“不方便太多人聽見,神君大人明鑒……”話語末尾,向易朱使了個眼色。

    易朱打了個寒顫,心想老子還沒到青春期,你抛媚眼有個錘子用。忽然間他腦內靈光一閃,知道其中定有蹊跷,想了想,癟癟嘴道:“那你們別打仗了,給我帶路。”

    這話說的很自然,但在這樣一個萬千將士準備厮殺,血腥戰場一觸即發的當下說出口,未免讓人覺得太過兒戲、太過荒唐。

    但易朱不這樣認爲,他從來不覺得打群架是個多麽賞心悅目地事情,所以能不打最好。

    同樣,白雪姑娘也不會這樣認爲,因爲她知道這個看似可愛的白衣少年,溫純的面下隱藏著的是凶殘暴虐不講理的脾氣,連自家大帝提到這個在自己身上撒尿的雀兒,也只能苦笑搖頭。

    于是白雪姑娘也只能苦笑,搖頭道:“神君大人明鑒,此時雙方大戰一觸即發,本將實在脫不開身。”

    “不妙。”站在高高彩云之巅注視著下方動靜的普化天尊驚道:“我怎麽忘了那雀兒與真武叛帝向來交好,若那蛇妖說服雀兒出手,那便不妙。”

    思忖即定,他一揮杏黃旗,無數戰士乘著烏云,持著仙兵,如蝗蟲一般,帶著撕裂空間的嗤嗤厲響,殺向了易朱與蛇女,還有那脫離北極叛軍大隊地諸司天神。

    易朱回首望去,眸子里紅云急縮而成瞳中一個幽暗赤點,惱火說道:“偷襲就是道德問題了。”右手一伸,五指微分,指尖驟然大放光芒,五道極高溫地天火線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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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5:02

第六卷 梵城 第五十一章 拔劍茫然

    第五十一章 拔劍茫然

    一夜北風緊,雪花大如席,千山鳥飛絕,雪地上有一鳥僧。

    這五百年里來天界碰運氣的修行者不多,易天行肯定不是頭一個,但他肯定是運氣最好,靠山最大的那個。上得天界以后,頭頂那萬丈云層里總潛著張慈悲的菩薩面在溫柔注視著他。而如今這天界的亞帝開始造反了,這亞帝與他關系似乎也算是不錯。

    所以在雪地里孤單前行,他並不如何畏懼。

    頂著風雪,他有些艱險的一步一步地踏著,腳下草鞋沾著和著雪水的濕泥,頭頂的蓑帽頂著厚厚的白雪,整個人已經成了雪人一般。

    極北苦寒之地,這風雪果然不善,雖然比冰河里的罡風要溫柔許多,但粉雪礙眼,讓易天行走的有些不爽利。他抹去眼睫毛上挂著的冰棱子,歎了口氣,這一歎氣,吐出口的熱氣也頓時被凍成了冰屑子,簌簌落在他的身前。

    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的虛空里輕輕一點,一點微弱的火光升了起來,旋即分散而成無數金紅色的光點,在他的面前鋪成了無數條道路,地圖上的道路。

    金光大道。

    易天行在風雪中咪起眼睛,看著自己神通化出來的路徑,微微側頭,似乎在想些什麽,過了會兒,又踏上了行程。

    不能飛,一飛不能沖天,只能迷路。

    去須彌山的路,只能走著去,心必須誠,不誠者,無法抵達彼岸。

    或者……旅者有極大的智慧,是謂波若波羅蜜。

    不知道走了多少天,易天行身邊的風景變了又變。起始是雪漸小,風漸消,然后見秋意肅殺,再見夏氣蒸騰,再見春光明媚,沿著地圖一路行去,在這數十日里,似乎經曆了人間的四季變化。

    風景在變。環境在變,人心也在變。

    數十日不曾與人言語,他沈默著低首前行,整個人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獨行,眉宇間都變得沈默了許多,似乎有無數座大山都壓在了那處。

    他手中的金棍裹誅仙已經完全安靜了下來,貌不驚人的一根黑鐵棒,根本無人能夠看出這便是數千年里殺地群仙怕怕的兩樣凶惡神器。

    並未刻意而爲。單憑自身氣息,便已經能夠壓服這兩個不聽話,喜歡金光閃閃裝富戶的家夥,這也證明了易天行如今的境界已經比初上天界上強悍了極多,而潛在他眉宇間的氣息。已經足以令諸鬼辟易,天地因循而動。

    一個強大的易天行,一個沈默的易天行,想來做的事情會比較有意思些。

    連遇奇遇。是武俠小說里地俗套段子,但易天行很平靜地接受了,因爲他知道這些奇遇並不是自己撞大運撞上的,而是觀音菩薩與真武兄弟安排的。

    只是這安排中,易天行的煞勁兒多折騰出來了些事兒,比如殺了小五,比如毀了斬龍台,比如撕了雷震子。比如闖了冰河。

    這種牛二的搞法,肯定大大出乎觀音菩薩與真武大帝的預料。

    他的唇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

    眼前春光已盡,道路小山坳里野棉花蒙塵而萎,花徑盡頭,有一個和尚正盤膝坐著,守著一條道路。

    天界本沒有路,易天行只是走在山石間,野草間。走地人不多。就他一個,所以也踩不出路來。

    但眼前確實有個和尚。和尚身后確實有條路。

    那條路是石板路,石板上無纖塵,無積水,宛若青玉,直通向和尚身后無盡深處。

    易天行擡起頭來,掀下頭頂的笠帽,唇角微微笑著望著那個和尚,眼瞳卻是寒寒的一縮。

    “大和尚好?”

    “童子好。”

    易天行將右手的鐵杖隨意扔在一旁,開始卷袖子,微微笑著問道:“大和尚,這路是通往哪兒的?”

    那和尚面容枯瘦,手腳極長,合什一禮道:“童子,一路兩向,此路可通須彌山,可通淨土界,就看童子想去何處了。”

    易天行側頭想了想,歎氣道:“本以爲第一個來地應該是大勢至菩薩,看來我的江湖地位還不夠啊,居然只來了一個大和尚。”

    和尚微微一笑,也不生氣,輕聲道:“我只是來接你的。”

    易天行還以柔弱一笑,輕聲道:“接我去淨土享福?還是接我去淨土呆上萬年。”這個時候他的袖子已經卷好了,露出一雙充滿力量地雙臂,臂上肌膚全無一絲雜痕,看上去倒是蠻干淨,用了不少香皂。

    “阿彌陀佛。”和尚再合什,禮敬道:“我也是佛,善功德佛。”

    易天行眉毛一挑:“佛?善功德佛?”

    “這個世界上的佛不要太多。”他冷笑道:“老子也是佛,無名火佛。”

    易天行無名火起,面前這丫佛的,居然和自己師公的佛號如此相似,看來在淨土里也是個重要人物,說不定殺佛祖,囚師公,都有這丫的一份——如今既然擋自己路,自己可要出出氣。

    春意已盡,殺意複起,易天行雙眼一翻,身體在空中驟然消失,下一刻出現在無名佛的身前。

    一個碗大似的拳頭,猛地向無名佛的面門砸去。

    不知這佛是何方佛,有何神通,易天行如今境界大漲,神通大進,體內一顆菩提心青湛圓融,勃然而發,哪管他是何等人物。

    便是一拳。碗大一拳,轟了過去!

    善功德佛微笑,拈指,不退,便以面門迎著易天行地那一拳。

    重重的一拳砸到那佛的面門上,便似砸入了無限深的沙河之中,柔軟不知深淺。

    易天行卻是毫不慌張,面目平靜。早已料到蠻力不敵佛門神通,反是微微一笑,左手兩指一掐午紋,結了個道訣,將扔在地上的黑鐵棒子召了起來,化作一道噬魂的黑光,直殺那佛地后腦。

    善功德佛,雙手合什。一道大紅袈裟覆在其身,口頌佛經,佛法大作,一樣法器不知從何處出現,將將敵住了易天行的黑鐵棒。

    法器與黑鐵棒在高空之上化作兩道光線。各自因循著複雜而美麗地曲線,猛然在一片天空上沖撞到一起。

    沒有驚天動地地聲音響起,只是有無數光芒從那一點里散了開來。

    直到此時,易天行才眯眼瞧清。善功德佛的那椿法器竟是一個純金地獨钴杵,中間是流線型的握手,上下各有約兩尺長的金刺,看上去金光流溢,分外美麗。

    不知道這金钴杵是用什麽材質做成地,與易天行的金棍生碰一記后,竟然只露出了一絲裂口,而沒有裂體。

    善功德佛經文再頌。慈眉善目道:“童子,往須彌山又有何益?何必強求?”

    易天行微笑著不言不語,還深陷在善功德佛面目里的拳頭猛然大放火焰,深紅色的三昧真火頓時蓬發出去!

    善功德佛的五官此時被拳頭擠在深處,看上去就像小醜一樣滑稽,但當三昧真火噴發之時,那已經眯成兩道線的雙眼里,驟然清光一現。那瞳中仿佛出現了一左一右兩個佛影——佛影幼小渺然。卻不煥不滅。

    只是刹那,善功德佛的寶身已經被易天行如今熊熊燃燒的三昧真火燒地一干二淨。

    而兩道清光閃過。佛眼中的兩個佛影于真火中脫體而出,一左一右各畫一道弧線,合于高天之上。

    光融之后,現出功德佛另一寶身!

    那佛……一探手,握住金钴杵中間的握手,上下金刺一道威壓無比的佛光射了出來。

    易天行召回黑鐵棒,面無表情地往后疾退數公里遠,一路激起沙石無數,恰恰避開了金钴杵上射出的無上佛光。

    只見地面前,被佛光耀過之處,不論花草蟻蟲,均安然仰躺,似乎無比暢意,卻再無一絲生氣。

    易天行仰首,微眯著眼,看著天上飄浮著地善功德佛的佛身,看著那團金光,幽幽道:“梅嶺之上,早見過僞佛,你又如何能攔得住我?“

    這位善功德佛法力果然高強,竟然能在三昧真火襲身之時,遁于高天之上,重複佛身。

    但饒是如此,這位無名之佛的雙眼之間依然流露出大恐懼。

    他似乎根本沒有預料到易天行如今的境界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童子三昧真火已成,想來菩提心已經純熟,不日即將圓滿。”善功德佛愈發小意說道:“既然將成圓滿,何必囿于一應情緒苦擾,而撕扯不開?”

    “我沒有煩惱,我只是要去須彌山,你不要攔我。”易天行頓了頓又恥笑說道:“而且你也攔不住我——連恐懼地情緒也擺脫不了,何敢稱佛?”

    易天行的一生,還未曾見過佛,但他見過堅毅弘忍的大普賢菩薩,身邊還有一個逐漸醒過來的文殊菩薩,他知道,真正的佛,雖不是斷情絕性,卻肯定要比天上這位像模像樣的多。

    “不論是在人間還是在佛的世界上,都沒有那麽多佛。”易天行接著對高天之上飄浮著的善功德佛清聲說道:“你不過是個金身羅漢地修爲,頂著佛的大帽子,不嫌累嗎?”

    善功德佛黯然無語。

    易天行搖頭譏笑道:“我也知道,西天之中,有諸多佛,但那不過是名譽稱號罷了。你要知道俺在人間時,俺那大學里倒有幾個明星當著名譽教授,但有誰會認爲他們會教書的?”

    他伸出細長的食指,很無禮地指著天上的善功德佛:“你個破名譽佛,退吧,別攔著我。”

    如何退得?身居佛位,卻沒有佛的實力,這位善功德佛若干年來,一直守在通往須彌山的道路上,並無一人來過。

    如今易天行是第一人,善功德佛本想與人爲善,勸其赴淨土,奈何遇著一位不講理的家夥。

    天上數道金光閃過,黑鐵棍複了本形,耀著不講理地光芒,一次複一次重重擊打在善功德佛地金钴杵上,一連串響聲響起,末了處響聲漸漸變得難聽起來,像打破鑼一樣。

    金钴杵裂開了。

    善功德佛佛身不敗,沒有受傷,手上趁手的法器卻被易天行砸成了齑粉,紛紛灑灑從高中落下,宛如下了一場金雨。

    易天行化作一道清光,刹到善功德佛地身前,右手從金棍里拔出那柄凶氣十足的誅仙劍,狠狠地戮進了善功德佛的佛身之中。

    誅仙不誅佛,佛身不敗,所以這一劍並沒有給善功德佛帶來實質性的損害。

    善功德佛口中佛經不斷,靜神甯意,雙手夾著那柄凶劍,拖著易天行往云海深處,淨土方向去。

    雖是名譽職稱佛,那也是很恐怖的存在。

    一佛一人,靠著仙劍爲引,穿在一處,以可怕的速度穿云而飛。

    一根金棍正飄于二人上空,與善功德佛送出體外的佛言之力抗衡著。

    易天行完全掌控了局勢,湊到善功德佛如白玉般的耳旁輕聲說道:“告訴我,我師公在哪兒?”他手中緊緊握著那把誅仙劍,青色的劍刃上,恐怖的三昧真火開始蔓延開來,焚灼著善功德佛的佛身。

    劍穿在佛的肉身之中,火從劍中起,就像在烤羊肉串。

    一陣焦糊味中,善功德佛的眼角微微顫抖,似乎十分痛苦。

    善功德佛微閉雙眼,柔順的眼睫毛遮住了雙眼,遮住了這天。

    漫天業火如紅蓮般綻放,將二人裹在花骨朵里。

    火盡之后,空中再無一物,善功德佛便這樣被易天行生生煉了。

    落在地面,易天行面無表情地召回天上亂飛的金棍,隨手將右手握著的誅仙劍合入金棍匣中,自神識里調出地圖,便再次前行。

    前路之上,不知又將遇著何佛何聖何羅漢,何足道也。

    往前走了數步,他忽然停下了腳步,撓了撓腦袋,心想自己啥時候成這種酷哥哥了?居然殺佛都不眨下眼睛的,心態有點兒滄桑啊,唉唉……

    茫然間,他有一種很熟的感覺,那是在人間六處后小山谷里亂殺人時的感覺,不由得回頭向很遠很遠的后方望去。

第六卷 梵城 第五十二章 須彌山上

    第五十二章 須彌山上

    肩很痛,人很累,天氣不好,心情怪異,病還沒好,天天寫這麽點兒已經是極限,所以便不再多說話,諸君多體諒,謝謝。

    在不同的傳說中,須彌山的模樣、大小、方位說法各異,甚至有大相迳庭處,有的流派說,須彌山位于宇宙最高層級的天中,山中異花金殿,清香輕拂,佛居其中。

    還有一個說法是:須彌山乃三界之中心,其廣大無比,外有七座金山,名字就不抄了……與這七山相連有七海,是爲內海。七山之外有鐵圍山爲外限,這便是所謂外海,在外海之外,便是西遊記上曾見著的那四大州了。

    易天行無法從多達幾十種的說法里,找到哪種是真實的,他只是知道須彌山是一座山,山上有廟,廟里曾經有個天上地下最厲害的和尚。

    或許須彌山已經頹敗久了,所以淨土方面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安排。經過與善功德佛的一戰后,易天行踩上那宛若青玉般的石板路,沈默的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是一片黑暗的空間,但他並不皺眉,只是遁著識海里的地圖識記往前行著,心志堅定不二。

    走過黑暗,便是金光,一片金光。

    易天行搭著手蓬,踩著黃褐色的岩石上,舉目向前方望去,不知從何處散來的光芒,映照在這個天地里,七座黃褐色的小山在這空間中飄浮著,下來根本毫無著力處。也不知道這麽重的岩石山是怎樣停留在半空之中的。

    光芒本來無色,但映照在這黃褐色的山岩上后,頓時被反射出類似于金光般地光線,彌漫在這個空間里,看上去煌煌無比。

    七座金山飄浮在甯靜的空間中,緩緩移動著,與巨大的空間相比,顯得無比的渺小。

    而在這七座金山的拱繞間。有一大片云霧遮住的所在,那處白霧彌漫,看不清楚里面究竟是什麽。但隨著金山的移動,偶有金山遁入霧后,要許久才能出來,可以想見那片地方極爲巨大。

    金光漸盛,白霧漸散,霧后那極爲龐大的所在。終于緩緩顯出了真容。

    黑色地山岩,殘破的石階,雜亂的草木。

    白霧之后,緩緩出現這些景象,但與整個比起來。這只是滄海一粟罷了。

    緩緩的,全部景象出現在易天行的面前。

    雖然此時易天行還在小金山上,離那處有數千公里之遙,但他依然止不住張大了嘴。看著那個從迷霧中緩緩顯出真容的龐大山峰,看著那山雍容而尊貴地俯視著空間里的一切,感受著那股因爲巨大而帶來的壓迫感,喃喃失神歎道:

    “額地親娘咧,好大一個山包包。”

    不知其方圓多少里,不知其上下多少米,懸崖陡峭,如巨鏡垂于天。高山厚土,浮于空間之中,緩緩移動,一股可怖的壓迫感油然而升,龐大的體積自然流露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

    好一座巨山。

    好一座須彌山。

    易天行一腳向前,踩在山巅的黃石之上,撓了撓腦袋,看著面前這令人無比震撼地景象。半天說不出話來。著實被這個宇宙間難得一見的大石山給震了。

    半晌之后,他才回過神來。自言自語道:“海在哪兒呢?”

    既然須彌山旁果真有七座金山,那山與山之間的內海又在何處?這個問題雖然有些費腦袋,但也不會讓易天行産生什麽根本性的苦惱,他皺皺眉頭,看著數千公里外地那個“大石疙瘩”,腳在黃褐色的山石上輕輕一踩,無數道云絲無由而生,絲絲綿綿裹住了他的小腿。

    將身形一整,手握鐵棍,便化作一道金光,直奔須彌山而去。

    飛的愈近,須彌山便顯得愈加龐大,那股天生的壓迫感也更具威力,讓易天行的飛行姿式都變得扭曲怪異了起來,似乎那座佛家聖山有些什麽特殊的魔力。

    離須彌山還有數十公里處,易天行的云訣終于支撐不住,靈台一懈,便松了開去,整個人飄浮在山前地空間中。

    他歎了口氣,旋又噴出天火,化身阿童木再次起飛,心里暗暗可惜陪伴自己苦旅數月的那雙破草鞋。

    草鞋遇火即融,化爲青煙,而易天行也借著天火反沖之力,沖破須彌山那無形的束縛,飛入山中,眼看著越來越清晰的山谷殘階敗樹,一股莫名的情緒迅疾占據他的胸臆。

    “噫?”易天行本來準備直接飛到須彌山的最高處,不料一入結界,便感覺到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大力量從腳下某處傳了過來,雖然他此時地神通境界應該足以應付這道力量,但他不知道這座巨山里究竟有沒有什麽古怪,所以不敢造次,而是依順著那道巨力,緩緩降落到地面上。

    山腳下地地面是綠草如茵,一大片鋪了開來,看著很是悅目,不知爲何是平整的一塊,不遠處便是山腳,那處有些參天樹木,易天行叫不出來名字。

    綠草之中,有些地面流水正緩緩流淌著。

    擡頭望山,直到腦袋快要掉下來了,易天行才看見這巍然須彌山地全貌,龐然大物,青石爲峰。

    高山仰止,確實是很讓人震撼的感覺。

    像一條灰龍,易天行咚咚踩著地面,飛掠過草坪,掠上看著有些殘破的石階。以最快的速度往山上跑去,沿路不及看風景,只是覺得那些殘破的廟宇和石門讓人感覺有些淒清。

    不時有些沾滿了灰塵的蓮花座在他的身旁向后掠飛。

    須彌山確實敗落了,試想當年,佛祖在時,此山乃三界中心,八方羅漢來拜,法會一開經年。焚香頌經,異禽彙聚,善知識德長老無比歡欣而坐。

    而五百年前佛祖去后,此山便也成了死山。

    佛門地中心,如今已經轉到了西方的淨土。

    須彌山已經失去了往日的榮光和崇高地位,只空留下這一大處青山無語。

    易天行的臉色越來越靜,瞳子里越來越清明,眉頭卻是漸漸皺了起來。佛經中曾言,欲界之中,六欲天有好幾位都住在這須彌山中,那些也都是很牛的人物,連帝釋天也在此處。想那淨土再猛,也沒辦法將須彌山掃干淨吧?爲什麽自己這一路上山,眼中所見,除卻青山還是青山。一個活人也不能看見?

    他的心中本就有大疑惑,如果佛祖真是被淨土界的阿彌陀佛領著大勢至菩薩給暗中害了,那須彌山的反擊力量也太弱了些吧?

    更何況,易天行自從在天袈裟大陣里見識過佛祖留下地萬丈金光后,對于佛祖的本事有了真切的感受,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夠害得了佛祖。

    那可是天上地下,唯他獨尊的牛人。怎麽能輕易被人害了?

    任我行被東方不敗整到地牢里,那是因爲老任糊塗。花白老人家在塔里吃苦,那是因爲他不夠智慧。武靈王被餓死,那是他傻。

    可仙佛的世界不一樣,這是一個純粹靠拳頭講道理的地方,想造反,想奪位,就必須得有那個力量。

    易天行不認爲有誰能比佛祖的力量更強大。

    但事實擺在眼前。淨土界一直在阻撓著須彌山的複興。一直在阻撓著普賢、文殊兩位大菩薩尋找著真相。

    “唉……”易天行歎了口氣,頓住了身形。看著須彌山頂那一排矮矮地草房子,決定暫時不想這些,先去找找師公的下落。

    這一排矮矮的草房子有些出乎他的預料,他本以爲須彌山頂一定是金碧輝煌,即便如今破落,但至少也能有些當初盛時的殘景,不料竟然就是這樣一排平凡地有些過分的草房。

    山腰間還能看見許多宏偉的建築殘垣,這山頂竟然如此普通。

    他撓撓腦袋,行走在這些草舍中間,忽然間眼睛一亮,發現這些草舍恰好圍成了一個有缺口的圓,而在缺口那處,正擺放著一個石塊砌成地法壇,法壇之上是一大塊黑色的石頭。

    黑石平滑,半透明的,看不出來是什麽材質,但總感覺里面正隱隱透出某些極高明的氣息。

    易天行靈識一動,知道這便是真武大帝所說的黑石壇,擡步便往那處去,不料一擡步……便聽見一道雷聲!

    “嘩!”一聲巨雷響起!

    易天行捏起道訣護住心脈,念起經文遮住六識,體內金蓮青菩提猛然大漲,手舉黑鐵棍,傲然向天,準備迎接可怕的力量。

    半晌之后,沒有雷電避下,須彌山頂什麽動靜也沒有。

    易天行就保持著舉棍向天這樣英勇的姿式,臉色不免有些尴尬。

    又一道巨雷響起,這次易天行沒有沖動,而是將神識灑開,去尋找雷聲的來路,不料發現雷聲居然是從須彌山頂這些殘破草舍里地一間中發出的。

    易天行愣了愣,心想這是什麽古怪,什麽樣的法器光發聲音不打人?

    正想著,雷聲又響了幾次,然后緩緩安靜了下來。

    那間茅舍的門咯吱一聲,被緩緩推開。

    易天行眉尖一皺,瞳孔微縮,將境界提至最高,刹那間移形換影,疾退數公里,將自己隱在山頂一方巨石之后。

    不知道此時此地,依然停留在須彌山上的人,究竟是何方神佛,易天行居然直到此時才發現對方的存在,看來是個很恐怖的人物。

    從茅舍里出來的是一個和尚,當然,這須彌山上也只有和尚。

    不過這個和尚不一般,生地是肥頭大耳,光腦門子上油光锃亮,體形巨胖,一件破袈裟上全是油漬汙痕,眉眼極闊,看著有些憨態可掬,偏生眼光偶爾一閃,卻是寒意大盛,充滿了狡黠之意。

    這胖和尚走到黑石壇前,打了個呵欠,看來還沒有睡醒,這呵欠一打,只見山頂風起云動,將稗草吹地四處亂舞。

    須彌山久已破落,偏生山頂還顯得比較整潔,但黑石壇下依然生出不少青草,看著有些荒蕪。

    胖和尚嘟哝了幾句,看臉色似乎是在埋怨什麽東西,右手在空中一招,不知從何處空間里招出一個釘钯來,那釘钯不多不少,正好是九個齒,寒鐵齒不知多少年沒做過農活了,所以看不出本身的色澤來。

    胖和尚嘟哝完了,一屁股坐在黑石壇下,很隨意地用釘钯鋤著壇下地草,好不容易弄完了,他又起身,撅著肥肥的大屁股,吭哧吭哧爬上黑石壇,將自己袈裟的袖口一卷,充作抹布,在黑石之上馬虎無比的抹了兩下。

    做完了這個工作,似乎這胖和尚又沒有什麽事情做了,他看了看四周,面色有些呆滯,下意識里揉了揉鼻子,抱著釘钯,便在黑石之旁坐了下來。

    微風從山頂拂過,胖和尚抱著釘钯又準備睡覺,有些迷迷糊糊說道:“佛祖騙俺淨壇使者可以吃萬家,哪里知道居然是個清潔工的買賣。”

    過了會兒,胖和尚漸漸睡熟了,在睡夢里打起鼾來,鼾聲如雷。

    真如雷,先前易天行小心提防的天雷,便是這位仁兄的鼾聲。

    偶有夢話一兩句:

    “大師兄,你可得來早點兒接我才成,師父他不肯走,我可沒辦法。”

    “你這潑猴……得罪了佛祖,害得俺的仕途也灰常黯淡……潑猴!……美人兒,廣寒宮里可寂寞?……”接著是一陣吸口水的聲音,“美人兒……雞腿兒……”

    易天行從藏身的巨石后走了出來,輕手輕腳地走到胖和尚的身邊,蹲了下來,以手撐颌,看著這和尚的眉眼,聽著這和尚的夢話,漸有微笑浮上臉頰。

    見著傳說中的師叔了,他自然開心,但不知爲何,心底深處有些酸酸的,如果不是看著師叔身上衣服油膩,或許他真有抱著對方大哭一場的沖動。

第六卷 梵城 第五十三章 師叔你好

    第五十三章 師叔你好

    “拜見師叔。”

    易天行輕輕半跪在胖和尚身邊,雙手合什,恭敬說道。

    胖和尚還以如雷般的恐怖鼾聲,震得須彌山廣弗無界的山頂上勁風大作,卻毫無一絲醒來的迹像。

    易天行苦笑想著,這位師叔倒真如傳說中般嗜睡,撓了撓腦袋,有些無奈地湊近了些,湊到胖和尚耳朵邊上溫柔無比輕聲說道:“悟能,開飯了。”

    胖和尚雙眼猛睜,兩道寒光射了出來,翻身而起,挾山間風云而動,肥胖的身軀在空中極靈活地一轉,九齒釘钯出手,狠狠地向著半跪于地的易天行砸了下去!

    轟的一聲巨響。

    易天行跪在地上,雙膝沈入堅硬的青石中,石粉猛地濺了起來。

    他雙手舉著鐵棍,牙齒緊咬,唇邊露出一絲深深的印記,雙臂上的袍子被肌肉震成布絲,飛舞在空中!

    鐵棍之上,是那恐怖的九根寒鐵利齒。

    “力氣不小。”胖和尚冷冷地看著釘钯下的易天行,兩道寒光從他的臉上掃過,旋又掃過易天行一直舉著的那根黑鐵棒子。

    胖和尚微微皺眉,瞳子里閃過精光數道,哪還有半點兒憨傻的感覺,倒像是個城府極深的算士。他緩緩收起自己的九齒釘钯,複又坐到了地上,輕拂身上袈裟染著的青石粉,斜乜著眼打量著易天行。

    易天行咳了兩聲,從地上爬了起來,被這師叔的目光看得不善,趕緊重新行禮道:“易天行參見二師叔。”

    “易天行?”胖和尚淡淡道:“你改名字啦,童子你從哪里把我師哥的棍兒偷了?”

    易天行一怔。心想怎麽這些人都能看得出來自己是個什麽子狗屁善財童子?

    “我家本在人間垃圾場邊,青春期之后才發現原來是菩薩把我扔下去受罪的……”他趕緊把自己在人間的過往,以及老猴如今的情況給這位大爺講了一遍。

    “師叔,情況便是這個樣子嘀。”

    這是易天行地總結陳辭,說完之后,他歪著腦袋,眯眯笑著看著這位傳說中的師叔。

    在易天行講故事的過程中,他的二師叔始終保持著一個固定的姿式。就是半仰躺在黑石壇上,眼睛睜的渾圓,時不時喘兩口粗氣,看來他對這些事情也挺感興趣。

    故事終了,悟能同志也眯起了雙眼,看著易天行的眼,半晌沒有說話。

    一陣尴尬的沈默,正當易天行快要承受不了這種黑白默片地壓迫感。憤而高歌流行曲的時候。

    悟能同志說話了。

    話未出口,先是一陣極其快意,極其囂張的笑聲。

    “哇哈哈哈哈……”一陣狂笑,悟能的血盆大口顯得更加恐怖,從那張大嘴里噴出的氣息不知道是啥味兒。薰的易天行趕緊捂住了鼻子。

    “哈哈哈哈。”悟能笑的肚子都痛了起來,抱著圓滾滾的大肚子在黑石壇下打滾,說話都顯得不那麽利索:“你……你……你……你這潑猴也有今天啊。”

    “哈哈哈哈。”

    易天行傻了眼,心想這位師叔別是犯了失心瘋——他知道老猴五百年囚居生活。怎生如此高興愉悅?

    笑聲逐漸低落下來,笑聲里漸漸生起陰寒之意,悟能眯著他地雙眼,雙眼里陰毒之意漸起:“你可知曉,其實這一千年來,我都不怎麽服你師父,那只潑猴。”

    易天行一怔,心道別又出一椿什麽陳年破八卦。

    好家彩。悟能下面的話比較靠譜:“我早就和猴子說過,別仗著自己會打架,就四處得罪人。當年他得罪那些小神小菩薩的,還有佛祖給他撐腰,怎麽嘀,佛祖也算是俺們這門的老大。但那猴子性子太辣,末了終是得罪了佛祖,被趕出了須彌山。師傅也被囚了起來。”

    悟能寒寒的話語繼續響起:“那破猴兒害得師傅和老子在須彌山好沒臉面。后來佛祖不見了,阿彌陀佛也沒有正眼看我。我便裝傻充愣,呆在這須彌山上,本想著將來如果看見那破猴兒,一定要罵他個狗血淋頭。”

    易天行很不合時宜地打斷二師叔地回憶,問道:“須彌山已經破落,六欲天看樣子都離開了,爲什麽淨土方面能夠允許二師叔您留在這里?”

    “因爲這天上地下,從來沒有一個厲害人物會認爲……一個貪吃好睡,貪生怕死的家夥,能給他們帶去什麽麻煩。”悟能微微笑著,笑容里卻是飽含著知天不順命,心機沈沈的味道。

    “嘿嘿。”易天行奸笑著,明白這頭豬的意思。

    “別打擾老子發狠!”悟能省過味兒來,罵道:“我本想那破猴整了一堆爛攤子,害得老子都沒好日子過,這幾百年里,不知道罵了他多少遍。哪料到,他比老子混得還慘啊,這多遍口水算是白費了……”

    “哈哈哈哈。”悟能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似乎想到大師兄這五百年來過地不如意,讓他也開心了許多。

    “瘋豬。”易天行在心底深處罵了一句。

    不料悟能忽然話風一轉,陰森無比說道:“究竟是哪個王八蛋的,居然敢關老子們敬愛神勇的大師兄?快入屋收拾果脯,我這便隨你下山,去找那厮搏命。”

    易天行又一怔,心道二師兄這話說的何其大義凜然,勇不可當?可實在是不符合他的性格啊,轉念一想,易天行便想明白了其中原由。苦笑著搖搖頭問道:“師叔一定猜到是佛祖關的師傅。”

    悟能一窒,有些不好意思,腆著臉道:“那又如何?”

    易天行歎氣道:“師叔也一定知道佛祖不見了,連普賢文殊兩位大菩薩都找不到。”

    悟能掙紅了臉道:“那又如何?”

    易天行苦笑道:“佛祖是關老猴的大仇人,你我又找不到佛祖,怎麽報仇?難怪師叔說的如此大義凜然,想來師叔想地不是下山爲師傅報仇,只怕是想下山去過花花日子。

    被易天行說破了心思。悟能厚臉亦紅,讷讷道:“你這童子好不厚道,怎將俺心思全數說了出來?”

    “可是師公還在天上,我們不好單獨回人間吧。”

    “師傅這個……”悟能忽然壓低了聲音罵了句類好象“迂腐、呆頭”之類地話:“……禅心堅定,一昧苦修,我勸不動他。”

    易天行微微笑道:“師公在哪里?二師叔,你得領我去啊。”

    “接他作甚?”

    “定心真言除了觀音菩薩之外,便只有師公會使。菩薩那厮不怎麽可靠,所以得找師公。”易天行解釋道:“師傅被困在歸元寺里,無上佛光太厲害,還有定心真言催動他手腕上的那個烏金镯子,所以得想辦法。”

    悟能聽完之后。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半晌之后,才咧開大嘴幽幽道:“我估計。師傅去了,也幫不了大師兄什麽忙。”

    易天行一驚,心道如果師公也不能幫著把師傅從歸元寺后園的茅舍里解救出來,那自己上這趟天豈不是搞了趟零團費凶險旅遊,屁用處都沒有?

    悟能接著皺眉道:“我今天第一次知道,這五百年里,我們敬愛的大師兄,居然是被偉大的佛祖關在了人間。這就有問題了。”

    “什麽問題?”易天行其實猜到問題是什麽。

    “爲什麽?”悟能喘了兩口粗氣,盯著易天行的雙眼,冷冷道:“就算猴子給佛祖酸果兒吃,佛祖也沒來由將猴子再關五百年,你真當這是熟練工種嗎?前關五百年,那是爲了讓師傅成就佛位,這后關五百年,總得有點兒說法才成。佛祖可沒有什麽暴力傾向。也沒有禁室之癖。”

    易天行愁眉苦臉道:“這些問題,我與師傅也參詳過。只是沒個答案。但眼下的問題是,淨土宗正在人間追殺須彌山地后人,普賢文殊被殺地淒慘,滿天羅漢險些永難超生。師叔啊,小子我現在面對的就是這個狀況,所以蠻急著讓師傅脫困,如果他出來了,估計什麽大勢至菩薩也沒那膽子再去人間亂整。所以現在地首要問題是把師傅救出來,而不是尋找他爲什麽被關的理由。”

    “不。”悟能很哲學地搖搖手指頭,很堅定地說道:“任何事物,我們都需要學會尋找本質。如果知道敬愛的大師兄爲何被關,也就知道偉大的佛祖在想些什麽。說不定也就知道佛祖爲什麽不見了,也能找到淨土那邊爲什麽一直要阻止須彌山衆尋找佛祖的下落。”

    他壓低了聲音,很神秘地對易天行說道:“如果找到原因了,我們就可以和阿彌陀佛談一談,喝喝茶……”他呵呵笑道:“大家可以心平氣和嘛,干嘛一定要打打殺殺的。”

    易天行白了他一眼,心想這位怕死怕到這樣境界,能找到這麽複雜地借口,倒也算是厲害。

    “猴子被趕出須彌山之前,曾經和佛祖在這山后面的果園里聊過一次天。”悟能說道:“那天我正在廚房里偷菜心吃,所以不知道具體情況,但師傅從那天起就開始哀聲歎氣了。”

    他望向易天行,搖頭道:“師傅取經之后,一直心情挺好,成日價笑的跟個新娘子似的,偏偏那天之后回複了愁眉苦臉,所以我知道一定有事情發生。”

    他接著說道:“后來猴子走了,佛祖忽然也不見了,阿彌陀佛帶著諸天羅漢來了須彌山,當時普賢菩薩和文殊菩薩正領著三十六羅漢去各界尋找,所以須彌山上沒什麽厲害人物,六欲天那些家夥也是有奶便是娘的無恥之輩,所以就隨阿彌陀佛走了。”

    “不流血政變。”易天行點點頭,表示了理。

    “阿彌陀佛走之前,和師傅找了個安靜地方說了幾句,出來后,也沒有羅織什麽罪名,反正就把師傅給流放了,關在一個沒有人煙地地方。”悟能冥思苦想,“我怎麽也不明白,爲什麽師傅會那麽聽話,觀士音菩薩爲什麽又沒有說什麽。”

    “后來呢?”易天行有些疑惑,問道:“須彌山所有人都走了,就您留了下來。”

    “阿彌陀佛看了一眼黑石壇,然后吩咐我在這里守著,天天打掃衛生。”悟能罵了一句娘,“就是你后面這個。”

    易天行往左手方看去,看見悟能師叔正靠在那個黑石壇上,黑石玉潤,里面氣息流動,卻看不分明,感覺十分古怪。

    “師叔忍辱負重,一心守護師公,師侄感佩。”易天行忽然正色向悟能行了一禮。

    悟能不耐煩道:“俺老……悟一向貪生怕死,你這童子,溜須也不是這般溜法。”

    易天行微笑道:“師叔既然說過曾經問過師公走是不走,想來也曾經試圖將師公救出那禁锢之地。依師叔性情,若不是有天大羁心事兒拖住了你,你又怎生耐得了這五百年須彌山頂的寂寞。”

    須彌山頂有風輕拂,吹到二人的面頰上,令二人無比惬意。

    悟能解開袈裟衣襟,裸出鼓似的胸腹,懶洋洋躺在黑石壇下,哼哼道:“老子是哲人,所以懶得挪地方,可不是想去救那娘們師傅。”

第六卷 梵城 第五十四章 果園之辯

    第五十四章 果園之辯

    哲人豬師叔在久無煙火氣的須彌山高級廚房里做飯,爲數百年來難得一見的來訪者接風洗塵。

    易天行一個人在山頂散步壓青草。既然已經來了須彌山,不日便能見到師公,他便也沒有最初那般著急了。

    五百年亦是彈指,又何用在乎數日閑時。

    只是有些想老婆孩子熱炕頭,中年男人的情緒如今占據了易天行的腦袋。當他一個人的時候,撐著那塊黑石板小小發了一會兒呆,眼睛里閃過蕾蕾的秀發明眸還有小易朱的可惡模樣,又想了一下葉相僧這家夥愈來愈清俊的臉,偷笑想著,如果回到人間了,葉相這家夥該不會變成一個小嬰孩了吧?

    思鄉完畢,他眉頭一皺,將自己的神識小心翼翼地度入了肘下的那塊黑石。

    黑石並不是純黑一片,里面似乎有不少奇異的幽藍光芒在緩緩流淌著,就像是宇宙間永�不變的星辰夜幕。

    但出乎易天行的意料,當他將神識度入黑石之后,發現這奇異黑石之后竟是空蕩蕩的一片,任他如何操縱神識萬里,也接觸不到任何真實的事物。

    這黑石就像是一扇門,門后空無一物。

    他摸摸鼻子,眼角閃過一絲冷峻,不知爲何,沒有繼續再試,反是負起雙手向著須彌山極闊大的山頂后方走了過去。

    漫步荒草間,他不知不覺來到一片山林之中,林間有風,風卻沒有方向,只是四面八方柔柔吹拂著,吹的林子里的那些樹木東傾西去,似乎精靈在跳舞。

    一陣風略大了些。吹落了一個硬物,砰的一聲落在了易天行的身前。

    他定睛一看,發現是一顆已經熟的快要爛透了的果子,不由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你幫牛頓解決了問題,難道這次又準備來幫我解決問題?”

    話一出口,他便忽然想到那年從西藏回來后,在歸元寺后園里與老祖宗之間地一番對話。不由眉頭緊鎖了起來,擡目向四周望去。

    四周的林木上結的全部是果子。

    或紅或綠或黃,或圓或扁或奇形怪狀。

    無數果子,生于林木之間,展示著自己與衆不同的笑臉,沈甸甸地拖著枝頭,壓成無數道彎曲的曲線,像是在對林子正中的易天行行禮一般。

    易天行伸手。一道無形的力量破空而去,自彎腰樹梢上摘下一顆青黃相雜的野果兒,用手胡亂擦了兩下,送到唇邊,啃了一口。

    哎唷一聲。他險些被酸倒了牙,呸了兩下,把果肉吐到地上,罵咧咧道:“好酸地果子。”

    他心里咯噔一聲。想起了老猴說的那番話。

    “我把酸果兒給佛祖吃了,嘻嘻。”

    易天行眼前一片恍惚,神識不定,似乎仿佛能看見五百年前,在這個已然破落的果園子里,佛祖與老猴之間那段乏味的對話。

    林木輕搖下,一佛一猴相對而坐。

    二人身邊散著一地果子,還有數瓶老猴從天宮里偷來的好酒。須彌山頂清光彌漫,二人沐光對酌,偶有說話。

    “悟空啊,這果子吃了之后,果核怎麽辦呢?”

    佛祖寶像慈悲卻模糊,看不清五官,只是淡淡甯靜雅氣從佛身上散發出來。

    老猴雖披著袈裟,卻依然一個頑獸模樣。身體里全是不馴之意。咧嘴尖聲道:“佛祖想甚?果子吃完后,果核扔了便是。”

    佛祖微微一笑。並不迷惑,卻依然發問:“果核扔進地下,又長出果樹,又結出酸果,怎麽辦?”

    老猴將袈裟的下擺卷了起來,啜了兩口酒,辣的直吐舌頭,半晌后才聽明白佛祖的話,直愣愣嚷道:“你這大智慧地,怎比俺家還要糊塗,結出果子來,自然便是吃了。”

    “那吃了之后,這果核又怎麽辦呢?”

    佛祖雙眼里飽含著無窮慈悲之色,悲天憫人道:“怎麽辦呢?”

    老猴怔在原地,下意識里伸出毛茸茸的手背去探佛祖額頭,看他是不是燒糊塗了。手伸到一半,才發現這舉動有些造次,嘿嘿尖笑著收回手來,扯著袈裟一角使輕抹了兩下嘴邊酒涎,譏笑道:“別是過糊塗了,怎麽盡說這些胡話。”

    佛祖也不動怒,也未歎氣,只是微笑著問:“總得有個盡頭啊,果核生樹,樹結酸果,果留果核,生生不盡,何以了局?”

    沈默了許久。

    這種哲學問題終究是撩動了老猴壓抑已久的暴厲情緒,猴兒自然不打擅長什麽機鋒,未免覺得自己臉上有些挂不住,尖聲喝道:“既然如此,捏碎俅,還想個屁。”

    咯的一聲輕響,老猴手上的深褐果核被兩根鐵手指輕松捏成無數碎片,籁簌響著,散落在了林子里地地面上。

    佛祖又是一笑,雙手合什,對著老猴行了一禮,輕聲念了句什麽經文,起身離去。

    空留下果園里的丈二猴子,一肚子悶火。

    光線漸漸變幻,易天行猛然從眼前的幻境中醒了過來,額上似乎流下無數道冷汗。

    他下意識里一摸,才發現額上一滴汗也沒有,這和他本身的體質有關系,從小到大,他就沒有流過汗,但識海里感覺到自己流冷汗,這足以證明他內心地驚惶不安。

    看完這段果園子里五百年前對話之后。易天行的心里充滿了驚恐和惘然,這種驚恐和惘然來得毫無理由,甚至連他自己也不明白這是爲什麽。

    他能聽懂佛祖在與老猴對話最末時說的那句經文。

    雖然那句經文似乎是梵文,又像是某種古語言,但一入易天行耳中,他便頓時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因爲這句話,對于他來說,意味著太多的東西。陪伴了他太久。早在一九九四年地那個夏日池塘里,他初悟道性的時候,便曾經見過這句話以滿天金字的形式,飄浮在他地眼前。

    當時的他不明白這些梵文是什麽意思,但就是從那一天開始,他逐漸蘇醒過來,從一個身體堅硬的人類少年,變成了一個佛法無礙的修道天才。

    這句話。便是他人生的第一個轉折點。

    “出息入息時,正觀無常相。息法次第生,展轉更相因,乃至衆緣合,起時不暫停……”

    易天行皺眉著。盤膝坐在果園里地黃土上,渾身上下止不住地發抖,不知道是在畏懼著什麽,只得用禅經中的止觀法門護住自己心神。方能稍減心頭煩悶。

    易天行第二次見到佛祖最后說的那句話,是在武當山上,當時真武威壓,外有天火,他昏迷而去,昏迷之前,先是聽著吳承恩老先生地段子,知道是自己修爲即將大增地前兆。而在昏迷之中,卻是悠悠看著那段梵文經文。

    但直至那時,他依然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直至日后修爲大成,終于即將破空而去。在六處后的小山谷里,面對著秦臨川與扎什倫布寺地大喇嘛,他便要踏出那一步,那神與人分野的一步時。

    自谷外飛來無數禽鳥,于高天之上排成一行奇怪地字符。

    易天行神遊體外。終于大成。終于明白了這些字的意思,便是在小池塘里看見的那些梵文的意思。

    很簡單的四個字。

    “有生皆苦。”

    佛祖與老猴“果核之辯”最后說地。便也是這四個字。

    “有生皆苦。”

    易天行盤膝坐在須彌山后的果園里,呻吟著說道:“有生皆苦啊。”腦子里回憶起了自己這一生的諸多過往,這才明白爲什麽自己在六處后的小山谷里爲何那般漠然殺人,視性命如無物。

    受這四字真言感召,其時地他與小易朱神識深處,便是以爲,抹去一個生命的痕迹,是解脫對方,而非暴戾。

    很荒謬,很混帳的邏輯。

    卻不知道佛祖說這四個字,是什麽意思。

    “瞎想挺沒意思。”

    果園口子那里,一顆果樹下,悟能二師叔正一邊啃著根老玉米棒子,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佛祖,大菩薩,這些修行快到極點的人最沒意思,什麽話都不給你說明白,如果你老想著他們說過什麽,會糊塗的。”

    易天行勉強一笑,從地上爬了起來,走到他身邊,行了一禮道:“師叔教我。”

    悟能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譏諷道:“教你甚事?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你若不在乎我那師兄脫困,不在乎文殊死活,只怕還在人間快活度日。如今這境地是你自己所選,自然要你自己苦惱,與我何干。”

    易天行苦笑道:“暫且不理這些,只是若我們要接師公去人間,只怕淨土方面不干,到時打架,還要師叔幫手。”

    “傻瓜。”悟能冷笑著,伸出一根圓滾滾的手指搖了搖:“是觀音菩薩扔你下去,又是她誘你上來,自然有事情她要你做,你連她面都未曾見得,又怎知道該做些什麽?她既然要用你,自然不會看著你被打入幽冥。到時候有她這個大幫手,你又怕誰?”

    易天行一怔,心道這位二師叔怎麽看著這麽像老奸巨滑的軍師人物?

    “隨波逐流而已。”悟能似乎看出他心中疑惑,像個老哲人一樣喟歎道:“人生在世,總要有個活頭,我就是想過地舒心一些,貪欲太盛,所以千年之前,很吃了些苦頭。當年取經之時,菩薩讓我護駕,我便護駕,既然別人用你,總會給你些好處,但至于具體我們出多少力,那就是另一說了。”

    他頓了頓,忍不住咧嘴笑道:“俺可不是師兄那等笃誠人,取經路上,居然和那些妖怪真打,也不看看那些妖怪身后都是啥人。俗話說打狗看主人,他打了那麽多條狗,不知道得罪了天界多少仙家。”

    “當然,他比俺厲害,所以得罪人也不怕。俺可不行。”悟能又道:“所以出工不出力這種事情是做得的,反正這事情我早看透了,到末了也輪不到我們得好處,總不過是佛祖閑著無事整出來的一堆破事兒。”

    易天行苦笑道:“我若有二師叔這般胸襟,那倒也快活。”

    悟能呵呵笑著,伸出蒲扇似的大手,在易天行腦袋上疼愛地摸了兩下:“你小子跟我不一樣,佛道兩家都爭你,你和我師兄差不多,看來將來也是蠻厲害的人物,到時節,可得給你師叔些好處。”

    易天行語窒,半晌后道:“那是那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悟能忽然壓低了聲音道:“就算菩薩以后許你大好處,你也不要太拼命。”他扭頭看了看四周,小心說道:“要知道你師傅那猴子,自命天生奇才,爭勇斗狠,從不服人,但取經之路最后,還不是如你師叔我一樣,看透了看白了,也開始出工不出力了。”

    “那倒是。”易天行也來了談興,罵咧咧道:“取到最后,居然整出一獅一鵬一象來當路障,這佛祖也太狠了些。”

    悟能看了他兩眼,冷笑道:“什麽獅不獅的,還不是文殊普賢這些大菩薩整出來的事兒。”

    易天行嘻嘻一笑,心想老猴被關在歸元寺里,倒好象對葉相沒有什麽恨意,不知道是咋回事兒。

    悟能回思過往,歎道:“其實取經路上,沒妖怪能奈何得了大師兄,他也看明白了,根本沒妖怪敢吃師傅,所以后來他總在偷懶,遇著事兒了,便飛回天上,找那妖怪主子出手,順便還可以享兩天帶薪假期,幸福著……只到遇著那鵬兒,師兄才算是起了戰意,好生厮殺了一番。”

    易天行心里咯噔一聲:“那……鵬兒很厲害?”

    悟能白了他一眼,哼哼道:“佛道兩家第一次爭的就是那賊鳥,你說厲害不厲害?”

    “啥意思?”

    “朱雀,聽說過沒?”

    易天行臉上青一陣白后陣,半晌之后母性大發,驕傲光澤上臉,說道:“不僅僅是聽說。”

    那是,不僅僅是聽說……是他生地。

第六卷 梵城 第五十五章 鳥事

    第五十五章 鳥事

    “可沒聽說過朱雀和大鵬之間有啥關系,一個是道家的神獸,一個是佛祖的親信,怎麽能是一回事兒?”易天行很糊塗。

    悟能將頭扭轉向山頂茅舍方向,右手輕輕一招,只見一缽熱騰騰的菜便出現在他手上。

    他雙手捏了個看不出名目的法訣,一缽菜頓時變作兩缽,遞了一缽入易天行手中,吩咐道:“吃,吃了再說。”

    易天行定晴一看,發現土黃色的缽子里是些粗粗的粉條一樣的菜肴,混著濃濃的汁水,夾著幾大塊五花肉,上面灑著些蔥花,看著倒是蠻誘人,聞著更是香氣撲鼻,他夾了一筷送入唇中嚼著,歎道:“好幾個月沒有吃過飯了。”

    上天之后,便一直忙著打架趕路,也只不過喝了點兒老龜肉湯,確實有些饞了。

    他忽然想到什麽事兒,一怔道:“師叔,這缽飯菜有些犯戒。”

    確實,缽子里有肉有蔥,自然犯戒。

    悟能正張著大嘴,呼啦呼啦鯨吞著,含糊不清應道:“誰管這個?幾百年都沒人管俺。”

    “那倒也是。”易天行眯眯笑著,趕緊吃飯,但吃了一塊肉,又苦起了臉:“師叔……這是豬肉。”

    “啊?”悟能愕然擡頭,半晌后始赧顔笑道:“不忌這個,不忌這個,這是金山上的山豬。”

    叔侄二人大嚼完豬肉炖粉條,席地而坐,師叔開始給師侄解惑。他折了一根樹枝當牙簽,剔著牙里的肉屑,緩緩說道:“朱雀是道門神獸,大鵬是佛祖親信,這只是名字不一樣。誰告訴你。朱雀就不能是大鵬,大鵬就不能是朱雀?都是鳳凰屙出來的鳥蛋,有啥區別?”

    易天行聽師叔講的粗俗,不由嘿嘿傻笑道:“可也沒人說過這兩個家夥其實是一個啊。”

    悟能豎起一根白藕節似的胖胖手指,面上表情顯得無比輕蔑:“你又如何能與那些世上凡人一般想法?我來問你,齊天大聖是誰?”

    易天行一怔:“當然是師傅啊。”

    “那斗戰勝佛又是誰?”

    易天行更糊塗了:“還是師傅啊。”

    “一聖一佛,這能一樣嗎?”悟能嘲笑道:“既然齊天大聖能成爲斗戰勝佛,陵光神君又怎麽不能是金翅大鵬?天庭封猴子爲齊天大聖。須彌山封猴子爲斗戰勝佛,名字只是代號罷了。”

    他忽然神秘無比,壓低聲音說道:“見過鳳凰嗎?”

    易天行傻乎乎地搖搖頭。

    “聽說鳳凰就是朱雀玄鳥,聽說鳳凰生的大鵬。”

    易天行聽的忍不住想要罵娘,眉毛亂聳,強忍心頭將面前這豬痛扁一頓地沖動,罵道:“如果鳳凰就是朱雀,鳳凰又生大鵬。你又說朱雀就是大鵬,那他媽的,豈不是朱雀自己生自己?什麽狗屁玩意兒,自己怎麽生自己出來?……這這……這也太亂態了吧?”

    悟能苦著臉。沈默了半天,然后擡首望天,做孤獨狀,悠悠道:“這能怪我嗎?誰叫這老天他喵的就喜歡這麽瞎安排哩?”

    “喵的。”易天行罵娘。被氣的不善,猛地摔到地上,砸出一個人形大坑,哼哼唧唧道:“易朱是老子生的,但老子又不是什麽愛玩自焚的鳳凰。”

    悟能回過頭來看著他,面上似笑非笑,許久之后,忽然眼中精光大盛。伸出肥手把易天行的臉蛋捧著,好一陣輕撫重摸,表情十分有趣,似乎發現了什麽好玩地東西。

    易天行被這雙肥手摸的直起雞皮疙瘩,顫著聲音道:“怎麽了?”

    悟能收回肥手,支颌作思考者狀:“確實挺亂的,我在想,如果你是鳳凰。這事兒就比較能說的通了。”

    易天行沒好氣地呸了一口:“老子是草雞!”

    “那你就是朱雀。朱雀是鳳凰,鳳凰生大鵬。你那兒子就是大鵬。”

    “呸。”

    “要不你就是大鵬,你兒子是朱雀,你們都是鳳凰生的,那誰是鳳凰呢?”

    “難道鳳凰朱雀大鵬都是玩易容的高手?”

    “鵬是他舅,孔雀是他媽,孔雀和朱雀差一個字,難道是結拜兄弟?還是遠親?”

    “鳳生雀,雀又是鳳,這該叫亂倫,還是該叫自生?”

    “自生是一種生殖裂變,還是一種精神上的雙重鳥格呢?”

    “啊,這真是一個很複雜的哲學問題。”悟能拖著沈重地身軀,往林后行去,輕聲吟誦,自言自語著。

    易天行真傻了,趴在地上無法動彈,半晌后,他想到一椿事兒:“不管是鳳凰還是朱雀,不都是一蓬火咩?”他似也有些癡了,忽然醒過神來,痛罵自己道:“管這些鳥事兒作甚!”

    古典記載中,朱雀乃是一種玄鳥,四靈之一,性火,亦有火中重生之能,故而后漢時,曾有人將其與火鳳凰並提。

    而在我們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從他一生下來,便被認爲是朱雀,從來沒有人懷疑過。當然,當他剛被生出來的時候,他還不是人,只是一只鳥,一只渾體殷紅,腹部略白,神光靈動,可愛無比的小紅鳥。

    后來小紅鳥變成了肥紅鳥,再后來肥紅鳥變成了小胖子,再再后來,小胖子開始減肥,成功進化爲微胖的少年郎。

    他甫一降世,斌苦便驚呼朱雀神獸,武當金殿里的那些老道士更是把他當祖宗一樣地供了起來。沒有人懷疑過他的身份,都認爲這胖墩兒便是這一世的朱雀陵光神君。

    唯一曾經懷疑過這小家夥身份的,便是他地老爹。易君天行大人。因爲易天行總以爲朱雀這種漂亮至極的存在,不應該是自己鳥兒子這樣憨拙煞冷的感覺。

    但易天行雖然讀過萬卷書,但骨子里依然沒有什麽文化,對事情不求甚解,加上一直相信斌苦和武當掌教外加秦梓兒都不會糊塗到那種地步,所以他便接受了,不曾追究過事實的真相。

    所以……朱雀的名字,便一直安在了他的身上。

    這里所說的“他”。當然便是那位會噴火、會飛天、會撒嬌、會扮酷、愛好用勃郎甯手槍撓癢的可愛無敵小易朱。

    小易朱從易天行地身體里鑽出來時,還是一九九四年的那個初秋。

    如果按人類的年齡計算,如今的他應該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子。但實際上,他看起來已經差不多十一二歲,面容清美,喜著白衣,手槍插于腰,長發系于后。潇灑小小少年郎……可惜略胖。

    小書店的一家人中,蕾蕾負責讓衆人安甯,葉相負責讓衆人頭痛,易天行負責讓衆人批評,莫殺負責讓衆人花錢。老猴負責讓衆人……侍候著。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小易朱扮演的是什麽角色。

    ——他是衆人的開心果,也是隱形地大保镖。

    在葉相沒有醒來之前,小書店里實力最恐怖地,其實是他。至少在易天行上天之后。他是小書店里最猛的一個人物。

    隨著年月飛逝,春去秋來,小家夥也一天一天長大了,由鳥化爲人,在易天行和蕾蕾媽地細心呵護下,也算是無憂無慮,健康積極地長到了如今。

    但孩子大了,心思自然也就多了起來。

    他本來讀的是省城地普通小學。但經曆諸多事宜之后,易天行終于死了心,改成在家里上課,請的是家教。易朱對老師很有禮貌,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早熟的懂事孩子,他的頑劣一面,也只會在熟悉親近地幾個人面前表露出來。但在易天行上天之后,易朱便很有禮貌地終止了學習。任憑蕾蕾如何要求。他也堅持這一點。

    然后便是天人之戰,他隨陳叔平往蜀中臥牛山。生擒了那個他已經忘了名字的仙人。

    其時,臥牛山中雷聲震天,仙人解體,地塌谷崩,偶有彩虹一架,直通天穹。

    數月之前,彩虹之上。

    “喂,你叫什麽名字?”易朱撲扇著身后那雙朱紅遮天的羽翼往天上飛著,一面問著在自己手心里看著柔弱可憐的仙人元神。

    這時候,陳叔平正領著陳三星梁四平往省城去,小易朱正領著這個可憐的元神往天上飛。

    “神君,小仙蔣雄。”這元神,便是隨呂岳君下凡殺人的蔣雄帝君,可憐他命不好,被陳叔平和易朱這兩個大凶人堵了個正著。

    “噢,蔣雄帝君,好象廣東有個北帝廟里還供著你的像,你去看過沒有?”高空的寒風吹拂著小易朱嫩嫩地臉蛋,他細聲細氣問道:“最近這幾年我經常到處飛著去玩,發現真武這家夥的香火還蠻盛的。”

    “什麽廟?”蔣雄帝君已經解體,像小金人兒似的元神全靠小易朱強大的氣息包裹著,才沒有散去,自是害怕的不輕,抖著聲音問道:“小仙久未下凡。”

    “好象是什麽祖廟?”小易朱皺眉想著:“里面蠻多人玩獅的,前面還有一個大池子,里面放了蠻多老烏龜和魚兒,看著真惡心。”

    “那確實惡心。”蔣雄的元神,謅媚笑著。

    小易朱咧嘴笑了:“你也是大人了,怎麽這麽不要臉,要知道那可是真武地廟,你說他地老龜惡心,回到天界去,你怎麽交待哩?”

    蔣雄笑道:“陵光神君玩笑。”

    小易朱抖抖細如彎月的漂亮眉毛,細聲道:“我是說真地啊。”

    蔣雄帝君的元神,險些嚇得四處散開。

    易朱飛的極快,一對翅膀輕輕一扇,便頓時脫離了地球的引力,飛入了幽深的外太空之中,深藍色的天幕,無數甯靜的繁星,遠處像個白球似的太陽,構成了一副極美麗的圖畫。

    易朱微微眯眼,少年郎俊美的面容上沒有什麽表情。

    他不是易天行,易天行是土包子。

    他不是第一次跑到地球大氣層外面來玩。

    這數年的人間生活,每當易天行與蕾蕾媽談戀愛,玩親親的時候,每當葉相師傅去夜總會或者去醫院的時候,他就會偷偷飛到世界各地,飛到地球之外的星系里面去玩耍,反正他飛的太快,所以根本沒有人知道。

    所以看著這外太空的景色,他並未露出驚豔的表情。

    他的生活本來就與衆不同。

    蔣雄的元神在他的手掌間閉目行著功法,半晌之后,才睜開雙眼,誠懇拜倒在小易朱肉乎乎的手掌上,謝道:“多謝陵光神君護法,小仙感沛莫名。”

    這聲謝是發自肺腑的,如果不是易朱以自己的天大神通生生遮遮蔣雄的仙氣,當他解體之時,仙元與天地元氣互相干擾,早就如呂岳君那般自爆而亡了。

    小易朱嘻嘻笑道:“謝不必了,給我點兒好處吧。”

    蔣雄恭敬道:“那是自然,小仙回天之后,定當沐浴焚香,日日供奉神君。”

    昊天君呂岳已經死了,天庭如今又亂的一塌糊塗,蔣雄心里盤算著,如果能攀上朱雀陵光神君這個大靠山,那倒也是不錯。

    小易朱在幽幽的外太空里飄浮著,那雙如火羽翼緩緩收了攏來,輕聲道:“我不知道怎麽上天,你帶我去。”

    蔣雄一驚,不知該說些什麽。

    小易朱微微笑著,少年的眼神里卻是充滿了煞冷之意:“如果不是要你帶我上天,我何必費這大周折保你這條小命?”

    蔣雄無語,知道自己生死全在這位神君手上,只得黯然一指太空中某處。

    那處月球靜懸,千年不變。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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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4:50


第六卷 梵城 第四十五章 千年以后

    第四十五章 千年以后

    “你是誰?”

    每一個反動分子在被識破身份后,都會發出這樣憤怒的吼叫。

    張果老雖貴爲仙師,卻也不能免俗,兩眼寒光大盛,盯著那個不停咳嗽的紅衣教士。

    他分在身側的雙手上黑暗的氣息漸漸旋成兩團棉絮,裹在手上,顯得十分慎重——這個紅衣教士能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進入山林,由此可見這個西洋人的境界極高。

    紅衣教士用空著的手摸摸下颌,似乎想把自己臉上的皺紋撫平一些,蒼老的臉上雙唇沒有什麽顔色,微微動著說道:“我是誰?很多年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了。”

    張果老盯著他手上的那柄法杖,忽然間皺了皺眉,似乎有一種埋在心底深處很多年的厭惡突然迸發了出來。

    “去死吧。”

    張果老一揮雙手,手上黑暗的氣漩離體而飛,靜靜幽幽地向著紅衣教士的身上飛去。黑色氣漩飛行的速度看似很慢,但在離手之后,卻似乎擺脫了時間的束縛,在刹那間擊在了紅衣教士的身上。

    一道聖潔的白光閃過。

    有著一張蒼老面容的紅衣教士昂然站在林邊,手中緊緊握著那柄法杖,法杖頂端不知是塊什麽材質做成的石頭,在猛然間大放光芒,純淨無比的聖光從那石頭里迸發出來,由上而下,變作了一道防護膜。

    聖光微彈,便輕輕松松將張果老的黑暗氣漩擋了出去。

    緊接著,乳白色的聖光侵漫著向張果老的身體射去,張果老微微閉目,竟然不躲不避。生受了這記聖光,嗤嗤微響起,竟沒有受傷。

    一直守在斌苦和尚身前的那根猴毛,看見這道聖光后,似乎想起了什麽,在空中微微一扭,便消失不見。

    紅衣主教施了一手聖光后,臉上松馳的皮膚竟然緩緩變得有了彈性。蒼老的面容也在刹那間往青春路上在走,顯得無比神奇,他看著正皺眉苦思地張果老,微微笑道:“這麽多年了,你在東方大能門下修行,怎麽還只會用你們血族的那幾套?”

    張果老緩緩睜眼,淡淡道:“我修道千年,教廷的聖光已經不再能傷害到我。”

    紅衣主教微微笑道:“那是自然。我也只是試一試。”

    “你到底是誰,怎麽知道我的本身?”張果老微眯著眼,卻看不出有什麽恐懼。

    紅衣教士再次摸了摸自己的下颌,似乎滿意于皮膚重現光滑,微微笑道:“我是誰?我是一千四百年前在�山腳下追殺你的那個人。那次下界之后,我就再也沒有回去了。”

    張果老的瞳子猛然一縮,似乎想起了這個人的身份,手指微微抖了起來:“是你!”

    “不錯。”

    “我如今已皈東方道門。你不要多管閑事。”張果老地語氣如常,似乎並不十分害怕對方。

    “我只是來中國看看老朋友,沒想到會碰見你。”

    “教廷的話,從來都是狗屁。你們屠殺我們族衆,何時曾有過憐憫心?”

    “對于異徒,何須憐憫?”紅衣教士微微皺眉:“那一年我在麥加殺死穆罕默德,結果被那些渎神的彎刀使者下了毒,不得已往東遁去。然后恰好遇見了大聖,心想閑來無事,便隨它回東土玩耍,那時應該是唐貞觀年間,不料卻發現了你。”

    他微微笑道:“你是二代血族,我是主的仆人,沒想到在東方,我居然能看見一個二代血族。真是很有意思。”

    “果然是你。”張果老喘著粗氣。似乎在回憶一千多年前的場景。

    紅衣教士皺眉道:“我當時本應殺你,但你師尊求情。所以留你一命,但你曾經答應過我,不再下界。”

    張果老輕輕揮動著雙手,微微笑著,顯得十分詭異:“當年我就奇怪,你一個教廷的狗腿子,怎麽可能打贏我這個二代血族,如今才知道,原來你與大聖有舊,原來,是他在暗中幫你。”

    紅衣教士眉頭皺的愈發厲害,搖頭道:“你錯了。”

    “如果你依照我們之間的協議,隨那位天尊上天修行,不理人間是非,我自然也不會難爲你。”紅衣教士輕輕搓了搓手,手背上地殘留的皺紋馬上被抹成了少女肌膚,水澤滑潤,“既然你來世間殺人,我又碰巧遇見,那自然要將主的恩寵降臨在你的身上。”

    張果老安靜地站著,似乎在想些什麽,那些事情年代已經過于久遠,所以他想的非常吃力,想地眉毛都豎了起來。

    他本是西方二代血族,在遭受到一次降神術的打擊后,遠遁至了東土,然后一直隱居山間,途中經唐初數朝,奉诏數次而假死不往。

    之所以假死不朝,便是因爲他知道,在長安的周邊,一直有一個強大的西方教士盯著自己。

    唐貞觀元年,公元六二七年,唐三藏私出國境,攜猴豬馬衆往天竺取經。

    唐貞觀十三年,公元六三二年,穆罕默德死于麥加聖地,其后,一名西方教士被中東彎刀使者追殺,遁于東方。

    其后某年,該教士遇猴。

    唐貞觀十九年,唐三藏回長安,隊伍后面多出一個洋人。

    其后又過若干年,唐朝出了一個姓張地活神仙,自己號稱活了數百歲,有長生秘術。武周朝時,武則天遣使召見,張果老佯死不去。

    又過若干年,唐玄宗開元二十一年,�州刺史將其奇聞奏上皇上,玄宗稱奇,召之。張果再次佯死,氣絕數日。

    山林中。

    紅衣主教面上沒有什麽表情:“當時的皇帝召你詢問長生之術,你爲何不去?”

    張果老陰陰一笑道:“我族之長生術,需要初擁,你又不是不知道。當時我明明知曉你就住在長安,我怎麽可能去長安,雖然不怕你,但如果被你揭穿了身份。我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

    玄宗時,有術士葉法善,精修奇門之術,帝嘗令其觀張果,詢其來曆。葉法善仆地顫言:“臣不敢說,一說立死。”帝逼問急,葉法善竊言:“張果是混沌初分時一蝙蝠精。”言畢,跌地而亡。

    后經玄宗求情。張果始活之。

    紅衣主教輕蔑笑道:“那個葉法善也是妄人,只知你本體一二,便妄言混沌初分,當時若不是我保他性命,只怕早已被你害死。不料不得后世傳說。竟然成了你救活的。”

    張果老淡淡道:“他揭穿我的身份,我自然不能留他性命。”

    紅衣主教靜靜地望著他:“貞觀之時,我要殺你,用聖光將你全身變白。結果你拜入道門躲命。東西兩方向來各自尊重,不相干涉,所以我也只有無奈返鄉,但其時與令師有言在先,你不得再入凡間爲禍,今日你又殺人,這該如何說?”

    “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極囂張的笑聲從張果老的嘴里響了起來:“當初長安之時,我懼你身后大聖手段。所以一昧退讓,如今大聖被囚寺中,莫非我堂堂仙人,還會怕你這個老不死地小教士?”

    紅衣主教有些莫名地笑了起來,半晌后緩緩說道:“你低估我了。”

    確實,能活一千多年的,就算不是老妖精,也得被時間熬成老妖精。

    張果老身形一虛。就消失在了空中。挾著滿天的草屑往紅衣主教撲去。

    紅衣主教卻是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顧著輕輕撫摩著自己的法杖。法杖的頂端小石又開始散發出乳白色的聖光。聖光如同無數道極薄的水簾,層層相叠加,覆蓋在他地身上。

    身影一現即沒,嗤嗤響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只要有聖光覆蓋地區域,便會有響聲。

    張果老滿身狼狽地出現在聖光區域外一米地地方,身上的衣服到處是破損,看來沒有討到什麽好處。

    紅衣主教緩緩將眼光望向他,清澈地目光像是山間輕柔流轉的溪水一般。

    “讓我來治愈你。”

    張果老低聲吼道:“血族不是病!”

    說完這句話,他雙手一捏仙訣,兩道仙氣從他的手腕上彈射而出,狠狠地擊打在紅衣主教的聖光罩上。

    一陣地動山搖,山林里滿樹秋葉盡落,飛于狂風之中。

    坐在遠處地斌苦雙眼流血,再也支撐不住,跌倒于地。

    聖光罩里的紅衣主教卻依然是平靜的面容,只是唇角微微抖動了一下。

    仙氣與西方教廷的聖光極其相似,本性沖突,反而讓這位教士有些不適應。

    風勢驟然一頓,張果老的身體再次消失在空中,而紅衣主教也是歎了口氣,收起了聖光罩,口中很奇異地念地不是福音書,而是某些奇怪音節組成的長句子,幾乎在同時,也消失在了空中。

    山林里一片空寂,只是空氣里夾雜著無數看不見的暗流沖突,隱含著的如雷霆般地威辦不時炸開,炸的樹木成灰,泥石成渣。

    兩道人影猛的分開,遠遠的相對站立著。

    紅衣教士拄著法杖,面色依然平靜。

    張果老站在地上,瞳中閃過一絲恐懼。

    勝負之分似乎十分鮮明。

    但接下來張果老動了,他猛地將雙手伸到背后,抓住自己的身體——雙手狠狠地抓進他的后背里,咆哮著,狂怒著,用力地撕扯著!

    看著十分慘烈。

    而紅衣主教依然是安靜的看著。

    嘶!一聲極其淒厲的叫聲,並著一道撕下什麽東西地破裂之聲。張果老的后背被他自己活生生地撕開了!

    后背地大傷口里,隱隱可見兩團黑色的事物在不停蠕動著。

    張果老的雙唇里發出一聲極尖利的嘯聲,嘯聲極利極銳,漸至不可聞,但實際上卻是聲音的頻率更加的高起來,已經超過了人類地耳朵所能聽到地范圍。

    群山之間,無數禽類從山林里奪命而出,只飛得數十米。便被這無聲地音波擊中,慘慘然從空中墮下,摔在地上,變成無數朵美麗地血花。

    與張果老正面戰斗的紅衣主教卻依然是面色不變,口中輕輕念頌著那奇怪的音節長句。

    遠處重傷將斃的斌苦和尚卻是身體一震,本已漸漸干涸的雙眼傷口複又留下鮮血來——歸元寺主持,猛地並起雙手食指,指上佛光一現。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耳朵里。

    “照見五蘊皆空。”

    斌苦和尚輕輕念誦道,兩道鮮血從他的耳中流出,勉強保住了自己性命。

    無聲地尖嘯倏然而止。

    張果老靜靜地看著面前的紅衣主教,眼瞳中染著數十道極細的腥紅血絲,看著十分恐怖。語氣里面沒有一絲表情:“誰敢阻止我的複仇,我就要殺了誰。”

    唰的一聲!

    兩道黑色地影子,猛地從他的后背里伸了出來,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只待風停之后,才能看清,原來他的后背裂口里,竟然生生長出了兩對極大極薄的黑色肉翼!

    黑翼極薄,中間似乎中空,但上面地黑色極深極暗,像是地獄中的痛苦之色。黑翼極大。左右兩邊展開,竟然有數十米長,看著十分恐怖,就像是惡魔的翅膀。

    張果老的面上泛著淡淡的金光,巨大而恐怖的黑翼在他身后輕輕扇著。

    這正是二代血族的本像。

    紅衣主教此時長澀而艱難的咒語也已經念完了,他看著身前張果老背后地巨大黑翼,眼中並沒有什麽太奇怪的神情,很明顯。這絕對不是他第一次看見二代血族的模樣。

    “難道不應該是白的嗎?”

    “不要忘記我已經隨天尊修行了上千年。”張果老冷冷說道。當初貞觀十九年被面前這個強大的紅衣教士聖光所傷,這千年來早已治愈。“白翅膀,只有面目可憎的天使才喜歡。”

    紅衣主教微微一笑,唰的一聲,紅色的教袍從后背齊整地分成兩片,而一對……潔白聖潔無比地白色羽翼從他地身后伸展出來,在空中上下,按著完美至極的弧線輕輕劃動著!

    “我要治愈你。”紅衣教士微笑看著張果老。

    張果老也不吃驚,看來一千多年前地戰斗,已經讓他知道這個實力強橫的紅衣教士的真正身份。

    “區區一個低階的天使,也想挑戰二代血族真正的實力嗎?”

    他獰笑著,扇動著身后的黑色羽翼,一千多年前,他投身道門,師尊一直盯著,所以在面對著這個紅衣教士的時候,只能使用仙訣,而不敢現出二代血族的本體,所以慘敗而歸。

    而今時今日,他已經豁出去了一切,決定用自己真正的實力,將面前這個可憐的下階天使,一舉擊殺,以報千年之仇。

    潔白柔順的羽翼輕柔地在紅衣主教的身后上下扇動著。

    他微笑著說道:“我說過,你低估了我。”

    林間聖潔的光芒再次出現,亮光一閃,無數臨死的飛禽走獸重又回複了一些生息,而垂死的斌苦和尚面上也漸漸現出紅潤,流血的眼眶里漸漸閉上,似乎被這聖光照拂著非常舒服。

    唰的一聲!

    紅衣主教的身后驟然間又多出了一對潔白的羽翼!

    張果老瞳中倏地一縮,現出一絲恐懼!

    事情還沒有完,紅衣主教的臉上漸漸隱去一直保持著的靜靜笑意,露出了一種于九天之上視凡塵的神情,那是屬于神之榮光的驕傲,那是一種夾著雜輕屑的自負,是無比的自信。

    唰的又一聲!

    又是一對潔白羽翼出現在紅衣主教的身后!

    三對白翼輕輕地扇動著,美麗的景象,似乎不應該在人間出現。

    紅衣主教輕輕吸了一口氣,似乎十分享受這種美麗的感覺:“我說過,我會治愈你。”

    張果老身后的巨大黑翼扇動著,但在這三對雖然小巧但是無比聖潔的白翼襯托下,顯得格外的頹然。

    他睜著驚恐的雙眼,抖動著金黃色的嘴唇,半晌之后才說出話來:“居然……居然……是六翼天使!”

第六卷 梵城 第四十六章 三兒

    第四十六章 三兒

    歸元寺外,一列汽車安靜地待候著,梵蒂岡的使團已經在葉局長的帶領下去歇息,六處全副武裝的人員占據了各處有利地形,緊張地注視著四周可疑的動靜。

    沒有人知道,先前斌苦大師是怎樣忽然的消失,又是怎樣的忽然回來。

    但他那血痕猶在的深凹雙眼,向衆人無言地介紹了先前的危險。

    六處高等級戒備,將他送入了歸元寺,同時進入寺廟的,還有那個神秘的蒼老的紅衣主教。

    那名紅衣主教的身后破開了一個大洞,露出里面蒼白而沒有鮮活膚色的白人肌膚。

    秋天的風在歸元寺周圍的高樹梢頭輕輕吹拂著,微黃含綠的葉子一蕩一蕩。

    雙眼已瞎的斌苦大師拒絕了阖寺子弟的照料,孤獨地走進了自己平日里常呆的禅房,開始閉關,開始回想。

    而那個背后破了一個大洞的紅衣主教在歸元寺中緩步行著,斌苦已經說了話,所以沒有人去攔阻他,反而是守在外圍的秦琪兒有些疑慮不安。

    沒有人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這樣的感覺相當不好。

    沿著青青的石坪路,走過歸元寺前殿和后方的建築,紅衣主教立果斐來到了后園外,眼中淡淡一道光線由上至下掃描了一番,很輕松地看出了其中異樣。他緩緩走到石拱門處,將手輕輕撫在石拱門的圓牆面上,向里面望去。

    后園里一片安靜,立果斐微微皺眉,喃喃道:“易天行不是說就在這里嗎?爲什麽一絲感應也沒有?”

    想了少許,他終于還是忍不住踏入了后園。

    便只是一、二、三。往后園的小湖方向踏入了三步,后園里的景色頓時爲之一變。

    立果斐的第三步輕輕落在石坪之上,便似是觸動了某處“經年之癢”。

    歸元寺所有殿宇的屋頂與他的那只腳尖遙相呼應,散發出淡青色地光芒,而這些光芒有若實體一般地飄到屋頂上方一丈高處,漸漸連成一大片,細細察看,竟像是一大片五彩斑駁的袈裟在歸元寺的上空飄浮。

    極緩慢的過程。發生在極短的時間之內。

    立果斐身上的紅衣一緊,頓時感覺到了充斥著后園內空氣中強大力量,他悶哼一聲,手中握著法杖由上至下猛地一頓,一道潔淨無比的聖光頓時被法杖頂端的石頭放大無數倍,向著天上那道正緩緩飄著地大袈裟擊了過去。

    “躲吧,你。”

    老祖宗懶洋洋的聲音終于從茅舍里響了起來。

    立果斐的眼中閃過一絲喜悅,又有一絲驚訝。似乎是聽見老祖宗的聲音很喜悅,聽見他讓自己躲開很驚訝。縱是如此,他卻還是依言化作一道清光往自己身后不過三步遠的石拱門處疾遁。

    天上的袈裟大陣上下翻飛著,猛然間一道如同手臂般粗細的閃電從陣間生成,往下擊去。輕松自如地穿破了聖光的屏障,狠狠地擊在了立果斐地身上。

    立果斐一聲清嘯!

    一道青煙升起,一陣焦臭散開,三對耀著聖潔光芒的白色羽翼從立果斐的身后生了出來。聖潔的天使像出現在中土的寺廟中!

    三對潔白羽翼泛著聖光,無比莊嚴,一對護頭,一對護足,一對輕扇,在那強橫無比地電流里護住立果斐的性命。

    與此同時,茅舍里陡然升出一只巨掌,巨掌邊緣耀著淡青色光芒。狠狠地擊打在他的腰側。

    借此一擊,紅衣主教遁速加疾,在刻不容緩之際,摔出了石拱門。

    卟的一聲,立果斐頹然坐在石拱門外地土地上,身上的紅衣全被燒成了一片一片的殘黑布條,頭發被全部燒光了,蒼老的面容上擠作一堆的皺紋里。往外冒著青煙。看著淒慘無比。

    “什麽法術,這般厲害。”他半仆在地上。三對高潔的白色羽翼輕柔地覆在自己身上,盯著天上那個袈裟,總覺得好生眼熟,下意識里,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句子:

    “詩曰:三寶巍巍道可尊,四生六道盡評論。明心解養人天法,見性能傳智慧燈。護體莊嚴金世界,身心清淨玉壺冰。自從佛制袈裟后,萬劫誰能敢斷僧?”

    紅衣主教立果斐掙扎著站起身來,冒著青煙面上猶自保存著一絲微笑,看著有些古怪,咕哝道:“這袈裟怎麽跑這兒來了?”

    “哈哈哈哈。”茅舍里傳出十分快意的笑聲,老祖宗看見這厮皺紋褶子里還在冒煙,覺得無比滑稽。

    “不該這麽厲害啊。”立果斐被那道粗粗的閃電劈地有點兒愣。

    “要不你再進來試試,呆會兒還有佛祖的萬丈佛光陪你玩。”

    老祖宗的聲音里有說不出的促狹之意。

    立果斐嚇了一跳,就算是個六翼熾天使,也沒那個膽子玩這種危險遊戲。

    自歸元寺建寺以來,不催動全身修爲,僅憑自身氣息便能引動天袈裟大陣的,除了一直呆在茅舍里的老猴,便只有這位西洋來客,來自西方的六翼熾天使。

    由此可見,這位面容蒼老的紅衣主教究竟有怎樣恐怖地實力。

    立果斐逃出了后園,天袈裟大陣也緩緩平靜了下來,青光漸隱,依于殿宇之上,不再施法。

    “咳……咳……”立果斐收去白色羽翼,整理“容顔”,將身上地碎焦布條撣了下去。誠意正心地對著茅舍的方向行了一禮。

    “免了免了。”老祖宗地聲音嗡嗡的響了起來,語調有些不滿:“跟一禿雞似的,還窮講究什麽。”

    立果斐臉上滿是深深皺紋,卻也掩不住皺紋里地一絲窘色:“你也不提醒一下。”

    “還指望你能來幫俺家破這陣,照這般看來,沒甚希望。”老祖宗有些失落,忽然轉而問道:“老張咋樣了?”

    不待立果斐回答,老祖宗嗡嗡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白問一出。你比他多四個翅膀,顔色又比他好看,自然是你贏。”

    如此判斷實力強弱,老猴果然有一套。

    “苦臉小和尚怎麽樣了?”

    立果斐搖頭道:“瞎了。”

    茅舍里沈默少許,忽然清清淡淡說道:“瞎了好,瞎了好。”

    立果斐微感吃驚。

    老祖宗嗡嗡的聲音說道:“這苦臉小和尚,俺家是看著長大的,心思太多。心思太多,雖然看著老實木讷,但心思著實太多……所以幾十年了,觀音門的法門還是無法精進,今日瞎了。遮去外面塵世紛擾,未免不是件好事。”

    一陣沈默。

    “多年不見,兄可安好?”立果斐坐在石地上,也懶得起身。就這樣與茅舍里的那位聊著。

    “不好。”老祖宗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你小子怎麽沒上去?”

    立果斐一怔,忽然覺得光光的屁股下面青石板有些硌人,咳了兩聲后說道:“我們那邊上頭也有點兒問題,成天鬧來鬧去,我上去呆了兩百多年,覺著有些煩,所以干脆又下來了。”

    “你命好啊。”老祖宗像村頭老漢一樣感慨著。“你那邊沒有佛祖這號不講理地混俅。”

    立果斐苦著臉,幽幽歎道:“也不咋嘀啊。”這話說的聲音極低,也不知道老祖宗聽見沒有。

    家醜總是不好外揚的。

    不幸的家庭總是相擬的。

    家庭暴力是中外皆通的。

    “幾年前感應到您的氣息,所以一直準備來看看,但怕你又回天上了,所以一直耽擱到現在。不過幾月前看見您徒兒,才知道了這件事情,所以來看看您……”立果斐看了一眼歸元寺后園如袈裟一般排列著的殿宇。苦笑了一下:“看來我也沒辦法。再過幾天我就走了。”

    “這麽急干什麽?”

    “呆在此間土地上,總是感覺有些不自在。那些六處地小娃娃總盯著,走在別處城市,又常引來國人圍觀……想當初貞觀年間,那時的長安人氏倒不似如今排外。”

    “噢?轉行研究政治了?”

    “走是可以,有件事情讓你幫我查一下。”老祖宗嗡嗡的聲音說道。

    “什麽事?”

    “有個叫吳承恩的人,寫了些俺家當年的神勇事迹,只是……嗯嗯,咳咳……總之是诋毀居多,將俺家寫地孱弱不堪,但多有真事,應是熟人所作,卻是不知是哪位仙家閑來無事,寫書調侃俺家,你幫俺查查。”

    立果斐愣了,癟著老年人特有的扁嘴,輕聲說道:“若有,也是東方系的仙人,我怎麽能查?”

    “啊呸!這些事兒你最熟,你不查誰來查?”

    “不去不去。”

    “不去俺家生拍了你。”

    立果斐溫和笑道:“您哪舍得。”

    老祖宗氣短,忽然嘻嘻尖聲笑道:“也罷也罷,那西遊記寫的約莫是放屁一般,臭不可聞,我倒罷了,老二也罷了,只是將你形容成那等傻憨迂腐木頭模樣,看著倒也有些趣味。”

    立果斐臉上神色變幻,半晌后道:“那又如何?”

    “無事無事,你去你去。”老祖宗嘻嘻笑道:“可憐你那杖兒此時還握在手上,偏在那故事里卻變作了師傅行李下咯吱作響地可憐家什。”

    立果斐終于忍不住怒了,從身旁招過自己的隨身法杖吼道:“此乃聖物,豈容亵渎!”

    老祖宗的聲音像是單田芳在說評書:“話說那厮本是射陽之人,傳爲進士及第的秀才,學有絕藝在身,手中筆墨如龍走,萬卷紙張似海鋪,然而史無記載,墓中空棺,行迹頗多可疑,書中將你我之事多加放肆點評,謂你白骨爲鏈,食人爲生,哎呀呀,此人又有一種絕藝,善打埋伏,于紙上字中,暗藏諸項谮諱語……”

    還未說完,紅衣主教立果斐已是怒不可遏:“哇呀呀,真是氣煞人也!”

    茅舍之中,老猴正跷著二郎腿,喝著龍井茶,手上捧著本《單田芳評書精萃》現學現賣,但有一句話尚未出口,只在心頭響著:“若讓你知曉那厮說你本是天庭一將,后又成了靈山一羅漢,不知你又要氣成何等模樣。”

    一個物事飄飄然從茅舍里飛了出來,落在立果斐的身前。

    是一套看著很熨貼的西服。

    “阿瑪尼的,將就穿吧。”

    老祖宗的聲音忽然冷了起來:“查出那個人是誰,爲什麽他對俺們地事情知道的這麽清楚,爲什麽那本書里面隱著的暗語全部合在了俺那徒兒身上。”

    “查出來,哼哼,居然說俺家打不過那頭又蠢又肥的鳥,實在是太無恥了!”老祖宗的聲音就像是一個受了冤枉的小孩子,倔的很:“三兒,這事情很重要!”

    立果斐瞪大了雙眼,心想您整了半天,原來是咽不下這口氣啊,但向來知道這祖宗脾氣不大好,趕緊低頭行禮道:“知道了,大師兄。”

第六卷 梵城 第四十七章 人才天地

    第四十七章 人才天地

    “太熱了,我們趕緊回吧。”陳叔平拿著一塊被汗漬浸成黃色的手帕,不停地擦著汗,時不時張開雙唇,吐出舌頭哈著熱氣,對身旁的鄒蕾蕾說道。

    鄒蕾蕾左手牽著莫殺,莫殺體內的精湛火元正灌入她的體中,再經她的清淨之體過濾,除去傷害之力,從眉間噴發出來,輕柔罩住身旁那個面相幼美的和尚。

    葉相僧雙眉微凝,雙手合什,被這淡淡火息包圍著。

    這是當初在藏原之上,爲了防止大勢至菩薩發現葉相僧的蹤迹,易天行想出來的一個歪招,今時今日,鄒蕾蕾照搬了過來。

    只是不知道他們這一行人,爲什麽離開省城這麽遠,來到了這片杳無人煙的戈壁之上。

    “真的很熱。”陳叔平再次抱怨道:“莫殺還在不停放火,想烤狗肉吃嗎?”

    鄒蕾蕾也不理會他,只是笑著說道:“葉相,你堅持來這里,是爲了什麽。”

    葉相僧的五官眉須全被裹在淡淡的火息之中,遮去了自身的所有氣息,微微笑道:“你看身前這片土地。”

    衆人依言看去,只見面前數百平方公里的戈壁之上,一望無垠的沙石之中,竟然是一片慘慘的黑色,那些本來應該是在熾熱陽光下泛著黃光的沙漠黑礫,全數被某種陰毒的氣息滲著,感覺十分詭異。

    遠方,一只搶先北歸的大鳥,耐不住沙漠上空的陽光,疲憊著落在了地面。

    鳥足一沾地面,便是頹然倒地而亡。

    這地面上不知有多少毒素。

    “好厲害的毒!”莫殺歎道。

    鄒蕾蕾面色一黯道:“難道說這麽大一片土地。全部被染上了毒?以后怎麽活人啊。”

    陳叔平在一旁小聲譏笑道:“這鳥不生蛋的荒地,本來也就沒有什麽活物。”

    葉相僧搖了搖頭:“不然,總有胡揚黃鼠,諸多生靈安居于此。昊天君自爆之后,若等天地自然排毒,只怕要耗上萬年之久。”

    陳叔平唇角一翹,顯然是覺得這些人有些沒事兒找事兒做,寒寒道:“別地我不關心。只是您這大喇喇地出了省城,來這戈壁,就不怕那位王子菩薩殺下來?”

    這句話一說,其余三個人都怔了一怔,鄒蕾蕾回頭狠狠地瞪了陳叔平一眼,心想怎麽都不想些好事情?

    衆人的身前是一片死地,昊天君自爆之后,留下的可怕毒素依然殘留在沙漠里。以人類的生化力量,很難將這些毒素清洗干淨,而且對于一片戈壁而言,也沒有哪個政府會舍得花那麽大的代價去洗沙子。

    ——除了葉相僧這種慈你慈到骨頭里的異類和尚。

    “我離開一下。”頭發微紅的莫殺轉頭望著小師娘,請示道。

    鄒蕾蕾睜著漂亮的大眼睛。疑惑道:“要做什麽?”

    “我要潛進沙地深處,看毒多深,如果汙了下,很複雜。”

    鄒蕾蕾把臉轉向葉相僧。葉相僧微微颌首,表示無礙,于是她微笑道:“去吧,早點兒回來,不然呆會兒大勢至菩薩來了,咱們這家人就嗝了……嘻嘻。”

    陳叔平在一旁有些憤怒,憑什麽你們就說能拿大勢至菩薩開玩笑,我說一句卻要遭瞪?

    莫殺微微凝神。手上捏了一個法訣,坐禅三昧經在她地體內緩緩運行著,瞬息間,她的身體漸漸地變淡,變得透明起來,而她頭上的微紅秀發顔色變得越來越深,恰似一團燃燒的火焰。

    將肉身轉爲靈體之后,莫殺如同一個火仙子般。輕輕柔柔地向黑色劇毒的沙礫地上撲了過去。因爲沒有實體,所以就像是一陣風般。滲入了沙地里,轉眼間消失在黑色的地面上。

    葉相僧雙膝盤著,坐在沙地旁,雙掌向天,雙目微閉,輕輕頌著佛經,收斂著身周的罩子,他發覺易天行這一派的火元果然是三千世界里最奇妙地事物之一,經鄒蕾蕾眉心一度,竟然便能形成一道清光,將自己的氣息遮蔽其間,甚至比須彌山上原初的那些佛法還要更好用些。

    鄒蕾蕾見莫殺撲入了地上,微微皺眉想了想,便把背后的雙肩旅行包拿了下來,準備從里面取出一些姑娘家要穿的衣服,給莫殺做了件火衲布地內衣,但先前沒穿,呆會兒莫沙從地下鑽出來的時候,一定是全身赤裸的。她身爲小師娘,自然要考慮這個情況,所以準備這時候拿出來備用。

    鄒蕾蕾去打開旅行包,便把后背亮給了陳叔平。

    陳叔平負著雙手,手上死死攥著那方染成黃色的汗巾,十分用力,眼瞳里盯著鄒蕾蕾地后背,忽爾閃過一絲獰色。

    “這樣不好。”如果說聲音里面也能夾雜著讓人心甯的微笑,那麽葉相僧的聲音肯定屬于這一種。

    但當這個聲音在自己的腦海里響了起來,而同時你自己在想一些很險惡的事情,那你的心情肯定很難甯靜下來。陳叔平心頭一驚,愕然轉首,看著盤腿坐在地上的葉相僧,不知道這位還沒睡醒的菩薩究竟對自己地心思知道多少。

    “你說什麽?”陳叔平神識一渡,在腦中問著葉相僧。

    葉相僧仍是盤腿坐著,潔瑩幼嫩的面容與身前汙黑一片的沙地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他微微一笑,清光大盛:“你做什麽?”

    陳叔平微微低首,將自己面容上的表情掩去,先前那一刹那,看著鄒蕾蕾的后背毫無警惕地出現在自己面前,他真的有一種沖突。去挾持她,然后讓小書店里地力量,幫助自己對付天庭上地人物,幫助自己尋找少爺地下落。

    關鍵是,他在小書店里一直覺得遊走在邊緣,很不安甯,心中總是充滿了恐懼。

    所以他想挾持鄒蕾蕾。

    陳叔平低沈的聲音用神識渡入了葉相僧地腦中:“這個時候凶鵬不在,莫殺又沈入了沙底。如果我想做什麽,誰能攔我?”

    “不要試圖激怒易天行和后園里的那位。”葉相僧依然保持著微笑。

    “只要我捉住了這個清靜女子,你口中說的那兩個人一定會聽我的話。”陳叔平固執地說著。

    葉相僧搖搖頭。

    陳叔平陰陰一笑:“當然,如果你睡醒了,我自然不敢放肆……親愛地菩薩。”

    鄒蕾蕾這個時候已經收拾好了包包,轉過頭來,看著兩個人安靜的一立一坐,撓著腦袋說道:“在發什麽呆呢?”

    陳叔平與葉相僧對視一眼。葉相僧微微一笑,陳叔平思琢少許后輕聲道:“沒什麽。”

    說完這三個字,陳叔平緩緩轉過身來,雙腳一前一后站立著,負在身后的雙手也自然垂在了腰側。看著很輕松。

    葉相僧眉頭一皺,很明顯這是一個搏殺的姿式——所以他單手合什,將右掌豎了起來,對著陳叔平行了一禮。

    一道白光閃起。

    那道白光來自葉相僧右手的中指。白光里隱著渾厚至極的佛性光芒,其勢疾逾風雷,猛地擊打在陳叔平的右肩之上。

    陳叔平悶哼一聲,迅疾被打成了一個小黑點,像箭一般疾速往后飛去,重重地摔在數公里之外的沙礫灘上,激起滿天黑塵。

    “噢,到底怎麽了。”鄒蕾蕾叉著腰。沒好氣問道。

    葉相僧雙掌合什,漂亮地五官像春風的柳絮一樣順貼:“給哮天犬加持一下佛光,以免呆會兒他被昊天君的遺毒害了。”

    陳叔平歪歪扭扭地沿著戈壁灘地面,像道黑影般奇快無比地爬了回來,身上沒有受傷,反而由內至外滲出一些清妙光芒。他看著葉相僧,嘴唇抖了兩下,眼瞳急劇縮小。閃過極重的恐懼之色。

    他一面喘著氣。一面小心翼翼問道:“……菩薩……醒了?”

    葉相僧面色甯靜,沒有回答這很關鍵的問題。反而輕聲說道:“昊天君瘟毒可怕,犬仙君可有中毒?”

    陳叔平這才想起來,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確認沒有中毒。

    又過了會兒,渾身耀動著半透明火芒地莫殺從黑色劇毒的沙地里鑽了出來,葉相僧和陳叔平微微側過臉去,鄒蕾蕾等莫殺丫頭收斂火息后,趕緊把那件火烷布的衣裳給她從頭上套了下去,又小心地整理了一下她微亂的紅發,就像打扮自己地閨女一樣。

    莫殺看著鄒蕾蕾在自己的身前忙活著,忽然皺眉說了一句話:“小師娘,我比你大三個月。”

    鄒蕾蕾卟哧一笑,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誰管這些。”

    莫殺向衆人彙報探入沙地深處的情況,原來昊天君呂岳自爆之后,殘留的毒素竟然一直深入到了沙漠深處約有一公里處,那里已經不再是沙礫,而是些堅實的土岩,地下流水雖然也被汙染了不少,但好在此地干旱,所以也沒有流出這片沙漠去。

    莫殺忽然頓了頓,說道:“下面右下方很深的地方,有軍事基地,死很多人。”

    衆人陷入了沈默之中,知道這肯定是六處抛棄的那處基地,鄒蕾蕾忽然歎道:“連秦臨川也死了,六處這一次真的是損失慘重。”

    陳叔平在一旁甜甜笑著,那張木臉上夾著范曉萱似地笑容,看著很惡心,但他自己聽著這消息非常高興。

    莫殺在一旁皺眉說道:“或許是好事。”

    鄒蕾蕾一怔,旋即馬上明白了她說的是什麽意思,六處在國家機器里的地位一向不明,依政府的力量很難進行全盤的制衡。更多靠的,乃是秦家這些人地所謂道德約束,既然如今六處實力大損,只怕反而會讓他們日后的存在,顯得更安全一些。

    “讓我們開始吧。”葉相僧俊美地容顔上顯出一絲戚容,看著面前地“死地”,看著沙礫中殘存的干干甲殼和黑灰一般地死鳥,還有遠處那些已經被毒干成了無數殘渣的胡揚林。

    在這幾個月里。這片中國西部的沙漠戈壁遭受了兩次致命地打擊,第一次小型核爆雖然也很恐怖,但畢竟當量擺在那里,后續影響不會太大。而第二次昊天君呂岳大人的無由自爆,卻是完全破壞了更大范圍內的生態系統,摻在沙子里的毒素足以讓這片地區千年不長一根雜草。

    好在今天有幾個好心“人”開始幫助這片沒有生命的沙漠。

    沙漠之上,青光乍現,生命的氣息緩緩鋪灑開去。

    葉相僧坐在沙漠之中。身后數十丈隱有菩薩寶像現出,青光之中,菩薩幼顔清純,發髻微聳,現寶器之光。右手一柄晶瑩能斬群魔的寶劍用作犁田,與黑色沙礫一觸,便消去毒素,回複沙漠戈壁原有的顔色。

    菩薩寶像左手是一朵微微綻放地青色小花。此時的這朵小花,已經比當年在西藏扎什倫布寺口時,葉相僧所能展開的那朵清憐可人的小花骨朵要大上了許多。

    數年之來,這位未睡醒的菩薩已經強大了許多。

    青色小花緩緩綻放,每一花瓣打開,便有一道慈悲憐憫地氣息送出,輕輕吹拂著毫無生氣的沙漠,像是在撫慰著這些受苦受難的沙礫。

    在另一邊。受到葉相僧佛息感染,鄒蕾蕾閉目側頭,微微靠在莫殺的懷里,她修習過佛法,但此時佛法未動,她修行過心經,但此時經文未出。她只是有些疲憊地靠著,便有一股清新無比地氣息自然而然地從她的體內散發出來。

    這股清新無比的氣息隨著菩薩寶像的一劍一花的去路。緩緩地在這片沙漠上行走著。

    一劍犁死地。一花拂毒去,一息催生意。

    漸漸的。沙漠里緩緩降下雨來,雨水滋潤著這片土地,隱隱可見某些石礫之間,有些青翠無比的小桠開始冒出頭來。

    遠處,陳叔平負著雙手,舉目向天,任由自天而降的雨水灑在自己面無表情地臉上。

    他放棄了挾持鄒蕾蕾的念頭,一方面是證實了自己已經不再是葉相僧的對手,另一方面是因爲他此時的心里一片甯靜,對那個清靜女子再也生不出什麽惡意。他只是小意地將神識探往天上某個精確的方位,擔心著那位可怕的大勢至菩薩會忽然飛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鄒蕾蕾緩緩醒來,望著面色微微有些蒼白的葉相僧,微微一笑,卻掩不住笑容里的疲憊之意:“你說,我到底是什麽人呢?”

    葉相僧蒼白地嫩顔上閃過一絲惘然:“他是金童,你自然是玉女。但他這童子地身份本就大有文章,不知你這玉女的身份又是如何。”

    “金童玉女?”鄒蕾蕾扁扁嘴,小模樣兒有些委屈,“真地很俗氣,而且……我不喜歡。”

    她清純無比的雙眼望向天空,望穿頭頂那些猶自滴淚的厚厚烏云,微微皺眉。

    “我只是一個非著名神仙妖怪,區區一個發鈔票的童子,觀音菩薩的小弟,大帝,你別太把我當回事,把我當個屁一樣的放了吧。”易天行聳著肩嘻嘻笑道。

    他此時在老烏龜的背上坐著,依然在喝龜肉湯,對著身前那個黑衣金甲,法力無邊,地位崇高的玄天真武大帝說道。

    真武大帝站在巨大的龜殼之前,隨著老龜的走動上下起伏著,黑色的外衣套著那件貴氣十足的金甲,面上清潤,颌下長須若仙,看上去尊貴無比。

    他微微皺眉說道:“我不明白你說什麽。”

    易天行沈默少許后說道:“如今你接掌了北極紫薇大帝的職位,卻暗中背著玉帝在幫我,下界的四位仙人也被你暗中透露消息,給消滅在了人間。先是二郎神叛,后是我上天殺了不少神仙,這玉帝直屬的力量是眼看著一天一天的削弱……我知道您肯定有想法,所以才會這麽做。但想請您明鑒,我能力不夠,也幫不了你什麽。”

    易天行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狠色,打定主意不摻合到這些天庭的可怕事情之中。

    真武大帝微微笑道:“你是不是誤會我了?”

    既然對方不想明說,自己也不會蠢到把事情挑明,易天行笑道:“我這人挺傻的,您也知道。”

    真武大帝轉而笑道:“不過你也太過自謙了,單槍匹馬殺上天庭,生撕雷震子,棍挑崔英帝君,火燒摘星樓,生毀斬龍台……”他轉而望著易天行,黑黑的瞳子里散發著幽幽的光芒,“你還殺了五公主。”

    “心狠手辣,膽大包天,蠻橫無理,還會裝傻充愣,知情識趣……人才啊。”真武大帝笑道:“如今的天界什麽最重要?當然就是你這種人才。”

第六卷 梵城 第四十八章 閑話江湖(1)

    第四十八章 閑話江湖(1)

    “那又如何?”易天行聳聳肩,像人間街頭的小痞子一樣,“我不中的。”

    “中。”真武大帝微笑著,“你師傅是大聖,灌頂的是普賢菩薩,喝了一罐子甘露,玩的是金棍包誅仙……”話還未說完,繞著萬米高峰打轉的老烏龜已經轉回了原來的雪谷之旁。

    真武大帝指著那邊漸漸冷卻的岩漿之口,淡淡道:“連老君爐里的火都被你吞的差不多了,這麽多的造化,你很強。”

    你很強,三個字,戳破了易天行的表面僞裝。

    易天行呵呵笑道:“先別提這事兒,我只是覺著有些好玩,聽說玉帝他老人家最近在修佛,是不是這事兒把你給惹怒了?”

    真武大帝呵呵笑道:“他修佛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最近這幾百年間,天庭的事務一般都是五公主在打理著,陛下一般都在淩霄寶殿的后宮里清修。”

    易天行皺眉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呢?堂堂天庭,居然和佛門的淨土宗勾起在了一起,實在是很沒道理。”

    沈默了很久,真武大帝才緩緩歎道:“張果老是血族,這件事情你不奇怪嗎?”

    “不是太奇怪。”易天行搖搖頭,“梅嶺上面的那位馬生大師也是血族,還是大勢至菩薩親授法門,佛道兩家都有一個厲害的吸血鬼,似乎並不出奇。”

    真武大帝微笑道:“正是因爲每家都有一個,所以才有些意思。”

    不等易天行發問,他豎起一根潔白如玉的手指,繼續輕聲說道:“千年以降,道佛兩家由最初的暗中對抗。到了如今的局勢,其間不知隱藏著多少秘辛,比如那西方血族,一老一少,都是在蠻荒的大陸上呆不下去,所以逃到了中土,自然成了道佛兩家拉攏的對象。不僅僅是血族,還有很多地人都是被拉攏的對象。”

    易天行笑了:“這事兒我知道一點點。比如我那師傅,當初玉帝開出的籌碼太小,又及不上佛祖手段,所以最終好端端一個齊天大聖,變作了須彌山上到處玩耍的斗戰勝佛。”

    “西行取經,一爲須彌山廣傳佛法,還有一椿事,便是與天庭爭奪那猴兒。”真武大帝笑道:“當初天庭諸仙。有多人上策要迎大聖上天,只是那猴兒太過潑辣,讓玉帝面子上過不大去,所以玉帝本意是想先讓猴兒吃些苦頭,才給些糖果……不料佛祖橫生生從中插了一手。一巴掌壓了大聖五百年,又借取經一事,悄無聲息,自然而然地將大聖吸納入了須彌山。”

    易天行苦笑道:“兩大獵頭公司的爭奪。真夠寫一本書了。”

    “一本書怎能寫盡其間玄妙?”真武大帝微笑道:“千年之前的那次西遊,一路之上諸天神佛都夾雜了進來,其中的秘密直至今天也沒有誰能完全明了,只是最后的結果卻是須彌山大獲全勝,至少你師傅地行政歸屬便從此歸了佛門。”

    易天行無奈地搖著頭:“我該說些什麽?”

    “與現在無關的舊事,聽聽便罷。”真武大帝微笑道:“這只是天庭爭奪失敗的一椿,還有很多次爭奪,天庭也始終處于下風。此消彼漲,天庭與須彌山的勢力對比,也漸漸失去了平衡。”

    “還有誰呢?”易天行皺眉道。

    “還有你。”真武大帝平靜看著易天行的雙眼,聲音很輕柔,但說的事情挺麻煩,“沒有人知道你的真正來曆是什麽,只知道佛祖某日出遊,把你帶了回來。然后請諸天菩薩羅漢善知識爲你打開修行之路。”

    易天行沈默稍許。沈聲應道:“是爲五十三參。”

    真武大帝輕聲道:“五十三參中,光大菩薩就出動了數位。普賢、觀音、文殊都成了你的老師。試想一下,如果不是佛祖對你另有期許,又怎會下這麽大地價錢?”

    易天行眉梢一挑,旋即卻有些憨憨地撓撓后腦勺:“不明白哩,大帝說話的口氣,好象佛祖像個商人似的。”

    真武大帝哈哈笑道:“商人逐利,牧人逐水草,像佛祖三清這樣的人物,他們追逐的是什麽,那就不是你我可以擅自猜忖地事情了,但……”他語調一轉,“但不論如何,這就證明了你的重要性。”

    “雖然我沒有前世記憶,但我知道,我只是觀音菩薩身邊捧瓶子的小厮。”易天行聳聳肩,“如果俺是啥重要人物,也不至于這樣藉藉無名才是。”

    “捧瓶之前呢?你修成人形,經五十三參之前,是在人間曆劫。”真武大帝微笑道:“當時的玉帝猶自心存高遠,暗中派人下界網羅于你。大聖應該告訴過你,牛魔王夫婦乃是你地義父義母,而這位大妖,卻是我們道門中人,其中緣由你應該明白了。”

    易天行皺眉道:“難道千年之前,玉帝就準備拉攏我?”

    “雖然天庭的高層一直不大明白,你對于須彌山到底有什麽樣的重要性。”真武大帝將眼光投向遠山雪峰之間,“但當初在大聖身上吃過虧之后,天庭便有了一條不成文的暗規則——只要是須彌山重視的,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搶過來,我們再也承擔不起失去一個強大無比的戰力的損失——所以玉帝派大妖下界,施出情之一字,意圖將你拖在下界,只待某日讓你理所當然地隨著義父義母回歸天庭。”

    “好象沒成功。”易天行有些惘然。

    “如果成功的話,你現在應該是天庭里地仙君。”真武大帝微笑道:“玉帝還是沒有想到須彌山對你的重視程度。本來須彌山只是任你在人世曆劫,但當他們發現了玉帝對你的心思之后,便借著大聖師徒西遊之機,讓觀音菩薩將你捉了回去。”

    易天行想到吳承恩記錄下來的那個段子,忽然覺得自己的大腿好象被某個蓮花座上地尖刃穿了個透,無數道冰寒無比的疼痛感從他的身下傳入他地腦中。他深吸一口涼氣,喃喃道:“是啊,我是被觀音大士親自抓回去地,雖然沒有前世記憶,但也知道當師傅到普陀去找她時,她是無比生氣,以前看書時,只是以爲那童子幻成觀音。讓她覺得亵渎了……”

    真武大帝微笑著接過話頭:“觀音大士的憤怒,很明顯是因爲發現了天庭在暗中接觸你。”

    “我究竟是誰?”易天行其實已經很多年沒有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了,在西藏上,普賢菩薩親口告訴自己,自己就是傳說中受了五十三參,在觀音大士身旁捧瓶兒地那位。但今天聽了真武大帝一席話,他的心中重又複起疑慮,如果自己是善財童子……那善財童子又是誰?

    他深吸了一口氣。學陸小鳳起身在老烏龜厚厚地龜殼上翻了四百七十二個筋斗,然后盤腿坐下,唱了一首達明一派的《十個救火的少年》,臉上重歸平靜,唇角一翹。嘻嘻笑道:“接著說玉帝的八卦吧。”

    很明顯,他這套如癫似狂的舉動把真武大帝駭了一跳,大帝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才笑著問道:“在你心中。玉帝應該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人?他不是人。”

    “不要耍嘴皮子,仙人仙人,成仙之人,這天庭泯泯衆仙,又哪個不是人?”

    這句解釋仙人的話,有點兒意思。

    易天行輕輕用食指搓搓鼻梁,微微偏起腦袋:“玉帝啊,我沒見過。只見過他的姑娘……傳說里面,應該是個老好人,但也應該有曆代昏君所具備地好色、暴戾特點?”

    真武大帝搖搖頭:“玉帝,是千古以來,第一聰明人。”

    易天行一怔,知道真武大帝還有后話。

    “玉帝布局深遠,謀劃心細,若不是第一聰明人。又怎能在這暗濤洶湧的天界始終安坐至尊之位?”

    易天行皺眉。知道這是真話,皇帝……不是那麽好當的。何況是仙人的皇帝。

    真武大帝淡淡道:“有仙人的地方,便有爭軋,天庭仙人門派衆多,各有心思。玉帝能讓天界始終勉強保持著安定,已是前所未見之能者。試想當初,他有足夠地心胸容納你師傅上天爲官,雖然你師傅性情太過暴燥,他也一直忍了許久……”

    “慢著慢著,好象俺家師傅和玉帝一直不大對路。”

    “從哪兒知道的?”

    “嗯……”易天行一窒,這些都是西遊記上面寫著的,但如今自然知道,這西遊記只怕做不得準了。

    真武大帝微笑道:“玉帝發現須彌山對你的重視,便開始暗中安排,卻不好親自出面,也不好安排天庭大仙,卻被他想出了一個拐彎抹角地法子,安排了一個法力驚人的大妖怪打親情牌,思慮如此缜密,自然是聰明之人。”

    他接著歎口氣道:“只是未曾料到,須彌山一見天庭對你動手,卻是施了雷霆手段,以蠻力破計謀,毫不講理地讓觀音大士親自出手,將你縛了回去,這下可是大出玉帝意料,觀音大士是何許人物?居然讓她親自動手,玉帝自然也不好撕破臉皮再去硬搶。”

    易天行微微閉目,有些頭痛聽著這些陳年舊事,說道:“玉帝若真是聰明人,又怎會轉而與淨土連手?”他搖頭道:“這事兒做的真不聰明。”

    真武大帝淡淡道:“玉帝固然聰明,但在天庭與須彌山連綿數百年的爭斗中,天庭卻一直處于下風,你知道爲什麽?”

    “爲什麽?”易天行馬上變成了桃花島上爲周伯通接下句的郭靖傻小子。

    “因爲他的對手更強。”真武大帝微笑道:“須彌山上有佛祖,佛祖安排身前身后事,前看五千年,后度無數劫,事事占先,玉帝……不是他的對手。”

    佛祖?

    佛祖!

    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那個佛。

    一股強大地壓力隨著這兩個字,壓上了易天行的胸口,使他艱于呼吸——“好在佛祖嗝了。”易天行如是想著,在心底深處,總覺得自己這一生都是被那個大嬸安排著,異常悲哀和無力。

    老猴也總被那大嬸欺負。

    嗯,看來這個大嬸真是天上地下,最牛B的大嬸。

    “我不清楚玉帝爲什麽在須彌山破落之后,會與西天淨土連手。”真武大帝英俊的面容里忽然閃過一絲黯然,“我曾經在淩霄寶殿里與玉帝長談一夜,卻是不得結果。”

    “玉帝的聰明,乃是大智慧,不是小聰明。”真武大帝皺眉道:“所以我一直很擔心……天庭越來越寂清,而他這一生最大的對手,佛祖也已經寂滅了。”

    他微笑望著易天行:“雖然這消息很震驚,但你我都知道,所以不用裝成這副神情。

    易天行有些讷讷地將唇角平複,撤下驚恐無比的神情,嘻嘻笑道:“原來您知道我知道啊。”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續道:“當一個絕頂聰明的人,忽然發現與自己爭斗了上千年地對手,忽然之間寂滅無蹤之后,你覺得他會怎麽做?”

    易天行再次聳聳肩:“如果我是玉帝,會大開蟠桃會,慶祝個三天三夜,然后派二郎神當元帥,再請出在清妙微境里閉關地三個老爺子押陣,以爲佛祖報仇爲名,浩浩蕩蕩殺向淨土,殺他個干干淨淨,落個一片清明,哎呀呀呀,道門一統天界,唯我獨尊。”

    真武大帝呵呵一笑:“佛道之爭,在千年之前已經漸漸平息,其間觀音大士出了大力,兩派交融,再也不像當初那般水火不相融。你看托塔天王的三個兒子,大兒子在佛祖身旁侍奉,二兒子在大士身旁侍奉,由此可見一斑,雙方各自人員交融,哪里還打得起架來。”

    易天行痛苦地抱著腦袋:“那玉帝也不能幫著淨土去打須彌山地可憐和尚啊,佛祖得罪了他,葉相又沒得罪他。”

    八卦偶爾聽聽可以幫助消化,但天天聽驚天八卦,就很容易消化不良。

第六卷 梵城 第四十九章 閑話江湖(2)

    第四十九章 閑話江湖(2)

    “這就是我所擔心的。”真武大帝幽幽道:“有大智慧之人,往往眼光放在千年之后,萬年之后,對于眼前之事,卻少了幾分關心。”

    “佛祖寂滅了,或者說失蹤了。”他繼續說道:“玉帝驟然間失去了搏弈的對手,他會有什麽樣的感受?”

    真武大帝盯著易天行的雙眼:“我始終懷疑,玉帝肯定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佛祖都能寂滅,那他一定也有終結的那一日。不論是人是仙,如果活的久了,到末了都只會考慮一個問題……他的去路在哪里?”

    我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

    易天行險些卟哧笑出聲來,旋即臉色卻沈了下來,發現這位真武大帝說的有道理——不論是誰,活成老妖精之后,不用擔心生死,不用擔心榮華富貴,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變成狗屁哲學家。

    秦始皇喜歡吃藥,那是因爲他怕死。

    漢武帝喜歡爬山,也是因爲他怕死。

    康熙小兒都想再活五百年。

    玉帝沒有這個問題,誰叫他長生不死。

    如果長生不死,那將來做些什麽?老當皇帝會不會膩?

    真武大帝湊近了易天行,英俊的面容顯得有些陰恻:“玉帝爲什麽修佛?因爲他做皇帝做膩了,他想找到一個新的世界,他想有自己的一方淨土,他想找一條不在計劃中的去路。”

    易天行深深地皺起了眉頭:“淨土?他願意去淨土玩,阿彌陀佛一定很歡迎。”

    真武大帝搖搖頭:“你不明白,這是在參,他想參透的重點在于。去路究竟在何方,淨土?這只是他嘗試的一條道路而已,他心中的淨土,卻不是阿彌陀佛地西天淨土。”

    易天行閉目良久,緩緩說道:“我學過佛法,也學過道術,在我看來,不論是哪種功法。其實都只是工具而已,只要修練到了頂端,應該沒有太大區別。我不明白玉帝爲什麽舍了道門而不參,卻去參什麽淨土宗。”

    真武大帝淡淡道:“因爲他習道,卻不能解決他的問題……那個最后的問題。”

    他盯著易天行的雙眼:“你上天之后,沒有覺得天界很寂清嗎?”

    易天行點點頭。

    真武大帝繼續說道:“天界,究竟是什麽呢?”說完這句,他輕輕伸出自己的食指。放在了他與易天行之間的空中,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便只見一些白色的仙氣從他的指尖冒了出來。

    白色如乳地醇正仙氣,離開真武大帝的指間,開始緩緩地以手指爲軸。以逆時針的方向旋轉了起來。

    四周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雪峰幽谷地澗老龜……只是一片黑暗,黑暗中是一道渾厚的白色仙息在幽幽旋轉著。

    易天行也看不見自身,但他並不驚慌。知道是真武大帝以強大的神通開出一個空間,開始爲自己講解,天界的由來。

    他的心中一片甯靜,並不怎麽興奮,或許是因爲在很多年前,他就知道,一定會有人來告訴自己。

    無邊的黑暗之中,那個發著亮地小氣團被壓縮到了極點。只是一個小點而已,飄浮在似乎沒有邊界的無垠虛空之中,顯得十分孤獨和渺小。

    真武大帝的聲音配合著逐漸變暗,逐漸消失在黑色背景中的仙氣團,幽幽地響了起來。

    “鴻蒙之初,天地元始,由無生有,有生一。”

    隨著真武大帝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響起。本來已經是一片死寂黑暗的空間內。忽然大放光明。

    在那隨意出現的一個點上,在那空間中的一個點上。驟然大放光明,無數地光線呈放射狀,由那個點處蓬發,比煙火更加狂野,比太陽更加耀眼,似乎世界上所有的能量都被這樣一個簡單的過程釋放了出來。

    一秒鍾的時間,由一個細微不可見的點,便驟然産生了無比強烈的能量釋放,以光與不可見光的形式,噴發著,湧動著,狂放地侵占著本無一物的空間,甚至時間。

    易天行神遊身外,靜靜地看著眼前地這一幕。

    他馬上明白了,這是真武大帝在演示所謂世界産生的那一幕,雖然是虛擬的空間,但印在神識中,那白熾的高溫依然讓他下意識里眯起了眼睛。

    能量的粒子噴發著,向四處侵占,以一種近似均勻的方式鋪開,溫度在數十秒內急劇降低,卻依然維持著數十億的溫度,幻化成不同的光線濃淡,像極高溫地稀飯一樣吞噬著空間。

    這樣地高溫,足以焚化神仙,焚化靈體,焚化核彈,焚化人間,焚化天界,焚化地府,焚化一切的一切。

    只是……在此時此刻,這一切地一切都沒有産生。

    漸漸地,這個在虛似空間里的宇宙模型平靜了下來,熾熱的粒子團成了一處,變作了高溫的云煙,再變得更冷,原子開始産生,物質開始凝結,旋轉不平衡的云煙開始坍縮成星云。

    宇宙不停地擴張,溫度不停地降低,各種型狀的宇宙物質開始出現在易天行眼前。

    他覺得有些感動,能夠親眼目睹這種從無至有,“創造”的過程。

    就像任何一個初中電化教室里都能看到的幻燈片一樣。

    宇宙開始以一種可以預期的方式冷卻,開始變成現在這個世界的模樣,星系,星云,�星。行星……物質開始以不同的形式存在,開始按部就步地彼此吸引、纏繞、旋轉。

    有一顆行星冷了下來,旁邊有一塊怪模怪樣的大石頭。

    有云霧,有電,有水。

    有了藍色。

    有了綠色。

    有了生命。

    有了人。

    然后有了仙人。

    仙人離開那個藍色地星球,破開了空間,尋找到一個奇異的區域,在這片區域里。物質的構成形式與那個藍色星球所在的空間物質構成形式完全不一樣。

    就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這些空間就應該是天界,它是怎麽存在的?”易天行雙手輕輕合在身前,輕聲問道。

    面空虛幻的空間消失,二人回到龜背之上,真武大帝的食指周邊仍然是無數個淡淡地仙氣小球在高速旋轉著,看著很漂亮。

    “就像是泡沫。”真武大帝微笑著,手指上的仙氣小球頓時變作了無數個互相依偎著,有如肥皂泡一樣的泡泡群。“這個世界産生的時候,便自然而然升成了無數的泡沫,每一個泡沫就是一個空間,它們彼此獨立著,甚至根本無法接觸。而人類修仙。便是擺脫了肉體物質的限制,找到了進入另一個空間的方法。”

    易天行安靜地將十根手指疊在一起,擱在膝上,心道這種說法。和人類世界如今正流行的“反物質世界”倒有幾分相像。

    “這些像泡沫一樣依偎在一起地空間,並不是按照人間那些物理規則依附在一起,而是有無數的通道貫穿其中,你要明白這個,必須完全扭轉你在人間學的那些內容,不要用空間的概念去思考。”真武大帝緩緩解釋道:“但五百年前,東方世界的大多數通道一朝盡毀,而你說地那些洋教之神。與我東方世界向來毫無瓜葛,故而不知那邊如今又是何等模樣。”

    “嗯,我好象可以穿行于這些空間,而且似乎挺順利的。”易天行想起天界仙人下界需要散去肉身,只憑元神注體,納悶道:“爲什麽我沒有這個問題。”

    “不知道。”真武大帝搖頭道:“你能從冰河里過來,雖然險些身死,但已經太過驚駭。那冰河本來便是兩層天界之間的天然屏障。你竟然蠻橫闖了過來,肉身強度太可怕了。”

    易天行此時回思。當初從下層天界入云層時的想法,不免有些后怕,那條冰河里地罡風,威辦實在驚人。

    真武大帝繼續說道:“肉身成聖不是那麽容易的。天界這麽久,其實也就大聖、二郎神、和你算是正宗貨,李家父子是另走蹊徑,而雷震子和韋護純屬湊數,只是當初天庭不想讓大聖和二郎神顯得高出太多的宣傳伎倆。”

    “噢噢。”易天行聳聳肩,半天沒有說話,“原來神仙果然不是無所不能,如果他們要下界,要脫體重生,確實是件挺麻煩的事,難怪陳狗狗在九江當了那麽多年老師,才回複神通。”

    他忽然問道:“那到什麽境界的仙人,才能夠在這些空間里輕松來去自如?”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知道他在擔心什麽,歎道:“佛家七位大菩薩,自然是有這本事的,天庭里有這本事的仙人倒也不少,只是這些人都在清修。”

    易天行第一時間想到那位每移一分,月光六動,天地大動的清俊殺手大菩薩,大勢至菩薩,臉色便漸漸地陰黯了下去。

    “那這個世界又是由誰創造的呢?”

    “你問我?我問誰?”真武大帝微微一笑,手指上的仙氣泡沫輕輕炸開,化作了無數的幽藍色的星點,籠罩在二人的身邊,就像是人間界永亘不變的宇宙星辰。

    易天行挑挑眉頭:“也對,我總覺得耶和華這家夥太敢吹。”

    真武大帝擡頭看著這冰天雪地里的風景,沈默半晌后忽然說道:“道門不在意誰創造這個世界,無中生有,何能生無?強行猜忖。反而不合清靜無爲之意。”

    “佛家不一樣,他們一直相信有若干個並行存在著地世界,相信其間單一世界地起終只是一個大劫。”他轉首望向易天行,微笑著,“其實究到根處,我先前給你看地泡沫,說不定就是佛家所以爲地三千世界。不過劫也只是傳說,或許佛祖真的曆過劫。但他沒有和誰說過,那些佛家典籍,想來你也不會全信。”

    “全信宣傳材料?我沒那麽蠢。”易天行冷冷道:“三清那三位老爺子當初怎麽教你的?”

    真武大帝搖搖頭,歎息道:“或者,他們正在清靜妙境里思考這個問題。”

    “不知從何處來,侈談往何處去?”易天行也搖搖頭,先前說到此處,由頭便是二人在探討玉帝有可能走火入魔。陷入了“我往何處去”的究極亂問。

    “從去處來,往去處去。”真武大帝歎息道:“話雖說的漂亮,卻是與不說一般。任何有智慧的生命,如果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都不免會思考到這一步。而像玉帝這樣有大智慧地人物。深陷于此,也不是什麽很出人意料的事情。你先前已經看到這個世界是如何産生的,生命是如何産生的,難道不想知道世界的盡頭是何處?”

    “世界無盡頭。”易天行揪著頭發應道。內心深處隱隱覺得自己似乎要抓到什麽東西,但那東西表面總是蒙著一層灰,看的不甚清楚。

    “如果世界無盡頭……”真武大帝幽幽看著他的雙眼:“那生命存在,是爲了什麽?一草一木一楊柳,一禽一獸一道士,專心史歌,于今求德,不停地修煉。修煉的目地又是什麽?”

    大帝微笑著,像一個剛舔食了桔子味水果硬糖的中年攝影師。

    易天行哭了,心想哲學課上又不教這個,您老逼著問,自己答不出來,很丟面子的。

    真武大帝癡了,似乎很陶醉于這個問題,又想去閉關清修。

    易天行知道這些修了無數年的神仙。都有點兒科學家的偏執狂症。趕緊喊醒他:“別管這些破事兒,先說玉帝吧。好。我們就當他荒廢政事,只好清談,那你準備怎麽做?”

    他面上嘻嘻笑著,其實心里很疑慮,如果面前這位準備當曹操,那漢獻帝吸鴉片,應該遂他心願才是。

    真武大帝皺起了眉頭:“唉,天界本無事,千年不易磋砣,仙家們幽居一方,無事煩心,自然而然便會多想些事情,想地多了,便容易想的癡了,那些道行高深的神仙們都躲在自己的洞府里,數百年也不見得出來一次,清靜無爲之下,仙人們更加淡泊,你不覺得這個天界,現在已經變得死氣沈沈了嗎?”

    易天行瞳孔微縮,心想確實如此,自從自己上了天界,便發現這干淨地不染纖塵的世界,毫無一絲生氣,安靜的令人發指。

    “境界越高,越容易萬事不羁心懷,也就越容易……”真武大帝咳了兩聲:“死氣沈沈。”

    易天行撓撓腦袋,心想這和自己沒關系,天界就算變成一潭死水,那又如何?只要自己一家人快快活活,就算這些神仙全自殺了,也是件幸福事兒。

    真武大帝下句話打破了他的美好幻想:“好在這只是一個趨勢,而不是現實,畢竟能修練到無喜無憎無憂境界的,沒兩個人。”

    “那你在這說了半天廢話。”

    真武大帝望著他,搖搖頭:“我就擔心玉帝修練到那種境界,他畢竟是天界帝王,統領著天庭諸仙,如果他還是像這些年一樣不視政事,只怕天庭會大亂。如今二郎神也叛了,五公主又破壞三界秩序,在人間私組上三天,還私開斬龍台,讓仙人下界斬殺凡人。”

    他再次搖搖頭,輕輕摁了一下脖頸,似乎頭顱很沈重:“我不能忍受這樣的趨勢繼續開展下去。”

    “你準備怎麽做?”易天行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淡淡問道。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我準備打仗,我準備纂位。我準備給玉帝足夠的壓力,讓他從目前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擺脫出來。”

    易天行很艱難地從這種震驚中擺脫出來,他不是震驚于真武大帝赤裸裸地謀反宣言,只是震驚于對方竟然會因爲這樣一個在自己看來很荒謬的事情謀反。

    是我瘋了,還是神仙瘋了?看來神仙當久了,都有點兒頭腦不清楚。

    “戰爭,永遠都是推動世界進步的無二法寶,如果想讓這個死氣沈沈地天界重新煥發活力。除了戰爭,我找不到更好的辦法。”真武大帝的雙眼炯炯泛光,“玉帝是有大智慧之人,一旦他感覺到自己的權位受到了極大的威脅,那他一定能從目前這種煥散地精神狀態中擺脫出來,把那些淨土地和尚趕出宮殿。”

    易天行吸了一口涼氣,無意識地搖著頭:“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忠。還是奸。”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從龜殼上的茅舍中召出那杯淡青色地水,微微啜了一口,沒有回答。

    “啊,今天天氣不錯啊。”

    易天行坐在緩緩行走的龜殼之上。雙手往后撐著身體,強顔笑著,打著哈哈。

    真武大帝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仍然沒有說話。

    易天行被他的眼光看得心里有點兒發毛。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問道:“大帝,你與我那兒子是老相識,咱們也算是筆友,得虧你幫我治傷,我也感激,今兒的龍門陣擺的也是蠻盡性,聽了蠻多八卦的。噢,太陽也不錯……我只是奇怪,我上天也有很久了,淨土宗的菩薩羅漢們,明知道我們家與他們有解不開的仇怨,怎麽就沒人來找我麻煩?”

    真武大帝微笑解釋道:“玉帝與阿彌陀佛交好,這是在玉帝轄下,自然不會讓淨土放肆。大勢至菩薩雖然木然冷冽。卻也不會到此處要人。”緊接著他話風一轉,悠悠道:“不過你在天界這麽一鬧。殺了不少神將,甚至連五公主也殺了,玉帝只怕不會放你,你最好還是與我一處安全些。”

    易天行眼珠一轉,嗅出一絲威脅和陰謀地味道。

    與你一處?……當大忠臣忍辱負重用謀反來激勵玉帝發奮圖強?

    這麽變態的事情,易天行是打死也不會做的,丫有病。

    “再說吧。”易天行擺擺手,就像是在菜場買菜,胡蘿卜家里還有,明兒再說。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麽。

    “您給我講講西遊那事兒,我對師傅老人家的八卦比較感興趣。”易天行嘻嘻笑著。

    “沒有了。”真武大帝淡淡道:“每一椿事情的背后總是隱藏著許多陰謀,這一點我並不否認,包括當初地取經途中,發生的那麽多事情。但你要記住,並不是每個陰謀,都有完整結局,有很多正在發生,有很多已經無聲無息的湮滅,一個構織巧妙的陰謀,甚至有可能根本還沒有來得及發揮作用,便因爲一些極湊巧地事情而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終結。”

    “我看的書多,曆史上這種事兒常見。”易天行鄭重地點點頭。

    不是每個陰謀,都有完整結局。

    不是每個戀曲,都有美好回憶。

    一樣的道理。

    西行之時,血族之爭,猴子……或許是當初佛祖靈機一動,手掌一翻,構織的宇宙大陰謀,但如今佛祖已經那樣,陰謀已經沒有了執行者,自然嘎然而止。

    “告訴你一個八卦彌補一下損失。”真武大帝忽然笑了起來,“秦梓兒是玉帝的小公主。這些年玉帝雖然不理政事,但五公主還是禀持了她父親一向的作事方法,知道觀音大士扔你下界,所以做了兩手準備,一手準備用哮天犬殺你,一手……仍然準備按千年之前一樣,打親情牌……”

    他皺皺眉:“這應該算是美人計?只是可惜還是失敗了,難怪小五對你如此恨之入骨。”

    易天行的嘴大張著,里面地白白牙齒無聲地驚歎著,像是一個剛生咽下壁虎的孩子,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

第六卷 梵城 第五十章 一蓑煙雪任平生

    第五十章 一蓑煙雪任平生

    易天行坐在微微起伏的龜殼上,臉上收斂了表情,沈默了許久之后才說道:“秦梓兒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這些年來與秦梓兒之間極爲廖廖的一些交往鏡頭在他的腦海里飛速掠過,景象都有些模糊了。縱是如此,他的心里還是略微感到一絲失落,畢竟從他踏上修行之路開始,秦梓兒便像是跑道旁邊的鏡像一般,與他相隨著,兩人的神識之間總有千絲萬縷,無法名之,卻淡然羁心的情絲。

    “她不知道。”真武大帝靜靜道:“你境界成長的太快,攪局的太猛,清靜天的那些人類修士死的太快,所以五公主還沒有來得及通過這些人的嘴點破她的身份,只怕她現在還是認爲自己只是人間一個普通的修行女子。不過她如今的境界也上來了,應該會感覺到一些異樣才對。”

    “自己是誰,還需要別人來告訴,真是有趣。”

    “你自己是誰,不也是需要普賢菩薩親口告訴你嗎?”

    “也對。”易天行輕聲應道,有些恍惚,“她是玉帝的小女兒?那……等于說,我殺了她五姐?”

    “莫非你覺得有些對不住她?”真武大帝微笑著,似乎在試探什麽。

    易天行擡起臉來,真武大帝這才發現他薄薄的嘴唇里含著笑意:“殺便殺了,我這一世,連人帶仙,少說也殺了上萬生靈,哪有時間去悔去怅去感慨,大帝莫當我是那類酸人。”

    他忽然皺眉道:“只是不明白,如果按你說的。秦梓兒下界,是爲了暗中拉攏我,那爲什麽五公主那面會一直想著殺我?”

    “道理很簡單。”真武大帝淡淡道:“不論是人界還是天界,只要是組織,就沒有鐵板一塊的存在,內部一定會有幾種不同的思潮流派。五公主代表著一方,而另有一方卻是想走懷柔的路線,玉帝修佛日久。懶怠管事,但畢竟是大智慧之人,稍動神思,便派了小公主下界,也算是對懷柔一派有個應承交待。”

    “原來小五是鷹派。”易天行笑道:“只是就算佛祖菩薩看重我,她也不至于恨我成那副模樣。”

    “因爲你太不給面子了。”真武大帝微笑說道:“皇室中人,最在乎的是面子。這人間若干年,她的親妹妹與你常有交往。偏偏你視而不見,選擇了一個人間地平凡女子,僅這個事實,就足以激怒小五,讓她對你下殺手。”

    “那懷柔那派呢?”易天行靜靜看著他的雙眼。“你算其中一員嗎?”

    真武大帝沈吟少許:“算是。”

    “觀音菩薩對這件事情知道多少?”

    “我不方便說。”真武大帝說的是實話,雖然他與觀音大士交好,但事涉天界謀反大事,不可多言。

    易天行微微一笑:“觀音大士是淨土脅侍大菩薩。你想在天庭里驅逐淨土的勢力,真不明白,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真武大帝淡淡道:“大士有大慈悲心。”

    “想我加入天庭?”

    “不錯。”

    “噢,您知道須彌山怎麽走嗎?”

    “知道。”

    “您知道我師公在哪兒嗎?”

    “須彌山上有座黑石壇,你看看就明白了。”

    “那好,那我先走了,拜拜。”

    易天行很自然地在龜殼上站起身來,對著真武大帝很誠心誠意地鞠了躬。謝謝他的救命之恩,然后右手空空一招,將金棍和誅仙劍招入右手,身子一輕,化成一道輕煙,跳下了巨大無比的老龜。

    真武大帝緩緩站起身來,看著在巨龜下方,像個小黑點一樣的易天行。將雙手負在身后。雙眼中青光凝成一個小點,猛地一漲。神識一下子鋪灑過去,與易天行地識海一觸即分。

    便是這電光火石的一觸,便已經將易天行想要的那些資料渡了過去。

    “謝謝。”易天行穿著那身僧袍,回頭扛著棍兒對遙遙站在龜殼之上的真武大帝揮揮手,“別送了,將來再見吧。”

    還是那三個字,很自然。

    很自然地揮手告別,很自然地說話,就像是真武大帝和他講了這半天的天界秘辛全部沒有聽進耳里,沒有對他的選擇産生絲毫的影響,換句話說,易天行的臉皮真地很厚。

    正是因爲前面兩個人很慎重地談著有關于陰謀的八卦,所以當易天行這樣很自然地隨意離開,才會産生一種不真實的荒謬感。

    就像是本來準備越獄的兄弟倆,忽然間弟弟對哥哥說:我先走了,您自個兒玩吧。

    不過真武大帝真是一個雅趣人,唇角浮起淡淡笑容,也不留他,揮揮手告別。

    看著小和尚一般的易天行漸漸消失在冰天雪地中,看著那個光頭被滿天粉雪所掩蓋,真武大帝才將幽深地目光收了回來,歎了一口氣。

    “白說了半天,白跑了半天。”一直繞著萬米雪峰打轉的老烏龜在真武大帝的腳下嗡嗡開口了,今天真武大帝與易天行講了半天話,它便爬了半天,累的不善。

    “他知道要到北極大殿了,所以他走了。”真武大帝微笑著說道,“很聰明地年輕人。”

    老龜的聲音透出一份訝異:“大帝的幻術,就連菩薩也極難識破,我走的也很穩定,一定不會引起他的疑心,他怎麽知道,我們是在回大殿的路上。”

    “境界增長如此之快,難怪佛祖與菩薩都這麽看重他。”真武大帝沒有回答老龜的問話。目光低垂,似乎在想什麽。

    “噢,這個年輕人如果願意投入大帝陣下,可謂一大助力。”老龜拍著馬屁。

    真武大帝沒有說話,微眯著眼,雙手負在身后,迎著滿天風雪,任由老龜駝著緩緩前行。

    其實如果他想把易天行留下來。除了威逼之外,還有諸多利誘,不過不外乎是說些:“你已經得罪了玉帝,不加入便有喪命之虞”或者是“將淨土的勢力趕出天庭,你們須彌山一宗可以從中得利不少,至少在人間地兩位大菩薩也有些喘息之機。”

    但易天行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干淨俐落地走了。

    真武大帝也從年輕人絕決地表現中了解到,對方心志堅定。那再說這些也沒什麽意思。

    巨龜在風雪中依然繞雪峰而行。

    沈默了許久,老龜似乎有些承受不住這份無言的壓力,巨大的頭顱微微張開前縫,露出里面的牙齒,森森發寒:“他走的還不遠。要不要留下他?”

    “爲什麽?”真武大帝皺眉道:“不要學那些無聊的人類,以爲不爲我用的,便一定要殺死,不能讓別人用。”

    大帝地目光微微垂下。冷冷地看著老龜滿是皺紋地臉皮:“易天行既然不爲我用,那這三千世界里,還有誰敢用他?”

    老龜沈默了下來,似乎並不認同真武大帝的這個說法:“至少不用告訴他須彌山地方向,如今這天界,能知道須彌山真正位置的人已經很少了。”

    “我需要他去須彌山。”真武淡淡說道:“我和他須彌山的目的不一樣,但至少在眼前看來,我們要做的事情恰好可以形成互補。不論他在不在我的陣營之中,他此去西天,仍然可以幫助到我,至少可以把淨土宗地力量吸引在那邊。”

    老龜猛地點頭,看著很惡心。

    真武忽然歎了口氣道:“而且如果要殺了他,代價似乎太大了些,首先不說觀音大士那邊如何交待,只說那小子如今的境界。也不是說殺便能殺得了的。”

    老龜微微擺動頭顱:“亞帝。讓蛇將去吧,他精通暗殺。”

    “不要稱呼我亞帝。”真武大帝皺起了眉頭。“雖然如今我任了北極中天紫薇大帝,但這只是虛銜,不要落人口實。至于蛇……”

    他微微笑道:“不要讓蛇去送死了。”

    老龜有些詫異:“易天行境界已經如此可怕了?”

    “不錯。”真武大帝微笑道:“更可怕的是他體內藏著的那個小袋子,袋子里隱藏著一些我也不知道地法寶,很厲害的法寶,他此去須彌山,定然要與淨土宗的菩薩羅漢們大戰一場,淨土今番有難也。”

    老龜又開始出主意,小意問道:“亞……大帝何不將那袋子取來?前些日子,易天行曾經昏迷過半個時辰,若那時將他捉往北極大殿,再搶了他那袋子……嘿嘿嘿嘿。”

    真武淡淡自嘲之意浮上唇角:“易天行性子外柔內剛,若捉去北極大殿,只怕會鬧得不善,所以今日才想把他哄過去。至于那袋子,呵呵……我可打不開。”

    老龜驚呆了,心想那是怎樣的袋子,竟連堂堂真武大帝,如今天庭地二號人物也自稱打不開?

    再長的旅程,也有結束的那時,老龜緩緩在滿天風雪中停住了腳步,粗壯如山的龜腿猛地踩在了厚達數丈的雪地之中,轟然一聲巨響,緊接著老龜張開龜口,朝著前方猛地厲聲嘯了起來。

    真武依然負手在身后,微微眯著眼睛,感受著身前隨著勁風吹拂過來的風雪,沈默了少許,終于將雙手放到了身前,輕輕拍了一下。

    很微弱的掌聲在萬米雪峰之下袅袅響起。

    老龜先前似乎一直在圍著這座萬米雪峰行走。

    但真武輕輕一掌,身旁這萬米雪峰卻倏然間消失不去!

    滿地風雪更疾,似乎那雪峰就這樣憑空化作了空氣里的雪粒寒風。

    無比強大地仙力仙訣。

    在原本雪峰所在的位置,已經不再有白雪遮石的奇景,露出無上幻術下的一大片雪原。

    “停。”

    真武輕輕說了一個字,然后滿天地風雪就此停了下來。

    雪原之上是一座占地不知有多少米的大型宮殿群,檐角直棱。宅落方正,殿里樹木參天細葉,隱有白雪覆于其間,好一片肅殺氣氛。

    宮殿里一片安靜,似乎沒有一個人。

    “拜見亞帝。”

    忽然間,一片安靜中,數萬,數十萬。數百萬個聲音似乎在同一時間響了起來,從這片宮殿群的每一個角落里響了起來!

    宮殿正門上寫著四個大字“北極大殿”,而聲音最洪烈的地方,是宮殿正門前那一片完全看不到邊際地宏大廣場。

    廣場無邊無際,直直伸向天邊。

    隨著這聲參見,廣場上厚厚地積雪被猛地掙開,這才發現,原來雪下有無數的黑甲兵士正伏拜在那處。

    北極中天紫薇大帝。天庭亞帝,下轄三十二天司,各方戰神,乃北方之帝。

    各方戰神,三十二天司黑甲兵士們一直等著這一代北極紫薇大帝地到來。

    數百萬人同時起身。只見滿地雪花微濺,如同數百萬朵小雪花同時綻開,聲勢無比驚人。

    真武大帝幽幽地目光緩緩從這些仙兵仙將的身上掃過,由近及遠。目光從那些兵士黑衣上的殘雪滑過,拂過宮殿里看似孱弱的宮女,再往上掃過檐角上的異獸之吻,再向上,目光落在極遠處灰暗的天穹和那處不停降落的雪花之上。

    “不知戰爭之后,這數百萬生靈,還能剩下幾個。”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在心底默默念著。

    老龜也安靜地在他腳下伏著。一片肅然。

    滿地積雪之中,一道黑線如同閃電一般從宮殿里滑了出來。

    而這道黑線經過的地方,那些伏地而跪地兵士沒有什麽動作,不過一刹那,黑線便來到了巨龜之前,巨龜微微颌首,很矜持地打了個招呼。

    黑線飛上高高的龜背,迅即而化成人形。跪在真武大帝的面前。

    “拜見主人。”

    是一個全身穿著黑衣的妖媚女子。女子眉毛極陰極細,偏生五官極爲清美。眸子里隱著一絲不易察覺地煞氣。

    “既然醒了就起來吧。”真武沒有低頭看她,依然將目光投視在遠方。

    “是。”蛇女輕聲應了聲,站起身來,站在真武大帝身后一尺,用極低的聲音請示道:“何時出發?”

    “現在。”

    蛇女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垂在身側地右手輕輕一動,宮殿前廣場上的數百萬兵士便在三十二天司領命者的組織下,站起身來,殺氣騰騰,而各方戰神也浮上雪空,手上執著仙家兵刃,面色烈烈,像是隨時準備出征一樣。

    真武大帝在此時卻忽然皺起了眉頭,有些惘然說道:“我如今是天庭亞帝,數百萬大軍膜拜于我,談笑間,風雪消,天宮亂,爲什麽我的心頭卻一絲激動也無?”

    龜蛇二將不知如何回答。

    “直到此時,我才有些明白玉帝爲什麽這些年會如此昏亂。”真武歎息著,“修行到我們這種境界地人,不論是生靈屠炭,血流飄杵,還是天魔亂舞,又豈能稍搖心旌?一切皆是無趣。”

    “那如果這場戰爭,仍然不能令玉帝振作起來,那……”老龜有些嗫嚅著說道。

    真武大帝微微皺起了眉頭,身上那件黑衣金甲在大雪天里耀著寒光:“那我來做玉帝好了。”

    天庭數千年來的第一場戰爭即將展開。

    天庭里的第一場戰爭即將延綿數千年。

    易天行安靜地坐在雪地上,臀下柔軟微涼,不知這雪有多少米厚。

    與真武大帝分手之后,他便沿著神識里記下來的路線往西而去,直到離開了真武大帝的神識范圍,才小心翼翼地轉了個方向,來到了一個幽靜之處,打起坐來。

    不知道此時此刻,他在此處打坐是爲何。

    淡淡佛光從他的身上滲了出來,光芒柔和,緩緩拂在四周的雪地之上。

    他的身后,有淡淡佛影現了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易天行緩緩睜開雙眼,眼光一片清澈,再無一絲疑慮,然后從身后取過金棍,對準了自己地胸膛,狠狠地戳了下去。

    一聲悶哼,一聲如裂紙帛的聲音。

    金棍猛地擊打在他的胸口,棍中一直包裹著的誅仙凶劍在他的神識操控下露出了一小截劍尖,刺入了胸口,劃開了一道小口子。

    易天行面上沒有一絲表情,似乎這種劇痛已經不足以打擊到他的心神。

    他的左手化作一片虛影,白馬過隙間的一刻,探進了自己燃著血火地胸膛裂口,從里面取出來那個平常無比地小空間袋,然后一口吞了下去。

    胸膛上的傷口,馬上複原,連原本應有地淺灰色印迹都沒有留下。

    一瓶子甘露,果然讓他的身體複原能力到了更可怕的境界,在三千世界之中,如今除了老猴,應該沒有人可以和他相提並論了。

    易天行接著悶哼一聲,催動體內菩提,淡淡氣息從掌中迸發,強行壓制在金棍之上,一直金光閃閃的金箍棒頓時從頭至尾變成了毫不起眼的黑灰色。

    他將黑鐵棒子變作了一個行腳杖,里面的誅仙邪劍似乎也感應到了易天行境界的可怕提升,安靜了下來。

    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戴上了一頂竹笠帽,拄著行腳杖,易天行面無表情地踏上了雪路,往西天去。

    每一步下,雪化青草現。

    這一世的傳經者,重新踏上了取經的路程。

    一鐵杖,一芒鞋,一蓑煙雪,一徑青草。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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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4:31


第六卷 梵城 第三十八章 瘟疫

    第三十八章 瘟疫

    臥牛山中。

    一塊有三層樓高的厚土凝成的石面,橫生生地出現在山谷之中,將陳叔平隔在了外面,而在另一面,則是重傷之后的蔣雄帝君,在他的身邊,陳三星正皺著眉頭,將自己于大山窮谷間領悟到的道力盡數逼了出去,土門之法,生成一道厚石,攔住了陳叔平。

    陳叔平陰恻的聲音從土石那邊傳了過來:“你這修士好沒道理,我來救你,你卻要與我爲敵。”

    陳三星皺皺眉頭,滿臉的皺紋夾著山谷間還沒有完全平息的灰土,“仙家既然答應了不殺此人,那便別殺了。”

    原來當蔣雄帝君將自己知道的情況全部告訴陳叔平后,陳叔平自然起了殺仙滅口的心思,不料一直在半山腰青坪上觀戰的陳三星不知何時悄悄來到了山谷里,他一個人類修士,居然有如此充沛的道力,在陳叔平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將蔣雄從狗爪之下救了出來。

    小易朱還在用那把手槍撓癢,癟癟嘴道:“有什麽好爭的,殺了就殺了吧。”

    陳三星面色不變,咳了兩聲,手掌輕輕按在地上,土黃色的道術光芒源源不斷地滲入地里,在前方十數丈處,壘起一道厚厚的土石屏障,屏障隨風漸高,將陳叔平擋在外面。

    陳叔平陰笑一聲,一爪擊在了厚厚的石壁之上,滿心以爲可以輕松撕開這道屏障。不料犬爪落處,一陣極難聽的聲音響起,那一方黃石之屏竟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源源不斷地從內里湧出新鮮的泥土,堵住了他撕開的縫隙。

    陳叔平陰沈著臉,看著易朱的面子上。也不好真的太過凶惡,只好威脅道:“人類,以爲這樣地道術便可以擋住我?”

    “閉嘴。”小易朱朝那邊冷冷地吼了一聲,轉過頭來笑兮兮地對陳三星老爺子說道:“老爺子,這人是仙人,我們不殺他,留他在人間,會是個禍害。”

    “禁锢起來。將來找機會讓他重返天庭好了。”陳三星溫和笑著,看了一眼躺在身邊不怎麽動彈的蔣雄帝君。

    易朱用手槍不停地撓頭,小孩子覺得很爲難:“很麻煩的。”

    他心里卻在想著,這個老家夥可真是迂腐。他不像易天行,與陳梁兩位農民也沒太多感情,只是礙著爹媽,不然說不定他真的會將陳三星打暈了去。

    “那怎麽辦?”

    本來挺簡單一事兒,硬是被弄複雜了。一道石屏分開兩邊,爲了如何處置蔣雄仙人,大家爭執不下。

    像鳥叫一樣,一聲清脆的槍響在山谷里袅袅響起。

    小易朱本來正在用那把銀白色的手槍撓癢,聽著槍口傳出的脆響。不由唬了一跳,原來是走火了,子彈迸出槍膛,重重地擊打在他胖嘟哮的臉蛋兒上。

    他地臉很硬。

    所以子彈與他的臉蛋兒一觸。便被反濺了回去,打在山谷兩邊的石壁上擊出了一個圓圓的小洞。

    易朱摸摸自己看著無比嫩生的臉蛋兒,發現汗毛也沒掉一根,也就沒管這事兒,對著陳三星說道:“老爺子,媽讓我接你回省城,等這件事情安歇了,你再回來吧。”

    “也好。”這次意外的走火全部落在了陳三星的眼里。老農民看著子彈打在小家夥的臉上……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小家夥地身體強度確實太恐怖了些。

    和石壁對面的陳叔平商量了一下,大家決定由陳叔平領著陳梁兩家人往省城搬遷,而小易朱暫且留下來,幫助重傷之后的蔣雄帝君解體歸天。

    至于如何使用仙訣助蔣雄帝君解脫此臭皮囊,陳叔平早已將相關仙訣用神識度于他——憑著小易朱強悍到恐怖的豐沛火元,做做這種接引者,那是輕而易舉的。

    小易朱也不擔心陳叔平會在路途上忽然凶性大發。和狗相處了幾個月。早就看透了他地心思,這家夥。生就的欺軟怕硬的骨頭,農民伯伯是小書店客人,陳叔平斷不敢如何。

    商忖已定,陳叔平孤單地一人走在最前面,而陳三星梁四牛還有那位胖大嬸扛著大包小包跟在后面,去縣城坐汽車,然后從成都轉車,去往省城。

    一行四人離開劍門山谷青坪后許久,約摸隔了一百公里的距離,才聽見從臥牛山處傳來一聲巨響。

    陳三星緩緩回首,拍拍藍色卡叽布中山裝上地灰塵,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園,發現那處的山谷之中,隱隱有很強烈的仙氣波動,氣波直沖云霄,吹拂走了方圓數十平方公里內的一應云霧,直吹得湛湛青天更加明麗,一片豔豔日光照在青翠山中。

    山谷之上,一道彩虹幻著七彩的顔色,宛如架起了一道由人間通往天堂的橋梁。

    花開兩朵,樹分兩桠,先說另一枝。

    話說遠在萬里之外的戈壁灘中,被數千噸黃沙黑礫掩埋著地地底深處,是一處秘密的軍事基地。六處針對仙人周信的布署,便是在此地完成。數百公里外的那次核爆,對這處的一應設施根本沒有産生任何的影響,由此可以想見這處基地的防御力量。

    基地深在沙底,卻有著極其良好先進的通風設備,和一應后勤保障能力,淨水食物電力足夠一千多人支撐半年。

    所以秦童兒雖然擔心其余幾個仙人地下落,但從頭一枚核彈地效果來看,似乎很是不錯,而且仙人似乎也沒有膽量在人間大開殺戒,逼自己這些人類修士出頭——或許,這就是畏懼天罰?

    滅迹隊沒有出動,畢竟此時的羅布泊中還是一片焦黑。核彈殘留地幅射太強,沒必要這個時候進去察看效果。基地中,只有參謀們在皺眉計算,同時在測算著此次作戰的效果,進行初步的總結。

    秦童兒從這些面色冷靜地人們身邊走過,正在忙碌的人員們沒有注意到這位秦大處長的動靜,只有偶爾露過端著咖啡的女官們會向他側身敬禮。

    他從一個托盤上取下一杯咖啡,皺了皺眉。心想基地什麽都好,就是那些茶有些陳,喝起來不香。想了想,他還是將咖啡放回到了托盤上。

    沿著一個全金屬甬道往深處再走了數百米,來到了一個普通的房間外面,推門而入,便看見秦臨川正坐在窗邊,黯然看著窗外的景色。

    此處深在地下。應該無窗,窗外應該一片黑暗。

    但基地設計的很巧妙,窗戶上實際上是一大片超薄的液晶電視,電視屏幕上是一大片草原,青青草中隱見低首牛羊。

    看著就像是身處牧區美景之中。

    “父親。身體怎麽樣了?”秦童兒走到秦臨川身邊,雙手負在身后。

    秦臨川微笑望了他一眼:“沒什麽,那位仙人手下雖不留情,卻似乎不是很擅長狙殺之道。”

    秦童兒忽然問道:“您地神情似乎有些黯淡。”

    秦臨川面色微微一變。轉而問道:“地面上的情況怎麽樣了?”

    “北戴河那邊一片安靜,省城也沒有異動,不過溫江分處傳來消息,留守在山中的人員觀測到了劍門附近,有一次大的氣息波動。”

    “嗯。”秦臨川點點頭,“那處是臥牛山,陳三星住的地方,看樣子小書店終于出手了。”

    秦童兒看了他一眼。問道:“陳三星是清靜天客座長老,實力究竟如何?”

    “很強大。”秦臨川面色很慎重,“能夠讓易天行事之以友,一定有不尋常之處,所以此次仙人下界,小書店肯定首要任務便是保住陳梁二人性命,至于你我,估計那位姓鄒的姑娘。不會怎麽在意。”

    “鄒蕾蕾?”秦童兒皺皺眉。頓了一頓后繼續說道:“很奇怪的便是這點,鄒蕾蕾明明是小書店里最平凡普通的一個人。但這幾個月里從省城傳出地消息,似乎她才是小書店中說話最有作用的一個人。”

    “很簡單。”秦臨川將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輕聲道:“她是易天行的妻子,全天下的佛宗高僧,都要尊她一聲易夫人,更何況朱雀神獸認其爲母,這種地位,由不得人輕忽。”

    秦家父子想不到最重要地那個原因——老猴最疼鄒蕾蕾,所以鄒蕾蕾在家里地位最高。

    秦臨川忽然歎了一口氣。

    秦童兒很知趣地沒有在此時發問。

    “已經過去了幾天,如果梓兒要回來的話,應該已經到了才對。”秦臨川望著液晶窗上的牧草牛羊,似乎無意說道。

    秦童兒終于知道了父親神情黯淡的原因,雖然他一直說著不想梓兒夾雜到人間地這些事情中來,但當如今生死存亡之刻,作父親的,始終是希望自己最疼愛的女兒能夠表現出……哪怕那麽一絲絲的人類情意。

    “沒有人通知她,所以她不知道。”

    秦童兒不是在爲自己的妹妹解釋,只是在向父親講述一個事實。

    秦臨川微微笑了笑:“或許,我真的是老了。”

    鄒蕾蕾給法國那邊打了一個電話,這件事情,六處並不知道。

    在羅布泊上極高的天空中,有一個小黑點正懸浮在淡淡云朵之中。陽光正射,云層之上灼熱一片,那個小黑點卻似乎將四周的陽光都攝了進去,只感覺到一片清清寒意滲了出來。

    那是一柄仙劍,劍上是那個美麗地宛如仙子的女生,眉目如畫,眸如秋水,淡掃娥眉。行于九天之上,神掃萬里大地。

    正是秦梓兒。

    她面無表情地盯著下方遠處的那片荒漠,小心翼翼地控制著神識,找尋著自己的目標。

    兩個時辰前,她曾經發現了在沙地之下,有一個氣息波動劇烈的強者正在一座荒墳里調息,但倏忽之后,卻失去了對方地蹤迹。

    仙人周信的屍身已經變成了無數光點。鋪灑在人間的大地上。

    那這個躲在荒墳里地仙人,又是哪一位?

    雖然通風系統一直頑強地運作著,而且極強順當,似乎在一兩千年內沒有忽然失效的危險。但封閉地環境,對于人類這種類猿生物來說,仍然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

    六處地本部人員還好一些,畢竟是修行者,修行首重修心。所以在秘閉基地里的幽閉生活,並不能讓他們陷入癫狂狀態。但那些穿著白大褂冒充大夫的科學家們,卻有些煩燥。本來他們也應該習慣了安靜且幽閉的生活,但是一種毫無自由的生活狀態,讓他們有些不爽。

    分析完前一次仙人與核彈接觸曲線。確認完小當量核彈的能量外泄造成的浪費后,這些科學家暫時沒有什麽事情做,所以開始三三兩兩的下起國際象棋來。

    還有一個長著高鼻子,花白頭發像花卷一樣卷著地科學家。開始在全玻璃隔間的大廳一角拉小提琴。

    幽怨的琴聲在大廳里響起,就像是一只遊魂在嗚咽,琴弓與弦絲的每一次接觸,都讓廳內衆人的心頭爲之一顫。

    一個正在挪著黑后地研究人員擡起頭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說道:“老邱,能不能不要拉莫扎特?你又不是愛因斯坦,恁悲了點兒。”

    那個花白頭發的科學家一怔。旋即站起身來,對著四周極漂亮行了一禮,柔聲道:“諸位看倌想聽什麽小曲兒?”

    噢,玩西洋樂曲的人,居然像賣藝老頭一樣說話,確實很可愛。

    四周衆人頓時哄笑起來,秦童兒正倚在大廳地門邊,沒有制止這些活動。唇角反而露出一絲笑容。

    大家太緊張了。有一個輕松的事情總是好的。

    “老邱,拉曲舒伯特的聖母頌吧。”他對著大廳那角嚷道。

    衆人發現是秦大處長。不由高聲起著哄,讓老邱拉這曲子。

    老邱抓了抓花白的頭,咕哝道:“這些官僚就只會聽這些乏味的東西。”卻仍然是將小提琴狠狠地夾在了脖子下面,右手一抖,腦袋不停搖擺,似乎十分陶醉。

    誰動了我的琴弦?

    秦童兒緩緩閉上眼睛,舒張著自己已經繃到了極點的神經,倚在門邊,聽著悠揚地小提琴聲回蕩在大廳里,將這天下煩擾事全數抛在了腦后。

    琴聲嘎然而止,秦童兒微微愕然睜開眼睛,往那處望去,然后便看見了一個異常詭異的畫面。

    老邱正表情木然地站在大廳的一角里,小提琴正垂在他的左腿旁,在他的四周,全部是花白的頭發……落在了地上,花白銀發像落葉一般,灑在四周,發根之上,隱隱見著一些汙爛的血肉!

    剛才他陶醉在自己的琴聲之中,不停地搖頭,卻將自己地頭發全部甩下來了!

    老邱下意識地伸手摸上頭部,放下手掌,卻看見手掌上全部是血。

    他渾身顫抖地看著自己掌上地血肉和幾絲銀發,迅即被驚恐占據了心房,一聲極淒厲的慘叫聲從他地唇里迸發了出來。

    緊接著,他的頭部忽然一軟,就像是頭蓋骨忽然變成了奶油,里面的黃色血水緩緩地擠了出來!

    老邱驚恐地看著四擊面色慘白的同事們,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便雙腿一軟,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他的身體一觸地面,便像是一堆豆腐般,猛地摔碎,黃色的汙水四處飛濺!

    秦童兒早在劇變發生之初,已經瞬移到了老邱的身邊,卻根本無法阻止他的死亡,只來及揮出一陣道力,將這些汙腥味大作,似乎夾雜著某種毒素的汁液擋在了小范圍內,沒有濺到別的六處成員的身上。

    大廳里直到此時,才有人醒過來,發出了尖叫聲。

    老邱就這樣死了!

    秦童兒眼中狠色一現,喝道:“滅迹隊出手,查出毒素來源,馬上配置解毒劑。”

    他看了一眼在地上已經變作一灘黃水的老邱屍體,一絲痛色一現即隱,環顧四周:“老邱剛才喝了什麽。”

    四周的研究人員面面相觑,終于還是有膽子大的人先穩定了心神,應道:“老邱喝了很多咖啡。”這句話說完話,他忽然想到自己也喝了一杯咖啡,不由面上土色大作。

    秦童兒面色平靜,心里卻異常焦急——仙人下毒,又怎麽可能這麽簡單……

    正想著,這邊玻璃大廳里,忽然又響起了一聲慘叫,嚇得衆人一抖,紛紛四處去看,去找尋那聲慘叫的來源。

    是在大廳的另外一角,一個年青的小夥子在剛才的慶祝中脫下鞋子去拍桌子,然后在這樣緊張的環境中下意識去摳腳。

    他的手指一觸到自己的腳,便覺得非常癢,癢到了骨頭里,恨不得使勁兒撓兩下。

    所以他使勁兒地撓著,然后,便將自己的腳趾頭摳了下來。

    他看著落在地面上的腳趾頭,嚇得發出了一聲慘叫。

    地面上染著黃水的腳趾頭,就像是屠宰場上的爛肉一樣,令每一個人都感到無比恐懼。

    秦童兒太陽穴旁的青筋畢露,飄身而去,一道道力籠住那個年青研究人員的全身,卻依然止不住那種恐怖毒素的侵噬,不過數秒鍾,在他的道力籠罩下的年青人,也變成一具渾身冒著黃色腥臭汁液的屍體,緩緩地向著地面坍縮。

    玻璃大廳里先是一片安靜,然后是無數聲驚呼的呼叫聲此起彼伏響起。

    秦童兒余光發現一個女性臉上已經開始滴著黃水,正四處哀求著同事的幫助,他眼中沒有一絲表情,尾指一翹,一道風刃破空而飛,殺入那個女生的額頭。

    女生仆的一聲倒斃于地,然后緩緩化成黃水。

    秦童兒一聲清嘯,憑借著嘯聲中的上清道力,讓這些惶急的人們終于定住了身形。

    滅迹隊此時也終于趕到了,身上穿著最高級的防護服,開始在大廳內噴灑著淡青色的解毒劑。而木門中的高手也開始盤膝坐在大廳之外,將有解毒療傷之效的木門青光鋪灑到了這些中毒者的身上。

    像雨水一樣的解毒劑灑在秦童兒的身上,將他的發絲濕成幾絡,頹然無力地搭在額上。

    大廳里仍然有人不停死去,不停地化成一灘黃水,解毒劑雖然有效,但很顯然,不是衆人所中之毒的對手。

    隱藏在深深地下的基地,被籠罩在一層死氣之中。

    秦童兒的內心深處發出一聲哀鳴,他斷然想不到與仙人的戰爭,居然會被對方用這樣的方式占得先機。任誰也料不到,高潔如雪,驕傲如天的仙人,竟然會使用這樣下三濫的招數。

    這是因爲他不知道此行下界的仙人首領是誰,如果知道的話,也許他早就做出了很有效的預防措施。

    那位附身在黑臉上的仙人,姓呂名岳,率領瘟部六方正神。

    正是人間傳說中,四處施放瘟疫的那位仙人。

第六卷 梵城 第三十九章 木乃伊

    第三十九章 木乃伊

    一方純黑色繡著青邊的方巾遮住了秦童兒的眼鼻,他沒有穿防護服,只是用了一張吉祥天制成的“吉祥帕”護住了臉頰。露在外面的雙眼已經開始滲出血絲,里面充滿了疲倦和一絲淡的難以捕捉的絕望。

    基地的瘟疫已經過去了六個半小時,在這段時間內,病毒以一種很可怕的速度傳播著,雖然有滅迹隊的高效消毒部門和木門的清淨符水幫助,仍然無法控制。

    病毒的源頭是水源,而在這段時間內飲用過咖啡茶之類的人,無一例外都中了毒。

    仙人所用之毒,與這人間的毒完全不一樣,臨時配出來的解毒劑只能夠拖延一下發作時間,卻無法從根本上解決。

    六個半小時。

    可怕的六個半小時。

    基地中一共一千三百多人,已經有五百多人感染,大部分是喝水之后,經消化系統中毒,還有一部分是因爲中毒者潰爛后的黃水接觸到身體。

    基地里一片死一樣的安靜,沒有中毒的人已經被集中到B區,經過紫外線消毒和木門的檢查后,在大會議室里枯坐著,幾百人的臉上都是一片死灰。

    他們知道,自己的同事、好友、平日里牌局中的搭子,勾心斗角時的對象,有很多都正在A區,在絕望地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A區的大門口,秦童兒像標槍一樣直直地站立著,他手下的滅迹隊和木門已經連續作業了六個多小時,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滅迹隊的高效殺毒劑已經快要用完。而木門的那些高手真元將盡,灑在玻璃大廳和A區其它區域中地青光也漸漸淡了下來。

    青光再淡,毒素在人體內的活力就重新複活。

    沒有希望。

    絕望下的人類,什麽事情都能做得出,玻璃門上全部是一道一道的黃水血漬,那都是試圖抓出防護門,從上方氣窗爬出來的中毒者留下的痕迹。

    但凡試圖爬出來的六處成員,都在秦童兒冷酷的命令下。被守在外圍地強攻隊用遠程火力無情撲殺。

    如此數次,中毒的人們終于絕望地放棄了掙扎,無助地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所有人的臉上都充滿著絕望,中毒后的人們傻傻地坐在角落里,躲在桌子后面,離地板中心那些黃水遠遠的,似乎越遠,自己便越安全。哪怕這個安全只有幾秒鍾,幾分鍾……

    衆人的眉毛已經掉光,禿禿的,頭發也開始脫落,身體地肌膚潰爛正在慢慢加速。

    如果不是滅迹隊和木門正在拼命延緩著毒素發作的時間。此時的大廳內應該是屍橫四野,黃水惡流。

    饒是如此,也已經有一百多人變作了陰間的幽魂,地上的模糊血肉。

    “竹老。還能堅持多久。”秦童兒地右手一直搭在一個老者的肩上,他充沛的道力灌入老者體內,再從老者手中的青竹杖中散了出去,形成大廳里木門中最強大地一道清光,灑在中毒人群的身上。

    老者回首,已經瞎了的雙眼很無力地眨了兩下,露出里面的慘白:“最多一個小時,大公子。解毒劑?”

    此時僥幸逃離瘟疫的科學家正集中在C區,收集了相關的血清后,開始研制真正有針對性的解毒劑。

    秦童兒搖搖頭,手掌上的光芒一湛,豐沛地道力源源不斷地往竹應叟的后背灌入。

    竹應叟看著場中那些披散著頭發,身上現出潰爛皮膚的可憐人類,歎了口氣:“必須殺死施毒的人,我能感覺到。這些人體內的毒素似乎正在受著某種力量的控制。所以我們才無法讓這些毒素被淨化。”

    秦童兒悶哼一聲,露在方巾外的雙眼寒寒可怕:“一直在找。但還沒有找到。”

    “你去吧,我自己能行。”

    竹應叟肩頭一動,將秦童兒的手掌震離后背,忽爾清喝一聲,眼皮下地眼球急速轉頭,嗤地一聲,將手中不足兩臂長的青竹杖化作一道竹幡,就是當初他和易天行斗法時所持地竹幡一樣。

    竹幡上黃布一展,在濁惡滿室的大廳內頓時揚起一陣清風,吹拂在中毒人群之上。

    秦童兒站在他身后,歎了口氣,身形一淡,消失不見。

    竹應叟一咬舌尖,悶哼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在空中迸成一團血霧。他伸出蒼老的手指,在空中疾速畫著,似乎在寫著什麽字,隨著他指尖的畫動,空中的血霧似乎也被某種力量操控,開始在空中飛旋起來,然后猛地一聲擊打在竹幡黃布之上。

    噗的一聲。

    鮮血落在黃布上,寫成了數十個森然中夾雜著清柔之意的楷體字。

    “上清化云,云飄萬里,里竹外桃,桃紅三千,千里風起,起正意以清心,心定!”

    竹幡上每字之間,並無標點符號,一字呵成,雖是楷體字,但字末鮮血淋漓,將每字都連在了一處,如遊龍行云一般,毫無停滯。

    云與云相依,那一點赫然殷紅,凝如朱砂。

    二字並不相同。

    桃與桃相似,那數點灑灑若雨,如血雨降世。

    二字亦不相同。

    心與心相連,點點如杜鵑泣血,不忍人間慘景。

    二字似同非同。

    竹應叟猛地一頓竹幡,幡上黃布的那些血字咒語猛地亮了起來,每一個字的四周都似乎被繡上了一道青青發光的邊紋,看著異常美麗。

    最末那兩個心字猛地一黯,“心”字上的三個點竟似乎要從竹幡上跳躍出來。

    殷紅的點,像血一樣,心頭之血。

    竹應叟的面色蒼白著。胸膛猛地一動,心血來潮,自喉間噴出……卻不是一團血霧,反而是一道青青地光霧,隨著竹幡的指引,黃布的輕扇,緩緩然向著基地A區內的每一處中毒人群聚集室里飄去。

    這是他的本命真元,木門長老的最后一口”氣”。

    青霧一上人身。果然中毒人群的潰爛之象馬上有所好轉。

    竹應叟扶著青竹幡,臉上蒼白之色大作,皺紋漸起,看上去無比疲憊,忽然緩緩歎了一口氣,一直閉著的雙眼里急速轉動地眼珠也安靜了下來。

    他就這樣扶著青竹幡,穩定地站在A區的門口,就像是保佑家人平安的門神一樣。

    “竹老已經歸去。”

    秦童兒站在小室的門口。離那張病床還有兩米左右的距離,看著坐在床上的秦臨川。

    秦臨川此時正盤膝坐在床上,雙目微閉,兩手結著道訣,輕輕擱在膝頭。似乎正在抵抗著什麽。

    他的眉頭微微動著,似乎體內感受到了某種痛苦。

    空氣交換系統還在正常地運行,小室內有風吹過,窗上那個薄薄的液晶電視上。也正是風吹草低地場景。

    風拂過秦臨川微亂的眉,一絲眉毛頹然無力地落了下來。

    “很厲害的毒,我也沒有辦法逼出來。”秦臨川緩緩睜開雙眼,看著站在門口的兒子,淡淡道:“找到那位仙家沒有?”

    秦童兒微微低頭:“沒有,已經派出幾個小組突進地面,但沒有消息回來。”

    秦臨川歎了口氣:“實力相差太遠,根本無法發現仙家。便要送命。”他從病床上站起身來,忽然眉頭一皺,摸著胸口,很小心地轉身向著床頭咳了兩聲。

    “父親……”秦童兒擡頭,微微皺眉。

    “在這兒等死嗎?”秦臨川微笑道:“我上地面看一看。”

    “是。”秦童兒退出門外,讓開一條道路。

    秦臨川卻不急著離開,反而輕聲道:“之所以六處會落到今天,我應該負主要的責任。是我將這些人拖入到這場很沒有道理地戰爭當中……但……我其實只是一直想找個出路。想在如今這個社會中,給修行的人們找一個出路。找到我們應該有的角色,到了今天,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秦童兒筆直地站立著,像個軍人一樣沈默著。

    “有兩座大山一直壓在我們的身上,一邊是天庭,一邊……”秦臨川微笑道:“我與竹應叟是同代師兄弟,你還小沒有經曆過那些事情,我們小時候經常要在天下各個寺廟里撲殺一些很神秘地人物,那時候的慘狀,其實比今天好不到哪里去。”

    “更可怕的是,上代的上三天弟子,在付出數百甚至數千人的代價,上承天旨,在寺廟里抹去那些神秘人物的痕迹后,還被迫要去歸元寺。”

    “如果九四年的時候,梓兒能夠殺死歸元寺里易天行的師傅,那也就不會有如今這些事情,我可以很容易地做出選擇。”

    “很可惜,沒有。”

    “所以……我選擇了另一條路,我不願意再承著天旨,把你們這些年青人地鮮血灑在那些地方。”

    沈默少許,秦臨川面色閃過一絲莫名之色,緩緩說道:“也許我錯了。”

    秦童兒一直沒有說話,只是聽著——他知道,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聽見父親的話。

    秦臨川嗜茶,茶不離手,已經中了毒,雖然眼下用強大的道力壓制著體內的毒素,但如果上地面遇見仙人,雙方交戰,必然會毒發身亡。

    秦臨川的身體漸漸在空中變淡。用著瞬移的法訣,離開了這處基地,只留下最后一句話。

    “保住竹應叟遺骸,半小時后如果沒有消失,全員撤離,去昆侖。”

    昆侖是上三天的發源地,但如果撤離的話,這基地里地人們至少有一半會在瘋狂地幽閉中死亡。

    戈壁之上。太陽已經過了最高點,耀眼的白光緩緩向西移去。荒漠之上並不多見地黑石小丘的影子也被漸漸拉長,陰影就像噬人的惡魔一般,悄無聲息地占據著黃沙的領地。

    陰影的盡頭,是一處淺淺地墳起,上面有些耐寒耐熱耐旱的堅強植物,細枝低伏,上面的小葉子細不可見。密密麻麻地爬滿小丘,很明顯已經生長了許多年。

    此處離西夏王陵約有數百公里,在古時候時常有過往的商旅,西域血火中的戰士長眠于此,地下淺表有很多暗中移動的流沙。所以時常有古墳被流沙從地下帶了出來。

    這種淺淺的墳起四處皆是,毫不起眼。

    但如果有人細心去觀察,一定會發現這處墳起有些異常,在沙面上的那些伏地植物表面。在那層薄薄地灰層之上,似乎閃著某種幽黑的光芒,看上去死氣沈沈。

    比死墳更加死氣沈沈。

    在沙墳之中,昊天君呂岳正雙眼緊閉躺著,他的身體與四周的溫度一模一樣,完全地與自然融爲了一體,黑黑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是眉毛頭發似乎都被什麽燒光了。

    他一直暗中跟著周信與秦臨川。本意是想通過秦臨川,找到那些像老鼠一樣躲著地人類修士。不料到最后,卻發現了如今人類的武器竟然恐怖到了這種境界,他雖然躲在數十公里之外,仍然不可避免的被核爆后的高溫強光傷害到了這具脆弱地肉身。

    所以他潛伏了下來,一面療傷,一面用自己最拿手的本事進行瘋狂地報複。

    他並不知道六處的秘密基地在哪里,基地深在沙下。又有大型結界保護著。所以神識無法探出,所以他采取了更霸道的方法。

    靜靜躺在墳瑩里的昊天君一絲不動。卻有很多黑氣緩緩從他的肌膚上滲了出來,形成一道宛若實體的惡毒氣息,氣息似乎比空氣要重一些,沿著他的身體滑了下去,然后滲入進了沙地之中。

    施毒,仙人地施毒。

    方法很簡單,效果很恐怖。

    此時羅布泊四周數百平方公里的沙地下,除了基地那處,已經不再有一個活著的生命。順著流沙,順著暗河,順著植物的根系,仙家的瘟疫正鋪灑在每一粒沙間,每一滴水間,每一個生命的體內。

    遠處一個洞穴里的沙鼠們吱吱亂叫著,似乎十分害怕,然后緩緩倒下,十幾具老鼠的屍體,漸漸化作黃水,滲進了沙土中。

    更遠處一條暗河地出口處,一只黃羊正在飲水,只喝了一口,便仆地一聲摔倒在淺淺的河水里,無力地翻著眼簾,露著木然毫無生氣地眼白,唇角流出惡涎,滴入水中。

    水灌入沙中,更遠處的胡揚林被沙漠上的熱風吹拂著,樹身似乎在一刹之間變脆了,熱風一吹,一整片胡揚林,喀的一聲齊腰斬斷,就像被某個行刑官施了殘酷的腰斬之刑。

    數百平方公里內,已經快要沒有生命活動的迹像。

    昊天君仍然靜靜地躺著,似乎正在香甜的睡眠,不知夢中是什麽樣可怖的景象,竟他讓的唇角泛起了淡淡的、陰森的笑意。

    遠古之時,他便是一方瘟神,殺人無數,生生造了數次浩劫,最終被那金色的殺神鞭兒一揮,脫離了這個人間,列入了仙班。

    他一直很可惜,自己再也沒有機會施展自己的布疫神通,再也無法享受那種看著生命漸漸枯萎的快感。

    他喜歡那種感覺,每當鼻子抽動時,都能回憶起那抹香甜的死亡的味道。

    “該死的鞭子。”

    鞭子讓他的施疫神通下降了許多,加了諸多禁制,現在再也無法在空氣中布疫,這一點讓昊天君呂岳記恨了千年。

    施疫是天條禁制的法術,但他不想管這麽多。不能在人間大開殺戒,已經讓他很有些不爽,如果不是想到武當派,嵩山派,崂山派,這些人間修士門派在天上都有后台,或許他會在來到荒漠之前,先將那些與六處蛇鼠一窩的修行人類全數殺光。

    當初五公主之所以選擇昆侖派撫頂授仙訣,也是看中了昆侖派在天上沒有什麽后台。

    西諺中:上帝的鞭子是指的東方的遊騎兵。

    呂岳並不知道這個,也不會去想知道這個,他只是覺得,自己應該是上天的鞭子,來懲罰這些不敬的人們,而不應該被那些可惡的挂著正派仙容的仙家們,用鞭子限制自己的神通。

    不過也很滿意了。

    他微笑著,靜靜躺在千年荒墳之中,感受著體內的疫氣緩緩逼了出來,緩緩向地下滲去,緩緩殺死著無數的生靈,感覺十分美好——就像是一個對人間充滿了怨恨的木乃伊。

第六卷 梵城 第四十章 又見黃沙

    第四十章 又見黃沙

    荒漠之上,秦臨川的身子向下低著,看著河邊已經在短短十幾分鍾內變成一灘爛肉的黃羊。

    黃羊的頭骨露在外面,白白的硌著人的眼睛。黃羊屍身化成的黃水流入溪水之中,溪水又漸漸滲進沙地里。

    秦臨川半佝著,手扶著膝,另一手撫著胸,顯得十分辛苦,像是一把被人用強力折彎了的劍。

    他已經在這烈日下的荒漠中找尋了一會兒,憑著強悍的道力修爲壓住體內的毒素,尋找著源頭,仔細辯析這片戈壁中的死屍黃水,他正緩緩地向那座古墳靠近。

    就像在大片的沙漠上畫著圓,越來越靠近那個圓的中心。

    他知道自己沒有走錯路,因爲越往那個方向走,體內每個細胞內的毒素便變得更加活躍,讓他要廢去很多的真元才鎮壓的住。

    似乎每一步都是在往黃泉的方向靠近了一步。

    但他只有用這個方法才能準確地找到施毒的仙人究竟躲在什麽地方。

    咳了兩聲,秦臨川右手在空中畫了個淡淡道符,施加在自己的身上,青光一現,精神頓時顯得好了許多。

    他複又擡步,輕輕碾壓著腳下細細的黃沙,粗粗的石礫,緩緩向這個大圓的中心走去。

    一步便是數十米,飄飄如風。

    高天之上的秦梓兒看著沙原上的父親,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是眉梢微微抖動了一下,卻沒有下去,憑著云朵的遮掩,緩緩地跟隨著。

    她接到鄒蕾蕾的電話后,便回到了中國。

    她知道現在面對的敵人不是凡間的存在。所以她很小心,小心地積蓄著自己地所有力量,準備給那位仙人最致命的一擊。

    她是如今人類修士中的最強者,如果她也失手,那人類……或者說六處……或者說秦家……就會失去最后的機會。

    看著數公里外那個淺淺墳起的土堆,秦臨川定住了自己如風飄拂的身形,雙手負在身后,結著繁複至極的道門手訣。枯干的嘴唇微微抖動,不知是在念著什麽樣地咒文,竟然念了如此之久,想來一定是威力極大的法術。

    古墳之下的幽暗空間里,一直如孩童般沈睡的昊天君猛然睜眼!

    兩道如黑芒般的幽深眼深從他的瞳子里射了出來,似乎貫穿了身體上方厚厚的土堆,看清楚了身周數平方公里內的一切事物,包括遠在數公里外正在凝結道訣地秦臨川。

    一絲邪邪的微笑從昊天君的唇邊浮現了出來。他附身在一個黑膚凶人身上,這絲邪笑看上去異常醜陋。

    荒漠之上,天地的元氣似乎都被秦臨川負在身后的雙手道訣吸引了過去,天上地白日驟然變淡,而地面上的熱氣也在瞬息間消失無蹤。

    他雙手虎口相對。圓圓融融,拇指相異,就像是八卦中的相對方位一樣,構成了一個極完美的“手陣”。

    絲絲勁力十足地氣息在相對的虎口間相回缭繞著。漸漸變得粘稠起來,最后竟然變成了一滴耀著純正青光的露珠!將虛虛氣息壓成了液體,賦之以形,這需要何等樣的道力?

    將全身的磅礴道力都花在結這個道訣上,秦臨川壓制體內劇毒的真元就弱了許多,毒性迅疾占據了他的全身,一陣涼風吹過,將他左邊的眉毛全部吹了下來。飄在空中!

    毒性太強烈,不過一瞬,便已經腐蝕掉了他眉毛地毛囊根。

    秦臨川微笑著看著那處淺淺墳起,發現對方明明知曉了自己的到來,卻依然保有著仙人的尊嚴不肯首先出手,于是清聲說道:“拜見仙家。”

    隨著這三個字,他負在身后的雙手一松,一直如懸滴般飄在他的虎口間的氣息凝露。滴入了沙地中。

    “道息之露”入沙無聲。卻沿著沙石內的小縫隙悄無聲息,卻又迅疾無比地向著那處古墳殺去。

    依舊安靜躺在古墳中的昊天君。依舊保持著邪邪地微笑,依舊渾不在意地將自己體內地毒素緩緩逼出來,沿著沙地滲了下去。

    他能感覺到那滴道息之露的威力,應該已經是人類修士所能使用出來地最強道訣,但用來對付他這個仙人,仍然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

    但他知道這個叫秦臨川的道門叛徒一向奸滑,所以在沒有料定對方到底是什麽主意前,他不會搶先出手。

    瞬息間,道息之露已經沿著沙礫的縫隙,穿過了數公里的距離,來到了古墳之前,將沿線的沙礫都染成了一片青色。

    道露到了古墳前,卻沒有爆炸,反而是沿著古墳四周侵潤開來,將四周的沙地都變作了青色,就像是一道青色的圈,將那座荒舊的古墳圍在了正中。

    昊天君冷冷地感受著四周的道息,右手手指輕輕一拈,一粒米粒般大小的光華出現在他的指腹上,然后他輕輕一彈,仙息大作,迅疾穿破沙土,與那些青色的道息直接沖撞到了一起。

    卻沒有什麽聲音響起。

    昊天君微微皺眉,他是仙人,對于一應道門法術的應用了解,應該遠遠在凡人之上,但爲什麽自己這時候感覺,竟然看不透那個叫秦臨川的人類所使用的是什麽道訣?

    那些青色的露水均勻地滲在沙地上,隱隱滲出些很詭異的氣息,雖然自己先前的仙氣很輕松地削去了一層包圍,但是沒有發現這些道露是什麽用處,仍然讓昊天君呂岳有些不安。

    他是一個凶人,凶仙。凶神,凶名早早在外,無數世來殺人無數,手上冤魂白骨已可成塔。但就是這樣的一個邪神,卻是很小心,因爲他習慣于陰謀害人,所以總覺得旁人也有什麽陰謀。

    昊天君很小心地用神識去探秦臨川施發地道露,如此的專心。以致于連遠方傳來的轟隆聲都沒有察覺到,或者是察覺到后並未在意。

    轟的一聲,古墳之外的青色沙石猛地燃燒起來,淡淡的泛著幽藍的火焰將古墳包圍在正中。

    遠處正在施法的秦臨川發須皆落,額上已經可以看見細微如針地小傷痕,新鮮傷痕之內,人類的血肉正逐漸被一種死灰般的土黃色占據。

    他道力全出,體內毒素已經發作。

    昊天君悶哼一聲。感受到身周傳來的強大的強迫感,他萬萬料不到,區區一個人類修士,居然能夠將自己體內的道力全部逼出,集成了一道道火。

    如果他先前破墳而出。以仙人對時間的領悟力,以仙人強悍的仙力,完全可以笑傲人間,奈何過于小心地他。沒有采取這種莽撞的做法,只是小心翼翼地探測那些青色道露的成分。

    便是阻了一阻,便被這些熊熊燃燒的火焰困住了去路。

    火焰幽藍,里面有一種很怪異的力量,似乎能夠對自己造成某種程度上地克制。

    上三天已經成立了七十多年,在這七十年里便一直被天庭的道仙們逼迫在中國的山川大河中撲殺須彌山的墜塵羅漢們。

    雖得仙人撫頂,奈何身不由己。

    是謂奴才。

    所以從首任開派祖師開始,上三天里地某些人類便一直在暗中琢磨著如何擺脫天庭的控制。

    而驚才絕豔的開派祖師在昆侖山頂。與下界的仙人同歸于兵解之途,算是第一次嘗試。

    其后,又有許多種嘗試,雖然都沒有成功,但也累積下來了不少經驗。

    幾年前,在九江四中的小操場上,六處曾經擺出一個寂滅大陣,險些將強橫至極的陳叔平一舉殺掉。

    而今日。秦臨川集全身道力施展的這一個法術。也是如寂滅大陣一般,都是上三天這七十年來不停冥思苦想。想出對付仙人的方法。

    七十年,是上三天與天庭仙人合作地七十年,也是上三天不甘心受控的七十年。

    七十年的時間,足夠聰明的人類想出某些方法來彌補天人之間的差距。

    那道青色道露燃燒而成的幽藍火焰里,沒有任何屬性的味道,只是秦臨川自己的本命道力在燃燒。這是燃燒自己生命而生成地一種道術。

    正因爲沒有任何屬性,也沒有任何氣息,所以至純至正,與仙力一觸,至少在大體上是極其相像地存在,根本不可能發生氣息相斥的狀況。

    等于說,這是一個有選擇性地火圈。

    與仙家之力同脈同源,那幽藍的火苗對仙力沒有任何作用,與之相應,仙力要撲滅這火苗,也是需要很多時間——但是,這火苗卻能讓人類的肉體在瞬息間化成飛灰。

    昊天君乃天庭強者,但他此時的肉身,卻是脆弱的不像化的人類身體。

    簡而言之,這個道露火陣,禁锢的,就是用奪舍法下界的仙人。

    土墳猛然一裂,沙石亂飛,一個黑影從地底下飛了出來,滿臉暴怒,狂喝道:“就憑這種小道術也想控住我?”

    昊天君狂怒著,雙肩一沈,如天地般雄渾的仙力猛地釋發出來,直震的四周沙地猛地一陷,陷成一個約有數千平方米的大坑,而他的人就這樣懸浮在坑的正中心。

    那道幽藍的火圓彌漫在四面八方,將他地肉身困在正中。

    數公里外。秦臨川的唇角耳畔都在流著鮮血,鮮血源源不斷地震出,漸漸變成毒素發作時的黃水,看著十分淒慘。

    昊天君明顯感覺到這外圍的道火攔不住自己的仙力,但自己的仙力也極難將這火撲滅,不免又惱又怒,狂吼一聲,聲波穿過火苗。卷起滿地黃沙,化作一道小小的龍卷風,向著數公里外的秦臨川裹去。

    秦臨川身形一淡,拼著最后地道力,瞬移至西方,險險躲了過去。

    昊天君沈下臉來,看著四面八方的藍色幽火,體內仙力源源不斷地從自己脆弱的肉體內散發開去。勉強阻住這個火圓向自己靠近。

    他低頭,眼中異光一閃,便發現地下數十米處,也有一層淡淡道火正在燃燒著。

    昊天君緩緩擡首,盯著西邊數公里外的那個小黑點。暴怒的瞳中逐漸安靜了下來,回複了沒有一絲人類表情的可怖模樣。

    “死吧。”

    他有些烏黑的雙唇輕輕開合,說了兩個字,然后雙手像沒有骨頭一般。在自己的身周急速畫著符字,速度太快,就像是一片清影,根本看不見他寫了些什麽。

    雙手停在他地身前,安靜如黑玉,就像是剛才根本沒有動過。

    而數道仙力凝成的符字已經穿過了幽火的包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疾來到秦臨川的身前。耀著死一般地黑光,印上了他的胸膛。

    卟的一聲悶響。

    秦臨川體內鮮血將盡,這一記仙訣臨體,將他的胸腹砸地一片稀爛,卻只流出了一些黃水。

    他的身邊嗤嗤數響,一柄融融然的小仙劍倏然出現,環繞著四周,護住了他的身體。將那些黑光一般的符字斬成了碎片。飄落在了腳下。

    昊天君心頭微微一驚,感覺到這柄仙劍的氣息。下意識地擡頭望去。

    遠處傳來一陣密集的炮火時。

    只見天上一片密密麻麻的小黑點,呼嘯著,向著幽火之間昊天君脆弱地肉身襲來。

    密集火力,集結了很強大的人類軍隊力量。如果這些炮彈落了下來,在這樣小的范圍內,縱使昊天君對時間的領悟能力再強,速度再快,也極難保住自己的肉身。

    仰首望天的昊天君忽然笑了笑,此時的笑容顯得有些陰恻,有些讓人猜不出原因。

    一聲長嘯從昊天君的嘴里響起,清嘯陣陣,卻隱著讓人心悸地寒意!

    嘯聲未停之時,他地雙手上已經爆出了亮得刺眼的兩團光芒,昊天君終于將自己地仙力全部凝結了起來。

    在這刹那間,他已經明白了那道幽火禁锢的原理,很快地想到了解決的方法——仙力可以透過那道幽火,所以極難起作用,于是他猛地逼出仙力,聚在自己的拳上,以自己的血肉爲引,轟的一聲將仙力轉化成了人間的火焰,包住了自己的全身。

    以火對火。

    昊天君畢竟是仙人。

    嗤的一聲,昊天君看似輕松地突破了那道秦臨川以生命爲代價構成的火陣,化作一道青煙往西方掠去。他一出火陣,身后的爆炸聲便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大地震動著,咆哮著,怒吼著,火浪騰空,氣息大亂。

    昊天君沈著臉,雙手已經被燒成了兩團焦碳一般的事物,瞳中顯出了可怖的凶色。

    不理會身后人類武器的爆炸,不過兩個轉身,昊天君便已經沖到了數公里之外,冷冷盯著猶自捏著道訣的秦臨川。

    那柄仙氣盈盈的小劍,依然在秦臨川的四周飄浮著。

    昊天君雙眸一冷,一道寒光射向了秦臨川的身上!

    眼光及處,秦臨川體內的毒素大盛,頓時腐蝕了他的肌體,只聽得一聲悶哼,秦臨川慘慘倒在了沙地上。

    一切只是發生在電光火石刹那間。

    昊天君冷冷地站在秦臨川身前數十米處,眼光冷冷地看著仆倒在地的他。他的眼光似乎是某種可怕的力量。在秦臨川地身體上遊走著,秦臨川體內的毒素便會猛然活躍,縱使拼命用殘存的道力鎮壓,似乎也沒有辦法。

    眼光及處,秦臨川的肉身便會破開一個小洞,那處的肉漸漸化作幾絡黃水,流入身下。

    遠處的爆炸聲還在不停地響著,恐怖的聲響很適合爲此時恐怖的場景作背景音樂。

    昊天君地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不是在玩貓捉耗子的遊戲,如果可以近身將這個卑微的人類殺死,他不會猶豫。但當他看見在秦臨川身周遊走的那柄小仙劍時,他的神情有些異樣,似乎不想靠那柄小仙劍太近。

    饒是如此,秦臨川,這個人類的強者,也在仙人的目光注視下緩緩將死。

    目光殺人。仙人的實力果然可怕。

    沙地猛地一炸,又一個黑影從沙地里飛了起來,像一陣風般刮到秦臨川地身邊,抱著他便要往東邊逃走。

    昊天君淡淡看著那個黑影,伸手在空中遙遙一點。那個黑影的腰部便似乎遭受重擊,悶哼一聲,跪倒在了秦臨川的身邊。

    緊接著,那個黑影念起了咒語。抱著秦臨川的身體消失在虛空之中。

    昊天君微微一笑,自己的身體也淡了起來,同時消失在虛空之中。

    炮火聲已經停了,天地間荒漠上一片甯靜。

    過了數息,空中奇異地光線曲折,三個人影猛地平空出現,然后頹然分開。

    秦臨川奄奄一息的身體被震在沙地上,小仙劍有些孤苦無依地亂飛。

    在另一邊。昊天君呂岳大人腳掌踩著先前那個黑影的臉,淡淡道:“你的道力很豐沛,不過中毒后已經很差了。”

    秦童兒那張堅毅地臉,已經被這腳掌踩的有些變形,他剛才去抱秦臨川的時候,被黃水濺身,體內道力頓時急劇下降,再經曆瞬移間的極大消耗。所以被昊天君輕易地擒住。

    昊天君的話語中沒有什麽諷刺的意思。卻充滿了仙人獨有的輕蔑感。

    咯吱作響,昊天君呂岳輕輕踐踏著秦童兒的臉頰。踐踏著人類地尊嚴,黑黑的臉上閃過一絲殘忍的微笑。

    他擡首望向高空,瞳子里閃過一絲好奇之意,對著那處輕聲說道:“請下來吧,那位仙……”

    話聲戛然而止,昊天君低頭,發現一柄仙劍正從自己的胸膛間穿了過來,潤如潔玉,透如冰霜的劍尖滴著血,看著很美麗。

    昊天君微笑道:“這樣不行的,仙人,你還沒有在天庭的天路上洗體,所以仙力不夠純粹。”

    他緩緩轉過頭來,那柄仙劍在他的胸膛里劃了一個圈,鮮血猛地噴發出來,灑在他身后握著劍地那人身上。

    鮮血是青色,不知道里面夾雜著怎樣地毒素。

    在昊天君身后偷襲的是秦梓兒,她微低著臉,一頂笠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了淡淡地唇瓣,便已足夠美麗。

    她的雙手依舊堅定地握著那柄小仙劍的劍柄上,並不因爲面對著天庭的仙人而有絲毫慌張。

    她先前一直耗費大量仙力隱身在仙劍旁,而分出一部分神識留在云中,吸引著昊天君的注意力,終于把握住了這個機會,將仙劍刺入了對方脆弱的肉體中。

    昊天君的毒血已經噴濺到她的身上,她的皮膚漸漸變了顔色,好在比較緩慢。

    昊天君似乎並不在意仙劍在自己體內的割裂,輕聲道:“你既然已經成仙,爲什麽還留在這個肮髒的人間呢?我很好奇這一點,所以請你下來問一問。”

    秦梓兒依然沒有擡頭,黑紗遮住了她的雙眼,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昊天君食指輕輕在自己胸上的仙劍處一彈,铮的一聲響,仙劍頓時碎成碎片。

    “我沒有爆體,你很意外吧?”昊天君淡淡說道:“不要把我和那些低級的仙人相提並論,只要我適應了這具肉身,除非你能將我的肉身全部毀了,我便能夠將仙力凝縮在這肉體之中。”

    秦梓兒依然沈默。

    嗤嗤兩聲,秦梓兒和昊天君同時動了,化作兩道青煙,沒入虛空之中,肉眼再也追尋不到他們的蹤迹。

    戈壁之上一片空明,只是沙地上會突兀出現許多道筆直的線條,就像是有鬼魂正在畫著納斯卡線條。

    夕陽照耀著這片詭異的戈壁,紅紅的光芒打在黑礫之上,宛如幽冥地府。

    不知過了多久,兩個身影驟然出現在一方荒石之下。

    秦梓兒冷冷地看著身前的昊天君,一只秀氣的手掌拍在他的胸口處,往里面灌著仙力,那處正不停流著青色的血液。

    昊天君靜靜地看著秦梓兒,一只有力的手耀著仙光扼住了她的咽喉。

    頭頂的笠紗承受不了高速運動帶來的顫抖,倏地一聲化作片片紗屑,隨風而去,露出了秦梓兒那張清麗的不似凡人的面容。

    昊天君看見她的面容,瞳子猛然緊縮,烏黑的嘴唇抖動著:“小公……”

    秦梓兒依然沈默著,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甚至比昊天君這個正牌仙人還要顯得冷漠一些,但她的瞳中仍然不可避免地出現一絲詫異,不知道昊天君爲什麽會如此驚訝。

    但這是個好機會。

    秦梓兒猛地將自己體內的仙力灌入到對方的身體之中,她知道昊天君此時仙力磅礴,正在巅峰之時,如果再加上自己的仙力,這具殘破的人類肉身還能承受得住嗎?——這樣的結果,必然是兩個人同歸于盡,但即便是這樣,她也接受。

    只是此時她的咽喉被對方死死地扼在手中,如果昊天君從失神的狀態中擺脫出來,那首先死的,肯定是自己。

    秦梓兒忽然發現昊天君歎了口氣,近在咫尺的醜陋五官上現出一絲微笑,瞳子里回複了清明。

    她知道對方已經回複了清醒,那麽自己即將面臨的,便是死亡。

    大家同爲仙人,但自己和對方差的太遠太遠。

    秦梓兒的心底深處歎了口氣,如秋水一般清澈的眸子里卻現出了一絲解脫,一絲微笑。

    但她的右手依然貼在昊天君的胸膛上不停地灌注著仙力,她骨子里是個很倔犟的人,就算知道必敗,也想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完。

    秦梓兒感覺自己的咽喉微微作痛,看來昊天君準備發力了。

第六卷 梵城 第四十一章 天有眼

    第四十一章 天有眼

    強大的仙力干擾在戈壁之中震動著,震得一大片荒漠沙粒滾動,顯得十分不安,連那微熱的風,也受不了這些仙力波動的壓榨,淒楚無力地由四面八方向那個點湧去。

    在那個點上,秦梓兒與昊天君已經到了生死關頭。

    狂風漸作,卷著黃沙裹在二人身外,就像是一層厚厚的黃繭。沙繭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將兩人與這人間的天地隔絕開來。

    秦梓兒如畫一般的清眉紋絲不動,手掌耀著仙息黏在昊天君的胸口。

    昊天君狠狠扼著她的咽喉。他的雙手在先前的戰斗中,已經被秦臨川的本命道火燒成了兩團焦碳,勉強還能分辯出五指。

    黑黑的五指緊緊地扼在女子雪白的頸上,相襯之下,視覺上十分震撼。

    仙人臉上雖然沒有什麽表情,但瞳子里卻是閃過了一絲煞意。

    刹那之后,那絲煞意迅疾化作懼意,由懼意再轉成惘然,不知在這電光火石間,昊天君的神識里經曆了怎樣的變化。

    昊天君冷冷一哼,出乎意料地將右手從秦梓兒的雪頸上滑下,在空中化成一道虛影,狠狠斬向秦梓兒的右手腕。

    嗤的一聲破風而至,秦梓兒空著的那只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小圓,極巧妙地從腋下伸了出去,擋住了昊天君的手刀。

    碰的一聲悶響,黃色沙繭大碎,二人的身形又出現在戈壁之上。

    一連串細微的響聲夾雜著仙力沖撞的聲音響起,在這二人的身間方寸地里,氣流流動,卻看不見雙方地手影。二人交手的速度早已經超過了肉眼能夠看到的極限。

    不知過了多久,秦梓兒一聲悶哼,臉色慘白,停了手,一道鮮血從她的唇邊流下,而先前昊天君噴在她身上的毒血也漸漸開始腐蝕她的衣裳。

    昊天君狠狠一掌砍在秦梓兒附在自己胸上的手腕,喀喇一聲,秦梓兒右腕骨折。卻還有皮肉相連,竟然沒有斷掉。

    “你附身的肉體力量太差。”秦梓兒冷冷看著與自己隔著幾十厘米近近相對地仙人,左手在空中迅疾一拈,道訣從指尖化出,空中光線悠悠一斬,憑空出現了一道隨風擺動的弱柳。

    弱柳在二人身間往下緩緩飄去。

    秦梓兒左手一領,那絲弱柳在空中倏地一聲化作萬千碎片,灑在兩人的身體上。

    “靈弦三法”中的弱柳弦。

    秦梓兒的道力從來都不是以充沛見長。但她的道術技巧卻是公認的人間第一,比易天行的蠻打要厲害許多。

    她左手結著靈弦,右臂上卻是馬上仙力再現,青光一綻,將垂垂將斷地右手腕修複大半。

    滲著血絲的右手。仍然是牢牢黏在昊天君的胸膛上,源源不斷地往他體內灌注著仙力。

    昊天君只覺渾身身體一僵,緊接著感到對方灌注仙力的速度愈來愈快,自己的肉身感覺到腫脹。每一個細微地關節都開始有些鼓了起來。

    他知道這是爆體的先兆,不由面色漸漸變冷,如黑爪一般的右手忽地一聲,在弱柳弦奏效之前破風而出,拍到秦梓兒的額頭上!

    “放手,不然我殺了你。”昊天君凝住強大地仙力,輕輕按在秦梓兒的額頭上,烏黑的嘴唇微微動著。

    秦梓兒微微閉目。一指向天,毫無煙火氣地點了出去,恰恰點在昊天君的手腕上。

    昊天君手腕一麻,被震了回來,感覺著自己體內的異象,不由又驚又懼,狂喝道:“快放手,不然我殺了你!”

    殺字出口。根本不等秦梓兒回答。他悶哼一聲,瞳中幽幽黑色大作。猛地罩在了秦梓兒的身上。

    秦梓兒身上粘著的毒血受此眼光召引,猛地一聲加快了侵蝕的速度,腐進了她地衣裳,往著她的肉身侵去。

    秦梓兒臉上顯出一絲痛苦之色,旋即冷冷望著昊天君道:“你有很多種法子可以殺死我,爲什麽選這最慢的一種?”

    這是秦梓兒的疑惑,也是她的倚仗。

    昊天君似乎不敢殺自己。

    她不知道爲什麽會這樣,在血腥的戰斗中,仍然有無數的疑問湧上她的心頭,甚至超過了生死所能帶來地震駭。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自爆地恐懼占據了昊天君的心神,他有些失神地盯著面前美麗地女子,焦黑的右手像是重傷后的士兵在呼喚著白衣護士的安慰,頹然無力地在秦梓兒的面前揮舞著,卻始終無法將這蘊含著無上仙力的右手擊殺出去。

    弱柳弦已經開始在發揮作用,將昊天君與秦梓兒緊緊的縛在一處,此時如果昊天君不馬上將秦梓兒斬殺,再過一刻,仙人最害怕的爆體就會降臨到他身上。

    秦梓兒仙力將盡,漂亮的眸子里全是疑惑,她知道自己此時隨時都有可能被眼前這個強大的仙人殺死。

    他爲什麽不殺?

    這種疑惑讓秦梓兒有些惘然,她下意識看著昊天君已經有些癫狂的面容,根本沒有一絲恐懼,反而有些癡癡說著:“那你殺吧。”

    踏上仙路之后的秦梓兒,本身清淡的性格顯得更加的清淡,與這人間的情緒似乎脫離的更加快了,尤其是在歐洲這段時間的潛修,少了易天行這個妄人的干擾,她已經離這個人間越來越遠。

    生死對于她來說,似乎不再是一個值得費神考慮的事情。

    她只是有強烈的探知事物真相的本能,她只是欲將這清清雙瞳,看破萬丈紅塵。看那繁華之后,究竟隱著些什麽內容。

    昊天君一聲狂嘯,終于出手!

    他那一雙焦黑地手挾著仙力從左右兩方擊出,如同兩道黑龍一般擊向秦梓兒的額角,喀喇一聲,被秦梓兒精巧道弦控制著的身體,馬上動了起來。

    弱柳弦道術雖精,但也抵不住正牌仙人用強悍的仙力蠻力破之。

    尤其是昊天君此時仙力澎湃。又被秦梓兒灌入了大部分仙力,力量更是恐怖。

    秦梓兒仙力將盡,只來得及用空著的左手在空中畫出兩道道符,俏麗的指尖,就像在空中撫摸著某人的臉頰一般。

    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思念。

    道符奏效,空間地運行軌迹便在這一刻稍微扭轉了一絲,如黑龍般擊過來的雙拳,在臨到她面門之時。猛地沿著道符設定下的曲線往下滑了一滑。

    便是這一滑,昊天君恐怖的兩個拳頭便沒有擊碎秦梓兒的頭顱,而是重重地擊在了她的肩上。

    兩聲悶響似乎同時響起!

    秦梓兒左手的食指尖輕輕點在昊天君的眉心。

    而昊天君地雙手狠狠砸在她的身上,喀喇兩聲,秦梓兒雙肩俱碎。就像是塌入了身體里,看著淒慘無比。

    一道清光遁入昊天君的眉心里,讓他清明了起來,從暴戾的情緒中瞬間擺脫。

    他似乎癡了呆了。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看著軟綿綿挂在自己胸前的秦梓兒,發現這個女子已經奄奄一息,無力再戰。只是這個女子不知從何處來地毅力,竟然在昏迷之中,依然將右手掌黏在自己的胸膛上,往里面灌著仙力!

    一聲有些瘋癫般的笑聲從昊天君的唇里傳了出來,這笑聲有些像是在哭。一種絕望地哭,這種絕望來自內心深處,是一種不甘心,明明自己可以擺脫這種局面,卻無法擺脫。

    很矛盾的說法。

    “求你了,放手吧。”

    昊天君感應著體內蠢蠢欲動,已經快要壓制不住的仙力,似哭似笑地對著身前昏迷中的秦梓兒說道。他也受了很重的傷。肉身已經殘破到快要不能支撐。

    他瞳子里閃過一絲冷色,猛地擡手。砍下!

    秦梓兒看似柔嫩的右臂,卻是像柳絮一樣綿軟韌力,砍的血肉橫飛,卻是依舊挂在那處。

    原來……她先前的弱柳弦,竟是大部分施在了自己地手臂與對方的胸口連結處!

    一掌,又是一掌。

    狠狠地砍在秦梓兒的手臂上,肩頭處,將這清麗不似凡間人的女子身上砍的亂七八糟,血水橫流,卻依然沒有辦法將之斬斷,仍然沒有辦法阻止秦梓兒往體內灌注著仙力。

    昊天君哭喪著臉,嗚嗚叫著,恐懼著,半坐在沙地之上,像一個屠夫似地不停地砍著秦梓兒手臂,也不知道秦梓兒的弱柳弦竟然精純到了這種程度,竟然怎樣砍,也始終有那麽一絲半絡連著。

    女子的鮮血像是不要錢似地潑灑在戈壁灘的沙礫中,染黑了一大片。

    “放手吧。”昊天君乞求著,眉毛已經亂作了一團,烏黑地嘴唇開始反白,像個孩子一樣又哭又笑著。

    秦梓兒終于緩緩地醒了過來,依然將右手黏在他地身上,眼中滿是疲憊,身上滿是鮮血,無力地微笑問道:“爲什麽不殺我?”

    “殺?……呵呵呵呵……”昊天君尖聲笑了起來,夾著仙力的笑聲震地戈壁上沙飛石走,煙塵蔽天,聲勢驚人。他猛然一冷,毫無一絲情緒說道:“對啊,我爲什麽不殺你?”

    “殺你。”

    “殺你。”

    “我要殺了你!”

    昊天君黑中夾白的嘴唇不停翕動著,就像是老糊塗了的人類,在談論著今天晚飯放了鹽沒有。他的眼光在秦梓兒的身上掃過,然后又很奇怪地看了一眼天上,然后又轉了回來,盯著秦梓兒的眼睛:“對。我要殺了你。”

    緊接著,秦梓兒先前催入他體內的青光一現,讓他地神智再次從暴戾中脫離出來,他帶著哭腔哼道:“可是……我不敢殺你啊。”

    “求求你,放手吧,不然自爆之后,你也會死的。”

    “死便死吧。”秦梓兒有些木然地望著他,“就這樣孤獨地活著。似乎也沒有什麽意思了。”

    極遠處的戈壁上躺著兩個人影,那是垂死的秦童兒和秦臨川。

    只要沒有壞,時鍾總有分針指向十二點的時候,鍾聲總會響起,回蕩在空曠的大廳或是溫馨的臥室,告訴人們,時間到了。

    昊天君忽然安靜了下來,微微低頭。感受著體內的某種振動,發現了輕輕地一聲。他歎了口氣,擡起了臉,臉上挂著一絲很莫名的笑意:“時間到了,你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秦梓兒搖搖頭:“不走了。你和我都不是屬于這個人間的人,那便一起消失最好。”

    昊天君忽然寒意大作:“我是真想殺了你啊。”

    秦梓兒微微偏頭,清麗的容顔上沒有什麽表情:“那便殺吧。”

    這種無趣的對話,兩個人已經重複了許多次。

    昊天君微微眯眼:“可是殺不得。我在天上還有親朋,還有好友,還有很多我在乎的人,如果我殺了你,他們就會很慘。”

    秦梓兒似乎並不驚訝,淡淡道:“能告訴我,我是什麽人嗎?”

    昊天君冷笑道:“你很聰明,親愛的小公……子。先前你在我體內植下靜心符,就是知道我因爲某種原因不敢殺你,但是又怕我在狂暴之下,無意識殺了你,所以你才會不惜耗費仙力,讓我一直保持著清醒。”

    他接著說道:“因爲你知道,只有當我清醒的狀態下,我才會不敢殺你。”

    “我不知道你爲什麽不敢殺我。”秦梓兒靜靜望著他。“所以我想知道。”

    原因就這麽簡單。

    昊天君忽然擡起頭來。望著頭頂那片似乎萬古不變地蒼穹,面上有些失神。喃喃念道:“因爲天有眼,所以不敢殺你。”

    “天有凶眼啊!”昊天君昂首向天,沖著那片蒼穹嘶吼著,像一只困獸。

    “我究竟是誰?”秦梓兒依舊可怕地保持著冷靜。

    昊天君忽然笑了起來,笑容有些慘烈,有些陰森:“我都要死了,你認爲我會告訴你嗎?雖然我不敢殺你,但是我也不會告訴你,終有一日,你會爲今天的事情付出代價,那些在天上看著這些事情的人,會后悔的。”

    秦梓兒微微低頭,長長的眼睫毛眨動了一下,然后陷入安靜。

    “先界之時,已經感覺到斬龍台已經被易天行毀了,以后天界再很難下來人,除非她們親自來。”昊天君陰陰笑著,“你就慢慢思考自己究竟是誰地問題吧。”

    “你要死了。”秦梓兒擡起頭來,看著昊天君的雙眼,她只剩下幾絲血肉的右臂依然連在昊天君的胸膛上,似乎在說一個很無關緊要地問題。

    “是啊。”昊天君深深嗅了一口氣:“我已經能夠嗅到死亡的味道。”

    他的體內仙力已經失控,開始在肉軀內狂暴地運行著,不時讓他的肉身突起一個大塊,看著有些惡心。

    “仙人死亡之后去哪里?”

    “幽冥。”

    “如此也好,還可以投胎。”

    昊天君忽然看著秦梓兒,沈默半晌后說道:“我沒有到脫離輪回的境界,所以一定會下幽冥,但你記住,不要輕言生死,如今的天界已經不是以往的天界,如今的人間不是以往地人間,如今的幽冥……也早不是以往的幽冥。”

    說完這句話,昊天君忽然一張唇,從體內噴出一道仙氣,打在秦梓兒的眉心,將她打暈了過去。

    昊天君坐在沙礫之上,看著這人間的景象,微微皺了皺眉,試了一試,發現秦梓兒的右手仍然扯不下去。他輕輕拈了個仙訣,將先前被自己彈碎的仙劍碎片攏了過來。

    無數的光點從沙漠里地四面八方聚集,彙聚成了一柄小仙劍。

    昊天君握著小仙劍,猛地斬向秦梓兒地手臂!

    看著秦梓兒右臂不停扭動著的血肉,昊天君握著仙劍,有些失神,喃喃道:“我都要爆了,你還抓著我干嘛?居然斬也斬不斷,果然不愧是最受玉帝疼愛地小公主,只在人間修行,便已經如此厲害。”

    他有些神經質地扯動唇角笑了笑,低頭看著自己的胸膛,然后將仙劍從自己的脅下刺了進去,然后沿著自己的軀干畫了一個大圓圈。

    仙劍過處,光滑一片。

    一聲極淒厲的慘叫!昊天君生生將自己的肉身割下了約有兩個籃球大小的肉塊,正是秦梓兒一直黏著的胸部。

    他的身體正中出現了一個恐怖至極的空洞。

    昊天君勉強站起身來,鮮血滴在他的腳下,滴在秦梓兒的身上。體內仙力的沖突讓他有些站立不穩,他握著劍,側著頭,看著地下昏迷的秦梓兒,幽幽道:“漂亮的小姑娘,真想殺了你啊。”

    天上風云突變,一大片的烏云似乎受到了什麽力量的感應,迅疾地圍攏了過來,遮住了日頭,讓這片戈壁陷入了黑暗之中。

    烏云深處,隱隱有閃電有龍絞動厮殺。

    昊天君看了一眼云深處,沒有一絲表情:“天有眼,我知道,我沒有殺她,你們也應該看到了。”

    他有些頹然無力地往沙漠深處走去,然后躺了下來,深深地陷入了流沙之中,越陷越深,不知道深入了地下多少米處。

    狂風大作,戈壁上的沙礫和空中的風云似乎受到了沙漠深處某種力量的吸引,打著漩兒往那處彙集,形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漩渦,吹拂著地面上能移動的一切事物。

    沙漠深處忽然傳來了一聲悶響。

    天地在這一瞬間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極靜之后,是極爲狂戾的暴風雨無由而止,灑在了戈壁灘上。

    數百平方公里的戈壁猛地一震!

    往下坍塌,一直坍塌了數米之深,而在沙漠的最中心處,甚至坍塌了三十幾米,看著就像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天碗。

    如同一個核爆在地底發生,猛烈的震動將地面上的那些被毒死枯干的植物震了起來,強大的元氣亂流將這些事物絞成了碎屑,飄拂在了空中。

    秦梓兒被震醒了過來,艱難地站起身,看著遠處沙漠里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感應著那處傳來的強大氣息,不免有些驚懼。

    一個數百平方公里的大坑,這是怎樣的力量?

    不知過了多久,風暴終于停止了,在空中飄拂著的碎屑也落在了地面,鋪上了淡淡的一層黑灰,黑灰所觸之處,一應枯萎,看來劇毒無比。

    秦梓兒站在被壓的極低的烏云層下,右臂已成染血碎絮,面色靜然,不知在想些什麽。

    仙君呂岳,死于自爆。

第六卷 梵城 第四十二章 閑筆

    第四十二章 閑筆

    秦梓兒拖著自己被碾成夏時老柳絮的右胳膊,踉踉跄跄著,往戈壁的邊上走去。

    她在人間的父親,在人間的兄長此時還躺在那處,身上冒著黃泡,慘白的面皮下隱著一層死亡的灰色。

    秦童兒還有氣息,秦梓兒輕輕一掌拍在他的后背上,將體內殘存不多的仙息渡了進去,助他療傷。

    淡淡光芒閃過,秦童兒醒了過來,看著身邊的妹妹,無力說什麽話,只是將自己一直深深按在腰側的右手,放了下來。

    一陣風吹過,吹起了他的衣裳,這才發現秦童兒的手一直放在一個小型儀器上,不知道是操控什麽東西的開關。

    在這片戈壁之下,還藏著另一顆核彈。

    秦臨川也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瞳里已經沒有什麽光彩,似乎隨時可能再次閉下。

    “你來了,我很開心。”

    這是秦臨川死之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說完之后,他便躺在了微熱的沙礫上,面上帶著微笑,放松著自己的四肢,似乎不是死亡,而是擺脫了某些責任之類的事情,開始享受難得的休憩。

    秦梓兒扶著兄長的肩頭,在父親的屍體旁邊安靜地坐著,天上無由而動的烏云狂風已經漸漸散了,露出這天地連接處的那輪日頭。

    紅日如血,似乎很疲倦地緩緩向著沙漠下方沈去。

    很多年后,秦梓兒依然覺得那一天發生的事情,一點都沒有真實感,就像是一出荒誕的現代劇。

    冰天雪地里,連四周高達數萬米的高峰,都被凍成了雪白。所有的岩面上都覆蓋著冰雪,遮住了原本的顔色。

    在雪谷之中,有一個極大地地裂之口,在那裂口里,岩漿正在沸騰,不時抛出幾道金色高溫的岩漿浪。

    在岩漿之中,易天行閉著雙眼,盤著散蓮花。雙手捏著蓮花童子手印,正在不停地吸納著岩漿里的高溫和火息。

    這處地裂高溫異常,卻正是讓重傷后的他快速療傷的聖地,四處紅熾高溫的岩漿像人間的風一樣,從四面無八擠壓過來,按摩著他身體上的每一處傷口,濃烈地火息也緩緩灌了進去。

    腦中輕聲吟著經文,以坐禅三昧經之法。催動體內金色青菩提心,將那些火息化作絲絲火元,存入菩提心中。

    他在這處融爐一般的地穴里已經洗了好幾天澡,用那些高溫的岩漿當浴露,感覺有些荒誕。但也確實十分舒服。

    傷已經全好了,只是貪婪于其中的熾烈火息,所以易天行舍不得馬上離開。

    真武大帝似乎很畏懼這處地穴的高溫,飄在空中雪峰的半山腰上。對著地底很遠處的易天行輕聲說道:“差不多該起來了。”

    大帝說話的聲音很輕,但很玄妙地在易天行地耳邊響了起來,清清楚楚。

    易天行捧了一把紅通通的岩漿,往臉上使勁兒擦了擦,覺得精神不錯,便一個筋斗翻了起來,腳下帶著兩道紅色岩流,飛出了地穴。

    岩漿灑在冰雪之上。迅即融蝕出了兩道口子,露出里面的堅硬岩石。

    易天行抖了抖身體,撲進了雪峰下厚達數十米的雪中,只聽得嗤嗤一陣亂響,厚厚的積雪被他身上地高溫迅疾融成氣流,白色霧氣灌滿山腳。

    將身體的溫度降了下來,易天行才飛到數公里外的那個草舍里,取出了真武大帝給自己備好的袈裟。套在了身上。

    他身上地頭發和眉毛。在經過那道可怕的冰河時,已經被罡風全部吹掉。這幾天的休養,眉毛長了出來,頭發卻還是沒有什麽動靜,所以穿著那身袈裟,看著還真像一個小和尚。

    草舍其實是搭在巨龜的龜殼之上,巨龜緩緩沿著這北極之地的寒峰下爬動著,易天行坐在草舍中,感覺自己就像是在人間坐海船一樣舒服。

    真武大帝身形一虛,出現在了草舍里,坐在易天行的身旁,倒了一杯像茶似的飲料,遞了過去。

    易天行面色平靜地接了過來,輕輕啜了一口,然后開始盤膝打座,將從地穴里吸納的火息全數轉化成清靜地元氣,一片淡淡的光芒從他的身體里滲了出來,漸漸攏于他的背后,形成了一道清光融融的光圈,微妙光中清純甯和,隱有佛光乍現。

    真武大帝看著他身后的異象,微微眯眼,似乎有些吃驚于他的進境。

    過了許久,易天行緩緩睜開眼睛,輕聲問道:“那處地穴是什麽東西?居然岩漿能有如此高溫,而且火息無比純正,就像三昧真火一樣,在里面洗澡很舒服。”

    真武大帝微微笑道:“那是老君爐。”

    “啊?”易天行一驚,難道自己這些天就是在老君爐的火苗里洗澡?難怪如此舒服,難怪那處地火息如此強大——轉眼他又想到自己地老猴師傅當年也曾經在老君爐里玩耍過,不由嘻嘻笑了,覺得天上人間的事兒都是這麽巧。

    真武大帝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微笑著解釋道:“三清閉關修煉去了,但一應法寶都留了下來,像你在下層天界遇見地那些法寶都是這些遠古仙人留下來的事物,都由玉帝掌控著,只是威力已經大不如前。但老君爐沒人看管,玉帝卻不敢留著,溫度太高,隨時可能把淩霄寶殿燒了,所以才暫寄放在我這兒。”

    他看著草舍外的莽莽雪原。歎氣道:“也只有這樣的極寒之地,才能鎮住老君爐的火威。”

    易天行能感覺到這位仙力無比強大的大帝情緒似乎有些黯然,卻不知該說些什麽,接過對方遞過來的一碗湯,不由皺了皺眉。

    他已經喝了好幾天這個湯,這湯不知道是什麽做地,腥味太重,不過確實生肌止血。大補啊……

    他捏著鼻子,很爲難地將那碗湯小口小口地抿了進去,不知道爲什麽,托著草舍漫步的巨龜在此時低聲吼了一聲,似乎很憤怒于某些事情。

    草舍里是安靜的,真武大帝與易天行二人保持著沈默,並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之后。

    “當初說好的,你用我門人的身份從天路上來。我派人在南天門接你。我派出去的人,在南天門外那片宅子里等了你三天,結果沒有你的蹤迹,這是怎麽回事?”真武大帝看著他的雙眼,靜靜說道。

    此時大帝地身上依然穿著那身黑金甲。腰纏蟒玉帶,長發披肩,看著古意十足,而他下意識里自發梢甲隙里散出來的仙息。已經能夠讓易天行感覺到他的無比強大。

    易天行淡淡道:“上天的時候天路炸了,再說了,我讓你接我,你就應該親自來,那一層天界里很有些厲害角色,我一個人怎麽辦?”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道:“不用黑著臉,在這里扮些什麽。你知道我是不方便去那層天界的,讓門下去接你。已經壞了規矩。”他話風一轉,又道:“可你不該在那層天界里四處打殺,如果你悄悄從東方天路上來,斷不至于傷成你如今這模樣。”

    易天行眉梢一挑道:“我上天的目的,難道你還不清楚嗎?除了打殺,還能做什麽?我本來就是個渾人。”

    “以渾人自诩,童子,你太過于強調自我保護了。”真武大帝皺了皺眉頭。

    易天行搖搖頭:“我說過。別叫我童子。叫我易天行……童子?總覺得是在玩乩童起乩。”

    “好。”真武大帝沈臉道:“易天行,你在天界里鬧的事情太大。居然斬了五公主,玉帝斷斷不能容你。你既然來投靠于我,豈不是陷我于不義?”

    “又錯。”易天行冷冷道:“不是我來投靠你,是你們需要我上來。”

    真武大帝一皺眉,便聽著易天行繼續說道:“我不理你與觀音菩薩有什麽交情,我也不會相信在人間時,貼在真武大帝像上那些小紙條,便能夠讓你對我青眼有加,冒著觸犯天庭尊嚴,也要保住我性命。”

    易天行有些沒好氣說道:“天庭現在亂七八糟地,大家心里有什麽想法都不清楚,我可沒要求你幫我,你可別趁機喊我……”

    真武大帝笑了笑,舉手一揮,數十張小紙箋很輕柔地飛了出來,就像魔術師手上的紙牌一樣,排著隊,出現在易天行的面前。

    頭一張紙箋上寫著:“今日叩門君不應,來日還請多加看顧。”

    易天行愣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這是他們一大家子人往西藏旅遊時,路過武當山的時候,自己留在金殿里的小字條。

    真武大帝微笑道:“事后,你又留了很多張紙條,讓我看顧于你。看在我與朱雀前世情份之上,你提地要求我都答應了,怎麽如今又說,是我需要你上天?”

    易天行沈默了一會兒,忽爾笑道:“我悟道中有次關鍵的機緣,便是在武當山你的地盤里。當時我就想,爲什麽西遊記里老吳的段子會在武當山應驗。你也知道,我這一世是被觀音菩薩像石頭一樣扔到人間地,那這些事情自然與菩薩有關,自然……這些事情也就證明了,你與菩薩的關系。”

    沈默了很久,真武大帝忽然微笑道:“你知道我們現在在哪里嗎?”

    易天行喝了一口那個淡淡青色的飲料,走出了草舍,站在巨大的龜殼之上,舉目遠眺,看著遠方那道龐大的不可思議的白色天慕,喃喃道:“此處如此寒冷。應該是北極紫薇大帝的管轄區域才對。”

    他忽然皺了皺眉,看著身后從草舍里悠悠行出來的真武大帝,有些遲疑問道:“你……怎麽在這里?”

    真武大帝微笑道:“天界也不是一成不變地,我……便是如今的北極紫薇大帝。”

    易天行心里猛然一驚,面色卻保持著甯靜,斟酌半晌后問道:“升官啦?”

    “只是個稱呼罷了,你那師傅說過,皇帝輪流做。今天到他家……”真武大帝在龜殼上的一處粗紋處坐了下來,唇角浮上了一絲詭異的笑容,“我是什麽時候來到這北極中天之地的?已經有很多年了吧,那時候人間應該剛好是宋初之時。”

    易天行搓了搓手,實際上是在掩飾內心的緊張,半蹲在真武大帝的身旁,看著大帝頭頂披散的黑發,小心翼翼問道:“按品秩來算。您現在就算是天庭老二了?”

    真武大帝眼瞳里迅疾充滿了融融笑意,轉首望著易天行:“怎麽?很意外?”

    “不意外。”易天行笑了,“但凡和觀音菩薩關系好地人,總是容易升官地,這是曆史上早已證明了的事情。”

    巨龜緩緩地沿著高聳入天地雪峰緩緩爬行著。天地間一片靜寂。

    “你如今掌管三十二天司,各方戰神,按道理來講,除了玉帝。這地兒應該沒人能威脅到你。”易天行撓撓鼻子,“爲什麽還會來幫我?”

    真武大帝搖了搖頭,唇角顯出一絲苦笑:“玉帝老糊塗了,天庭秩序一團糟,而且五公主在他的授意之下,妄干人間事宜,壞了三界秩序,弄得戾氣大作。”

    易天行靜了下來。旋即微微皺眉掩飾住自己心中所想:“我不認爲這是多大的事情。”

    下意識里,他不想和真武大帝討論這些太恐怖的政治問題。

    真武大帝靜靜望著他:“事情不大,但戾氣上沖,卻讓天界有些混亂,你可知道你上界之前,天庭曾經發生過一件大事?”

    “什麽事情?”

    “二郎神反了。”真武大帝微笑道,看不出來有什麽驚駭。

    但易天行很驚駭,二郎神反了?

    二郎神反了!

    “噢噢。”易天行半蹲著。不停撓著腦袋。“這些破事兒怎麽都湊一堆兒來了?”他心里很清楚二郎神反出天庭代表著什麽,這事兒所能造成的震動。比起老猴大鬧天宮也差不到哪兒去。

    真武大帝道:“顯聖真君仗著一身脫凡本事,生生斬了天庭里地若干強悍神將,若不是有他在頭前橫掃了一番,你以爲此次上天,會如此輕松?”

    “我不管這些。我的目的是明確的。”易天行眯著眼,看著隨著巨龜行走而顯得微微波動的滿天雪景,“你幫我想法子送到須彌山去,我要去找我師公。”

    “找到你師公又如何?”真武大帝微笑著問他。

    易天行一聳肩:“找到師公就去把我師傅救出來。”

    “然后呢?”真武大帝笑道:“然后你就可以把這天上人間諸多事情全數抛開,只把這些事情讓那猴子去鬧?易天行,你不會覺得自己太怯懦了些嗎?”

    易天行恥笑道:“有實力才可以扮酷,打不贏人,當然要拍屁股走人。”

    “那你在下層天界里怎生殺地如此驚天動地,竟然惹得玉帝請動了遠古神器來對付你。”

    易天行語塞,應道:“那小五把仙人從斬龍台塞到人間去了,俺家在人間,當然得把斬龍台毀了。”

    “原來你還是有放不下的事情啊。”

    “廢話,如果有人把武當山燒了,看你急不急。”

    “你和朱雀鳥已經燒過一次了,我似乎也不怎麽急。”真武大帝微微笑著應道。

    “人間現在怎麽樣了?”易天行安靜問道,終于還是沒有忍住對那邊的關心。

    真武大帝輕輕揮手,從草舍里運出一杯像茶似的東西,喝了下去,淡淡道:“無妨,五公主派下去地人雖然強大,但應該足夠聰明,不會去招惹你家的人,也不會去招惹我的地盤。”

    直到此時,真武大帝的話語里才顯出一絲帝王的霸氣。

    易天行略微放下心來,道:“那人間那些道門怎麽樣了?嗯……有個叫秦梓兒的女生,她已經踏上仙路,只是還沒有來天庭報道,會不會有什麽麻煩?”

    真武大帝似笑非笑看了他兩眼,悠悠道:“你知道的事情還是太少,放心吧,就算你死了,她也不會死的。”

    易天行一怔,問道:“怎麽回事?”

    真武大帝不答他,反而微微皺眉道:“只是張果老正在往省城去,不明白他爲什麽如此執著。”

    見他避而不答,易天行知道問了也是白問,只得順著他地話接道:“張果老?八仙里倒騎驢那個,應該沒什麽厲害……往……省城?”他的聲音忽然高了起來:“這老不死的準備干什麽?”

    “我也不明白。”真武大帝忽然眼色中閃過一絲笑意,轉頭問道:“你在人間的時候,是不是得罪過西方的血族?”

    “應該……算是吧。”易天行撓撓腦袋,腦子里閃過自己在香港在歐洲欺負吸血鬼寶寶們的畫面。

第六卷 梵城 第四十三章 紅衣與叫驢

    第四十三章 紅衣與叫驢

    省城里有一座式樣古仆的小院落,內里是個二層樓的建築,古色古香,院內院外交雜種著些耐寒的植物,一入秋時,自然顯出生命力來,與別處花園里不一樣的大綠色,將整個院子打扮的青青一片。

    這是吉祥天往年在省城的院子,秦梓兒還是吉祥天小公子的時候,便曾經在這里住著。也正是在這個院子里,秦梓兒曾經想過要殺死易天行,但后來又曾經耗廢命元,幫助易天行與清淨天的長老大戰一場。

    友也罷,敵也罷,都是過去了的事情。

    秦家都是些很古怪的人,情緒很少會體現在各自的臉上,包括家庭成員之間也是如此。唯獨有個例外,那丫頭成天甜甜笑著,小嘴兒嘟著,說話可人——就是這幾年里一直擔任省城六處主任的秦琪兒。

    那個扎著馬尾巴的可愛小女生。

    當了幾年的“秦主任”,秦琪兒偶爾也會解下自己腦后隨著走路一蕩一蕩的小辮子,學著那些婦人一樣盤在頭頂,頂個荷包蛋,看著沒有成熟美,反而有些好笑。

    省城六處的職員們都很喜歡這個小姑娘主任,因爲秦琪兒很少安排那些年青的修士子弟們繁複的工作,更多的是在六處“棺材大樓”里面開遊園會。

    自從這件事情發生之后,全中國的六處都就地解散,有強大師門可以倚靠的都各歸師門,其余的職員也進入了潛伏狀態。

    但秦琪兒不可能離開,畢竟平日里六處還要處理那麽多事情,不可能全盤丟下,省城這里雖然安全。卻也不能擅離職守。

    所以她離開了六處的大樓,領著手下的一干人等進入了省城,在姐姐當年曾經住過的小院里停留下來。省城是安全地,所以她並不擔心那些天上的仙人會來對付自己。

    晨光熹微,秦琪兒從床上起來,赤腳踩在那純白色的羊絨毯上,撐凳看著院子里的景色發呆。她知道,自己的姐姐以前也很喜歡赤腳踩在這毯子上發呆。

    不知道家里人現在怎麽樣了?

    西域戈壁上的消息還沒有傳回來。她也不想去小書店問。畢竟她只是和易天行關系不錯,易天行離開以后,她再去小書店,總覺得自己身份有些尴尬……尤其是陳叔平也來到了省城,住在小書店里,這個認識一直讓秦琪兒異常憤怒。

    想了一想,秦琪兒去馬馬虎虎地洗漱了一下,隨便擦了擦臉。從手腕上取下橡皮筋往黑黑的頭發上一套,便蹦著下樓去,腦后的馬尾辮像精靈一樣地跳動著。

    在小樓后面地花圃里,她看著那些金線菊下濕土,不知怎的。眼圈慢慢地紅了起來。

    “你啊,如果知道現在這人間的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那你當年還會做那些事情嗎?”秦琪兒勉強微笑著,給菊花澆了澆水。“蠢師兄,現在回頭看,你做的那些事情真的是很沒必要,知道嗎?如果你還在的話,會怎麽做呢?”

    晨風拂過花圃,吹得剛剛醒來的金線菊花微微顫動,就像是在回答她的問話。秦琪兒甜甜地啓齒一笑,說道:“知道啦。你個大懶鬼,現在就喜歡睡覺,什麽都不想管。”

    緊接著,她撓撓腦袋,扁扁嘴,似乎有些生氣,轉身離開了這個花圃。

    幾個月前,易天行曾經在海外遊玩過。當時不知怎地與教皇搭上了關系。大家草擬了一些協議,相關的談判。一直在秘密進行中。哪怕是最近這些天國內氣氛緊張,也沒有停滯雙方談判的腳步。

    梵蒂岡派出了一個秘密的使團,最近正在中國境內參觀訪問,其中有一位紅衣主教堅持要到省城來,說是以往教廷的某位聖人最先地傳教之地,便是省城,所以他要來拜谒。

    中國政府方面很疑惑,相關的曆史的資料里從來沒有這種說法,但既然對方堅持,加上省城也不是什麽重要的軍機要地,出于外交和現實利益考慮,也就同意了梵蒂岡使團地要求。

    秦琪兒今天的工作,便是要迎接梵蒂岡使團的省城之行,進行秘密的保衛工作。

    政府外交部門不知道省城有什麽特別之處,秦琪兒卻是清清楚楚,一想到那些西洋教士的要求,她不免皺起了眉頭,提起了十萬分精神。

    雖然是秘密的使團,但畢竟是件大事情,秘密使團沿途是由宗教事務局的葉局長陪同。所以省城的宗教人士來了不少,接待人群很繁雜,其中最打眼地,自然是地位最高的歸元寺斌苦大師。

    他是佛教協會理事,是省政協副主席,由他出面進行接待工作,也算是給足了梵蒂岡面子。

    接待人群很小心翼翼地站在三零四國道的邊上,那里有個收費站,剛好是省城城區與郊區的分界線。這條線是斌苦大師定的,與往常慣例相比,要更靠近省城一些。

    旁的人不知道他爲什麽堅持在這里迎接梵蒂岡使團,如果易天行還在,肯定會一眼看穿這慈悲老和尚袈裟下掩著的怕死心思。

    離省城越近,離老猴也就越近,自然斌苦就會覺得越安全。

    秦琪兒在一旁冷冷看著,只是心想,那些西洋教士看見這些和尚后,不知道會不會有些不爽。

    過了不久,一列車隊安靜地從國道上開了過來,如幽靈一般的黑色車身,似乎沒有反射出一絲光澤。

    在場人數並不多地接待隊伍,都開始在臉上擺出了和平地微笑,矜持的面容。準備迎接這個與中國隔著萬里叫嚷了很多年地教廷小國使團。

    收費站附近早已經警戒了,前后的車流都被堵在幾公里外,所以此處顯得特別安靜。

    連那漸漸駛近地車隊也沒有發出什麽聲音。

    只有收費站底下,那些農舍里的驢子似乎不怎麽聽話,一邊蒙眼繞著磨盤轉,一邊擺著驢頭嘶叫著。

    “餓餓餓餓……”

    驢子喊餓的嘶啞叫聲回蕩在村莊里。

    衆人相視一笑,並未在意。

    車隊停了下來,政府方面的人趕緊迎了上去。斌苦大師並省城宗教人士還有些矜持地落在后面,刻意與凡世中人保持了幾米的距離。

    梵蒂岡的使團入鄉隨俗,很有中國特色地沈穩下車,沈穩握手,熱情交談。

    葉局長爲省城接待衆介紹這個使團里的人員,共計有樞機大主教一名,幾個紅衣主教,外加一大堆干雜務的人士。

    教士們地面上都籠罩在春風之中。看來中國之行看了不少風光,享了不少人間之福。

    很奇怪的,有一個紅衣主教一直坐在最中間的一輛轎車上,並沒有下來。省城宗教人士雖然覺得詫異,但出于禮貌。也沒有多問。

    斌苦大師銀眉一飄,目光已經在那轎車幽暗的后排座位上掃過,發現那個似乎躲在黑暗中的紅衣主教面容極其蒼老,看著不知有多大年紀。

    斌苦大師知曉梵蒂岡的紅衣主教團成員。一般而言不能超過八十歲,但看著那個停留在車上的紅衣主教,總覺得他已經有一百多歲了。

    這是一種很古怪的感覺。

    斌苦沈穩著向前走去,然后聽到了一聲驢叫。

    他覺得有些奇怪,下意識里往四處望去,發現身邊地人都沒有聽到什麽,面色如常,似乎只有自己聽見了那聲淒厲的驢叫。想到這一點。他不由皺起了眉頭,銀白色的眉毛在微風中亂飄著。

    車隊中間,坐在那個車后排黑暗中的老紅衣主教也同時皺了皺眉頭。

    一陣清風徐來,擾的衆人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卻發現斌苦大師已經沒有蹤影!

    秦琪兒瞳中異色陡現,馬上指派手下衆人去察探,卻根本發現不了任何事情。似乎在那一瞬間。斌苦大師就這樣很蹊巧地消失了。

    那個老紅衣主教緩緩地從車上走了下來,走到公路地旁邊。看著下方的村莊,有些渾濁的眼瞳微微縮小,一道精光從里面迸射出來,旋即卻是一聲歎息。

    這一聲歎息很輕柔,卻倏忽間傳至極遠之處。

    歸元寺方向。

    后園小湖之畔的茅舍中,老祖宗正在看報紙,忽然聽到了這一聲歎息,不由搖搖頭,長滿了細毛地胳膊從古舊的袈裟里伸了出來,伸到后腦勺去撓了兩下癢,似乎很不耐煩。

    手掌回到面前,已經拔出了一根細毛。

    老祖宗張唇一吹,細毛飄飄渺渺地穿過淡青色的金剛伏魔圈,遁離天袈裟大陣,朝著省城郊區某個山頭飛了過去。

    秋草黃,青山淡,金風玉露易相逢。

    仇人相見易眼紅。

    在那個山谷里的一個僻靜處,斌苦盤坐于地,身上全是草屑泥渣,雙目緊閉,雙掌合什,不停念頌著方便法門里最強大的幾道經文,給自己加上了無數清心明意的手印。

    淡淡光芒,從他的身上,從他的袈裟縫里透了出來,將這僻靜山谷耀得聖潔無比。

    在他身前數米地地方,一個牽著驢的老者正滿面木然地看著他。

    “不用掙扎了,此處便是你的死地。”

    牽驢老者淡漠至極的說著,判了斌苦的死刑。

    斌苦緩緩睜開眼睛,當自己被這位高人用役神訣拘到這里后,便知道自己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能有這樣可怕的實力,只可能是天界來人。

    斌苦低首一禮:“敢問這位仙家,貧僧何罪?”旋即微笑說道:“還未請教仙家洞府何方,便失措問罪,貧僧無禮了。”

    當此危局,斌苦依然言笑自若,心境果然清明。

    “聽著驢兒叫,還不知道我是誰?禿驢果然狡猾,可惜你今天落在我手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是逃不出去了。”

    張果老好歹也是八仙之一,說出來的話,卻像極了剪徑小蟊賊。

    斌苦和尚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我又不是姑娘家,自然不會急著逃,只是疑惑于張仙師爲何對我這凡塵里一個普通和尚如此在意。”

    張果老冷冷道:“你真不知道?”這句話后,他發出了一聲極冷地笑聲。

    隨著這身笑,一股強大地仙力從張果老的身上迸發了出來,猛地壓在了斌苦和尚地身上,絲絲仙力往他的身體里灌了進去,震的和尚五官一扭,開始往外淌血。

    斌苦不抹自己顔上鮮血,也不還手,還是老實盤坐在地上,微笑道:“仙師懲戒,也要有個說法才是。”斌苦其實心頭震驚,而且無比疑惑,斷斷想不明白,自己是什麽時候得罪了天界的仙人。

    這省城里天界的敵人有許多,但怎麽輪,也不應該輪到自己這個老實和尚身上……

    張果老陰恻無比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與梅嶺馬生爲友,卻不停地掇使易天行上梅嶺殺他,害得他佛性全失,茫然喪命……我修仙數千年,見過無數無恥之徒,但像你這樣賣友還賣的如此光明正大的和尚,還是頭一遭看見。”

    張果老冷漠地說著。

    “死吧,去陪那孩兒吧。”

    張果老一揮手,一股夾雜著寒意的仙息向著斌苦的身體籠罩了過去。

    仙息中隱著怨意,隱著悲傷,隱著許多情緒。

    他要殺死斌苦,殺死這個無恥禿驢。

第六卷 梵城 第四十四章 草芒殺

    第四十四章 草芒殺

    仙息臨體,斌苦和尚跌坐在地,雙掌合什,掌間清光微妙,散開一道屏障護住自己全身,十分艱難地抵抗著。

    山間野地,秋草枯黃,此時全部被張果老身體逼出來的寒寒仙息,碾成了約米粒大小的碎屑,這些碎草屑本應隨風飄起,奈何仙息壓力太大,那種可怕的壓迫感竟漫天草屑只是離地約半米高,便在空中停滯,不再飄拂,也不再落下。

    只是很怪異地飄浮在空中。

    漫天草屑就像是無數粒幽幽的暗器一般懸浮著,擠壓著氣場正中閉目安坐的斌苦和尚。

    斌苦的唇不停抖動著,雙目閉的很緊,連串的佛經從他的唇中送出,帶著清心正意的神通,與身周的仙息相抗衡,漸漸有鮮血從他的唇角滲了出來。

    “諸乘不可盡,有心如是生,心轉滅亦無,無乘及乘……者!”

    歸元寺方便法門盡出,楞伽經文與他合什雙掌手印相證,在斌苦的心頭響著,最終卻是忍不住一口腥惡鮮血從嘴里噴了出來,將那個“者”字說的含糊不清。

    張果老穿著一身很尋常的衣裳,安靜地,幽靜地,平靜地站在不遠處,冷眼看著斌苦和尚,看著斌苦和尚一口鮮血吐出,臉上浮現出一絲有些怪異的笑意。

    仙息仍然源源不絕地從他的身上散發,繞著正盤膝護心的斌苦,滿天的草屑被仙息掠壓,如米粒大小的劍芒,劍芒所向,是斌苦的脆弱肉身。

    “去。”

    張果老臉上回複了平靜,輕輕說了一個字。仙訣一發,漫天草屑隨著仙息的大動,猛地向著氣場正中地斌苦撲了過去,本來柔弱無比的草屑,此時卻像是精鋼所鑄的飛镖,嗤嗤破空的聲音大作,無比淒厲地向斌苦扎了過去!

    斌苦此時微低著頭,感受著死亡的味道。卻反而安靜了下來,嘴唇輕啓:“花開花落,皆有定時,月盈圓缺,因果相隨,觀音在心,菩提覺醒……”

    道道無上慈悲清光從他的身體里鑽了出來,無數道淡白色的光毫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道有若藤甲一般的衣服,套在了他身體地表面上。

    “笃!笃!笃!笃!……”

    就像古時兩軍交戰一般,無數聲似極箭矢射在木盾上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密密麻麻,震人心魄。

    被張果老仙息逼射的草屑之劍。全數釘在了斌苦的身體表面!幸虧斌苦喚出了護身的白光神通,不然就這一下,便會斃命。

    張果老微微一笑,額上的擡頭紋顯現出來:“果然是觀音門下。你不想繼續遮掩了?”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斌苦仍是跌坐于地,滿臉慈悲,身上無數的草屑扎進了袈裟,看著就像是個“毛人”一般,他輕輕一抖袈,滿身被觀音法門隔在體外的草屑簌簌落地,“仙師慈悲,貧僧從未遮掩。”

    張果老忽然瞳子里現出一抹腥紅之色。獰然無比,猛地一聲清喝,一道仙力猛地擊了過去!

    斌苦悶哼一聲,手撫著胸口,手掌似乎能感覺到體內那顆心髒地跳動之勢正在逐漸變緩。

    張果老不給他辯解的機會,冷著臉,又是淡淡地一揮手,滿山遍野的秋草被盡數碾成了草屑。像被無形的手指引一般。召到了二人交手之所,化作萬千草屑之劍。再次向著斌苦的身上扎去。

    斌苦此時心力交瘁,先前使出觀音門護身神通已是勉力而行,此時再見凶草,已無力頌出經文,只得滿面黯淡地一揮袍袖,修練了數十年地“袖中乾坤”不停地往外揮著,想把那些要命的小草渣子從自己的身邊揮走。

    想當初,斌苦大師一招袖中乾坤可以把易天行掀小半個跟頭,怎說也是厲害絕學。

    看此時,他左一袖,右一袖地揮的好不熱鬧,身邊沙石亂飛……草屑卻不亂飛。

    飛袖如花間舞,袖停之后,斌苦大師慘慘地坐在地上,臉上挂著一絲苦笑,身上又被扎成了毛人。

    臉上也都是豎立著地草屑,草屑的根尖深深地扎進皮膚里。

    此次無觀音法門護身,萬千草屑都像小針一樣扎了進去,無數的細微血流從斌苦大師的身上眼眶旁鼻梁側邊流了下來,看著恐怖無比。

    “不頂用啊。”

    斌苦大師呵呵笑著說道,身體受傷極重,晃了一晃,險些仆倒于地。

    張果老臉上仍然沒有什麽表情,身子一輕,化作一道輕煙飛了過來,手掌上淡淡金芒一現,便要按上斌苦大師的額頭。

    斌苦悶哼一聲,手掌一翻,奇快無比地在額上與張果老的仙掌對了一掌。

    如擊敗絮般的嗡嗡聲響起,緊接著是喀喇一聲,斌苦的右手掌毫無意外地被張果老地仙力震成了一束血肉亂絮,骨頭也被震碎成了渣子,嵌在了血肉小臂之中。

    饒是斌苦這樣的高僧,也終于忍不住輕哼了一聲,可以想見其間痛楚。

    張果老仍然木著臉,欲待又是一掌拍下,不料與斌苦觸著的掌面竟是擺脫不開,似乎這和尚的手掌隱隱有什麽吸力,這個發現不禁讓他微微皺眉。

    他知道這和尚與觀世音菩薩有些關聯,所以如果對方有什麽保命的法寶,他一點也不奇怪。

    斌苦的右手腕間有一串檀香念珠,當初易天行進歸元寺,秦梓兒入歸元寺之時,都曾經見識過這串念珠的厲害。

    此時生死關頭,這串檀香念珠微微綻著柔和的光毫,光毫漸漸滲入模糊地血肉,竟在片刻間。將這些已經傷無可愈地碎骨亂肉盡數修複!

    如同新生一般的小臂仍然舉在頭頂。

    斌苦不停念頌著經文,雙目緊閉,兩道銀眉飄飄然在秋風中抖動著,顯得十分吃力。

    他正用盡自己畢生修爲抵擋著張果老地仙力。

    張果老微微皺眉,似乎對于斌苦的實力有如此之強,感到一絲詫異,也不及細想,也沒有將右手掌收回。反而是體內仙力一送,向著斌苦的頭頂壓了下去。

    一掌出。

    斌苦頓時感到自己的身前突然間多出了一條大河。

    多出了一條大江。

    江河之水不論清濁,其勢濤濤,力出天地之間,劈山削石而行,凡人無法抵擋。

    一陣碎響,斌苦大師手腕上的檀香念珠被震成了無數片碎木片,帶著隱隱的香氣。散落在了他的身旁。

    他只好收掌,雙掌在電光火石間一合什,一道白光覆上身軀,本是落在地面的檀香念珠碎木片無由而起,就像被漿糊粘過一般。死死貼在他地身上。

    而此時,張果老的仙掌已經拍到了他的頭頂。

    萬千草屑也隨著仙息一動,複又殺至他的身前,他的面前。他的眼前。

    “嗤嗤”響聲大作,斌苦大師面上就像突然升出無數白毫,但他閉眼以待,兩絡銀眉恰好覆在了雙眼之上。

    絲絲鮮血從他的面上流了下來。

    而另一邊,張果老忽然身形一虛,消失在空中,片刻后出現在十數丈外,看著自己的手掌。臉色變幻,似乎極爲震驚。

    斌苦紋絲不動,默念心經,護住自己全身,全然不知身外出了何事。

    他以佛法護身,視外敵爲虛妄,將肉身化作金剛之質,卻掩不住雙眼柔弱。

    雖有銀眉護目。卻依然有鮮血流出。

    斌苦大師瞎了。

    張果老卻是看都不看正盤膝坐著地斌苦大師。仙人之間的實力差別太大,這樣的結局是不會讓他吃驚的。

    讓他吃驚的是他手掌上地那個小血洞。

    先前他一掌拍上斌苦的額頭。卻是無法發力,便是因爲在那刹那間感覺到自己掌心一痛,自己體內的仙力似乎被某位大神通之人破開一道口子,就從那個小口子里急速向外流去。

    這個認識讓張果老十分震驚,掌上仙光一現,封住那道血口,眯著眼睛,盯著已經瞎了的斌苦大師,冷冷道:

    “是誰,出來。”

    隨著這句話,在斌苦大師地頭頂緩緩飄起一根毛發,那根毛發色澤微棕,看著像是獸類的皮毛,也沒有什麽讓人覺得恐怖的氣息,就這樣緩緩地逆著秋風,飄到了張果老與斌苦大師的中間,懸空立著。

    那根棕毛微微一飄,一個聲音卻從里面響了起來,顯得十分詭異。

    “不準殺他。”

    這聲音很輕,有些尖,卻並不憤怒,似乎只是在說一件家常的事情,但就是這樣的一句話,便是以命令的口吻讓仙家放人,不經意間,卻是透露了毛發主人的天生霸道,這是老祖宗地聲音。

    張果老微微低頭,似乎在思考什麽,半晌后方幽幽道:“大聖可知這禿驢與我的恩怨。”

    “不知,亦不想知。”那根棕毛在空中扭動著,像是在跳著弊腳的華爾茲。

    張果老盯著那絲毛發,面色十分凝重:“我今日必要殺他。”

    “苦臉小和尚是觀音門下,張驢子,你膽子不小。”

    張果老面上忽然露出一絲訣然:“自先師收我入門,我在天界嘻哈度日,已有千年,一向安份守己,不多言不多事。也忍了許久,但今日卻是不想忍了。”

    “爲甚?”

    張果老挑挑眉頭:“大聖爺,您是知道我的,咱倆都不是人,但我不比您的大神通,所以不敢如何,只知安份度日。但又能如何?人善人不欺,奈何天欺。我一昧隱忍,卻讓那些天上的菩薩們拿我的子孫當作試驗品,你陰過來,我陰過去,只是苦了我的孩子們。”

    他忽然望向盤坐地上,奄奄一息地斌苦,滿腔恨意說道:“便是這禿驢,掇使易天行上了梅嶺。毀了我孩兒性命。”

    斌苦此時終于開口,兩道鮮血從他地眼眶里流了出來,染紅了平日里宛若仙人一般的白眉:“仙師……咳咳……貧僧不知何意。”

    “不知?”張果老忽然極淒苦地笑了起來,“我族本就人丁單薄,傳至馬生時。便只剩下他一個。好在上天庇佑,讓他來了中土,讓他入了佛門,我本以爲我在道家。他在佛宗,均可修成大道,誰知……”他厲聲吼道:“誰知,你這和尚好生歹毒,與那孩兒假意爲友,卻是暗中織著毒網,一心想著殺他!”

    斌苦抖動著嘴唇,半晌后。才艱難回道:“大勢至菩薩,假意傳他斂佛見佛法門,此法門陰毒異常,我與馬生爲友,自然不忍見他行入歧途。”

    張果老瞳中腥紅之色一現:“何爲歧途?若他能修成佛位,我族始能擺脫這千萬年來地悲慘命運,可歎可歎……居然被你暗中阻了!”

    “我族?”斌苦唇角抽搐,苦笑著。終于確認了這位張仙師的真正身份。輕聲歎息道:“馬生大師乃我摯友,如今他修成羅漢。前輩應喜悅才是。”

    “羅漢?”張果老冷哼著,幽幽說道:“那孩兒明悟之心遠勝過我,機緣福澤也遠勝于我,本來大道可期,卻誤識你損友,羅漢位?如今這六道輪回早就斷了,除非不墮輪回,這與死有何異?”

    “易天行上梅嶺殺他,乃是你在背后掇使,何況他在天界,我奈何不了他……”

    聽到此處,老祖宗的聲音不期然發出一聲輕蔑笑聲。

    “但你既然是馬生的朋友,卻害他滿門皆喪。”張果老寒寒盯著斌苦瞎了的雙眼,“我若不殺了你,如何解我心頭之恨?”

    老祖宗的聲音在此時再次響了起來,聲音里沒有太多地情緒:“俺家聽的不是很明白……”

    那根毛在空中輕輕一扭,似乎在思考后才繼續說道:“……但你既然不顧俺家的存在,敢來省城,說不得也是海深般仇怨,俺家也不怪你,只是如今苦臉小和尚已經瞎了,你罷手吧。”

    張果老沈默著,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苦臉小和尚服侍我數十年,老張你給我面子,饒他一命如何?”

    張果老忽然有些癫狂地一笑,他附身的人類是一個面相尋常的家夥,所以這笑容用這具肉身表現出來,看著無比陰恻:“想不到大聖爺在人間又呆了五百年,居然脾氣也好了許多。”

    那根毛忽然在空中停頓了下來,半晌后忽然尖聲道:“張老驢,你莫讓俺家生氣。”

    張果老輕輕撞撞袖上附著的灰塵,淡淡道:“大聖爺,我今日既然敢來,自然是知道些事情,此地離歸元寺尚有不少距離,您的大神通卻是蔽蔭不到此處。”

    毛發沈默著,似乎是默認了這個事實。

    “你若殺了他,俺家出寺之后,必殺上天尊洞府。”

    老祖宗的聲音淡淡地響了起來,是陳述將要發生地事實,也是赤裸裸的威脅。

    張果老沈默一陣之后,忽然開口道:“縱要賠上一命,我也要殺了這厮。”

    語氣很淡漠,但可以看得出來他的決心。

    老祖宗忽然尖聲笑道:“你可以試試,俺家也手癢很多年了。”

    忽然間張果老陰恻一笑,一直垂在身側的雙手緩緩擡了起來,隨著這一擡,兩道與天界正宗仙息完全不一樣的氣息,在這處林地里無由升起,氣息中夾雜著無比陰寒地味道,似乎想要吞噬這天地間的一切。

    感覺著這奇怪的氣味,千萬年來,倚仗著無上蠻力而不肯多動腦筋的大聖爺輕噫一聲,納悶道:“你這驢子用地蝦米招數?”

    正在待死的斌苦和尚睜開已經變成血洞的雙眼,一絲慘笑浮上唇角,暗中誦著經文,以赴來生。

    他與梅嶺馬生大師之間的糾葛,又豈是幾句話能說清的,雖然他始終認爲禀持菩薩意旨而行,斷無一點錯處,但夜深之時,偶于樹梢葉片隙間見那明月當空,也不免會想起那個叫做馬生的血族和尚朋友。

    老祖宗的聲音響了起來:“苦臉小和尚,這兒隔得太遠,這張破驢好象比他在天界表現的要厲害挺多,俺這根毛好象護不住你性命……待你死了俺家會讓人來收屍地,去陰間報俺名號,想那閻羅也不敢難爲你,等俺家出去了,會去告訴菩薩,讓她給你作主嘀。”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鮮血滿面,雙瞳已瞎,卻也是抑不住平和之意。

    那根猴毛依然在空中飄著,忽然很納悶問道:“我說張死驢,你和那個馬生到底有啥親戚關系?”

    張果老一振衣袖,強大的氣息充盈著他的身體,嘴唇微開,雙眼微紅,淡淡道:“好教大聖知曉,我本是天地鴻蒙初始一……白蝙蝠,當初因救人有功,才蒙元始天尊渡化爲人形。”

    場間的震驚還未開始,便被山林外的一個聲音打斷了。

    “吹,你繼續吹。”一個老的不成人樣的紅衣教士拄著一根模樣普通的塵杖走了進來,走地顫顫巍巍地,似乎隨時準備隨風而倒。

    紅衣教士渾濁的雙眼在張果老地身上瞥了一瞥,譏諷道:“不過就是一個被聖光重傷成白化病人的二代血族,在這兒冒充什麽天地初始的聖物。”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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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4:17

第六卷 梵城 第三十三章 羽翼

    第三十三章 羽翼

    墨水湖畔,小書店中,天井之內,高樹之下,夜風輕拂,月入云后。

    葉相僧忽然歎了一口氣:“修佛日久,對于男女之情,我真的是很模糊,但……或許真的是很美妙的事情吧。”

    鄒蕾蕾露齒一笑:“席慕蓉說過,愛情有如佛家的禅,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就是錯。你常于青燈之旁手握佛經,對于你而言,這也就是美妙的事情。”

    葉相僧也是一笑,說道:“剛才你和誰打電話呢?”

    “秦童兒,我問他一些事情。”蕾蕾眨了眨眼睛。

    葉相僧滿瞳子的柔和,輕聲說道:“此時才明白,爲什麽易天行放心讓你來當這個家。當此艱險時辰,還如此鎮定,真不是尋常女子。”

    “他一個人在天上,爲了什麽?”蕾蕾幽幽道:“從小他就喜歡做人,他喜歡這個人間,如今他不在,所以我代他做些事情。”

    “有把握嗎?”葉相僧關切問道,他身在省城,又無法出去,自然擔心會死太多人,這人慈悲菩薩心腸,最見不得血光。

    鄒蕾蕾無所謂地挑挑唇角,說道:“一個仙人就像一個原子彈,六處當初和易天行一起攜手在九江對付陳叔平,結果也只是一個慘勝,何況那時的陳叔平本來就身上有傷。如今這下凡的幾位仙人,不知道水平怎麽樣。”

    “奪舍之法,極不穩定,應該比九江時的陳叔平威脅小些。”

    “那便好。”鄒蕾蕾憂愁之色漸起,“只是估計還是會死不少人。”小書店能派出去,敢派出去的,實際上也只有陳叔平和小易朱二人。這天下如此之大,又怎能全盤照顧妥當。

    她望向頭上的夜空:“希望他那里能趕快把事情做完就好了。”

    以易天行目前的戰力,如果他在人間,估計天庭再派仙人下凡,必須先考量一下是不是夠他吃。

    葉相僧有些放心不下歸元寺,所以趁著夜色走了,雖然古家那些人還在小書店,但莫殺留在這里足矣。鄒蕾蕾一個人在天井處沈默許久。終于還是進了里屋,取出易天行留下的一個電話本。

    輕輕翻開電話本,淡黃色地紙箋下只記著一個電話號碼。

    字迹很娟秀,號碼是:0033147233445。

    鄒蕾蕾從衣服口袋里取出手機,輕輕按著上面的鍵,輕輕歎息著:“原來在法國啊。”

    “嗤!”的一聲,一卷厚厚的透明膠被撕開,撕成長長的半透明紙。粘乎乎的貼到一個有些黝黑的身體上。透明膠不停地裹著,不知裹了多久,將那個黝黑身軀的胸腹處牢牢縛住了許多層。

    手指摸著身上微硬地透明膠紙,昨夜附身在那個黑臉砍手黨身上的仙人歎了一口氣:“這具肉身太弱,不是這里拱出來。就是那里拱出來,不這麽包一下,還真是沒辦法出門。”

    先前給他裹透明膠的仙人看著手上剩的小半卷透明膠,贊歎道:“如今人間的這些物事真是不錯。像這膠紙,比龍虎山老道的粘字符紙似乎還好用些。”

    黑臉仙人搖頭歎息道:“這只是生活用品,天庭這數百年里只是偶爾派幾名仙將下凡監視,與人間交流太少,根本不知道人類已經進化到了什麽樣的程度。”

    他走到白馬花園的玻璃窗外,看著樓下遠處地立交橋,看著街道上正在行駛著的汽車,眉尖大皺:“陳叔平這些年一直沒有回報近況。也不知道人類的修行者與這些技術文明組合在一起后,會形成什麽樣的殺傷力。你們一定要小心些。”

    另一名仙人憂心忡忡:“人類修行者不足爲懼,關鍵是省城里的那些人。陳叔平實力在你我之上,還有易天行地家人。”

    “我們不去惹他們,想來他們也不會主動生事。我們的目標只是背叛了天庭的那些道門修行者,他們一定也會非常明白。”

    “可是聽說臥牛山中那兩位修士與易天行的關系非常好。”

    “那兩個修士是什麽門派地?”

    “本身並沒有門派,但他們的師傅是南海派的,當年不知爲何。深入川中之地。然后留在那里教了兩個修士法門。據上次察探的消息,清靜天的弟子們被六處誅殺。這兩個人也出了力量。”

    黑臉仙人臉上煞氣大作:“關鍵是那個秦臨川,身爲上三天門主,居然不依天旨,還暗中誅戮清靜天弟子,實在該死。”

    其實這四位仙人很可憐,從斬龍台下來的奇異旅程中,已經折損了二位仙友,如今只剩得四人,便要與人間最強悍的力量進行絞殺,確實有些勉爲其難。

    當然,如果小書店那邊不出手的話,他們還是很有自信地。

    問題是,他們沒有信心,小書店會不出手。

    四位仙人在適應了自己的肉身后,開始分頭行事,從廣州車站分手,生生震死了幾個不長眼的小偷后,各乘火車,緩緩向著中國的腹地進發。

    乘坐火車,是爲了避人耳目。他們確實也做到了這點,本來在廣州城盯著的六處暗梢,在一瞬之間,失去了他們的蹤影。

    京城西山,秋瀑微動,涼風習習,隱有紅葉現于山坳。

    秦童兒站在理事會隱秘房間的門口,十分沈穩道:“中南海的相關保衛工作已經移交警衛團,六處地大批職員已經分散撤離。趙理事長如今正在軍總醫院治病,估計很難隨我們撤離。”

    他地父親。上三天當代門主秦臨川正孤單地坐在會議室的大圓桌前,擺擺手止住了他地彙報,面容看著有些蒼老:“趙理事長是佛門中人,我們地敵人應該不會對他如何。”

    “父親,我們走吧。”

    秦臨川緩緩站起身來,輕輕將自己的布料長袍袖口像相聲演員一樣認真折起,然后擡頭認真看著秦童兒:“你認爲,我們這一戰能有幾分勝算?”

    “如果對付一個。那有十成勝算。”秦童兒閉目斟酌良久,才慎重回應道:“九江一役,作爲六處第一次與仙人的戰斗,有許多教訓,但也獲取了十分寶貴的相關數據,爲今后的斗爭積累了難得的經驗。我們相信,在理事會的領導之下,我們一定能夠取得此次戰斗的勝……”

    “呵呵……”秦臨川呵呵笑著止住他地說話:“此時只有你我父子二人。何必保持著公文嘴臉。”他揮手讓秦童兒去坐下。

    父子二人隔著長長的會議桌,沈默的坐著,許久之后,秦臨川開口了。

    “從十幾年前,我開始著手。將上三天里的浩然天從門內脫手,全面倒向政府,我便已經預料到了今天。”秦臨川肅然道:“我們的首任祖師,驚才絕豔。卻依然不願被天庭操控,最終在昆侖山頂兵解而亡,而你或許不知道,那一戰,祖師也讓一名仙人化作亡魂。”

    秦童兒第一次聽見此事,不由微微一驚。

    “所以,人類與仙人之間的差距,遠遠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麽大。”秦臨川冷冷道:“之所以幾年前會有九江事件。一來是因爲我們對清靜天動手,必須阻止這個消息傳上去。二來就是我們想弄清楚,仙人究竟有多厲害,也想確認一下易天行的行走方向,雖然最后易天行放走了陳叔平,但我們想達到地后兩個目標已經全部達到。”

    九江一役,六處死傷無數,卻只是人間對于天界的一次試探。

    “幾百年內的人類。還遠遠沒有可能與天界直接對抗。”秦臨川望著自己兒子的雙眼。輕聲道:“我們有修行的方法,但修行地最終。卻是將人爲作了仙。但人類是在不斷地進步,除此之外,我們還有科技,這些,卻是仙人們想像不到的事情。”

    秦童兒緩緩低下頭:“已經安排好了,只要那些仙人真的會追蹤您,一定逃不脫性命。”他忽然霍然擡首,眼中精光大作,“父親,只是此計太險,以我們目前的實力,完全沒有必要。”

    九江一役之后,六處擬定了多種應付仙人地方案,首要處,便是集中攻擊對方相對脆弱的肉身。

    “實力?”秦臨川冷冷地看著他,“什麽實力?國家的實力?軍隊的實力?今次能夠動用那處基地,已經是我們能夠爭取到的最大資源,如果動用大批裝甲部隊,美國的衛星在天上整天盤旋著,會把事態鬧的太大。”

    秦童兒微微眯眼,半晌后忽然說道:“易家那邊?……”他欲言又止,生怕傷害到父親的自尊心。

    秦臨川微微一笑:“易天行上去了,小書店首要是自保,雖然不明白爲什麽,但好象他們很小心那個叫葉相地僧人安危,那個葉相僧這些年,除了去過一次西藏,一次台灣,便一直呆在省城。這件事情了后,你讓琪兒從側面打聽一下,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歎了口氣:“易家的實力應該是人間最強大的力量,可惜我們支使不動。”

    秦童兒忽然說道:“易天行的夫人一直和我有聯系。”

    秦臨川搖頭道:“他們人少,這次敵人已經分散。以小書店能夠派出的人手,頂多能夠照顧到兩個地方。而根據武當掌教真人傳來的消息,這次下來的仙人最多可能有六個。”

    “如果梓兒還在就好了。”秦童兒忽然有些想念自己那個已經快要破碎虛空的妹妹,如果她在,那麽以單人戰力論,與這些來犯地仙人,也有得一拼。

    秦臨川皺皺眉頭:“不要讓這些俗事煩擾她。”

    秦童兒微微一愣,覺得父親地行事有些怪異,既然是站在人間的立場上,那麽秦梓兒修道成仙,又有什麽必要呢?

    正想著,秦臨川露出難得一見地溫和笑容:“我還有件事情要交待。”

    “父親請講。”

    “你的婚事應該辦了。”

    秦童兒面色有異,半晌后緩緩道:“九江之后,她因爲違反組織紀律,一直接受調查。兩年前已經轉入閑職,我實在是不想讓她牽涉到這些事情里面來,她的性情太柔弱了些。”

    秦臨川微微笑道:“或許,你也是心憂她這履曆上的汙點會害了你的前程?”

    秦童兒看著自己的父親,眼神中略略有些憤怒:“像我們這種修行者爲政府做事,永遠談不上前程二字,完全只能靠著自己的定力和對這個國家的一絲感情,卻還要承受著背地里監視的冷眼,機關內的猜忌,愛委會是改組了,但您以爲這六處尴尬的地位就得到了改變?如果當初不是您執意讓浩然天成爲政府的六處,我何必接這攤子?我如今早就和她周遊名山,逍遙去了,您居然會這樣說我?”

    他是六處的處長,人世間最強悍的修士首領,但在自己的父親面前,仍然像是一個倔犟的、長不大的男孩子。

    秦臨川歎了口氣:“既然不是,那你還猶豫什麽?”

    秦童兒又愣了愣。

    “趕緊娶了她吧。我們秦家爲這個社會已經付出了許多,所以我不願意讓梓兒夾雜到這些事情里面。只是……這些年就苦了你。這件事情,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下來,忽然間,很想抱個孫子。”

    秦臨川往會議室外走去,有些蕭索的背影直直投射在地面上,像極了一把古舊卻依然鋒利的劍。

第六卷 梵城 第三十四章 臥牛山

    第三十四章 臥牛山

    下界的這幾位是通過斬龍台的雙龍云池脫體而墮,行的是險招,走的是捷徑,六個當中活了四個,百分之六十的成活率,已經創造了天庭數千年來的曆史。

    這幾位仙人並不知道隱藏在幕后的五公主,已經被那渾不吝的易天行一金刀劈散了,也不知道玉帝的權威,正遭受著前所未有的挑戰。

    他們只是些中低級的仙將,不可能像三壇海會大神那般潇灑,更不可能像二郎神那般只聽調不聽宣,他們只能老老實實地冒險下界,小心潛伏,以堂堂仙家的身份,做著殺手這種最見不得光的龌龊工作。

    南方中國的秋天並不肅殺,也沒有金秋之意,用林語堂的話來說,是少了秋天的況味。

    並不適合旅行。

    但他們在旅行。

    由廣州出發,沿著南方密織的鐵路線,扮作普通的旅客,很生疏地買著車票,換了臥鋪,十分新奇地打量著四周的一切自動事物,然后等待著目的地。

    四個人分成了三路,一路坐著開往成都的火車,準備在那處轉車后,往臥牛山去。一路沿著鐵軌北行,直接進入京城。

    只有領頭的黑臉仙人沒有說自己會去哪里,其他的那三位仙人自然也不會去問。

    去臥牛山的是兩個仙人,在成都下了火車之后,他們有些不適應地擠在人群里,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廣場上。其中一位是金天蔣雄帝君,正是在天界上被易天行一棍子戮死的崔英帝君的哥們兒,他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邊的那位仙人。暗底里皺了皺眉頭。

    一行六仙下界,黑臉仙人乃是呂岳昊天君,還有幾個乃是他的四方行者,都是在天庭里常見的人物。

    唯有此時跟在自己身邊地這位仙人,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仙府何方,身具何能。想到此處,蔣雄帝君清咳了兩聲。對那位仙人說道:“仙友,我們這便去吧,既然要暗自潛伏,那便不好施展神通,在那……火車之上,我已打聽清楚,稍后,便要用袋中銀票去購買如今的代步工具票契。名爲汽車票。”

    他身邊那位仙人微微一笑,然后說道:“帝君自去吧,我另外有些事情要做。”

    蔣雄帝君一驚,輕聲道:“此行乃天庭秘密任務,仙友如何敢自行離去?”

    那位仙人附身在一個年青人身上。眉眼柔弱,黑發里夾著銀絲,不知道有什麽病,他微微笑道:“只要完成任務便好。我準備去省城盯著那處。”

    蔣雄帝君把臉一黑,道:“爾敢!”

    那位不知名的仙人冷冷將臉轉過來,眼中瞳子忽然閃過一絲腥紅之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眸子里的這抹異紅卻沒有引起別人注意,只是直接投射到了蔣雄帝君的眼睛里。

    蔣雄驟然覺得心頭一緊,仿佛那抹紅迅疾進入自己的眼中,然后占據了自己的神識。他悶哼一聲,體內仙訣疾運,雙手如散云般亂掐,想要從這禁制里脫離出來,但兩股仙力一碰,他卻忽然感覺一陣極不舒服地煩惡湧上胸口,四肢頓時變得無力!

    不知名仙人緩緩斂去瞳中異紅,蔣雄四肢一松。知道對方放了自己一馬。不由又是后怕,又是驚駭。這位仙人的實力,應該遠在昊天君之上,怎麽卻反而要甘受昊天君的調派?

    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疑惑,與他一路旅行的不知名仙人冷冷道:“昊天君做他的事,我只是監視,他如此膽小,不敢進省城,五公主一定非常不滿意。不過你也不用害怕,你按照他調派的,去臥牛山吧,那兩名南海派修士實力不差,尤其是那個五行土門的陳姓修士,你要小心些。”

    天庭,終究是一個按實力說話的地方,蔣雄帝君發現自己地實力遠遠不如面前這位,自然低頭應是,只是暗自揣測,這位難道是五公主的親信?輕聲問道:“仙長何去?”

    那位不知名的仙人冷冷道:“我去省城。”

    “嗯?”蔣雄帝君微感詫異,心道你雖然實力在我之上,但如果要殺進省城,對著大聖爺,那仍然是找死啊,但他不敢直言,只好請教道:“還未知仙長仙號。”

    那仙人微微一笑道:“我本棲霞殿中人,常騎白毛萬里遁。”

    蔣雄帝君訝贊道:“原來是張仙師,在下數日來怠慢了,來請寬恕。”

    張仙師淡淡道:“你去吧,我要去省城盯著了。”

    送蔣雄帝君上了開往溫江的班車,張仙師微微皺眉,似乎在盤算著什麽,眸子里總是有一絲掩之不去的怒氣恨意,不知道他是恨誰,又爲了什麽一定要去省城——看樣子,這位在省城里一定有什麽揮之不去地仇恨。

    離開西門車站,往西北都江堰方向走了許久,快要到郫縣時,在外圍一個僻靜山谷里,這位張仙師從懷里取出一方普通白色毛紙,然后很隨意地撕了幾下,再以手爲劍,輕頌仙訣,將淡淡仙氣度了上去。

    “變!”

    隨著一聲清喝,張仙師將度著仙氣的白紙扔到空中,只見空中清光一現,白紙在風中一搖一擺,便緩緩展開,原來卻是一個紙撕成的驢子形狀。

    清光再現,隨著一聲“餓啊!”的驢子叫聲,紙驢落地則變,成了一頭渾身長著白毛地異形驢子。

    “你有什麽好餓的?”張仙師強自一笑,笑容里卻有幾分恨恨之意,“驢兒,隨我報仇去,我奈何不了易天行,卻要將那賣友求榮的禿驢殺了,不然何解我心頭之恨?”

    張仙師身子一輕。便倒騎了上去,驢足踏塵,不急不徐地向著東邊省城的方向走去。

    踢嗒踢嗒,蹄音陣陣。

    四川有四絕:九寨之奇、峨眉之秀、青城之幽、劍門之險。

    其中前三處如今已經成了旅遊勝地,兩千年的時候,九寨溝的機場也開始在修了,唯獨剩下劍門一處,不知爲何。始終旅遊開發不起來,后幾年重修雄關,又遭了一次火災,十分倒黴。

    劍門雄奇險峻,離大城市又遠,道路又不方便,所以這可能是旅遊不成氣候的原因之一。四處皆是大山環繞,青翠雖然誘人眼目。風景雖然怡人心脾,但身處其間地農夫村婦們,卻是只感覺得到閉塞與貧困。

    臥牛山,便是在劍門周邊最險地一處深山中,此處山谷僻靜。懸崖環繞,來的人極少,但很奇妙的是,在大片懸崖之下。突兀生成了一片青青緩坡,約有十幾畝地大小,就像是灰岩大鏡中陡然出現一個青青欲滴的小水珠,實在是巧奪造化。

    這處山坡雖小,但也已經被勤勞的川人開墾了許多年,有個別名叫“中心梁子”。只是改革開放之后,人心思動,原本住在這里的十來戶人家。因爲各式各樣的原因都搬了出去,離開了這個交通極其不便地小青坪。

    如今地臥牛山梁子上,便只剩了兩家人,一家姓陳,一家姓梁,兩間土屋相鄰而居,屋外是一大片青翠地竹林子,屋前是兩家共用的一口老泉井。也不知道在這半山腰地梁子上。這口井是怎麽打出來的。

    左側邊傳來一陣微微臭味,想來是豬圈。

    土屋前是一方石坪。約摸有個二十多平米,看樣子是一塊整石頭陷在土里,剛剛露出上面的石面,真是很巧的一件事情。

    石坪之上,散散灑著些干玉米粒兒,一群黃小鴨正在和一群小紅雞們搶食兒,一個面容慈祥,生地有些胖的婦女正在維持著秩序,嘴里不停噓著,臉上卻是笑意盈盈,看樣子十分開心。

    石坪之后的土屋門口,門檻約有到膝蓋那麽高,此時正有一方小桌擱在門檻上,桌上擺著些水煮的嫩花生米,還有被分成兩瓣的皮蛋,還有幾根紅紅誘人地辣椒。

    小菜之旁,是用一個很舊的礦泉水瓶子裝著的包谷白酒,有兩個老漢正在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著,不時哧呀一下嘴,顯得安樂無比,間或夾兩顆花生米扔進嘴里,或者拿起筷子,在皮蛋爛融地黃里蘸上一蘸,再送到嘴里伸勁兒唆一下。

    一粒花生一口酒,一尖蛋泥半日醉,陽光從大山的那頭斜斜打了過來,照在陳三星和梁四牛二人有些破爛的衣服上,兩個老農民微微眯著眼,那叫一個幸福。

    安靜而清貧的生活,被兩道光影打破了。

    陳三星微微眯眼,將左腳拿出高高的門檻,站了起來,走到石坪之旁,站在牢實的竹蓠芭邊,看著大山中的異動。

    一道影子由天而來,色澤正紅,竟似要與這清日爭晖,飛得近了些,才發現來人竟然生著一雙翅膀,翅膀極大,竟有數米之長,比山鷹要大上許多,而且這翅膀並未撲扇,似乎只是順著氣流往這邊滑了過來。

    而另一道影子卻是沿著絕壁而來,那個黑影渾身上下挾著狠戾的味道,隔著老遠也能感覺到他強橫地實力。黑影在陡峭的絕壁上快速前進,就像是一道煙,根本毫無停滯,比猿猴更要敏捷。

    陳三星瞳孔微縮,一眼便瞧出來,來的這二人,比人類的修士都要強大太多。

    梁四牛也趕緊站起身來,壯實的胸膛裸露著,他輕輕扭了扭腳腕子,就像田徑運動員那樣,準備著打架——這個小山村已經很多年沒有打過架了。

    “忽!”的一聲,易朱收起紅火的雙翅,輕輕巧巧地落在了石坪之上,朝著陳三星埋怨道:“早點兒搬家吧,住這麽老遠。”

    “原來是易小哥兒。”陳三星先是一愣,揉了揉眼睛,確實這個長著翅膀的小胖子是前些年見過一面地小家夥。不由喜上眉梢,招呼著自己地胖堂客,“這是易天行的兒子,就是上次來信里夾地那張照片里的。”

    胖堂客有些懾懦不安地走上前來,笑了笑,看來陳大嬸很少見生客。

    易朱嘻嘻一笑,眉梢聳了兩下:“陳老爺子,你居然記得我啊。”

    “是啊是啊。”陳三星臉上皺紋極深。一笑之后,額上頓成山河,走上前去,輕輕摸摸易朱的腦袋,眼角余光卻盯著從山底下飛速上升的那個黑影。

    嗯,爬行的姿式,確實很像條狗。

    易朱雖然向來最討厭別人摸自己腦袋表示親熱,但眼前這個人類農民伯伯修士。乃是自己父母特喜歡的人物,所以他只好苦著臉,梗著脖子,一動不動地供陳三星摸著。

    “到了。”梁四牛站在竹籬笆旁,盯著那個山腳下的黑影。悶聲悶氣提醒道,把腳下的鞋子脫了,便準備去跺一腳。

    “一路地。”小易朱趕緊提醒道。

    陳叔平傲然站在土屋之外的石坪上,不屑與這些人間修士打交道。只是神識探得這兩個老農民修爲深厚,竟是人間最頂尖的人物,不免內心深處有些意外,再一想到那年自己潛伏在梅嶺時,也曾見過這個同宗農民修士與那西洋血族親王爭斗的場景,不免更是疑惑,一個小山村里的人類修士就能如此強橫?

    小木桌被搬到了石坪上,梁四牛和陳大嬸進廚房弄吃的去了。陳三星一個人在外面陪客,請了兩聲陳叔平,陳叔平終究礙不過面子,很勉強地坐了下來,易朱瞪了他一眼。

    “你爸媽怎麽沒來?上次信里說這兩年應該再來一次。”陳三星溫和看著易朱。

    易朱正空手抓著水煮嫩花生吃,聽著問,趕緊回答道:“爹上天了,娘在省城看家。”

    這句話嚇了陳三星一跳。趕緊道:“小易已經修成大道?”

    小易朱干笑兩聲。不知怎麽回答,難道說自己老爹是上天去打“大道”?

    陳叔平忍不住冷笑了起來。

    陳三星趕緊招呼道:“這位同宗。隨便吃些吧,廚房里還在弄。”他自然能看出面前這個叫陳叔平的人實力深不可測,不過他生性淡泊,也不爲意。

    陳叔平有些不耐煩,咳了兩聲,對小易朱使了個眼色:“趕緊說正事兒。”

    “噢。”易朱把水淋淋的手在自己身上胡亂擦了擦,轉頭對陳三星說道:“老爺子,天上來人殺你了,咱們趕緊撤吧。”

    “啊?”陳三星再淡泊,聽著這消息還是唬了一跳,滿是皺紋地臉上全是不可思議,“啥子事情?老漢我這幾十年好象蔑做啥子傷天害理的事情嘛,啷個回事噢?”

    小易朱犯愁地撓撓頭,心想這位確實也太迂了些,解釋道:“您二位和我爹當初在省城東面沙場陰了清靜天長老,殺了那兩個長老,而這長老,算是天界仙人在地球上的直屬親信部隊,所以人要來報仇哩。”

    臥牛山上開始收拾家軟,準備隨易朱一起回省城,回頭望著雖然老舊,但依然結實的土屋,陳三星微微嗫嚅了一下枯干的嘴唇,似乎有些舍不得。

    他地胖堂客,看著滿院的黃小鴨小雞,更是舍不得,眼角微濕,扯著衣裳下角不停地揩。

    “我們走了,誰來喂豬啊?”

    梁四牛穿上了易天行送給他的耐克鞋,做好了當遊客的準備,肩上扛著估摸著能有兩百來斤地臘肉,站在易朱的旁邊。

    易朱好奇道:“帶這麽多肉干嘛?”

    梁四牛嗡聲嗡氣應道:“前年給你家寄了一次,你爹說喜歡吃這個,所以去年我們多腌了一些,用松枝兒薰的,味道更好。”

    一直負手站在懸崖邊看著下方的陳叔平,忽然靜靜開口道:“既然不舍得,干脆別走了。”

    小易朱走到他的身邊,只有他的三分之二高,也有模有樣地負起雙手,老氣橫秋道:“對,干脆我們留在這兒殺了他們就結了。”

    山下遙遠的山路上,有一個人正孤獨地行走著,隔著這麽遠,也只有易朱和陳叔平這兩個非人才能看清楚,那是一個年青人,正在不停地撓著身體,似乎身上非常癢,又似乎覺得體內有什麽東西要鑽出來一樣。

    “我去。”

    陳狗狗和易小鳥同時說道,然后互視一眼,各不相讓,就像在爭食一樣。

    “我要活口,所以我去。”陳叔平這句話很有說服力,緊接著,他的身影一虛,便穿過了竹籬笆,沿著成九十度傾角地陡峭懸崖裸石,往下狂奔而去,化作一道黑影。

    黑影過處,碎石亂飛,生生在懸崖上破開一條筆直的線,線頭處,直沖著那個下界的仙人。

    一道驚天震波從山腳下響起,波勢難歇,震的滿山青樹亂搖,半山腰石坪前的竹籬笆被吹的呼呼作響。

第六卷 梵城 第三十五章 焚鶴

    第三十五章 焚鶴

    這次仙人下界的任務十分隱秘,雖然在廣州員村的奪舍之夜,肯定會驚動留在人間的一些天家高手,但是整個計劃應該是沒有外泄的可能,所以蔣雄帝君斷然想不到,自己剛剛到了臥牛山底下,便遇見了這樣一個恐怖的敵人。

    陳叔平雙腳踩在陡峭的懸崖上,每一落腳,便將灰色岩石踩成碎花,聲勢驚人,不過片刻便來到了蔣雄帝君的身前,一聲狂嘯,右手忽然一漲,兩道白色恐怖的巨齒便陡然出現在蔣雄的頭頂,狠狠咬下!

    蔣雄尖叫一聲,整個人的身體抖動了起來,化作一道青煙向后退去,手掌一揮,一個淡淡光點離掌緣而噴,擊打在陳叔平喚出的犬牙之上。

    轟的一聲巨響,氣波激蕩在山谷之中,震的四處一片狼籍。

    蔣雄滿臉不可思議地靠在岩壁上,五官已經被生生震出血絲來,看著陳叔平,狠狠地一言一語道:“犬仙君,你不躲在省城,難道不怕天雷轟你?”

    陳叔平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冷峻異常,根本不理會他的說話,身子驟然在空中消失,下一刻卻出現在了蔣雄的身邊,蠻不講理的雙拳直轟對方的太陽穴。

    蔣雄知道對方是一定要殺死自己了,悶哼一聲,手上疾捏仙訣,整個人的身體也消失在了空氣里。

    就這樣,兩位仙人在臥牛山的翠翠山中間,時隱時現,像兩個遊魅一樣追殺著,肉眼根本看不清楚他們的行動方向和姿式,只能看見無數巨石在山谷中無由爆裂,似乎受到什麽樣的巨力打擊。噗噗連串聲響,石頭像西瓜一樣脆生生地炸開,炸起滿天石礫,遮云蔽日。

    山谷里不時有灰煙升起,巨響傳出,就是看不見里面的人影。

    不知過了多久,安靜出乎意料地迅疾來到。陳叔平冷冷看著腳下不遠處躺著的蔣雄,唇角露出一絲不屑。咳了兩聲,生生將自己胸腹間的鮮血咽了下去,寒意十足說道:“就憑你這樣地貨色,居然還敢來人間送死。”

    陳叔平下界與這四位仙人下界用的方法不一樣,他是培植道種,在陳叔平的肉身中潛伏了許多年,然后緩緩釋放自己的能力,所以肉體能夠完全適應。而蔣雄諸仙使用的奪舍之法。卻是太過霸道,雖然能夠保有全部仙力,但肉體力量相較起來,卻顯得過于脆弱了些。

    蔣雄箕坐于地,鼻中耳中眼角全是汙血。惡狠狠道:“犬仙君,莫非你真想背叛天庭?”

    陳叔平面色一冷,哼了一聲:“咱們下來的理由都不怎麽光明正大,這和背叛有什麽關系?就算我叛了五公主。叛了玉帝,那又如何?反正你今天也回不去了。”

    蔣雄的眼里閃過一絲懼意,雖然在天庭里,自己的身份要比面前這條黑狗要高上許多,但天庭中人其實心里都很清楚,這條狗地近身戰力十分可怕,只是礙是畜生得道,所以一向名份上不去。一想到這狗心中累積了千年的怨氣。蔣雄忽然覺得有些絕望,看著陳叔平那張紋絲不動的臉,心頭漸漸涼了起來。

    仙人之間的戰斗其實很簡單,看的就是絕對的實力。

    陳叔平的實力比蔣雄強橫,所以蔣雄在他的面前根本沒有一絲辦法。

    小易朱和兩位農民伯伯站在半山腰地青坪上,看著山谷內的戰斗,發現戰斗開始的迅猛,結束的更快。只是陳叔平似乎在與蔣雄說著什麽。隔得太遠。也聽不清楚。

    小易朱微微眯眼,如碧水般漂亮的眸子里現出一絲笑意。

    一道天光。穿過了山谷里還沒有落下地塵霧,打在了陳叔平與蔣雄二人的身上。

    蔣雄喘了幾口氣,左手在胸上重重一拍,勁力四散,勉強將體內四處亂竄的仙氣逼回體內,望著陳叔平恨恨道:“你怎麽知道我要來臥牛?”

    陳叔平譏笑道:“既然五公主看易天行不順眼,難道她沒有告訴你,易天行在天上人間,有很多潛在幕后的幫手?”

    “你想怎麽辦?”蔣雄有些頹然無力地站起身來,看著陳叔平,“你既然在這里,我地任務自然沒有辦法完成。”

    “怎麽辦?”陳叔平微微擡頭,看著眼前那像刀一樣插在天地間的陡峭懸崖,然后緩緩低首,淡淡道:“一共下來了幾個人?他們到哪里去了?”

    蔣雄打了個冷噤,寒寒道:“你如果躲在省城,我們自然不會去對付你,你……你爲什麽一定要與天庭作對?”

    陳叔平皺皺眉:“我不想與天庭作對,只是我知道現在天上出現了些事情,我這時候回去,是死路一條。既然你們領旨前來殺我,也就不要怪我下狠手,另外便是,我想知道,我家少爺究竟去了哪里?爲什麽一直沒有他的消息?”

    聽到陳叔平問到這件事情,蔣雄臉上猶豫之后現出一絲懼意,似乎這件事情的背后藏著什麽。

    “說!”陳叔平厲聲吼道,嘯聲大作,在山谷里回蕩,聲波由體及外,震的碎石亂飛,煙塵蔽日,狠狠地擊打在蔣雄的身上。

    一聲悶哼,蔣雄被生生擊進了灰色岩石懸崖中,一個深深的人形坑洞赫然出現,他頹然無力地嵌在里面,看著十分淒慘。

    忽然間一道青光,從那石壁上的洞里滲了出來,分外耀眼。

    陳叔平猛一擡臂,遮住自己雙眼,悶哼一聲,似乎受了些小傷。

    蔣雄右手一召,一柄青色長槍驟然出現在他手中,持槍橫掃,石壁頓時被掃塌了一大片。而他也趁著這個機會,化作一道青煙跑了出來,在臨過陳叔平身邊時,槍尖如芒點,灑了出去,籠住陳叔平地頭頂。

    陳叔平有些輕敵,所以給了對方一點機會,又一聲悶哼。真命法器——那兩排白色森林的巨牙驟然出現,在自己的頭頂與那柄青色長槍硬碰硬地砸上。

    一陣很尖銳刺耳的摩擦聲響起,白色巨牙之上,被槍尖破出數十道深深的痕迹。

    而青色長槍的槍尖也被磨成了一個圓頭。

    一切地一切,只是發生在那短短的刹那時光里。

    蔣雄帝君知道自己不是陳叔平地對手,趁著偷襲搶得地時間,腳尖在陳叔平右側身邊的巨石上一踩,整個人地身體便斜斜向上掠去。

    右手一揮。袖口一動,十數張符紙猛地破空帶響而飛,打到了陳叔平的身體上,然后死死黏住,沒有掉落。

    他左手再一招。一張紙撕成的白鶴驟然出現在身前地半空中,渾身青光一綻,白鶴頓時化作了真物。蔣雄帝君不敢耽擱,在空中身形一扭。便一屁股坐上了白鶴。

    白鶴清鳴一聲,細長的雙腳穩定地拖在身后,巨大的白色翼展猛然一扇,山谷里風勁大作,便托著蔣雄帝君的肉身往山谷上飛去。

    而這邊廂的陳叔平此時身上的黃色符紙,在一瞬間燃燒了起來,火苗中透著慘慘青光,不知是何種仙力。只聽得陳叔平一聲暴喝。聲音中似乎十分痛苦,一道護體仙氣頓時從他的體內暴漲而出,生生將那些黏的緊緊地黃色符紙震成了碎屑。

    陳叔平渾身焦黑,看著在上空飛翔的仙鶴,眼中戾氣漸生,一股黯淡的血紅占據了瞳子。

    他猛地仰首狂嘯,嘯聲經久不歇,打在山谷中。打在空中。震的山谷內的空氣無風自動,如狂浪驚濤一般波動。

    他雙手橫在腰側。一手掐午紋,一手捏遁訣,猛地向著白鶴行進地方向趕去。

    隨著他化身黑影的前行,山谷中兩邊的石壁被他的驚天神通所驚,數十枚圓圓地石塊被猛地從石壁里被某種巨力拉扯出來,懸浮在半空之中,跟著黑影前行!

    又是一聲厲嘯,陳叔平動了真火,雙手像野獸的爪子一樣猛地向著天上一揮,只見懸浮在他身周的數十枚圓石,頓時被無名力量震成了剛剛出膛的炮彈,破空而飛,直向遠處空中的那個仙鶴殺了過去!

    圓石破空,努力地向上飛著,去砸那只仙鶴。

    只是可惜先前黃色符紙讓他耗去了一些時間,蔣雄帝君此時已經乘著仙鶴上了高空,陳叔平雖然仙力驚人,但生震飛石上天,到末了也成了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缟,自然打不著仙鶴。

    陳狗狗的近身戰力在天庭可以排進前十,而與之相映,他的法術卻是最差勁的那幾個。在人間呆地久了,坐飛機坐習慣了,甚至連飛行的法術也沒有練好,所以他干看著那只仙鶴在高天之上越飛越遠,漸成一個小黑點,不由好生無奈,胸膛里低聲怒吼,分外的不甘心,像極了獸類的咆哮。

    他只是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挑戰,將這個蔣雄帝君快打成肉泥的情況,居然還讓對方從自己手上跑掉。

    但他並不怎麽擔心,因爲他知道,蔣雄今日……插翅難飛。

    蔣雄催動著仙力,讓自己騎下的大仙鶴翅膀扇的更快一些,他此時渾身上下一片青腫,體內仙力激蕩,隨時有可能脫體而出,陳叔平已經用強悍地力量生生將他地內髒震的有些出血了,此時地五官正在不停地淌著,鮮血滴在潔白無比、仿若不是凡塵能有的白色仙鶴上,看著格外恐怖。

    下方山谷里的強悍仙力還在追蹤著他,那些被陳叔平暴怒震飛的巨石,有幾塊險險都要打到他,嚇得他魂飛膽喪,如果仙鶴被毀,自己落到地面。不被砸死,也要被暴走的陳叔平咬死。

    好在有驚無險,他飛在白云之上,稍稍心安了一些,但一想到今天來臥牛山之行,居然被小書店那方事先預判到了。他就知道,在天庭上,一定有小書店的內應……想到此節。他不由大感驚駭,如果此次下界全被對方算計了,那……昊天君,也危險!

    他勉強坐穩肉身,手中結著淡淡金光仙訣,催動著身下的仙鶴急速往北方奔去,他要去給昊天君報信……至于往省城去的張老仙師,暫且顧不得了。

    仙鶴正急速地飛掠著。破云而出。

    在白云之外,有一雙鮮紅巨大的雙翅正在迎接著他們。

    仙鶴受驚,在空中清鳴數聲,四處流轉,卻是逃不脫那雙噬人般紅翅的堵截。

    蔣雄看著遠處空中生著一雙鮮紅雙翅的小男孩兒。心涼了半截,嘴唇不停抖動,說話都有些說不清楚:“朱……朱……朱……”

    小易朱身體穩定地浮在高空之中,一雙巨大的紅翅從他的背后伸出。翼展是一道極美麗的弧線,翼上是無數種深淺濃淡的紅構織而成地漂亮羽色,此時雙翅正在他的身后輕輕地上下擺動著,一種絕對靜止里的規律運動,讓這懸浮在空中的“鳥人”顯得格外詭異神秘。

    小家夥嘟著鮮紅嫩生的雙唇,唇微微一翹,似乎有些不滿意,隔著老遠哼道:“你才是豬。”

    “朱……朱雀陵光神君!”

    蔣雄帝君終于將這可怖的名號完整地說了出來。嚇得險些從仙鶴之上掉了下去。雖然他是帝君,對方是神君,但這一字之差,卻代表了天界不可侵犯的等級秩序,更代表了實力上的無比差距。他顫抖著身體,催著身下地仙鶴化作一道白影,往西邊突圍。

    小易朱微微低頭,背后雙翅輕輕一扇。沒有完全扇下。只是略略動了一點。

    便只是翅尖輕動,他的身體便驟然變成一道紅光。追了過去。

    他從易天行體內脫體而出時,便是一只鳥,易天行在省城大學那一年多的時間,易朱便是在省城大學校園里自在飛行的仙禽。論起飛翔,沒有哪位仙人能比他更厲害,就算同樣長著雙翅膀的雷震子來了也一樣。

    當然,現在地雷震子翅膀已經被易天行生生揪了,天界飛行競賽只可能是一種構想,而不再可能有實現的那一天。

    光與影的競逐很快結束,紅火的雙翅像是一團紅云,在高天之上自在飛行著,完全已經不能再以速度這兩個字來形容。

    紅云與白鶴一前一后,非常漂亮,像是湖邊魚鷹地勾足舞蹈,美麗中帶著殺氣。

    雙翅一扇,紅云頓靜分立小易朱背后雙側,堵住了正耷拉著腦袋,十分疲憊的仙鶴。

    小易朱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輕輕飛到仙鶴的前方,看著鶴背上那個滿臉絕望的蔣雄帝君,嘻嘻一笑說道:“你當人間是公共廁所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雙方已經隔得很近了,易朱忽然一扇雙翅,一股巨風無由自翅下而生,吹得面前的仙鶴搖搖欲墜,蔣雄嚇得趕緊抱住鶴脖子。

    易朱順勢而前,身后紅翅往前一攏,將白色仙鶴連著上面的仙人整個包了起來!

    像荔枝。

    一片燥熱。

    蔣雄感到四周一片紅暗羽色,神識一探知道自己正被這位神君大人帶著往地面降落,一想到呆到落到哮天犬那畜生手上要受的折磨,蔣雄滿臉土黃,恐懼之下終于憤起余勇,將自己體內的仙力全部逼到體緣,想做最后地一搏。

    他忘了易朱的翅膀生在背后,而身體此時也在這片大大的紅羽之中。

    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蔣雄的眉心。

    小易朱張唇,露出滿口白牙,像極了他的父親,然后笑了笑,摳動了扳機。

    砰!一聲清脆的槍聲在紅羽之中響起,缭缭繞繞,久久不絕,到末了變成了嗡嗡悶響。

    落到地面之后,紅羽漸漸散開,露出里面被烤的奄奄一息地仙鶴,仙鶴緩緩化作了一張紙鶴,倒在了地上。

    邊沿焦黃地紙鶴之旁,蔣雄帝君正保持著一個古怪的姿式盤腿坐著,似乎到了某種生死關頭,顧不上旁邊地那兩個凶神。

    蔣雄此時雙掌一前一后合一,整整齊齊按在自己的眉心,兩道純正至極的仙氣正疊加壓在眉心上,那處有易朱用手槍打出來的一個透氣小洞,鮮血正從里往外流著。

    陳叔平皺皺眉頭,看著盤坐于地的蔣雄,轉身對易朱很認真地說道:“這樣,他會爆的。”

    “會爆?”小易朱睜大了迷惘的雙眼。

    “會爆。”陳叔平點點頭,確認了這個事實。

    小易朱嘻嘻笑了起來:“我要的就是他爆。”

    陳叔平愣了,心想仙人奪舍不穩,一旦爆體,威力驚人,這小家夥爲什麽一定要讓對方……爆?

第六卷 梵城 第三十六章 西山松泉

    第三十六章 西山松泉

    小易朱笑了起來,大大的眼睛彎成了細月,看著十分天真,輕聲說道:“就是要爆,你才好逼供啊。”

    陳叔平看了他兩眼,雖然瞳子里依然沒有什麽人類應有的表情,但還是遮掩不住一絲不明所以,心想這小家夥的本性好象比老子還要暴戾陰險一些。

    現在的局面是:

    蔣雄帝君隨時可能爆體而亡,但如果陳叔平和易朱肯幫忙,那他還可以解體升天。

    仙人爆體的威力十分巨大,所以蔣雄帝君也算是有了一點點可恃之處。先前蔣雄帝君之所以在陳叔平的逼問下,堅不吐實,那是因爲他想著說還是不說,都是一死,那他自然不說,但此時他可能爆體而亡,有可能威脅到對方的安全,便有了討價還價的資本,心理防線反而可能崩潰。

    逼供誘供都是一個道理,總要給對方一點希望。

    如果對方沒有希望,那易朱此時就幫對方做出了一個希望。

    ——雖然這希望很有可能是虛假的。

    “說還是不說?”國民黨反動派陳狗狗開始逼供了,仍然是那樣的沒有創意。

    蔣雄帝君雙掌夾著仙氣按在自己眉心,雙眼都無法睜開,有些蒼白的雙唇微微翕動,艱難說道:“說也是一死,不說也是一死,自然是不會說的。”

    “那你投胎去吧。”陳叔平並不意外。

    蔣雄忽然陰笑了起來:“如果我拼著元神盡毀,自爆的話,你……”

    “別嚇我,我膽子大。”陳叔平冷冷截斷他的威脅,“你可以試一試。或許這山谷會塌成天洞,但一定不會對我造成什麽傷害。”

    蔣雄無語,在一旁的小易朱偷笑著。

    陳叔平面色一和,溫柔道:“當然,大家都位列仙班,何必搞生搞死?你只要肯說,我以二聖母的名義發誓,一定讓你離開。”他這句話說的很含糊不清。蔣雄此時心憂爆體危機,所以也沒有聽清楚。

    蔣雄閉目慘笑道:“原來你還是怕啊。”

    陳叔平眉頭一皺,心想要不是易朱搞這麽麻煩一事兒,我何必在這兒和你多言。

    談判最終有了結果,蔣雄相信了陳叔平地話,兩位仙人開始促膝談心,蔣雄開始披露自己知道的秘辛,小易朱老實不客氣地蹲到旁邊。一點兒也不避嫌的聽著。

    “北京城?看樣子是去找那個什麽六處麻煩去了。”

    陳叔平呵呵笑道。

    蔣雄緊閉著雙眼,語氣里卻透出了一些驚訝:“是昊天君去的,難道你不擔心?”

    “擔心?”陳叔平木著臉,沒有一絲表情,“有什麽好擔心的。最好昊天君把那六處里的男女老少都殺光,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蔣雄讷讷道:“以爲你叛了天庭,便會與這些人類修士沆……”

    “沆韰一氣。”小易朱幫他把不好意思說出口的四字成語補完。

    陳叔平陰陰一笑:“那些卑微的人類當初曾經偷襲過我,我只是礙著易天行地面子。不去報仇,既然昊天君要做這件事情,我不去暗著打悶棍就是好的了,何必救他們?”

    說完這句話,他看了易朱一眼,指望這小家夥能明些事理,走開些,讓他好方便問自家少爺的事情。

    哪知道易朱油鹽不進。睜著天真的大眼睛,傻乎乎地蹲在旁邊,一動不動。

    陳叔平在心底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問道:“罷了罷了。”微微閉目,一道精光從他的小臂處綻放了出來,透出他的黑色衣裳,隱隱可以看見他的肌膚,精光漸凝于一點。滑到了食指的頂端。

    他很慎重地一指點在蔣雄地眉心。隔著蔣雄自己的兩層手掌和淡淡仙氣,那道精光凝成的小點倏的一聲消失。很奇妙的穿掌而過,補在了眉心上地那個小洞中。

    蔣雄重重地吐了一口氣,渾身上下一片濕汗,看來在鬼門關上走一遭,即便是仙人,也是相當的不爽。

    陳叔平忽然皺眉問道:“后腦沒有打出洞來吧?”

    如果手槍子彈穿過頭顱,在后面破了個洞,那蔣雄體內的仙氣還要不斷外泄,與周遭環境互相干擾波動,仍然是脫不了爆體的命運。

    小易朱揮動著胖胖地小手,手上拿著一把銀白色的手槍,嘻嘻笑道:“你以爲是五四啊,還穿顱,這是從袁野那兒搶過來的勃郎甯,老古董的那種。”

    給了蔣雄帝君生的希望,那麽接下來的問供自然也就水到渠成。

    陳叔平不再理他,盯著蔣雄緩緩睜開的雙眼,瞳子里顯出極強大的力量,戾橫無比,一字一句問道:“我家少爺究竟出了什麽事?”

    蔣雄帝君渾身抖動了一下,似乎十分害怕,半晌后才抖著聲音說道:“妙道……顯聖……真君……叛了!”

    “啊?”陳叔平和小易朱同時發出一聲喊,只不過陳叔平是無比震驚,而易朱卻是傻兮兮地問道:“那個顯聖真君是誰?”

    陳叔平沈著臉:“我家少爺。”

    “啊!”易朱終于驚了一下:“二郎神叛了?”

    二郎神叛了!

    二郎神乃是天庭第一得力神將,戰力無窮,當初和老猴也在伯仲之間,加上與玉帝地親戚身份,所以在天庭中地位崇高,無人敢惹。

    雖然傳說里,二郎神一向很看不起自己那個玉帝舅舅……但畢竟是一家人,怎麽就……叛了呢?

    陳叔平低聲咆哮一聲,一手揪住蔣雄的衣領,吼道:“你說叛就叛?到底天庭對我家少爺施了什麽陰謀?”

    “確實沒有。”蔣雄似乎十分害怕回憶二郎神的叛變一事。哆嗦著說道:“那日顯聖真君忽然殺上淩霄寶殿,打的是天庭震動,一片大亂,三清又在閉關清修,所以無人能阻,一干神將天兵被殺的鬼哭狼嚎,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衆仙正準備去淨土請觀音菩薩,不料顯聖真君忽然長笑三聲。化爲一道清光往天際而去,從此無人知道他的去向。”

    陳叔平十分激動,怒吼道:“什麽貓屁東西!老子下凡之前,少爺並無異樣,怎會突然叛了?他叛了天庭,又能得什麽好處?”

    蔣雄被陳叔平激動的神情弄地有些害怕,趕緊分辯道:“天庭也是衆仙議論,卻是不得其解。后來……雖然顯聖真君離開了天庭,但大家怕……所以決定召你回天庭,結果犬仙君不肯回去,五公主才會請下天雷來召你。”

    “貓日地,沒道理。沒道理啊。”陳叔平苦惱地抓著自己地頭發,怎麽也想不出自家少爺爲什麽會突然犯了失心瘋,反出天庭。

    天庭第一戰力反出天庭,這事兒實在是太大條了。難怪五公主會急著讓人下界來殺狗。

    小易朱在旁冷冷看著,發現這個似乎沒什麽人類情感的陳狗狗,對于自己地主子,那個二郎神還是頗爲關切,情意不似作僞,不免有些意外。

    他拿著勃郎甯手槍,在自己的腮邊撓了撓,一邊摳癢一邊隨意說道:“狗狗啊。別想太多了,說不定二郎神只不過在天上呆的有些膩了,所以造造反,給自己找些事情做咯。”

    陳叔平和蔣雄二人同時愣住,然后給了他一個白眼,心想真是孩子話,誰會有事兒沒事兒把造反當遊戲玩,更何況是造天庭的反。

    其實小易朱從降生在這個人間后。便經常和人間地那位第一戰力大妖相處。最了解這些至高強者的心情,老猴被困在歸元寺里天天唱小曲。也是給自己找事情做。如果老猴沒有被困,而是在天庭當官,估摸著也會隔個幾十年就造一次反來玩。

    強者的定義便是,強大到足夠把造反當作遊戲。

    老猴如此,二郎神亦如此。

    所以他的這句無心之語,反而可能是最接近事實真相的那一種猜測。

    北京城的居民發現今天城市的空氣有些異樣,本是肅殺清秋,卻被明顯增加的武裝力量帶動地凝重起來。不過畢竟是首善之地,居民們見多識廣,不知經曆了共和國曆史上的諸多大事,所以也並不顯得緊張。只是出租車司機們正在不停地打聽著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以便自己在機場回京的路上,好和外地或是外國來的遊客侃上一侃。

    最近沒有什麽大會,也沒聽說過哪個重要人物的來訪,正是政治平和期,也不可能出現什麽風波。

    但京城地氣氛就是顯得與往常不一樣,細心的人們發現,往常在夏天于北戴河開的會議,今年又加開了一場,很突兀的,很多重要地領導人離開了京城。

    此時的京城,顯得像一個被嚴密保護著的“空”城。

    西山療養中心也已經人去樓空,四松泉旁的小屋里,有一位中年人正好整以暇地飲中杯中清茶,屋外龍泉靜靜流淌,秋日水少,聲勢不如春夏之時。而泉旁那四株青松一如百年來那般,靜靜拱衛著。

    秦臨川啜了一口茶,然后緩緩將茶杯放下,看著空曠無人的西山,一股有些蒼然的笑容浮上面頰。此地是六處的根基,一樹一木,一房一室,都是緣于二十年前他的一個大膽地決定。

    修士究竟應該如何在現代的社會中生存?是上承虛無缥缈的天旨,還是應該入世與政府合作?

    他選擇了后者,所以將上三天中的浩然天獨立出來,交給了政府,然后雙方設立了一整套複雜的監督機制,爲了避嫌,他沒有出任理事會的理事長。而是讓給了佛宗那位德高望重的趙大居士。

    當初做出這個選擇,就知道會和清靜天地長老們翻臉,但秦臨川城府極深,實際上並不怎麽把清靜天放在眼里,當初秦梓兒妄入歸元寺,其實這代表著一種試探,如果梓兒做不到,那秦臨川便迫不得已。必須和清靜天翻臉了。

    憑借著易天行地幫助,秦臨川領著直屬地吉祥天殺上昆侖,一舉毀了清靜天總壇,從此上三天再也不存在,剩的只有六處和他身邊一些精于煉器地老修士。

    事情應該是這樣的,修士也是人間的一分子。

    畢竟已經有四百多年沒有人成仙了,那修行的目地就應該轉變一下。

    毫無疑問,秦臨川不是修行門四百年來修爲最高的一位。但絕對是最有魄力的一位改革家。

    改革自然要冒風險,馬克思說過,什麽東西都要螺旋著上升。

    秦臨川在最初的時候就已經預估過風險,最大的問題,不外乎是來自天庭的威脅。但數百年來的記錄秘辛,六處科研部門的研究讓他放松了警惕,下界地仙人太少,一般要十幾二十年才會下來一個。他在猜想著。是不是天庭已經遺忘了這個人間?

    很悲哀的是,秦琪兒從省城發回來的消息讓他知道,人間並沒有被天庭遺忘。

    天庭已經派了仙人下界,爲的就是要誅殺叛徒,而叛徒,首當其沖的,自然是自己這個上三天地門主。

    他微微笑了一下,拾起透明的玻璃水壺。往茶杯里傾去,玻璃水壺里是八十度的水溫,正好合適。在流水的沖洗下,杯中沈底地龍井嫩芽,隨著水流的起伏,不停舞蹈著,上下盤旋著,十分美麗。

    屋外。翠薇山的龍泉水聲忽然靜止了。

    雖然此時水量少。但龍泉斷流卻是數百年來也沒有出現過的事情。透過明窗望去,只見龍泉之中泉水盡枯。露出水底白石,石上全無青苔,光滑無比。而在泉水邊上的那四株老松無風而動,齊齊向泉間低頭,松枝微灑,樹枝彎曲,似乎在對著泉中行禮。

    泉中白石上,站著一位普通的人類,但這人類的身體里,卻有著極其強大的仙力正源源不絕地滲了出來,正是此時下界地四位仙人之一。

    昊天君身旁東方使者:周信。

    此謂水落石出,最后攤牌。

    秦臨川今日打掃全身,十分清爽,他整整衣衿,對著窗外泉中白石上的仙人深深一禮,無比恭謹道:“世間安得萬能法,不負大道不負君?”

    仙人周信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大道存乎心,世間蠅營狗苟事,何萦心懷?此乃小道。”

    秦臨川複拜于地,無比恭謹,誠懇道:“修道數十載,今日得見仙人,死亦無憾。”

    這話里確實有幾分真實,畢竟修道者的最終目標不外乎是得道成仙,雖然秦臨川在幾十年前便已經用理智阻止了自己往那個方面發展,但今日看見真的仙人,等同于證明了自己一生息息相關的東西,是真實存在的,僅這一點,便足以讓他覺著稍感安慰。

    “那便死吧。”仙人周信仍然是沒有一絲表情,就像是在訴說一件家常事。

    隨著這句話,喀喇四聲巨響,四株大松樹齊腰生生折斷,猛地砸到了枯干的龍泉之上,擱在了大白石上!而隨著這一砸,龍泉上方忽然水聲大作,遠遠看著一大片三四米高的浪頭就這樣猛烈地朝著山下沖了過來!

    無比洶湧地浪花沖到龍泉潭底,沖到了巨松之上,震起滿天白浪,然后在空中強行一扭,往秦臨川身處地房間里殺了過去!

    仙人一念,水動樹折天地驚,果然可怕!

    秦臨川此時仍半跪于地,身前是一方小地毯,看著窗外如噬人白龍般的巨浪,他面不改色,將右手重重地擊打在身前地地毯上,地毯下是總樞機關,一旦觸發,只見厚厚的合金鋼板馬上將自己所處的小屋整整齊齊地包了起來。

    恐怖的浪頭擊打在合金鋼板上,咚咚作響,聲勢驚人。

    而緊接著,六處設置在西山的防備火力猛地大開,無數重火吐著火舌,自動向著站在泉中白石上的仙人周信射擊。

    周信的身體此時漸漸地虛了起來,憑仗著仙家與人類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的時間感覺,在槍林彈雨中,如同一陣風般,躲避著子彈。

    九江一役,已經證實了,除了大面積殺傷武器外,像槍彈這種物理武器是很難傷到仙人的,但六處這次仍然是在用重狙之類的射擊——畢竟是首都,不可能使用化學武器。

    槍聲似乎永無止歇,在空中飛舞的子彈變成無數道可怖的屏障,而周信在這樣密集的子彈中躲避,也漸漸覺得有些吃力,槍彈的密度太大,甚至連出膛后的聲音都交織了起來,尖嘯連連,十分刺耳。仙人周信落腳處的白石表面都已經被子彈削去了一層皮!

    周信冷哼一聲,身形猛地在空中虛化,下一刻卻出現在了小屋之前,輕輕伸出手掌按了上去。

    只見一陣抖動從他的掌緣處傳出,抖動越來越大,合金鋼屋的地基在這種強烈的抖動下開始松動,而地面上的石礫到處亂滾著。

    咔的一聲脆響,合金鋼屋被生生撕開一道口子,隱去了身形的仙人周信飄身而入。

    轟的一聲!

    類似于火箭發射器一樣的裝置,托著秦臨川的身體猛然向空中升去,屋頂同時打開,露出湛湛青空。

    升到數千米的高空,秦臨川冷著臉一捏道訣,仙劍陡然現于腳下。

    一人一劍化爲一道青光,往西面快速掠去。

    周信仙人在屋中擡頭望去,看著湛湛青天上那一道向西而去的白色尾流,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手中仙訣連施,在自己身周形成一道屏障,將屋內的埋伏盡數用氣波碾成齑粉,彌散在空氣中。

    高壓電藍色的電弧在室內亂飛,就像是無數條幽藍的蛇。

    從頭頂傳來的某種聲波武器猛地打入了他的耳中,讓他頓感頭痛欲裂。

    他猛地雙指插耳,生生將這具肉身的耳膜震破!

    一滴汗從仙人周信的眼角滑落了下來,他雙手像是采花一樣,輕柔地在屋內遊走著,倏乎在東,倏乎在西,就像是在彈琴,又像是在安撫不乖的嬰孩,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將那些滿天飛舞的高壓電弧捉住了七寸。

    他看著手上被自己的仙氣縛住的高壓電弧,十分小心。

    他的腳下忽然感到一絲極其輕微的震動,如果是凡人,哪怕是人間修爲高深的修士,也肯定無法察探到這絲異動。

    這絲電雷管打火的異動。

    畢竟是仙人,雖然用的是奪舍之法,但五識敏銳與人類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

    仙人周信一皺眉,一跺腳,便在電雷管打火,到爆炸之前的那幾毫秒延滯時間內,輕身而飛,化作一道青煙掠至高空。

    一陣極劇烈的爆炸在他的腳下發生,西山龍泉青松盡數被炸成廢渣,一整片建築籠罩在火海里。仙人周信站在高空,仍然被沖上天的強大氣流波動震的胸口一陣煩悶,一絲心悸在他眼中一閃即隱。

    從袖中抛出兩張紙符貼在雙腳上,仙人周信毫不停留地向西方趕去。

    他知道,在那處一定有個真正的埋伏在等著自己,但爲了天庭的尊嚴,他必須去。

第六卷 梵城 第三十七章 天人交戰

    第三十七章 天人交戰

    如果是從飛機上往下看,從臥牛山往北便是一大片崇山峻嶺,再往北,就進了西北某省,再往西北掠去,便進入了一片茫茫戈壁。

    戈壁灘上,黑色的石礫與黃色的干沙混在一起,很容易讓人産生視覺疲勞,看久了這種枯燥的風景,甚至會忍不住有嘔吐的感覺。

    天上有兩道白線直直劃破長空,拖著細長的尾巴,投入了荒蕪一片的戈壁之中。

    近處是西夏王陵的那些土堆,白線落盡處,又不知是在幾百公里之外。太陽已經下山,西面的天空是一片淡淡的、卻偏向黑色的藍,看著幽異無比。在這片幽藍的背景前,天上的白線,地上的王陵,構成了一副令人心神漸甯的圖畫。

    一柄古朴的長劍在黃沙之上滑行著,一雙穿著布鞋的腳穩定地站在劍面之上,劍面在沙面上快速滑動,在黃沙中割出一道筆直的傷痕。

    踩劍而行,終于緩緩靜止了下來,就像是玩滑板的少年。

    劍上站的是位中年人,秦臨川,從京城出發,在北中國的疆域上空繞行許久,仍然不過半日時辰,他已經來到了中國西邊的戈壁之中。

    天上一陣氣息波動,仙人周信緊隨其后,滿臉肅然地落了下來,輕輕飄落到了黃沙之上,腳上粘著的黃色符紙也終于到了壽終正寢的那一刻,嗤的一聲燃燒起來,瞬即化爲灰煙。

    這一仙一人相隔數公里,遙遙對望,在對方的眼中,都只是一個小黑點。

    在新一代的高手,如易天行、秦梓兒沒有出現之前。上三天本任門主秦臨川自然是人類修行界最強大的存在。但面對著一個正牌仙人,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有還手之力。

    秦臨川身上穿著的長袍下襟已經被割去了一大片,布料整整齊齊地懸在膝上,胸口處更是出現了三道直直平行地裂口,口子里有些發汙的血漬。

    看樣子在追逐的途中,這一人一仙已經交過手了,而秦臨川畢竟是人類當中的強者,居然在仙人的追擊中沒有馬上斃命。

    仙人周信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那黑眉隆鼻僵硬著,看著有些像僵屍。一陣風輕輕掠過,吹動了他的雙袖,借著風勢,他緩緩將雙手擡了起來,沿著自己的身邊畫了一個完美至極的圓弧。

    秦臨川微微閉目,一擡手,手中迅疾捏著繁複異常地道訣。只見他右手的拇指奇快無比的在其余四指的指腹上來回點著。

    淡淡的氣息在這幾個指頭之間生成,如同琴弦一般,隨著指頭的遠近而拉伸著、收攏著。

    隨著氣息弦的震動,一股純正的道家氣息籠住了他地全身,漸漸浸漫開來。沿著黃沙,向著四面八方鋪開。

    風拂沙動,沙拂痕動,痕動如風。

    這正是當初在省城六處后方禁地中。秦臨川試圖阻止易天行殺人時,所用過的那記道訣。

    一股淡淡的氣息彌漫在了沙地之上。

    仙人周信的雙手正沿著自己的腰畔漸漸往上升著,他地一個圓只畫了一半。

    秦臨川掐指如風,掐了七七四十九之數,數盡道訣出,只覺……戈壁灘上,一切靜止了起來!

    仙人周信的雙手僵立在了腰側。

    而秦臨川自己也定住了,拇指與中指似觸未觸。中間那道淡淡道息也不再有臌脹或是細長的趨勢,靜止在了那處。

    連戈壁上長年不休的風也都停住了下來,地面上地沙粒石礫正被吹拂著滾動,卻在這一刻靜止了下來,保持著很古怪的姿式,有一塊黑石正從沙堆上往下墜落,卻在騰空的那一刹那,被道力靜止在了半空。就那樣懸浮著。

    很詭異的景象。

    這是秦臨川最強的道訣。是脫胎于“靈弦三法”后自行悟出的神通,而靈弦三法本來就是昆侖祖師當年得仙人撫頂所授。所以這道訣和仙訣應該是差不多的威力。

    秦臨川只想困住那個仙人周信一刹。

    仙人周信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眼中卻不驚慌,仍然是無比平靜,在落下地面之前,他早已將神識鋪灑開去,探出一百公里之內,絕對沒有能夠威脅到自己的人類存在,雖然有些奇怪爲什麽這個道門叛徒沒有設下埋伏,但他有足夠地自信,所以也就沒有深思。

    但遠處卻傳來了一陣令他覺得有些煩燥的異動。

    他久不下凡,自然不知道,這是導彈發動機在大氣中造成的震動。

    六處在鄱陽湖上對付陳叔平的那招,今天又用在了戈壁里。

    仙人周信忽然眨了眨眼,眼睫毛上殘留的些微沙粒落到了他的臉上,他像鳥翼一般欲飛的雙手緩緩動了起來,向上擡去。

    “不夠強。”仙人周信靜靜說道,輕易破了秦臨川的道訣,雙手緩緩擡起,擡到自己地頭頂,輕輕一拍。

    看著像是緩緩地擡,非常清晰地動作,但實際上卻是在電光火石間的一刹那完成。

    在這樣短地時間內,秦臨川只來得及眯了眯眼,眼中射過一道寒光。

    仙人周信雙掌輕輕一拍,掌聲清亮,袅袅傳遍了這處荒無人煙的平漠荒灘,驚起了遠處先前被無上道訣凝住的生靈們。

    掌聲落處,他的雙掌之間驟然出現一柄青光融融,並沒有具體形狀的小劍。

    一道莫名的氣息從那柄小劍里傳了出來。

    劍落,斬向身前的沙地。

    這一仙一人隔著數公里,遙遙相望。

    仙人一劍斬出,這數公里的沙地面紋絲不動。似乎沒有受到什麽力量地侵襲。

    而秦臨川卻是瞳孔微縮,一直似觸未觸的中指拇指狠狠地捏在了一起,指間光芒一炸,一直安靜躺在他腳邊的那柄飛劍卻猛地跳了起來,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捉住一般,在秦臨川的身前,如遊龍般上下飛舞,牢牢護住了他的全身。

    一聲脆響。

    就像是玻璃杯破碎。秦臨川的護體飛劍被無風無形的仙劍斬成兩半,頹然無力地落到了地上,就像是遊龍被仙人死死釘住了頭顱。

    秦臨川左肩血花一濺,灑在了荒礫之上。

    他悶哼一聲,雙手道訣疾出,數層磅礴地道力脫體凝成冷霜般的紗霧,層層疊疊加護在了自己身前。

    而仙人周信眼簾微垂,卻是似乎根本不看他。雙手握著那柄仙光缭缭的小劍,唰唰數聲,如風吹落葉般,沿著自己的肉身,在空中胡亂劈了幾劍。

    數公里的沙地面仍然是一片平靜。

    而那幾道劍氣卻不知如何。以極快的速度殺到了遠在數公里外的秦臨川面前。

    道力凝成的紗霧,在這仙劍斬地面前,根本就像是紙張一樣弱不禁風,嗤嗤數聲。便被破了個一干二淨,秦臨川全身上下全猛地多出了幾道深深的口子,鮮血狂噴,狠狠地向后摔去,像一只紙鸢般頹然落地,震出一個大大的沙坑。

    仙人間數公里的距離仍然是那樣的安靜,仍然顯得那樣地遙遠。

    仙人周信微微回頭,神識探得有一死物正高速飛來。不知是何方法寶,但他並不以爲意,滿臉冷峻,踏步往秦臨川處走去。

    便是輕輕落了一步,一直安靜光滑異常的沙地上,直到此時,才驟然出現了五道極其平整幽深的長壑!

    仙人每發一劍,這地面便出現一道深壑。先前出了五劍。沙地上便是留下了五道深壑。

    果然有驚天動地之能,一劍之威。竟至于斯。

    “你是個驕傲的修行者,與我實力相差如此之大,卻不借助人類地奇技淫巧進行埋伏,我很安慰。”

    仙人周信只是隨意地踏了幾步,便來到了倒臥于地,奄奄一息的秦臨川身前,語氣中夾雜著一絲欣賞:“雖然你叛離大道,我仍然會留你全屍,來生轉世后,再好好修行吧。”

    他手肘提起仙劍,似乎不想讓威力太大的仙劍將秦臨川的肉身毀了,所以只是淡淡伸出手掌,對準了秦臨川的眉間,掌中有淡淡光芒凝聚。

    秦臨川便在此時睜眼,眼中甯靜,似乎沒有必死的覺悟,反是柔聲道:“尊敬的仙人,我從來都不是一個驕傲的修行者,我只是一個唯目地論的家長而已。”

    他的右手忽然按上了腰側的一個小按鈕,一陣極其強大的能量波動從那處傳了出來。

    很奇異的,秦臨川的身體本來是平躺在沙地之上,此時卻漸漸的虛化了起來。仙人周信眼中瞳孔猛地一縮,掌心雷忽地一聲拍了出去。

    只見一陣光芒閃過,沙地上驟然出現一個深達七八米地巨坑,坑中間只殘留著幾絲布料和一灘鮮血。

    而秦臨川卻不知去了何處。

    仙人周信冷冷轉身,神識遙遙綴著,發現秦臨川不知道用了什麽法術,竟然在倏乎之間逃出了幾百公里。

    即便仙訣,也很難達到這樣地效果,不知道這個人類的修士是如何辦到地。

    仙人周信皺皺眉,感覺到高天之上那個“法寶”已經到了,他盤桓少許,覺得以自己的符紙飛行速度,似乎很難逃出對方追蹤,所以決定先把這個人類法寶收了,再去追殺秦臨川。

    “破銅爛鐵。”

    這是仙人周信對于這個法寶下的定義。也對,人類的修士在道力上與仙人有天壤之別,他們能煉出來的法寶,也強不到哪兒去。

    數百公里之外的一個秘密軍事基地中,一個奇異的電子裝置正在嗡嗡響著,淡淡地電流在拱門上方流轉著,看著就像是科幻小說里的某種儀器。

    拱門之中是一張全由合金制成的床。

    拱門之外是秦童兒冷峻的臉,還有許多六處的高級人員。他們的雙眼都緊緊盯著那張床。

    忽然間,床上的空氣波動了起來,秦臨川的身體似乎從一片虛空之中驟然出現,然后出現在了這張床上,他地雙手耷拉著,明顯受了極重的傷,鮮血緩緩地滴了下來。

    秦童兒唇角抽搐了一下,仍然沒有一絲表情。卻是猛地沖上前去,手指如風一般點著秦臨川身上的一些部位,緊接著,有技術人員跟了進來,手上拿著某種儀器。對準了秦臨川的身體,只聽得咔咔數響,秦臨川的道袍內無由一松,似乎有什麽裝置脫落了。

    解下那個裝置。醫療人員又沈著臉趕了進來,開始爲秦臨川注射某種藥物。

    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在絕對的安靜下進行的。

    “秦處長,目標確認消除。”

    秦童兒唇角又抽搐了一下,卻沒有什麽喜色,只是有些眼神空洞,看著那張床上自己地父親。今天這個埋伏其實談不上是埋伏,只是需要一個空曠的實施地點而已。而父親爲了將那個仙人誘到戈壁之中,刻意地示弱。結果反而身受重傷,也不知道能不能達成完美的結果。

    而最后秦臨川能夠在仙人的手下千里瞬移逃命,靠的是六處科學院這些年來地最新成果。

    這還是秦童兒當初靈機一動想到的辦法。秦童兒是中國修行界里對于瞬移最精通的高手,但在九江城里對著陳叔平,仍然是毫無還手之力,便是在那一役之后,他便想著,如果能將瞬移的法術集結成一個威力強大無比地法術。那便能夠讓人類的修行者可以在最后關頭。逃離仙人的秒殺。

    他只是提出一個構想,至于怎麽完成。那就要靠六處里那些花白頭發的科學家來整了。

    直到今年,這項目也只是在試驗階段,如果要進入實用階段,那至少需要十幾年的時間,因爲沒有人知道,也無法用寶貴的強大修士的生命進行試驗——以人類的身體和神識強度,能否承受起這樣強大地法力反噬。

    “沒有生命危險。”

    六處首席醫學家靜靜說道,話語里依然有一絲掩之不住的喜悅。

    在秘密基地這間大廳的另外一角,那些負責研制的科學家們開始脫鞋子拍桌子表示慶祝。

    秦童兒看著床上的老爺子,唇角再次抽搐,終于露出了一絲微笑。

    他接著想到剛才接到的那個消息,雖然目標確認消除,但卻只殺了一個仙人,還有幾個仙人仍然不知去向,不免憂色上眉。

    仙人周信孤獨地站在荒漠之上,夜色下的戈壁顯得是那樣的淒清,遠處一輪幽月遠接荒原,景致甚至比天界還要淒清許多,這反而讓他産生了一種熟悉感。

    他已經習慣了天界地生活,他想回去。

    看著天上那個呼嘯而至地人類法寶,他祭起仙劍,融融的仙劍迎向那個圓圓幽著黑光地物事。待毀了這法寶,再殺了秦臨川,便回天界吧。

    一片光明,一片高溫。

    周信雙眼一陣劇痛,腦海里最后的印象便是那一陣白光,在他這一千多年的記憶中,上一次見到這樣亮的光,還是隨昊天君往兜率宮取藥時,太山老君開爐時,那陣爐火。

    人類的法寶怎麽比老君爐里的爐火還要熱?

    枯干焦黑的肉身上無處流汗,不知道多少度的高溫,卻讓仙人周信不寒而栗,渾身上下顫抖了一下。

    仙人周信,死于核爆。

    中國政府當日宣布,在羅布泊成功進行了一次小當量的戰術核彈頭試驗。

    消息一出,國際上輿論嘩然,西方各國紛紛表示譴責,美國當日白宮發言人在新聞吹風會上用一種很無奈的口吻說道,既然中國人不願意遵守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制裁自然是無可奈何的選擇。

    聯合國安理會十五國閉門磋商,沒有結果。

    三個月后,印度試爆原子彈成功。

    三個月零十七天后,巴基斯坦宣布原子彈試爆成功。

    中國政府新聞發言人稱,一切是爲了人類的正義與和平事業。
引言 使用道具
kwy019
侯爵 | 2014-4-8 00:14:00

第六卷 梵城 第二十七章 誅仙

    第二十七章 誅仙

    那圈兒散著青色毫光,在高天之上追蹤著易天行。

    易天行嗤溜狂飛,如一道煙,如一道光,卻根本擺脫不開屁股后面的金剛琢。他嚇得魂飛膽寒,金棍卻是不敢脫手,傳說中這金剛琢是可以收天下萬兵的寶貝——但老被這樣追著,總不是個了局,以老猴當年的身子骨,挨了一下也要暈過去,他雖然結實,也不敢硬抗。

    金剛琢在空中泛著青光,打著旋,將往東邊去的路全部堵死了,易天行無路可去,只好狂舞著,閃躲著,眼中閃著亮光,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麽。

    一人一寶的前后追蹤,不過維持了數刻,易天行便感覺到了奇怪。

    金剛琢的運行軌迹很怪異,只是一昧繞著弧線,依照最迅速的方式移動。速度雖然非常快,但卻沒有發出什麽破空斬風之聲,顯得異常安靜。

    “難道是這寶貝兒自己在動,而不是老不死的在操控?”

    想到以前聽說的,三清現在不知道躲在哪層天里清修,易天行稍覺心安,確認這金剛琢並沒有大法力之人控制,而是依照自身屬性在戰斗。

    便是這般想著,易天行眼睛骨碌碌一轉,清喝一聲,右手腕一翻,金棍頓時變作一根金柱,一晃變大變粗,猛地向那個小圈子飛了過去。

    金棍可以無限變化大小,而那金剛琢卻是靈性異常,見著棍頭駭人,便是輕輕一搖,就避開棍勢,仍是安靜如鬼魅般往易天行面前殺來。

    看著越來越近的金剛琢,感覺著那法寶里蘊含著的強大威力,易天行急了。哇哇亂叫著,將自己右手握著的金棍一搖,金棍頓時軟了起來,變成一道金鞭!

    易天行手持金鞭亂打,在自己身前幻起一陣金光閃閃的屏障。

    哪知那金剛琢安靜著,毫無火氣地,在空中一搖一搖,倏然在東。倏然在西,不停消失再複重現,不過數息,便欺近易天行身體!

    金剛琢的飛行沒有一絲聲音,青圈姿式穩定,一絲不動,但看著卻特別嚇人,就像太空漫遊里那些在黑暗背景上緩緩無聲移動的飛船一樣。

    穩定而安靜。給人地觀感,便是無比的強大。

    易天行左手如蘭花指一綻,知道到了最危險的關頭,面色平靜,靈台深處卻不停念頌著三昧坐禅經。

    腹中金蓮青菩提受經文召喚。開始微微撼動起來,只是他今日連遭強敵,著實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之境,左手蘭花指上。逼出的天火已不如往時一般熾烈威猛,而是顯得幽幽的,像一朵鮮紅色的火花。

    火花在他的指上,在空中搖搖晃晃,似乎隨時可能熄滅。

    金剛琢也來到了他身前數丈之處。

    易天行悶哼一聲,收回金棍,左手如蓮一綻,道道火蓮離指而去。蓬成一小團可愛的火花,飄著,迎上了金剛琢。

    金剛琢無人控制,全憑靈性攔阻著易天行。而易天行三昧真火構成地天火花,離了手指后,便不再帶有自身的氣息,所以金剛琢似乎沒有躲避的意思。

    嗤嗤響聲大作!天火凝結而成的花朵,恰好迎上了青色的金剛琢。猛烈地燃燒起來。

    天界的空中無由燥意大作。地面上的湖泊似乎都感受到了這可怕的高溫,開始翻滾了起來。空中地水蒸氣也被迅即蒸起,化爲淡淡煙氣往上空飄去。

    空氣中的光線曲折著,昭告著此間的高溫。

    上下四方的天地都被這高溫烘烤著,折磨著,地面極遠處,隱隱能見仙氣飄飄的白鶴正在狂奔逃命。

    金剛琢一入火中,便像有靈性地生物一樣,愣了一愣。

    天火開始燃燒,開始鍛造,只見青色的金剛琢在高溫的天火下被烘烤著,顔色漸漸由青轉白,嗤嗤響聲中,靈性似乎也得呆滯了起來。

    見著機會難得,易天行哪肯錯過,狂吼一聲,將金棍變成一臂長短,前粗后細的“巨型棒球棒”,身子在虛空中強行一扭,滑前數丈,一腳屈起,以膝頂天,一腳踏云,無比堅定。

    一扭腰,一翻腕,一轉頭。

    “砰!”地一聲巨響,被天火裹著的金剛琢傻兮兮地漂在空中,被易天行金棍猛力一擊,迅即化作一道弧線,被遠遠地擊了出去,飛向了正西方不知幾千幾萬公里外,畫著一道火線,掠過天空,看著十分漂亮。

    完美的全壘打。

    易天行哪敢再耽擱,帶著未消余悸,屁股一扭,便往相反的正東面跑去,作成一道青煙,竟似比被他擊飛的金剛琢還要快些。

    他在心頭暗道僥幸,這金剛琢乃是天界至寶,太上老君時常把玩的家夥,幸虧今天只是法寶本身來了,卻不見操控這法寶的牛人。

    只是可惜了他最后逼出的那朵火蓮,那火蓮中蘊著地是他最厲害的三昧真火,就這般隨金剛琢旅行去了,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收回來。

    不過只要能逃得一命,也值得,他原本想著是讓金棍與金剛琢同歸于盡也無所謂。

    想到此節,不由輕輕握緊右手的金棍,唇角泛起一絲逃出生天后的愉悅笑容。

    笑容忽然僵在了他的唇角。

    遠方的天空飛來一絲黑影。

    黑影忽然消失。

    然后又出現在更近一些的空間中。

    再次消失。

    再次出現。

    如是者三,已殺到了易天行的身前!

    好可怕地速度!

    易天行只覺胸口一涼,唇角抽搐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議地低頭看了一眼。

    只見,他地胸口上赫然出現一個劍柄,劍柄是古金所作,泛著寒光。卻看不見劍身!

    劍身已經全部沒入了他的胸口中,鮮血正在緩緩地溢出來!

    易天行眼中閃過一絲可怕地神情,緊接著,雙目一閉,輕呼一聲,便頭上腳下,云絲一散,如同一塊隕石般從千丈之上的高空。猛然往地面墜落!

    “轟”的一聲巨響。

    被長劍貫穿的易天行身體,猛然墜落在地面上,砸出一個大坑。緊接著嗤的一聲,一道金光閃過,一個大金罩子從坑底升了起來,罩住了這個大坑。

    在金罩子的正中濕地上,易天行緩緩睜開雙眼,眼中沒有一絲表情。非常困難地撐起身體,盤膝結了個散蓮花。

    然后,將右手掌輕輕放在了自己的胸前。

    輕輕握住了那柄噬人奪魄的劍柄上!

    易天行天生金剛之體,這些年來境界提升地異常恐怖,更沒有什麽兵器能輕易傷害到他的肉身。但這柄劍……竟然將他生生貫穿!

    此時的他的眼中終于閃過了一絲畏懼,心神激蕩下,一口鮮血噴出,將濕地上的水氣燒灼的一干二淨。照亮了金罩內的天地。

    這柄劍飛行的速度太快了,甚至超過了易天行金瞳觀察地速度,就算是老猴親至,只怕也避不開這劍,只是不知道老猴的身體能不能抗住這把劍。

    易天行的右手微微顫抖著,勉強深呼吸了好幾次,又不停念頌行者法門,照見五蘊皆空。才很艱辛地從驚駭的情緒中擺脫出來。

    顫抖的右手漸漸穩定下來,緊緊地握住了胸口上地劍柄。

    他胸口流出的血,正在劍柄上燃燒。

    劍尖從他的后背骨里斜斜刺了出來,十分恐怖。

    “啊!”金罩里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狂嚎聲!

    易天行五官扭曲著,眉梢亂顫,強忍著撕心裂肺地痛苦,緊緊握著那柄劍的劍柄,蠻橫地往外拔!

    劍身一毫一毫地被他用蠻力往體外拉扯著。鮮血不停地噴湧。

    飛劍破空而至。刺入他的胸膛里,他強自扭了一下身體。所以劍尖沒有刺破他的心髒,稍稍偏了一些。

    而當他拔劍之時,能清晰地感覺到冰寒的劍面在自己體內滑動的感覺,這種感覺異常恐怖難受,心髒跳動著,便與那劍面依貼。

    一寸寸地拔著,心髒柔軟的肌紋與冰寒的劍面磨擦。

    痛,剜心般痛!

    易天行地面色蒼白,瞳中飄渙不停,他這一世享受痛覺的機會極少,不料在這天界,卻感覺到了最可怕的一種痛楚。

    長劍已經拔出了一半,火般的鮮血不停地淌著。

    拔到一半處,劍尖此時正在他的胸內,長劍有靈,似乎在抗拒著易天行的抽出,不停顫抖,力量雖然不大,但也震的易天行手腕微微發麻。

    而這一顫,正在心房旁滑動的劍尖便像芒刺一樣在易天行地體內亂刺!

    一陣錐心地疼痛,亂亂然地從他的胸口傳往四肢,易天行地臉色愈發地蒼白了,身體也開始抖動起來,嘴唇泛著烏紫色,輕輕張著,卻發不出什麽聲音,疼痛已經占據了他的全副心神,只勉強能看出來,他又在罵娘。

    “锃”的一聲脆響。

    長劍終于被他生生地從胸膛里拔了出來!

    那柄長劍仍然在他的手中不停顫抖,倏然間劍尖一轉,向著他的咽喉刺了過來!

    易天行的散蓮花再也無法穩定,左手一橫喉前,生生抓住了劍尖,鋒利的劍芒劃破了他的手掌,但可怕的易天行,硬是蠻橫無比地用手掌握住了劍尖,任由劍芒劃破。也沒有放開,鮮血滴滴答答從他的掌上滴了下來。

    胸口一股巨痛占據他的全身,手掌之痛又反傳入胸口,兩相交加,終于讓他忍不住狂嚎了起來,像一頭受傷地野獸,在金罩之中翻滾著,與那柄邪劍不停地扭打。

    劍勢如風。雖然劍柄在他手中,仍然從不可思議的方位向他的肉身襲去,劍芒絲絲響起,瞬息間劃破了他的右臂。

    易天行劇咳數聲,雙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上。

    突如其來的重傷,可怕的疼痛,被打擊了的信心。卻無法讓易天行這個蠻子屈服,反而激出了他內心深處已經被壓服了數千年的本性來!

    他雙瞳冰涼,金光如血,冷冷地盯著自己手上不停揮動地異劍,身子如遊龍一般在金罩內飛行。與自己的掌中劍進行著搏殺。

    體內的菩提心似乎也感應到了他的危險,片片金蓮緩緩綻放,露出內里的湛湛青色來,只是這青蓮之沿的金色不像往常那般煌煌純淨。反是帶上了一絲火色——一絲血色,無比狂戾!

    易天行腹內菩提心猛然一收,原本綻開的金青之蓮猛然一閉,將蓮內蘊含著的火元盡數逼了出來!

    一道天火迅從易天行地嘴里吐了出來,火色正紅,不飄不搖,穩定如松,直直噴向正不停彈動的異劍!

    一聲尖嘯響起。在金棍變化而成的金罩內不停回蕩,激得干燥的地上飛沙走石,沙礫敲打在金罩上,發著清脆的響聲。

    易天行暴怒尖叫道:“老子融了你!”

    隨著天火噴向那柄細長地異劍,異劍飛旋之勢頓時消減了下來,易天行一手緊緊握著劍柄,一手緊緊握著劍尖,嘴中不停噴著天火。

    嗯。如果心情允許的話。可以想像這是易天行正拿著一串烤鱿魚,怕燙。正在吹氣涼著。

    異劍逐漸的安靜下來。

    易天行身后出現異像,一道淡淡的火毫從他地四肢肉身每一毛孔里透了出來,集在了他的背后,形成一道火圓,看著煌煌貴氣,佛性十足。

    他自己沒有意識到這里,雙眼里沒有一絲表情,只是不停用天火煉化著那柄異劍。

    那柄劍看著很尋常,沒有什麽殊異之處,但太可怕了!

    且不說它飛行的速度已經近乎光速,也不說它的鋒利竟然可以像切豆腐一樣刺入易天行金剛之體,單說這劍在易天行本命真火的煉化下,竟然足足一柱香時光,都沒有什麽變化,連紅都未紅一下,也可以瞧出這柄劍定非凡物!

    易天行箕坐于地,身上全是燃燒著的鮮血,看著狼狽不堪。

    但他的眼中卻是充滿是堅毅和強抑著的憤怒。

    那柄劍漸漸馴服了下來,不再震動,金罩中終于恢複了平靜。

    易天行狂喝一聲,雙手食指微屈,結了一個蓮花童子印,然后迅疾由劍柄劍尖處往中間一抹。

    鮮血橫流,全部染在了劍上!

    長劍通靈,在這三昧真火中輕輕嗡叫著,似乎不甘心。

    不知過了多久,長劍咯噔一聲,似乎是哀鳴,在火中平靜了下來。

    易天行又是一聲咯,噴出了一口鮮血,卻不敢放手。

    他地目光從這柄劍的劍尖往劍柄處看去,只見劍芒寒意十足,然后有兩個字映入了他的眼簾。

    易天行目光一寒,終于認出了這柄異劍的來曆。

    只見劍柄之下,不知是用何方法,竟然生生刻著兩個小篆字。

    “誅仙!”

    天界土地上赫然一個大坑,坑上覆著一個金罩。

    嗤的一聲,金罩被收了起來,一道青煙飄出,金罩頓時變成了一個金匣子。

    易天行站在坑外,手撫著胸口,臉色蒼白地看著自己可愛的金棍,也不知道自己想的這個法子能不能奏效。

    金棍此時是扁粗之形,內里卻有些古怪,不時有突起從金棍的表面穿了出來,然后金棍自身猛一變化,就像喜好吞噬地變形蟲一樣,將那突起重新包融進了金棍里。

    就像里面有一個厲害地鬼魂在不停地想鑽出來一樣。

    那里面是上古誅仙劍,很厲害,很要命的一把劍。

    易天行手撫著胸口,不停咳著,看了半晌,終于確定師傅地定海神針和這誅仙劍是一個等級的東西,而且本身變形的特質也剛好用來做劍匣,可以將這把凶劍封住,這才放下心來。

    “還能逃嗎?”

    天上有人問道,語氣十分輕蔑囂張。

    易天行沒有回答,臉色平靜,在自己胸口一拍,從嘴里吐出來那個小書包,從書包里取出一個白色青花小瓷瓶。

    他擰開瓶口,送到唇邊咕咕喝了進去,喝的滋滋作響,十分貪婪,末了還舔了舔唇邊,似乎有些意猶未盡。

    這是易天行給自己天界之行留得兩樣護身法寶之一。

    這是斌苦在省城六處時用過的小瓶子。

    瓶子里裝的是某位菩薩用的花露水。

    一滴便足以令易天行與大勢至菩薩打幾個回合。

    小易今兒個把整瓶兒全部吞了,得是什麽效果?

    他擡起頭來,對著雷震子和那數萬天兵天將比了個中指,說道:

    “今天我要生撕了你。”

    這句話陰戾狂暴之氣十足,誅仙劍造成的傷害,終于激出了易天行隱藏了許多年的黑暗面。

第六卷 梵城 第二十八章 開苞

    第二十八章 開苞

    楊柳枝和淨水瓶,乃是那位大菩薩的隨身法器,易天行先前喝下去的,正是生肌活骨,兼具美容之效的無上聖水——甘露。

    甘露入唇,迅即化爲清流傳至易天行身體的每一處,就像是清涼的小氣泡一樣,在每個細胞里微微炸開,讓他無比舒爽。

    一日來連番大戰,加上最后通天教主那柄誅仙凶劍貫穿其胸,易天行著實已經快撐不住了,堅逾精鋼的肉身上也出現了些微傷痕,尤其是胸口處,一道深深的傷疤開在那處,隱約能見其中正在跳動的心髒紅肉,十分恐怖。以他的強悍複原能力,竟也沒有辦法馬上修複。

    但這甘露喝下去后,不過刹那時光,胸口那處傷口,便開始以肉眼能夠看見的速度,奇異地扭曲起來,破開的肉抖動著,像有生命一樣地生長著,片刻之后,便已複原如常,平鏡一般!

    只是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灰色印迹。

    易天行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體內充盈的真元,以心經自觀,十分滿意這藥水的功能。

    “南天門已關,東天路已閉,玉帝不僅喚出兩樣天庭至寶前來誅你,更廣召將士往此處來,你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如何逃得出去?”雷震子揮動著翅膀,翅尖傷勢已愈,不再流血。

    他這般說著,但心底深處卻隱有不安,總覺著地面上的那個易天行似乎發生了一些什麽變化。

    “當人們以爲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其實,仔細想一想,還會有些從來沒有人走過的道路。”

    易天行仰首。如是回答。

    從遙遠的西方天邊,慢悠悠飛過來了一個青色的小鋼圈,鋼圈之上的三昧真火已經自然消失,所以金剛琢重複靈性,異常幽靜地往易天行這邊飛來。

    易天行身旁地金棍開始躁動不安,而金棍里裹著的那柄上古凶劍嗅到了金剛琢的味道,也開始煩燥起來,在金棍里前后沖突著。似乎想沖出金棍束縛,與那金剛琢會合。

    金棍很可怕地抖動著,易天行眉頭一皺,放松了對金棍的神識控制。

    只聽得嗤的一聲,金棍破空飛去,直直迎向那個幽靜懸浮著的金剛琢。

    毫無花梢的一棍劈下,金剛琢無人操控,所以不能收人兵器。只剩下精純的本性可用。

    而金棍裹著誅仙劍,合二神器爲一,重重劈在金剛琢上,聲勢自然驚人。

    不知道是不是遠古時,誅仙器與金剛琢地主人那場大斗留下來的余怨。誅仙劍竟似比金箍棒還要積極一些。

    兩大法寶觸碰的那一刹那。

    天地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浮在半空的雷震子大驚失色,雙翅一扇,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將自己的頭腦包的嚴嚴實實的。

    一道淡淡地氲塵從兩大法寶處升了起來。

    仍然是一片安靜。

    迅而是一聲極溫柔的清脆響聲。

    衆天兵天將見自己主官表現的如此怯懦。不由好生詫異,心想這樣溫柔的沖撞,又何須如臨大敵?

    思忖甫止,金剛琢在空中開始滴溜溜的轉了起來,而金棍則圍在外圍不停地敲打著。

    清脆地響聲連綿不絕,而且聲音越來越大!

    “當!當!當!ONLY……”

    脆響永無止歇,而且聲波竟成了叠加之勢,一聲高過一聲。到最后無數道聲波合成一束,從高空之上,猛然地爆炸開來!

    轟的一聲巨響,一個肉眼可以看清的力量波動從極高空炸開,如同水波一樣,猛烈蕩開,畫著弧線,激蕩著空氣。

    震波所及之處。天兵天將唉喲慘叫連連。被生生震下五彩云頭,墮下地面激起無數灰云。

    好可怕的沖撞。

    罡風撲面而來。強大地沖擊波隨后而至,地面上一片土浪翻滾,樹倒石碎!

    易天行悶哼一聲,雙腳插入地中,穩住自己心神,卻不像雷震子一樣見多識廣,忘了遮蔽五識,只覺耳中一陣刺痛,用手一摸,才發現有兩絲鮮血,正沿著耳邊流了下來。

    他實在是想不到,金剛琢的聲音竟然有這麽恐怖的威力!

    他眼睛骨碌碌一轉,戾氣大作,右手腕一翻,一道如金如赤的天火流從腕間疾噴而出,卻很奇妙地沒有散開,成了一把渾然瑩動的火劍,火劍之外感受不到高溫,由此可見天火元盡被收納其間,控制十分強悍。

    腳在地上輕輕一踏,云絲無由自來,托著他向著天上殺去。

    天上的數萬天兵天將正被至高法寶的對沖搞的陣勢大亂,又被他這胡亂一沖,頓時沖出了一道豁口。

    有幾十人攔在了他地身前。

    火劍輕揮,如筆走墨龍,十分靈動。

    只聞嗤嗤響聲輕輕奏響,在這驚天動地的聲波震蕩里,十分不引人注意,攔在易天行身前的數十天兵,卻隨著這些嗤嗤輕響,頓時變作了毫無生命氣息的碎肉塊,從天上摔了下來!

    以火爲劍,溫度太高,與這些人的身體一觸,便瞬息間將與火劍接觸的部分燒成了一道青煙,就像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寶劍。

    火劍靈動,護住他的擊身,趁著天兵大亂之際,蠻橫地向雷震子殺了過去。

    雷震子目光自翅中透了出來,看著易天行悍勇地勢頭,不由心頭微微一懔,心道這厮手中沒了那棍兒,怎地還如此霸道?

    很明顯,他沒有看過星球大戰。

    易天行雙眼緊盯著在云中的雷震子。準備給他必殺地一擊,如果稍后天兵重整陣列,金剛琢在陣外盯著,自己再想逃走,那難度就太大了。

    他的眼中沒有一絲表情,冷冰冰的,在嘈雜地戰場上,沒有一絲離開雷震子。

    間或身周紅光一閃。便有一天兵慘然無聲墮地而亡。

    就像是一個一往直前的殺神。

    火劍破風無血。

    雷震子怒吼一聲,雙翅平平鋪開,在空中猛地揮動起來,只見兩道小型的龍卷風從他的翅下平空而生,向易天行卷了過來,沿途不知吹翻了多少兵士。

    不惜犧牲自己的手下,看來雷震子已經恐懼了,他看著易天行這樣沖了過來。感受到了威脅。

    大風起兮。

    雷震子雙錘一交,一道響聲傳了出來,隨著這雙錘一擊,錘間生出一道幽藍幽藍的閃電,向易天行劈了過來。

    易天行不躲不避。悶哼一聲,生生挨了這記,他仗著有甘露源源不絕地提供能量,打的是蠻不講理。咔嚓一聲。他只覺自己半片身子一麻,一道電弧在自己的左肩上燒了起來,映得眼中一片幽藍,不由嚇了一跳,心想自己也太不是人了。

    嚇歸嚇,但他小腿上地云絲急轉,速度卻是一下提了起來。

    雷震子一扇翅膀,往天上遁去。想與他拉開距離,沈著臉,雙腳不停蹬在系在腳踝處的小戰鼓,每一鼓響,便有一道響雷在易天行身邊炸開。

    易天行一抹鼻孔里被震出來的鮮血,戾橫勁兒大發,腳下天火疾噴。

    連串響雷在他身邊炸開,炸的他的飛行軌迹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倒下。

    但他硬是挺了過來。一聲狂嚎,倏然加速。在空中拐了一個急彎,飄移到了雷震子的身后,手持火劍,猛然劈下!

    另一邊,那三個像小孩子一樣賭氣的仙家至寶,還在不停地老實且愚笨的互砍著,被金棍包裹著地誅仙古劍,漸漸砍出了凶氣,硬生生地斬在金剛琢上,將金剛琢砍的是不停后退,看著十分淒涼。

    終于金剛琢靈性一動,有些受不了兩柄弑神凶器的夾攻,哧溜一聲,化作一道青煙往東邊逃走。

    而金箍棒與誅仙劍都是蠻橫的神器,看著有機可趁,哪里會客氣,加上易天行此時正在與雷震子搏殺,也沒空理會他們,所以也是嗤的一聲,破空而飛,化作一道金光,前去追殺金剛琢。

    三大法寶一去,天界空中頓時清靜,被聲波震地東搖西倒的天兵天將們終于省過神來,重整陣列。

    而此時易天行已與雷震子交上手了,所以數萬天兵極有默契地在外圍撒開網子,安靜地等待著。

    天界的戰斗,頗有卑鄙古風,先是人前叫陣,然后大將單挑——只是若大將挑不贏了,末了還是免不了一湧而上的無趣手段。

    空氣中風雷激蕩,雷震子陰沈著那張藍臉在空中翺翔,雙翅每一扇動,便是狂風大作,裹著易天行翻著筋斗,而他地雙足一踏戰鼓,便有一記響雷在易天行身邊炸開。

    易天行雙眼冷淡,全當身邊的狂風暴雷是假物,靠著自己的強悍肉身硬撐著,腳底天火操控精妙,瞬息間欺近雷震子近身,手腕一翻,火劍化作無數紅光,蓋了過去。

    雷震子悶哼一聲,雙手金錘一交,護在了身前。

    一連串暴響大作,易天行尖叫一聲,將雷震子生生擊退開去,然后遁蹤而上,化作一道青煙,綴著他便是一通生斬。

    空中只見一道青光,一道紅光,不停追逐,偶有接觸,便是風動雷動火動。

    好不熱鬧。

    一陣極令人耳酸的尖刺響聲之后,雷震子看著自己手上的寶貝雙錘傻了眼。

    金錘與易天行的火劍在這極短的時間內,不知道接觸了多少下,竟被硬生生的斬出了許多紋路,而有地金塊更是被燒地離了錘體。慘慘然懸在外面。

    就像是錘子被某種利器切割成了無數瓣花朵。

    易天行臉色冷然,也不多言,身子驟然一虛,瞬息間殺到雷震子的身后,雙手一抱,竟生生將他抱在懷里!

    一低頭,狠狠地砸到雷震子的后腦上!

    雷震子哪里碰過這種無賴打法,慘呼一聲。只覺頭中一陣昏眩,不知身在何方,鼻子里似乎有某種液體流出,下意識里反手一錘送出,卻誤打誤撞,正好擊打在易天行剛剛修複好的胸口上。

    那處本來便有傷口,受此重錘,更是爆裂開來。鮮血噴出,燒到雷震子的身上,火勢一起,將他燒的哇哇亂叫。

    易天行胸口極痛,尖嘯一聲。手中火劍噗哧一聲盡數插進了雷震子的胸口!

    火苗從雷震子地前胸穿了出來!

    雷震子看著自己胸口正在噴吐著地天火苗,感覺著自己心中無比恐怖的燒灼痛感,臉色劇變,一片惘然。

    易天行不給他任何機會。陰沈著臉,雙手擰住他背后地翅根,一咬牙,一聲暴喝!

    空中血花一濺!

    斷翅的雷震子慘嚎一聲,從天上頹然墮下,不知是死是活。

    天是陰沈的,因爲只有云層里透出的毫光,卻沒有鮮活的紅日。

    大戰之后的大地。並不清淨,滿是斷樹殘枝飛土亂石。

    雷震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數萬天兵在同一時間內安靜了下來,沒有人會想到雷震子會敗地如此快,敗的如此慘,以致于以衆淩寡的機會都沒有創造出來。

    易天行安靜地飄浮在空中,雙眼微眯,在四面八方的天兵天將臉上掃過。

    被他眼光掃過的天兵天將下意識里往后飄了一飄。

    “南天門與天路都被封了,自己該怎麽辦?”易天行地眼中沒有什麽表情。自先一刻開始。他的情緒便開始變得淡漠起來,而這。正是他自幼最害怕的一種情緒。

    給他考慮的時間不多,因爲天兵天將在側,數萬生靈,便是活纏也能纏死了他。

    而更遙遠地東方,隱隱能看見又有隊伍殺了過來。

    “棍棍,你在哪里?”易天行微眯著眼,往遠處望去,四周的仙將們見他沒有出手,也不敢去撩拔他。

    不知道金棍與金剛琢互砸去了何處,在這一片天域之中,竟是沒有絲毫迹像。

    正想著,忽然感覺到天際遠處傳來一陣極古怪的波動,波動之中,似乎蘊含著極強大的威力。

    易天行定睛一看,不由瞳孔微縮,嚇得胸口的傷處又開始滲血。

    只見那處波動之后,易天行眼熟的不能再熟的那根金棍正在拼命地破空往回飛著,一面飛,金棍的棍頭還忍不住兩邊擺動,似乎有些不甘心。

    但被裹在金棍里地誅仙劍卻是不理會它的想法,不停地想要鑽出來,金棍爲了裹住這柄凶劍,沒辦法,只好拼命延伸,也就是順勢往易天行與天兵們的戰場中飛來。

    金棍此時像是在逃命……

    而能追得金棍與誅仙劍逃命的?

    仙氣大作,隱有仙樂飄飄,只見金棍之后數百公里處,飄飄然,渺渺然,一片清靜光毫,光毫之中,無數法寶飛舞,正在一領頭的金剛琢的帶領下,往著金棍追了過來。

    易天行嘴唇微抖,認出那數百件法寶里幾宗眼熟的,只在書上看過的家什。

    女娲地金葫蘆、老君地玉如意、元始的盤古幡、六根清靜竹、清淨琉璃瓶……

    他嚇得險些從云頭上摔了下去,難怪連金棍和誅仙劍都要落荒而逃,這天庭真是下了大力氣,居然將這些遠古寶貝都派出來了。

    金剛琢也太無恥,干不過金棍與誅仙,居然去拉了一票兄弟!

    易天行惶惶然往四處望去,卻根本找不到藏身之所,天界如此遼闊,竟無一處可以逃命。

    思琢少許,他把心一狠,一咬牙,眼睛看著頭頂上那奇怪地云層,下了決心。

    “孩兒們,隨俺來!”

    一聲暴喝,天火從腳下疾湧而出,他的身體劇震著加起速來,便往云層中殺了進去,天兵們斷然想不到有人敢沖進云層中送死,所以也沒攔阻。

    金棍看著主人殺進了云層,也隨之進入。

    等那些像百貨攤一樣的法寶們趕到此處時,云層已經回複了平靜,只是中間有一個小漩渦,漩渦的中心是一個小黑點。

    衆法寶在漩渦之下盤桓少許,便嗤的一聲,化作無數流光,各歸洞府去也。

第六卷 梵城 第二十九章 冰河的奧義

    第二十九章 冰河的奧義

    不知夜入幾更,天界那片奇怪云層已經恢複了平靜,下方各司官兵在將領的率領下分頭散去,早有醫仙在地里將斷翅雷震子刨了出來,只是那厮有進氣無出氣,不知道還能不能救活。

    數萬人在這遼闊的空間里也不覺著擠,不過數時便撤離干淨,沒有人再關心先前殺入云層的那個妖仙下落。

    追緝工作,似乎到此爲止。之所以如此,是因爲數千年來,但凡不經天光接引,擅自闖入那個云層的仙人,沒有一個還能活著出來。

    此時的易天行正身陷險境,在被那些老不死的法寶威懾之下,他選擇了最方便的一條逃跑路徑,自然,也是風險最大的一條。

    進入云層之后,起初並沒有很奇怪的事情發生,身邊的云朵微微顫抖,遠離著他的身軀,很輕柔地移動沒有透露出原本應有的凶險,反而讓甫離修羅場的易天行在那一瞬間感到了一絲超離俗世、忘卻一切的輕松感。

    云中四處散著光毫,這些光不是從哪個方向射出來的,而是從這些缭繞的云氣中自己生成的,很奇妙。易天行雖然不明白這些云氣發光的原理,但自己身處琉璃境內,不免微微張著嘴,忍不住四處張望。

    云氣沒有流動,只是溫柔地飄浮。

    而他,就漂浮在云氣之中。

    有些忍不住好奇,易天行伸手去捉身邊的一絲云,手指將那云氣夾在指腹間輕輕拈摩著,感覺有些膩滯,似乎塗滿了自己指腹上的那一道細小的紋路,不由讓他心頭一抖。感覺非常怪異。

    緩緩飄浮著,他勉強維持著向上的姿式,但四面八方,頭上腳下全是一模一樣的光霧云朵,實在是很難辯明方向。

    雖然在下層的天界里,他在五公主地手上毀了斬龍台,但不知道天庭中人究竟有沒有派仙將下去,這個未知讓易天行略感心焦。毫無防備的人間,如果遇上幾個從天而降的仙將,損失一定會很慘重。就算下界的那些仙將不如陳叔平,但也不是六處那些人可以應付。

    想到這里,他勉強睜開雙眼,眨著眼睫,趕走飄到自己柔軟眼仁處的光霧云,瞳中金光一閃。強行往云霧深處望去,卻發現以自己的神通,竟也看不出多遠,不知道這云層究竟有多厚。

    他看了一眼正在自己身邊不停嗡嗡亂抖著的金棍,想到這棍子里面還包藏著一把禍劍。不由好生頭痛,略一思忖,騎上了金棍,然后雙手捏出繁複道訣。充沛無比的真元通過菩提心地淨化全數散了出去。

    結云訣。

    在他身邊像魚像風一樣溫柔遊動的光霧云絲受到他云訣的召喚,開始向他靠攏,聚在了他的小腿之上。

    易天行皺皺眉,強行定住心神,感覺腿上這些云有些奇怪,但還是決定冒冒險。

    金棍一震,他雙腿上的筋斗云疾速流轉起來,平空生出一股巨力。將他猛地往正上方的空間里送去。一棍一人,迅即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云層中。

    飛行的極快,但飛了很久,易天行的身邊還是沒有什麽變化,那些光霧云絲還是很自在地徜徉著。

    至少已經飛了數萬公里了,居然還沒有飛出這道云層!

    他歎了一口氣,想到自己初至月球時便找不著北。今天極其被動的情況下扎入云層。很顯然,不止是北。連上下都有些搞不清楚了,這云層有些古怪,自己都感覺不到地面有什麽重力吸引,自然也就沒有辦法判斷上下。

    略思琢少許,他微微眨眼,右手平舉向前,淡淡一道天火噴出。

    果然起了效果,天火溫度極高,理論上能融世間一切物,雖然當面對著老不死的法寶時,似乎奏效太慢,但此時用來驅趕這些惱人的云霧,效果倒是不錯。

    隨著天火的噴出,金棍飛行前方地云霧被高溫空氣噴拂開來,露出一個空洞。

    易天行眉角一跳,發現正前方是一片茫茫,但下方卻似乎有些怪異。這是一個很奇異的現象,因爲他此時的下方應該是指著下層的天界,而不應該是眼前這個樣子!

    金棍地正下方仿佛是一條河流,一條陰冷無比云霧組成的河流,這些云霧比旁邊的光線要黯淡些,所以看上去微微發黑,被天火一耀,便顯了出來。

    易天行滿臉木然地懸停在半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此時的他已經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在這云層里轉了大半天,如果再找不到出去的路,他害怕自己這一輩子都要被困在這個奇異的空間里。

    好不容易發現了一個與衆不同的地方,想來這應該與云層的出路有關。

    從哲學上來說,這個世界上從來不可能存在一個絕對封閉,自成循環地體系——云層一定有出路——莫非便是這條有些黯淡的河流?

    緩緩向下降落,他身上的火息輕輕噴吐,瞬間震出一片清靜的天空,那條河流看的也更加清晰了。

    那是一條云河,河中全是湍然高速前行的云霧,顔色極爲陰沈,河的上方是一大片的霜氣,時有光霧被凝結成冰晶,然后墜入河中。

    他皺眉想到,僅僅散發地寒氣便能將這些光霧凍成冰晶,這條云河地溫度真是低的可怕。

    飛到河畔,感受著撲面而來地刺骨寒氣,易天行與月球背面的溫度一相比較,便又皺起了眉頭,這條云河的溫度,只怕有零下兩百五十度。他小心翼翼地將金棍伸入河中,散著幽寒之色的云霧一下子粘住了金棍。金棍頓時抖了起來,似乎是里面的誅仙古劍正在散著靈光,抵抗著嚴寒。

    一道白霜迅即沿著金棍向上,到了易天行的虎口處。

    微微刺痛感傳到易天行地身上,他天火微運,便將體內的寒意即數驅除,有些好奇地收回金棍,用手指彈了彈。發現金棍的響聲更清脆了一些。

    在他的腦子里記得許多數據,在零下二百五十度的低溫下,仍然能保持高強度的金屬,似乎只有钛合金。

    金棍不知道是什麽材料,但想來肯定比钛合金要厲害。

    “這里要修個超導試驗室,倒是挺好。”

    他撓撓自己的頭,並不怎麽擔心,畢竟自己是玩火起家的。才喝了一罐子普陀山牌甘露水,體內火元無比充盈,這區區零下二百五十度地低溫,還不怎麽放在心上。

    或許,只有絕對零點。才會讓他畏懼,畢竟在那種程度的絕對環境下,一切事物都會趨于靜止,換句話說。連調皮的電子都會變得像易朱一樣貪睡。

    易天行舉目四望,忽然提棍而飛,沿著這條冰云河的上空急速飛翔,試圖找出通路,試圖不入寒河,也能順流而出。

    但很久之后,他失望地放棄了努力,隨著這條暗河飛行。仍然是在云層之中。

    站在冰寒刺骨的云河之旁,易天行面臨著選擇,要不就是冒險下河,讓這湍急的低溫氣流帶著自己走,只是不知道會帶著自己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冰寒云河之中,隱藏著什麽樣的危險。

    還有一個選擇就是,再去另外的地方尋找出路。但如果找不到地話。自己可能會被困在這里很長一段時間。

    考慮只占用了他一秒鍾的時間,現在時間對于他來說比較急迫。

    以一個高台跳水的姿式。他扎進了冰寒的云河里,又像是一個魚兒遊進了一團水草之中。

    一股刺骨的惡寒從他地四肢身體處鑽了進來,就像是一道幽幽的冰線迅即占據了他的身體!

    一入寒云河,光線便消失不見,易天行感覺四面八方湧來一陣極寒,不由打了個哆嗦。

    這是他這一世,因爲寒冷而打的第一個哆嗦。

    體內金色青蓮緩緩綻放,一股溫暖地火息被輸送到四肢五骸,迅即驅走了刺骨的寒意,但他的眼睫上卻挂上了一層冰霜,阻住了視線。

    金瞳一閃,冰霜頓然消失,眼前一亮。

    只見冰寒河中盡是云霧,遮住了四面八方的光線,一片黑暗,十分安靜,安靜地令人心寒。

    他握著的金棍也變得無比寒冷,金棍與里面裹著的誅仙劍同時安靜了下來,靜靜而乖巧地停留在他的手上,享受著主人身體提供的一絲暖意。

    冰河里面沒有冰礫,只有霧化地寒氣,就像是一條冰冷至極的氣流帶一樣,不知道朝著什麽方向,凶猛地奔行著。

    易天行微閉雙目,放松了身體,只用天火暖住自己全身,任由這條冰寒的氣流帶著自己行走。

    火烷布做成的道袍本來就被雷震子和誅仙劍打的到處破碎,此時再被極低溫一凍,頓時嗤嗤啦啦,便要碎去。

    易天行一愣,旋即想到身上的衣服可是蕾蕾親手一針一線縫的,趕緊左手化龍爪疾出,胡亂抓著,將那些碎片全抓到了手里,然后塞進嘴里的小書包中,這才放下心來。

    稍一運動,便感覺嚴寒似乎也不是那麽可怕了,只是無邊地黑暗和安靜讓他有些不爽,那些流勢奇疾地寒霧,竟然沒有發點兒嗚咽的聲音來做背景音樂,讓這種探險顯得似乎不是那麽刺激。

    小品里有一句:“你別耍嘴亞!”

    易天行便嘗到了苦果,正在驕驕然心道度寒河若小池時,聲周忽然呼嘯之聲大作,他地身體被帶動著猛地向前傾去,在黑暗之中,迅即脫離那條霧河,墮入到了一個更冷的通道。

    這個通道里面充斥著無邊的黑暗。不再有極低溫的冷霧,只有一些不知其名,不見其形的粒子流,但寒冷處更甚先前。

    易天行連連悶哼,感覺自己身上被無數道細微的粒子流傳過,刮地身上生痛生痛的,不知道這些粒子流是蝦米玩意兒,竟然如此厲害。

    下意識伸手在臉頰上一摸。才發現臉上濕濕的。

    蓬的一聲,臉上濕濕的物體無由自燃,照亮了他的手掌——他的手掌上赫然是正在燃燒著的血液。

    自己流血了?這個認識讓易天行大感驚惶,因爲這個黑暗地通道中到處都是這些危險的粒子流,要想避過實在很難,難道自己要眼睜睜的等著血盡而亡?

    當然,他沒有血盡過,也不知道自己血盡后是否能亡。還是會變身死亡騎士,召喚萬千骨馬……

    黑暗而陰寒無比的通道里,金光大作,易天行一聲清喝,舞動金棍護住自己全身!

    只聞得密密麻麻的酥聲響起。在這一瞬間,都不知道有多少細微的粒子流撞到了金棍上,好在金棍材質不錯,損壞一時還看不出來。

    但這黑暗通道里的粒子流愈來愈密。漸漸彌漫了整個空間,如同狂風一樣,從四面八方卷了過來。

    易天行眉梢一痛,一滴液體流了下來,在他的臉上畫出一道火線,他知道自己又受傷了,金棍地舞動無法阻擋這些該死的小微粒。

    但他仍然保持著冷靜,在這樣危險的關頭。越激動的人,死的越快。

    他馬上放棄了將金棍展開護住全身地念頭,畢竟此時金棍中還包裹著一柄凶劍,如果讓易天行與那柄誅仙凶劍呆在一處,他甯肯在黑暗的通道里,面對這些大自然神奇而可怕的力量。

    此時的易天行並不知道,他在天火馴劍地過程中,並不曾真的馴服了誅仙劍。而是當時菩提心大作。佛光湛現,這才弱了誅仙的勢頭。

    誅仙之劍。對佛這種事物,似乎沒有什麽興趣。

    但他並不知道這一點,所以做出了一個很愚蠢的選擇。

    風勢愈來愈急,這些風不是人間的清風,不是十幾級的飓風,而是如刮骨小刀一般鋒利的罡風。

    罡風之中,不知隱含著何等樣的威力,竟然能夠傷害到易天行地肉身。

    也虧得是他在這黑暗通道中,換成另外任何一個仙人,哪怕法力通天,卻沒有他這樣強悍的肉身,早就會被這九天之上的厲寒罡風刮的骨肉分離,魂飛魄散。

    但易天行也不好受,身體上已經被罡風刮出了無數道小口子,鮮血從這些小口子里滲了出來,鮮紅的血滴像寶石一樣在赤裸的肌膚上泛著光,然后化作一道小火苗。

    就像是點天燈。

    易天行也感覺自己在被野蠻人點天燈,無數的痛楚從身體每一細微處傳入腦中,讓他有些難以忍受,悶哼連連,勉強穩住身形,以金棍開道,往前方未知的地方飛去。

    罡風愈來愈利,他頭頂上那些比鐵蓮還扎實地黑發,被全數吹刮干淨,露出下面正在滲血地頭皮來。

    身上也在不停流著血,有的地方皮膚已經被完成割破,里面地鮮肉一綻,又迅即被罡風刮走,看著十分血腥。

    神識靈敏至極地在前探路,卻根本無法預判那些罡風的來勢。

    無數聲悶哼響聲,他堅逾精鋼的身體被刮落了幾片血肉。

    疼痛占據了他的大腦,恐懼激發起了他的求生欲望。

    又是一陣大風刮來,易天行慘嚎一聲,胸口處被生生刮出一個大洞,鮮血像不要錢似的順風飛舞老遠,一片火血帶拖在他的身后,將這個黑暗噬人的空間,照亮了一小塊區域。

    “帝波羅,老子又不是哪吒!”

    這是他的心理潛台詞,在面臨死亡的時候,自然是不會花力氣說出來的。

    不知道在罡風中奮力前行了多久,易天行真元將盡,傷痕累累,有些神智迷糊了,偏生身上的劇痛卻讓他無法這般昏厥,只好硬生生地忍受著。

    前方出現一大片天幕,淡淡的白,令人昏睡的白,讓易天行看到無限希望的白。

    他的眼中已經完全沒有任何的靈動神色,有的只是一股子執拗勁兒和蠻橫。

    換作任何人,受了如此重的傷,身受如此強大痛楚的折磨,只怕都會想到放棄——畢竟死亡,對于修行者來說,從來都不是一個不能接受的選擇。

    但易天行不肯放棄,瞳子里充滿了野獸一般的狂戾,身上的血肉被罡風刮的不停四處飛散,而他依然腳底狂吐著天火,用盡最后一絲真元,向著那道天幕疾飛。

    重入冰河。

    一片嚴寒,卻讓重傷之下的易天行略感溫暖。

    他傻兮兮一笑,然后抱著金棍就暈倒在了冰河之中,任由冰河帶著自己行走。

    冰河疾速流轉,然后將他送往一片云霧光毫之中。

    就像易天行飛進去處的云層一樣。

    易天行毫無知覺地在云中飄浮著,雙眼緊閉,爾后忽然身子一重,便往下方重重摔去。

第六卷 梵城 第三十章 龜兒子

    第三十章 龜兒子

    一個奇異的世界,山川河流都籠在緩緩飄灑的雪花之中,高天之上是一片純淨的幽黑,看不出來是什麽樣的存在。而這個世界最令人瞠目結舌的,莫過于正南方向的那道天幕。

    令人驚恐的,是這片白色天幕的浩然巨大。

    白色天幕往上直入蒼穹,不知其頂,往下直入深潭。左右各自延展開去,看不到盡頭,似乎無窮無盡!

    這個世界西方有座雄偉的山峰,但在這巨大的白色天幕的映襯下,就像是一個小土堆,由此可以看出這道天幕的遼闊。

    那道天幕就像人間的瀑布,流動的云霧像液氮蒸發后造成的效果一樣,打著卷,沈澱著,盤旋著,往天幕的下方滾動,一直滾到天幕下的一處深潭中,那處深潭水色碧青,寒意逼人,但很奇怪,在這樣寒冷的水霧不停灌注下,這個碧潭居然沒有結冰。

    無比巨大的白色冷霧天幕,無比狹長深遠的碧色幽潭,豎立在這個世界的正南方,就像一道令人心寒的強大屏障。

    這絕對是已知的世界中最雄偉的一處景觀。

    忽然,有一個黑點從那個巨大的白色天幕中飛了出來,速度異常迅帶,帶起后方的一絲云卷。

    天幕太大,所以只能看清楚那個黑點與一粒微弱的金光相依偎,這黑點本來是橫橫地飛著,但一出天幕,便受到了地心的引力,倏地一聲往下墜去,卟通一聲,沈入了碧潭之中。

    碧潭之旁,有一塊巨石緩緩移動起來。磨蹭著走到潭水旁邊,然后慢慢地滑入水中,入水的那一刹那,才發現這塊巨石是一個奇大無比的烏龜,龜殼之上滿是青岩覆蓋,所以和一方巨石無異。

    不知過了多久,潭水中一陣微漪輕蕩,巨龜從冰冷的潭水里浮了起來。龜殼之上趴著一人一棍,想來正是先前墮入湖中的黑點與金光。

    不用多言,這正是在冰河罡風中僥幸逃得一命的易天行。天界地構造果然是神妙至極,他明明是在云光霧中往下墮去,但這層云霧竟然是此間清妙世界的一道豎直天幕。

    等于說,此間的空間構造與他來處的空間構造整個兒是向南傾斜了九十度。

    彼處的地面,便是此處的牆壁。

    往下墮落,便等于是穿牆而出。

    此時他的身上遍體鱗傷。四處都有皮膚綻開,深可見骨,殘留著的肌肉糊著淡淡燃燒著地火血往外翻著,而在他的胸口處,更是已經被罡風刮的破出幾大片裂痕。露出里面的內髒,白骨橫生,血肉模糊,髒器微顫。看著令人無比心悸。

    金棍裹著誅仙劍,安靜地躺在他的手中,這只手因爲握著金棍,防護最爲困難,所以已被罡風將所有皮肉全部刮走了,露出森森白骨,兀自緊握,十分嚇人。

    巨龜爬到碧潭邊上。有些吃力地爬上岸去,龜嘴微張,似乎是一聲歎息,吐出一大片白霧。

    “居然還沒死,真是令人大感驚訝。”

    聲音很輕,雖說驚訝,但語氣里卻感覺不出來。說話的,是岸邊的一位男子。正輕輕撫摸著巨龜低垂下去的頭顱。表示安慰。

    這位人物長發披肩,頗有古意。全身黑衣,大感肅殺,黑衣之外乃是貼身金甲,金甲之中正是如蟒玉帶,貴氣十足,在他地頭后,隱隱有一圈渾渾然的清淨之光,這是天仙之光,透露出了這位仙人可怕的實力與地位。

    如果易天行能醒過來,一定能認出自己這位親戚,但他此時昏迷不醒,自然也沒有辦法去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這是真武大帝,就是曾經在武當山上被小易朱燒成廚夫的那位。

    易天行受的傷太重,殘破地身軀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白骨森然,亂肉四懸,看著又是惡心又是淒慘,雙眼緊閉,嘴唇烏青。

    真武大帝身形一虛,便出現在了龜殼之上,雙眉微皺看著他的情形,發現這小子身上的殘肉正在以一種十分緩慢的速度愈合著,只是如此重地傷,他的真元已盡,回複能力也變得很差,如果等他自己天然回複肉身的本事奏效,是一個很危險的選擇。

    真武大帝一揚手掌,掌上淡淡清光便往易天行身上飄去,清光點點落入易天行殘破肉身,迅即深入白骨,消失不見,反而激起白骨深處的一些無色純正氣息,只見骨上鮮肉緩緩複生,依附著的一些血管也開始以一種很難想像的方式重新連接起來……

    “好造化啊。”真武大帝贊歎道,自然知道這不是自己一己之力,想不到這厮居然體內藏有這麽多南海甘露,甘露乃是仙家至聖療傷藥,有此幫助,自然易天行性命無虞。

    他忽然輕噫了一下,蹲下身來,看著易天行殘破的胸膛中,被他地心髒遮掩著的一方米白色袋角,眼中青光一現,便伸手去摸。

    此時易天行的身體正在極快的修複,馬上胸口白骨便要被重生的新肉包住,所以真武大帝想把那個小袋子拿出來。

    “唰!”的一聲。

    一只白骨手狠狠地抓住了真武大帝的手腕。

    他愕然擡眼去看,只見易天行雙眼冷冰冰地望著自己。

    “你醒啦?”

    “噢,運氣不錯,看見熟人了。”

    “你運氣真的不錯,生生從冰河罡風里闖了過來,居然還留下了一條命。”真武大帝贊歎道:“如此肉身,實乃天地造化,命運眷顧。”

    “我從來沒有想過現在我會死。我如果現在死,是不合邏輯地事情。”

    這句話似乎包含著許多意思,易天行閉上了雙眼,顯得十分疲憊,但他抓著真武大帝地右手還是沒有放開。

    “我說小易,你能不能先放手?”真武大帝有些厭惡地看著自己手腕上的九陰白骨爪。

    “我說親戚,別偷我東西。”易天行語氣冷冷地,充滿了陰戾之氣。“另外,有人已經下去了。”

    “誰?”

    半天沒有回答,易天行失血過多,終于再次暈厥過去。

    真武大帝黑色袍袖輕輕一拂,一道清光閃過,易天行死死抓著他的右手便輕輕分開,放在了身側。

    他雙眼微眯,看著易天行胸口處漸漸合攏地血肉里那個小空間袋。臉上露出一絲凝重和驚訝的神色,思琢良久,終于還是沒有將那空間袋取出來,只是優雅地一聳肩,雙袖一揮。身上金甲微晃,整個人便飄了起來,淩然若仙,在巨龜前浮至半空。領路向極北而去。

    “受了這麽重的傷,得整點兒東西補一補。”真武大帝自言自語道,說的聲音極輕,卻被下方大地上像磐石一般移動的巨龜聽入耳中,不由嚇得渾身打了個哆嗦。

    龜首微微一颌,竟然說出了一句人話:“大帝,蛇湯滋養有奇效。”

    真武大帝踏云而飛,身周仙光飄渺。輕身道:“那蛇懼寒,還在家里睡覺。”忽然微微一笑道:“千年王八萬年龜,說的便是你,一萬年的清修,只取你少許精肉,讓那小子早些治好,你個龜兒子何必這麽小氣?”

    巨龜搖晃著龜頭,模樣憨傻。卻掩不住一絲憤怒:“又是我?蛇要冬眠。難道我們烏龜就不需要?”

    人世間,銀河系旋臂尖兒上。太陽之外的那顆藍色星球靠著大片海洋地陸地中,某個繁華而熱鬧的城市里。

    正是一年秋風勁時,廣州城中四處灌注著夜風,風力極強,從立交橋下穿過,吹得橋下的青色作物向著一面倒去。華橋醫院的霓虹燈還在閃著,只是有一個字缺了一個小口子。

    渝都是一家很便宜的川菜館子,就在華僑醫院對門,門臉不大,但菜式做的地道,而且價格便宜。此時入夜,里面人聲鼎沸,辣香四溢,在靠著的廁所的小包間里,有七八個年青男子正在沈著臉吃飯。

    其中一個舉起酒杯,罵了一句:“這廣東地酒真他媽的難喝,什麽狗屁雙蒸,比尿水還難下喉。”

    旁邊一個有些矮,但非常精粗的黑臉漢子瞪了他一眼,譏諷道:“沒錢才喝雙蒸,等以后我們賺了錢,自然是想喝XO就喝XO。”

    “老在棠東那邊搶,那邊住的人也沒多少錢,要發財要等到啥時候?”頭前那人罵罵咧咧道。

    “小點兒聲!”黑臉漢子罵道:“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他看了看桌上的衆人,沈聲問道:“吃好了沒有?吃好了就回。”

    衆人哄地應了一聲,趕緊刨著碗里的飯,夾著盤子里的豆豉鲮魚,而將青菜芯全拔到了旁邊,又急著將杯子里的雙蒸酒喝下肚去,顯得十分著急。

    吃完飯后,這一行人便出了渝都飯館,從立交橋底下往員村那邊走,立交橋下風太大,從背后吹過來,讓這些人地后背感到涼嗖嗖的,不約而同的,衆人都將雙臂揣進了袖子里,佝偻著身子,縮小著被風吹的面積,看著十分懼寒。

    當的一塊清脆響聲,衆人齊唰唰停了腳步,發現一夥人里有一個人腰間掉下來了一把刀子,一把亮晃晃的,寒光四射的刀子。

    “揣好了。”黑臉漢子看樣子是這行人的領頭,四處看了看,發現沒有注意到自己這幫人,才放下心來。

    衆人背著風往員村去,一路上低聲說著些什麽。

    “昨兒在植物園兒,那娘們兒抓包抓地真緊……”

    “甯二。你他媽的太沒用了,居然砍了兩刀才把那女的手砍斷。”

    “流花車站最近管的緊,你們不要去那邊了。”

    夜風大作,寒意逼人,月入云中,似乎十分厭惡這人世間的卑汙與黑暗。

    這群歹徒住在員村地白馬花園里,這個社區比較安靜安全,所以他們選擇在這里居住。也是爲了防人耳目。

    白馬花園外面是一幢大廈,里面有打斯洛克的地方,這夥人酒足飯飽,便有人提議去打台球,大家商量了一下,去了幾個打球,還有幾個人往右一轉,回家睡覺。

    上了七樓。擰開鑰匙,數人各自回屋,家里是狼籍一片,也沒有人收拾。

    客廳的燈忽然閃動了一下。

    幾個本來已經上床,正在翻黃色小說地家夥也發現自己屋里地燈光先是一暗。然后又亮了起來。如果只是偶爾一次,也便罷了,但一直連續不停地這樣閃著,終于打擾了他們看小說的興致。

    伴隨著肮髒地罵聲。幾個人聚到了大廳里,開始痛罵供電局的物業。

    忽然窗外一道極亮地光閃過,過了少許,才有一陣雷聲傳來,“轟!”的一聲,震的玻璃窗搖搖欲碎。

    “哎呀媽喲!”這些人常年做壞事,心底里終歸有些害怕,看著天雷在打。嚇得不輕。

    黑臉漢子最爲沈穩,揮手就是兩個耳光扇了過去,罵道:“打個雷就把你們嚇成這樣,你們是娘們兒啊!”

    他個子有些矮,臉上卻是長著滿臉橫肉,看著戾氣十足,吼道:“老子們殺人放火。什麽沒做過。如果真有報應,早就該被雷劈死了。怕個毛!”

    又是一道閃電劃破長空,而這道閃電很長,映在人類的眼中,竟像是閃電的尾巴已經來到員村這幢建築之外十幾米的地方。

    閃電消失的卻很慢,完全不符合物理規則。

    在閃電劈過地軌迹中,隱隱出現兩條不一樣的氣息,一道氣息純黑,在這夜色籠罩的廣州上空,依然黑的如漆刺目,而另一道卻是金黃貴氣無比。

    一黑一黃兩道氣息漸漸合攏,然后旋轉起來,慢慢形成一道太極八卦般的圖像。

    圖中黑黃兩點湛湛發光,似乎在醞釀著最后一擊。

    黑臉此時背對著窗戶,所以他無法看見身后地異象,而他身前的那幾名歹徒卻看得清清楚楚,嚇得渾身顫抖了起來,有膽小的,更是已經癱軟到了地上,身下漸濕。

    黑臉覺得有些怪異,罵道:“還抖?”他忽然也感覺有些怪異,一股寒意籠上他的心頭,讓他后頸處地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強自壓抑住自己毫無來由的害怕,罵罵咧咧地轉過身去,對著天空吼道:“老子不信邪,有種你就劈了我!”

    然后他看見了窗外的異象,看見了那一黑一黃兩道如龍般的氣息構成的圖形,看見了那個圖形中小點正在積累著的電力。

    他瞳孔微縮,一聲慘叫,啊的一聲便往室外逃去。

    咔嚓數聲,幾道閃電從遙遠的天際劈了過來,毫無偏差地直直劈進廣州員村白馬花園二幢七樓的那個單位里。

    閃電輕而易舉地擊穿了玻璃,瞬間占據了整個房間,數道電流擊中了那幾個砍手黨的歹徒。

    窗外唰的一聲,落起雨來。

    雨如清光,灑拂全市,在夜色里緩緩墜落著,擊打在青青的樹葉上,滋潤著這座被水泥包裹著的城市,十分溫柔。

    房間中,無數道電弧在持續了兩分鍾的跳躍后,終于安靜了下來,牆上全部是一指深的可怕灼痕,露出里面焦黑地磚石與被燒斷地鋼筋。

    但很奇怪的是,房中地幾名人類只是昏厥在地上,衣服被燒成灰燼落在身邊,但肉體如常,眉毛都沒有焦灼,沒有被燒成焦屍。

    過了許久,這幾個赤裸著身子的人緩緩坐了起來。

    一道幽光從房間里升起,照亮了這些人的面門五官與身體。

    他們的眼中沒有一絲表情,看不出什麽異常,但感覺就是與先前的那些人不一樣了。

    毫無表情的眼神互相注視,似乎他們忽然間失憶,對于同屋而住的對方需要重新認識。很認真地看了許久許久,黑臉的眼神中終于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淡淡開口:

    “邀天之幸,諸位仙友,我們成功了。”

    “這幾個人是很卑汙的人類,他的神識里藏著太多的邪惡和獸性,應該徹底毀滅。”

    衆人喏了一聲,雙手仙訣一結,眼中青光大作,瞬息間將這具肉身原來主人腦中殘存的一切記憶抹去。

    附身在黑臉上的那位仙人,細細端詳著自己的肉身,微微皺眉,似乎對這具肉身非常的不滿意,旋即一絲完全沒有人類味道的微笑浮上他的面龐。

    “砍手黨?五百年不曾下凡,何時多出這些小雜碎來了?下作,無比下作,一群龜兒子。”

第六卷 梵城 第三十一章 人間

    第三十一章 人間

    站在白馬花園七樓的窗邊,附身在黑臉上的那位仙人,手按在窗台上,將那些碎玻璃扒拉到地上,看著眼前漆黑的夜空,嗅著雨夜里的氣息,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幾百年了,又重新回到了我們曾經離開的地方。”

    身后那三位仙人也走上前來,眼光都投向了窗外。

    “此次下界,不知收場如何?”

    “不知道現在天庭中鬧成什麽樣了。”

    “我們什麽時候開始?”

    “適應一下這幾具肉身,然后便開始吧。”站在窗邊那位仙人回過頭來,眼中湛湛發光,“我們這次下界的任務只有三項,一是確認大聖是不是還被關在歸元寺中。二是要將擅自滯留人間的那條黑狗……”

    另外一位仙人苦笑道:“那條狗在天庭上就那麽囂張,又在人間附體修行,比你我這種奪舍之法要來得牢實許多,我們不見得能對付得了它。”

    “不用想它。”黑臉仙人歎息道:“來之前,五公主已經查清楚了,黑狗現在正躲在省城里。”

    其余三位仙人大驚失色,心想離大聖爺那麽近,五公主還讓自己去殺狗,那豈不是送死?

    黑臉仙人皺皺眉,想了想后說道:“所以我自作主張,殺狗一事,我們放棄。”

    “那日后回天庭如何覆命?”

    黑臉仙人靜靜道:“五公主只是咽不下這口氣,而且人間的道門居然敢背叛天庭,所以我們只是來進行懲戒。”頓了頓又道:“我不想送死,所以省城我是不會去的。”

    那三位仙人喏了一聲:“仙長所言甚是。”其中一個忽然問道:“當初天庭派仙吏下界,一般在昆侖降體,爲什麽我們會選擇這個大城市?”

    “昆侖已廢。”黑臉仙人冷冷道:“忠于天庭的道門已經被人間的叛徒,勾結那個易天行盡數鏟除。所以我們只有選擇廣州城,這座城市是人間妖氣最重的地方,你我降臨,可以不會驚動太多人。”

    他口中所說忠于天庭的道門,自然是上三天中地清靜天長老們。

    正在此時,門被人用鑰匙打開了,幾個人類罵罵咧咧地走了進來,還在咕哝著先前打台球的事情。

    幾個仙人仍然站在窗邊。似乎並不在意。

    “老大,你們站這兒干嘛?”進來的人類就是先前分手去打斯洛克的那幾位,看著自己的老大站在窗邊扮深沈,不由嘻嘻笑著走了過來。

    黑臉仙人擡頭掃了這幾個人一眼。

    這幾個人頓時覺得心頭一涼,覺得哪里不對勁,接著余光看見屋內狼籍,還有牆壁上的電光灼痕,不由傻了眼。嚷著:“老大,怎麽了?快點兒開燈看看。”

    “不用了,我能看得見。”黑臉仙人歎口氣,輕輕揮了揮手。

    空氣中淡淡氣息凝結,化成風刃。呼嘯著在室內盤旋著。

    幾聲悶哼之后,這幾個人類的身體便被斬成了一塊一塊的肉團,像被拆卸地機器零件一樣,嘩啦啦一響。堆在了地上。

    沒有一絲血迹,似乎風刃在臨體破肉之時,便已經封住了這些殘肉的血管。

    很恐怖的死法。

    黑臉仙人皺皺眉,臉上忽然鼓起一個大包,像是里面正有某種力量正在往外湧動著,那個大包在他的額角臉頰上不停流動著,漸漸鑽到了他的脖頸處。

    他悶哼一聲,用仙訣穩住心神。咒罵道:“這臭皮囊太脆弱,根本承受不了我們的力量。”

    其余仙人也皺皺眉:“那怎麽辦?”

    “先適應一下再作打算。”黑臉仙人接著說道:“你我兄弟雖然被天庭派往人間,但我們執行的是秘密任務。”

    他歎了口氣:“三界自有秩序,你我如此做法,已經是干了天和,但是五公主執意如此,你我也沒有辦法,只好盡力留住自己性命。”頓了頓又道:“等你我適應這具肉身。便要往北面去。已經擬定了幾個必須鏟除的目標。”

    “數百年了,人類地實力已經今非昔比。已經足夠傷害到我們,諸位仙友必須小心。”他閉目凝重道,旋即一睜雙眼,“但是!”

    一道寒光從他的眼瞳中緩緩滲了出來:“必須讓這些卑微的人類修士知道,背叛天庭的下場是什麽。”

    他們的目標,是上三天,是六處,是秦家,是一個叫做臥牛山地小村子。

    武當山金殿前鋪著青磚,大部分是前兩年新修的,然而山中霧多露重,也已經長出了厚厚的青苔。一大清晨,便有負責接待遊客的道士們擺好了案台和中空地紙箱子。

    紙箱外裹著紅紙,看著喜慶,卻暗含“殺”意,這殺,自然殺的是虔誠信徒、膽小遊客荷包里的鈔票。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似乎與以往每一天都沒有什麽差別。

    忽然間,金殿正殿中彌漫出一道青光。

    這道青光極淡,若不是修行人,一定不會注意到。但武當內門的諸多道士都感覺到了此間的異常,不論是在山坳里玩絲竹還是在山后頌課的道士們都紛紛擡頭往山巅處望去。

    武當山掌教真人正在自己的靜室里制作晨光清心符,忽然感覺異常,不由眉尖一皺,飄身而起。

    數刻之后。

    圍到金殿周圍的武當內門道士已經占據了所有地青石板,遊客們也早就被有禮貌地請出了金殿的范圍。

    咯吱一聲,金殿的門被推開了,掌教真人滿臉凝重走了出來。眉梢眼角里十分沈重,似乎有些煩心之事,壓在他的心頭,讓他不得安樂。

    “諸位師弟,弟子,從今日起,武當封山。”掌教真人沈默少許,沈聲說道。

    衆道士聞言一驚。心想發生了什麽樣地大事?

    “這是大事情,怎麽向外界說明?”一個負責外部事宜的道士愁容不展,雖然不敢問掌教真人發生了什麽事情,但一想到偌大的一個武當山,一個全國知名的旅遊勝地,忽然封山?

    掌教真人回頭看向青光已經漸漸散去地金殿,皺眉道:“就說要大修。”

    “又大修?”那道士瞠目結舌,心想這幾年里武當山金殿已經不知修了多少次了。這理由未免也牽強了些。但當他看到掌教真人下一個動作后,知道這件事情真地非常大條,所以不敢再問。

    掌教真人腰畔劍如龍吟一般輕嘯出鞘,旋即浮于他身前半空,他手中捏著劍訣。踏上寒寒劍刃,右手雙指一並,喝道:“疾!”

    此乃御劍之術,掌教真人踏著仙劍。化爲一道流光,迅即消失在武當山的山谷上方。

    衆道士在懸崖之畔合首稽禮,知道天下肯定要出大事了,不然掌教真人斷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違反六處規則,施展大神通。

    距離武當山約摸數百公里之外,省城暫時還是一片安靜,此處地秋天較別處都顯得清冷一些。雨水不多,風倒不小,吹拂著大街上地紙屑果皮,到處亂滾。

    全國衛生城市的考評活動剛剛過去,考察組剛走,留下無數髒抹布,市府的怨氣。

    墨水湖畔也剛進行完一次大掃除,只有那間小書店沒有參加。也沒有人敢來管。

    這時候正是中午。應該要吃中飯了,書店里面熱氣蒸騰。一個微胖的小孩兒正蹲在鍋邊上,滿臉的委屈和不樂意,他的雙手正放在一個大鍋的旁邊,鍋下沒有柴火也沒有煤氣竈,偏生這大鍋里卻是米水沸騰,飯香漸溢。

    “想我堂堂神獸,居然被人支使著當夥夫!”

    易朱憤憤然想著,怒氣盈胸,手掌上噴出的火苗猛地燃了起來。

    啪地一聲,一根竹棍狠狠地打在他的手腕上。

    旁邊一位僧人滿臉微笑,正捧著一本佛經在頌讀,手上拿著一根竹棍,和聲細語道:“飯糊了就不好吃了。”

    “葉相!”小易朱一蹦三丈高,怒吼道:“甚可忍!甚不可忍!你個木器娃!老子和你拼了!”

    葉相僧的面容較幾年前愈發的清俊可人,童顔清嫩,慈悲卻不稍減,看著面前狂怒的小易朱,輕聲細語道:“我是你師傅,你應當尊重些。”

    “師傅也沒你這麽欺負人地。”

    葉相僧苦笑道:“這是你母親大人的要求,天火狂戾,蕾蕾姑娘覺得讓你天天煮飯,可以幫助你靜心甯氣,也可以讓你的神通更加純熟一些。”

    一聽到蕾蕾媽,小易朱頓時泄了氣,苦命地重新蹲了下去,將雙手貼在大鍋之上,輕輕撫摸著,就像在撫摸可愛的冰爽西瓜。

    當他還是易天行胸口處那抹殷紅地時候,易天行就曾經用火息在臭味滿天的火車上煮方便面吃。

    如今過去了很多年,小易朱開始用火息給一大家子人煮飯吃,噢,世事輪回,便是如此。

    一輛保時捷停在了小書店的門口,鄰居們早就習慣了這間小書店的與衆不同,這輛跑車也常見,所以沒有多少人投來注視的目光。

    莫殺從車上下來,踩著高跟鞋,長長的微紅秀發很隨意地系在身后,看著十分適意舒服。進了小書店,到了客廳,她四處看了看,然后穿過天井進了廚房。

    她先對葉相僧很恭謹地行了一禮,然后有些同情地看著易朱:“師弟,又做飯。”

    “是啊。師姐。”小易朱眉毛亂抖,鼻孔微張,想扮出委屈的模樣,結果卻顯得有些滑稽,“師姐……”

    他滿懷期待地看著莫殺,心想漂亮師姐最適合接替自己的夥夫生活。

    不料莫殺滿懷歉意地搖搖頭:“師娘不讓。”然后很不好意思地走到竈台旁邊,開始炒菜。

    一會兒之后,伴隨著菜香和微糊地飯香。小書店開始開飯了。

    鄒蕾蕾從外面走了進來,面上還是如以往二十年間那般清爽干淨可人,腋下夾著一個文件袋子,身后跟著……陳叔平。

    陳叔平如今在省城混飯吃,所以在當保镖。

    蕾蕾進了屋,莫殺走上前來,將她腋下的文件取下,好奇問道:“去哪兒呢?”

    蕾蕾很痛苦地伸了個懶腰:“找工作去了。結果沒有公司肯要。”

    “怎麽回事?”葉相僧正在放木桌上放碗筷,聽見這話很是納悶,“你大學里的成績應該很好。”

    “該死的六處!”鄒蕾蕾咬牙切齒道:“美其名曰要保護我地安全,天天威脅公司的老板,害得我一個月換了三家。現在再也找不到了。”

    小易朱正坐在板凳上準備伸手去抓鹵豬腳,忽然聽著這話,嘿嘿陰笑著:“娘,要不要我去和他們說一下。”

    “啊呸!”蕾蕾速度極快地拾起筷子。狠狠地在他手腕上重重打了一下:“用筷子,別用手抓!”

    一家人開始吃飯,和尋常人戶沒有什麽區別。

    易天行已經離開人間幾個月了,這一家子人的臉上都沒有表現出某種思念或者擔心,似乎這個家里,本來就沒有易天行這樣一個人。

    這是一種最好的應對方法,既然擔心沒用,那不如好好地過自己地生活。把自己照顧好了,易天行遠離家鄉,才會更加心安,更加地沒有后顧之憂。

    易天行不是一個人在戰斗,絕對不是。

    鄒蕾蕾端起飯碗,想了想,將面前的一碗上湯青菜推到葉相僧面前。葉相僧微微一笑,端著這碗青菜和手中地米飯下了桌子。到天井去吃去。

    陳叔平百無聊賴地站在小書店地門口。眼光透過秋日樹葉看著上方的太陽,十分想念當年在九江和台北教書的日子。

    蕾蕾看了他一眼。微笑浮上面頰,招呼道:“來吃飯吧。”

    陳叔平一愣,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會主動招呼自己吃飯,不知怎的,心里頭有些酸楚,嗫懦半晌,終于緩緩移了過來,半個屁股坐到了板凳上。

    莫殺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進廚房拿了一副碗筷,遞到他面前。

    小易朱正眼都沒有看他,自顧著對著桌上的食物開展著進攻。

    吃了會兒之后,陳叔平忽然放下碗筷,靜靜說道:“我在省城,給你們帶來不少麻煩,那個什麽六處,似乎與你們的關系也變差了。”

    鄒蕾蕾笑了笑:“你當年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現在既然知錯能改,總不能說非要殺了你吧。”

    小易朱插了一句話:“我不反對死刑。”

    陳叔平苦笑了一聲:“我家少爺老沒音信,我總留在人間也不是個事兒,將來還是要找機會回去,去找找少爺,我有些擔心。”

    “天庭要殺你。”莫殺很簡潔地指出問題。

    陳叔平皺眉,正此時,葉相僧已經吃完了飯,從天井處走了進來。陳叔平看了葉相僧一眼,恭謹道:“菩薩應該感應到了,昨天夜里南方的異動。”

    葉相僧臉上一片慈悲,合什道:“南無我佛,莫要再興血光兵災。”

    陳叔平冷冷道:“這些仙家肯定是沖著我來的……”話還沒說完,易朱忽然眨著大眼睛,用手里地筷子指著他,十分感興趣問道:“我說狗狗,你留在省城,那些仙人肯定不敢過來,那豈不是沒得架打?要不然我陪你到南邊去找那些人怎麽樣?”

    他躍躍欲試,蕾蕾卻在旁邊十分惱火:“雖然你現在不肯讀書了,但也不要天天想著打架好不好?如果你爹回來了,看見你這個樣子,豈不是會氣死?”

    一說到易天行,小書店里的氣氛就顯得有些怪異了起來。

    “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葉相僧微笑著望向天上,笑容里隱含著別的意思。

    “大鬧天宮。”莫殺一笑接道。

    “無比帥氣。”易朱很是向往那種天天單挑群毆的生活。

    陳叔平很顯然比這些人要持重一些,半晌后道:“非常艱險。”

第六卷 梵城 第三十二章 織網

    第三十二章 織網

    正說著,小書店外的街道上忽然起了一陣狂風。陳叔平皺起了眉頭,說道:“有人在用道訣遮人耳目,正往這邊來了。”話聲剛落,一道尖利的呼嘯聲從省城西邊直接掠了過來,隨著一道流光,一柄古劍懸停在小書店門口,劍上站著一個面色凝重的老道。

    鄒蕾蕾好奇地睜著大眼睛:“掌教真人,來吃飯的嗎?”

    聽完武當掌教真人的傳話,屋內衆人陷入沈默之中,莫殺忽然問道:“我師傅現在過的怎麽樣?”

    掌教真人一愣,然后回道:“應該沒事,老道也不是很清楚。”

    話音剛落,忽然書店外面傳來很大的聲音,一溜子軍車開了過來,圍在了外面。秦琪兒急匆匆地走進書店,看見武當的掌教真人,不由一愣:“先前那陣道力波動,是您老人家?”

    掌教真人一稽首,應道:“正是,事態緊急,所以未曾來得及通知六處。”

    鄒蕾蕾臉上微有憂色,招呼道:“琪姑娘來得正好,有些事情大家商量一下。”

    小書店的門關上了,這幾個“人”搬著小板凳,挪到天井里開始開會。

    “一共來了幾個?”搶先問話的是秦琪兒。

    “來了六個,但是天路艱險,到人間的不知道還剩幾個。”掌教真人回答道。

    陳叔平冷冷道:“管他來幾個,咱們管殺不管埋。”

    秦琪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雖然知道面前這個中年男人的實力深不可測,完全不是自己能夠應付的,但一想到此人與六處間的恩怨情仇。想到那麽多同事都死在他的手上,不由一股怒氣湧上胸膛,恨恨道:“天上的都是一群王八蛋。”

    小易朱正在爬樹,沒有管這些大人們地無聊會議。

    鄒蕾蕾雖然似乎是這些人里面最正常的凡人,但因爲她的身份特殊,加上大家都知道老猴兒特別疼她,所以她說的話顯得很有分量。

    “再說這些都沒什麽用。”蕾蕾靜靜道:“既然仙人們是下來殺人的,那我們首先要知道對方會來殺誰。”

    她看了一眼陳叔平。皺皺眉頭:“你肯定是一個。”然后看向秦琪兒:“你們六處肯定也是他們的目標。”

    旋即眉梢一挑,想到了山中的那兩位伯伯。

    “分頭行事吧。相信他們不敢進省城。”蕾蕾轉向秦琪兒,“你馬上通知六處,做好準備。”

    仙人的實力不是人類地修行者可以抵抗的,這一點,在九江的那次戰役中已經得到了充分的驗證。想到此節,秦琪兒又恨恨地瞥了一眼陳叔平,才應道:“問題是。六處在全國有這麽多的分支機構,我們根本沒有辦法知道,下來的這幾個仙人,會針對哪個目標進行攻擊。”

    陳叔平忽然淡淡說道:“很簡單,你們六處失去誰。會很心痛,那他們就會攻擊誰。”

    “我們該怎麽做?”秦琪兒根本不看他一眼,雖然知道這個仙人可以在幾秒鍾之內殺掉自己,但在這小書店里。知道對方不敢囂張,所以把眼睛一轉,直直看向鄒蕾蕾。

    蕾蕾清靜之體,如今整個人的氣息愈發柔和清純,讓人有強烈的信任感。

    “先前不是已經說了嗎?”她微笑道。

    秦琪兒苦笑一聲:“可是怎麽準備?”

    鄒蕾蕾認真地點點頭:“相信我吧,對于這種情況,你地父親,你的姐姐。你的兄長,一定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做過很多次模擬。”

    過后蕾蕾又去打了幾個電話,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面色凝重。

    五公主派下凡的仙人們料不到有人會將他們的目地地,透露了出來。

    所以他們面對的,是一張已經編織好了的網。

    君今在羅網,何以有羽翼?

    秦琪兒如風而來,如風而去。滿心焦慮。想要去通知六處和理事會這個爆炸性的消息,只是臨走前狠狠地盯著陳叔平一眼。說道:“你不要離開省城,我不信任你。”

    小書店里又安靜了下來。

    陳叔平忽然皺眉說道:“我去廣州看看。”

    “四打一,你有信心嗎?”鄒蕾蕾問道。

    “沒有。”陳叔平回答地很干脆,“如果我躲在省城里,自然他們不敢來找我,但我可不願意做這種縮頭烏龜。”一股強大的自信和蠻橫勁兒回到他的身上,此時的陳叔平,終于有了一絲在九江四中大戰時的高傲味道。

    “不怕天雷轟你?”小易朱哧溜一聲從樹上溜了下來,好奇問道。

    “既然這些仙人下來了,估計天上出了什麽問題。換句話說,你那個爹一定把那些仙人鬧得不善,天雷如此繁複,要經斬龍台,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召集的。”

    小易朱偎在鄒蕾蕾身邊,抓著她的衣袖不停撒嬌:“娘,讓俺去吧,讓俺去吧,好久沒有出去玩過了。”

    葉相僧面色一肅,將他揪了過來:“你隨爲師在家念經。”

    莫殺卟哧一笑,道:“你要走了,家里誰來做飯吃?”

    易朱不依,嚷道:“干脆你們把鍋子放我屁股上吃火鍋好了!盡欺負人!”

    鄒蕾蕾忽然笑了笑,笑容里卻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反把衆人搞的愣了愣。

    她一指小易朱地鼻子:“你跟著他去。”

    易朱呆在原地,半天之后才醒過神,哇哇幾聲亂叫,在空地上翻了幾個筋斗,難以抑止住內心的狂喜:“哇哈哈哈。終于可以出去玩了。”

    去和仙人打仗,這小子居然當作旅遊。

    一直沈默不語的葉相僧忽然擡起眼來,看了一眼鄒蕾蕾,似乎想從她的眼中看出些什麽。

    蕾蕾回望著他,眼中含著淡淡笑意:“你可不能出去,不然易天行會怪我的。”

    葉相僧歎了口氣,知道自己如果出了省城,只怕會引得大勢至菩薩再次降凡。那才麻煩。

    莫殺忽然說道:“歸元寺?”

    “師傅肯定已經知道這事兒了,只是他也幫不上什麽忙,不如別去煩他老人家。”鄒蕾蕾輕聲說道:“這些問題,我們自己解決好了。”

    “易天行這死小子自己去玩,把這些事兒都扔給咱們。”蕾蕾站起身來,一根食指細細長長地指著天上,左手叉腰,作豪邁狀。“那咱們就處理地漂漂亮亮的,讓咱們……爲了人間而戰吧。”

    如此熱血的話,從這樣清雅地小姑娘嘴里說出來,真是有一種極具反差魅力地美。

    今兒的小書店太熱鬧了,武當掌教真人。省城六處秦琪兒主任,來了複去,書店外車來劍走,好不熱鬧。蕾蕾正在叮囑小易朱和陳叔平。南下之前,首要去川中接那兩位老爺子進城,便聽見門外又是一陣喧鬧。

    莫殺劍眉一豎,冷冰冰道:“誰在吵?”

    小書店門口又停下一長串汽車,前面是幾輛小轎車,后面是幾輛大卡車,卡車上放著各式明清家具,舊式大床。還有些電器,看著像是搬家一樣。

    有人將手一揮,便有無數苦力,開始從車上往下搬東西。

    小書店里這幾位傻了眼,走出門外,看著這熱火朝天地勞動場面。莫殺冷冷喝道:“誰?”

    從頭前小轎車上下來一個老頭子,被兩個男子扶著,這兩個男子一個穿著西裝。一個穿著毛衣。看樣子就是平素手控生殺之權的厲害人物。

    莫殺沒有見過這老頭兒,覺得很陌生。一揮手便準備上前。

    鄒蕾蕾卻是覺得這老頭兒有點兒面熟,想了想,忽然啊了一聲,走上前去問道:“古……”她不知道應該怎麽稱呼,反而是小易朱皺眉嚷道:“古老頭兒,你怎麽跑省城來了?”

    這自然是高陽縣城里地那位古老爺子,易天行與鄒蕾蕾的正牌老鄉,當年那位將易天行誘入歸元寺的老狐狸。

    古镛老爺子嘿嘿奸笑道:“小易朱長這麽大了?好幾年沒見了。”

    還是九八年的時候,古镛來省城拜谒老祖宗的時候,與這母子倆見過一面。

    古老頭兒咳了兩聲,嘿嘿笑道:“蕾蕾姑娘,我最近這段時間能不能在小書店住住?”

    “爲什麽?”鄒蕾蕾很詫異,心想這位黑社會大老,不是早已經退出江湖,在高陽江邊的小莊園里養老嗎?怎麽忽然跑到省城來了?

    進屋之后,古老頭兒支使著古大、古二兩個孫子與衆人相識,才緩緩說道:“不瞞您說,大家都知道,最近這人間有些不安逸,那些仙人都下來了,雖然我只是個小人物,但畢竟勉強和諸位算是一夥的,不想個安全地方,在高陽被仙人一腳踩死,這個死法未免也太難看了些。”

    莫殺忽然眼中寒意一現,問道:“你如何知道?”

    仙人下界,在廣州附體,雖然是件大事,但若不到一定修爲的人,根本不可能感應到。就連小書店這樣藏龍臥虎之地,也只有陳叔平、葉相僧與小易朱感應到了。古镛不過是一個被大聖爺生生造就地修行者,怎麽可能感應到?

    古镛有些尴尬地咳了兩聲,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

    “算了。”鄒蕾蕾微笑道,每個人都有隱藏的一面,這個世界似乎充滿了陰謀,不過無所謂,她和易天行在一起生活久了,也被感染上了許多蠻勁兒,管那多的陰謀,只要蠻力足夠,便足矣。

    小易朱忽然好奇看著古老頭兒:“喂,這老頭兒,聽說當初你要我爹認你當干爹?”

    古老頭發現這小胖子語氣不善,趕緊擺手解釋道:“權宜之計,權宜之計。”眼珠子骨碌一轉,嘻嘻笑道:“這都是大恩人的意思,與我無關。”

    “大恩人?”

    蕾蕾歎了口氣,解釋道:“就是你那個師公。”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轉身問道:“古老爺子爲什麽不去歸元寺住?”

    古老頭呵呵一笑,望著在旁邊靜坐的葉相僧笑道:“他師傅,那個斌苦和尚收房租太貴,明顯就是不歡迎我入寺,我沒辄,只好來打擾你了。”

    “住下吧。”蕾蕾無可奈何,別人來逃難,總沒有往外趕地道理。

    易朱忽然加了一句:“記得給房租。”

    天下凡人皆緊張,當知道有幾位仙人下凡之后。

    只有墨水湖畔小書店依舊保持著永亘不變的熱鬧,而當古氏一家全搬進來后,書店顯得有些擠了,還好小易朱已經與陳叔平二人借著夜色掩護,往四川方向飛去,這才騰出了足夠的房子。

    衆人入睡后,只有蕾蕾一個人安靜地坐在天井的大樹下,看著高高地夜空,面色清寂,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在想什麽呢?”葉相僧微笑著來到她的身前,輕拂石台上少許落葉,坐在她的身旁。

    “我在想……”鄒蕾蕾眼中閃過一絲迷惑,輕輕用手捋了捋額邊的發絲,“他這時候在做什麽呢?”

    葉相僧微微一笑,循著她的目光往上望去,望向那極高而遠的夜空,緩緩說道:“我很了解他,或許他做起事來,有些莫名其妙,但其實他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全盤算計,如果有什麽危險,他一定會第一時間離開,你不要太過擔心。”

    鄒蕾蕾輕輕咬著自己的唇瓣,沈默半晌后柔聲道:“從很多年前,在高陽縣城那個小黑屋內里,我以爲他是一只大紅鳥開始,我就在學習著不去擔心他,因爲知道,擔心也是沒有用處地。”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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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3:38

第六卷 梵城 第十九章 燒火棍

    第十九章 燒火棍

    約摸兩千丈高的云層下,無數的小黑劍密密麻麻,有如螞蝗一般排列成很詭異的陣式,以高淩下,俯沖,挾著破風之聲,往那片金棍之光里殺去。

    有如暴雨打空甕,咚咚響聲大作,似乎中間毫無停歇。

    黑劍被全數砸碎震飛,但每一塊黝黑無法的碎劍在空中卻迅而化作更加細小的利刃,卷風而回。嗤嗤作響,有如牛毛,看上去攝人心魄,無比恐怖!

    變化成更細小的黑劍飛行的速度更快,終于有幾絲突破了易天行的防守。

    一聲輕響,易天行被一柄約摸手指長短的小黑芒斬在腰上,只覺道袍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好在他的身體恐怖,沒有受傷,但也被巨大的力量斬的往下一震,支撐他雙腳的大樹根本承受不了這麽強悍的力量,喀啦數聲,斷作數截,露出里面的新鮮木茬子來!

    易天行一聲尖叫,右手隱著的天火全數送上了金棍,金棍渾體一亮,急速升溫,棍周的空氣被高溫烘烤著開始緩緩變形。

    噗噗悶聲響起。

    金光再閃。

    無數小黑劍與天火金棍一觸,迅疾被天火貫通,畢竟不是金箍棒此等上古仙器,材質禁不住易天行天火高溫……微微一軟,黑劍刃身材料失去靈性,終于潰不成軍,慘慘落在地上。

    而這些有如黑牛毛般的小黑劍灑在地上,仍自不停振動著,擊打著地面,似乎想要飛起來,但看著更像是在嗡嗡哀鳴。

    易天行面上仍然毫無表情,看不到一絲激動或是稍許有些跳躍的神情,只是靜靜地腳尖一點。保持著舉金棍向天的囂張姿式,整個人向著天空豎移數百丈,片刻之內,殺到了多聞天王的身前。

    多聞天聞先前被他一棒震傷,唇角仍然流血不止,此時見他奇快無比地殺了過來,冷哼一聲,手中結了個仙訣。集四方之靈氣,沿著已被激出傘骨的傘柄處灌了進去,寶傘渾體上下,仙氣大盛!

    嘩的一聲!

    一柄仙氣流蕩其上地大寶傘猛然在易天行的頭頂上打開!

    傘面迅即遮住了高處云層里透下來的光毫,形成一個巨大的影子,像是怪獸的嘴一般,將易天行吞了進去。

    易天行人在陰影之中,稍一眯眼。正欲踏云而出,便感覺身周的空氣變得奇怪了起來。

    寶傘輕搖,天界里的這方空氣也隨之輕搖,一道無形的波動以不可思議地速度傳到他的頭頂。

    易天行不及閃避,便感覺身周一暗!

    再聽得嘩的一聲關傘的聲音……易天行身邊一片漆黑。一片安靜!

    高天之上,多聞天王面色紅潤如飲醇酒,微微搖晃,似乎隨時便會墜下云頭。

    他雙手耀著淡光。運足了全身仙力,左手握著傘柄,右手捏著傘面的下緣。

    傘已經收攏,失了傘骨的寶傘看上去更像是一塊破布織的囊袋。

    傘面里不時有一處突出,就像是怪獸的肢足……直直突出數百丈去,但這寶傘確實是件寶物,傘面不知是什麽仙布,竟然無比柔韌。這樣大地形差竟然也沒有破開。

    長長的突起忽然平伏,然后某一處再突出,如此不停地突著……就像有個小老鼠不停地在里面拱。

    寶傘里收的,是易天行,此時正在里面拱的,自然也是他。

    先前寶傘一開,易天行馬上被傘收了進去,只覺自己身周全是無盡黑暗,不知這傘有什麽神妙。竟能將自己這個大活人關了進去。

    他卻並不惶急。悶哼一聲,金瞳一閃。將這巨傘內的構造看地清清楚,手中棍兒挽了個圈,然后驟然變長,直直刺了出去!

    誰知道結果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金棍化作尖刺,誰料竟刺不破這傘面,反而將傘面撐了起來。

    一片黑暗之中,易天行撓撓腦袋,心想這玩意兒有點兒邪門。

    想了許久,他暴喝一聲,在傘內的空間里跳了起來,一通金棍橫打,只聽得傘下一陣亂響,不知打折了多少東西。

    在外面。

    多聞天王看著自己手上的寶傘不停抖動,似乎隨時便要解體,無比緊張,雙手緊緊握著原處,不停地將仙元灌了進去,妄圖阻住易天行蠻不講理地搞法。

    金棍太強,易天行瞎打一通,傘面雖然還沒有打破,但傘內青青立杆已經被砸成了粉末,傘面也顯得有些薄,在多聞天王的手中一鼓一鼓,一扭一扭!

    ——看著就像被蟲子蛀空了的老絲瓜一樣可憐。

    “放老子出去,不然我毀了你這寶貝!”易天行的聲音從傘布里囂張無比地傳了出來。

    一滴汗從多聞天王的額角滴下,卻猶自威脅道:“你若出得來,何必要我放你?”

    便是這句話撩動了易天行的性子,他吐了兩口唾沫在手掌上,體內菩提心一振,將天火全數從手掌上逼了出去,紅火如赤龍,纏著雙手中的金棍蜿蜒而上,看著虬勁蒼然,火舌亂吐,十分詭異。

    他輕哼一聲,舉棍斜劈,卷著三昧真紅的金棍擊打在傘面之上。

    先前金棍如何擊打,那傘面仍然能以柔克剛,但此次棍尖一觸傘面,卻是發出一聲極輕地嗤嗤響聲,一股焦味頓時燃起,多聞天王寶傘之上驟然出現一道大豁口,露出外面的湛湛天光來。

    易天行一聲歡叫,化形飛出,在半空中一擰腰身。金棍如風而至!

    多聞天王見著自己寶物被毀,正自心痛震駭,哪料到對方出手如此之快,如此絕然,悶哼一聲,將自己手中的寶傘像布袋一樣地甩了起來,袋影重重,便有若人間內家功夫里的布棍之法。柔中帶剛,一刹那間裹住了易天行劈天而至的棍頭。

    嘶啦一聲!布袋纏住棍頭,一股強力在兩件寶物接觸間爆發了出來,空氣中噼噼啪啪一陣令人心悸的脆響,似乎連空氣都快被這股強力震酥了。

    易天行哈哈一笑,右手腕一抖,竟將金棍脫手放開!

    金棍被寶傘布面纏著,正在受力。忽然另一端被松開,迅即彈了起來,本來握在他手掌里地棍頭,猛然彈起,朝著多聞天王的額頭敲去。

    多聞天王怪叫一聲。雙手一松傘布,避著金棍狼狽退后。

    易天行動作卻是如鬼魅一般迅疾,附身而上,雙拳重重地錘上了他地胸膛!

    一口鮮血從他地口中吐了出來。

    電光火石間。易天行已經收拳,右手一招從空中撈住棒兒,狠狠打下!

    這幾下鹘起兔落,連綿而至,縱使是四大天王之首的北方多聞亦是無法躲開。他眼中閃過一道金光,一失神間,聽著啪啪數聲!

    金棍狠狠擊打在多聞天王地盔甲之上。他感覺自己四肢關節處似乎在同一時間被萬鈞重擊!

    悶哼一聲,多聞天王慘慘飛速墮下。直震得地面上一陣搖晃。

    身上的盔甲在刹那間顯出青色本體,禁不住金棍之威,散作無數碎片,灑在他的身旁。

    易天行得利不饒人,尖叫一聲,棍尖驟然變長,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線條盡處,棍身倏爾變扁。化作寒寒金刀。便要斬上多聞天王脖頸!

    時間仿佛凝結在這一點上。

    站在高空之上地易天行,手中握著那把巨大的難以想像。似乎足以劈開天地的金刀,而刀尖就恰好斬在多聞天王的側頸處……刀尖紋絲不動,但其間夾雜著的寒意,與這巨金刀本身挾著的威勢,仍然讓多聞天王不寒而栗,微微作抖。

    “此人家世囂張,偷入天界便殺了崔英帝君,今日怕是要死在他手上了。”

    多聞天王體內劇痛,鮮血不停湧出嘴唇,心中已經絕望,卻發現金刀遲遲沒有斬下。

    易天行微微眯眼,握著刀柄的右手無比穩定,全無一絲顫動,他忽然輕動手指,只是微微動了一絲,而在幾百丈下的地面上,金刀面已經挪開了一尺左右。

    刀面緩緩移開,露出多聞天王地臉頰和他的脖頸。

    他的脖子上,此時正蹲著一只銀白色的小老鼠,小老鼠兩只小小的前肢捂著自己地眼睛,似乎不忍看見什麽,模樣十分可愛。

    先前金刀若真地斬了下去,只怕這只銀鼠與多聞天王會同時斃命于此。

    易天行看著腳下遙遠地面上的一人一鼠,微微皺皺眉,也不再多說什麽,手指一彈,金刀化爲一道金光收了回來,變成一枚金戒套在了他的手指上。

    撣撣身上灰塵,他微微一笑,便欲離去,看在與小銀鼠一月相處的份上,他饒了多聞天王一命。

    蹲在多聞天王脖子上地小銀鼠放下前肢,微微偏轉腦袋,看了看天上的新主人,吱吱輕輕叫了兩聲。

    多聞天王坐了起來,輕輕將銀鼠擱在左手上,出聲問道:“你要去哪里?”

    易天行微微側頭,想了想:“我要去須彌山逛逛。”

    “須彌山在上界,天路遙遠。”多聞天王瞳孔微縮,看著高天之上他的右手金戒,問道:“你先前用的,是不是那棒子?”

    易天行微微一笑,點點頭。

    多聞天王苦笑道:“原來來的不是大聖,卻是大聖的傳人。”他忽然寒聲問道:“你來天界究竟意欲何爲?不過數日,你便殺了數名仙將,想大聖當年鬧上天宮,卻也不似你這般噬血。”

    “我那師傅,當年不知將多少天兵天將砸成肉粉。所謂師徒一條……不過噬血二字,我卻是要退還。”易天行霍然轉首,冷冷道:“天庭有人要殺我,難道要我束手待縛?”

    “你若不殺崔英帝君于前,天庭又如何會通緝你?”

    “哼哼……前后因果,又豈是表面上看見的那般……你呢?難道你也是奉命前來殺我?”

    “我……我只是擔憂這鼠兒生死。”多聞天王看了一眼自己手掌上乖乖趴著的銀鼠。

    易天行飄在空中,看著地面上地他,微微皺眉:“天王。你可知曉斬龍台處的秘密?”

    “那是數百年前,將罪仙貶入凡塵地通道。”

    “能告訴我在哪里嗎?”他笑了一下,沒對這個問題抱太大期望。

    果不出其所然,多聞天王冷冷道:“恕難奉告。”

    多聞天王沈默許久:“小五爲什麽要殺你?”

    “原來是五公主。”易天行微微笑道,發現多聞稱呼公主似乎頗爲不敬,也不多說,“至于她爲什麽要殺我,這里面的原因你真要聽?”

    多聞天王想了想。終于忍住了自己天性里愛打探小道消息的欲望,搖搖頭道:“既然扯上大聖,估計不是什麽小事,你最好不要告訴我。”

    “五公主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她不是人。”

    這個笑話很冷,天上地下兩個人同時陷入了沈默。

    “你叫什麽名字?”

    “易天行。”

    “人間即將多事。爲何不回人間?”多聞天王問道。

    易天行陷入沈默之中,半晌后應道:“事有緩急,待我將天界事了了,自然回去。這天界沒甚意思。”

    “若你遇著五公主,煩請你手下留情。”多聞天王說道:“她只不過是按著玉帝的心意在做事。”

    這位天王看來對于天界皇家並沒有太大好感,但不知怎的,卻似乎有些疼惜五公主。

    易天行想了想,搖搖頭:“再說吧,第一我不見得能打得贏她那邊地人,第二,如果能打得贏。說不定到時候局勢危險,我想留手也沒法再留。”

    多聞天王心想這厮畢竟現在是天庭通緝之人,自己與他說這些已經有些越界了,于是淡然住嘴,一振手臂,將手掌里安靜坐著地銀鼠扔上天去。

    易天行略感詫異,接過銀鼠。

    “估計這鼠兒知道五公主地什麽事情。”多聞天王皺眉道:“你帶著它吧,希望你能保它安全。”

    “自然。”易天行微笑道:“它知道些你不想知道地事情。跟著你。你或許也會有些不方便。”

    多聞天王狡黠地一笑,點點頭。

    易天行哈哈一笑。攜著銀鼠,灑然而去。

    多聞天王忽然一皺眉,隱約想到對易天行極不利的事情,但旋又想到對方乃是老猴傳人,應該可以輕松應對,所以沒有多言,只是手掌輕輕一拂,將散落身旁的青色盔甲碎片攏入掌中,接著心疼地看了兩眼手中破了個大口子的寶傘,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他抹了抹嘴唇,便拖著重傷的肉身往南天門方向蹒跚走去。

    由這一層的天界往上界去,要經過極東方的一條天路。

    易天行卻是往西而去,銀鼠化爲銀光跟隨著他,似乎對于他欺騙自己地舊主人感到有些不解。

    道袍飄飄,銀絲連連,一人一鼠在兩千丈云層下疾速飛馳著,就像是流星耀過天際,一隱一現。

    在天界上面繞了幾個大彎子,易天行悄無聲息地回到了最初的地方,離那個西向宮殿群約有一千公里處,飄落于地,他看了一眼腳下的銀鼠,微一皺眉,不大舍得讓這可愛的小東西再去行險。

    想了想,他默念道訣,輕掐食指午紋,給自己結了個紫薇訣,護住自己那一點心神,再用神識輕撼體內青金相雜的菩提心,借著反震之力,將神識散了出去。

    得菩提心之淨,神識輕缥無息,似乎與四周地環境融爲了一體。

    神識鋪灑的范圍很廣,足有數百公里之遠。

    做完這所有的準備工作,他在地上輕輕一踩,天界空氣里的濕氣純時被吸攏過來,化爲絲絲縷縷地纖細云流裹住他的雙腿。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不停流轉著的云團便帶著他的身體,貼著地面約兩寸高,往西面那個宏大莊嚴的宮殿群遁去。

    那處宮殿群極爲宏大,雖然大體被遮掩在層層云霧之后,但依然能從高天之上探出的檐上螭吻獸頭,以及內里隱隱傳出的大量純淨氣息感覺到此間的強大。

    層層霧氣之上,高檐隱現,竟似乎要觸到兩千丈高地天穹奇云。

第六卷 梵城 第二十章 摘星樓

    第二十章 摘星樓

    離那片宮殿群約有三百公里遠,易天行停了下來,盤膝坐下,穩定的手掌輕輕撫摸著掌中的金棍,棍身渾圓,光滑無比,摸上去有一種沈重不可敵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信心十足。

    三年前,在西藏雪峰之上,普賢菩薩親自爲他灌頂,築就菩提心,成就菩薩位,那時他的境界便已經超出人間的范疇。更何況準備天界之行,他悶聲悶氣地在省城里又練了三年,如今看來,苦修果然有效,至少這些天里,在天界還沒有找到足以威脅自己的人物。

    如今的易天行,應該算是尊小菩薩了,只是他這菩薩位來的有些古怪,而且肉身實在過于強悍,近戰能力又太強,不可與佛國里那些小菩薩一概而論——算是一個修行怪胎——就像他那個由道入佛的師傅一樣。

    “如是種種正觀除惱覺……”易天行輕聲念著坐禅三昧經里的一段經文,體內菩提心漸漸旋轉起來,淡淡的純紅火元絲繞著菩提心旋轉。

    手掌帶著天火擦拭著金棍,高溫的火焰在手掌與金棍接觸之時,嗤嗤啦啦將棍身上染著的血漬汙迹全部燒成青煙,棍身愈亮。

    他擦的很仔細,態度很嚴肅,就像是古代的劍客正在擦拭自己至死方離手的寶劍。

    不知過了多久。

    他忽而擡頭,發現頭頂高處云層里的天光漸漸黯淡下來,馬上站起身,拍拍屁股上沾著的青草根,嘀咕了句:“連枯黃草屑都沒有,這天界恁沒勁。”

    天界似乎有某種自我淨化的能力,這能力讓易天行痛心疾首。所以他從空間袋里取出一片珍藏的薄荷味口香糖,塞進嘴里嚼著,嚼的吭哧吭哧的,無比解恨。

    借著黯淡天光掩護,仗著三百公里神識探路,易天行一面飛近那片宮殿群,一面小心翼翼地控制著神識地范圍,他必須小心一些。誰也不知道那個玉帝的五女兒手上有什麽寶貝。

    此時他的境界還遠遠不如老猴。老猴手握金棍時,金棍本身的神通全被一身驚天動地的功力壓著,所以看上去只是根很普通的黑色鐵棒。而在易天行的手里,金棍卻掙著露出自己的光芒,洵爛無比。

    但他並不怎麽害怕天界諸仙地法寶,就像北天王的寶傘,破開似乎也挺簡單。之所以會這樣,這全是因爲如今他仗以倚身的兩樣神通。一樣乃是金棍,能破天下剛強,一樣乃是天火,能融天下柔弱。

    火龍纏金棍,乃史上最強燒火棍。只要不遇見那些天界老不死的法寶,想來應該是最強悍的神器。

    地面上的云霧撲面而來。

    一入霧中,須臾便重見清淨世界,那層霧竟只有薄薄的一層。

    無數幢古式建築猛然在霧層后出現。就仿佛被某種力量推向了易天行的眼。這些建築古色古香,似乎是木質,但卻修地如此宏大,看上去給人的觀感無比壓抑。

    在建築群的正中間,是一片空曠無人的廣場,廣場的北面,青色地大石塊鋪就了一個高高的天梯,直直伸向建築群里最宏大的那一幢宮殿正門。

    每一塊石頭約有兩人高。成四方之形,色澤微青,感覺無比厚實。

    這石梯不知是由多少塊青石組成,直上霧氣之中,通向那座宮殿——宮殿下寬上窄,看著便像是座古式高樓。

    那樓上寫著兩個隸字:“摘星。”

    易天行心想,天界根本無星可摘,這招牌可謂狗屁之極。順著樓體往上看去。只見樓頂已近高云,極高處隱見長檐。隱隱可聞那處鈴铛輕響。

    他身形一虛,瞬息間消失在霧層邊上,沿著建築群高速奔馳起來,化作了一道風,不時掠過樣式各異的偏殿。

    這些偏殿至少也有一兩百丈高,要想望向殿頂,便需要仰首,但與正中間那個龐大無比地宮殿比起來,又顯得矮小了許多。

    天光已暗,易天行依著廊柱而行,中間碰見幾個宮女,輕輕松松地便避開了。老祖宗師傅說的對,天上仙人也分很多種,這些雜役的水準,甚至比起秦琪兒都遠遠不如。

    不知道是不是五公主手下的得力仙將都被派到廣闊的天界緝拿自己,這處綿延數百公里的宮殿群竟是無比冷清,沒有一個實力強悍一點的仙人。

    很自在地站在摘星樓下當遊客,易天行忽然后悔起來,在廣寒宮里,忘了問嫦娥嬸嬸,這斬龍台究竟是在何處。

    進了一間偏室,正在睡眠中的一名男性仙吏躲在床上。

    易天行像個鬼魂一樣飄到床邊,手指綻著淡淡地金光,輕輕點向那個男性仙吏的眉間。

    微光從指尖與眉心處閃了起來。

    易天行眼中金瞳一閃,強催上清雷訣,將神識探入對方識海。

    高近云天的摘星樓下有一個五角小樓,樓檐若蘭花綻開,建築格外清麗。

    樓下飄過一個身影,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便沖天而起,然后在三層樓處極怪異地一扭,整個人便由極動轉而極靜,飄到了小樓的長廊之中。

    一扇緊閉的木門出現在易天行的眼前,他微微皺眉,知道這天界的檔案室肯定不像六處的大樓那麽好進,而且這里也沒有一個叫秦梓兒地姑娘給自己留后門。

    金瞳一閃,一道金紅光線從他地眼瞳里從左至右推過,刹那間,便將這木門上的禁制看地一清二楚,禁制的仙訣雖然繁複,卻也攔不住易天行地神通。

    只是此時“夜”深人靜。如果觸碰了禁制,驚動了其它人,可就不好了,蠻力是不可以選擇的手段。

    如果是慣偷,肯定會說:“當門被封死了的時候,請走窗戶。”

    易天行飄到窗戶前,發現窗戶也是被某種仙訣禁制住了。

    他呵呵一笑,自言自語道:“當窗戶被封死了的時候。讓自己開扇窗戶。”

    右手輕輕一搖,金戒頓時變作了一把金刀,刀鋒在青石牆壁上畫下,就像是在切豆腐一樣順利,甚至連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切了個洞,易天行鑽身而入,看著滿屋的卷冊,微微皺了皺眉。右手平舉,淡淡氣息吐了出去。

    一冊書卷無風自動,似乎能夠隨著來看的人的心意,緩緩從書櫃上飛了出來,落在了他的掌上。

    左手捧書。右手握刀,易天行十分謹慎,書頁如同被風吹過一般翻滾著,他卻將上面地內容牢牢記了下來。

    他越看越是臉色不豫。怒意漸漸充滿了他的眼瞳,低聲歎息道:“怎麽這麽賤呢?”

    書上面記載的是天庭這些年來派往人界的人員,以及他們在下界做了些什麽。

    包括最初傳昆侖門人仙訣,后又斬殺上三天首任祖師,還記錄著人類修士在他們的指揮之下,是如何在中國的大小寺廟里狙殺著須彌山的羅漢轉世肉身。

    字迹是很漂亮的隸書,語氣是很淡漠地春秋筆法。

    “初始四千八百四十二年,崔英帝君下界。斬長眉羅漢;初始四千九百一十二年,蔣雄帝君下界,斬持經羅漢……”

    一字一語,絕無絲毫傾向,只是平實記述。

    但易天行卻是眉尖漸皺,心頭憤怒不安——天庭帝君下界,只爲淨土與須彌山之爭,卻不知害了多少人類的修士與凡人性命——而在這小冊子上。對于這些死去修士的姓名。竟然一字未提!

    一想到臥牛山上陳三星兩位老爺子,修成人間最強道力。卻因爲天界一紙令,便赴省城文殊院,事后黯然二十余年,誰知天庭竟對這些事情似乎毫不在意。此等冷漠,叫易天行好生不爽!

    全是因爲淨土須彌山之爭,這關天庭有個屁的鳥事!這天庭的掌權者,咋就這麽賤哩?

    離開五角小樓,菩提心便是一振,五識皆明,氣息全隱。他站在龐大地宮殿群里,淡淡的陰影遮住他的身形,不虞被人發現。

    擡頭望向那個高聳近天的摘星樓,他微微皺眉,感覺里面似乎有什麽事情正需要自己去做——直覺這種事情向來不是巧合,易天行霍然擡首,雙目寒光大盛,往天上望去。

    只見天上云層微微一流動,馬上恢複平靜,看不出有誰來過地痕迹。

    他眯眼看著云層,一絲譏諷的笑容浮上唇角,心里想著:“您老玩這招不膩味嗎?”

    呸的一聲,他將嘴里已經嚼成渣子的口香糖吐到地上,粘粘的一坨白色軟物看著十分惡心,與這宮殿純淨宏美的景像大不相襯。

    然后他很粗魯地對著天上兩千丈高處的云層比一個中指。

    接著身形一淡,如同一陣風般吹過摘星樓前那片空曠的青石廣場,灌入樓中。

    摘星樓無星可摘,摘星樓沒有樓梯。

    這是易天行先后發現地兩個狗屁事實,擡頭看著樓內直通天穹的那個大天井,天井旁全是些小房間,一層接一層地往上堆著,不知道堆了多少層。

    樓內空間極大,層樓又多,高層的房間看著就像米粒一般大小,整個建築顯得特別陰森,就像是一個大大的白蟻巢穴。

    不知道爲什麽,摘星樓里與外面的宮殿群一樣,除了些沒什麽神通的下階仙吏宮女外,再也沒有強大的氣息波動傳出。

    似乎是一片安全地帶。

    易天行站在那個大大的天井下,仰頭望去,差點兒把腦袋望掉了。才看見天井地盡頭,那處是不停湍急流動著地云層。

    他扭了扭脖子,安靜了下來,不知道想了些什麽,腳掌輕輕蹬地,身子便破空飛起,一陣空氣的波動輕輕吹拂著摘星樓里地樓層,而他的人已經飛到了頂端。

    輕輕落在頂樓處。環顧四周,沒有一人。

    只有頭頂伸手可觸的云層,那云層不停流動著,表面上看著卻十分平靜,想來里面深處一定是非常凶險。

    如此近厚厚的云層懸在他的頭頂,讓他感覺有些異樣,緩緩收回眼光,望向腳下——腳下天界潔淨無比的土地顯得十分遙遠。一些古樹奇山,都變成了視野里地小點。

    易天行忽然說道:“你喊我進來,總得告訴我,接下來去哪兒吧?”

    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他卻擡頭望著那片云層。似乎知道可以從那里找到答案。

    沒有人回答他,只是一片寂靜。

    他挑挑眉梢,聳聳肩:“既然裝啞巴,那我從南天門下界去了。拜拜了您咧。”

    雖然不明白他是在和誰說話,但這小子要脅人向來是干脆的狠,咧字一出口,他便一轉身,往深深的天井里蹦了下去!

    就像一塊石頭一樣,不停地加速,眼看著便要觸到地面了,嗅著迎面撲來的勁風。易天行一點也不緊張,這招跳台他在人間玩過很多次,現在再也不會砸出大坑來。

    離地面還有四米左右,他捏了個道家合離訣,強行將自己的身體正了過來,雙腳向上,輕輕一振菩提心,正欲一道天火噴出。卻發現自己靈台深處……緩緩被一絲精神波動輕輕觸了一下。

    確實是一絲。比頭發絲還要紅還要輕柔的精神力量,與他的靈識微微觸碰。

    這絲精神力量絕對談不上強大。甚至可以說十分弱小,可是出現的時機卻非常不巧!

    ——當那絲精神力與他地靈識相觸時,正是他舍了道訣,開始振動菩提心的時候,便是在那幾萬分之一秒的刹那時光里,青色夾金的菩提心正有漲勢,便被那絲精神力輕輕一拂。

    就像是汽車的引擎剛剛發動,卻被人在尾氣管里塞了坨泥巴。

    出手地人的時機掌握的太絕妙了,已入化境!

    易天行悶哼一聲,強行提升菩提心,收回正逼至膝蓋處的天火,頓時將那絲精神力燒地一干二淨。

    但這樣一來,他的下墜卻沒了天火反推,也來不及結起云絲,只好……生生地跺在了石板地上!

    這摘星樓有兩千丈高,無比恐怖的高度,自然帶來了此時易天行無比恐怖的速度!此時再無緩沖,他雙腳著地,悶哼一聲,感覺腳下傳來奇大無比的反震力。

    他的胫骨在這刹那間似乎猛然又被強化了,在腿內耀著金光。

    一道巨大的轟鳴聲,在摘星樓的天井底響了起來,直震地兩旁木欄碎作幾截。勁氣余波在樓內直蕩而上,直到摘星樓的一半高度時,才消止了下來。

    地面上空無一人,易天行著地處被硬生生踩出了一個黑洞,洞中幽深無比,不知其底。

    一聲低沈的吼聲在黑暗中緩緩響起,吼聲中帶著無比驕傲和尊嚴,吼聲極爲低沈,與黑暗的環境一道織成了很詭異的氛圍。

    吼聲連綿不絕,嗡嗡作響,接著又是一聲吼聲響起,這吼聲聽著卻無比邪惡,無比寒冷。

    一道金色的氣息驅趕走了黑暗,耀亮了易天行四周的環境。

    挾著無比的高溫,那道金色氣息直接噴到了易天行地身上!

    在氣息及體前一刻,易天行只來得及將懷中地空間袋塞進了嘴里,然后便感覺自己渾身上下被籠罩在了無比強悍、無比熾熱、無比純淨的狂戾氣息之中!

    是龍息!

    面對著暴戾地金黃色的龍息,易天行反應的很快,猛地舉起右手……然后摸了摸自己的頭發,似乎很滿意蕾蕾給自己剃的發型。

    高溫的龍息對他構不成什麽傷害,就連他身上的道袍都沒有被燒爛,反而讓他覺得很舒適,所以他準備進行一下龍息浴。

    但此地乃險境,他馬上醒過神來,止住了自己無時無刻不在往外冒的古怪念頭,輕輕撫摸鬓角的右手放了下來。

    在放下來的途中,一根金棍突兀出現在他的手掌里,無風而落,碰的一聲,惡狠狠地敲在金黃色龍息后面的黑暗中。

    似乎是敲到了一個很堅硬的物體。

    一聲極哀怨的龍吟響起來,黑暗之中光芒大作。

    在易天行的身前,一條金黃色的巨龍正盤旋在空中,龍頭離他很近,可以清晰地看到龍須和那張比自己身體還要大些的巨嘴。

    還有龍頭上那根角,已經被打斷了,正在流著血。

    另一方,又是一聲極憤怒的龍吟響起,那是一條黑龍,渾身上下散發著寒光,嘴里噴出的龍息瞬息間將空中的水分凝結成冰晶,叮叮叮叮落在地板上。

    一金一黑兩條巨龍,在地下的空間里盤旋著,龍爪猙獰,龍頭威嚴,渾身的龍鱗閃閃發光,看上去無比威勢。

    在兩條龍的下方,是一方小池,池中沒有水,卻充斥著高速旋轉的氣流,氣流里黃白之色夾雜。

    在池旁,站著一位衣著華貴的美麗女子。

    這是一幅極具視覺沖擊力的畫面,咆哮的兩條巨龍在夜空中不停翻騰,巨龍之下,一個看上去十分柔弱的麗人俏然而立。

第六卷 梵城 第二十一章 五公主

    第二十一章 五公主

    飛龍在天,暗室氣蕩。

    這是易天行第一次看見龍這種生物,但他並不顯得慌張或是興奮,只是靜靜站在那個水池外五丈遠處,雙手輕握,長揖及地,對著池畔麗人十分恭謹道:“拜見五公主。”

    黑暗地室中驟然響起一聲極狂戾的龍吟,聲音里夾雜著很邪惡的感覺——一道龐大的力量破空飛來,正是那條黑龍,龍首狂張,一道夾著冰屑的龍息,向著易天行鋪天蓋地罩了過來!

    此時易天行雙手合攏,正在向著那個麗人行禮,面色平靜,發絲不亂,一道金光自手指間閃過,金棍交由左手。

    朝龍吟處橫打!

    本來他在行禮,眼光都沒有變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卻倏忽間出了手。

    誰也想不到他的出手是這樣的自然,是這樣的狠絕!

    啪的一聲巨響,金棍狠狠地砸在那條黑龍的身子上!

    只聽得悶哼響起,黑龍身上鱗片被這棍打的四處橫飛,濺到四周的室壁上,铛铛作響,就像槍關槍的子彈擊入了硬石之中,由此可見這龍鱗是多麽堅硬。

    饒是如此,黑龍仍然被這毫無預兆的一棍敲的受傷不輕,怒嚎著,扭著龍身,滴著泛著寒腥味的龍血,像閃電一樣縮了回去,在那麗人的頭頂處不停怒嚎痛吟著!

    龍乃驕傲的生物,驟遇強者,卻仍然不甘心失敗,不過片刻之后,于麗人頭頂盤旋的兩條巨龍。同時有如離弦之箭般猛地飛了過來,在空中畫出一道恐怖的殘影,挾著無比巨大的力量,直沖易天行的頭顱!

    易天行悶哼一聲,右手金芒一漲,棍尖驟然變細變長,化爲一道光影,猛地插進了那條金龍猛張欲噬地嘴里!龍血狂噴!

    他左手平舉。一道淡淡金光構成掌形的大手印,在黑暗之中平空而生,狠狠拍在黑龍虬顱之上!

    嗡的一聲輕響,黑龍似乎被這一掌拍暈了,龍嘴一張,一道龍息噴出,龍身卻搖搖晃晃地被拍了回去。而那道邪寒的龍息也在同時籠住了易天行的全身,在刹那間將他封在了一個耀著黑光的極寒冰塊里。看著十分詭異。

    看著冰塊里無法動彈的易天行,站在金龍之下的麗人眉梢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準備出手。

    輕輕地碎裂聲響起。

    那塊黑冰被易天行的蠻力震成了無數塊小冰塊,咣咣響著砸在地上。

    他很輕易地從這邪寒龍息中脫身,眼中光芒暴漲。喝道:“大!”隨著這簡單的一個字,插在金龍嘴里的金棍猛然變大變長,頓時將那條龍撐成了一個可笑至極的大直筒子。

    池旁麗人眉梢一寒,雙手在袖中不知使了什麽法寶。一道氣息纏上了正在變大的金棍,竟生生止住了金棍的變大之勢!

    易天行斷然想不到對方會有這手,略一思琢,便明白了金棍受自己控制,但變形卻可以被足夠強大的意念力壓制。只是金棍認主,如果對方有如此強大地意念力,那一定是天界老不死的水平,很明顯。面前這位五公主的境界沒有到這一步,那她在袖中一定有著什麽樣的法寶。

    易天行最瞧不起使用法寶的仙人,一向以爲那是外物,如果自身境界足夠,法寶又能有什麽用?

    兩股強大地精神力,在密室里對抗著,金龍嘴中插著根金棍,龍血橫流。看著十分淒慘。奈何五公主境界只能勉強保著它一條性命,卻無法阻止金棍在它的嘴中肆虐。

    巨龍慘吟連連。麗人眉頭微蹙,清袖微動。

    眼看著對方已經支持不住,可能會使用最厲害的那招,易天行卻是微微一笑,锃地一聲收回金棍,接著舉手拍掉身上的冰渣子,對著那麗人又行了一禮,唇角含笑,瞳色如秋水,靜靜盯著那麗人籠在袖中地手:“五公主……準備出手?”

    硬拼境界,是最后的選擇,易天行不想打這種占不了太大便宜的仗。

    脫困而出的金龍流著血涎,與猶自昏沈的黑龍會在一處,低聲哀鳴,不停顫飛著。

    五公主緩緩將自己秀氣的玉手自華袖中取出,指若蔥管,十處淡朱點綴其尖,分外美麗。

    手中並沒有什麽氣息懾人的法寶,想來是默認了易天行的威脅。

    沈默不過彈指間,她柔唇輕啓,淡淡問道:“摘星樓乃此天界樞核所在,你乃天庭通緝之人,竟然膽大包天,闖入此處,倒也頗爲豪氣。”

    她說地很清淡,似乎並不怎麽將易天行的潛入放在心上,而先前又空出手,表示自己無敵意,兩廂比較,顯得有些怪異。

    易天行面無表情,清聲說道:“摘星樓中空無一人,既然無人呵止,我自然要進來參觀一二,只是料不到竟然誤打誤撞,發現了公主還有……”他掃了一眼那個黃白仙氣混流的小池子,眉頭微皺,“……可能的斬龍台。”

    “呵呵呵呵……”五公主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笑聲里卻有幾絲抑之不住的恨意,“不請自入便是賊,你果然改不了賊性子。”

    “聽這意思,我前世與公主還認識?”易天行摸了摸自己的鼻梁,覺得有些好笑,“不過我對前世沒有什麽記憶了,也算重新做人,公主不必多講。只是好奇,公主爲什麽對我如此恨之入骨?”

    “你如何知曉此地?”五公主長眉如娥,眸中一片晶潤。

    易天行皺皺眉:“有人喚我進來,我便進來了。”他看看四周黑暗的石壁,忽然問道:“公主,這摘星樓中地仙將往何處去了?即便是在天界撒網逮我。也不至于在如此重要之地,一個強人也不留下。”

    五公主淡淡道:“最危險地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句話,在有智慧地人看來,是很無趣的弱智想法,而我……一向以爲你是有小智慧地,所以想不到你會自己跑到最危險的地方來。”

    她自然沒有把所有話說明,天界萬千仙將仙兵。雖然確實有許多在各處捉拿易天行,但之所以今天摘星樓竟然一個強者也沒有,那完全是因爲她先前已經開啓了斬龍台,而這在天界本來就是犯禁之事,所以事先她便通過淩霄寶殿將那些天界仙將中的最強者,召喚至了更高一層的空間里。

    另有一些她得力的手下,卻因爲西方淨土的某件秘事離開了——想到此處,五公主忽然瞳中寒光一現。冷冷道:“你先前說,有人讓你進來?那人是誰?”

    易天行擡頭,看了一眼極高處那個發著黯淡光芒的小洞口,笑著說道:“管她是誰,反正我挺聽她的話地。”

    五公主心中生起一聲歎息。暗自猜忖著,之所以摘星樓今日會出現這種無兵防守的情況,全是因爲西方淨土那邊某位大能的要求。

    若易天行口中說的“他”,與自己想的是一個人。那此事便會顯得異常複雜,而那人究竟想些什麽,更值得深思。

    易天行見她沈默,咳了一聲,說道:“五公主,煩請讓開一些。”

    五公主眼中忽然一柔,流光漸媚,輕聲道:“幫你進來那位大能。可是淨土阿羅漢?”

    “不知道她是誰?我也不管她是誰。”易天行笑了笑,輕步走上前去,片刻間便來到那個氣霧池子的周邊。

    一金一黑兩條巨龍見他靠近,不由低聲咆哮起來,作勢欲飛。

    如蘭花漸綻,五公主將自己雙手輕輕擱于身前,淡淡散指,兩條巨龍頓時安靜下來。

    “你不知道那人是誰。你便貿然闖進摘星樓。便不怕這是個埋伏嗎?”五公主嫣然一笑,動人心魄。

    “不怕。”易天行蠻不在乎回答道:“師傅說過。俺在天上有親戚,估計是俺哪家親戚幫忙吧,不然俺哪有這麽大膽子,在這一層天界里沖來沖去的。”

    五公主眉眼一轉,輕聲細語道:“你在天界向來藉藉無名,哪里來的親戚。”

    “那可不一定,師傅總不可能騙我。”易天行微笑看著她,“另外,公主你不用嘗試惑心術了,這招好象沒什麽作用。”

    五公主冷哼一聲,說道:“你剛才讓我讓開一些,你想做什麽?”

    “噢,看來這不起眼地小池子就是斬龍台,你要派人下凡去找我親戚朋友的,我當然得把它毀了。”易天行說的輕描淡寫,“公主生的貌美如花,呆會兒一不注意,石塊飛濺,損了公主的玉顔,不說我擔不擔得起,只是愛美之人,也不舍得。”

    五公主乃城府極深之人,也被他目中無人地態度激得火起,寒聲道:“我不理你背后有何人物,但你不過在人間修行數年,便想橫行天界,在天庭里殺人謀命,未免也太狂妄了些。”

    “不是狂妄,實在是這一層天界沒碰見什麽厲害的。”易天行撓撓頭。

    “似你這般行事,縱使有人在暗處庇佑你,你終是逃不過天罰。”

    “何爲天罰?”易天行冷冷道:“你是天庭與淨土交好那派的代言人,那些事情你應該比我清楚,你可見過誰被天罰?你瞞著天界衆仙,暗自遣下帝君仙將,私往人界殺人,擾亂三界秩序,可有誰來罰你?”

    五公主微笑道:“確實無人罰我,這豈不是說明我做的事情都是正確地?”

    易天行雙眼一寒:“無恥之尤。”

    一抹霜意塗上五公主秀眉,她緩緩道:“很多在你看來是錯誤的事情,或許對于三界的秩序穩定,對于億萬生靈來說,才是正確的,你從來只看到事物的表面。而看不到事情地真相。”

    “世上從來就沒有真相。”易天行說了一句哲學教授喜歡說的話。

    “如果你不是來找尋真相,你爲什麽會上天界?”

    “我上天的目地很簡單,我想活的舒服一些,不想被你們這些天上的家夥成天來煩。”

    “既然如此……”

    五公主眼波流轉,輕柔道:“不如,你就在天界留著,我祈父皇予你自由自在的生活。”她見易天行想開口,輕揮玉手止住。續道:“自然,你的親朋好友,也會接到天上來,試想想,長生不老,有多少歲月可以慢慢體味,豈不是很好?只要你不再夾雜到須彌山之事中,一切都好商量。”

    易天行想了想。然后笑了起來:“或許你是一個成功地領導者,但很可惜,你不是一個優秀的說客。”

    “怎麽講?”五公主眉頭微蹙。

    “我並不想管須彌山和淨土之間的事情。”易天行正色道:“我是一個得過且過地小人,佛祖不見了,關我鳥事。”

    五公主微微颌首而笑。表示贊許。

    “但……”易天行話頭一轉,冷冷道:“我是一個很在乎自己生活地人。葉相僧是我的兄弟,老猴是我師傅,如果僅僅是爲了心中正義。或許我會爲了普賢菩薩之死而悲而怒,卻不見得有勇氣來到這個虛無飄渺地天界。可是,葉相和師傅已經不再是我頭腦中虛擬的人物,已經成爲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地部分,甚至可以說,他們本身就是我的生活中的一面。”

    “我在乎自己的生活,在乎自己要過舒心的生活。”他微微一笑,笑容里浮出一絲決然。“可是我地生活,一部分被關著,所以我要想法子救他。一部分被淨土和你們天庭追殺著,所以我要想法子護他。你說說,除了與你們爲敵,我還有什麽選擇?”

    黑暗的密室中沈默許久。

    “我已遣下數將往人間辦事。”五公主輕聲說道,沒有一絲威脅的意味,卻讓易天行感覺到很大的壓力。“如果你執意胡來。人間會有許多人,因爲你地狂妄而付出生命的代價。”

    “你很糊塗。”易天行冷冷的、毫不客氣地批駁著這個天潢貴胄的麗人。“以前下界的帝君,也只敢傳人類修士仙訣,借上三天之手去撲殺須彌山羅漢,也只敢去歸元寺對我師傅進行小小的騷擾。我明白你們的想法,只是想確認一下,我的師傅是不是在歸元寺后園,是不是沒有出來。”

    “很明顯,你們在害怕,你們在恐懼,你們在心憂萬一我地師傅脫困而出,這天庭又將再遭劫難。”易天行盯著她的雙眼,“就是因爲你們持續百年的小心翼翼的試探,才讓我清楚地判斷出你手中究竟有多大的力量。你沒有足夠的能力對付老猴,所以,不管你派多少人下界,仍然進不了省城,奈何不了我這一家人!”

    信心十足的話語在密室中回蕩著,兩條金黑巨龍有些不安地扭動著脖頸,輕輕開合著龍爪。

    “哈哈哈哈……”五公主清聲笑了起來,“天界之強大,又豈是你能想像?莫非你認爲一個猴子,就能護住天底下的所有人?”

    “護不了。”易天行挑挑眉毛笑了,“只求護住在省城里地那些人就成。”

    “那其它地人呢?”五公主冷冷道:“昆侖派的那些人類修士,人間京城里地那些凡夫俗子,只要背叛了天庭的人,都將會受到天界的懲罰,而你……只要你答應不再插手此事,我便可以喚回下界的仙將。如果因爲你的頑固不化,而造成了那些凡人的死亡,心里能安?”

    “不能。”易天行冷冷地打斷她的說話,“但我不是那些酸儒,我不會因此自責,我更不會因此就認爲我才是殺害他們的凶手。”

    他冷冷地盯著五公主的眼睛,“我只會把這些帳全部記在某些人的身上,然后用我的牙,將那些人一口一口地生生咬死,咬斷她的脖子。”……他的眼睛滑向五公主白皙的脖頸處……“露出里面血糊糊的氣管!然后我用勁兒咬著,把你喉嚨里的那些腔腸拖出來!在這干淨的令人煩悶的天界上四處遊行,用你的血去寫一篇布滿天界土地的大中堂!”

    欲噬恐怖的神情,讓易天行的五官十分可怕,微眯的雙眼里寒光大作。

    五公主被他這可怕的眼光盯著,下意識里捂著自己的咽喉,怒道:“你以爲你有這樣的能力?”

    易天行用右手在自己臉上一抹,便把剛才那恐怖的表情給抹平了,笑嘻嘻說:“五年前,我還在和人間的小混混兒斗氣,前些天,我已經一棍戳破了天界帝君的菊花,或許我現在沒有與天庭抗衡的能力,但說不定五年之后,我就有了。”

    “不要太高估自己。”

    “不是高估,我只是按照曆史的螺旋上升規律判斷的……”易天行按馬哲原理回答道:“我師傅能鬧次天宮,看這架式,我將來恐怕也得鬧一次,而且還得鬧得更凶才符合規律。”

    五公主怒極反笑:“在你能鬧之前,當心自己小命不保。”

    “打不死啊。”易天行愁眉不展,“現在才回憶起,當初在歸元寺后園和師傅的一番對話,當時我還怕得罪了吉祥天的小公子,師傅就說了,打不贏就跑,反正也沒人能打得死你。”

    他雙眼炯炯有神:“生就了一個打不死的肉身,你說我有什麽法子呢?”

    聽見他說到吉祥天的小公子,五公主臉上出現一絲莫名的表情,轉而譏诮道:“你以爲你能和猴子相提並論?不要忘了,昆侖的人類修士都可以用仙劍斬傷你。”

    這說的,自然是當年在省城東邊沙場中,易天行與陳三星梁四牛伏擊清靜天二長老的事情。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公主要學會用運動的眼光來看待事物。”

    論起斗嘴,這位五公主似乎真不是易天行的對手,他也懶怠再在言語上欺負對方,道:“五公主請稍讓一下,待我將這斬龍台砸了,再與你親切交談。”

    五公主冷冷道:“我若不讓開,莫非你還敢殺了我不成?”

    易天行一怔,然后憨憨一笑,說了一句讓五公主異常吃驚的話——“殺你還需要更多的理由嗎?”

    易天行忽然一拍腦袋,似乎想起來了什麽,驚道:“身處險地,爲啥我還要和你這個大惡人費這多話?”

    接著他用行動做出了解釋。

    佛偈在密室之中緩緩響起,他滿臉肅然,嘴唇卻沒有動,不知道這聲音是如何發出的,隨著佛偈在密室中的遊蕩,一股純然莫名的氣息漸漸升起。

    氣息包圍之中,他雙瞳中金色一閃,一個純紅的圓形火團出現在他的手掌心上,緩緩離開掌面,像著五公主和那兩條巨龍飄去。

    飄的很緩慢,火團似乎沒有什麽溫度。

    但場間能明顯感覺到這團火里所蘊含著的能量。

    易天行一席長談,便只是爲了強振菩提心,將自己體內的天火全然提了出來,然后以無上經文的隔阻,生生將這些天火壓縮成了一個小火球。

    如此小的體積,卻容納了他體內大部分的火元,一旦爆炸,將會是何等樣的威勢?

    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最猛的!

    ——這是易天行的戰斗方式。

第六卷 梵城 第二十二章 華氏911

    第二十二章 華氏911

    易天行與猴子一樣,雖然是最正宗的門派出身,走的卻都不是正宗修行路子,一己肉身便自成天地,體內真元源源不絕,似乎沒有被用光的那一刻。

    但實際上,在不同的境界層次時,他所能使用的神通,仍然有一定的上限,就像那根金棍,可以無限輕,卻不能無限重,有一個上限在那里。

    此時往斬龍台氣池飄過去的小火球,顔『色』是那種很鮮的純火,表面光滑,隱有火絲遊動,看著就像美麗的飾物,奇巧的玩意兒,感覺不到什麽厲害。

    但實際上已經容納了易天行體內大半的火元,蘊含著極爲強大的能量。

    五公主眉梢一挑,細長的手指輕輕彈著袖中飄出的一件法寶,每當指頭彈在上面時,便會發出咚咚的清脆響聲,隨著響聲,先前被易天行整治的淒慘的黑金二龍開始掙扎著、咆哮著、在空中狂舞了起來,帶動著密室里的空氣一片激『蕩』。

    火球緩緩地飄了過去,易天行面『色』平靜,神識全數放在控制之上。

    在五公主的細長手指上輕輕脆響的法寶,是一金『色』的小三弦琴,琴弦泛著幽光,琴台卻是金光閃閃。這三弦古琴極小,恰恰在她的手掌之中。

    仙琴每一脆響,在她上空飛舞的兩條巨龍便是神威一振,而遍布龍身的龍鱗卻漸漸淡了下來,『露』出里面渾然仙氣的龍身!

    在她上方飛舞的兩條龍,受仙琴之聲所召,猛然一昂龍首,噴出兩道內里隱含仙塵的龍息,一道龍息極冷極寒,一道龍息極熾極烈。猛地噴向了正緩緩飄來的小小天火球!

    若這兩道龍息是噴向易天行的,那肯定是一點作用也沒有,因爲他的肉身太過強悍。

    而此時,仙琴地清脆響聲,通過他的耳朵傳入他的體內,讓他的心髒無來由地隨著琴聲猛地一跳,心神略有煥散,那粒小小天火球。在空中也漸漸顫抖了起來。

    這柄仙琴顯然不是凡物,先前二人談話半晌,易天行借此灌注天火于小球之中,而五公主也借此將仙識盡數度入仙琴之中。

    一旦交手,各不留情。

    龍息一觸天火球,很奇異地沒有發生爆炸,而像是形成一道漩渦狀的氣流,很溫柔地將天火球托在了半空之中。柔軟有如情人的手,撫『摸』著火球,安撫著。

    見著天火球沒有爆炸,五公主的娥眉漸舒,一直有些緊張的表情緩和了下來。

    此時地密室里。是很詭異的景象,兩條巨龍龍息如訴,不停往外噴著,在龍息的正中央。小小的天火球正慢慢地旋轉,保持著一種很微妙的平衡——若這龍息的氣漩稍有輕微移動,那蘊含著易天行大部分火元壓縮而成的天火球,便會爆出驚人的威力!

    有如雙龍吐珠,那珠子乃是火珠,恐怖地,隨時可能爆炸的火珠。

    另一方,易天行此時正閉著雙眼。臉上表情一片平靜,似乎被五公主的仙琴聲所感染了,晉入一種安樂無求的境界,實際上卻是在心中運起行者法門,與仙琴之力對抗著。

    而五公主『操』控仙琴,很明顯也是耗去了她的絕大部分神思,無暇他顧。

    所以此時地密室之中,看似安靜。實際上卻是危險至極。若五公主能多出一分神思。便可以趁著易天行失神之際,另作打算。而易天行若仍留有余力。便可以以神識遙控天火焚城。

    而最險的,仍然是在雙龍與火珠之間,不論哪一方面的力量稍有差池,便只會落個毀滅的結果。

    一片安靜,易天行眉頭輕皺。

    一滴汗珠從五公主地額上滴了下來。

    “講和?”五公主輕輕皺眉,感覺到龍息輕托著的天火球威力太過巨大,一旦爆炸,斬龍台定將不保。

    正在此時,密室里傳來一聲當的脆響。

    先前易天行一棍打退黑龍,堅硬的龍鱗鑽進了密室的石壁之中,而此時在易天行與五公主的神識對抗中,密室石壁漸酥,龍鱗片終于落了下來,落在地上發出了一聲清響。

    便是這聲清響,五公主略略一驚。

    易天行抓住了這個機會!佛法治心,他的心神絕對比道家仙人要穩定!

    “自『性』蓮花法『性』身,右手說法左持蓮。化身遍滿千萬境,天衣寶飾妙莊嚴。”

    他盤膝坐于半空之中,五年未曾用過的蓮花童子手印重現!道道精妙微光籠罩他地全身,身下若有金蓮綻開,無上佛息集于身后,化爲隱隱光圈。

    光圈照耀里,他眼中金瞳異光一閃!瞬息間擺脫了仙琴琴聲的束縛。

    密室里金光一閃!一道殺氣隨著一枝金棍一往直前地刺了過去!

    噗哧一聲輕響,非常輕,非常地溫柔。

    五公主滿臉驚愕,隱有一絲悲傷,眼神里滿是不可思議和駭然,緩緩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胸前。

    在她的胸前,一枝比手指還要細的金刺,正穿過了她手中的仙琴幽弦,狠狠地扎進胸脯之中,鮮血緩緩地流了下來!

    五公主擡起頭來,看著在身前十幾丈外飄浮著的易天行,輕輕搖了搖頭,唇角滲出一絲鮮血,眼中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

    她從開始到現在,都認爲易天行只是來毀斬龍台,斷然想不到,對方……竟然敢真地殺自己!

    她自認很了解易天行地『性』格。而自己生爲天之嬌女,在天庭里地位如此尊貴,對方怎麽敢殺自己?難道他就不怕天庭的可怕報複?

    正因爲想不到,所以當金刺刺入她地身體地時候,她才會顯得那樣的愕然和驚恐。

    五公主不該拿易天行在人間的家人朋友來要脅他——這是易天行的逆鱗,誰也觸碰不得,即便是你是天之嬌女,玉帝的女兒!

    鮮血緩緩從她的胸膛里流了出來。沿著那根細細的金刺向下滴著。

    飛翔于她頭底的兩條巨龍怒嚎著,扭動著龍首。

    五公主淡唇微抖,無聲問道:“爲什麽?”

    她習慣了高高在上,習慣了掌控凡人地生死,而根本不會想到,在事件平緩發展的途中,死亡卻降臨到了自己的身上,這個認識讓她身體發寒。手指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锃的一聲脆響,金芒疾收而回,易天行冷冷地看著那個胸前一灘血漬的麗人,面無表情。

    一團淡淡云霧開始在他的腳下聚集。

    五主公咯了兩聲,鮮血從她的唇里濺了出來。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寒冽,本來正在不停顫抖地手指輕輕按上仙琴幽弦。

    琴聲大『亂』!

    龍息隨之大『亂』,本來在暴戾龍息間扭動的天火小球,猛然漲了開來!

    一股極高溫極可怕的力量。充斥著密室之中。

    易天行知道五公主是想與自己同歸于盡,卻沒有什麽表情,將雙腳在地上一跺,腿上云團驟然一散,一股強大的反推力,瞬息間,將他抛往高空,遙遙向著那個小小的洞口飛去。

    仙琴肅殺之音追殺而至。易天行悶哼一聲,心神一『亂』,逃離地動作緩了下來。

    便在此時,兩條巨龍也追了上來,一左一右,死死纏住了他的雙腿,龍首一張,猛地向他的身體咬了下去!

    易天行怪叫一聲。手中金棍橫打直劈。啪啪兩聲將兩條巨龍,震了開去。腳下天火一噴,瞬息間又提起速度。

    眼角余光里,瞥見地面上的五公主正緩緩撫胸,眼神里一片清冽。

    那粒斬龍台云池上地天火球沒有了龍息的輕托,旋轉之勢更急,迅速脹大,竟變成了一顆發著紅『色』亮光的小太陽!小太陽的表面,各種深淺的紅『色』不停流淌著,就像是岩漿一樣噴湧著!一股高溫氣息在地底深處爆發!

    易天行自然清楚地知道,當自己體內大部分天火被壓縮成小球后,一旦爆炸,會有什麽樣的后果,所以一旦脫開雙龍的糾纏,什麽也不及細想,也不及確認五公主的生死,怪叫連連中,腳下筋斗云起,掌下天火苗出,以最快地速度向上方逃去。

    他速度太快,馬上化作了一道青煙,嗖地一聲,便從地下不知道多深的斬龍台邊,竄出了地面,卻不敢停下來,破空而飛,彈指間便從摘星樓的樓底,沿著那個大大的天井,唰的一下飛到了摘星樓頂,險些撞上了上方的云層。

    不知爲何,他將自己隨身的金棍在摘星樓頂胡『亂』一扔,緊接著又化爲一道青煙,倏忽間逃出幾百里地去!

    便在他逃亡的過程中,摘星樓地底不知深淺地密室里龍『吟』陣陣,氣息狂『亂』,忽然間整個世界平靜了下來。

    不過平靜了數千分之一秒。

    大地猛烈震動,一股強大地震源從地底深處擴散開來,卻很怪異地沒有向四方擴散,只是朝著頭頂的摘星樓猛襲!

    木片像雨點一樣被氣浪震飛,黑屑四濺,摘星樓外宮殿群里地普通仙吏們都驚恐地叫嚷著奔了出來。

    氣浪越來越烈,一道流火猛地從地底下噴出,沿著摘星樓的天井往上噴去,從樓底的空洞噴出,如金如赤,高溫無比,直接燒灼在上空云層之上,嗤嗤作響。竟似將云也要燒融了!

    此時近兩千丈高的摘星樓,就像是一個天地之初被渾然之力築成的噴火器!

    天火流噴了數十秒,摘星樓終于承受不住這種威力,從由及外都燃燒了起來,看著就像一個熊熊燃燒的寶塔,一片通徹透明。

    咯咯響聲緩緩由樓頂響起,木結構的摘星樓再也承擔不住本重,由頂樓緩緩向下坍塌。坍塌地速度越來越快!

    受到擠壓的木片,像子彈一樣往外濺飛,生生地砸碎了摘星樓外宮殿群上的瓦片,當當響聲十分恐怖。

    整個宮殿群里都是仙吏們驚恐的嚎叫聲。

    終于……高達兩千丈的摘星樓終于完全垮了,猛然墜落在地面,激起了數百丈高的煙塵,就像是核彈爆炸后的蘑菇云一樣。

    煙塵久久未曾散去,天界一片瘡夷。

    正感到身體虛弱的易天行勉強飄浮在半空之中。扭頭望去,眼睛微眯,心中也自震駭,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扔下地天火球竟然造成了這麽嚴重的后果。

    地底深處的五公主被自己金棍透胸。又經曆如此劇烈地爆炸,應該已然香消玉隕了。

    正這般想著,他微眯著的雙眼里忽然閃過一絲異『色』。

    數百公里之外,摘星樓倒塌激起的滿天煙塵中。忽然閃過數聲極爲憤怒的龍吼……龍吼聲中,兩道金『色』和黑『色』的光芒從地底飛了出來!兩團光芒像是太極團案一樣,不停流動著,互相依偎著。

    而在光團的正中央,正是五公主那張重傷之后,慘白地臉頰!

    天火球爆炸威力太大,兩條巨龍脫去肉身,化爲瞬間即逝的龍魂勉強護住五公主。從地底逃了出來!

    這一層天界上空的云層忽然流動起來,就像是有人在云層里面不停地攪動,云流無比湍急,在原本摘星樓矗立的地方上空,云層忽然形成了一道極大的漩渦。

    易天行沈著臉,雖然知道發出天火球后,自己地火元所余不多,正是最虛弱的時候。卻也不肯放五公主離去。

    一應事由。人間的一切陰謀,全是這位五姑娘在背后設計。易天行必須讓她死去。

    但正在此時,云層里的漩渦越來越急,漩心處『露』出深不見底地黑暗空間,不知那條黑暗通道是通向何處。

    一道無『色』的天光,猛然從那個黑暗通洞里『射』了下來,罩住了五公主的全身。

    五公主身體一抖,似乎被灌入了某種力量,緩緩舒醒過來,望著正在極遠處飄浮著的易天行,十分艱難說道:“你今日重傷我,你會承受天庭無休無止的追殺。”

    這是威脅嗎?

    先前包裹著五公主的兩道龍魂已經完成了自己的曆史使命,低沈的龍息不分先后地同時響起,然后金光猛然一濃,黑息猛然一漆,便逐漸散去,不知蹤影。

    天光正在接著五公主的身體,緩緩向那個通道遁去。

    “斬!”

    易天行的雙眼閃過一絲狠煞勁兒,十只手指平攤于胸前,掐午紋,結了個極爲繁複的訣印!

    一道神識遙遙向著天光處襲去!

    神識一觸天火,便飄然而散,根本形不成任何威脅。

    天光籠罩中的五公主,面上全然是聖潔之意,毫無表情,淡淡道:“易天行,你就等著永無甯日吧。”

    易天行眉頭微皺,全當沒有聽見她的說話,整個身體飄浮在半空中,左足踏前,踩在云絲之上,右手往后一領,比了個舉火燎天的姿勢,然后虛虛一比,猛然向身前斬下!

    無風無勁,一記空斬,似乎只是爲了出出悶氣。

    五公主胸上的創口仍然在不停流著血,顯得極爲虛弱,但對于易天行這個姿式分外警惕。

    破風聲起!

    一道眩目至極地金光由天而降!

    金光正是先前易天行扔在摘星頂外地金棍。此時隨著易天行空手一斬,在高天之上,迅即化作了一把無息而至的金刀!

    金刀劈開天地,斬開煙塵,猛地砍進了天光柱中!

    嗤啦無數聲碎響被連綿在了一處,聽著無比恐怖。

    刀尖終于斬進了天光,在滿臉絕望地五公主身上斜斜劈過!

    一道鮮血由天而降,灑在滿是碎礫的宮殿群中,鮮血觸即地化爲淡淡光點,湮沒不見。

    天光乍亮,迅即將淌著鮮血的五公主收入黑暗通道之中。

    云層里的漩渦倏然停止,回複平靜。

    只剩下兩千丈下的地面上一片狼籍。

    易天行收刀,沈著臉,往東方天路處疾奔而去,在身后留下一道云絲殘影。

    許久后的空中,緩緩飄下數條幽暗絲線,正是五公主仙琴被斬后的殘弦。

第六卷 梵城 第二十三章 逃亡的恐怖分子

    第二十三章 逃亡的恐怖分子

    像一塊飛過天際的隕石,易天行保持著大體筆直、略帶弧線的行進軌迹,往東方天路趕去。

    他的臉色蒼白,云絲如繭裹著他的雙腿,腿有些發抖,看上去十分虛弱。

    先前那粒天火球壓縮了他體內大部分的火元,雖然濃縮的必然是精華,最后造成的殺傷力也遠遠超乎他自己的想象,很明顯,五公主應該沒命,但他爲此付出的代價也是很大。

    至少他此時的速度已經遠遠不如自己巅峰時期。

    高天之上,易天行眉頭緊鎖,在想著很多問題,一方面是很擔心人界的現狀,斬龍台雖然毀了,但不知道玉帝的五姑娘究竟送了幾個仙將下凡,也不知道那個斬龍台是不是能夠讓這些仙將保持著全部的戰力,如果他們毫發無損地下了界,那人間此時恐怕正陷入一場大戰之中。

    另一方面,他也有隱隱的恐懼——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和五公主一場厮殺,最后竟然生生地燒毀了摘星樓,兩千丈高樓一朝垮塌,天界震動,只怕那些厲害的,隱藏在幕后的天宮牛人,再也無法不出手——面對著如此險局,想著那些傳說中的老不死,易天行說不怕,那是欺騙幼兒園小朋友。

    他斬殺五公主,靠的是血性蠻勁兒和邪火,邪火一褪,后懼漸生。

    眼看公主死了,眼看高樓垮了。

    除了老猴之外,還有誰曾經鬧出過這麽大的事來?

    一滴火汗從他的眉梢滴下,他輕招右手,接在掌心里,嗤的一聲,火苗濺起。

    火光中。他憂心忡忡,知道自己眼下一定已經成了天宮通緝名單上列在最前面的那個名字,知道自己一定已經是天界最出名的恐怖分子。

    此時擺在他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便是仍然向著不知道多少重地天界攀登,直至找到自己的師公。一條便是馬上經南天門返回地球,著手進行對天界墮凡諸人的戰爭。

    略一思琢,他便拿定了主意。如今的自己已經是殺害玉帝五公主的凶手,如果返回地球,只怕這些天庭的牛人們也會追去地球,反而會讓人間平空多了很多麻煩。他咬咬牙,決定去上一層的天界——趕緊去找到一直在冥冥中庇護著自己——或者說是在一直利用自己的那位大人物。

    想到自己變成了衆人追殺地逃犯,飛翔在高空中的易天行唇角不由泛起一絲苦笑。在人間,他並不是一個好勇斗狠、一味暴戾的人物,但來到天界。四處皆是險像環伏,強大的壓力,逐漸讓他露出了陰戾決殺的本性來,竟然面對著至尊至貴的天庭五公主,也敢痛下殺手。

    心性總是隨著環境而變。只是不知道這種淡漠會帶來什麽樣的結果。

    想到五公主被天光收入云中前說的那句話,他有些擔心:“無處可躲?”這個疑問悄悄占據了他地心神,以他的速度,加上他的行者法門遮蔽五識氣息。有誰能輕松攔下自己?

    一道天光,忽然從云層中射了出來。

    很奇怪,兩千丈高空上的奇怪云層散發的毫光,一向是均勻地鋪灑,很少見到這樣像手電筒一樣地天光柱。

    易天行心里咯噔一聲,想到最后接五公主身體上界的天光,心忖會不會是什麽老不死來殺自己?一想到此節,他強行一振菩提心。噴出道道天火,身體疾疾加速,避著那道天光,往東面急飛。

    他的脖子上忽然感覺涼了一下,低頭望去,發現在月球環形山下,盲眼老仙人發給自己的玉佩,似乎受到那道天光地感應。與天光一應一合地開始微微發光。

    難道這是天界對于仙人的管理芯片?他暗罵了自己一聲豬頭。一把扯掉玉佩,隨手扔向遙遠的地面。

    玉佩泛著光。消失在大地草場中。

    但易天行發現自己的胸前仍然發著淡淡的瑩光,不由愣了,那片瑩光正是玉佩大小。

    似乎感應到了這片瑩光的氣息,頭頂上云層里的天光倏地加速,不過瞬息間,便來到了易天行的頭頂,一道清清渺渺地天光,打了下來!

    易天行悶哼一聲,喚出金棍,便準備打架,不料這道天光竟似沒有絲毫殺傷力,只是緊緊地跟著他!

    天光的根源深在云層之中,根本不知是由誰操控,但光點飛行的速度卻是無比迅速,不論易天行如何變化行進軌迹,忽快忽慢,也無法擺脫光柱的跟蹤。

    高天云層之下,只見著一個年青人道袍飄飄,疾飛而掠,而頭頂上一道天光,不離不棄,锲而不舍地照在他的頭頂,天光如柱,由云層直照大地,恰好將他籠在其間,讓他的臉頰都浮了一絲青渺之光。

    青色光柱穿過他的身體,映在大地上,恰好映出了易天行的身軀影子。

    隨著易天行在高空地疾飛,云層中地天光也緊緊綴著,映在地面上的黑影也不斷變化著軌迹,穿過仙山老林,湖泊草地,如妖似魅!

    不知被那道天光綴了多久。

    易天行使盡渾身解數,卻也是無法擺脫,畢竟那上方不知道多厚地云層連綿一體,天光隨時可以打出來,已經不能用速度來形容,他縱使再快,也快不過光。

    他怒吼一聲,腳踏云團,在高空之上猛地停住了身形!

    那頭頂的天光柱也倏然而止,淡青色的光芒籠罩在他的頭頂!

    易天行微眯著眼,知道這肯定是天庭用來跟蹤犯事仙人的手段,只要有這青色天光柱定位,那麽天兵天將要來捉拿自己,便是有了指路明燈,簡單的狠。他只是不大明白,爲什麽最開始自己暗殺仙將帝君時,天庭沒有拿出這個手段來。

    他雖然不明白,但其實事情很簡單。最初的小型戰斗,只是發生在他與五公主嫡系間地爭斗,並沒有動搖整個天界的秩序,所以以五公主之尊,也無法啓用天界最強大的防御系統——天光定位。

    而當他殺了五公主。毀了摘星樓,這已經觸動了天庭的底線,不論是不是五公主一派的仙人,都會想方設法,除掉他這個膽大妄爲的家夥。

    易天行悶哼一聲,化爲一道流火,由兩千丈的高空急沖而下,金棍一揮。迅即化爲一道金芒分開地面湖水,碧藍的湖水無由向兩邊齊唰唰分開,露出湖底地圓礫。

    他鑽到湖底,道訣一收,湖水由兩邊自然浸了過來。迅即回複一面靜泊,遮住了他的身體。

    借著湖水的遮掩,他一彈食指,由指甲下噴出一道熾白色的天火。天火苗旁湖水汩汩冒著氣泡,被高溫蒸發。扯開道袍的口子,他使勁用燃著天火的指腹,用力地擦拭自己胸口的淡淡瑩光——這瑩光是環形山下老盲仙給的玉佩留下,很明顯,天光追蹤自己,靠地就是這點點瑩光,如果能將這瑩光抹去。自然天光無法再追蹤他。

    但很讓人吐血的是,這點點瑩光看著淡然,但卻與他的皮膚粘的十分緊,而且十分耐高溫。

    他拼命地用指頭擦拭著,胸口處被生生擦出一抹鮮紅來,但瑩光也只是更淡了一些。天火嗤嗤燒灼著瑩光,不知還有多久才能將這個要命的印迹擦掉。

    他躲藏地地方,是天界靠東面的一處偏僻地。湖泊靜湛。碧波不興,清風徐來。實是美景。

    湖水透亮,隱見底下極深處,有一人影。

    湖水之上,那道該死的青色天光柱依然穩定地照著湖面,青光透過湖水,堅定地指向易天行——這個被天界追殺的恐怖分子。

    易天行盤了個散蓮花座,一面用天火灼去自己胸口地瑩光印迹,一面也是在暗自調理著,已經能感覺到湖水之上,天界的空氣中遙遙傳來數波極爲強大的氣息。

    追殺自己的牛人應該已經快到了。

    時不我待……但,似乎急也沒用。

    一聲悶哼自湖底響起,易天行的胸口被生生擦出血來,血水一入池中並不彌散,反而是極高的溫度將湖水蒸的沸騰,他手指上的天火苗也變得藍色,里外夾攻,終于將那淡淡瑩光抹了去!

    易天行暗松一口氣,心里罵著,這天界地東西果然很古怪,一個玉佩,便讓自己惱火了半天。

    湖水上方仍然是一片安靜,似乎安全。

    而那道青色的天光柱似乎感應不到追蹤的對象,漸漸煥散開來,在湖水上方的空氣中。

    先前不停冒著氣泡的湖水也安靜了下來,忽然平靜的水面被一個物體拱出了一個道水波,首先出水面的是濕漉漉的一頭亂發,然后是一張平靜地臉,平常地五官里卻隱著幾絲堅毅。

    易天行悄無聲息地從湖中爬了起來,胸口處的傷口已經變成了一道淡灰色地印子,他的身體複原能力果然厲害。在水底盤膝少許,體內真元也恢複了些許,只是感覺到腹內金蓮青菩提依然有些黯淡無光,還沒有回複本原。

    清風吹過,湖面上被吹出魚鱗般的細小水紋。湖畔青樹在風中輕搖,發著簌簌的聲音,偶有兩片弱葉被吹入湖中,隨著水波輕輕一上一小的蕩著。

    好清靜的天界。

    易天行渾身濕淋淋地站在湖畔的石頭上,腦袋低垂,不知道在想什麽,眼睛里閃著令人心寒的光芒。

    不知道他爲什麽沒有動用天火將自己身上的湖水蒸干,反而小心翼翼地自懷里取出空間袋,張開嘴,很困難地吞下肚去。

    說小心翼翼。是因爲他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每一擡肘,每一回手,都顯得格外謹慎,似乎隨時準備出手。

    拍拍自己地肚子,確認了空間袋的安全,一絲微笑浮上易天行的面龐,喃喃自言自語道:“來的真快啊。”

    右手一招。一根帶著無窮煞氣的金棍赫然重現他的掌中。

    他霍然擡首,冷冷望著天空,精光暴射。

    當他入湖之時,天上只有那道該死的天光追蹤著他。

    入湖不過片刻,出湖之時,天上那道青色天光已經散了,但此時天上卻顯得黯淡了許多,不知是被什麽遮住了云層里散出來的光毫。

    易天行冷冷望著天上。微眯著眼,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甚至眼神中還透著一絲輕蔑和傲氣。

    但實際上,他地心里正在不停地打鼓,正在不停地頌著觀音禮贊。自己的聲音在他的腦子里不停響著。

    “觀音姐姐,快來救人啊!”

    小湖周圍數百公里的范圍內,飄著無數朵彩云,朵朵彩云間。隱見兵戈戰旗,隱聞戰鼓如雷轟然傳來,數千戰鼓齊聲一敲,聲動大地,湖水激蕩。

    彩云一散,露出里面的天兵天將來!

    天上飄著的仙兵仙將不多,大概就十來萬個吧。

    ——諸仙將沈臉守護,各居天空一角。像螞蝗群守在四面八方,阻住了易天行可能的逃命之途,也將這兩千丈的天界空間里塞地滿滿地,將云層中散下來的毫光擋住了!

    ——天地間,一片陰沈!

    十萬天兵天將!

    看著天上的彩云朵朵,看著彩云之上仙氣盈體的天兵天將們,易天行腿有些發抖,踩在石上的雙腳有些發軟。

    萬萬料不到天庭竟然拿出對付猴子地待遇來對付自己!

    “老子又沒有學師傅掀你家房頂!”

    能出動這麽大陣仗的。自然只有玉帝那老兒。易天行在心底里腹誹著那位天庭名譽上的最高領導人,卻渾然忘了自己生生毀了這一層天界最浩大的建築——摘星樓。更不可饒恕地是,生生斬了玉帝的五姑娘!

    易天行知道今天逃是逃不掉了,只有大殺一場,憤憤然吐了口唾沫到手掌上,握緊了金棍,準備開始秋后蚱蜢的蹦跳。

    眼中金瞳一閃,頓時將身周數千公里的情況看的清清楚楚,四面八方都有天兵天將圍著,不知道這些天將由何處來,竟是來得如此迅速。

    先不論那些天兵天將有何厲害,只是十萬人頭,就已經讓人心悸,烏壓壓地不知道在天上圍了多少層。

    天將陣勢中,只有兩個小小的缺口,似乎可以利用一下,但易天行卻是心頭一涼。

    果不出其所然,天空中那兩道缺口里,各自飛出兩隊人馬,堵在了那處。

    這兩隊人馬極少。

    一隊是個毛雷公模樣的仙將,額上很醜陋的突起,身后展著一雙肉翅,眼泛青光,隔著數百公里遠,也能感覺這位仙將體內蓬勃無盡地仙力,很明顯是個異常厲害的角色,在這仙將之后,也隨著幾位親侍官員。

    易天行微眯著眼,暗中在猜這仙將身份,會不會就是傳說中的雷震子?

    眼光一轉,看見另一隊人馬,易天行卻是在心頭哀歎一聲,立馬認出對方身份來。

    那另一隊人馬極少,就是兩爺倆兒,縱有彩云遮目,也太好認了。

    當爹的手里托著個塔,面相無比威嚴,三尺胡須迎風而飄,看著像個大明星在跑堂,當兒子的踩著個火輪,模樣長的俊俏無比,就像是人間正流行,穿溜冰鞋上菜的丫頭。

    “家傳的活路啊。”

    易天行心頭十分緊張,所以刻意要讓自己輕松些,不停腹誹著,奈何這爺倆名氣太大,縱使他心中將對方貶成“跑堂世家”,也止不住道道寒意往心頭湧去。

    這二位都來了,今兒個自己還能跑掉嗎?

    仙氣飄渺,天庭降魔大元帥,三壇海會大神齊聚于此!

    縱使易天行此時回複巅峰,也不見得能在這二位面前討得好去,更何況一場惡戰之后,他還遠遠沒有恢複過來。

    李靖與哪咤,中國神話里,最著名地一對父子。

    一千三百年前,易天行地師傅老猴,便曾經與對方較量過。

    時光流轉,今日輪著小易。

第六卷 梵城 第二十四章 無題

    第二十四章 無題

    一個白胡子的仙人,從萬千彩云最深處,輕輕揮開云朵,緩緩飄到了小湖的正上方,他整整衣襟,清清喉嚨,正聲對著湖邊的易天行揖了一揖,道:“天旨到,下界妖仙易天行,接旨。”

    易天行傻不愣登地站在湖邊,湖風拂面,讓他略清醒了一些,但仍然不知道自己此時應該怎麽做才合規矩,所以下意識里拱了拱手。

    見他不跪,那位白胡子仙人臉上露出很奇怪的神情,似乎有些驚訝,似乎又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下界妖仙易天行,不經南天門入籍,擅闖天界,膽大妄爲,殺害崔英帝君于前,暗戮七位仙將于后,更于三時之前,毀天界摘仙樓,冒犯五公主,罪不可赦!敕令即時自縛上天庭請罪。”

    請罪?自縛?靠!把玉帝的五姑娘干了,還能請什麽罪?就算不殺自己,估計也要找個孤獨的地方幽禁一輩子。

    易天行在心里憤憤想著,眼中余光卻瞧著那白胡子仙人從天上慢慢地飄了下來,他的眼角一抖,立馬想出了個主意。

    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麽,白胡子仙人愁眉苦臉地飄到湖水之上,對著他擺了擺手:“別想著拉我當人質。”

    說完這句話,他抛了一根黃色的繩子到易天行腳下,這繩子里夾織著金絲,繩上有股清冽的仙器,看模樣也是個法寶。

    易天行一窒,朝空打了個哈哈:“老仙官未免也太小瞧了我。”

    白胡子仙人眉頭都皺到了一起:“反正我離你離的近,你要拿我當人質,我也打不過你。”

    這話中另有深意,易天行一愣,心想難道是大靠山讓這位送上門來當人質?

    白胡子仙人下一句話,打息了易天行最美妙的幻想。他苦著臉道:“抓我當人質也沒用……要知道今天前來宣旨,衆人知曉了你的出處,淩霄寶殿里那些仙君兩邊都得罪不起,所以早早就躲了開去。玉帝把我從洞府里抓了出來,就是想著,如果你拿我當人質,也沒用處。”

    “爲什麽?”易天行無由火起,哪有像這老頭兒一樣自憐自艾的候選人質。

    白胡子仙人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歎道:“因爲我與你師傅有舊,你就算把我殺了,玉帝也不會覺得可惜。”

    易天行一拍腦門,知道這老家夥是誰了,哈哈大笑道:“太白星君,混了這麽多年,你還是沒混出個名堂來啊。”

    “是啊是啊。”太白星君還以苦笑:“易小友,我勸你還是乖乖就擒吧。上得淩霄寶殿,你師傅還有些故舊在那處,爲你求求情,玉帝又懼你師傅,應該不會太難爲你。”

    “扯蛋!”易天行罵道:“休想唬弄我。我師傅那些故舊都是些狗肉朋友,也沒見著幾個真心的,不然怎麽我被十萬天兵天將圍著,也不見那些星宿來幫把手?”

    “你得罪了玉帝。誰敢來幫你?”

    “既然如此,我自縛上淩霄寶殿,難道他們就會幫我?”易天行冷笑道,右手緩緩摸上插在身旁的金棍。

    太白星君被他這個動作唬了一大跳,連連拱手:“易小友,此間十萬天兵天將,縱使是令師只怕也會好生頭痛,還是算了吧。”

    易天行微微側頭。看著太白星君颌下輕輕飄拂地白胡子,不知怎的就想到省城歸元寺里斌苦那個老禿驢來,一想到斌苦,無來由地精神一振,不知從何處來的信心迅即充滿了他的胸臆。

    老子也是有靠山的,老子要是不行了,靠山自然會出手。

    見他如此,太白星君自然知道一場大戰再所難免。將手一招。將地上的捆仙索收回袖中,苦笑著搖了搖頭。輕揮仙袂,駕著云朵緩緩飛回了滿天的五彩云中。

    易天行微微低頭,耳尖微抖,聽著高天之上驟然再次響起的戰鼓聲,體內戰意大作!

    易天行拄棍而立,仰首看著滿天地金甲兵士,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難爲他此時在如此軍威之下,還能穩穩地站著。

    如果是兩軍對戰,易天行或許會勇往直前,或許會安坐大帳,運籌帷幄。

    但眼下的局勢是數萬名天兵天將,在圍剿自己一個人,雖然實力看著挺懸殊,但對方大隊人馬也確實不好施展,古今中外無數戰例里,頂多有那麽兩三個,是用人民戰爭的海洋去淹沒逆天的強者。

    而在那兩三個僅有的戰例中,逆天強者總是能借著繁複的局面,借機遁走。

    易天行自問沒逆天那勁兒,但卻有趁亂逃脫的信心。

    咚咚戰鼓悶響自天空中的四面八方響起,聲波往遙遠地大地上傳來,湖水開始不安。緊接著便是,如斷金裂玉般的懸金之聲,再接著,便是天空中十萬天兵天將的齊聲一喝。

    天兵天將衆喝一聲,有如在空中響了一聲炸雷!

    炸雷袅袅然在天界廣曠無垠的空間里散蕩開去,漸至不可聞,然后便是一陣極密集的嗡嗡聲響起。

    易天行定睛一看,只見自己頭頂地天空中,四面八方,有無數的陰影正向自己扎了過來!

    只等這些細絲一般的陰影畫破了數十公里的長空,他才看明白,原來全部是耀著寒光地箭矢!

    直到此時,天兵天將們開弓時的一震之聲,才隨著箭勢傳了過來,嗡的一聲!

    箭杆是黑色的,箭頭卻是淡淡金屬光澤,看著極爲鋒利,數千利箭齊齊扎向湖畔的易天行,有如天上忽降大雨。讓人避無可避。

    易天行看著愈來愈近的箭矢,眉頭微皺,腦子里閃過無數念頭,最終仍然是輕挽右手,只見得他右手爆出一團金芒,正是金棍被他舞著高速旋轉,恰恰護住了他的全身。

    “釘釘釘釘!……”無數的清脆響聲,從他地身周傳出。聲波太過密集,震的湖上的空氣都有些震蕩。

    一襲箭雨畢,有些扎到了湖畔的青石中,有的扎進了湖水里,直沒湖底,悄無聲音,而湖邊的青樹更是慘被這陣箭雨射成了粉末一般的木渣,慘慘然鋪在了地上。黃黃的一灘,中間插著無數枝箭矢,就像是某種變態地植物,看著異常恐怖。

    金芒一收,易天行冷然而立。毫發無傷——沒有一枝箭能夠穿過金棍地防御,全部被激飛開去,落在他的身周,

    但這些天兵天將地腕力果然不是一般人類所能比較。每一箭便似有龍象之力,縱使易天行蠻力驚人,也不由微微皺眉,輕輕扼腕,似乎手腕被震傷了。

    五彩云端,明黃色的戰旗又是一變,旗指東南。

    受戰旗調令,站在東南方向彩云上的天兵天將又是一陣密集的箭雨射了過來。

    易天行安然站在湖畔。直待箭雨像烏云一樣遮蓋了湖面的上空,才微微一笑,捏了個道訣,忽然消失在了湖畔!

    他選擇地時機十分巧妙,先是硬撐一襲箭雨,讓對方認爲箭矢有效,緊接著趁第二波箭雨遮住了湖畔景象,擋住了那些仙力高強將領的目光。才借機遁入了湖水之中。

    雙腳天火狂噴。就像是馬力強勁的推動器,推著易天行的身體就像是一道肉箭般。猛然向湖底深處扎去,泛起一道筆直的氣泡。

    不過片刻,便觸到了湖底地泥土。他悶哼一聲,金棍于前開路,蠻不講理地一通亂砸,硬生生將湖底砸出一個大洞來,毫不猶豫,便往洞里鑽去!

    金棍不停地挖著,砸著,而他也順著金棍砸出來的洞穴往里鑽著,就像是一個恐怖的打隧道機器。

    不過片刻,靜湖之中水波大動,泥石俱上,清水漸渾,遮住了高天之上仙將衆的目光。

    只留下無數箭矢生生地插在湖畔,這湖畔就像忽然間長出了無數地金屬胡子,看著又是滑稽,又是令人心寒。

    大地上,易天行的蹤迹消失了,但五彩云頭的天兵天將們卻是面不改色,似乎早有預料。

    那個額上有個肉瘤的強悍仙將滿臉凶勁,長長的頭發看著十分凶惡,一雙奇形怪狀的肉翅在他的身后不停撲扇著——長成這副醜模樣的,除了雷震子也沒旁地人了。

    雷震子遙遙對著那邊廂的李靖父子行禮道:“元帥,請。”

    李靖眉若春山,微須脫塵,莊嚴無俦,聽著雷震子這句話,卻沒有什麽表情,右手托著的那方玉石小塔隱隱發光。

    出手的卻不是他,而是他身旁那清美不似須眉的三壇海會大神。

    哪咤看了一眼雷震子,眼神卻很複雜,自身后家將懷中取出一個木匣,一掀木匣,只見一陣風動,匣中氣息大動,緊接著一個黃渾渾的物事,如同朝日初升般,猛然從匣中蹦了出來,躍到了半空之中,大放光芒!

    這物事光芒太盛,雖然不是直射,仍然逼得四方云中的天兵天將們都紛紛側目。

    過了少許,這物事在空中急速旋轉著,身周的光芒也弱了下來,直到最終定住身形,才能看清楚,原來是一面看著極爲普通地黃銅鏡。

    黃銅鏡面粗糙,對鏡梳妝怕是不行,然而在斂去光芒后,鏡面卻是突然射出一道光柱!

    光柱猛地照在了地面之上,先是直射入湖水之中,被泥水攪渾地湖水竟也擋不住光柱的入透,將湖中景致看地清清楚楚!

    緊接著,這面黃鏡無翅而飛,在天界的空中嗚咽作響,直往東面飛去,而那道光柱也是沿著小湖往東面照去,不過刹那間。便在大地上映出一副圖畫來。

    與此同時,黃銅鏡上也現出一副圖畫,正是地底不知多少米深處,易天行正仗著金光于前,奮勇辟土而行!

    不知這鏡子是何寶物,竟能將深深地底之下的景象,清清楚楚地顯現出來。

    雷震子面色一喜,哇哇一叫。領著數萬天兵,便往易天行遁行之處攔去。

    而李靖父子卻是對視一眼,唇角同時閃出微微苦笑。

    “有這照妖鏡,大聖這徒兒只怕是逃不脫了。”

    哪咤一聲歎息,清俊柔媚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與父親領著另一拔天兵遁鏡而去,仍然與雷震子保持著一個圓型陣,牢牢地將正在地底速行地易天行包圍在陣中。

    而易天行只知奮勇前行。拼命逃跑,全然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天界至寶——照妖鏡收入鏡中!

    也不怪他,射陽山人沒寫過,老猴也沒提醒過。誰會知道照妖鏡還有雷達這個附帶功能。

    一聲轟鳴,金棍猛然砸碎一塊攔路巨石,一道輕煙自地下破土而出,直直穿向天空。

    煙頭止處。易天行一口呸出中里泥土,暗自得意,心想自己想到土行孫這招,天兵天將只能在空中守著,誰還能守著地下?

    忽然感覺不對勁,正欲放出神識去探,卻愕然發現,並不需要。僅憑肉眼便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身在半空之中,身周依然是那些金甲閃閃的天兵天將,五彩云朵缭繞四周,似乎從未變化過。

    似乎自己在地下遁了這久,竟是又回到了湖畔?

    易天行微眯著眼,手中緊握著金棍,四處打量著。怎麽也想不到對方是怎麽跟了上來。

    見他惶惑。圍住他的十萬天兵天將中,已有那幾個不識他家門淵源的無知之輩嘲笑連連。

    易天行大怒。喝道:“誰在發笑?”

    西南方一名黑臉仙將冷冷道:“無知罪仙,還不快快束手就擒,便是某家笑話你這渾人,又待如何?”

    雷震子輕輕扇著肉翅,寒聲道:“易天行,今日你插翅也難逃,還是降了吧,何必再動干戈?”

    易天行卻是理也不理他,冷冷盯著先前說話那名仙將:“你是笑我逃,還是笑我逃的姿式難看?”

    那黑臉仙將一愣,罵咧咧道:“無知小兒,某家笑你無能!”

    雷震子面色一變,知道這姓易的乃是姓孫的徒兒,如果性情也相似,那就惱火了,遙遙對著易天行喚道:“易天行,何必再作口舌之爭,快快降了。”

    易天行忽然笑了笑,朝雷震子作了個鬼臉:“你這醜雷公,說到罵人你肯定不是我對手,但你應是有眼力之人,當知道,勸降這等伎倆用在我這門派上,卻是毫無效果。”

    雷震子微眯著眼,額上地肉瘤顯得十分獰惡:“大聖當年……”他忽然住口不語,轉而道:“你一個小小晚輩,難道還能玩出什麽花樣?”

    易天行飄浮在空中,手指輕輕摩娑著金棍,側著頭,想了想,擡起頭來很認真地說道:“我師傅當年在三星洞里學藝十年,便能橫掃你們。我如今在省城學藝五年,也想試下能不能半掃。”

    他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鼻孔微張,雙眼緊閉,十分享受。這動作,在十萬天兵天將環峙之中,顯得十分無禮霸氣。

    “閃開!”哪咤靈目一閃,朝著西南方數十公里外的那位黑臉仙將怒喝道。

    但已經遲了!

    一道金芒閃過!

    易天行手里的金棍暴漲,棍尖迅即化作金刺,一往無前地狠狠扎向那名黑臉仙將的身體!

    隔著很遙遠的距離,金棍尖仍然在一息之間,到了仙將的身前。

    黑臉仙將狂嚎一聲,手中仙劍直直劈下!——卻只來得及斬到金棍身上,發出了當的一聲脆響,仙劍便碎成碎片。

    噗的一聲,金棍狠狠刺進了黑面仙將地身體,濺起一串血花!

    一直盯著易天行的雷震子厲嘯一聲,手中金錘脫手而出,直追易天行面門,這仙家兵器果然厲害,隔著老遠,便能感覺其間殺氣。

    而易天行的身形卻在這一刻淡了,迅速消失在空氣之中。

    瞬移!

    下一刻,他已經出現在了黑面仙將的身前,滿臉陰沈地當頭一掌砸下!

    掌砸顱頂,天火苗被強大的掌勢壓地如火劍四射!

    沒有任何反應,黑面仙將帶著一臉恐懼和瞳中的驚愕,全身被天火掌擊的粉碎,無數碎肉帶著焦糊味四處散開!

    空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靜,十萬天兵天將噤若寒蟬,誰也料不到在這樣悲慘地境地下,易天行仍然有勇氣搶先出手,而且生生斬殺了一名仙將!只是因爲這個仙將在口頭上汙辱了他一句!

    易天行不是單純的發泄,他這雷霆一擊是爲了立威。但這一棍一掌一移,耗去了他太多的真元和精神,臉色慘白,毫無生氣。

    他扭轉著蒼白的臉頰,在空中萬千人中,找到哪咤的位置,心中略有些意外。

    想不到最能捕捉自己心意的,竟然是這位已經在神話里奠定了自己地位的漂亮公子哥。

第六卷 梵城 第二十五章 血戰

    第二十五章 血戰

    易天行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胸膛,微微眯眼,仍然在權衡著眼下的局勢,在胸膛里,他吞下的空間袋中,還暗中藏著兩樣法寶還沒有使用。

    只是天界如此之高如此遼闊,隱在幕后的老不死如此之多,這天空中的十萬天兵天將看著煞人,卻肯定不會是自己天界之行將會遇見的最大困難。

    不知爲何,一直戰到此時,他也沒有想過動用空間袋里的核彈,或許,他是想把這玩意兒留給最王八蛋的人用。

    天庭的這些家夥頂多算是走狗,卻不是狼首。

    而且他有信心在不動用核彈的情況下,也能逃出去。

    空中五彩云朵緩緩飄著,似乎在隨風而動,但十萬天兵天將卻依然陣勢不亂,牢牢將易天行圍在正中。

    雷震子浮在高空之上,眼中凶戾之色大作,厲聲道:“妖人!受死吧。”

    他身后一位仙尉飛上前來,取出一面方布小旗,在空中揮了揮。

    隨著戰旗揮動,厮殺之聲轟然而起,直徹天穹,天空中的十萬天兵天將極迅速地分成五隊,分層凜然而待。

    西南方的那一隊因爲黑面仙將已死,所以緩緩退后,而正西方的那隊卻踏云而前,手持利矛長槍,攜著無敵的鋒寒,猛然加速,向易天行的所在殺了過來!

    天界的戰爭方式,與人間的戰爭方式自然有很大的區別,無數的天兵天將像是被激怒了的鳥群一樣,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無數的仙兵殺向易天行地身體。

    甫至易天行身周一里左右的空域,天兵天將的陣勢又是一分!從中湧出數百戰將,手持重武器。往易天行撲了過來,而在這一線猛將之后,又是一排天兵撲了過來,一層接一層,就像是永無止盡的狂浪一般!

    很巧妙的安排,畢竟上萬名天兵不可能人人都能殺到易天行的身邊,而這樣類似于機群分層的轟炸,才最能發揮人多勢衆的好處。

    看著滿天飛舞地天兵。易天行雙手持棍,眉頭緊鎖。

    很沒有新鮮感的一道金光閃過。

    最有勇氣,沖的最快,最傻的……第一個到達易天行身邊的天將只來得及露了一下猙獰的笑容,露出嘴里上下合計六顆牙齒,然后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易天行鼻子里悶哼一聲,腋下夾著金棍,輕輕一掃。棍頭實打實地砸在這位天將的胸膛之上,骨碎胸裂,被砸的像顆破石頭一樣,呼嘯著往后退去,退勢又生生砸在后面追殺過來地幾名天兵身上。

    去勢太快。那天將殘破身軀與幾名天兵一觸,數聲脆響,翹起的盔甲殘片全部戳進天兵身體,接著實實在在地撞了上去。

    血肉橫飛。數個人形血囊就此暴碎。

    死亡,就是這麽簡單。

    易天行尖叫一聲,持棍周身舞動,一片金光狂舞,牢牢護住他的身周,但凡有沖到近處的天兵天將,都被這弑神之棍砸地飛了出去,速度驚人。有的斜斜被砸飛到高空,有地被狠狠砸向地面。

    砰砰響聲大作,看著就像是易天行正在不停地發射著導彈,將這清靜無比的天界,鬧的熱鬧不堪。

    被砸飛的天兵天將就像導彈一樣,劃破了粘稠地空氣,攜著白煙,往四面八方飛去!

    嗤嗤……!

    轟!

    大地上被砸出了密密麻麻的無數坑洞。每一個洞里都躺著一個血肉模糊的天兵。

    但……即便如此悍勇。竟也止不住那些天兵們如波濤一般向著那片金光湧去!

    易天行臉色陰沈,揮著金棍的手微微顫抖。怎麽也想不到這些天兵竟然如此悍不畏死。

    他一斜身,舉棍橫打,正好擊打在一名天兵的肩上,那天兵哀嚎一聲,半片身子被砸成粉碎,猛然疾飛,不知被砸出了幾百公里。

    金棍不停,天兵圍攻之勢亦是不停。此時易天行身周就像是一團金光護身云團,而那些密密麻麻,向金光殺去的天兵就像是脆弱的小鳥,被金光絞碎著,震飛著。

    場面無比慘烈。

    而天兵們仍然一波接一波地湧了過來,將易天行四周的空域全部占滿了,黑壓壓地一片。

    無數的血團在空中爆開,易天行渾身上下全是粘稠的血水和刺鼻的腥氣,火烷布做成的道袍上面不知挂著什麽樣的內髒,一絡一絡的,顔色十分惡心。

    他的表情已經有些麻木了,只知道下意識里揮著金棍,將靠近自己地人一棍砸了出去。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每次輕輕地揮一揮衣袖,沒帶走一片云彩,卻已帶走一個生命。

    攻擊仍然在枯燥而令人窒息的進行著,無數地悶響在大地上方的空中回響著,滿天的血雨不停地下著。

    這是易天行這一世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殺人最多的一次。

    或許對方不是人,是來奪自己性命的天兵,但仍然是一條生命。

    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正在毀去許多鮮活的生命,他的臉上仍然沒有一絲表情,幾絡漸涸的血漬像蚯蚓一樣爬在他的側頰上,抖都沒有抖一下。

    ——但他的心頭已經有些反感此等讓人麻木,讓人莫名淒清的感覺。

    不是畏懼,只是厭了膩了惡心了,惡心于自己的麻木,惡心于生命的脆弱。

    心神隨著思慮而動,他的手腕仍然靈活地轉動著,但金棍的威勢已經漸漸減小了些,金芒所能罩住的區域也在漸漸縮小。

    便趁著金芒縮小的一刹那,天兵們地攻勢驟然猛烈起來。數百名天兵飛到易天行的身周四方,手持長兵攻了進去,也許易天行真元將盡,竟無力將這些密密麻麻的敵人砸出去。

    不過彈指,如鳥群般的天兵衆便將易天行圍在了正中。

    一直閃耀著煞人光芒的金棍,終于在這一刻被遮去了光彩,高空之上再也見不到閃光和像導彈一樣被砸飛的屍首,剩下的——只是一個大球。

    一個大人球。

    無數的天兵天將攏在一處。堆成了一個巨大地球,球中全是勁氣蕩漾,烏烏的一大團,竟似將天界上端云層的毫光也遮住了,懸在高空之中。

    易天行這個時候應該是被壓在巨球的正中央,也不知生死如何。

    雷震子手提雙錘,雙眼閃著青光,盯著天空中不停飛進飛出天兵天將的“大球”。似乎是想確認易天行的生死。

    遠處攔在東方的李靖、哪咤父子二人面上沒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倒是站在這父子二人身后的巨靈神一臉焦急。

    大球緩慢地在空中移動著,不時有天兵被震出殒命,馬上便會有新血補充進去。球體沒有縮小,反而越來越大,人越來越多。

    里面地情況大家都看不到,圍在外圍的天兵天將太多了。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過了一刹那。

    忽然有淡淡的光芒從空中那個數千人堆成的人球里滲了出來,沿著那些天兵天將的身體,扭曲著光線,幻成各種奇彩妙色,滲了出來。

    無數光線清漫,千人圓陣里柔光彌灑,就像是一個巨大地散著精光的圓寶石,看著十分美麗。

    便在此時。有一個極細微的震動聲從最深處響了起來,然后聲音離外面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響!

    到最外圍的時候,這聲音已經變成了龍吼地怒一般,無比驚人!

    是棍嘯之聲。

    天界所有地聲音似乎都被這棍嘯聲吞噬了,四周顯得無比安靜。

    棍嘯之聲集于一點,被壓縮到了極點,然后……猛地炸開!

    無數聲的慘叫似乎同時響起。滿天血雨驟大。成瓢潑之勢!

    無數的殘缺屍身從那個點里被強大的力量抛射出去,慘慘然飛往天界的四面八方。

    好慘烈的景象。

    便只一刹。原本堆滿了天兵天將的天空,被突然掃光,露出一片碧色清靜地。

    在那片清空之中。

    易天行傲然而立,他的眼中,異常憤怒,手中金棍變作極駭人地大樹粗細,在他的身周舞著。

    金棍,橫掃,千軍!

    旋即又有一隊天兵天將攻了上來,易天行沈著臉腳下天火一噴,迅即提速,飛得更高了一些,臨近了云層,讓對方無法再形成四面八方的合圍之勢。

    但十萬天兵天將各有駐守方位,遠遠看著,就是用人命堵他,讓他找不到逃出去的通路。

    “雷震子,你這個死人妖!”

    易天行朝著腳下數百公里外的雷震子怒罵道:“陳叔平操你媽的!有種和老子單挑,找這些家夥來送死,老子一金棍把你媽多戳個屁眼,再給你生個妹子當老婆!”

    這話有點兒複雜,但無數天兵天將都能聽明白,這應該是世界上最惡毒最髒的話了。

    雷震子滿臉鐵青,他的臉本來就有些偏藍色,此時一青,看上去更爲恐怖,很明顯,已經被易天行地連番髒話給激怒了。

    他一揮令旗,天兵地攻勢頓時止住,雙方形成對峙之勢。

    易天行只怕已經殺了千余人,渾身是血,眼中寒寒冒著光,早已憤怒不堪,說話也是格外下流肮髒:“你他媽的。當將軍地讓手下來送死,有種來和老子單挑!”

    雷震子陰沈著臉擡頭看了他一眼,身后的雙翅輕輕一扇,天地間大風忽起,飛沙走石,好不驚人。

    他冷冷道:“兵者,詭道也,只要能擒下你。死人又算什麽?衆將士爲天庭效命,豈懼生死?兵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

    易天行此時也從狂怒中清醒了過來,鮮血從他的身上往下淌著,沿著他的腿流到腳下,然后滴入空中。

    他輕踩云團,冷冷道:“兵不畏死,奈何你這大將畏死。”

    不等雷震子接話。他又續道:“你明知道我地境界不如你,卻讓這些可憐仙丘二來送死,只爲耗我真元,如此作法,豈不令天界衆將士心寒?”

    挑拔離間計似乎一點兒作用也沒有。五彩云中的天兵天將們面色肅然,似乎這些話沒有進入自己的耳朵。

    一陣沈默之后,易天行忽然哈哈怪聲笑了起來:“雷震子,果然不來與我單挑?”

    雷震子輕輕努了努自己的尖嘴。眼中閃過一絲寒光,身后翅膀輕輕一扇,然后合了起來,天地間的風勢頓時消減了許多,靜靜道:“你乃甕中之鼈,我何必與你單打獨斗?”

    “私生子果然比較懦弱。”易天行站在云層下方數米處,居高臨下,異常輕蔑地說道。

    他自幼博覽群書。總覺得某些傳說中隱隱有些細節很好玩,常有些怪異荒涎不經的想法,今日身陷險境,便拿雷震子試一試,卻見了效。

    雷震子面色一變,泛藍的臉有些不好看了,快要變成泛綠。

    “我不是私生子!”

    雷震子怒嚎道,身旁勁風大起。將親隨都吹的遠去。

    易天行心頭一懔。暗忖莫非自己猜中了,這雷震子地出身果然有些問題?不然對方爲何會幼稚的像幼兒園小朋友一樣來回答這種問題?一念及此。他趕緊逼問:“你就是私生子。”

    “我不是私生子。”

    “你就是!”

    “我不是!”

    “你生下來的時候,老爸還被關在朝歌,你媽怎麽生出你來的?說!”易天行雙眼如電,狠狠盯著雷震子,小心翼翼地在目光中鍍了一絲上清雷訣,不停逼問。

    被這問題亂了心神,雷震子臉上一陣惘然,口中喃喃道:“我是文王在古墓旁收的義子,不是……不是……不是私生子。”

    “蠢貨!”易天行可不敢讓對方清醒過來,劈頭劈腦罵道:“姬昌在你前頭生了九十九個,家産都分不利落,如果你是揀的,怎麽會讓你湊成一百個整數,你當你是金胎?還有你那師傅,故意蒙你去吃一杏兒,你才成了如今這毛嘴醜陋模樣,這又是爲何?還不是怕你父親兄長看出來,你與他們長的不一樣!”

    “你媽偷漢子!你爸戴綠帽子!你是個私生子!”

    本來這純屬一通胡說,但看著雷震子激動不安的模樣,易天行好生快意,肆無忌憚地笑出聲來,看來雷震子地身世果然有隱情啊。

    “你個死人妖只會唆使手下送死,就不敢和老子我打一架!”

    “你娘的,老子在省城當流氓頭子的時候,打架鬧事也都是沖在前面,把鵬飛工貿的小弟們護在后面,你連老子這個流氓都不如,還當什麽天庭大將!”

    “陳叔平是一條狗,你連陳叔平都不如,他至少還敢和老子單挑,難道你就只敢去舔玉帝的靴子?”

    “娘稀皮地……”

    “胡鬧台……”

    無數罵人的話從易天行的嘴里噴湧而出,如墨汁般黑,如下水般臭,花樣百出,尖酸刻薄,剜心掏肺。

    天兵天將們終于忍不住了。

    易天行也不回頭,手中金棍卟地一敲,震死幾個偷偷遁入身邊的仙將,薄薄地嘴皮子一開,罵人的話又接著噴了出來。

    在遠處東方守著去路的李靖父子微微皺眉,輕聲說了幾句什麽,然后緩緩搖頭,略有鄙夷之色,似乎想不到大聖的親傳弟子,竟然是這樣的一個無賴角色。

    易天行卻不管這些,在人間的時候,他從來不罵人,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會罵人。不罵人是因爲他那時候可以隨便打人。

    到天界了,好象不夠人打了,至少要先罵上一通再說。

    罵歸罵,但他的眼神卻是異常甯靜,不知道是在思考什麽,身上的血水也都已經干了,那件道袍已經多了些破爛地地方,被冷血一浸,像漿洗過一般,硬绉绉的。

    “夠了!”雷震子一聲暴喝。

    易天行眼中閃過一絲喜意,馬上回複平常。

    “你以爲激我出戰,便有機會傷我,然后趁機逃命嗎?”雷震子冷冷的望著他,出乎易天行的意料,面上竟然看不出來多少激動之色,“你大錯特錯,你既然激起了我的怒火,那我自然會讓你承擔這份怒火。”

    易天行先前眼中的喜意是刻意裝出來的,此時見著對方如此冷靜,反而唇角綻出一絲微笑來,不知道他想了什麽后著。

第六卷 梵城 第二十六章 踩紅绫

    第二十六章 踩紅绫

    易天行輕輕飄了下來,離雷震子約摸有數公里遠,飄浮在空中,靜靜說道:“我只是不想再殺那些天兵天將,我與他們無怨無仇,何必下此辣手,如果我所猜不錯,你應該是小五那邊的人,既然你有信心殺我,那何不來個痛快的。”

    聽到小五二字,五彩云中的有些天將,還有李氏父子二人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此話不假。”雷震子輕輕扇著翅膀,大風起兮兵甲亂,天兵天將們駕著彩云退了遠去,給這兩位強者留下作戰的空間。

    “本將代天執法,擊殺有罪之人,主持正義。要戰,便戰。”雷震子冷冷望著易天行,“只是你早已真元將盡,只剩一個虛殼,你不要怪我欺負你。”

    易天行面色如常,心中卻是一驚,料不到對方察看出自己的真實狀況,微微一笑,在心里像老太婆一樣的咕哝著,爲自己接下來的戰斗打氣加油。

    “我是天庭第九近身戰將!我是老九,我不是臭老九……”

    這是他對自己實力的最低定位,因爲上天之前的他,已經能夠很輕易地擊倒陳叔平。

    而陳狗狗自吹,在天庭的近身戰將中,排名第十。

    他手握金棍,瞳內金異之色大作,望著飄在數公里之外的雷震子冷冷道:“我天生金剛體,一旦近戰,你拿什麽跟我斗?”

    “肉身成聖,不是只有你們師徒。”

    “七位肉身成聖,除了二郎神之外,我看其他那幾位都是假的。”易天行譏屑道:“除了海會大神神通了得,但他是蓮藕身。作不得數。”易天行拍馬屁,漲自家士氣,一舉兩得。

    在正東方嚴陣以待的哪咤聽得此言,不由微微一愣。

    說戰便戰,強者之間的戰斗總是開始的很快,結束的也很快。

    一道青光,一道紅光,驟然劃破了天界地上空。就像是兩顆流星一般突兀地出現,然后沿著命運的軌迹,猛烈地撞到了一處!

    高速的沖撞之中,易天行眼中金瞳一閃,狂吼一聲,持棍豎劈。

    很拙劣的對戰方法,似乎只有蠻力一途。

    雷震子輕拍肉翅,只見二人身周的空氣急速流轉起來。就像是刮起了十二極台風,易天行被這劇風一刮,半空中無從借力,竟被刮的生生轉過身來,背對著他!

    好可怕的風力!

    雷震子獰喝一聲。手中金錘照著易天行的后腦便砸了過去!

    易天行身子背對著雷震子,金棍卻妙到毫巅地從自己地腋下穿了過去!恰恰一棍頭砸在金錘之上。

    轟的一聲巨響,金錘之上驟然出現一個圓坑!

    風聲激蕩,二人被震的分開數百米。

    雷震子悶哼一聲。喉頭一甜,心中十分驚詫,心想自己乃肉身成聖,這小子是什麽材料做的?竟如此之大的力量。

    而易天行更慘,雷震子的金錘乃是召云喚電的無上法器,與金棍一觸,他只覺一道極其強大的電流瞬息間穿透了自己地身體!

    雖然電流帶來的高溫根本對他形不成任何傷害,但卻讓他的肉身頓感一陣麻木。身形行動稍稍遲緩了一瞬。

    便是這一瞬,高天之上狂風大作,雷震子扇著翅膀,化作一道光殺到他的背后,又是一錘猛烈地錘下。

    金錘破風而至,高天云上驟然一亂,引動天地元氣感應,數道閃電從云中泄露出來。追著錘影。向易天行的后背襲去。

    電弧大作,看著十分魅異。

    易天行背對著雷震子。所以雷震子看不見他地眼中閃過了一絲狡黠之意。

    坐禅三昧經在體內強行運著,青蓮菩提驟然一振,一道真元被易天行生生地榨了出來,卻沒有運至四肢骸體,而是催動著自己強行扭著了身子,面對著雷震子威猛無比的驚天一錘!

    金錘連著如兒臂般粗細的電弧擊向他的面門!

    易天行怪聲尖叫,一陣波動從他地嘴里傳了出來,轟的一聲,一道天火流被他從嘴里逼了出來,像一柄熾烈的火劍一般,直直殺向雷震子的面門。

    熱息一灼,雷震子的頭發馬上變得枯干起來!

    他悶哼一聲,手中雙錘蠻不講理地在自己身前橫橫一撞,一記驚天響聲大作,雙錘之聲,電弧如蛇,連貫著彙聚著,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形成了一道嗤嗤作響、泛著幽藍之光的電弧圈。

    電弧與天火一觸,很奇妙的沒有發出什麽聲響,而是各自湮去。但無聲無息間,卻似乎有股隱形地威力爆發出來,易天行與雷震子都悶哼一聲,被震的遠遠掠開。

    便在各自掠開的那一瞬,他們二人似乎都能看見對方臉上眉梢的輕微抖動,距離隔得太近了。

    不約而同的,兩個人的眼中同時閃過一絲陰險狡詐的神情。

    雷震子身子斜掠向后飛著,雙足便拖在了前面,他眼中凶光一現,雙翅猛然一揮,一道恐怖至極的飓風刹那間生成,撲向前,裹住了正斜斜向東面去地易天行,強大地風力裹著易天行在空中翻了幾個筋斗。

    在同一時,兩絲極爲黯淡的金光一閃即逝,沒有人看清楚發生了什麽。

    雷震子見機會難得,額上肉瘤猛然發亮,口中輕吐仙訣,猛地在空中頓住身形,極迅速地一腳踏下!

    他腳下乃是千丈虛空,不知踏向何處。仔細瞧去,才發現他的腳踝之上,用細線拴著一個小巧的戰鼓,這一腳正狠狠地蹬在了戰鼓之上。

    鼓聲起,人心顫,天地動,風云蕩。

    正慘慘往后掠去的易天行,忽然感覺自己胸膛里的心髒猛地跳動了一下。似乎時刻有可能蹦出自己的咽喉,接著便感覺身旁地飓風倏然間消失無蹤,還來不及高興,便發現數道閃電無由從天而降,咔咔嚓嚓,猛地劈在了自己的身上!

    又是幾聲雷動。

    隨著雷震子蹬動腳踝系著的戰鼓,易天行身周猛然爆出無數聲雷響,天雷密密麻麻在他的身周炸開。氣流激蕩,聲勢驚人。

    易天行一聲慘嚎,渾身冒著青煙,身旁的空間都似乎焦了,他的人也被這電雷之威生生劈地向地面墮落!

    穿破千丈長空。他斜斜向下墮去,雙眼緊閉,不知是生是死。

    雷震子唇角露出一絲陰沈的笑容,卻不敢大意。雙翅一扇,便欲追下去,給他最后致命的一擊。

    翅膀輕扇,他忽然皺眉。

    千丈之下地易天行,忽然睜眼,露出一絲戲谑笑意,身子在快要接觸到厚厚大地上,強行一扭。雙手道訣疾出,用紫薇訣護住自己已然搖搖欲墜的心神,滿天云絲被他迅速吸攏,吸附在他的雙腿之下。

    嗖!

    一聲利響,眼看著要墮地不醒的易天行,在最危險的關頭,爆發出了強大的能量,云訣大動。帶動著他的身體。像一道閃電般往東南逃去!

    雷震子猛喝一聲,左右手雙錘一交。錘響天動,無數道閃電無由而生,劈向地面那個快速逃逸的小黑點。

    雷電之威果然駭人,天界地土地被雷電打的四處翻起,泥土四濺,奈何易天行逃跑之速太快,決心太強,竟似乎比雷電還要更快一些,一記都沒有挨上。

    雷震子再扇翅膀,結果再次皺眉!

    先前他便準備揮翅去捉易天行,不料一扇之下沒有動彈,還以爲是自己真元耗損太多的緣故,此時再扇不動,知道有什麽古怪,將雙翅圍至身前一看,他面色大變,一聲狂嚎,十分憤怒!

    “啊!”

    雷震子怒嚎著,臉上五官扭曲著,腳踝上的雷鼓亂彈著!——只見他的雙翅翅尖已經被某種尖物生生斬斷!露出里面地血肉來,點點鮮血正向下滴著,看著很淒慘。

    正是先前一觸即分時,所亮起的那兩道黯淡的金光。

    那是易天行將金棍化作了極細的金刀,然很小心地只軟斷了雷震子地一點血肉。

    先前戰斗之時,甚至面對著上萬天兵天將之時,易天行都不曾將金棍化爲自己最厲害的金刀,就是爲了麻痹對方,好給對手致命一擊!

    ——當然,面對著天庭大將,如果真想給對手致命一擊,反而是不現實的,極有可能被對方識破,而且可能被對方纏住,所以他沒有選擇斬殺雷震子,而只是斬去雷震子肉翅上最細微的那部分。

    似乎給敵人帶去的傷害很小,但已經足夠了,易天行只是要逃命,而在這些天兵天將中,能夠跟上自己速度的,便只有舞動著雙翅的雷震子!

    如果雷震子肉翅傷了,誰還能追上自己?

    易天行像一個火箭一樣,沿著地面極低處嗤嗤破空狂奔,唇角綻出一絲得意的微笑,旋即一咳,卻從嘴里咳出一口血來,吐在了土地上,猛然燃燒起來。

    “攔住他!”

    雷震子在高天之上狂嚎著,身邊滴下兩行血水,他猶自歪歪扭扭地向東飛去,誓死要將易天行砸于錘下。

    先前發生地事情,只在電光火石間便完成,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天兵天將們都呆在了五彩云中,不明白爲何雷將軍先前大占優勢,易小妖眼看著就要嗝屁了。怎麽接下來,卻演變成了易天行逃出生天,雷震子傷了雙翅?

    這個世界太奇妙了。

    但被雷震子一喝,天兵天將們終于行動了起來,陣勢隨著戰旗千變萬化,不過刹那間,便堵住了四面八方的去路,更分出了兩個小隊。由斜刺里殺出,去攻擊易天行。

    易天行卻似乎毫不驚慌,保持著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往東方狂奔。他飛行的高度很地,一路風雷大作,激的地面上泥土亂飛,樹木橫倒,山石傾掠,湖水滾蕩!

    兩小隊在前面出現了。明晃晃的兵刃散著寒光。

    易天行根本不予理會,眉間一皺,體內菩提心一振,兩道天火從他地肩上唰的一聲噴了出來,就像兩道如金如赤地火羽。看上去無比美麗。

    他身子一扭,就像是螺旋前行地彈頭一樣,往攔截處沖了過去。這一扭,肩上的兩道天火翅猛然漲大。旋轉起來,像螺旋槳一般護在他地頭前。

    而這螺旋槳卻不是木頭做的,而是高溫的天火做地。

    連慘呼聲都聽不到一聲,只聞一陣嗤嗤啦啦的燒灼之聲響起,攔在他身前的兩小隊天兵頓時被燒成了一片青煙。

    這才是易天行的真正境界,他最拿手的本事:玩火!

    經此一阻,易天行的速度一絲都沒有緩下來,仍然堅定地向東方殺去。不知爲什麽,他顯得如此自信,似乎知道自己一定可以從那處逃出去。

    雷震子在高空之中狼狽不堪地飛著,一路灑下血雨,心中憤怒至極,但看著易天行逃逸的方向,卻是稍感心安。

    在正東面負責攔截的,是本次天兵陣中最強大地一方勢力。

    是降魔大元帥及三壇海會大神。

    易天行此時看著威猛不可擋。實際上連番戰斗。先斬五姑娘,后劈雷震子。又與上萬天兵纏斗日久,早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無論怎麽看,他也不可能沖破李靖與哪咤的封鎖。

    想到此截,雷震子便不再急著追了,滿臉獰色,等著看易天行自投羅網。

    “他來了。”哪咤英俊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冷靜地盯著前方那道灰龍。

    “他很聰明,我們很難做。”李靖手托寶塔,寶塔湛湛發光,肅然黑面上露出一絲爲難神色。

    說時遲那時快,不過數息時間,易天行已經殺到了正東方的天兵陣前。

    李家親兵無一動彈,上萬道目光像釘子一樣釘在易天行帶起地灰龍之上。

    李靖歎了一口氣,旋即正色喝道:“去!”

    他的戰袍中泛起陣陣仙光,仙光度入他掌中托著的寶塔之中,寶塔驟然大放光芒,飄飄渺渺從他的掌上飛了起來,飛到了陣眼之上,正好攔在了灰龍必經之地。

    寶塔散著光毫,光彩奪目,道道清光從塔上地小窗石欄上透出來,塔下真空,卻是沒有一絲光放出,黑幽寂清。

    哪咤仍然是面無表情,冷冷喝道:“去!”

    隨著這一聲,他身后忽然冒出一段紅绫,像是被抽絲一樣,倏地一聲,直沖天穹而去!

    紅绫色澤鮮亮,不知是何材質造成,竟讓睹者有些心神搖晃。

    紅绫綿綿不斷地從他身后往天上飛去,連貫數里,在空中如蛟龍一般騰挪輕搖,每一搖動,空中便是一陣扭曲!

    跟在哪咤身周的上萬天兵臉上露出駭色,被罡風吹的搖搖欲墜,趕緊在將官的帶領下,駕著五彩云朵往斜上方去,給這仙家至寶留下施展的空間。

    無數道精光射出,其間蘊含著十分強大的威力。

    寶塔當空照,紅绫飛天舞。

    易天行屁股冒煙,腳掌踏云,低著頭往東狂飛,只求能夠擺脫雷震子的追擊,正跑的氣喘籲籲時,忽然發現前方氣息大動。似乎是有什麽很厲害地法寶出現了,不由愕然擡頭。

    霍然擡頭后,便發現前方的空中有一個寶塔正不停變大,塔身中空,十分莊嚴。

    而在寶塔之后空中,有一條鮮紅的緞帶正在飛舞著,像是舞娘的綢帶,又像是新婚夫妻手中地紅線。

    他知道這兩樣寶貝不像表面上那麽溫柔。心中咯登一聲——飛行的速度卻沒有絲毫減慢,反是微微一笑,收金棍于手指,將雙手緊貼著大腿根,以最流線型的姿式,迅然提速,往著那一塔一绫飛去!

    看著寶塔愈來愈近,似乎都能看見上面的石欄紋路。已經能看見那紅绫邊上地美麗花邊,更能感受到里面地仙家氣息。

    易天行心頭越來越緊,亢奮與緊張同時占據了他的心房,但他地臉上仍然沒有一絲多余地表情。

    這是在搏命,這是在賭博。

    (他的右手從大腿根處離開。悄悄地撫上自己的胸口,似乎隨時準備從里面按出什麽東西來。)

    嗖的一聲,他化作一道流光,從正東方的寶塔之下穿過!

    便在同時。正溫柔飛舞著的混天绫猛然一直,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巨手拉直了!然后猛如龍首一吐,從高空之上,挾雜著異常可怕的風雷之聲,往地面上直直殺了下來。

    易天行閉了上雙眼,小腿上地云絲流轉地愈發激烈!

    混天绫已經殺到了他前方不遠處!绫上所附著仙息無比正宗強大,如果被混天绫縛住,不知易天行可還能掙脫。

    他緩緩將手放在胸口上。微微抖著,不知要不要出手。

    風聲大作,混天绫飛到他的身前,沒有落實,所挾的氣息仍然讓大地上的泥土像爆炸一樣滿天濺起,黑了半片天空!

    易天行皺眉,正欲出手,不料……

    紅豔豔的混天绫離他地身體不過數十米。卻忽然柔順在他身前鋪開!如同在他面前鋪了一條紅地毯。正好墊在他的腳下!

    易天行靈光一閃,哈哈一笑。一腳踩在紅绫之上,借紅绫巨力,斜斜破空向上空飛去!

    寶塔正漲,而被易天行踩過的紅绫卻忽然昂首一翹!就如靈蛇縮首一般猛地頓住,然后斜斜往上一掠,直襲空中某處!

    一陣驚天動地的響起大作。

    混天绫就像是巧婦手上地織布一樣,極神奇地倏忽間來到李靖寶塔之前,嗤嗤數聲,繞了幾個圈,將寶塔從頭到尾死死縛住!

    寶塔就像是被戴上了紅蓋頭的新娘子,害羞了起來,本來威勢十足的精光全被混天绫蓋住!正在漲大的寶塔被生生止住了漲勢,咯吱響著,與縛住己身的混天绫比拼著力量!

    借此良機,易天行悶哼一聲,化作一道精光,從哪咤的腳下數百丈的地面飛了過去,化作了一道黑影,消失在了空曠的穹野里。

    “怎麽回事!”

    雷震子滿臉陰鹜地飛了過來,此地哪里還有易天行蹤影,他惡狠狠地盯著李家父子。

    李靖微微皺眉,似乎不知道怎麽回答。

    哪咤三太子卻是根本不將這毛臉雷公放在眼里,將混天绫收回手上,輕輕撫摸著乾坤圈,冷冷丟下一句:“偶有失手。”

    說完這句話,他一踩風火輪,攜著自己地父親及相關家將,往陳塘關方向去也。

    雷震子跺腳狂怒,卻也不敢攔下這二位,只好準備日后禀明玉帝,再作打算,他想了想,還是領著數萬天兵,追著易天行的軌迹,往東方去。

    “日后在玉帝處不好交待。”李靖托著掌上寶塔,飄然脫塵,輕聲說道。

    哪咤依然是沒有什麽表情,沈默半晌后忽然說道:“咱老李家用得著向他交待什麽嗎?”

    “只是你用紅绫縛我寶塔,卻無法解釋,萬一玉帝震怒?”李靖老成持重,考慮的比較多。

    哪咤卻不想這些,冷然道:“二哥跟著菩薩,大哥卻被打下了凡塵,你不追究,我卻要去淩霄寶殿問個清楚,那個小五跟著西邊的那群和尚成日里瞎整……你不憐骨肉,我卻要接大哥回天。”

    李靖明目微合,思忖良久:“答應菩薩的事情已經做完,你大哥追隨佛祖,這是他的造化,如今在人間曆劫,也是他的造化,童子在梅嶺救他一次,我們這次還情便罷,且隨爲父歸家,莫再管這些事。”

    哪咤沒有接話,一臉冷霜。

    這二位都以爲易天行既然脫了十萬天兵之困,定然一路安全,可以往上界去,一旦去了上界,自然另有大人物接手,卻萬萬料不到,易天行這苦命的童子,在這一層天界里,還要承受一處苦厄。

    易天行一路咳著血往西去,留下一地火線,極易追蹤。只到數息之后,他調理完畢,仗著身體蠻橫地複原能力修複好后,才不再咯血。

    駕云東去,不過數息,便逃出了數萬公里。

    有些后怕地扭頭望了一眼西邊,易天行暗道僥幸,今日如果不是李家父子放水,說不定真要被這些人將自己壓箱底地本事都逼出來了。

    一想到哪咤英俊如嬌娥的臉上,永遠是那般冷若冰霜,易天行便忍不住瞎想,這位與傳說中地孩兒面,似乎相差甚遠哩。

    想歸想,他的速度卻不敢慢,若再被天兵圍住,若再來幾個狠手家夥,鬼知道又會是什麽結果。

    化作一道青煙,往東邊飛去。

    忽然間他皺了皺眉,靈台深處感覺一絲悸動,這絲悸動讓他莫名恐懼,不知這恐懼是從何而來。

    下意識擡頭望了望兩千丈上似乎永亘不變的天空,他在心里像蚊子一樣哼著:“菩薩,有啥話您明說,老這樣,我會智力枯竭而死嘀!”

    似乎爲了解釋他的疑惑,爲了解釋他靈台深處無由而起的那絲恐懼。

    ——正主兒終于來了!

    打正東方來了個小圈圈,打正西方來了個小煙煙。

    小煙煙是屁股冒煙,拼命逃跑的易天行。

    小圈圈是一個渾體青光,圓圓可愛,似乎老少無害的……金剛琢?

    小圈圈想砸小煙煙,小煙煙不想被小圈圈扁。

    易天行哇哇亂叫幾聲,倏地一聲飛到天上,像只蒼蠅一樣亂飛,卻不知道該往哪躲!

    “能不能讓人歇會兒?審美疲勞啦!”

    “老不死的來欺負小孩子啦!”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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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3:20

第六卷 梵城 第十章 上天

    第十章 上天

    月下船頭微微一沈,水聲漸作。

    正倚在易天行懷里的蕾蕾馬上坐起身來,面上嬌羞一閃即逝,伸手把那個長著一對翅膀的小家夥拎了過來,熟門熟路地伸手到他腋下按了一按。

    嗤的一聲,一雙紅紅的羽翼倏然消失在小家夥的體內。

    小易朱望著滿臉嚴肅的易天行,嘿嘿笑道:“易天行,旅途還愉快吧?”

    “愉快,如果你能把保镖這個工作做好。”

    易朱閃著黑黑的大眼睛,無比委屈道:“在天上被導彈追,所以來晚了些。”

    鄒蕾蕾替小家夥說話,輕輕拍著易天行的肩:“小孩子總是貪玩的。”

    小易朱看樣子在天上玩累了,趴在船頭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可愛的像小豬一樣的呼噜聲響了起來。

    夜色下的威尼斯一片安靜。

    易天行靠在船頭,蕾蕾靠在他懷里,手掌互相緊握著。

    “其實……我一直都在等你留我。”易天行雙眼平靜地望著隨著水波上下的月兒。

    蕾蕾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說道:“其實你知道嗎?我一直在刻意割裂你的那片生活,和我的那片生活……至于說留你,你自己會考慮,我不想干擾你的心思。”

    “爲什麽要割裂?”

    “很簡單,我不能把自己的生活重心全放在你身上。”蕾蕾略有些傷心,“我會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的。”

    “對不起。”易天行溫和望著她,“我知道這些年讓你有些煩。”

    “別說這些了。”蕾蕾大咧咧道:“說了也是白說,你呀,注定就不是一個當婦男的材料。”

    “這麽精楚我?”易天行笑咪咪問道。

    她微笑說道:“我清楚你的性格,如果不是有迫切地原因。你肯定願意賴在省城。”

    易天行苦笑了一下:“嗯,師傅總是要想辦法救出來,我這些年和師傅一起試過四次,那個天袈裟大陣硬是破不了,雖然現在已有殘缺,但是陣眼里佛祖留下來的萬丈佛光太過強大。”

    他忽然皺眉道:“除此之外,我上天還有一個原因。我對于天界有某種程度地好奇……普賢菩薩坐化了,須彌山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模樣。大勢至那家夥太陰毒了。而觀音菩薩又不知道存的什麽心思。”

    他挑挑眉頭:“最關鍵的是,明明知道在你我的頭頂上有著不懷好意的人天天盯著你我,如果要讓我裝聾作啞,當作什麽事兒都沒有,這不是我的性格。”

    “你呀。”鄒蕾蕾歎息道:“有時候覺得你挺隨波逐流的,從縣城離開去讀書,這后面的四五年里,其實你一直都是被事情推著在走。但事到臨頭,你卻會很快地拿定主意……在人間裝傻裝愣,可以擺脫煩惱,因爲有師傅,有歸元寺可以保護你。但是去了天上,一切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易天行呵呵一笑,摟著妻子地手略緊了緊,抗議道:“我什麽時候裝傻充愣過?”

    鄒蕾蕾嘻嘻笑著。用手指去摸他的臉頰,手指在他的五官上輕輕劃弄著,輕聲說道:“你呀,每當你要裝傻的時候,就喜歡撓頭,當你準備了一肚子壞水的時候,就喜歡撓鼻子……心情好的時候,就喜歡挑唇角。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挑眉頭,對什麽事情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呢?就喜歡顧左右而言它。”

    蕾蕾纖細地指尖輕輕劃到他的唇邊,輕聲說道:“當你拿定主意要做什麽事情的時候,就會咧著嘴笑,露出里面的滿口白牙來。”

    易天行的臉上有些癢,輕輕握住蕾蕾地手指,咧嘴一笑。露出里面滿口白牙來:“時間不早了。我們回酒店吧。”

    先前,蕾蕾連說了三個你呀。話語間不知隱藏了多少未盡之意。

    這些年里,易天行的一些小動作,都被她牢牢地記在了心里。

    易天行很感動,胸窩里暖暖的。

    蕾蕾看了一眼正趴在船頭,小屁股蹶的老高,沈沈睡去地易朱,低聲道:“真的不帶他去嗎?”

    “小孩子家家的,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少參合。”易天行想了想,回答道,他有自己的考慮,雖然易朱和自己在一起,戰力會提升到一種很恐怖的水準上,但他身爲人父,畢竟狠不下心來。

    蕾蕾擔憂道:“上天之后,那麽多神仙菩薩,你打不過他們怎麽辦?”

    “逃呗。”

    “如果逃不了呢?”

    “那就拼命呗。”易天行笑眯眯說道:“論起拼命的狠勁兒,我還是有的。”想了想,他寬慰著蕾蕾:“其實你不用太擔心,天上那些仙官並不如傳說中講地那麽厲害。”

    蕾蕾白了他一眼,心想你又沒有去過,憑什麽講的如此笃定。

    易天行看出她的疑慮,面色平靜說道:“這幾年我一直在做準備,說天界已經有幾百年沒有修行人上去過了。對于我來說天界是陌生的,但同時,天界對于我這種修行者,也是全然陌生的。我不是一般的修行人,這個認識讓我的信心足了許多。”

    “五年前,我面對著人間的上三天都非常吃力;四年前,在九江我面對著被師傅打地只剩兩層功力地陳叔平,也只能很慘地勉強打了平手;然后過了一年,在台灣邊上那個小海島上,我就已經有了足夠的信心可以把陳叔平干掉。”易天行笑了笑:“修法修成我這樣地,確實不多見,進步的太快了點,有時候連我都很難適應境界的提高速度。”

    “現在呢?”

    易天行微笑道:“一年前我能一棍子把大勢至菩薩砸傷,如今雖然還不是他的對手。但不至于連一戰之力也沒有。”

    蕾蕾微笑著給他打氣:“是啊,像你這樣天賦異禀,晉級如此迅速的妖怪,這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了。”

    “不對。”易天行笑著搖了搖食指。

    二人相視一眼,點點頭,呵呵笑了起來。

    第一個修道如此順利,境界提升如此之快地大妖怪,這個時候還被關在歸元寺里。

    又過了幾天。梵蒂岡與這邊的協議已經秘密簽署了,只需要一些年頭來逐步實施,涉及到某些舊事認定,還有與某處的關系,這個實施的過程,不可能在幾年之內搞定。

    反正與易天行沒關系,易天行只是來度蜜月的,雖說順路偷了點兒東西。煉了點兒東西。

    世俗事畢,易天行在羅馬機場與胖子喬道別,領著一家人回到了省城。

    省城天時正熱,冰糕攤子撐著大黑傘,攤販們都沒有什麽氣力呦喝。但生意總歸還是不錯。建築工地上的工人們還是施著工,鵬飛建築已經成爲省城內最大的建築公司,很多工期很趕,好在這家公司的待遇還不錯。各項降溫措施比較到位。

    暑熱滿地,街道兩旁偶見黃狗黑狗臥于樹蔭之下吐舌驅暑,涎流一地。歸元寺內外種樹無數,陰影滿天,阻著陽光,所以氣溫顯得低些。

    但易天行走進歸元寺地時候,陳叔平仍然表現出了懼熱的特性,正拿著一塊大白帕子不停地擦著臉上的汗。汗水打濕了白帕,在上面留下黃色雜然的漬迹,時不時還會習慣性地伸出長長紅紅的舌頭喘兩下。

    “你跟我來一下。”易天行對陳叔平勾了勾手指。

    衆人知道他要問陳叔平一些事情,也就沒有多說什麽。

    不知道那兩個人去了哪里,一直呆到傍晚才回來,回來的時候,陳叔平頭上鼓著一個大包,像是被什麽砸出來似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身上也是衣衫破爛,偶有鮮血流出。滿臉戾橫不服,眼睛里泛著凶橫的綠光。

    易天行身上沒有什麽破損,回頭瞪了他一眼,他頓時老實了一些,眼中地綠光漸漸散了。

    “這是怎麽回事?”鄒蕾蕾問著自己的丈夫。

    易天行扼扼手腕,輕描淡寫道:“臨走之前,給自己增加一點兒信心。”

    他回頭似笑非笑看著陳叔平:“你說你在天庭的近身戰力能排進前十,如果你不是吹牛的話,我會感覺安全許多。”

    陳叔平伸出長長的舌頭舔著自己臉上地血漬,看著有些惡心,蕾蕾下意識地苦臉皺眉。

    陳叔平冷冷看著易天行:“天界很大,既然你不聽我勸要上去,那就自求保著小命吧。”

    易天行眉間微微寒意透出:“要我命者,當拿命來。”

    他在歸元寺后園里又呆了十幾天,具體做了些什麽,沒有人知道。

    墨水湖畔小書店里的氣氛有些怪異。一張長桌擺在廳里,桌上擱著兩個火鍋,置了些青蔬酒水。桌旁衆人沈默著,有人在刻意說笑,回應的人卻不是很多。

    易天行挾了一筷子鴨腸到蕾蕾面前的味碟里面,皺皺眉:“又不是葬禮,干嘛這個樣子?”

    蕾蕾勉強笑了笑,招呼衆人吃飯。

    衆人食不知味地吃完飯后,莫殺和鄒蕾蕾把碗筷收進了廚房,莫殺準備洗碗,蕾蕾向她使了個眼色,她便明白了,隨著小師母走了出來。

    飯桌已經撤下去,書店廳里空空的,易天行坐在家里唯一的那把太師椅上,手里捧著個細巧的紫砂壺在啜,看著就像古時候的大地主。

    莫殺一甩手,將掌上的水珠全部蒸干,拉著易朱走到易天行的面前。跪了下去。

    “祝師傅一路順風。”

    “祝父親馬到成功。”

    “起來吧。”易天行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至于心里到底緊不緊張,別地人也看不出來。

    莫殺和易朱依言起身,老老實實地找凳子坐下。

    易天行開始做演講。

    “我走之后,有幾件事情你們要做好。”他轉頭看了一眼蕾蕾和一直沈默著地葉相僧,“你們二位得多辛苦些了。”

    他眼睛平靜望著莫殺:“第一件事情就是,莫殺你年紀大了,必須得找男朋友。準備結婚。”

    莫殺柔順的紅發無由飄動,她愕然擡首,準備說些什麽,被易天行揮手止住。

    他接著望向正傻乎乎坐著的易朱,臉上忽然露出溫和的笑容:“你啊,現在沒以前胖了,記得要保持體重。”加重語氣道:“聽你媽和葉相師傅的話!不然看我回來怎麽收拾你!”

    他又對蕾蕾叮囑道:“別太寵他。”

    蕾蕾用鼻音輕輕嗯了一聲。

    “還有就是師傅他老人家。”易天行微微眯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不知道這次上天的結局如何,萬一我沒辦法找到救師傅出來的法子……嗯,師傅已經被前關五百年,后關五百年……很可憐地,天天呆在茅舍里又出不來。人年紀大了容易無聊,你們得找些法子讓他過地舒服快活些。”

    葉相僧用清澈地目光看了他一眼。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把后園整治一下,弄個投影儀,讓師傅天天有電影兒看。不過你們得記住了。師傅這人打架本事一流,所以像超人、蝙蝠俠那種電影他是會看睡著的,給他弄些愛情片看,估計他興趣大些。”他接著小意叮囑道:“關鍵還是你們得多去后園陪他聊天唠磕,這才是他最喜歡地打發時間的方式。”

    小易朱委屈道:“俺不去成不?”

    “不成。”易天行看了他一眼,淡淡卻又堅定地打息小家夥的念頭。

    “好了,就到這里吧。”

    易天行站起身來,結束了演講。

    書店后園天井里的那棵大樹見證過易天行與鄒蕾蕾大多數地甜蜜和親熱。此時又要見證二人的分離。

    易天行輕輕撫摸著她光滑的臉頰,柔聲道:“如果三年內我沒回來,你就改……”

    鄒蕾蕾踮起腳尖,用柔軟香甜的吻堵住了他未完的話語,接著卻是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哎喲。”易天行摟著她地腰,雙眼含笑望著她,“沒把牙咬崩吧?”

    蕾蕾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嗔道:“連個印記都留不下來。氣死了。”

    “嘿嘿。”易天行摸著后腦勺傻笑。“這也不能怪我。”

    蕾蕾忽然甜甜一笑,手指上的金戒忽然變成了一把金光閃閃的金剪刀。

    易天行被嚇得不善。抖著聲音道:“天界雖然聽說美女多,但你也沒必要斬草除根。”

    “想哪兒去了?”蕾蕾臉上紅暈一閃即逝,睜著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興趣大作,“你這輩子沒有剪過頭發吧?要不要試一下?”

    “噫?好象可行,我一直沒有想到過,金棍隨意變形,那就應該是理論鋒剪,應該什麽都能剪斷才對。”

    嚓嚓地剪發聲在后院地大樹下悉悉響起,不知道過了多久,鄒蕾蕾捧著他的腦袋,前后端詳著,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走進里屋,取出上次新婚時武當山掌教真人送來的天衲布做的衣衫,給易天行換上,然后想了想,將自己手上的金剪也揣進了他的懷里。

    “鵬飛工貿的事情,你和莫殺說,不想管就別管了。斌苦那邊,你不要太過信任,小心爲妙。”易天行牽著蕾蕾的雙手,看著她地眼睛,“其實,你是我們這家人里面處事最鎮定的人,如果有什麽大事,你拿主意,他們都會聽你的。”

    “知道了。”

    她,輕輕靠在,他的懷里。

    待衆人睡后,易天行才出門,只是不知道今夜這個小書店里誰能真正的睡著,除了沒心沒肺的那個小家夥。

    月光月光,灑在地上。

    樹下那僧人緩緩轉過身來,易天行微微一笑,上前幾步,二人來了個重重地擁抱。

    “保重,我能來時,我便來。”葉相僧滿臉凝重道。

    “切莫來……你每次出現在我身來,都會帶來很多麻煩。”易天行滿臉慎重道。

    二人相視微微一笑,複又擁抱,然后分開。

    歸元寺的殿宇在月光下錯落有致地排列著,隱約可見是一面大袈裟的模樣。

    月夜下,殿宇上空靈氣一現,天袈裟之影微微拂動,一個光影倏然進入后園。

    風息時,易天行跪在茅舍面前。

    “給我看。”老祖宗略顯陰郁地聲音從茅舍里傳了出來。

    易天行低首,面無表情,雙手在空中一振,幻出無數虛影,兩枚金戒頓時化作兩柄金棍,在他地掌心呼嘯旋轉。

    “融了他!”

    老祖宗尖嘯道。

    易天行眉頭微微抖動,似乎正在與某種力量進行著抗衡,刹那間,他便將自己的真元全數散發出來,境界提至了能力地頂端,體內那顆將綻未綻的金邊青菩提猛然綻發。

    一道虛渺卻有若實質的三昧真火從他的雙眼間噴了出來,鮮紅色照遍了庭落。

    天袈裟大陣感應到了易天行的境界,緩緩飄了起來,鎮壓著他的神通。

    火苗所向,正是他手中兩截金棍並在一處的連接處。

    嗤的一聲輕響,金棍中間竟似被這三昧真火烤的發軟了。

    這是什麽樣的火焰?竟然能有如此高溫?

    易天行跪在青石板上的身軀忽然顫抖起來,雙臂肌肉全數崩緊,想要將兩截已經被大神通分開的金棍融作一根。

    “啊!”易天行一聲狂嘯,只見兩截金棍正中一片火花猛然炸開,直沖高天而去,頓時照亮了省城的夜晚。

    茅舍里也傳出來了老祖宗的一聲尖嘯!

    一雙泛著淡淡金光的巨掌無由從天而生,橫橫拍打在易天行的雙掌上。

    一股沛然莫御,驚天動地的神通直直灌入易天行的掌心體內。

    飄在寺院上方的天袈裟猛然一掙,然后緩緩飄下。

    火花已然消失,兩截金棍間只冒著淡淡幾絡青煙。

    吱呀一聲,老猴推開茅舍,傲然站在門外,籠在古舊袈裟里的身軀並不強橫,與萬古不變的月光一映,卻顯得是那樣的威勢無比。

    “師傅,我走了。”易天行收回已經連成一體的金棍,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靜靜說道。

    “早點兒回來。”

    老猴看著跪在青石板上的弟子,說了這麽一句家常話。

    有云自易天行腳下而生,似霧似氣,白流湍然,躍躍欲動。

    云勢一起,后園青石板上再無人蹤。

    極高極遠處,有一疾速飛行的人影正往高天飛去。

第六卷 梵城 第十一章 奔月

    第十一章 奔月

    粘稠的空氣擊打在易天行的臉上,身上,將他穿著的那件道袍式樣的衣服擊的呼呼作響。他飛行的速度太快了,不過片刻,便飛過了對流層,根本沒有感覺到氣流的運動,腳下的云朵産生著強大的推動力,把他往天上推去。

    又是一眨眼,平流層也過了,最冷的那一層稀薄空氣也飛過了,零下八十度的大氣溫度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片刻后,他已經飛入了離地面一百公里以上的空間,空氣已經稀薄到完全不足以呼吸,他體內菩提心一蓬,道道火元從那枚菩提心中送出,運往他的四肢各處,補充著他的能量。只是此時不再用口鼻呼吸,也不再用皮膚呼吸,這種感覺讓他感覺稍稍有些異樣。

    易天行微微眯眼往腳下望去,只見自己身后很遙遠地地方,還殘留著自己飛行留下的白色尾迹。

    遠處,大地的輪廓已經清楚地顯現了出來,渾圓的線條,幽藍的色彩,灰蒙蒙的大氣層……輪廓的背后是那無盡無限的宇宙空間,一片永�的黑暗。

    就像是一個藍色的巨球漂浮在黑暗而永遠靜止的水中。

    很美麗的景色,很讓人心悸的感覺。

    千萬年來,人間的凡人們都無緣接受這種感動,除了這個世紀升天的宇航員能夠親眼看到,也就只有他這種神仙層次的存在有此福緣。

    便只想得一想,腳下地云團仍然在不停加速,四周稀薄的空氣里充斥著被陽光照耀形成的電離子。越往上去,溫度愈來愈高。

    太陽在黑暗的宇宙遠處散發著光毫,給這個小小的星系補充著能量。

    易天行微微眯眼,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昂首向天,享受著一千度高溫的環境,享受著太陽光毫無阻礙的直射,不停吸納著那些與自己體內真元性質極爲相似的能量。

    他腳下地云漸漸淡了。

    他腳下的地球漸漸顯出整個身體來了。幽藍的,安靜的漂浮在自己的腳下。

    遠處,有一個半片幽暗,半片光亮的人類飛行器安靜地飛入黑暗的空間里。

    易天行此時正飛在地球光亮一面與黑暗一面交接的地方,腳下仍然沒有減速,不過片刻便超越了所有地近地衛星。他下意識地扭頭往下望去,只見腳下一片虛空,地球已經現出了她的整個面貌。

    身體的肌膚已經感覺不到太多空氣粒子的摩擦。只感覺著側方灼目的太陽光線。

    身后是無盡地黑暗,黑暗的宇宙幕布下散散灑著些繁星,看上去十分美麗清晰。

    他已經身在太空。

    出了電離層之后,他腳下的云團便漸漸沒有顔色,道力吸噬也無法借力而行。身體漸漸在真空之中緩了下來。

    易天行靜靜漂浮在太空里,扭轉身子,回首對著那個藍色的星球,看著星球上山脈河流大海沙漠。看著黑暗中某些國家城市里地微弱燈光……他微微側側頭,皺皺眉,似乎在想些什麽,然后張了張嘴說了句話。

    他一張嘴才發現自己無法發出聲音,微微一笑。

    他說的是兩個字:“漂亮。”

    欣賞完畢,體內菩提心微微一振,天火被擠成無數小的片段,源源不斷地送往他的腳掌之下。

    哧的一聲。天火苗從他的腳下噴了出來,強大的加速度讓他的身子猛然一抖,然后直直如箭,朝著宇宙中地某處進發。

    太空之中,道袍不飄不動,淡淡包裹著他的身體,飄然若仙。

    在很遙遠的地方,月球散著光芒。上面的月海和環形山隱約能見。正在召喚著他。

    遠地衛星也被高速行進中的他甩在了身后,和人類的世界真的告別了。

    上天的道路有千萬條。但易天行知道地只有這一條,其它地道路似乎在這最近的數百年里都失效了。他地腦中牢牢記著美國宇航局相關的資料,此時在浩翰的宇宙空間里飛行,完全吻合著當年阿波羅的行進路線,只是起飛的時間地點與飛行的速度都不一樣,所以進行了很大的調整。

    他飛的太快了,腳下噴的天火不停地加速,片刻間,已經成了宇宙空間里快速航行的一顆小行星,如果他此時還會流汗,會蒸發的話,可能會變成一顆小慧星。

    沒有任何聲音,身邊沒有任何物體,身后的地球越來越小,前方遙遠處的月球卻沒感覺增大。

    一種前后無著的孤獨感占據著他的心房,舉目四顧,無邊的黑暗中,無數的星球泛著光,遠處的繁星浩如煙海,遠處那顆太陽看起來也並不怎麽宏偉明亮。

    一片寂寞。

    或者人類的修真之所以要斷情絕性,便是要學會忍受修道途中的孤獨和寂寞。

    但易天行不是人類的修真,他的雙手緊緊貼在自己的大腿上,雙目貪婪地欣賞著宇宙里的美景,嘴里輕輕哼著無聲的歌曲。

    “I beleive I can fly……”

    不知道要飛多久,于是他干脆沈下心來,一面小心翼翼地噴著天火,一面在腦中盤算著自己的計劃,面色有些陰沈,只是在星晖與黑暗交雜的宇宙里,這種表情有些多余。

    飛行在太空之中。有種空蕩蕩的感覺,這種感覺更多地是加在心房上的。

    沒有什麽對照物,太陽,月亮,與地面上的太不一樣,所以對于時間的感覺也有些模糊。

    易天行不知道自己飛了多久,只是覺得飛地很無聊,遠處亘古不變的星辰再美麗也有了審美疲勞。偶爾從幾萬公里外掠過的小星塵才會引發他的興趣,但他又沒有時間去抓一個來玩。

    好在修成菩提心后,在省西山谷與大勢至一戰,境界又有了質的飛躍,斌苦那幾滴甘露在這一年多的修行里發揮了作用,易天行體內的火元似乎無窮無盡,沒有能源枯竭之虞。

    易天行一邊飛著,一邊快要睡著也。眼皮子有些沈重,迷迷糊糊想著,自己似乎很適合帶領(或者代表)人類去宇宙的深處開疆辟土。

    枯燥地飛行仍然在繼續。

    也許過了很久很久,或許只是離開地球幾個小時而已。

    易天行雙手仍然貼緊著自己的大腿,以最快的速度飛行著。下意識里擡頭看了一眼。

    一個圓圓的,反射著光亮的,顯得有些黃的荒涼的星球在並不遙遠的地方,懸浮在黑暗之中。

    微笑浮上他地唇角。腳下的天火倏地收回體內,感應著月球處隱隱傳來的引力,調速著自己飛行的軌迹,靠了過去。

    途中天火再出,推動著他向月球飛去。

    月亮越來越近了,那輪在人間看上去像個玉盤一樣的家夥,終于在易天行地眼前露出了真容。

    月球,就像一個被粗糙匠人打磨的並不光滑的圓石。

    在月球的表面。有些高高地環形山和暗區清晰可見,以易天行的目力,甚至有看見大片原地上的微小丘陵。

    他小心翼翼地調整著姿式,從月球的上空掠過,畫了一道圓美的弧線,倏的一聲,飛入了月球的背面。

    一會兒時間之后,月球背后某處地面。傳來一陣震波。

    月震向來級數很低。這次月震的級數相較而言高了許多,月球正對地球這面還放著某個國家地探波儀。馬上將這次震動記錄了下來,傳回了地球。地球上的科學家們就此次月震研究了許久,得出了許多結論,同時對于借此對月球內部結構多了些計算的資料。

    “計算失誤!”

    易天行全身被埋在月球上的灰塵里,深深地砸了進去,月球灰還在他的身體上空飄浮著,像是一朵小型灰團。

    此地是月球背面的東海,月球正中央的一片大平原。

    月球的這一月永遠是背對著地球,所以人類永遠無法直接觀測到,易天行選擇此處著陸,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只是數學確實是他最差地一門學科,初始速度沒有算好,所以摔地比較狼狽。

    好在月球的引力小,他地身子骨結實,站起身來,拍拍身上道袍的灰,便像個沒事兒人一樣。

    菩提心仍然在源源不斷地供給他身體能量,而他也習慣了不從外界的空氣中吸取氧分,此時站在月球背面,真空的環境里,也還比較適應。

    四周極黑,看來月亮此時正運行到了地球的背后,易天行金瞳一閃,頓時將四周的環境攝入眼中。

    所謂平原,仍是荒漠,淺淺一層灰覆蓋在地面上,一片寂寞,顯得十分荒涼。

    易天行盤膝坐下,開始打坐冥思,恢複自己的真元,調整自己的境界。

    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睜開雙眼,瞳中金光一閃,緩緩站起身來,一道神識灑了開去,淡淡揮拳,拳出無風,卻無由帶動了月面上的灰礫輕輕滾動。

    緊接著,他的身體化爲一道灰色的輕煙,向著這個荒涼的月球某處疾奔而去,月球引力低,所以他飛的格外迅捷。

    緊接著,他又狂奔而回,向著月球上另一個方向奔去。

    緊接著。他再狂奔而回,向著月球另一個方向奔去。

    緊接著,他傻傻地回到原地,嘴唇開合了幾下,雖然沒有聲音,但很明顯可以看出他說的是:“北在哪里?”

    在九江與陳叔平神識互通,與斌苦嘀咕一年,前些天又和陳叔平促膝談心。他知道去往天界地通道,其中有一條便是隱藏在月球北極的一個深深的環形山中,應該是皮爾里環形山。

    在那個環形山脈上方,終年可見陽光,溫度平均在五十度左右,十分適合。而很奇妙的,在那個環形山底,永遠見不到陽光。更不可能被地球上的人類觀測到。

    可問題是:

    北在哪里?

    易天行的探月之行遇見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他找不到北了。

    太陽從月平面下緩緩升了起來,刺眼的陽光照耀在易天行地身體上,他微微眯眼,搭起涼蓬去看那處于我們星系之間的�星。

    陽光照耀在月球背面。氣溫快速升高,易天行不再需要火元抗寒,感覺十分舒服,體內的煩悶之意也漸漸消褪了些。微微一笑,有些后悔當初對星座學不怎麽感興趣。

    他腳尖輕輕踩上月面上的一塊石頭,身體拔高而起,直上高空,扭轉頭往地球的方向望去。

    只見一個微藍泛著白光的天體,正遠遠地挂在月平面上方不遠處,離月面顯得特別近,感覺也不是很遠。似乎觸手可及。

    那就是地球,正露出發光的那一面。

    易天行金瞳再閃,強悍的目力辯識著遙遠藍色星球上地大陸形狀,勉強認出一個大洲的海岸線,確定了地球上的南北極,只是很遺憾,中國的部分被隱在黑暗之中,也不知道省城的燈火是在哪一處。

    不知道家里人怎麽樣了。

    只不過分開一會兒。但與人間完全不一樣地孤單淒清環境。讓他站在月亮上,開始思念地球。

    依靠觀測到的地球南北方向。易天行校正了自己狂奔的方向,沈著臉,直接朝月球的北極奔去,問題在于,誰說地球上地南北極方向就是月球上的南北極方向?

    但易天行知道自己跑對方位了,因爲和神識里陳叔平的地圖記憶很相似,而且最關鍵的是……在他靈台深處,隱約可察前方某處有一股絕對並非人間能有,但也絕對不是天然形成的能量源泉。

    向著那處能量源泉奔跑著。

    陽光愈來愈烈,溫度愈來愈高。

    易天行心里充滿著緊張興奮,還有一絲絲的期盼。

    天界究竟是什麽樣子?和傳說中的天界是不是一個模樣?

    每一步踏出,便有數公里之遙,片刻間,易天行來到一個環形山口,不知道這是不是皮爾里環形山,毫無蔽擋的陽光照射在環形山口上,耀耀閃光,而往下一看,卻是黑暗至極地無底深淵,不知有多少米深。

    一股若有若無的能量從環形山底傳了出來。

    易天行雙手結了個定心手印,面色漸趨平靜,整肅了一下身上的道袍,對著環形山底拱手一禮:“俺來也。”說完這句話,他便輕身一縱,往環形山底跳了下去。

    初始還有光亮在山壁之上,漸趨黑暗不可見物。

    易天行的金瞳自然能看見那些粗糙的岩壁,但他沒有心情照看四周,只是沈默著,注視著腳下最深的那個黑點。

    不知道下降了多久。

    轟隆一聲,易天行雙腳著地,震起滿地灰塵。

    這聲音落入易天行耳里,卻是讓他吃一驚,月球上空氣稀薄的等于沒有,所以聲波無法傳遞,此處卻傳來聲音,難道這里有空氣?

    金瞳一閃,發現黑暗的環境中彌漫著某種氣狀物體,比空氣要凝厚一些,卻比白云要透明一些,說不出地古怪。

    黑暗中傳來一個老人地咳嗽聲音。

    易天行心頭一緊,眉尖微皺,緩緩握緊了拳頭。

    “仙家,你領命下凡,卻滯于人間不歸,時辰已過,稍后自去天宮功曹處領罰去吧。”

    易天行眼中寒光漸盛,料不到自己破漏百出的計劃連實行地機會都沒有,就被天界的人識破了。

    一個小光點從黑暗里亮了起來,如同熒火一般。

    易天行下意識往頭頂望去,卻又是一驚,上面是一片黑暗,看不到出口。

    這個小光點很奇怪,散發著的毫光漸漸彌漫,卻是很有效地控制著范圍,在光圈之外,便是全然黑暗,全沒有光線外泄的情況。

    易天行沈聲對著那個小光點說道:“領罰?在下可曾做錯了什麽?”

    “噫?”小光點處的聲音忽然激動起來,光點迅疾擴大,馬上照亮了整個環形山底部。

    只見原本黑暗的山坑之底,竟是一片青石平地,石地之上有一個木桌,桌上放著幾張黃舊紙卷,一方硯台筆墨,桌旁正有一個穿著如云大袍的老者。

    老者雙眼緊閉,似是不能視物,面上肌肉抽搐,無比激動:“莫非不是犬仙官來了?”

    易天行一愣,這才知道這位天界的看門人以爲自己是陳叔平上天複命,趕緊微笑道:“這位仙人,您可是識錯人了。”

    盲眼老仙人哈哈大笑了起來:“莫非小友乃是人間修真,來赴天界?”

    易天行拱手一禮道:“正是。”

    盲眼老仙人無比欣喜,欣慰歎道:“終于有一個了,終于有一個了。”手指哆哆嗦嗦去摸桌上的毛筆,又去研墨,忙的個不亦樂乎。

    易天行有些糊塗,心想這位怎麽如此開心?

    “幾百年了,我道門終于又有弟子得成大道,真是老懷安慰。”

    盲眼老仙人用手輕捋颌下銀須,卻沾了些墨汁,看著有些滑稽。

    易天行微微皺眉,卻不敢多生事端,一禮道:“請仙人多加指教。”

    此處終年不見陽光,也不得大放光明,以免被科技日益發達的人類探測到,或許,這便是天界爲什麽選擇一位盲眼仙人守在此處的原因,

    這位盲眼仙人乃是天庭接引人間成大道者的接待人員,只是這數百年來,人間戰亂紛爭,繁華繞心,再也極難有人類能夠憑借自身之力修道成仙——等于這位老仙人便在這個月球下藏著的接待處空等了數百年,常年的孤清無聊,除了天上強橫仙官下凡時要經過此處,再也無人來過。

    然而像陳叔平這樣有后台的仙官下凡,盲眼仙人只得拱手相送,從無任何機會執行自己的職務,已然無聊至死。

    不料今日,終于有個人間修真得成大道,這怎不叫盲眼老仙人喜出望外?

    只聽得“啪!”的一聲,老仙人肅容現于面,將毛筆重重地擱在硯台上,一板一眼道:

    “姓名,性別,籍貫,門派,年齡,有無介紹人,速速道來!”

第六卷 梵城 第十二章 深藍之上

    第十二章 深藍之上

    “俺家本住在蘇州的城邊,家中有屋又有田……”

    這當然只是易天行的內心獨白,在幽靜的月球環形山底部,他沒有調笑以減緊張的心情,老老實實回答道:“鄒易,男,十堰,武當……一百四十二歲,介紹人無。”

    一百四十二歲,是他估算的人類修真可以修煉到自己現在境界的年數,胡謅的一個。

    “原來是真武大帝門下弟子。”盲眼老仙人幽幽道:“難怪身上有景霄大雷琅書大成之息。”

    易天行微微一笑,自躍入這個環形山中,他便已經暗運道訣,將景霄大雷琅書功法運遍全身,果然糊弄了過去。眼前這位盲眼老仙人不知是何等人物,易天行暗用心經品觀,發現對方境界也不過爾爾,與自己相差甚多,怎的天界卻派這樣一人守在緊要入口處。

    盲眼老仙人一面說著,他面前木桌上的硯墨卻自動轉了起來,墨塊在硯台海里研著,微微聲音,讓人感覺十分滑潤,也不見他如何動作,擱在硯台上的毛筆也自己豎了起來!

    毛筆宛如被一只無形的手握著,平空來到硯台之上,微微點頭蘸了些墨汁,一本厚紙也被掀開了新的一頁,毛筆柔軟的毫尖開始在那頁紙上寫著字。

    這迹像看著真有點兒神奇。

    易天行雖然自忖自己憑借道力外運,可以握住比這根毛筆重上數萬倍的東西……但看那盲眼老仙人似乎並未動用什麽仙訣,這些筆墨紙硯便乖乖的聽話,按著他的想法在運轉。

    黑色的毫尖在紙面上柔柔地寫著,沒有人握著筆杆,看著很詭異,不過片刻。紙上便錄下易天行報上的諸項事由。

    盲眼老仙人輕輕搓了搓手,四面八方包圍著二人的黑暗中倏地飛出一個盒子,根本看不清是從哪里飛出來地,老仙人小心翼翼地將紙吹了吹,然后慎重放到盒子里。

    盒子又飛回了黑暗之中。

    “好了,可以進去了。”

    易天行微微挑動眉梢,心想這天界的戶籍管理制度也太散漫了些,但他此時自然不會多說話。滿臉平靜地一拱手,便隨盲眼老仙人往里走去。

    隨著他們的移動,照亮環形山底約摸兩米方圓的小光點也隨之移動。

    不過走了十幾步,光源便照亮了前方環形山的石壁,石壁粗砺,應該是天然形成。

    “還未請教老仙人仙號。”易天行很隨意問道,心里存在和這位盲眼仙人套套瓷,爭取將來進出天界方便的想法。

    盲眼老仙人皺眉想了想:“小仙名諱。還是不用提了。”接著從身旁的黑暗中平空抓出一枚玉符,玉符在黑暗中幽幽發光,老仙人叮囑道:“下面通道,直通南天門,只是路途頗遠。而且路上會有天光洗身,仙友切記,切莫以自身功法與天光相抗,只須靜氣凝身。意遊體外,便可順天光直達天門。”

    他接著說道:“到南天門后,會有值日功曹並相關人員查核仙友身份,然后登入仙籍,分發住所及相關配套設施。”

    易天行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到南天門對著四大天王,雖然打架估計不怕什麽,但被人瞧出自己身份來。那就不大好了。

    “老仙人,您一直呆在此處迎接人間修真,數百年間只怕也會寂寞吧。”

    盲眼老仙人呵呵笑道:“仙友既成大道,當知寂寞本是外魔,既然登入仙籍,自然不懼此象,數百年彈指即過,不過是幾場大夢罷了。”

    易天行微笑一禮。走向岩壁。

    果不出其所料。當他走近岩壁時,岩壁緩緩開了一道縫。石縫愈來愈寬,形成一道全無人工雕琢氣息的洞口。

    洞中一片漆黑,易天行回首向盲眼仙人行了一禮,恭敬道:“晚輩這便去了,日后來看望老人家。”

    盲眼仙人微笑道:“入得仙界,再出來便難了。”

    這話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易天行面色平靜,心里略微有些緊張,雖然他現在地境界應該比天庭里大多數的神仙還要更加強大,這從他與大勢至菩薩與陳叔平的數度交手中就可以看出來,但面對一個全然未知新鮮的世界,他仍然如平凡人一樣,心下惴惴。

    他深吸一口氣,踏入了岩壁裂開的石縫中。

    后腳一觸地面,身后的石縫緩緩合上。

    回頭一看,盲眼老仙人正在緩緩揮手與他告別,他也笑了笑,揮了揮手。

    石壁漸漸合攏,中間看不到任何細微的裂縫,盲眼老仙人歎了一口氣,忽然間唇角微擅,似乎想到了什麽,驚訝歎道:“哎呀,這位仙友似乎是肉身成聖……這個……這個……難怪竟看不出來他境界到了何等地步!”

    他本以爲這位真武上帝門下弟子不過是個境界普通,始窺天道的普通仙者,但此時想到某些往事,卻是無比震赅。

    肉身成聖者,天庭這千萬年來,也不過出了兩位,這兩位均是在天庭上留下濃墨華彩地一筆,雖然都是天庭的恥辱,但衆多仙官卻是記憶猶新。

    一位乃是當年海邊一頑石,后來化身猴形,被招安爲天庭養馬仙倌,后來的齊天大聖,曾經大鬧天宮,棍打十萬天兵天將,挑丹爐,砸殿匾,嚇煞玉帝慘呼佛祖救我。

    一位乃是大仙女與楊君所生之子,大仙女慘被玉帝打壓于山中,其子終于于澗中覓得寶劍,劈開桃山,救出大仙女。鬧得天庭不善,逼得玉帝只得分封灌縣由他胡鬧。

    此二位,均是天庭史上最強戰將。

    那先前進去那位,又會是何等樣人物?

    盲眼老仙人歎了口氣,又坐到了書桌之前。

    啪的一聲響指,光點湮滅,月球皮爾里環形山底黑暗重臨,回複數百年間的寂寞。

    岩壁地背后是一個長長的甬道。地上天花板上包括兩邊的石壁都不知道是什麽材料做成的,連一點放射微光都沒有,全部是絕對地黑暗。

    易天行金瞳一閃,眼中本身便有光源,頓時將甬道內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沒有水,沒有泥土,有的只是光滑干淨的四壁和彌漫其間那種奇怪的氣體。較空氣更凝滯,較煙霧更透明。

    他緩緩向前走去,腳掌踏在那些奇怪材質的地板上,每前一步,境界便提一層。心境便甯一絲,信心便多一分。

    對于天界的害怕,只是每一種智慧生物對于未知地害怕——或許真的接觸到了未知的事物,我們才會訝然歎道:“原來就是這樣啊。”

    易天行此時的心理活動便是這樣。離天界一步步近了,膽子便漸漸大了起來,走的也越來越快。甬道的前端有一個向下的石階,彎曲向下。

    緩緩向下走著,約摸走了一兩公里的地方,易天行終于看見了天界地門。

    洞中一片干燥,前方有兩個奇形怪狀地石雕,雕像並不宏大。中間是一個半圓形的石拱門。

    石拱門中間飄漾著各式泛著流彩,卻顯得很清靜地氣霧。

    看不見石拱門后面是什麽。

    易天行微微眯眼,走上前去,輕輕伸出食指點到那些不停流動的氣霧上。

    指尖所觸之處十分柔軟,微微向下陷去,卻馬上彈了回來,感覺似乎是由奇怪氣霧組成地一道膜……膜后隱隱有著很強大的力量傳來。

    易天行皺了皺眉,想了想。又盤膝坐下。開始冥思調整。

    如果換作別的人,可能會搶先一步就沖進去。但他這人平時看著散漫怠懶,但臨著重要關頭,卻是十分小心,只到確認自己已經調息到了最佳的狀態,他才緩緩站起身來,脫下自己身上火烷布織成地道袍。

    道袍上密密的小眼穿著青色絲線,這些絲線是歸元寺后園鐵蓮抽絲而成的。鐵蓮十分堅韌,當年易天行使出全身力氣才能掙斷一根,之所以鐵蓮會有如此功效,全是因爲常在湖水之中,受老祖宗某些分泌物的滋潤。

    而縫的工作,是蕾蕾用金針一針一眼縫好的。

    道袍很結實,可以耐天火,鐵蓮也很結實……但都沒有易天行自己的肉體強悍,他不知道那層光膜之后是什麽力量,或許就是盲眼老仙所說的天光,他愛惜自己地衣物和蕾蕾的心意,所以不敢冒險。

    他脫下衣服,放入了陳三星送的空間袋里,想了一想,將手上的金戒也褪了下來,連著那枚盲眼老仙人給的玉符塞了進去,然后皺眉,似乎十分爲難,張開嘴,便把小小的小書包一口吞了進去!

    以他目前肉體的強橫程度,防火效能,空間袋放在他的肚子里,估計是世界上最安全地一種選擇。

    指尖再觸光膜,仍然是有彈性往外彈開,易天行微微皺眉,像按電梯一樣,使勁往里面按去。

    噗地一聲,就汽球被戳破一樣,他的食指頓時戳進了光膜里,馬上能感覺到已經進入光膜里地那截手指感覺到一絲涼意,還能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吸力。

    易天行瞳孔微縮,此時有兩個選擇,把自己的手指拉回來,還有一個就是順著這股強大的吸力進去。

    這不用多想,易天行唇角泛起充滿自信的一笑,腳尖緩緩離開地面,放棄了與那股強大吸力的對抗。

    嗤的一聲,他整個人都被吸入了那個光膜之中,很奇怪的是,光膜上沒有留下任何破口。仍然是不停流動著。

    易天行被吸進了光膜里!

    他強睜著雙眼,瞳孔微縮,盯著遠方那個小光點。

    光膜之后,是比宇宙還要黑暗的空間,只在極遙遠的地方,有一個隱約可見地小光點,也正是那個小光點正在散發著堪比天地之威的吸噬力量,似乎是要把他吸到那里去。

    易天行依盲眼仙人的吩咐。沒有用自己的神通與這吸力對抗,安靜地在幽暗的空間里,順著那個吸力不停前進著。

    如果按著人類世界的物理規則,那個方向應該正是月球的正中,也就是遙遙指著地球的方向。

    強大地吸力作用在他赤裸的身體上,讓他身上的汗毛都微微豎立了起來,滿頭短發也豎了起來,看著就像是一個肉形毛筆。

    光來了。

    純正的淡色光芒從那個光點射了過來。倏然間穿透了他的全身,讓他微微一震。

    易天行悶哼一聲,感覺有無數的細微粒子正穿過自己的肉體,然后疾速向后射去。這些粒子似光非光,卻能從自己的身體里穿過去。要命地是,這些粒子似乎有質量,可以與自己的肉體接觸,與中微子那種變態還不大一樣。

    這就慘了。原來天光是這麽慘的懲罰。

    無數的粒子,彌漫在那個通洞中,通洞之外是無邊無際的絕對黑暗。

    這些粒子穿過他地身體,總會和他強悍肉體里的某些組成碰撞,雖然每一粒粒子的碰撞是那般的輕微,但此時地空間通道里天光柱直射著易天行飛行的身體,不知道有幾萬幾億幾億億個微粒正不停沖刷著他的肉體,就像是無數把小鐵刷子一樣。刷著他的身體。

    粒子的分布很均勻,所以沒有影響易天行飛行的姿式,但那種癢痛感卻清晰地傳入了他的神識里。

    他悶哼一聲,感覺身體上每一個毛孔都是被洗涮著,如果換作任何其它人的肉體,只怕此時已經是血肉模糊,可見白骨。

    縱然他是金剛不壞之身,此時也有些受不了。每一平方毫米都傳來很細微地又痛又癢的感覺。讓他神識微蕩。

    他不知道,一般的人間修真者能夠得到天庭召喚來到這個通道時。已經是靈體的存在,這些天光是用來洗涮靈體里殘存的汙垢……像他這種肉身成聖的家夥,自古到今也沒幾個。

    而他此時的境界也還比不上師傅他老人家,所以受苦是難免的。

    易天行又一聲悶哼,即使是他勉強用坐禅三昧經遮蔽了五識,卻依然難以抵抗痛癢感不停地往自己地腦子里鑽去。

    這種感覺很難受,就像一個大老爺們兒被人縛在床上,然后旁邊N個赤裸美姬拿著羽毛在你全身刷。

    你癢,卻撓不到。

    你脹,卻沒辦法。

    光點越來越近,易天行所受地苦楚也越來越盛,他終于受不了了,把心一橫,把盲眼老仙人的叮囑抛諸腦后,體內菩提心微微一抖,一聲冷哼,將天火從體內散了出來,從他地眉間噴出,形成一道紅豔豔的天火屏障,擋在自己赤裸的身體前。

    充斥在空間通道里的微小光粒終于碰見了阻礙,十分不耐煩地擊打著天火屏障,如同太陽風一樣,將易天行眉間噴出的天火屏吹的猛然向后搖擺,火苗一直拖到易天行的身后,就像拖曳著一個長長的尾巴。

    易天行這個時候在通道里,就像一個被太陽吸引著前行的慧星!

    好在稠密而異常高溫的天火終于幫易天行擋住了大部分微粒的沖刷,他感覺舒服多了。

    不知道飛了多久,前面那個小光點越來越近,吸力卻反而弱了一點點,易天行已經能夠透過身前的天火,看清楚那個所謂光點,原來就是一片幽藍的物質,卻不知道是什麽,不知道那片深藍之上。等待他的是什麽。

    在這個時候,一直順利的天界之行,終于發生了小小偏差。

    在那道光的微粒沖刷下,易天行眉宇上噴出的天火愈來愈亮,似乎這種都是極可怕地物質之間産生了什麽樣的反應。

    易天行身前的光粒越聚越多,天火的顔色也越來越深。

    幽藍的那處已經隱約可見了,易天行卻覺得自己所受到的阻力越來越大。

    頭頂的光團漸漸發出嗤嗤的響聲。

    沒有任何思想準備,轟地火團一蓬。他頭頂的天火與微粒越積越多,終于到了某種臨界點,猛然爆炸了開來。

    一連串震蕩波在直直的空間通道內回蕩著,瞬息間震的空間有些扭曲。

    強大的能量,頓時將易天行赤裸的身體震的偏離了空間通道。

    很幸運的是,發生爆炸地時候,離天界的位置已經很近了,易天行狂嚎一聲。身如遊龍一遁,強行一扭,生生鑽進了那片蔚藍色的物質之中,只是強大的爆炸威力,讓他的運行軌迹發生了小小地偏差。

    水花四濺。

    沒錯。是水,是純淨而沒有味道的水。四面八方都是這種水包圍著。易天行收了自己的天火,遊在這宛如藍色水晶一般的水下世界中。

    原來……通道地出口是一汪不知深淺,不知置于何地之上的藍藍水中。

    他有些惘然地遊動著。向著水面之上的天光處遊去。

    方向已經偏了,那這片水面之上,肯定不是天庭的南天門,那會是哪里呢?

    帶著一絲興奮和好奇,易天行沿著水底的礁石向前方遊去,前方海底漸淺,估計離岸越來越近。

    “嘩!”的一聲。

    易天行從水底冒出頭來,水花從他的臉上流下。他張大了眼睛,看著頭頂四周的景色。

    原來這是一汪碧湖,湖面並不是很大,湖心卻是極深,所以泛著幽幽地藍色。湖水極爲清澈,似乎從來沒有受過汙染,先前他脫身而出的震動也沒有令湖水變渾,證明湖底根本沒有一絲淤泥。

    岸邊是隨意砌著。卻巧合天意的石塊。石塊之上,是一些在人間沒有見過的樹木。樹葉嫩青,迎風搖擺……更遠處,隱見高山雪頭,空氣里一片清冽,十分干淨。

    擡頭往上看去,只見厚厚的云層遮著天空,卻讓人感覺不到壓抑,白色的云卷動著,微微飄浮著,天空里沒有太陽,卻有萬丈毫光溫柔地從云層里均勻地灑下來,照亮了這個世界的每一處角落。

    “真是人間仙境啊。”易天行癡癡地站在半人深的湖水中,看著四周美景喟歎道。

    馬上他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自嘲道:“傻子,這本來就是仙境。”

    “你是誰?”湖邊傳來一個怯生生地女子聲音,聲音很好聽,很蘿莉。

    易天行馬上變成真地傻子,癡呆十足地轉過身去,這才發現湖岸邊上有一個女子正站在水中,全身赤裸,只拿著一件濕透了的衣裳護在胸前,看著十分柔弱可憐。

    他剛才光顧著欣賞天界美景,心神激蕩,一時沒有放出神識去探,所以沒有注意到有人存在。

    那個女子約摸十六七歲年齡,粉肩滑嫩露在外面,一件濕透了地小肚兜勉強護在胸前,卻擋不住內里春光外泄,隱見小桃突于豐雪之上。

    易天行終于將目光擡上來了一些,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微濕秀發披肩,長的很漂亮……嗯,就是那種除了漂亮說不出別的形容詞的漂亮。

    “仙女兒?”

    易天行渾身一陣惡寒,斷然想不到自己的天界之行一開始,便落入了世界上最最俗的那種套路——一到異世界,便能看見美人出浴。

    他睜著驚恐萬分的大眼睛,心想莫非自己的命運,便是要來天界打造一個……大大的后宮咩?

第六卷 梵城 第十三章 睡美人

    第十三章 睡美人

    “你是誰?”那個美麗的仙女玉肩微抖,看著就像無辜的小羊羔一樣,有若秋水般的眼瞳里含著淚水,十分可憐。

    易天行這才想到自己還是全身赤裸著,在人間的時候,他裸慣了,所以一時沒注意到這個細節,但想來仙女姐姐忽然看見一個全裸的大男人,估計受嚇不淺。

    但他忽然想到,您能裸,咱憑啥就不能裸咧?

    他瞳中微光一閃,心經品觀之法掃過那位半裸仙女的身體,微微皺眉,這位仙女看著柔弱,但境界著實不低,竟似乎比陳叔平還要強些。

    天上哪有這麽厲害的仙女?

    也只能怪自己孤陋寡聞了。

    他趟著湖水,向岸邊走去,離那個仙女越來越近,那仙女見他走了過來,嚇得更是不輕,渾身抖動著。

    “不要過來!”

    仙女柔弱的臉頰上有兩行清淚緩緩流下,如此楚楚,誰不憐惜?

    易天行爲難地笑了笑,解釋道:“這位妹妹,在下誤闖此湖,還請原諒則個。”自然而然的,他一入天界便開始學古人說話。

    那仙女妹妹忽然擡頭偷看了他兩眼,臉上紅暈一現即逝,用蚊子般大小的聲音說道:“煩請仙官轉身少許。”

    易天行醒悟了過來,一拍腦袋,便轉過了身子。

    湖水很清,易天行站在水中轉過身來,把自己的光屁股亮給了仙女妹妹。

    他的唇角泛起一絲微笑,似乎猜忖到了什麽。

    果不出其所料,湖水忽然一震,水流里一股勁力從他的背后殺了過來!

    那道隱在水中的暗勁,乃是最正宗的仙訣!

    易天行腳掌一踏湖底淨石。輕喝一聲,身體破水而出,在空中急旋,灑出滿天水花,而他的人也借此旋轉之力,如同一個陀螺一樣,猛然向那個半裸地仙女撲去。

    仙女柔弱,此時的臉上卻是顯出了驚愕的神色。似乎想不到易天行的境界足以避開自己的偷襲。

    但旋即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狠意,雙手在胸前一召仙訣,一股淡淡的氣息從湖面上攏了過來,集在她的胸前。

    她這一施法,一直護在胸前地濕內衣自然落入水中,一片白晃晃的春光蕩漾著,落入易天行的眼中。

    電光火石的一刻。

    兩個人同時在湖面上消失,卻在下一刻卻又同時出現在湖面上。重重地摔入淺水灘里。

    出現之時,易天行已經像一個八爪章魚一般纏住了全身赤裸的仙女,手摟著對方的背,用自己的胸膛壓住對方的柔軟,雙腿絞著對方地大腿。

    他如今的境界已經足以在須臾時刻內做出足夠快的反應。更何況這位仙女的暗算他早已料到,以有心對無心,自然占了上風,以極快的速度。以強悍地力量生生制住了這個看似柔弱,下手卻毫不留情的仙女。

    重重地摔在淺灘上,此時易天行與那位仙女都沒有穿衣裳,赤裸著糾纏在一起,畫面看著十分香豔,而易天行感覺身上壓著的那有若凝脂般的柔軟滑膩身體,也是有些爽。

    他懷中地仙女眼若丹鳳,輕輕一眨。瞳中卻是發出一道淡黃色的光芒來。

    易天行不知道這道光有何厲害,不敢怠慢,一低頭,便重重地砸在仙女脆弱的下颌上。

    一聲痛呼,仙女妹妹眼中淚珠直下,口中卻是喚出一道仙訣,召出一柄小劍,自天而降。狠狠劈了下來!

    易天行此時正抱著滿懷軟玉。舒服的很,心里卻是想著要看看這天界的人物到底修煉到何等地步。眉頭一皺,便沒有讓開,任由那柄由天而降的小仙劍劈在自己的后背上!

    一聲悶響,非金玉之聲從他的背上響起。

    那柄小仙劍砍在他地金剛之身上,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反而仙劍上的靈氣卻全然震散,仙劍慘然無力落入湖水之中。

    仙女妹妹哪料得這厮竟然如此厲害,眼中露出驚怖神色,喃喃道:“你究竟是誰?”

    一連串動作,易天行已經明了懷中這個赤裸著的仙女看著柔弱,其實心志堅毅,一刻也沒有停止殺了自己的念頭,不由微微一笑,解釋道:“這位仙女妹妹,我只是偶然來此洗澡,何必動刀動槍的?”

    那仙女渾身赤裸被他壓著,身子骨早已酥了一半,心頭早已羞死,再聽著這年青男子在自己的耳邊輕聲說話,更是說不出的心慌,結結巴巴說道:“你快起來。”

    易天行臉上微笑著,反正他臉皮很厚,看不出來有沒有別的意味,雙手還是牢牢地摟著仙女,手指下意識地在對方背上滑了一滑,又惹得那妹妹身體微抖。

    仙女嘤咛一聲,臉上紅暈再現,接著卻是戚容大盛,眼淚汪汪地。

    “我地身子都讓你看去了,還摟了抱了……”仙女哭泣道:“叫我以后怎麽見人啊。”

    按照傳統的故事脈絡,易天行這個時候應該說,我來負責,你嫁給我好了,然后找個機會把對方正法,再找個機會流露出愁容,說自己家中有個母老虎,偏這母老虎無過無錯,與自己情深意重……自然,仙女妹妹便會忍辱負重,黯然悄悄遠去,于十月之后誕下一麟兒,養到十八歲,再囑附孩兒去人間與自己親生父親相會。

    靠,世界上哪這麽多傳統戲劇。

    易天行眼睛睜地比牛鈴還大,咳嗽兩聲說道:“看都看了,妹妹莫要慌張,待俺起身再說。”

    事情似乎正在向和平的方向發展。

    易天行的手指離開那光滑的后背約一毫米。他對仙女的壓制也約微松了一分。

    他的頭側向一邊,免得看見仙女妹妹嬌嫩地胸部,所以他沒有看見仙女妹妹眼中閃過的一道寒光。

    但他本來就沒有被偷襲的準備,因爲……他準備偷襲!

    易天行霍然回首,一張嘴,一個金色的光點從他的嘴里噴了出來,在極短的距離內迅疾漲大,變成一根小金棍迎頭敲下!

    一聲悶響響起。仙女身子一軟,便癱倒在了淺水灘中。

    她的雙手正結著一個繁複的仙訣,淡淡氣息里隱著地強大能量十分可怕。但她根本沒有來得及出手,便被易天行一棍子敲昏了,那些氣息漸漸地散了去,沒入湖水之中。

    這位不知姓名的仙女徹底昏了,額上一道深紅的印子,看樣子被打的不輕。

    易天行初至天界。不想犯下命案,惹來天界將官的追殺,所以下手有分寸。

    他一把扛起光溜溜的仙女,往岸上走去,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腳掌踏清波,嘴里咕哝著:“色誘對我不管用。我在人間經常看見自己女徒的裸體,偏生還不能有半絲遐想,早就煉的心如鋼鐵了……敲悶棍這種事情。我是經常做地。”

    湖岸外不遠處,是一處宮殿,宮殿並不高大雄偉,但飛檐立柱相映,曲線柔和,看著十分清麗。

    宮殿不知道是用什麽材料做的,約摸有七八米高,整體色彩偏著桂色。一些白色的紗幔在宮殿內外十數重門上隨著清風飄拂著,宛如夢境一般。

    易天行微微眯眼,發現這個宮殿里一個人也沒有,放下心來,扛著肩上的裸女往宮殿里走。

    穿過層層紗幔,來到了宮殿深處,那里地上鋪著木板,木板上並未著漆。透著絲天然的清香味道。木地板上是一大片軟墊。墊子似乎是絲綢之類地物事織成的,坐在上面十分舒服。

    殿內很清淨。擱著一個矮矮的茶幾,矮幾上放著些女生常用的妝盒之類。

    在殿角隱隱有清香傳來,原來是一株月桂花。

    易天行像摔沙袋一樣,把那個仙女兒扔到軟墊上,喘了幾口粗氣,甯神靜氣,讓自己不再去想方才肩頭上地柔軟觸感。

    宮中一個人也沒有,也有什麽聲音,十分寂清,只有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輕輕飄拂著重重白色紗幔,置身其間,真是有些飄然之感。

    易天行甫至天界,便糊里糊塗鬧了一出,心境有些跳動,所以此時並不急著去查探天界外面的模樣,反而是在這個不知名的宮殿里呆了下來。

    金戒這個時候已經重新套在了指頭上,他想喚空間袋出來,卻發現陳三星送的編織袋沒有金戒的功能。

    他只好伸進一個指頭到嘴里,使勁兒摳著喉嚨,就像喝醉酒后那樣,想把袋子吐出來。摳了半天,一股惡心湧上心頭,他哇的一聲,終于將小書包吐到了手掌里。

    看了看,取下矮幾上的水瓶,走到宮殿行廊外,倒了些水,把小書包洗干淨,然后取出那身火烷布做地道袍,認認真真地穿好,想了想,把盲眼仙人給的玉符也系在了脖子里。

    回到殿內榻上,他看著像純白的小羊羔一樣人事不醒躺在墊子上的仙女,微微皺眉,去旁邊的衣櫃翻了件衣服給她蓋上。

    那件衣裳極大,上面煥著五彩,流絲如云,輕輕蓋住了仙女赤裸的身體。

    易天行想了想,緩緩把手向仙女的身上摸去。

    他對天界仙人的身體構造很感興趣。

    不是因爲別地。從那個空間通道里經受了天光粒子地洗涮后,他認爲天界的仙人應該是靈體一樣地存在,但先前與這位仙女的糾纏,讓他真實地感受到了對方的鮮嫩肉體,所以推翻了這個結論。他很好奇,這些仙人的身體是什麽做的?

    金棍敲在仙女的額頭上,雖然只用了一點力量,但居然只留下一道紅印,這個認知讓易天行有些驚訝,看來居住在天界仙人的身體比凡人果然還是要結實一些。

    將來不知道要在天界和什麽樣的仙人打架,先了解對方一點,自然把握也就更多一點。

    手掌不斷隔著絲緞衣裳撫摸著仙女的身體,能清晰地感覺到掌下的溫暖柔軟……間或觸到更加柔軟的部位,令易天行心頭一蕩。

    此時仙女正在昏迷中,易天行不用掩飾,露出自己的本性來。

    他的本性……很羞澀,很好奇,滿臉通紅。

    手指緩緩在那絲綢衣服下起伏有致的肉體上滑動著,一股暖昧的氣氛開始在安靜的宮殿里彌漫。

    易天行咳了兩聲,天人交戰終于結束,在進行了一場觸及靈魂最深處的自我反省后,他終于依依不舍地把手掌從那迷人的身體上收了回來。

    天界仙人的身體組成是一種類似于人類的物質,只不過略微強悍一些……該柔軟的地方還是柔軟,該有彈性的地方還是……很有彈性的。

    身體檢查似乎並不需要這麽長的時間,易天行占人家姑娘家的便宜,真是無恥。

    “起來吧,別裝睡了。”

    易天行歎了口氣,先前手指離開仙女身體的一刹那,一直鎖定對方的神識微微一顫,明顯感覺對方的神識動了一動,似乎放松了下來。

    仙女緩緩睜開雙眼,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柔唇淡眉,看著十分美麗,這種美麗是一股天然從骨子里滲出來的清麗,任誰都不能忽視這種美感。

    易天行在人間閱美無數,這個閱自然是很單純的閱,而非”曰”,他生平所見,當以秦梓兒最清麗,以蕾蕾媽最純美。

    但今天看見這個仙女之后,才知道世上果然有美到極致的妙人兒。

第六卷 梵城 第十四章 寒宮夜話

    第十四章 寒宮夜話

    那仙女揪住五彩霓裳拉至脖子,可憐兮兮地半坐在地板上,往后退了一段距離,一雙修長圓潤的腿露在了衣服外面。

    便是保持著這個容易引發人獸欲的姿式很久之后,易天行仍然是面無表情,愣愣地看著她。

    “你究竟是誰?”仙女知道面前這人心志堅毅,足以抵御女色誘惑,便不再裝出楚楚模樣,寒聲問道。先前易天行一棍敲昏了她,讓她知道這個人的力量遠在自己之上,所以她並不準備與對方再戰一場。

    易天行撓撓腦袋,想了想:“能不能麻煩妹妹先告訴我,您是誰?”

    “你不知道我是誰?”那個仙女似乎十分訝異,她這些年來在宮中經常會遇見前來挑釁生事的登徒子,但從來沒有遇見過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仙人。

    易天行瞪大了眼睛,心想您很有名氣嗎?

    他忽然有所悟于心,瞳孔微縮,掃過宮殿里的每一處角落,聞著淡淡桂花香,感覺著宮殿里的淒清感覺,心里湧起一絲不安:莫非此地便是廣寒宮?

    他扭頭望向如白玉橫陳于地的仙子……眼角忽然跳動一下。

    “難道她就是二師叔的夢情兒?”

    “此處乃是廣寒宮,難道閣下不知?”

    仙女妹妹……不,應該是仙女嬸嬸冷冷說道。

    “果然是嫦娥,難怪境界不低。”易天行有些慌,想到剛才自己的手指頭似乎占了她身體不少便宜,這可是有逆倫常的事情,再說先前打了這美麗仙女一悶棍。似乎有些對不起二師叔,想到此截,年青人色心頓死,趕緊退后數步。

    微風拂面,他清醒了過來,才有余暇想到自己可憐的耳朵和家中那位,不由好生后怕,有生以來第一次暗誦阿彌陀佛之名。

    “夢情兒是什麽意思?你二師叔又是誰?”那位仙女微微側頭。露出了小女孩兒一樣的可愛神情,眉尖微微蹙著,似乎在思考些什麽。

    如果易天行不是很清楚嫦娥在廣寒宮已經呆了多少年,那他或許真會以爲對方只是個十六七歲,不大懂事的小姑娘。

    他咳了兩聲,臉上堆起恭敬的神情:“夢情兒,是人間地話,指的是夢中情人兒。”

    嫦娥姑娘恍然大悟。忽然間盯著易天行的臉,緩緩說道:“人間的話?你是從人間回來的仙官嗎?怎麽會誤闖我廣寒宮月海?”

    易天行忽然一皺眉,這才想起來先前自己只是在心里想的,嫦娥怎麽能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一念及此,他輕掐午紋。在自己體內結了道上清雷訣,護住自己的識海,避免他人窺探。

    嫦娥果然是在用某種奇妙地仙訣窺探他的思想,此時查探受阻。才將神識收了回來,淡淡問道:“先前的問題,仙將還未回答。”

    在天庭之上,近身戰力如易天行先前表現出的強悍程度的,也只有職司護土重責的仙將了。易天行微微皺眉,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畢竟他潛入天界是爲了某些事情,面對著這嫦娥。他根本不會有一絲半點的信任。

    可她已經聽見二師叔三字,天庭的有心人追察下來,定能想到是自己,難道……要殺了她滅口?

    這般想著,易天行地眼中寒意漸起,刻意地沒有去看那美麗的月中仙子。

    便在此時,傳說中的月宮仙子嫦娥幽幽歎了一口氣,美麗的臉上現出一絲落寞:“也不用說了。先前見著那棍兒。自然知道你是大聖的傳人。”

    她望向易天行,忽然察覺自己衣衫不整。恨恨地瞪上他一眼,略有些不自在站起身來,卻當著易天行地面把那件如流云飛卷的霓裳穿上,衣角袂影亂飛,下面隱有春光,害得年青的易心頭大呼吃不消。

    “拜見……”易天行在斟酌著該怎麽稱呼對方,既然對方已經點出自己來路,此時再下辣手,未免太不念自己門派與這女子的舊情,只怕自己地師傅大人也不會同意自己這麽干。

    “叫我月兒吧。”

    嫦娥嬸嬸輕輕一轉,大大的裙擺像五彩的云朵一樣散了開來,偶爾露出那如玉筍般的小腿,香豔至極。

    易天行此時心里的感覺很奇怪,明明知道面前這位已經在廣寒宮里呆了很多年,但看著她嫩嫩的臉頰和那純然無害的神情,總覺得她是一個小姑娘——所以他很快接受了月兒這個稱呼,月兒妹妹和嫦娥嬸嬸相比,肯定是前者讓他更加舒服一些。

    云兒散開複又落下,月兒姑娘坐在地板上,裙子鋪灑在她的四周,就像是花瓣圍著花蕊。

    “你師傅在須彌山還好嗎?”她輕聲問道,“許多年不曾見過他了。”

    易天行聽著對方似乎有點兒長輩問話地意思,恭恭敬敬說道:“師傅一直安好,仙子挂念,晚輩感激。”看來,天庭里果然仍然有不少人不知道師傅又被佛祖鎮壓在下界的事情,他心頭微動,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

    嫦娥眉角不期然透出一些黯然,幽幽道:“想不到我多年不曾踏出廣寒宮一步,大聖的徒兒也已經是天庭仙將了。”

    易天行微微皺眉,清聲回道:“姑娘可能誤會了,晚輩只是在人間接著斗戰勝佛的傳承,今日甫至仙界,還不是什麽仙將。”

    嫦娥亦是一皺眉道:“聽聞人界已經有許多年不曾有人修成仙體,你初至仙界,不去南天門登入仙籍。爲何跑到我這廣寒宮來?”

    她忽然想到先前在月海里與這年青孟浪子的身體接觸,不由又羞又惱,再一想著這孟浪子趁著自己昏迷,那顫抖的手指頭在自己的身體上緩緩移動的感覺,她不由輕咬銀牙,恨上眉梢。

    易天行再皺眉,知道應該將這漂亮地不像話地仙女兒的心思轉到別地地方去,略斟酌少許。便將自己如何從月球環形山底,進入空間通道,然后如何發生爆炸,將自己炸到這邊來的事情講了一遍。

    嫦娥姑娘三皺眉:“那條天路之光純淨柔和,不至于會弄出如此大的動靜。”她忽然嫣然一笑,半低著身子向前爬了幾步,伸手捏了捏易天行的胳膊。

    “從剛開始一直在調戲老子。”靠牆喝稀飯看鍾的易天行在心里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嫦娥有所悟于心,歎道:“大聖的徒兒果然非凡。居然也是肉身成聖,或許這就是問題所在。”

    易天行讷悶道:“我那師傅以前上天難道也要和天光打上一架。”

    “自然不必,那時候天路有無數條,從人間上天是很容易地事情,不過數百年前。不知爲何,這些道路漸漸都被封住了,目前只留下月宮一條路,還有斬龍台前的云霧。”嫦娥眉尖微蹙。極爲好看,“還未請教如何稱呼。”

    “我叫鄒易。”易天行正在想那斬龍台前的云霧是什麽東西,聽見她發問,誠懇應道:“此次上天,用的是真武上帝的名號,還請月兒姑娘幫忙隱瞞一二。”

    “爲什麽?”嫦娥有些納悶。

    易天行慨然歎道:“我那師傅當年在天庭得罪不少人,掃過不少人面子,若我以真實身份上天。不知道會惹來多少麻煩,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嫦娥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她此時玉手恰恰掩在紅唇之上,看著天然一股風流,遙向易天行遁去。

    易天行心里一咯噔,心想這位嬸嬸咋看著真就像個不通人事的小姑娘一樣,和傳說中的冰山美人有很大的差距,一不留神,便喃喃出口:“月兒姑娘與傳說中地模樣真不大一樣。”

    “傳說中。我是什麽樣子的?”嫦娥好奇問道。

    易天行想了想。把偷吃長生藥的傳說講給她聽,偷偷注意著她的反應。以判斷這個女子到底是什麽樣的性格——畢竟在月海岸邊,這個仙女對自己下手極爲狠辣。

    故事講完之后,嫦娥幽幽一歎道:“還是這個老故事啊。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哼哼!”她冷笑著,言語間不盡落寞之色。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還有一傳說,是逢蒙當時要搶你丈夫地不老藥,用刀劍威逼與你,你迫不得已,才毅然服下那藥,升入月宮之中。不知道這兩種傳說哪個是真的?”

    嫦娥略略有些失神,半晌后才輕聲說道:“真真假假又有何干?那些人說了上千年了,難道我還要一一去分辯?”

    “那些人?”

    嫦娥苦笑一聲:“我孤居廣寒宮,偶爾會往淩霄寶殿爲玉帝王母助舞,那些天庭里的……”她忽然住了嘴,眼睛里閃過一絲怒意,“那些家夥求……之不得,就編些汙言穢語在人間壞我名節!”

    易天行眉梢一挑,對這話的真實性不置可否,緩緩說道:“先前在月海之中,對月兒姑娘孟浪了,還請原諒。”

    嫦娥這些年不知拒絕了多少人地求愛,但大家均列仙班,所以之間除了編些汙言穢語外,也沒有什麽真正的騷擾。今天在月海之中見著一個赤身裸體的易天行,以爲是天庭里的那位仙將終于忍耐不住,前來羞辱自己,所以她才會又羞又怒,對著易天行痛下殺手。

    “我不知原由,便下殺手,也是魯莽了些。”

    嫦娥斂然一禮,十分端莊。

    “您這些年孤居廣寒宮,想來一定受了不少騷擾。”易天行不知怎的,有些同情面前這個美麗的仙女,一想到自己那位傳說中色豬二師叔。再想到嫦娥號稱天界第一美人兒,自然,在天庭里一定是被性騷擾的主要對象。

    嫦娥嫣然一笑,卻又馬上掩住小嘴,輕聲道:“自從你那二師叔被封了淨壇使者,你師傅雖然久居須彌山,但天庭衆人看他的面子,或者是你那二師叔矯你師傅之命。警告了天庭衆人,所以這廣寒宮還是清淨了些日子。”

    易天行微微皺眉,心想那你剛才爲何認爲我是來騷擾你地仙將?

    正想著,嫦娥面容一苦,幽幽道:“后來大聖數百年不來天庭,衆仙將對他的話也不怎麽放在心上了,好在二郎神也偶有照顧,衆仙也不敢太過放肆……哪料得年來二郎神君不知去了何處。或許是去凡間遊耍,所以最近這些時日,那些仙將又蠢蠢欲動起來,這兩個月里,我已經不知趕了多少人出宮去。真是煩不勝煩。”

    一個絕世美女對著你款款訴苦,實在是一件很賞心悅目地事情,但易天行上天自有要務,所以略略有些不耐起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絲毫,只是溫和笑道:“既然是一場誤會,那晚輩這便出宮去,免得招來物議是非。”

    嫦娥明眸流轉,她一個“弱”女子,能在廣寒宮守身千載,自然有顆晶瑩剔透心,略一琢磨便看出易天行心頭的焦急。微微笑道:“鄒仙人這便是欲往何處去?”

    易天行啞然無語。

    “你可知這廣寒宮外通往何處?”嫦娥微微笑道:“由此處往西便是南天門,一應仙人上天,皆須在那處錄入仙籍,接受盤查,若要進入仙界,那便是唯一道路。”

    易天行微微皺眉,從這仙女的話中聽出了一絲要脅的味道。

    “你上天來是做什麽的呢?”嫦娥輕輕站起身來,悠然一轉身。裙擺輕揚。

    “廣寒宮的玉兔去哪里了?”易天行轉守爲攻。

    嫦娥果然面色一黯:“受不得寂寞。不知去何處山上了。”

    “吳剛呢?”

    嫦娥微微一笑,笑容里多了分自嘲:“寡婦門前是非多。他是個老實人,所以我讓他去東海投靠一個故人去了。”她回首望著易天行:“不要對我猜忌太多,我只是一個過于寂寞地老寡婦而已。”

    她搖頭歎道:“很多年沒有人來陪我說說話了,廣寒宮孤懸南天門外,本就淒清,偶爾來地,又是那些面目可憎,其心不善地男子。”

    很長地一片沈默后。

    易天行微一颌首,輕聲說道:“我陪你一夜。”

    他心想南天門外,此時一定有人看守,留此一夜或許更加安全。但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卻似乎是爲了陪這個寂寞的女子。

    “謝謝。”嫦娥輕不可聞的回答中仍然流露出一絲欣喜。

    這一層的天界沒有太陽月亮星辰,自然也就沒有晝夜之分。只是到了某個確定的時辰,從上方流云層中灑下的萬丈白色毫光會顯得黯淡一些,勉強算是人間的黑夜。

    廣寒宮里,嫦娥輕輕擊掌,殿外地白色紗幔頓時收了回去,接著垂下來一溜青青竹片織成的簾成,懸在了宮殿的四周,頓時遮住了本來就有些黯淡的天光,殿宇內顯得十分昏暗。

    她摸索著取來一盞燈,擱在矮幾之上。

    易天行湊了過去,打了個響指,指尖頓時冒出一段火苗來,閃著紅黃之光。

    嫦娥哧的一笑,說道:“不用那個。”接著便把燈上地皮罩子取了下來,頓時廣寒宮被籠在了一片淡淡寒光里,原來那燈上是一顆大大的夜明珠,正在散發著冷色調的光毫。

    二人盤膝對坐,一時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說說現在的人間是什麽樣子吧。”

    “人間啊……”易天行環顧四周,看著不染纖塵卻格外廖落地宮殿,歎息道:“或許比這里髒亂許多,但……也比這里鮮活許多。”

    “天界……本來就是逾加冷清了。”嫦娥幽幽歎道:“百年前,天庭每逢王母生辰或是節日,玉帝便會差女史來讓我前去獻舞,只是后來……”

    “后來怎麽了?”易天行覺得有些奇怪。難道天庭正在削減經費,所以取消了大型娛樂活動?

    嫦娥苦笑道:“三清閉關日久,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是在哪重天上。而玉帝……”她欲言又止:“……玉帝現如今沈醉佛法,說歌舞乃是外魔,看不得。”

    這個八卦爆的可是驚天動地,易天行張大了嘴巴,驚呼道:“玉皇大帝修佛?這豈不是修女也瘋狂!”

    “不論是仙是凡。都是打發時間的可憐人。”嫦娥歎息道:“玉帝亦是如此,佛道二家向來交好,他修佛雖然似乎大爲不妥,但如今三清不在,諸仙也就由得他去了。”

    事情似乎有些複雜,易天行在心里想著,似乎不同的天界里都在發生著一些事情,那些遠古存在的。高高在上的強大地人物,都脫離了他們本來應該存在的世界。

    天界,似乎正一天比一天冷清。

    易天行忽然想到在月球北極那個環形山下枯守地盲眼仙人,想到在南天門外廣寒宮里枯坐的嫦娥,深覺天界太過寂清。

    夜明珠的光毫輕柔地撒在殿內。

    易天行明顯從她的眼中看到一絲淒楚的孤獨。心頭不知爲何一陣惘然,生出很多同情來。

    一夜長談,嫦娥對他的來意一句不問,十分知情識趣。還有意無意地將天界地諸多禁忌,還有地域分布都透露給了易天行。而她對易天行講的人間新鮮事物也十分感興趣,睜著大眼睛聽著。

    很快地,一夜就過去了,二人卻絲毫沒有倦意。

    遠處有公雞打鳴,嫦娥一招手,殿外地竹簾升了起來,天光重入。映在二人身上。

    易天行笑道:“天庭居然養雞?”

    嫦娥笑道:“這有什麽稀奇的?昴日星官手下那些人就是專門做這件事情地。”她忽然起身一禮:“許多年來未曾有人上界,所以南天門也已經成了虛設之職,但畢竟還是有仙官看守,此時正是進去的好時候,你去吧。”

    一禮畢,天上最美麗的仙女颌首誠懇道:“謝謝你陪我說話。”

    易天行亦是一禮,默然無語,轉身向廣寒宮外走去。

    在宮門處。他忽然回首問道:“既然宮中寂清。何不下凡?”

    嫦娥苦笑道:“三界有別,天庭有嚴令。我又是衆人關注之人,哪這麽容易下去?”

    易天行微微一笑,心中暗自盤算,拱手而別,不知后會可是有期。

    出得廣寒宮,站在月海湖畔地地上,易天行微微閉目,暗誦道訣,只見湖上淡淡水煙迅疾圍攏過來,依附在他的雙腿之下,就像是裹了一層厚厚的棉花糖。

    嫦娥沒有出來,站在殿內掀簾倚柱一看,微微一驚:“這筋斗云與大聖的,卻又是另一個模樣。”

    易天行心念一動,腳下云氣團微微一震,倏然間把他托離地面,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直奔西面而去。

    人在高空之上,離頭頂那層奇怪的卷云愈發近了,那些云里透著些古怪,易天行不敢往里面鑽,頭往下一看,便看見自己身下原來是一處山谷,廣寒宮就在那山谷旁,山谷中間是一汪碧湖,想來就是自己從那個湖里鑽了出來。

    湖名月海,果然是兩頭尖,中間微曲,像極了一眉彎月地形狀。

    他站在云團之上,不過片刻便來到了傳說中的南天門外。

    “好大一個牌坊。”易天行冷冷說道。

    南天門在遠方缭繞的云霧中漸漸顯出真實模樣,那處石門高聳,白玉爲梁,直入云中,看著宏大無比,氣勢壓人,讓人無來由的不爽。

第六卷 梵城 第十五章 闖天門

    第十五章 闖天門

    南天門近在眼前,便至眼前,橫匾上那三個紅底黑字顯得格外煞眼。

    一座無比高大的石牌坊倏然出現在易天行飛行軌迹之前,約摸有數十米高,看上去十分宏大。這石牌坊不知是什麽材料做成的,渾身泛著白光,像是某種堅硬的玉石整塊雕砌而成,這樣宏偉的牌坊,很明顯不像是人力造成。

    在牌坊的四周盡是一片不知是什麽物質構成的煙霧,而在南天門下是一條平滑空間的通路,可見里面青青風景——看來進天界的通路,必須要從這南天門下經過。

    易天行毫不減速,雙腿上像棉花糖一樣粘著的云絲疾速轉動起來,帶著他便往南天門里沖。

    按嫦娥所說,最近幾百年下界沒有什麽人物修成正果,得列仙班,所以此處的防守應該很松懈。更何況此時天界晨光始至,天雞正鳴,想來正是一天里南天門防守最輕松的時候,所以易天行仗著霸道的速度,便要往里面直沖。

    哪料得剛剛要沖進那云霧缭繞的天門時,卻有異變發生。

    南天門上的樓閣之下,突兀出現兩個滿身盡帶黃金甲的仙將,渾身散著光毫,身形無比龐大,竟生生堵住了門下的去路。

    原來昨天升天路上那次爆炸,驚動了南天門的這干仙吏,雖然不知這次爆炸的原因,但衆仙官還是一大早便來引九重天上仙氣修補天路。

    這是百余年來難得的一件熱鬧事,于是往常只在值班房里打瞌睡的四大天王也出來了倆。

    今日來的,正是北方多聞天王和西方廣目天王。

    所以說易天行運氣不好,來得不巧,相當的不巧。

    易天行哪料得這事兒,他腳下乃是老猴親傳變形筋斗云。一躍便是數萬里,縱使他如今修爲不到那層境界,卻也是足以笑傲天界,速度太快,若勉強停下倒是可以,但卻要讓這兩天王驗明正身,又不知要惹來多少麻煩。

    雖然不喜歡在這種突然的情況下與天庭的仙將打了照面,但在電光火石間。他還是馬上拿定了主意,蠻橫勁起,也不減速,深吸一口氣,以手掩面,蠻不講理地便一頭撞了過去!

    兩位天王一前一后站在南天門下,正在打著哈欠,便覺得眼前忽然一道亮光閃過。

    易天行眼前。天王胸前地金甲也愈來愈近。

    “铛!”的一聲巨響!

    一道強大的氣流在南天門下炸開,直炸的白云亂飄,南天門下一片風聲疾吼!

    多聞天王悶哼一聲,身上的黃金甲在重擊之下頓時顯出內里真正的青色來,手指一捺。護身寶傘猛然打開,護住自己全身。

    奈何易天行銅皮鐵骨,金剛之身,這速度又是太快。挾的沖量太強,硬生生地搶在寶傘打開之前撞在他的身上!

    多聞天王劇震而飛,又恰好撞在身后地廣目天王身上。廣目天王卻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麽事情,毫無準備,一聲慘嚎,被撞出了數里地去!

    而多聞天王則是被震起了數百丈高,不知東南西北,一陣糊塗。

    撞擊的另一方。易天行腦中微微一昏,撞的斜斜飛向上空,卻是在刹那間醒過神來,怪叫一聲,腳掌在南天門的石牌坊上狠命一蹬,化爲一道白流,殺進去了天門里面!

    過了須臾,多聞天王右手拿著寶傘袅袅然從天上飄了下來。姿式極爲優美。只是一邊飄還一邊晃著腦袋痛罵,看著有些不雅。

    “這些廢物。說過修複天路要小心一些,這又炸了一次,險些讓我受傷!”

    被撞的更慘的廣目天王遠遠地以右手赤索龍爲引飛了回來,飛的有些歪歪扭扭,怒咤道:“你撞我作甚?”

    多聞天王解釋道:“剛才好象是天路又爆了,能量太強,所以撞著我,然后我再撞著你。”這厮被撞擊后,腦子還是有些糊塗,所以說話也有些不利索。

    廣目天王冷哼一聲,倏地一聲,將右手那條正不停扭曲著的紅色須龍收回腕間,化爲一道赤索,冷笑道:“今天不能給那些家夥好臉……”

    忽然間他住了嘴,瞪大了雙眼,看著多聞天王胸前那塊巨大地青色甲胄,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喃喃道:“好象……不是天路。”

    多聞天王納悶,搖了搖還有些發昏的腦袋,心想這位兄弟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昏了?順著廣目天王的眼光往自己胸前看去,卻是嚇了一跳,將手中的寶傘也跌落在了云霧里。

    只見他那件青色巨胄上赫然印著一個模糊地人形,只是在腦袋處看不大清楚,但很明顯……這絕對是被一個人撞上去留下的痕迹,而絕不可能是天路爆炸的結果。

    “剛才好象有人怪叫了一聲。”

    “誰!”

    兩位天王目中寒光大盛,掃向南天門四周。

    多聞天王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寶胄,乃是天庭寶物,最抗沖擊,這是什麽樣地偷入者,竟然能夠以自身的身體,將這甲胄撞出如此深的印子來?

    這得需要多大的力量?或者說,這是多麽可怕的速度?還要說,這得說多麽可怕的身體強度!這是多麽可怕的境界!

    多聞天王忽然感到一絲寒意,不論來襲者是誰,竟然如此霸道,那一定是自己兄弟惹不起的,身爲天界守門人,便有若人界里地宰相門人,最需要做的不是嚴防死守。而是察言觀色,遇襲后第一個想的不是應該去報告“老爺”,而是想著對方地身份,惹得起的人就惹,惹不起的人,千萬別惹。

    便是多想了幾秒鍾,他便想岔了,忽然想到一個已經幾百年沒有見過的狠角色。愣在原地。

    廣目天王忽然望向眼前的南天門石牌坊,望著那堅白玉做成地牌坊上深深地一個腳印,讷讷道:“這是哪路仙家?竟然能用肉身在上面踏出腳印來。”

    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之后,多聞天王更是害怕。從古到今的仙人,玩法寶地有,玩仙訣的有,但玩肉體力量玩到這種極致的。似乎只有自己先前想到的那位。

    “馬上去報!”廣目天王眼中恨色未消,撫著自己還在作痛的胸口。

    多聞天王忽覺胸口一悶,駭了一跳,硬生生將撞擊出的鮮血咽了回去,小意地看了廣目天王一眼。忽然間覺得這個兄弟似乎有些傻勁兒犯了。

    廣目天王被他幽怨的眼神給徹底鎮了,看了看四周沒人,走上前去將手背覆在他額上:“我說,不是給撞傻了吧?”

    “你才傻了!”多聞天王怒吼道。湊到他耳朵邊上嘀咕了幾句。

    “扯蛋!這事兒天庭別的仙人不清楚,你我兄弟難道不知道?”廣目天王擺擺手,提醒道:“那猴子第二次被佛祖鎮到下界地時候,咱兄弟四個連著喝了三天三夜酒來慶祝,天袈裟大陣里有佛祖無上神通光芒鎮壓,猴子怎麽可能回天界?”

    多聞天王見他不信自己的推斷急了,急聲說道:“你忘了我妹子是誰?”

    “吉祥天女啊。”廣目天王詫異道,心想此時說這些不相干的作什麽?

    多聞天王冷笑道:“所以我在上面有人。知道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什麽事?”廣目天王余光里瞥著南天門上那個深深的腳印,隨口說道,心里卻想著修補這堅玉又得多少預算,待抓住那個膽大包天地仙人后,又應該用何種刑罰逼他吐銀子出來。

    “天袈裟大陣已經松動了。”多聞天王壓低聲音,故作神秘道:“冰蠶衲已經離陣,據說那猴子隨時都有可能逃出來。”

    廣目天王被這消息嚇了一跳,心想難道咱兄弟四人以后又要受苦?

    他哆哆嗦嗦了半天。手腕上那條赤索龍一時醒來一時睡去。龍頭都有些不耐煩了,嚷道:“主人。你想說啥?”

    廣目天王眼中暴光一炸,怒喝道:“今天聽著的別四處說去,不然我生煉了你!”

    赤索龍哀啾一聲,自沈睡去了。

    廣目天王看著多聞天王:“你確定嗎?”

    “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那你確定剛才進去的就是那猴子嗎?”廣目天目存著最后一絲希望。

    多聞天王搖搖頭,此時才顧得上將自己的寶傘收了回來:“這不敢確定,不過我不否認否決以及否定。”

    “猴子如果脫困而出,應該會留在南天門打趣我們一番才對。”

    “您饒了我吧。”多聞天王恨鐵不成鋼,“那猴子如果脫困而出,肯定第一個要從九重天上往須彌山走,去尋佛祖晦氣,你我這種小蝦米,他怎麽能看進眼里。”

    “那這件事情我們上報還是不上報?”

    “第二次下界和天庭沒什麽關系,估計他只是借路去須彌山報仇。”多聞天王深思熟慮,一揮手,“報上去,你我又要罰俸,還是不報了。”

    “那這修複天門地銀子從哪兒來?”廣目天王爲難道。

    南天門此時搖搖欲墜,一個深深的腳印像刻上去一下,在堅白玉上十分醒目。

    多聞天王冷笑一聲:“再說吧,不過此事你我兄弟也不能大意,萬一不是那猴子怎麽辦?”

    他左手毫光大作,一直安靜蹲在他左手上的銀鼠倏地一聲活了過來,吱吱叫了兩聲,靈黠無比。

    “去!”多聞天王一聲令下。神銀鼠吱吱相應,迅疾化爲一道銀光,往天界里飛去,正好沿著易天行飛行的方向。

    不知道后來南天門是怎麽修好的,不過當易天行已經在天界鬧的沸沸騰騰之后,廣目天王才開始后悔,開始埋怨多聞天王。但是只到最了,他也沒弄明白。多聞天王說的“上面有人”……到底是什麽人哩?

    易天行是一個有多重性格的無趣家夥,有時候會比較陰險,但有時候又像他地老婆一樣,比較神經大條,甚至可以與單細胞生物相提並論。

    沖過南天門的防線,他畫著一條白線,沿著這層天界奇怪云層的下緣往天界里飛去,在高空上呲牙咧嘴了半天。終于將臉上的疼痛消了,卻也把南天門那事兒給忘了。

    史上像他這樣橫沖直撞殺進南天門的,除了他師傅,也就他這一個了吧?

    偏生他還沒有想到這件事情的嚴重后果,此時仍是慢悠悠地在天上飛著。時不時伸手輕輕撈一把頭頂的云彩。

    那些云層有古怪,這從他在廣寒宮時便感覺到了,里面隱藏著一種未知的,非仙訣佛門所能築地天然能量。

    各式曲籍中。關于天界地記載有許多種,三十三天,九重天,二十四天……老猴地理不大好,沒有教清楚易天行,所以易天行只好自己慢慢摸索。

    他此次上天不想多惹是非,只想能盡快找到師公被困之處,救他出來。再返回省城救出師傅。

    當然,如果有可能,這一路上偷些寶貝,把天庭的道仙打兩頓出出惡氣也是好地,畢竟這些天上的道仙爲了迎合淨土之意,在人間組了上三天,不知害了多少凡人,壞了多少性命。

    最可恨的。自然是西方淨土那些和尚。一想到西藏上白骨可見的普賢菩薩慘象,易天行心里便寒冷無比。再想到梅嶺上的馬生和尚,他對大勢至菩薩真是恨到了骨頭里——只是他並沒有去淨土鬧事地計劃。

    他如今的境界早已在一般仙人之上,得石猴授棍法,得普賢菩薩親手灌頂,與大勢至菩薩一戰而悟三昧真火。

    此等際遇,不是那些碌碌仙將能有的。但即便如此,他仍然不敢殺入淨土,一來沒有勇氣單挑大勢至菩薩,二來挑完大勢至還有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太可怕了。

    天界之行最迫切的任務,就是找到師公老人家,安全返回人間,到那時老猴出來了,易朱長大了,自己更強了,葉相睡醒了……易天行冷哼一聲,目中光芒暴漲,待那時且看俺一家牛人與你西方淨土一脈好生周旋周旋!

    “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這是普賢菩薩于雪峰之頂坐化時對葉相僧說的話,侍立在旁地易天行牢記于心。

    “淨土,大勢至……總有一日,我會看你們如何了局。”

    他雙目微眯,在高天云下飛翔著,雙目陰冷。

    天界,是一個沒有坑和隕石的……無聊國度。

    這里的上空,是那片古怪的云層,下方是和人間相似地土地,只是這片土地非常單調,只有各種顔色的花,不知名目的灌木,或粗或細或長或矮的青青樹木,遠處有籠罩在云霧中的山峰,山峰里有流水如銀帶,微微閃光,溪畔有石,或圓或方。

    很美麗的世界,卻依然單調。

    因爲易天行的神識感覺不到有太多生命的氣息,這個發現讓他有些惱火和不安,偶爾能夠看見幾個活物,也是些仙氣盈身地白鶴和水里漂亮至極的錦鯉。

    總之,這里的一切都是高貴的,是潔淨的,沒有任何汙垢,沒有任何難看的東西。

    山中沒有樹皮剝落的死樹,草中沒有難看的稗草,地下沒有田鼠在啃噬植物地須根,土里沒有醜陋地蚯蚓拱著濕土,更沒有人間最強悍的小強。

    或許初看這些,會覺得天界有種純淨之美,但略看了會兒,易天行便皺起了眉頭,很不適應此間地安靜與潔淨。

    任何事物到了極至,都會具有很有破壞力的效果。

    比如絕對的安靜,絕對的炎熱,絕對的寒冷,絕對的肮髒,甚至是絕對的熱情。

    在易天行的詞典里,今天又多收錄了一個絕對不能接受的詞語:絕對的干淨。

    他飄浮在空中,向著遠方隱隱看見的仙山飛去。

第六卷 梵城 第十六章 銀鼠

    第十六章 銀鼠

    天界很大,大到一般的地球人很難想像,易天行估摸自己現在的速度應該很快,但飛了這麽久卻依然在安靜的天界上方飄浮,先前遠方隱隱能見的仙山始終沒有接近。

    他不由微微皺了皺眉,像這樣空曠廣闊的空間,天庭玉帝應該極難進行有效的管理才對。

    此處的空氣比地球上的天氣透亮許多,也比地球要稠密許多,所以阻力不小,幸虧他是個銅臉皮,才能承受這樣的高速飛行。

    又飛了一會兒功夫,終于離那座仙山近了,銀帶般的山溪清晰地出現在易天行的眼中,山中茂密的森林和彌漫山野的清新味道,讓他的感覺稍好了些,近林則喜,因爲樹木勉強也算是個活物。

    溪旁那些或圓或方的石頭似乎是很隨意地擱在邊上,但看上去並不顯得雜亂,反而透著份美感。

    易天行收了云訣,雙腿上纏著的云朵棉花糖倏地一聲散在了空氣中,他輕輕一轉,飄飄然落在了溪邊。

    溪邊無人。

    溪邊有仙。

    有三個銀眉長袍的仙人正坐在圓石上,圍著一塊大方石不停地指指點點,不知道是在做什麽。

    易天行早已從袋中取出那塊玉佩系在了脖子上,隔著數百丈遠,便以心經品觀之法將神識往那三個仙人身上度去。神識一觸對方身體,便感覺遇到了一層阻礙。

    正在下棋的仙人回首看了易天行一眼,皺皺眉,似乎覺得這位仙官一照面便來窺探己等境界,太不禮貌,不過卻也只是看了一眼,並沒有做什麽。

    易天行微微一笑。將神識收了回來,先前一觸便讓他放下心來,這幾位看來不是戰斗型的,體內仙氣純然,卻很穩定,似乎沒有什麽跳躍的波動,應該不會是些一見面就打的仙蠻子。

    他輕輕拾步,踏上溪畔石階。爲了表示禮貌,一步一步往上走著。

    負手于后,緩緩看了看四周林間風景,聽著樹上鳥兒啾啾鳴叫,感覺雖然有些寂清,但真的有了幾分仙境之意。走到溪旁那些或圓或方的石頭邊上,他並沒有貿然打擾這些仙人地對奕,而是悄無聲息地站在石坪之側。將眼光往坪上望去。

    石坪之上是或黑或白的二色棋子,棋子是石頭打磨而成,泛著淡淡啞光,看著十分雅致。

    對坐的是兩位仙人,一位蹙眉苦思。一位搖扇微微得意,看來勝負之局已定。

    易天行站的地方,是在那位觀棋局的仙人身邊。

    很奇怪,這三位仙人似乎並不太在意易天行的到來。沒有人問他是誰,沒有人問他是從哪里來的,甚至,沒有誰看他一眼。

    這種被視而不見的感覺,如果換作尋常人可能會有些惱火。易天行卻是微微一笑,仍是負手于后,安靜地觀看。

    山間地青樹被風吹的緩緩飄著,發出索索的聲音。卻讓人覺得更加安靜。林畔的溪水緩緩流淌,遇石則繞,遇潭則靜,似乎千萬年來沒有改變過流淌的姿式。

    不知過了多久,一局棋畢,三位仙人才把注意力從棋局上收回來,齊齊起身,對易天行唱了個喏。

    易天行回禮。微笑道:“三位仙人有禮。”

    “這位仙友……”先前觀局的那位仙人瞳中忽然閃過一道青色的光線。這線條極細,在他的眼瞳上從上至下掃過。

    易天行頓時感覺一道神識在自己地身上掃過。但他有了廣寒宮里的經曆,早就用坐禅三味經將自己的神識牢牢護住。

    “噫。”那位仙人愕然而止,驚訝道:“這位大仙洞府何處?”

    下棋輸了的那位仙人呵呵一笑道:“太陰星君在天界交遊廣闊,也不知道這位仙友是誰?”

    原來那位察看易天行的,便是太陰星君,他搖搖頭,看著易天行,又是恭敬一禮。他既然探不出對方境界,那對方境界一定在自己之上。

    易天行還了一禮,微笑請教道:“見著三位仙人落子無聲,心頭動了。”

    三位仙人微微一笑,將手一領,也不察問易天行究竟是誰,便請他入座。

    易天行老實不客氣,一屁股坐在石頭上,他地圍棋下的極差,但能背的棋譜極多,先前在旁觀看良久,早已看出這些仙人上界太久,會的只是些古譜,雖然每一步淡然清麗,卻少了些殺伐之氣,而且限于譜局之梏,並無多少新意。

    他故作爲難道:“只是三位仙人下棋路數與我卻有些不同。”

    “無妨無妨。”三位仙人連聲說道。

    天界太大,仙人們如今連串門這種事情都很少做,這三位在這山上不知道下了多少盤棋,雖然興致不減,但數百年過,偶爾看見一個陌生面孔來參加,自然是異常開心。

    易天行想了想,覺得還是沒把握,微微一笑道:“我先爲三位默個譜,請指點一下。”

    三仙輕捋銀須,微微點頭,覺得這位雖然境界不低,但態度還是挺好。

    滿坪黑白子斑駁雜然,易天行輕輕將最后一個子放在棋盤上,旁邊一直凝神觀看地三位仙人僵立于一旁。

    “這……這如何使得?戾氣太重。”太陰神君喃喃道,他浸淫棋道千載,講究的便是于棋坪之上和心正氣,雖然仍有勝負之念,卻也想不到這區區棋子也能染上層層血殺之意。

    易天行擺的是當年日本最強戰的第一期,由一代棋聖吳清源執黑中盤勝高川秀格,在此局中。吳清源極爲新奇且霸道的下出大雪崩內拐的新手,以此流傳后世。

    這三位愛好下棋的仙人上界日久,根本不知下界凡人將這區區黑白二子研究到何等地步,不由微微皺眉。

    古今棋例不同,讓子不同,所以黑方地勝勢顯得更爲凶猛。

    三位仙人對易天行行了一禮,歎道:“仙友棋力高明,非我三人能敵。只是……”斟酌少許,太陰神君歎道:“只是這局中殺氣太重,勝負心太重,卻非淨意之道。”

    易天行站起身來,行了一禮:“本是遊戲,若不執著勝負,那何必玩它?不如丟入溪中,任其沈于清淨水底。安靜度這天界時日。”

    沈默少許。

    三位仙人呵呵笑了起來:“仙友言之有理,奈何我等三人早已習慣如此生活,抛舍不開。”太陰神君微笑看著易天行道:“仙友擺此棋譜,足以令我三人再品數年時光,感激不盡。”

    “實不相瞞。”易天行微微一笑。拱手道:“冒昧打擾,乃有事相求。”

    “何事請講?”

    “敢請教……”

    仙山孤懸天界一方,與其它洞府不知相隔幾千幾萬里,今日忽然仙山輕搖。一道有若彩虹般地大結界將山峰小溪全數保護了起來,結界之內,不時有強烈地波動傳出,好在結界柔和,化作了輕柔的力量,卻也震的山腳溪水輕蕩,蕩上草地,濕了一大片。

    不知過了多久。結界撤了開去。

    易天行垂頭喪氣地從山谷里走了出來,他身上沒有什麽破爛的地方,看著肉身也十分完好,但表情十分黯淡。他回頭對內里一拱手,誠懇道:“三位仙人不用送了。”

    說完這話,身上仙袍全被撕成破破爛爛的三位仙官才緩緩走了出來,樣子看著有些狼狽,表情卻是十分淡然。對易天行說道:“仙友大道已成。只是運用尚不純熟,只需時日。定能更上層云。”

    太陰神君在一旁咳了兩聲,說道:“只是仙友四處尋訪,要以切磋來提高境界,卻是不易。這天界無比浩大,若無緊要事,諸仙均在各自洞府歇息,像我們這三個貪玩的仙家並不太多。”

    易天行誠懇謝過,與三仙告別。

    直到離開那座仙山后很遠,他才吸附空中云絲盤于雙腿,一運道訣,破空而去,臉上黯淡的表情全然消失,浮出一絲詭異地微笑。

    天界果然很好玩,那些仙人天真爛漫,根本對他沒有什麽猜忌之心,以爲他是哪處洞府里閑地無聊地散仙,四處尋友玩耍。

    先前在山谷中,易天行用自己學自上三天及武當山的道訣與對方進行了一場小小地“較量。”,在這次較量中,他沒有倚仗自己強蠻的肉體力量,也沒有使用任何佛法火術,只是以道訣對仙訣,小小試探幾下,便自行敗下陣來。他並不是真的打不贏那三位仙人,只是想看一下天界里的平常實力是什麽樣地,所以很滿意這次行動。

    在尋找到師公之前,他要想辦法適應天界的戰斗方式。

    看著易天行遠去,那三位仙人又退回山谷,只是臉上都露出了震駭的表情。

    “那位仙友不知是哪位門下,竟然仙力如此充沛。”太陰神君感歎道。

    另兩位也是同時歎口氣:“你我還是趕緊回山療傷吧。”大袍一揮,化爲數道光線,投往天際遠處。

    天界極爲遼闊,若按物理眼光望去,四方皆平,就像是一塊平板,上面的奇怪云層離地面足以幾千丈高,但是和一望無垠的大地相襯,仍然顯得特別矮,所以飛行其間感覺有些壓抑。

    易天行微眯著眼,心想太陰神君說地確實不錯,天界太大,要四處尋訪仙人切磋,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件事情。仙人與凡人的境界確實不大一樣。或許經過千百年來的修行,對許多事情都看地淡了,所以先前太陰神君三位對易天行根本也沒有多少好奇,甚至問都懶得細問一下。

    但正因爲如此,易天行才愈發疑惑,若修成阿彌陀佛境界,又怎麽可能爲了爭權奪利此等俗事,謀害佛祖?

    他在天界上方不停飛行著。把速度降了下來,手中搭著涼蓬,查探著四面八方數萬公里內的動靜。

    仍然是一片死寂。

    他微微皺眉,心想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這一界地仙人似乎都睡覺去了,等自己完成自己的第一項任務后,那不知道得等多少天。

    “是不是應該執行B計劃了?”他在心里問著自己,B計劃。便是要去找某些知道此事內情的人打探師公的下落,說來簡單,其實複雜,至少他不知道天庭里有誰是自己能夠信賴的,真武大帝那旮旯能算安全不?

    正在邊飛邊想著。他忽然眉頭一皺,眼中寒光乍現,右手在湍急的空氣中隨意一招,金棍驟然一閃出現在他手里!

    “锃!”地一聲響。他右手斜拿的金棍猛然一抖!

    棍底倏然變長變尖……直直延展數百丈去,從高空之上直刺下方地面!

    就像熱刀切黃油一樣,鋒利至極地棍尖無聲無息地刺入大地,只傳出極輕微唰的一聲。

    易天行腳底云絲一亂,在高空之上定住身形。

    “收!”他面無表情地輕喝一聲,從天空直刺地面,足有數百丈長,看著十分恐怖的金棍嗤的一聲。化爲一道金芒收了回來。

    他微眯著眼,看著細如金刺的棍尖。

    金刺棍尖正穿在一只銀鼠的尾巴上,那只可憐地銀鼠吱吱哀鳴,不停地想逃脫,奈何尾巴被金棍穿過,怎也脫不了身,反掙破了些傷口,流了一滴銀白色地血液來。

    易天行金瞳一閃。發現這個一直跟蹤著自己地小家夥竟然體內沒有骨骼經脈。竟是渾然一體地銀色物質。

    他皺眉伸手,便想將這只小銀鼠從棍尖取下來。

    不料手指離那銀鼠還有幾寸時。小銀鼠忽然安靜了下來,用小小毛茸茸的手掌摸了摸自己被金棍穿過的尾巴,小眼瞳中閃過一絲哀傷之意,似乎有些依依不舍。

    易天行愣了愣,哪知這小銀鼠竟是猛地吱吱一聲,身子強自一掙,竟生生將尾巴掙斷,而自己化身爲一道銀光疾飛而走!

    “好家夥!”易天行贊了一聲,腳下云絲一轉,身子也化作一道光芒追蹤而去。

    不過片刻,這一鼠一人已橫穿了大半片天空。

    易天行悶哼一聲,上清雷訣疾出,片片雪花自那個銀鼠飛遁的空間上落了下來,銀鼠微微一僵,易天行身形一虛,下一刻便來到它身后,伸掌一抓,牢牢將它捏在了手掌里。

    手掌包著那個小銀老鼠,只有那個小小地鼠頭露在虎口外面,不停哀鳴著,似乎在求饒。

    “銀鼠?”易天行皺皺眉,自言自語道:“看來多聞天王知道天界進來人了。”

    他忽然微微一笑,對銀毛鼠說道:“你來跟蹤我,我自然是不能放你回去,雖然不知道你主子爲什麽沒有來抓我,但我不能放你走。”

    銀毛鼠忽然安靜了下來,似乎預料到了自己的悲慘結局。

    “跟著我吧。”易天行眯眼說道:“挺可愛的小家夥,比仙人可愛些,舍不得殺你,將來帶你下界陪小家夥玩。”

    銀毛鼠聽說自己不用死,精神一振,吱吱叫喚個不停。

    易天行微微一笑,松開手掌,托住小銀鼠,小銀鼠在他手掌上不停急速跑著,卻並不跑出掌面的范圍,顯得十分亢奮,漸漸化爲一道看不清地虛影。

    忽然,銀光一綻,迅疾化爲流銀往地面疾墜!

    易天行臉上卻沒有意外的表情,他早就知道這些仙將的貼身靈物不是這麽好收服的,嘻嘻一笑,又將自己的金棍豎了起來。

    锃的一聲!金棍驟然變長,刷的一下刺入了堅硬的天界土地里。

    易天行緩緩飄下,棍子也越變越短,他微微蹲下,只見金棍尖正擦著那銀鼠地銀中透紅的小毛耳朵刺入岩石中,小銀鼠渾身瑟瑟發抖,似乎十分害怕。

    “別玩七擒孟獲那套路,沒意思。”易天行半蹲著,用手指頭輕輕拔了拔小銀鼠的腦袋,“也別裝死,下次如果你再逃,我就直接釘在你的腦袋上。”

    小銀鼠吭哧刨地,馬上翻身而起,跑到易天行的腳邊,不停用小腦袋去蹭他小腿,表示親熱,表示臣服。

    易天行抓這小靈獸,是知道多聞天王向來喜好用這小東西打探小道消息,自己在天界孤身作戰,若能收服這樣一個極好的偵察兵,確實不錯。

    令銀鼠在前領路,他飄飄然上天,四處去尋仙人打架去也。

第六卷 梵城 第十七章 斬帝君

    第十七章 斬帝君

    一月之后。

    天界一處幽靜的洞府,府門外一道仙正站在那處,道仙發上眉上皆是冰霜,看著有些可憐,卻還是執禮甚謹,攜著僮兒在送客。

    “仙友慢走,若有閑時,再來敘舊。”

    誰料得,這一拱手,身上絲般的仙袍竟嗤嗤啦啦幾聲響全部碎了!仙袖一碎,露出里面如玉的肌膚,像少女般的肌膚,配上皓首銀發,看著十分滑稽。

    ——不知道這位道仙中了什麽法術,似乎是極寒之類,看來仙袍在剛才已經被凍脆,所以一拱手便帶來此等慘像。

    被這道仙送的那位年青人,唇角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謝仙君指教。”

    道仙趕緊領著僮兒回洞府去也,不停呵著熱氣暖手。

    年青人便是易天行,這一個月里他在天界里四處遊走,拜訪名山諸仙,誠心誠意地請求對方與自己共印修行。

    出乎他的意料,這些天界的仙人們一不藏私,二不忌憚,三不記仇,倒真有些高風亮節。

    只是天界太大,一月修行,也不過尋著十幾處仙山,但十幾場切磋下來,易天行的法術運用更加純熟,對于天界的戰斗方式也逐步適應——所謂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便是如此。

    唯一遺憾的便是,這些仙山上居住的仙人都是以仙訣爲主,少見那等以仙力取勝的仙將,而且仙人們以爲他只是精修大道的求道者,所以最厲害的法寶都是一應未用,讓他感覺有些不過瘾。

    最關鍵的是,這些仙人似乎對于天界、須彌山、淨土間地秘密一無所知。易天行曾經在玄靈元君仙府中旁敲側擊問了一下。說到千年之前唐僧師徒取經的后事,哪知玄靈元君也是一無所知。

    本來他想通過自己的遊曆,找到師公下落的蛛絲馬迹,不料這個想法卻是落了空。

    想到此節,易天行臉上面容愈發的寒湛,不過在天界遊曆日久,他臉上的表情本就愈來愈少,整個人只是看著多了絲清冷。

    “吱吱。”

    他腳下穿來一陣叫聲。低頭看去,那只已經陪伴他一個月的小銀鼠正不停地抓耳撓腮,似乎極爲著急。

    易天行在天界的飛行速度被刻意控制著,以防止出現什麽意外情況而來不及反應,所以小銀鼠可以跟上他地速度,化作一道銀光,在他的前面行走,憑借著靈敏的聽覺和直覺來發現問題。

    小銀鼠此時吱吱叫著。明顯是發現了什麽問題。

    這一月里,易天行天天和這小家夥在一起,他並不像多聞天王天天把小銀鼠逮在手里,放他自由地在外面飛跑。

    自由,乃是萬物生靈天生最愛。便是如此一來,靈鼠感恩,小易喜它可愛,二人間倒有了幾分感情。

    易天行不知道小銀鼠的示警是什麽意思。他的目力極強,金瞳一閃往前方看去,只見遠方影影綽綽出現一大片云霧,以他的目力,竟然也看不清楚這些云霧里隱藏著的是什麽。

    他在高空之上頓住身形,悶哼一聲,體內菩提心微微一振,強行推著神識往數千公里外渡去。忽然間一皺眉,領著小銀鼠從空中飄往地上。

    天界雖然無比遼闊,卻依然有邊界。在一個月里,易天行發現的仙山漸漸多了起來,最初三四天只見著太陰神君那座仙山,最近這十天里,卻是接著和好幾個仙人“切磋”,這個發現。讓他知道自己似乎正在往天界地中心走去。

    幾千公里外那片云霧淡淡揚揚。神識能察,似乎是一個無比龐大的建築群。隱見宮檐處處,石獸座座。

    易天行緩緩降到地面上,微微皺眉,不敢貿貿然沖進去,若不出所料,那處便是天庭寶殿的建築群,里面不知隱著多少厲害的仙人。

    隔著數千公里,易天行面色平靜站在一個布滿青草的小土丘上,面上沒有一絲表情,淡青色地道袍在他的身體四周緩緩飄浮著,頗有脫塵之意。

    “去。”

    他輕輕啓唇說了一個字,一直乖巧蹲在他腳下的小銀鼠迅疾化爲一道銀流,鑽入細密的青青草叢中,消失不見。

    易天行盤膝坐了下來,雙手地中指繞過食指,輕輕觸著,體內真元送至那處,結了個紫薇訣,遙遙用神識跟著小銀鼠的前進方向。

    不知過了多久,他微微皺眉,雙手平攤于膝上,掌心向上,一道若有若無的氣息泛著淡淡銀光從掌心里噴了出來,噴到他身前數丈遠處,化作漫天銀粒,那些銀粒漸漸地在空中聚攏起來,變成一面泛著銀光的鏡子。

    鏡子可以透光,看著十分神奇,煥煥然。

    這面銀鏡上漸漸流動起來,構成一副畫面,里面的畫面不停變化著,像是在一處大型宮殿的地下道里行走,時不時鏡頭穿過蠻是膩脂粉的水流,或是堆作一團的衣物。

    原來這是小銀鼠進入那片云霧中地建築群所看到的畫面,通過萬里神識傳到了易天行的面前。

    有點兒偷拍的意思。

    易天行雙手仍然是平攤在膝上,微微皺眉側頭,目光看著前方的銀屏,看著上面不停變動的畫面。

    宮殿四周的城池果然很大,銀鼠此時進入的建築群還沒有進入大殿范圍,只是外側以五極排列地一座附殿,應該是正西方那座殿宇。

    隨著銀鼠地小豆眼,易天行也能清晰地看到這座殿宇的每一個角落,只是小銀鼠太小,貼地而行。所以視角有些受限制,看著地畫面有些失真。

    小銀鼠在這座西方宮殿里悄悄爬著,一路隱蔽身形,沒有被那些宮女們發現,然后從一個假山地背后繞了過去,準備再往里鑽。

    但無巧不成書,數千公里外的易天行微一皺眉,發現銀屏中有一個小房間里隱隱透著古怪。從門腳下望去,可以見見兩個人的腳,一雙腳上穿著華麗的織履,一雙腳上穿著跷頭圓梆的戰靴。

    純屬好奇,易天行神識一渡,讓小銀鼠察探一二。

    小銀鼠擺著小腦袋東張西望一會兒,然后猛然縱身跳了上窗台,伸出濕濕的舌頭輕輕舔了舔窗紙。小心翼翼地將豆大的眼睛從那個孔里往里望去。

    幾乎同時,易天行也借助它的雙眼看清楚了屋內對話地二人。

    屋中是一男一女,仙氣盈身,女子面貌無比美麗,鳳眼朱唇。別有一分動人心魄處。而那男子渾身戰意盎然,眉宇間隱隱帶著絲煞意。

    易天行本以爲能看見啥白晝宣淫的刺激戲碼,不料接下來聽見的事情著實把他刺激的不善,讓他殺心大動!

    “斷龍台上次天雷召他。他居然躲到歸元寺去了。”那個女子生的極爲美麗,丹鳳眼里卻有著股讓人看著很不舒服的漠然之意,“玄聖帝君,你這次下界,殺了他。”

    那名男子是天庭的得力仙將,安天玄聖大帝:崔英。

    崔英微微皺眉道:“他雖然本體是個畜生,但咬人的本事不差……更何況,他地主人……”

    “哼!”那女子嗤笑道:“我那表哥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打狗還需要看他的臉色嗎?”

    在數千公里外偷窺的易天行心頭一動,知道這二人在商議下界捕殺陳叔平,而這女子稱二郎神爲表哥,看來……是玉帝的女兒!

    “哮天犬在人間另有重任。”崔英煞然道:“我下界之后,他的任務交給誰做?”

    那不知道排名第幾地公主冷冷說道:“須彌山羅漢佛性已經在梅嶺上散開,人界的道門也叛了,那條狗也膽敢滯留人界不回,此事不好調動天庭戰力。你四十年前曾經下凡。最爲熟悉其間道路……”她忽然幽幽道:”若你不去,淨土那方面不好交待。”

    崔英道:“又要等十幾年。公主殿下,這……”好好的在天上當仙人,脫了肉身重新在人間修煉,又要耗去十幾年的時間,他自然不是太願意。

    “不用十幾年,此次你下界不通天路,直接由斬龍台下去。”

    崔英聲音一抖:“公主,斬龍台直接躍入人界,會神思全失,極難保全性命。”

    “何必慌張?”公主似乎很不滿意他地驚慌,“自然會有保護你的法子。”

    “是。”崔英點頭應下。

    “此次下界,下官有哪些事情要做?”

    “很簡單。”公主一揮衣袖,眼中漸漸氤起一片寒寒的光芒,“將敢于逆天的那些昆侖中人盡數殺掉。”

    “歸元寺那面……”

    “確認那個死猴子出不來。”公主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畏懼,“若有異動,馬上回報天庭。”

    “是。”崔英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猶疑道:“只是如今朱雀神君與那童子都在人界,本將一人,只怕……”

    “童子?”公主忽然很詭異地笑了笑:“你去吧,他此時應該在天界才對。”

    要將人界昆侖中人盡數殺掉?這指的自然是上三天,當初上三天的祖師爺便是得仙人之授,才能一統人界道門,但發展到如今這一代,秦臨川一家四人,卻逆了天旨,難怪天庭震怒,發出如此血腥的命令!

    如今的人界雖然力量很大,但如果面臨著一個正宗仙將地暗殺,只怕除了秦梓兒有一戰之力外,其余的人都將死于非命!

    想到此節。遠在數千公里外的易天行不由寒意上心頭,殺機大作!

    “明日直接去吧。”西方宮殿里的公主淡淡說道:“何事該與人言便與人言,須得明白。”

    崔英點頭應下,心里明鏡似地,玉帝與西方淨土交好,所以在下界撲殺須彌山衆,這事兒在天庭知道的人並不多,除了自己和哮天犬這些“殺手”……如果這事情讓天庭群仙知曉了。只怕又會惹出大波瀾。

    他正準備對公主表示忠心,心想是不是能有福緣去沾一下公主如玉手背的天香體息,忽然間圓目一睜,霍然轉首,厲聲喝道:“誰!”

    正悄無聲息趴在窗台上的小銀鼠忽然哀嚎一聲,似乎受到了什麽無形力量地襲擊,一道淡銀色地血液從眼睛里滲了出來。

    數千公里外,易天行只覺銀屏一亂。知道被人發現了,強行運起道訣,悶哼一聲,用坐禅三昧經催動菩提心,神識大盛。淩空遙遙一抓,厲喝道:“回來!”

    小銀鼠像是被灌入了某種真元,精神一振,擺脫了無形力量的困縛。吱吱尖叫一聲,化爲一道銀流從那個西方宮殿里破空逃了出來!

    “是多聞天王地銀鼠。”崔英隱隱有些不安,生怕先前和公主商量地事情在天庭傳的到處都是。

    “殺了它。”公主緩緩將玉手收回袖內,隱隱看見她的手里拿著一個小巧的法器,看來先前銀鼠受襲便是她造成的。她接著說道:“若多聞相護……殺了他。”

    淡淡然的說話,談笑間決定他人生死。

    崔英帝君領命而去,身子一搖便來到了宮殿之外,站在高高的天空上。眼中暴光一閃,便盯住了銀鼠逃遁的方向。

    四周有仙吏飄然上天,詢問帝君何事,他冷冷地沒有答話,只是吩咐諸仙守住自己位置,而他卻是將胸口一拍。

    只見一道金光閃過,滿身盔甲耀著仙光籠罩住了他地身上。

    嘶嘶馬鳴起,一匹四蹄有雪的黃彪馬突然出現在他的身上。蹄踏虛空。看上去無比威猛。

    因爲想到可能呆會兒要與多聞天王正面沖突,他將全副行頭穿在了上身上。崔英帝君一抖馬缰,只聞一聲馬嘶,一人一騎踏空而去,空留一陣殘留仙氣波動。

    諸仙吏躬首相送,不知帝君此去何方。

    一人一馬化爲一道金流,直直綴著前方不停飛奔的小銀鼠,小銀鼠速度極快,崔英帝君乘著仙馬卻也不能馬上追上。

    他的心中略感惶急,心想公主與自己商議之事若經過多聞天王那個大嘴巴一傳,只怕天庭又將震蕩。

    眼中寒光漸盛,他打定了殺人滅口地主意。

    不知爲何,奔出數千公里去,那只小銀鼠卻停了下來,趴在一片青青的草丘上東嗅西聞,細小的前肢不停地扒著,顯得十分焦急。

    一聲馬嘶,崔英帝君浮于草丘上空,眼中光芒暴漲,定住了小銀鼠的身形,清叱一聲,手中地那根镔鐵棍猛然砸下……只見草丘之上勁風大作,此棍威不可言,小銀鼠身體極小,若被掃中,只怕馬上便是骨折肉碎的下場。

    小銀鼠半蹲于地,可憐兮兮地看著從自己頭上落下的棒頭,卻是被帝君眼中玄光籠著,無法逃開。

    崔英帝君稍覺心安,卻忽然感覺有些怪異,因爲自己身上的黃骠仙馬忽然間扭動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往身下望去。

    只看見一根比自己手中的镔鐵棍更可怕的金棍從草丘地深處猛然漲起!便在須臾間已經在深深地刺入了黃骠馬的腹中!

    他來不及逃避,來不及思考,因爲馬腹下方那根金棍的漲勢竟似與意念一樣迅速!

    冰涼地棍尖在電光火石間穿過馬腹,從他的小腹里穿了進去,然后再從他的后背穿了出來,看著無比血腥!

    感覺到自己體內的金棍是誰地武器,崔英帝君無比恐懼。啊的一聲狂嚎,一道純正的仙氣包住了自己的身體,也封住了體內那金棍創傷地傷口,止住了恐怖地內出血。

    “死!”他瀕死之際,全身仙力盡出,厲嚎一聲,镔鐵棍脫手而出,如同離弦之箭般深深地插入草丘之中。硬生生轟出一個小洞,不知道有多深!

    “死。”草丘深處傳來一聲幽幽的聲音。

    插在崔英帝君內地金棍猛然漲大!

    金棍驟然變成一根有五百丈粗細地金色扁柱……崔英帝君連臨死的哀嚎都發不出一聲,仙體頓時被撐到一個無比恐怖的地步,被金棍脹成薄薄的一層平均分布在柱面上!

    啪的一聲輕響,仙體受不住這無比的撐脹之力,碎成無數耀著光的碎片,散落在草丘周圍千丈方圓的地面上。草丘也被金棍漲出了一個五百丈大小地黑洞,露出里面的新鮮泥土來。

    滿天血雨。耀著仙光緩緩飄下。

    血雨之中,草丘坑里飛出一人,正是易天行。

    他尖叫一聲,化灰影而去,金光再閃。惡狠狠地砸在正不停滾動的某個物事上。

    “碰!”

    掌裂西瓜的聲音。

    崔英帝君頭顱全碎,靈神全散,再也無法生還。

    只見淡淡光片落在地面,漸漸滲入土中。

    偷襲成功的易天行持金棍而立。站在天界壓力無比地云層之下,雙眼微眯。

    崔英要下界殺人,他知曉此事,定然要殺掉對方。

    雖然不知道那處斬龍台是什麽樣的地方,竟然可以讓仙人保全修爲下界,而不需要像陳叔平一樣等上十八年,但他心想著,若能在天界鬧的厲害一些。那個公主代表的與淨土交好一方,對人界也會放松一些。

    所以先前銀鼠遁回之時,他便潛身于草丘之下,用行者法門強行遮住自己地氣息,然后一舉以金棍偷襲成功。

    一個月里,他與仙人切磋無數,卻都是點到即止,今日偷襲帝君。生斬對方。易天行寒寒雙目里終于露出了自信的神情。

    此時的金箍棒在他的手里,時而爲金針。時而爲金刺,變化無端,十分精巧,甚至老猴也沒有他玩的細致。

    那是因爲……老猴的力量太強,所以扛著金棍便可以四處砸人,不需要太過考究,怎樣都是一砸,何必管方式方法。

    而易天行不成,他身爲老猴的徒弟,力量雖也驚人,卻總是比不上師傅的氣勢能耐,所以他要金棍之上下足功夫。在他地眼中,金棍最強的殺傷力不在于它本身的堅硬材質,而在于……金棍變形時隨意念而動的迅疾。

    金棍變形,老猴只是用來藏在耳朵里,卻根本沒有想過變形本身也是可以殺神弑仙。

    這是易天行的獨家秘方。

    只是今天有些事情太過蹊巧,銀鼠初入天庭寶殿范圍,便能聽見公主與崔英之間的密謀,這種只在電視劇上能看見的情節讓他感到有些古怪,喃喃自言自語道:

    “運氣怎麽這麽好?居然第一次偷窺就能找到大惡人。”

    忽然間體內菩提心感應到了什麽,輕輕振動起來,他霍然仰首,望向上空的奇怪云層,喝道:“是誰?”

    云層上一張淡淡模糊地臉漸漸消失,那張臉頰上表情慈悲莫名,隱有奇怪笑意。

第六卷 梵城 第十八章 寶傘

    第十八章 寶傘

    易天行眯著眼看著上方兩千丈高的灰灰云層,金瞳一閃,追尋著云層中每一絲細微的變化,奈何那處云湍如流,卻是絲絲縷縷,不見那張臉頰。

    他知道有某位大能正用無上神通注視著自己,皺皺眉,卻也並不怎麽害怕,一月天界之行,他的自信心早已澎湃到了極點。

    這種自信還來自于別的方面,他一直未曾與人講過,直到后日普陀山一行,才坦露與人知。

    將目光從那仿佛萬年未曾變化過的灰色云層上收了回來,瞳子里的金芒漸漸褪去,先前被金棍驟漲撞出數公里去的小銀鼠終于不再害怕他的眼芒,哧哧作響,化爲一道銀流奔回他的身邊。

    小銀鼠的眼角還在不停地滲著淡銀色的液體,不停用細細地上肢抹著自己的眼角,看著十分頹然——易天行知道正在流的淡銀液體是它的本命真元,不由有些心痛,不知道那個公主拿的是什麽仙器,竟然能夠將速度如此快的小銀鼠傷了。

    他將小銀鼠從草丘上捧起來,緩緩運起坐禅三昧經,段段經文從他的口中誦出,一字一句飄進小銀鼠的茸茸耳朵里,小銀鼠漸漸安靜了下來,趴在了他的掌心中。

    再運道訣,正是秦梓兒在人間傳于他,讓他去修複肖勁松傷勢的那套道訣,淡淡道息籠住了小銀鼠的全身。

    易天行並不知道這一套道訣在天界究竟有沒有用處,只是存著姑且一試的想法,不料小銀鼠竟似十分受用,緩緩睡去,精神也顯得好了許多。

    他微微一笑,腳在草丘上輕輕一踩,絲絲水氣凝而成云。迅疾包裹住了他的雙腿,帶著他飛上天空,斜斜掠向遠方。

    崔英帝君的死亡,自然驚動了天界諸仙諸司,只是他的死亡顯得比較奇怪,而且某位公主暗中傳下話來,此事另有人處理,不需淩霄寶殿相關職司處理。所以對于此次四百多年來天庭唯一的一件命案調查是在暗中進行地。

    縱是如此,一直遊蕩在廣闊天界中的易天行仍然感覺到了一股隱隱的壓力。

    因爲暗處,天界組織了一個隊伍,開始四處尋找真凶的下落。應該有些人知道易天行上界了,這個事情並不是很難打探,但同樣是這些人基于不一樣的原因,沒有把真凶的身份泄露出去,而是暗中進行著針對他的剿殺。

    安靜了數百年的天界氣氛顯得凝重了起來。兩千丈高地天界空間里,時常能夠看見道道流光劃破天空,平添一分緊張。

    那些光線都是高速巡查著的仙將仙兵。

    易天行毫無畏懼,殺死崔英之后,他還記著那位公主說的話。天庭應該準備另外派些人手下界,他想找到這些人……盡數殺了!

    幾天的時間里,四處有追兵攔截,他根本無法去尋找斬龍台的方位。只是憑著直覺相信應該在那龐大的宮殿群里能找到線索。而眼下危機四伏,他只好暗中潛伏在天界的山林中,淺澤中,草丘底,躲避著天上那些尋找自己行蹤的仙將們。

    他金棍在手,天火未出,便已經暗殺了一名赫赫戰功在外地帝君大人——這個事實讓公主派出搜查他的仙將們暗底里有些惴惴不安。

    知道他身份的幾個極重要的仙將開始思忖與易天行一派作對的后果,而不知道他身份地仙將們卻開始害怕自己也像崔英一樣被他暗中殺害。所以小心翼翼地在高天飄浮著,離地面卻不敢太過靠近。

    饒是如此,如此密織的搜索,也是天界數百年來難得一見的景像,一些長久孤居仙山的仙人們終于感覺到了空中地不尋常,幾下交流后,才知道天界出了椿命案。

    仙人們結著水鏡,開著寶壺。進行了一次遠距離多人電視會議。終于推斷出,犯了這事兒的。就是前一個月里四處找仙人打架的年青仙人。

    “那位年青仙人態度和藹,如何能是奪命歹徒?”

    “況且一入天界,當體天道,惜福惜命,又怎會如此暴戾奪人性命?”

    “兄錯矣,那厮四處遊走,與人尋釁,明顯心內暴戾之氣十足。”

    無數聲歎息聲響起,衆仙于自己洞府清修,不再管此事。

    天界無比遼闊,諸仙分居各地,對于淩霄寶殿的命令,雖然從無違逆,但淩霄寶殿卻也極少動用他們的力量,畢竟修成仙體,縱使表面淡然,誰內心里也都狂傲不二,宣的多了,惹得這些仙人煩了,總是件麻煩事兒。

    但這些仙人也不會給淩霄寶殿造成任何麻煩,天界之中物産豐富,這物産卻並非走獸肥魚之類,而是美酒鮮果,稍施仙訣,仙人自有其供給,不論何種需求,都可隨意化來。這要求少了,自然紛爭也就少了,不存在搶劫之類的事情。

    天界有句俗話說的好:成仙了,還要求啥?

    便安安穩穩地住在仙山妙境之中,體悟大道,或弈或飲,不亦樂乎,飄飄然不知今夕何歲,噫籲兮!

    “這天界啊,就像是按需分配,極大富足地共産主義社會。”易天行趴在草叢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挺無聊的,這些瓜仙人蔑得追求。”

    他說話的對象是那個正在啃著青青草根,不停磨牙的小銀鼠。

    小銀鼠極輕地叫了兩聲,也不知道它聽明白沒有。

    易天行並不指望它能聽懂自己的現代語言,只是他已經在這半人深的草叢里呆了小半天了,著實有些無聊,才會想著與小銀鼠聊天。

    在他頭頂上,不時有流光劃過。每一道光,便是一雙監視的眼睛。

    天界不知道動了多少人手,尤其是前幾天,每當云層毫光黯淡之后,總感覺天上被這些流光畫成了達利的抽像畫兒,讓易天行根本不敢冒頭。

    好在那些仙將們似乎也不敢落到地面上來細細察看。

    忽然間,正用兩只細肢揪著青草根跳鋼管舞地小銀鼠忽然靜了下來。

    一只紅火地鳥喙從草叢中伸了出來,這是一只在草地里閑逛的鳥兒。鳥身雪白,身形頗高,與仙鶴相似,卻又不是完全一樣。

    天界禽鳥或許靈性比地球上要足許多,這只白鳥伸喙去草間瞎玩,不料卻碰著了易天行地鼻尖,易天行微微一驚,趴著不動。那白鳥卻也僵立原地。

    一人一鳥傻愣愣地對視著,真正的大眼瞪小眼。

    易天行眼中金瞳一現,運起上清雷訣往那白鳥眼中望去,白鳥輕啾一聲,身子癱軟無力倒了下來。卻險些將看熱鬧的小銀鼠壓著了。

    就是這樣小小的動靜,卻似乎驚動了天上追殺易天行的仙將。

    只見一道流光由天而降,落在草澤外面數百米處,那仙將鼻高額寬。看著悍勁十足,壯著膽子拔草前進,看來不過數刻,便會發現易天行的蹤迹。

    易天行趴在地上,微微眯眼,心想自己是藏入地下還是如何做。

    但如果藏進軟軟地草地之下,對方肯定會發現那只癱軟的白鳥,肯定會招來更多的仙將搜索此地。

    便這般想著。那名仙將無風自動,踏草無痕,便往這邊飛了過來。

    易天行眼中寒色一起,手中召了一個道訣,體內菩提心輕輕微顫,將天火逼成片段壓到了第二指節內。

    那名仙將愈來愈近了。

    嗤!

    一聲極微弱卻極恐怖的聲音響起,一道金芒並著一道天火刀同時殺了出去!

    草澤之中爆出一蓬極弱的光芒,接著血花一濺。卻馬上在空中就被高溫蒸干。

    一道銀光向遠方遁去。易天行沈著臉從草澤里鑽了出來,腳下云起。隨那道鑽進了數百公里外一處偏僻安靜的山林。

    青青草澤之中,那名仙將已然斃命。

    大大的白鳥終于醒過神來,清鳴一聲,飛向高空不見。

    易天行在天界的遊擊戰已經進行到了第四天,在這四天里,有幾次險險就被大批地天兵天將包圍,卻總在極關鍵的時候,被他找到了豁口,殺了出去。

    他的速度奇快,境界又高,手中金棍又趁手,加上天火已經修煉到三昧真火的神通,用來暗殺突圍,真是無往不利。

    數日間,他已經暗殺了七名仙將。

    非己欲爲,實不能避——在人界濫殺屬于欺負弱小,在天界打遊擊戰卻讓他沒有任何心理上的陰影。

    天界諸仙並不知曉此事,但負責追殺他地天兵天將們卻知曉了此人的厲害。或許是因爲恐懼而帶來的渎職,當易天行在水中林中潛伏了兩三天后,天穹之上的搜索漸漸顯得有些松散了。

    久而無著,任何辦案民警都會顯得懈怠一些,這一點不論是人間還是天界,都是共通地道理。

    滿天淨光耀山林,旁有奇石臥清溪。易天行從清澈的溪水里冒出頭來,吐了幾口水,很惬意地任由清涼溪水在自己的頭上流淌著,四肢肌膚感受著每一處溪水的按拂,非常舒服。

    追殺他的人已經好幾天沒有看見了,易天行準備休養一日之后便去找找斬龍台,如果能將斬龍台毀了,那是最好的結果。在這一層的天界辦完事后,他便要著手往上去,去到云層之上,去尋找全新的世界。去尋找師公地下落。

    如果在人間,此時應該是暮時,滿天紅云映山,分外美麗。可惜在天界沒有這樣的景象,易天行站在一株參天大樹之巅,微微眯眼往遠方望去。

    四周已經沒有追殺自己的仙將,反常地安靜讓他感覺有些不妥。

    “吱吱。”銀鼠叫了兩聲,卻沒有什麽焦急神色。反而顯得似乎在猶豫什麽。

    他頭頂一千丈高的天空里,忽然綻開了一朵小光團,光團其實極暗,但他神識一動,擡頭便瞧見了,不由警惕起來。

    正準備遁去,那朵小光團卻在他的眼簾里清晰了起來,原來卻是一柄耀著金光仙氣的傘……小銀鼠安靜地蹲在他的腳下樹枝上。擡頭那著那柄緩緩飄落地寶傘。

    寶傘明顯是向著他飄來地,看來對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行蹤,此時再躲已無必要。

    易天行微微皺眉,做好了下手地準備。

    寶傘在空中一搖一搖,就像地球上的降落傘一樣。傘下有位仙官,隔的太遠,看不清他臉上是什麽面情。

    隨著輕輕搖晃,那傘在天空中緩緩飄落下來。先是消失,然后驟然出現在離地面很近的地面,方向很明確,就是對著在易天行身邊默然無語的小銀鼠。

    寶傘落于樹枝之上,微微毫光大放。刷的一聲,傘收人現,多聞天王冷冷看著易天行:“那日便是你闖天門。”

    “不錯。”易天行雙臂一振,道袍無風而動。

    “請。”

    “請。”

    兩人很干脆。

    多聞天王手中寶傘乃是天庭奇兵。易天行眸中寒光一盛,金棍倏然出現在手中,朝著對方便砸了過去,金棍化爲道道棍影,鋪天蓋地而去,沒給對方留下任何的空間。

    便在棍影將落之時,滿臉慎重的多聞天王啪地一聲,將手中的寶傘打開。

    傘面如荷葉。猛然張開。傘面不知道是什麽材料做成,竟然猛然放起光芒。一道熾白的光線從傘上猛地照向了易天行!

    易天行只覺眼中忽然一白,感覺微微刺痛,悶哼一聲,閉上眼睛,金棍倏然變長,在自己身周一公里的范圍內橫打。

    多聞天王感覺那金棍威勢,不敢硬接,身形一飄,趕緊退出一公里外一棵大樹之上。

    緊跟著他的,卻還有一道灰影!

    易天行神識鎖住他地身形,早已追了過來,仗著奇快的速度,在多聞天王尚未住腳之時,已是一棒砸下。耀著金光的棒尖帶動著天界里的空氣,嘶嘶作響,好不恐怖!

    多聞天王臉上一陣青白之色,悶哼一聲,強行移體至半空之中,險險躲過這一棒,他看著下方易天行似乎毫不爲意將棒勢止住,這才知道對方根本沒有用全力,說收便收。

    他猛叱一聲,將手中寶傘脫手而出,直撲易天行。

    寶傘在空中緩緩打開,光耀宇間,一片熾白之光籠罩天界大地,就有如此地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太陽。

    易天行下意識一擡左臂遮住自己雙眼,體內菩提心輕振,將右手藏在身后,手指上燃著淡淡天火苗,準備趁機近身給對方一個火拳。

    不料那寶傘在空中並不急著落下,反而急速旋轉起來,看著十分詭異,傘尖挾風呼呼作響。

    易天行眉尖一挑,左臂單舉金棍,喝道:“長!”

    金棍依言暴漲,棍頭與他地意念同一時間內到達寶傘之面……狠狠地砸了上去!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多聞天王被慘慘震退數公里,唇角滲出血絲來。

    而那寶傘不知何物,竟只是凹陷進去一小塊,沒有被金棍砸碎。

    ——反而寶傘借著這碰撞的巨力,铮铮數聲厲響,一直隱在傘面里的傘骨被激的脫體飛出,化爲數十柄玄黑無光的利劍向著易天行飛了過來!

    數十柄黑劍在天空中擺成一個圓陣,死死封住了易天行的去路。

    忽然間天界空氣一陣紋動,數十柄黑劍齊刷刷地沖了下來,劍尖耀光,看著十分可怕!

    易天行悶哼一聲,收棍于身旁,而那些約有小臂長短的黑劍群也殺了過來——他揮棍而舞,身周樹枝大動,青葉四飛,好不漂亮。

    金光籠住了他地全身,只聽得一陣劈劈啪啪的驟雨之聲響起,來襲的小黑劍被盡數擋了出去,竟是一個未漏。

    但那些小黑劍宛若有靈性,不等多聞天王指揮,便在半空之中折而返回,畫了一道圓柔的弧線,仍是朝易天行斬去!

    傘骨爲劍,果然牛B。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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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2:41


    目的地到了。

    易天行傻眼了。

    兩扇不知道有多厚的鋼門惡狠狠地杵在他的面前,緊閉著的大門散著著幽幽的光澤,一股壓迫感撲面而來。讓易天行傻眼的事實是,這最后的一扇鋼門……冒有鑰匙孔。

    這門是輸密碼加掌紋識別的。

    先前那個美麗的女軍官瑪麗,很明顯沒有足夠的級別,所以她的腦海記憶中,並沒有密碼這種事情的存在,而掌紋……易天行的手掌明顯和美國軍方高將將領的毛掌是有很大區別的。

    沒有鑰匙孔,自然金戒也不能發揮那種變態作用。

    看著沈重的鋼門,易天行微微皺眉,以他目前的境界,就算生砸,估計多砸兩下也能把這門砸穿,問題是,他是作小偷的,不是來做強盜的。

    當非蒙面強盜的后果,有可能是世界大戰,這個責任,他這個假仙人也承擔不起。

    他的身形漸漸在空氣中煥散開來,雙目緊閉,雙掌合什,輕輕運著經文,一道極微弱的光芒籠住他的全身。

    下一刻,他斂去了自己全身的氣息,甚至閉住了呼吸,用皮膚呼吸著地道中略嫌潮濕的空氣。

    整個人窩在地下武庫大門右上方,空氣通道旁一個很不起眼的角落里。

    淡淡光澤從他的身上散了出來,鍍在他的黑色風衣上,風衣的顔色漸漸變化,變成和四周極爲接近的顔色,他的身體也和四周管道融爲了一體。

    沒有溫度,沒有一絲起伏,肉眼極難看到他,如果用儀器監測,那更是察不到他的存在。

    他決定在這里守門待人。

    這一守,便是整整一夜,漫長的一夜。

    桃花源中不知有漢,無論魏晉,這美國戒備最森嚴的地下武庫中是不知有光,無論夏冬。

    不知道在管道旁隱蔽了多久,終于有人來了。易天行將眼睛微微睜開一道小細縫,像只獵隼般盯著那個人的動作。

    來人穿著格子西服,配著里面的白襯衫,不像是軍人,但胸前挂著張卡,端著杯還冒著熱氣的咖啡,看著那作派倒挺像電影里那個拉肚子的可憐家夥。

    易天行緩緩弓起身子,三台七星斗法在體內自在運行著,雙眼寒芒漸露,整個人一觸即發。

    “嗒嗒嗒……”很複雜的密碼按完,還有著困意的那個格子西服打了個呵欠,將手掌按上鋼門旁的掌紋識別儀。

    沒有絲毫聲音,兩扇沈重的大門悄無聲息地緩緩張開,倒把作勢欲撲的易天行嚇了一跳。

    大門打開之后,穿格子西服的工作人員端著咖啡杯,夾著文件夾,右手晃著鑰匙圈便走了進去。

    紙杯里像醬汁一樣的咖啡輕輕搖晃了一下,但他沒有注意,很無聊地回頭按了一個按鈕,關上了大門,然后坐到了電腦桌前,開始玩單機遊戲,打發時間。

    便在那一瞬間,易天行已經潛了進來,選擇了一個暗處隱藏著。

    武庫內除了大量的箱子和泡沫包裝之外,便只有一張電腦桌。

    空蕩蕩的地下倉庫里,回響著鼠標點擊的聲音,紙牌勝利后撒牌花的聲音。

    易天行忽然很同情那個格子西服,年複一年,日複一日重複著這種無聊的工作。

    中途的時候,格子西服接了一個電話,不知道電話那頭是誰,但格子西服的語氣很慎重,最后格子西服小心翼翼地提出一個問題:

    “邁克,B庫里現在晚上都沒有值班的人,需要安排一下。”

    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麽,格子西服呵呵笑了起來,牙齒上露著黃色的漬迹,一看就是咖啡喝多了的那種人。

    “那倒也是,估計荷米斯也不可能想到來我這里偷東西。”

    挂完電話,他忽然停了笑聲,手掌按在話筒上發了發呆,忽然看著空曠的武庫連著罵了數十遍以F字開頭的四字母英單詞。

    “F……!我管理著能毀滅人類的武器,卻只能用咖啡來毀滅自己的身體!”

    他咒罵著,又坐了下來,又開始移動不大靈巧的右手食指點著屏幕上的那些小紙牌。

    隱在暗處的易天行不可自主地聳了聳肩,荷米斯是希臘神話里的小偷之神,號稱除了人心不能偷到,什麽都能偷到……不過好象,目前自己比荷米斯的膽子要大一些。

    小偷之神?哼哼,老子是火神。

    他心里很興奮,這種潛身于世界上最森嚴的地方,這種對于階層的侮辱感,讓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爽——感覺自己這種身手不做職業特工,實在是有些可惜。

    不知過了多久,格子西服喝了N杯咖啡之后,終于夾著文件夾走了。

    不知道武庫里面有沒有攝像鏡頭,易天行不敢貿然現出身來,淡淡送出一道神識,迅即在巨大的地下空間里掃了一道,確認了幾個方位之后,才放下心,大咧咧地從一架不知道名字的大鐵家夥身下爬了出來。

    他雙手叉腰,看著這個巨大的空間。

    這不知道深入地下多少米的武器庫,高約摸有數十米,面積比十個足球場似乎還要大些,看著無比空曠和宏大。

    他的身體在這個空間里,顯得特別渺小。

    卻是來不及感歎什麽,他雙眼在倉庫中緩緩掃過,從那些彈頭盒子上的型號編碼上掃過。

    縱使膽大如他,手指也不由微微顫抖起來。

    這里面每一個不起眼的盒子都藏著一個潘朵拉,這里所有的盒子如果一起出事,那這個地球可能要毀掉一大半。

    易天行微微咪眼,從黑色風衣的內里掏出著名的米奇牌小書包,斜挎在肩上,然后開始以風一樣的速度往書包里塞著那些東東。

    他的速度必須快,這樣才不會在攝像鏡頭里留下痕迹。

    一邊搬著貨,他一邊贊歎道:“真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呀,好東西,都是好東西。”

    “什麽?當年配大力神的氫彈頭,這里也有?我的命真好……”

    他不要那些運載工具,只要彈頭。

    不然如果多偷幾個州際導彈,估計他的米奇牌小書包再能裝,也會被撐得脹開。

    黑夜如漆,地庫如墳,小易如鼠,辛勤而努力地搬運著。

    吱吱吱吱。

    攝像鏡頭里看不到任何痕迹,只是能拍下來地庫中不時漂浮的灰塵和不知何處卷起的小風。

第六卷 梵城 第四章 沙漠中的城市

    第四章 沙漠中的城市

    安靜的地下核武庫中,又響起了鑰匙串輕輕搖蕩的聲音,此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穿著格子西服的那位可憐人慢悠悠地走了進來,手里端著咖啡,腋下夾著文件夾,似乎這身打扮千年未曾變過。

    在他進門的那一刹那,有幾絲清風自他的身畔飄過。

    手指按上按鈕,電腦開始啓動,嘟嘟正常的聲音在安靜的地下武庫里回蕩,格子西服似乎有些享受這種聲音,趁著電腦啓動前的那刹,他拿著文件夾開始做例行的巡視。

    巡視一向都很馬虎,只是走過場罷了。

    肉眼掃過,又調出自動攝像記錄,電腦沒有提示異常,所以他也很放心。

    調出紙牌遊戲,微鼓著雙眼盯著閃光的熒光屏,看著熒光屏上那些牌張飛來飛去,格子西服全神貫注,好不容易贏了一局,不由露著牙齒笑了起來,昨個兒說過,這家夥牙齒顔色不大好看,像泡久了茶的茶缸。

    他左手端起咖啡紙杯,輕輕喝了一口,然后將紙杯輕輕放在桌上。

    放得很輕,紙杯與全塑桌面的接觸基本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但隨著紙杯杯底與桌面的一觸……

    嘩嘩啦啦!一連串簌簌拉拉,什麽東西粉碎后的聲音在地下武庫里響了起來。

    這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細,就像是響在每個人的耳邊上有無數只螞蟻在磨自己的腿,又像是被分解延長成十分鍾的一聲雷響,又像是美國國家圖書館的書本被五十億個頑童不停地翻著。

    嘩嘩……

    啦啦……

    格子西服顫抖的手指離開了咖啡紙杯,他的屁股顫抖著離開了座椅,腦袋慢慢從電腦顯示器下探了出來。

    瞪成金魚泡一樣的雙眼驟然失神,他腿一軟,身子一歪,重重地摔倒在電腦桌前,昏了過去。

    空曠的地下武庫中,一個人昏倒在電腦桌旁,在他的身前,巨大的空間里,無數各式材料的箱子片片粉碎。

    無數的箱子已經碎成了粉末,緩緩飄在空中,被大燈一照,就像是百老彙舞台上人工撒下的漫天雪花,只不過,這地下武庫的空間太大,這些木屑紙粉太多,顯得更爲壯觀,甚至比大自然的落雪,顯得更驚心動魄。

    雪花之下,破損的無數箱子內,空空如也。

    淒厲的警報聲,在內華達美軍秘密基地里響起。

    無數電波循著各種秘密的專屬線路,專播著一個異常恐怖的消息,線路的那頭,直通華盛頓,直通美國最緊要的那些地方。

    美國防空防天司令部第一個做出反應,將戰備等級提高到“D”,恐怖的“D”, 防空防天司令部夏延山地下指揮中心、科羅拉多州、加利弗尼亞州和佛羅里達州所有的防空防天軍事基地全部進入戰備狀態。

    東海岸某處,太陽剛剛升起不久,美國第三艦隊全體緊急出動,遊弋在西海岸廣闊的海洋上,巨大的航母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普通士兵聳著肩,表示著對緊急演習的不滿。拿著小旗兒的艦上人員,有氣無力地揮著小旗兒,指揮著無數架飛機飛上高空,進行著未知的攔截。

    世界各地的美軍基地都接到了一個秘密的通知,安全等級提高到了“B+”。

    所有知道內情,不知道內情的人,都陷入了一種莫名的驚慌和亢奮之中。

    而在華盛頓那間白色的住宅內,一個下巴有點兒長的美國中年男人把電話重重地摔下,臉上漲的通紅,爆著粗口:“你們這群狗屎!阿肯色州的人從來不會把自己家的黃金喂狗!”

    從門外走進來一個年輕的女生,驚訝道:“父親,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切爾西,你先出去一下。”長下巴的中年男人勉強掙出一絲笑容,“我們這里有些小事情。”

    叫切爾西的女生聳聳眉頭:“小事情?只要不是那個婊子的問題就行。”

    “當然不是,親愛的。”長下巴中年男人有些著急,揮揮手,“只是最高法官家里丟了個古董天秤。”

    “總統閣下,我建議將本土安全警戒等級提到最高。”

    “同意。”這位一年來被萊氏貴妃整的焦頭爛額的美國總統快要崩潰了,哀歎道:“注意保密,以免引起恐慌。”

    美國的保密工作一向做的不咋嘀,總統閣下深受其害。

    易天行此時已經飛回了酒店,臉色煞白,累的夠嗆,畢竟保持長時間的高速移動,縱使是仙人也不可能一點真元損耗都沒有。

    他並不知道此時的美國已經鬧翻了天,因爲在他的計算里,核武失竊的事情,至少還需要兩個工作日才能被人查出來。

    他無法預料到地下核武庫中,先前下了一場木粉構成的大雪。

    這就是沒經驗的后果。爲了保證不在攝像頭下留下痕迹,他一直保持著高速的移動,以強悍的境界強行延緩時間,但這樣一來,當他打開箱子的時候,也就只花了很少的時間。

    簡單一點說:如果一個人用零點零一秒的時間打開一個箱子,那麽手指附在上面,加速減速就需要比正常時間狀態中更大的力,箱子本身材料所受的沖力更是是大到不可想像。

    易天行境界夠了,身體夠結實了,所以能夠承受這種不同時間階的沖力。

    而箱子不能。

    所以當他離開地下武庫后不久,飽經折磨的箱子們同時爆裂開來,從材料的最深處嗤啦粉碎。

    但易天行不知道這些,他已經感到了很難得的疲憊,一股從心底深處升起的倦意迅即占據了他的全身,他掙扎著去浴室胡亂沖了一下,然后躺到床上,雙腿絞著柔軟的被子,就這樣沈沈睡去。

    長年的冥想苦修已經讓他的身體適應了隨時隨地的修行,睡眠也是修行的一種,在睡夢中呼吸吐納異常天然隨性,所以效果尤其好。

    一覺醒來,窗外紅日映海面,正是暮色蒼茫。

    他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感覺著自己的真元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不由微微一笑。由于時間緊張,他不能再貪圖享受,于是自手掌里噴出一道極高溫的火苗往自己的臉上嘴里燒去。

    嗤嗤啦啦一陣燒灼,臉上牙上附著的垢物被燒的一干二淨。

    雖然知道此時自己的臉上絕對比一般女生要干淨許多,但易天行總覺得有些不舒服,總覺得干干的,不如用濕毛巾舒服。

    這或許就是心理作用。

    站在房門處,他微微閉眼,右手二指一絞,捏了個道訣,淡淡光芒從他的掌上滲了出來。

    受此呼應,房間里四處滲出些淡金色的小字,在空中反複盤旋著,細細去看,原來是:“星斗燦爛,光芒如真”八字。

    金色小字回到他的掌中,正宗道家氣息一現即隱,他先前布置在房間里的禁制也被銷除。

    推開房門,走了出去,在前台讓酒店給自己租了一輛車,易天行下意識摸了摸自己風衣的里面小口袋,唇角綻出一絲微笑,走了出去。

    酒店方面幫他租了一輛卡迪拉克,樣子看著挺笨,里面空間還算不錯,易天行與司機閑聊了幾句,便開始閉目假寐。

    神識下意識地往街上探去,他發現了一些異常。

    街上出現了很多奇怪的人,雖然這些人的目光並不是盯著自己,但看得出來,這些人非常的緊張,似乎正在不停地尋找什麽。

    易天行微微皺眉,心想難道這麽快就被人發現了?

    “先生,我們去哪里?五百公里以內,我們按照正常計價。”

    “聽說大峽谷的風景不錯。”

    “科羅拉多那邊確實有美國最漂亮的景色,不過先生一人出行,旅途會顯得孤單一些。”

    易天行笑了:“路上會有熱鬧的地方。”

    司機也會意的笑了:“對,路上經過拉斯韋加斯,男人都會願意去那個地方看看天堂,體驗地獄。”

    黑色的卡迪拉克無聲地離開三藩市,后面有車子跟了上來,但看那車的行進路線,似乎有些猶豫,這個目標是不是值得去跟。

    易天行靠在軟軟的座椅上,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遠方美國西海岸的上空有很多像獵鷹一樣的飛機在遊戈著,阻住了他飛回去的可能。

    他雖然自信,但也不想莽撞地與美國人的密集對空炮火相抗。

    此時他才有點兒后悔,當時在內華達偷了東西之后就應該馬上兼程回去,相信對方不會這麽快反應過來,不過當時他確實已經很累了,長途跨越遼闊的太平洋,確實是一件極其冒險的跋涉。

    沙漠里突兀現出一座繁華的城市。

    這里在數百年前是荒涼的沙漠中草場,如果沒有修胡佛水壩,估計到現在還是個牧場,上面放著牛羊,老牛仔抽著土煙,揮著長鞭;當然,如果沒有前著名流氓頭子想到在這兒里開賭場,估計這里頂多算是美國西部比較出名的旅遊點。

    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拉斯韋加斯已經成爲了世界上最出名的賭城,吸引了世界上無數的遊客。除了賭博這種人類最古老的愛好之外,這座繁華的不夜城最吸引人的,自然是不怎麽被人注意的美食、購物,還有那些上空表演。

    易天行坐車進入了城市,下榻在了bally,他沒有讓司機離開,給了筆小費,便讓他等著自己,這是營造出一種,他隨時還準備回三藩的假像。

    Bally最出名的就是那些美人兒們的上空秀,而易天行所扮演的角色不可避免地會去欣賞一下那些渾圓的美麗曲線,不知道這算不算“假公濟私”

    拉斯韋加斯有很多賣貴貨的地方,易天行恰好現在是一個有很多鈔票的遊客,所以他在城里逛了幾個小時,在恺撒宮給老猴買了幾件衣裳,順路用神識探了一下身后的動靜。

    果然,還是有幾個人在遠遠地跟著自己,雖然不大明白美國方面是怎麽疑心到自己身上,但看著對方似乎對自己這個目標不是很重視,易天行稍微放下些心來。

    改名周易,用的香港護照,這些在強大的美國國家機器面前只能遮掩少許。

    想來再過不久,對方就應該能查出自己的真正身份,那自己的嫌疑也會越來越大。

    問題是,自己這個時候不能走,一走,便是做賊心虛也。

    隨意找到一家賭場,險些被賭場外噴水的彩燈雕塑晃花了眼,易天行走了進去,在漂亮的洋妹妹手上拿了杯酒,然后找了張台子坐了下來。

    “先生,請坐好下注。”

    易天行愣了愣,在風衣口袋里掏了又掏,掏出一大把美鈔來,放在桌上。

    荷官傻眼了,還是挺和藹地喚來一個女服務生,微笑望著易天行:“需要我們幫您換成籌碼嗎?”

    “噢。”易天行這才明白過來,尴尬地笑了笑:“麻煩了。”

    “一共是八萬四千六百美元。”女服務生將零頭推回易天行面前,說道。

    “全換了。”易天行微笑著望著他。

    后面,美國的特工們也坐在不遠處盯著易天行。

    易天行知道自己的角色扮演正式開始。

    俺叫易天行,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存在之一,俺閑著沒事兒跑美國來了。

    美國剛好丟了一批好家業,美國政府請問您老人家來做啥?

    俺老人家說:俺是來賭錢賺錢貼補家用嘀,怎嘀?不行咩?

第六卷 梵城 第五章 最佳男主角

    第五章 最佳男主角

    淺藍色的賭桌,看著並不礙眼,反而有些清淡,易天行很喜歡這種色彩,隨意將籌碼放在自己面前的那個圓圈里,然后輕輕啜了一口酒。

    莊家開始發牌,易天行面前兩張翻開的,一張三,一張七。

    莊家也是兩張牌,一張面向下扣著,一張面向上……赫然是個黑A!

    旁邊廖廖無幾的幾個賭客都發出一張歎息。

    易天行笑著說道:“繼續發牌。”

    一張牌貼著桌面發到了易天行手里,他很隨便地翻開了,是個小三。

    莊家沒有繼續要牌,那說明他手里的兩張牌相加至少是十七以上。

    易天行撓撓頭,說道:“這時候可以喊加倍嗎?”

    莊家看了他一眼,沈著應道:“可以。”

    “那加倍。”易天行微笑著,加了幾張籌碼上去,“請繼續。”

    這個時候易天行手里的牌是十三點,如果他不要的話,那就真是個十三點。

    又是一張小二。

    現在他的牌面是十五點。

    易天行的手指輕輕撫著酒杯下面的玻璃柱,輕聲道:“請繼續。”

    莊家看了他一眼,皺皺眉,發了張牌過來。

    易天行直接掀開牌面,又是一張小二。

    賭桌旁邊傳出幾聲輕呼。

    他已經要了這麽多張牌了,牌面卻還是只有十七點,依概率來說,下一張是個大牌的機率很大,但是……莊家明顯已經超過了十七點,如果不要,那肯定是輸的,如果要了,很容易脹死,這個時候就看他敢不敢搏了。

    易天行有意思地挑挑眉毛,露出滿口白牙笑道:“請繼續。”

    第六張牌緩緩落入易天行的手掌上,他俯在桌沿,小心翼翼地掀起一角看了看,表情上有些緊張,忽然間如釋重負地放下紙牌,問著荷官:“這時候還能加注嗎?”

    荷官搖搖頭。

    易天行聳聳肩:“可惜了。”翻出那張紙牌,是個五點,這樣他的六張牌面加相就是二十點,贏面極大。

    荷官的表情有些難看,任誰發現自己的對手瞎要,居然能用六張牌要成二十點,估計心情都很惱火。

    荷官表情有些發黑,嗡聲嗡氣道:“還要嗎?”言語間隱約透露出一絲絕望之中的期望。

    旁邊圍過來的賭客們發出一聲哄笑,這荷官也太可愛了,居然這時候還指望那個東方人繼續要牌。

    “要。”

    易天行微笑滿面應道,他身邊的那些賭客卻是傻了眼,有些心好地還輕聲勸著:“夠大了,不用要了。”

    易天行禮貌的一一回應,雙眼緊緊盯著荷官。

    荷官聳聳肩,似乎很高興地發了張牌給易天行。

    易天行看都沒看,口里嘟哝著:“反正是來玩的。”

    牌翻出來是個A,嗯,玩法中,A可以算做十一點也可以算成一點,易天行手中的牌加起來就是二十一點。

    荷官的臉這下真的黑了,他手中的牌是二十點,如果易天行脹死的話,他應該穩贏。

    對面的東方人是怎麽知道最后一張牌是A?他又怎麽知道自己手上是二十點?!

    易天行笑咪咪地把籌碼往自己懷里撈,那模樣看著要多貪就有多貪。

    其實賭錢的過程敘述起來很乏味,小易自己賭的也很乏味。(這素騙錢,這素赤裸裸的騙錢!——毛劍樂樂語)

    易天行的金瞳之眼能透視,上清雷訣能控神,放諸賭場那是大殺四方無所不利,上下求索全是籌碼。

    隨著賭局的進行,易天行身前的籌碼越壘越高,嘴巴張的越來越大,里面的白牙越來越亮,而與之相反,荷官的臉越來越黑,來接待他的人員檔次也是越來越高,他身邊圍著的看稀奇的賭徒也是越來越多。

    圍在他椅后的人群竊竊私語,都在猜測他是專程來美國鬧場子的澳門高手。

    在不遠處盯著他的美國特工的面部表情更是好玩,陰睛不定,不時對別在衣領上的小型麥克嘀咕些什麽。

    一個很有禮貌,但長的很有意大利氣質配合愛爾蘭風范,總而言之,讓人一眼瞧上去就知道是黑手黨的家夥走了過來,俯在易天行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麽。

    易天行微微側頭,想了想,跟著這個家夥上了二樓,二樓上面是貴賓房,玩的比較大,賭場也比較容易操控。

    他上去了,盯著他的美國特工傻了眼,對視一眼后,一個人問道:“怎麽辦?要不要跟上去。”

    “首先要確認這個周易是不是易天行。”

    “總部的分析結果馬上就要到了。”

    過了一會兒時間,衣領子里的那個小東西發出聲音。

    兩個美國特工臉上表情一緊張:“目標確認,就是中國的易天行。”

    “接下來怎麽辦?”

    “先上去,和這賭場的人說一聲,不要讓他們惹惱了易天行,不然這些黑手黨的人不知道怎麽死。”

    在賭場保安處,兩名特工出示了證件,召來了賭場的經理。

    “不管今天那個中國人在你這里贏了些什麽,不準動手。”特工惡狠狠地威脅道。

    “出什麽事了?”賭場經理夾著根大雪茄,驕傲道:“我們賭場是路其亞開的,你們不要忘記。”

    特工比他更驕傲:“我是直接奉比爾的命令,你最好明白這一點。”

    “哪個比爾?”

    “美國只有兩個比爾,我說的自然不是最有錢的那個。”

    賭場的經理臉一下就黃了,喃喃道:“可是那個中國人太不懂規矩,贏得太狠了。”

    “不管。”特工擺擺手,“他想贏多少就贏多少,不要惹惱他,不要把他逼急了。”

    正說著,賭場的工作人員跑了過來,嚷道:“經理,那個東方人贏完錢要走了。”

    “什麽?聖喬治也輸了?”

    聖喬治是這家賭場倚爲靠山的賭術高手,在這個世界上也可以排進前十名。

    工作人員嚎道:“是啊,大老板急了,喊我們馬上把那個中國人扔到沙漠上去喂狼。”

    “嗯?”兩名美國特工雙眼一白,陰陽怪氣地嗯了一聲。

    經理冷汗流了下來,罵著那個不長眼的工作人員:“瞎說什麽?對待客人應該講究公平公正公開。”

    兩名特工跟著走了出前,嘴里嘀咕著:“如果你們能把那個中國人扔去喂狼,我們無比歡迎,問題是你們沒有那個實力。”

    易天行喜滋滋地走下樓來,身后一個女服生費力地扛著一個大盤子,盤子里碼的全是籌碼。

    沒有走大廳,怕太嚇著世人,他和女服務生找到換籌碼的地方,換成了鈔票。

    賭場方面問他用不用打在卡里,他說自己喜歡現金的油墨味道。

    這個古怪的要求害得賭場方面又是一通忙亂。

    在賭場喝了兩杯香槟,賭場方面終于把現金籌好了,裝了幾個大箱包,恭恭敬敬地把他送上了卡迪拉克。

    易天行坐上了汽車還在納悶:“怎麽這賭場的人怎麽好說話?”

    眼角余光瞄見一直跟著自己的那兩個美國特工在賭場經理的陪同下走了出來,稍稍明白了是什麽原因。想了一想,一絲詭異的微笑浮上他的面孔,他開了車門,走了下去,迳直走到目瞪口呆的美國特工面前。

    “二位一直跟著我是什麽意思。”

    “保護您的安全。”其中一位美國特工的反應很快。

    “我很討厭被人跟著。”易天行很無恥,很囂張地回了一句,他此時要刻意表現出囂張來,這樣才能洗脫自己在那件事情上的嫌疑,沒有人會認爲偷了核彈的大盜還敢大搖大擺地在賭城贏錢,面對著美國的暴力機關還能這麽囂張。

    美國特工攤了攤手。

    “怎麽認出我來的?”易天行很感興趣地挑挑眉毛,“我用的是香港護照啊。”

    二位特工同時攤手:“您這是在侮辱我們國家的智商。”

    易天行一攤手:“那您二位這麽光明正大跟著我,豈不是在侮辱我的智商?”低聲咒罵道:“到底有什麽事兒?是不是你們美國政府不愛看我在這兒掙錢?明說,明說大家都方便。”

    特工笑了:“您玩您的,我們跟我們的,我們是小蝦米,至于有什麽事兒,自然得高級人士來和您說。”

    “那成。”易天行上了卡迪拉克,拉下車窗對車外吼道:“多兩個保镖,我高興著呢。”

    車上的司機轉過頭來,滿臉的崇拜:“周易先生,您果然是個大人物。”

    易天行問道:“嗯?怎麽說來著?”

    “美國特工給您當保镖,在拉斯韋加斯的賭場隨便撈幾千萬還能安全出門,這種待遇,就算是歐洲的那些小國王也輪不上啊。”

    “靠,發現你們這些美國的司機才是真牛,頭一個老黑一眼就認出我是中國人,你又是怎麽認出那是兩個特工來的?”

    “咱們這國家,特工統一都穿黑西服,耳朵那別個白色耳塞,弄得跟一聽力不好的老頭兒差不多,誰看不出來?”

    “牛!牽到拉斯韋加斯還是牛!”易天行豎起了大拇哥。

    易天行開始在拉斯韋加斯掃貨,出入各個賭場,雖然在每個賭場他比較講究分寸,從來不贏上九位數的錢,但累積起來,這一下午加一夜,也算是讓拉斯韋加斯的衆多老板們痛苦了很久。

    鈔票已經堆滿了,塞滿了整個卡迪拉克后廂。

    易天行熱淚盈眶,善財童子的名號果然不是白取的亞,這一晚上,估摸著夠全家人用上幾十年了,就算老猴天天蒙塔榭喝著,阿瑪尼穿著,就算易朱一個學期轉六次學……咱家從此不愁錢花,也再不用老指望著莫殺一個小姑娘賺錢養家了。

    男人有了自尊,感覺真好。

    幾張新鮮的鈔票從轎車的后縫飄了出來,在賭城的夜風中飄到了一個輸成光棍的家夥身邊,這家夥拾起幾張鈔票,望著夜空痛哭道:“謝謝主給我回家路費,賭博害死人啊。”

    滿車鈔票裝著,太引人注目,也太瘋狂,易天行想了想,終于找了個銀行存了進去,然后轉到了六處的一個帳號上。

    可不敢轉到自己人的帳上,這些黑手黨爲了鈔票什麽都敢做,但估計還暫不敢和俺們偉大的黨國硬拼。

    黑手黨們早就已經恨的牙齒癢癢了,奈何易天行的屁股后面總是跟著兩個美國正牌特工,一時間,衆人也鬧不明白易天行的來頭。

    易天行的名氣很響,但那局限在世界各國的尖端機構里,一般的世俗人不可能知道。

    夜深正是好眠時。

    易天行回到了BALLY酒店,舒服地倒在了床上,摸了摸自己的右邊口袋。

    陳三星老爺子送的編織袋被蕾蕾親手改造成了米奇牌小書包,又被老祖宗煉了幾道,現在愈發的厲害了。易天行摸著胸口那處,知道自己藏著足以殺死……億萬人的武器,膽大如他,也是有些暗自惴然。

    鈔票本來可以放進小書包里,但他不會這麽做,他不會讓美國方面找到一絲懷疑的證據。

    那麽多核彈是怎麽神不知鬼不覺地運出基地去的?估計美國方面也還是一頭霧水,如果讓他們知道自己有一個可以容納三千世界的小包包,那自己肯定會馬上被各種高端武器瞄準。

    想到此節,他不由皺起眉來,這個空間袋太厲害了,陳三星老爺子祖居臥牛山,這法寶又是天上哪位神仙傳下來的呢?

    便這樣想著,他沈沈睡去。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易天行馬上醒了過來,雙眼中寒芒一閃,桌上的時鍾指著淩晨三點鍾,這一覺基本上沒怎麽睡。

    拉開門,露出那位美國特工的臉。

    “又怎麽了?”易天行睡眼腥松,一臉不耐。

    那名美國特工往旁邊一撤,露出中間一個過道,把手一比劃:“我們頭來了。”對門外請道:“局長,這位就是易天行先生。”

    一個滿頭花白頭發的老頭兒拄著拐杖走了進來。

    易天行在電視上見過這人,CIA的局長,好萊塢大片里的頭號大反派。

    花白頭發老頭打量了一下房間,伸出手到易天行面前,很誠懇地說道:“我叫喬治.J.特納特,易先生可以稱呼我爲喬治。”

    易天行請這老頭坐下,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剛剛在賭場里贏了一個叫聖喬治的可憐家夥,這又得對上另一個滿肚子壞水的喬治。

    他給喬治局長倒了杯白水,好奇道:“我以爲來找我的應該是FBI才對。”

    喬治局長歎了口氣:“出事出在我們的管轄范圍,你又有官方的身份,所以只有我來找你了。”

    “別扯了。”易天行擺擺手,“老子贏點兒錢,頂多也就是商務罪案調查科來找我麻煩。”

    “商務罪案調查科是什麽部門?”喬治局長問一直站在他們身后的美國特工。

    美國特工趕佝著身子說道:“好象沒有這個科。”

    “弄混了。”易天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香港電視劇看多了。”

    “說吧。”易天行靜靜看著喬治局長,他知道這個老頭其實掌握著很恐怖的力量,“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幫忙?既然我贏錢的時候你們給了我面子,只要與我祖國的利益沒有牽連,我能幫你們的,盡量幫。”

    這小子,真他媽的陰。

    喬治局長來之前對于易天行的身份,能力自然做了最充分的評估,對于他牽涉內華達基地一事的嫌疑也做出了評估。

    但易天行這當頭一句話,卻讓喬治的判斷在刹那間産生了一些搖擺。

    喬治局長咪著眼,眼光淡淡地從易天行臉上掃過:“易先生,其實不瞞您說,最近我國出現了一些事情,您也在我們的懷疑對象之中。”

    說完這句話后,房間里陷入了沈默。

    易天行摸了摸自己的發際,微微閉眼,半晌后靜靜說道:“看來貴國的意思是,我來作某個替罪羊?”

    “您多慮了。”喬治局長微笑道:“我們這個國家一向是很包容的國家,在我們的領土上生活著很多……”他斟酌了一下用詞,“生活著許多對故土仍然存有感情的強力人士,而我先前說的那件事情,與這些強力人士或許有一定有關聯。”

    “今天,您在賭城開心的時候,整個美國已經動員了起來,我們目前已經掌控了三千余名有嫌疑人員。”喬治局長望著易天行的眼睛,“而您,也是其中的一個。”

    “等級比較高,由中央情報局局長親自帶隊來抓我,我應該感到榮幸才是。”易天行反盯著喬治的雙眼,兩道寒光似欲噬人。

    喬治往后靠在圈椅上,搖搖頭道:“對于您過往的事迹,我們非常清楚,我今天敢單人來面對您,自然就表明了態度,我們需要弄清一些事情,並不會在事情清楚之前就對您顯示出敵對。”

    “既然你很了解我,就應該知道我的性格,我不會在受威脅的情況下與人閑話家常,中國的六處做不到,我相信你們CIA也做不到。”

    易天行端起茶杯,示意送客。

    不過酒店里沒丫環也沒有莫殺,美國人也不懂這套。

    喬治局長微微低下身體:“易先生,或者,我稱呼你爲易局長,我想知道,你來美國做什麽?”

    易天行眉尖皺的很憤怒,旋即深呼吸,壓下自己的怒氣,直到自己在內心深處都很滿意自己的演技了,才往后一靠,慵懶道:“這和你們有什麽關系嗎?”

    喬治局長輕輕合上雙掌,認真說道:“我們能控制三千人,也能控制一個人,我們是想表明我們美國政府的態度,讓全世界有資格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知道,我們是很認真的。”

    易天行嗤之以鼻:“不要說英文繞口令,你直接和我說出了什麽事兒,剛才就說了,要我幫你們做事兒,你們的態度必須好一點。”

    喬治局長看著他,灰色的眼瞳里閃過一絲詫異,似乎有些拿不準易天行心里真實的想法。

    經過一個白天加半個夜晚的分析,以及對基地錄像的研究,已經初步確認是超能力者的所作所爲。

    而最近出現在美國本土的超能力者,最強大的那個,自然是易天行。

    雖然推盤演算沒有辦法推出,易天行爲什麽會瘋狂到潛入美國來偷竊核彈,但CIA的主要注意力還是盯著他的,這才有了喬治局長的到訪。

    “我們要搜房間。”

    “我拒絕。”

    “在事情沒有結束之前,請您不要離開美國。”

    “我依然拒絕。”

    易天行唇角綻出一絲冷笑,靜靜望著喬治局長:“我不理會你們美國人的事情,不過別來招惹我,不然我會把你們的事情變成我的事情。”

    喬治望著他,雙眼微眯,越來鬧不明白他到底和這件事情有沒有關系了。

    房內的氣氛有些緊張……

    但易天行很放松,一個渾厚的聲音在他的內心深處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在他耳中響起,讓他有些飄飄然。

    “本年度最佳男主角,授予易天行。”

第六卷 梵城 第六章 手心花

    第六章 手心花

    酒店房間中,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易天行盯著喬治局長的雙眼,冷冷道:“我累了,請你們離開。”

    喬治皺皺眉,雙手攏在身前,食指不停地互相糾著:“要洗脫您的嫌疑,這就需要您的配合。”

    “哈哈哈哈。”易天行笑了起來,“還是那句老話,跟我沒關系的事情,我一向是懶得配合的。”

    “不要低估我們美國政府的能力。”喬治局長有些憤怒,不知道是不是裝出來的。

    易天行安靜了下來,雙眼微眯,看著對方不停繞著花兒的雙手食指,緩緩說道:“你們可以試一下。”

    面對著中情局局長,如此明目張膽的威脅,估計也只有他做的出來。

    他從來不會低估美國國家機器的能力,神識緩緩鋪灑開去,已經能感覺到賭城這家BALLY酒店上下已經全部塞滿了奇怪的人,數十道若有若無奇異的氣息正對著自己。

    他微微皺眉,唇角卻是微微拱起,笑了起來——他更不會低估自己的能力,誰能留得下來自己?先前一番作態,只是不想這件事情波及到國家層面,不想因爲自己而惹出太大的亂子。

    兩個人正你盯著我,我盯著你。

    身后那個美國特工懷里的電話響了,電話的響聲打破了房間里詭異的氣氛。那名特工接著電話說了幾句什麽,然后小心翼翼地佝下身來,附到喬治局長耳邊說了幾句。

    喬治眉頭皺了一下。他進入這個房間之前專門把自己的電話關了,就是怕那些中國人通過外交途徑來說些什麽廢話,在這一點上面,他與總統閣下是有充分的統一認識。

    他看了一眼那個特工,輕聲說道:“就說找不到我。”

    電話的那頭不知道是誰,不知道是與中國交好的國會議員還是別的什麽重要政界人物。

    易天行聽得清楚,微微笑了一下。

    正在這時,他塞在床下的行李里有什麽東西響了起來。

    房門外的特工趕緊沖了進來,用手中的槍械對準了易天行。

    易天行一皺眉,發現這些特工不大尋常,身上都有些不屬于凡人能有的氣息,他冷冷道:“喬治局長,這是什麽意思?”

    喬治笑了笑:“面對著你,大家自然會緊張一些。”

    易天行打開行李,從里面拿出一個電話,電話那頭傳來很熟悉的語言——中文。

    “易局長,我們在酒店外面,被人攔住了,無法進來。”

    易天行頗感興趣地問道:“請問您是誰?”

    “我們是舊金山領事館的工作人員,領事就在旁邊,需要通話嗎?”

    易天行笑了笑,心想國家的動作也是很快啊,想了想說道:“暫時不用了,我被中央情報局的一批人圍在這里。”他看了一眼喬治局長,冷笑道:“都是一群混不吝,你們這些文人來了也沒用。”

    電話那頭傳來中國駐舊金山領事憤怒的聲音:“易局長,你稍微等一會兒,我們正在通過外交途徑表示抗議。”

    易天行眉尖一挑,心想這事兒動靜可就大了,電話里又傳來下一句話。

    “大使閣下正在往賭城方面趕。”領事馬上壓低了聲音,“您這次私人旅行受到了極大的干擾,我們表示歉意。”

    這是定調,私人旅行,與國家無關。

    但是在當前這種狀況下,私人旅行的性質就變了,成爲一個外交事故。

    易天行依言將電話遞了過去。

    喬治局長皺眉拿起電話,離自己的耳朵約有十厘米遠,聽著話筒里傳出來的憤怒的聲音,隱約是些什麽抗議,憤怒,憤慨,嚴重……之類的字眼。

    “你們到底要做什麽?”易天行取出香煙,拈了一根塞進嘴里,但他沒有用打火機的習慣,在美國人面前自然也不方便使用天火神通,所以一時不知怎麽辦好。

    喬治局長從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個閃閃發亮的打火機,嗒的一聲打著了,送到易天行面前。

    易天行微微低頭,將嘴里的煙卷點燃,美美地吸了一口,順手把打火機從他手里拿了過來,看了一看,贊歎道:“白金的,美國的公務員也很腐敗啊。”

    “送給我怎麽樣?”他把打火機塞進口袋里,然后才問道。

    喬治很生氣,不知道是因爲對方搶了自己打火機,還是因爲這件事情被扯到了外交方面,讓自己很被動。

    他看著易天行,一字一句說道:“不要離開國境,這是我們最后的底線。”

    說完這句話,他就往屋外走去。

    在他的身后,易天行的手指輕輕拈著煙卷,眼中寒芒漸起。

    房間里一陣風起,四周貼著牆壁的家具忽然震動了一下,燈光忽然昏暗了起來。

    喬治局長忽然感覺自己的后背有些微麻,下意識里轉頭看去,只見本來坐在沙發上的易天行如同一道幽靈般飄了過來,倏的一聲,便貼住了自己的后背。

    易天行兩根冰涼的手指輕輕放在他的頸動脈上,淡淡道:“不要和我談底線……”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直陪同他們談話的那名美國特工忽然對著衣領處喊道:“C級!”

    聲音很急促卻不惶急,中情局局長被挾作人質,這些特工仍然不顯驚慌,果然是訓練有素。

    隨著這一聲喊,碰的一聲脆響,埋伏在酒店對面的狙擊手開槍了。

    玻璃上驟然出現一個圓潤至極的小洞,一道灰灰的軌迹破開空氣,嘶嘶往易天行的太陽穴擊來。

    這種畫面,一般的普通人類自然是看不到的,但易天行能夠看到,他甚至還來得及轉頭,欣賞一下彈頭在空中高速旋轉,摩擦空氣所帶來的詭異畫面。

    一道道細白的氣絲包裹著高速旋轉的彈頭,那是被帶動的空氣。

    彈頭在空中仿佛靜止著,又像是高速攝像機拍攝下來的畫面。

    空氣的阻力似乎顯得特別大,而那枚彈頭所挾的能量也是不可小觑。

    易天行甚至還在那幾萬分之一秒內皺了皺眉。

    他可以躲開,可以做出很多種選擇,但爲了某種原因,他選擇了伸手去擋。

    酒店房間里的一切事物都靜止了。

    被風卷起的紙屑停留在空中,像是被魔術師控制著。

    易天行扔在地下的煙頭濺出的火星停留在煙頭四周,無法散去,似細微的火樹。

    美國特工喊出C字后的嘴巴依然張著,嘴唇邊的肌肉保持著僵硬,里面的牙齒反著光。

    他手中喬治局長額頭的一滴汗珠正在眉尖欲滴,卻是沒有滴下。

    一切都靜止了。

    只有那枚破空而來的彈頭,和正在緩緩舉起手掌的易天行。

    在靜止的環境中,這一切都顯得那樣的詭異。

    易天行平平舉起了手掌,彈頭恐怖地割裂開空氣,帶著高速旋轉攜著的氣絲,擊在了他的手掌上!

    手掌正中緩緩向下陷去,正是彈頭擊中的部位,然后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便不再下陷,而是微微彈起。

    彈頭遇到了強大的阻力,旋轉著,與掌面摩擦著,掌心先是一白,卻又變紅。

    這只是無數分之一秒里發生的事情。

    彈頭往他的手掌里鑽去,卻鑽不進去,被自身強大的力量與掌面相抵,竟然漸漸變扁!

    旋轉也漸漸緩了下來,能看見扁彈頭旋轉的模樣!

    這不是一般的彈頭,彈頭四周漸漸散開,散開無數片細小的金屬葉子,露出里面的玄機來,就像一朵……殺人的花!

    易天行悶哼一聲,緊緊地握住了拳頭。

    一種被拉伸了無數倍的嗡嗡悶響從他的拳頭里響了起來。

    嗒的一聲輕響,房里的大鍾秒針跳過了一格。

    一切回複正常。

    易天行靜靜地站在房間內,收回手掌,放到喬治局長的眼前。

    在空中飛舞的紙屑落到地面,煙頭旁的火星也終于可憐地綻了開來,綻在了紙屑上。

    美國特工的嘴終于閉上了。

    喬治局長的那滴汗珠終于從他的眉梢滴了下來。

    滴到了地毯之上。

    一股糊味彌漫在房間里。

    “轟隆隆”幾聲巨響,酒店房間的兩邊牆壁被某種機械生生砸開,從里面如虎狼一般沖出來許多蒙面,穿著厚厚防彈背心的美國特種兵,在特種兵還有幾個帶著奇異氣息的人物。

    咔咔響起,無數槍管對準了易天行,那幾個帶著奇異氣息的人物也開始微微皺眉,嘴里不知道念著什麽。

    易天行冷哼一聲,雙瞳金芒一閃,一道上清雷訣頓時散布室內,那幾個很明顯是異能者的角色頓時感覺腦中如遭雷擊,嗬嗬叫著半跪了下去。

    對于身周的槍管,易天行視若無睹,緩緩攤開自己的手掌,對著喬治局長靜靜道:“你認爲我還有必要接受你們的底線?”

    在他的手掌正中,赫然躺著一枚被壓扁了的彈頭,和無數片被融成流質的金屬。

    所有人都撤了出去,房間里只留下易天行與喬治局長兩個人。

    喬治沈默著,不知道是余悸未消,還是在盤算什麽。

    易天行冷冷說道:“我已經展示了自己的實力,你應該很明白這意味著什麽,這意味著,我要離開這個國家隨時都可以做到,我不用和你說這麽多廢話。”

    “抓我爲人質,沒有什麽幫助。”喬治說道。

    易天行松開壓著他頸動脈的手指,微笑道:“我行走人世,不需要這些下作的法子。”

    喬治望著他的眼睛:“我還是堅持我的要求,在事情沒有清楚之前,請不要離開本國。”

    易天行怒了:“F……!什麽狗娘養的屁事兒?”接著吼道:“你們攔得住我嗎?”

    “你可以試試。”喬治局長盯著他,“天上有三百顆衛星在看著你。”

    “威脅我?”易天行怒極反笑。

    “可以這樣說。”喬治松了松領帶,大口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拾起拐杖,往屋外走去。

    喬治上了防彈汽車,看著酒店門口那幾個正在大發雷霆的中國人,皺眉問著秘書:“那幾個就是中國領事館的人?”

    “是的,先前被我們攔住了。”秘書回答道:“我們要控制那個易天行,恐怕有難度。”

    “不是有難度,是根本沒可能。”喬治眼睛里閃出一絲疲憊,“傳下去,不要攔那些中國領事館的人,這件事情如果鬧得太大,惹出外交風波,我們很難遮掩。”

    他拿出一個小塑料筒,放鼻子里吸了吸,一股清涼的薄荷味兒傳遍了車內。

    “局長,易天行的嫌疑能排除嗎?”

    “不能。”喬治冷冷道:“三千多個人,沒有人的嫌疑能夠排除,如果我有這個能力,我會把這三千多個人全部殺了。”

    秘書歎道:“問題是這個易天行在中國的官階不小。”

    “不是官階的問題。”喬治的眼中閃爍著老年人特有的“智慧”,“易天行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有足夠的財富和社會地位,他沒必要冒險來偷我們的寶貝兒。”

    “那他來做什麽?”

    “難道真的是賭錢尋求刺激?”喬治揉著有些發痛的太陽穴。

    秘書愣了愣,沒有說話,心里卻在想著,以易天行的能力,估計偷核彈比起賭錢來說,會更覺得刺激些。

    “接下來去哪里?”

    “直接坐飛機去西雅圖,那里有幾個俄羅斯東正教的家夥,他們冒充從業者,正在參觀微軟總部,已經被我們控制住了。”

    “嗯,俄羅斯人的嫌疑也不小。”

    “拉特沃夫鎮上有幾個歐洲來的血族,您用不用親自去見。”

    “那種邪惡的生物,嗯,他們下手的可能也很大……請教區方面直接處理,不要留下痕迹。”

    “還有一群日本來的忍者正潛伏在一家汽車工廠里面。”

    “日本人一直想搞核彈,嫌疑也不小。”

    喬治局長已經陷入暴走狀態了,所謂草木皆兵,便如是也。

    BALLY酒店的客房服務很不錯,易天行的房間被國家暴力機關拆了個稀爛,馬上就有相關的服務人員帶著滿臉驚恐和不安給他換了個房間。

    如果是一般的人惹出這麽大動靜,估計酒店方面一定會非常有禮貌地請客人退房。但易天行不是一般人,昨天一天在賭城持續風光,今天和中情局的人直接打了一通也沒見誰來逮他,酒店方面更加覺得此人深不可測。

    易天行坐躺在圓形的沙發上,雙眼微閉,盤算著自己先前的表演,不知道能打消對方多少疑心,盤算的結果還是不錯,于是他微笑著睜開雙眼,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掌心此時已經沒有留下什麽痕迹,但實際上剛才那枚奇怪的彈頭在自己手掌中爆炸時,還是給他造成了一些傷害。

    好在如今他的境界已經不似當初,複原能力十分恐怖。

    當然,最關鍵的是:他的身體真的是太結實了。

    領事館的人踏著急促的腳步走進房間,看到易天行安然無恙,大家齊齊舒了口氣。

    一個人拿出某種儀器小心翼翼地在房間里察探著,確認沒有人偷聽后,才輕聲說道:“可以開始了。”

    領事正準備說話,易天行皺眉搖了搖頭,手掌微微一招,一道淡淡的氣息從掌心滲了出來,結成了一個小結界,籠住了房間里的數人。

    領事雖然聽說過六處這個部門,也聽說過國內有很多奇人異士,但初次得見,仍然是有些目瞪口呆,好在能做領事的人都是很有組織紀律性的人,他壓低了聲音對易天行說道:“易局長,我們會通過外交途徑向美方提出抗議,然后想辦法坐外交郵件專班回國。”

    他爲難道:“如果實在不行,估計我們只好通過某些地下組織進行偷渡了。”

    “啊?”易天行傻了眼。

    領事閣下難掩興奮:“雖然不知道美國人丟了什麽,但易局長親自出馬,肯定收獲不小,雖然易局長……修爲驚人,但還是要小心,這些美國人什麽事兒都做得出來。”

    易天行哭笑不得:“拜托,你不會也以爲我偷了美國人啥東西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悄悄將視聽結界張開了一個小縫,這些對話,自然就傳到了美國方面的監視儀器中。

    領事閣下愣了愣,問道:“美國昨天晚上鬧翻了天,據華盛頓的消息,白宮一直到這個時候還謝絕所有訪客,所有國家都在猜測發生了什麽……難道……”他帶著狐疑望著易天行:“難道這件事情,易局長不知情。”

    易天行歎著氣搖了搖頭:“我這局長是個閑職,但想著來美國旅遊總是不方便,所以才用了個別名……只是來玩玩,誰知道出了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忽然壓低聲音問道:“領事同志,美國人到底丟了什麽東西?”

    領事爲難道:“這個……既然易局長沒有接觸這個計劃,那……”

    “明白明白,國家機密嘛。”易天行微笑道,接著面色一靜道:“真想知道美國出了什麽事兒讓他們如此緊張,如果我知道了,一定要想辦法去看看熱鬧。”

    “美國方面現在限制您出境,這個事情怎麽解決?”一聽說易天行與此事無關,領事館的人松了一口氣,內心卻隱隱有些失望。

    “不用解決。”易天行微笑道:“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攔下我來。”

    飛機的轟鳴聲也掩不住喬治局長的咆哮。

    “全面監控,別讓那些中國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們聽見沒有?那個叫易天行的要去看熱鬧!萬一看熱鬧的途中,他手癢了怎麽辦?”

    幾天后,易天行坐著卡迪拉克橫穿了整個美國,帶著身后不計其數的美國特工,帶著頭頂數十公里遠的很多衛星,施施然進了紐約城。

    紐約城外,烏云滿天,一個長長的木板台子直直伸向海洋深處,海浪緩緩撲了過來。

    易天行坐在台子上,看著身邊的桶,皺眉說道:“這里應該沒有螃蟹吧?”

    他身邊坐著一個大胖子,在有些冷的天氣里還只穿著短褲和T恤,正是在三藩市易天行遇見的那個胖子喬,不知道爲什麽,他此時又出現在了紐約市的海邊。

    “我準備釣個哥斯拉起來。”胖子喬笑呵呵說道。

    易天行想了想問道:“你到底是美國的特工還是什麽人?”

    “你到底是小偷還是賭神?”胖子喬反問道。

    易天行認真說道:“我是賭神高進。”

    胖子喬伸過手來:“認識一下,我來自梵蒂岡。”

    易天行笑了笑:“你們盯我盯的夠緊的。”

    “我的父親邀請您去作客。”胖子喬說道。

    易天行挑挑眉毛:“我本來就準備去看一下,這是我在人間的最后一次旅行,總要多看些地方。”

    “美國人在天上地面上看著你,雖然你很有能力,但你怎麽去?”胖子喬指著天空,“那上面的衛星都是有激光的。”

    易天行看著眼前不停拍打著木台的海浪,靜靜道:“我準備橫渡大西洋。”

    演戲結束了,他該走了。

    去趟歐洲,看看油畫,去親親那個教皇的手背,再到比較大的城市度度蜜月,然后便要準備離開。

    人世間的事兒,本來都是小事兒。

    他不怎麽在乎。

第六卷 梵城 第七章 過海

    第七章 過海

    海水撲打著長台,泛著白花混著腥味兒的海風包裹著長台頂端的兩個人。

    易天行蹲在台邊,看著不停翻滾的海水,眉頭微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胖子喬很感興趣地看了他一眼:“父親說過,到了你這種境界的人,應該是無情無欲才對,可怎麽看著,你也像是一個多愁善感的東方詩人。”

    易天行看了他一眼,微笑著說道:“人類有很多種修行的法子,可能……我用的法子和別的人不太一樣。”

    確實不一樣,從九四年到如今,不過短短五年的時間,他已經從一個空有蠻力的少年變成了如今的模樣,拔劍四顧心茫然,噫噫呀呀,人生真是……無聊啊。

    胖子喬皺眉道:“真的弄不明白,你爲什麽要來美國。”

    “這是一次短程旅行。”易天行認真說道:“我從小生在中國,長在中國,我馬上要去一個地方,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來,所以想多看一眼這個世界,多體驗一下,將來如果被困在某種神秘的地方,或者在臨死的一霎那,也能多些回憶的內容。”

    “原來如此。”胖子喬知道自己與他的境界相差太遠,所以雖然不大明白對方說的是什麽,但仍然習慣性地表示贊同。

    “如果說天地之間是我們的家園,我們何必要離開?”胖子喬繼續問道:“對于某些不屬于我們的地方,我們應該保持著敬畏之心,不去接觸,甚至,不要去猜想那里是什麽模樣。”

    易天行笑著搖搖頭:“中國古時候有個姓李的詩人曾經作過一篇好文章,里面開篇就吼: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逆旅就是旅館的意思,你說說,如果老在旅館里住著自然好,但問題是有人總來搗亂,而且我對別的五星旅館也有好奇心……我與你們的想法不一樣,我對于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上的任何人或事,都沒有敬畏感。”

    他鄭重地點點頭:“衆生平等,上帝和螞蟻其實沒有什麽區別。”

    胖子喬的臉色有些難看。

    “你的父親究竟是誰?”易天行微微一笑,轉了話題。

    胖子喬呵呵笑了起來:“我姓保羅。”

    “噢,買噶得!”易天行啧啧歎道:“原來在書上看過,羅馬曾經出過一個女教皇,還曾經在馬上生過一個孩子……想不到如今都二十世紀了,梵蒂岡還喜歡玩這套。”

    胖子喬苦著臉道:“這和我沒什麽關系,他要生我下來,我總不能說硬撐著呆我媽的肚子里。”

    易天行站起身來,腥腥的海風拍打著他的臉頰,讓他精神爲之一振:“我要走了。”他回頭望著胖子喬:“后面那些美國人看見我們在一起,你會不會有麻煩?”

    “我父親在美國有一定的影響力。”胖子喬微笑說道。

    易天行拱手一禮,然后跳入了海中,激起一個極細微的水花,倏然間消失在黑藍色的海水中,片刻不見蹤影。

    海風一亂,從紐約城后某處升起數架直升飛機,直接飛到海面之上,然后循著某種軌迹,往著海洋深處追去。

    警笛大作,無數的特工和軍人從長台后的堤岸上湧了過來,沖到了長台之上,帶頭的人士怒吼道:“馬上給我找到他。”

    胖子喬微微笑道:“蛟龍入海,你們怎麽找?”

    那個人盯著胖子喬問道:“主教大人,你們到底談了些什麽?”

    胖子喬輕聲道:“我誠懇地詢問了他爲什麽來美國的原因。”

    “然后呢?”

    “他只是一個遊客。”胖子喬微笑道:“到了他這種境界的人,怎麽可能對世俗的事物還感興趣?”

    那個人歎息道:“可是誰能保證呢?”

    “我以父之名保證。”胖子喬誠懇說道。

    易天行就這樣在衆目睽睽之下躍入海中,然后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能夠找到他的蹤迹。

    美國國境之內對那三千個異能者的控制仍然在進行,其間自然爆發了多場小型的沖突,很多異能者死在了美國軍方的合力攻擊之下,而美國政府也爲此付出了很多代價。

    余波不曾平息,內華達秘密基地的核彈失竊事件沒有得到最后解決,美國人的神經便一刻也不能放輕松,至于其間構織了多少冤案,挖出了多少間諜,這都不爲人知了。

    美國政府面對著國會的秘密質詢,更是無法面對,于是……只好降溫消毒。

    事情仍然在發展著,不知道會發展成什麽模樣,至于這件事情對于美國的外交政策會有什麽樣的影響,更是短時間內無法看出。

    因爲他們不知道失竊的核彈究竟去了哪里。

    是在薩達姆手里,是在本大叔手里,是在金小太陽手里,還是在霍大伯手里?

    閑話少敘,正是花開兩朵,單表一枝,話說這日正是金秋送爽時節,西班牙西部沿海正是最美麗的季節,朵朵金黃樹在矮矮的山丘上隨海風輕拂,海畔崖下的黑色礁石溫柔地泡在水中,巴雷斯角是西班牙這段海域最大的進水灣,海水平靜,一點兒都沒有凶戾之氣。

    幾個孩童在礁石外圍那些少的可憐的淺沙灘處遊泳,水花四濺,笑聲伴著夕陽,直上天際。

    忽然海浪里面出現一個小黑點,飄浮在水面上一動不動。黑點漂得近了些,孩童們看清了是一具“屍體”,嚇得大叫了起來,幾個水性好的孩子壯著膽子遊了過去,將那具浮屍拉上岸來,心里存著還可能救活的念頭。

    將那人拉上岸,孩子們去摸他頸子,發現還有脈搏,趕緊去喊大人,只留下一個小家夥在那守著。

    小家夥有些怕,嘴唇微白,看著那個渾身濕漉漉的人,十分害怕。

    “啊!”的一聲尖叫,小家夥嚇得跑開了。

    那人緩緩睜開眼睛,睫毛上帶著的沙子簌簌落下,他坐起身來,坐在軟綿綿的沙灘上,打了個呵欠,嘴巴張得老大,砸巴了一下嘴,咕哝道:“睡了一覺,這是到哪兒了?”

    這人自然是易天行,在大西洋底與美國的軍艦潛艇飛機玩了好幾天的捉迷藏,輕而易舉地擺脫了對方,又在海底和大烏賊打了幾架,與鯨魚一起玩了半天,覺得有些累,懶怠潛水遊泳,于是睡了一覺。

    被海水帶著,就這樣沖上了海灘,歐洲的海灘。

    他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沙子,一道火元從體內緩緩滲出,恰到好處地蒸干了水份。他望著自己的身體皺了皺眉,身上的衣服上全部是鹽漬,看上去十分肮髒。

    他四處望了望,發現遠處有一個城市,于是捏了一個道訣,片刻間消失在沙灘上。

    過了一會兒,孩童們領著大人們來了,看著空無一人的沙灘,孩子們呆在了遠地,有人喊道:“法比奧呢?剛才喊他看著的。”

    那個叫法比奧的小孩子怯生生地從礁石后面露出頭來:“那個人飛走了。”

    海底數萬里的潛水經曆對易天行的修行帶來了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幫助,身周全是充盈的海水,單一的環境讓他對道術的體悟更進一程,道家講究修身治心,講究的是人與外在環境的互動,而在充滿了高壓的深層海水中遊泳,毫無疑問,讓易天行對真元的操控有了更進一步的體驗。

    他此時所處的城市叫做拉科魯尼亞,除了知道這里有個足球隊,貝貝托曾經在這兒離西甲冠軍一步之遙外,易天行對此地一無所知。

    不過此處只是過路,他在城市中一家服裝店里拿了一身衣裳,留下幾張美元,便離開了這座城市。

    行李早就丟了,電話也早就被泡在了黑暗不見底的海水之中。

    他也不想和誰聯系,只是保持著平靜的面容,行走在歐洲的大地上,沿著西班牙北部沿海,進入了法國境內。

    他這次去美國,以至來歐洲似乎都沒有一個明確的目的,而偷取核彈更是容易給人類社會帶來極大的震蕩,但他卻顧不得那麽多了,從骨子里說,他是一個很自私很冷淡的人,他的情感只會贈予身周的人,卻不像葉相僧一樣有對大衆的呵護欲。

    馬上就要上天了,他需要人類最強大的武器,因爲他深深知道,自己的修行與其他修道人不一樣,境界的進階異常迅速,但與天界最頂尖的那些神佛相較,自己仍然十分渺小,而仍然呆在人間,對于自己的境界提高,似乎也是很難的事情。

    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難上加難。

    在圖盧茲城外,那個山腰的古堡中,他與胖子喬再次見面。易天行迎頭第一句話:“時常見面,會審美疲勞的。”

    胖子喬回應道:“像我這種無美可審的對象,疲勞是一種好處。”

    胖子說話比較有意思,易天行比較喜歡。

    “我都能猜到會來歐洲,美國人也一樣會猜到。”坐在汽車上,胖子喬提醒他。

    易天行有些累,腦子的最深處,壓力有些大,這些壓力不是來自于現世的這些國家,宗教,而是來自于未知的天界。

    他皺皺眉頭:“猜到又怎麽樣?如果他們有足夠的把握消滅我,那在美國國境之內就應該動手了。”

    淡而無味的話語里透出了強大的信心和不屑一顧,胖子喬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以你的實力,確實應該有這個自信,所以我很奇怪,你爲什麽會接受我父親的邀請,去梵蒂岡做客。”

    “兩個原因。”易天行豎起兩根手指:“首先,我曾經答應過我妻子,我們要在威尼斯度蜜月,我的身份特殊,如果不和你父親搞好關系,我怕這次蜜月會不停地和你們教廷的人打打殺殺。其次……”

    他望向車窗外蜿蜒起伏的山脈,面上毫無表情:“我已經這麽厲害了,馬上就要上天了,再不到梵蒂岡轉轉,讀者會有很大意見的。”

    “你父親邀請我來有什麽意圖?”汽車在法國的山間行駛著,漸漸不知從何處冒出來了幾輛奇怪的車子,說奇怪,是因爲這些汽車遠遠地綴著易天行所在的汽車,有些明目張膽,易天行皺眉問道:“這些人的手腳還挺快。”

    “因爲我不像你一樣,我很容易被人盯梢。”胖喬治解釋道。

    他接著回答易天行的第一個問題:“父親請你去羅馬,也是基于兩個原因。一是因爲閣下您在香港所做的神聖事業,還有消滅了當年逃往東方的第五代血族,這種功績已經得到了裁判所的認可,所以教宗陛下會親自給您授勳。”

    易天行不易察覺地皺皺眉,有些厭惡。

    “二來,我是父親的秘密特使,我們需要和您進行某些方面的交流。這不是世俗層面上的談判,而是神聖的外交。”

第六卷 梵城 第八章 梵蒂岡

    第八章 梵蒂岡

    “外交這種事情找我好象有些不大合適。”易天行扭頭對胖子喬說道:“你知道我一向不大喜歡管這些閑事兒。”

    胖子喬攤手道:“可是我們缺乏一個與你們直接交流的機會。東方的修道者與我們這些主的仆人在天性上就有某種沖突。”

    “一個講究侍奉,一個講究學習,效果不知道誰更好,不過你說天性有沖突,這倒是真的。”

    “閣下在中國修行者界中的地位,自然不用多說。”胖子喬微笑道:“所以知道您來美國了,我們決定抓住這個機會與您談一談。”

    “談什麽呢?”易天行眉毛一挑,很感興趣地問道:“難道是神聖同盟?在這個世界上我並沒有發現需要我們兩家合作起來對付的人。”

    藍旗亞豪華轎車在山間的公路上行走著,純黑的車體與幽藍的車窗相襯,帶來一股視覺上厚重的質感。后方,有幾輛別的汽車尾隨著,卻沒有膽量前來攔截。

    易天行與胖子喬在藍旗亞車廂里密謀著什麽。

    “拜托,這種涉及陰謀、權力、外交等級之類的事情,我很不拿手的。”易天行捧著手上的厚厚文件,喘著粗氣。

    胖子喬爲難道:“閣下其實表個態就可以了,對于建交的事情有什麽想法?”

    易天行想了想,搖了搖頭,安慰他道:“這些都是政府的事兒,一來我不大想管,二來我管的太多,政府方面臉上也不好看。”

    胖子喬有些失望,強打精神說道:“這些都好說。”他心里想著,只要自己的父親與這位東方人建立起私人友誼,那麽后來的事情就比較簡單了。

    易天行扭頭看了一眼后面那些不遠不近跟著的汽車,皺眉說道:“這里是歐洲,他們美國人還不放手?”

    “說不定是國外情報及反間諜局的人。”胖子喬分析道:“你和我走在一起,就算美國人現在不懷疑你,但一定都在猜梵蒂岡和貴國之間是不是在發生什麽事情。”

    “國外情報及后間諜局?”易天行重複了一遍,想起來了:“著名的情報界歐洲病夫,法國人的機構。”

    胖子喬臉色有些不大好看,易天行好奇道:“怎麽了?”

    “我母親是法國人。”

    “噢,報歉。”

    “離摩納哥不遠了吧?”

    胖子喬應了聲,對于他忽然提出這個問題感到有些不解。

    易天行解釋道:“手癢了,想去賭兩把。”

    胖子喬皺眉,心想這位還真是個賭鬼,如此愛好運氣遊戲的人,怎麽可能擁有如此高的境界。

    易天行的目光掃過身后跟蹤的車輛,微微歎了口氣,很多事情一旦牽扯到政治方面,就會顯得異常無趣了。爲了消除衆人的猜疑,他必須把賭徒的身份扮演下去。

    在他的堅持下,藍旗亞緩緩從山腰的公路上駛下去,逆著海風,進入了那個著名的旅遊城市。

    藍旗亞緩緩在賭場外面停了下來,沒有發出一絲聲息,像鬼魅一樣。

    易天行與胖子喬走下車來,馬上有人迎了上來。

    易天行的眼光在賭場周邊掃了一眼,發現停著一溜好車,馬賽地,勞斯萊斯,賓利……自己坐的藍旗亞也就顯得不怎麽打眼了。

    賭場方的接待人員看清楚了易天行的面容,不由愣了一愣。想來短短兩三天的時間,暗地里都有聯系的各國賭場已經把易天行列入了不受歡迎的名單之中。

    易天行不理會這些,當對方根本不存在,擡步而入,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隨意找了個桌子坐著,他微微眯眼,開始賭錢。

    胖子喬百無聊賴地坐在他身邊,心里有些詫異,此時來賭錢,易天行心里到底在想什麽?如果是在演戲給后面的法國特工看,這戲未免演的也太假了些。

    易天行表面上是在賭錢,實際上是在休息調息,在平伏內心的情緒波動。

    內心深處,他隱隱有感覺,自己的情緒似乎已經離這個人間越來越遠了,看事情越來越淡漠了——微微惶恐漸生,就像五年前在高陽小縣城里,在那夾竹桃花滿天開的下午,自己曾經擔心過的問題。

    不知過了多久,易天行輕聲說道:“我出去一會兒,你在這里等我。”

    不等胖子喬說話,他已經往賭場外面走去,行路無風,背影堅毅,令胖子喬一時不敢跟上前去。

    摩納哥的賭場是世界上最豪華的地方,比拉斯韋加斯又是另一種味道。如果拉斯韋加斯像是美國西部圈地的暴發戶,而摩納哥則是真正有點兒歐洲千年傳承的貴族氣息。

    賭場外是一片人工園林,易天行的美學原理學的不好,認不出來是哪種風格的,只知道挺漂亮,與蘇州那塊兒的細中見美大異其趣。

    緩步走在園林之中,他下意識里要掏煙來抽,摸了摸口袋才發現行李早扔了,如今身上除了在拉科魯尼亞小店拿的衣服,便只剩下上衣口袋里那個小書包。

    他苦笑了一下,目光透過園林里的高蔓往天上望去。

    天邊有一輪淡淡的月芽兒正在暮色里顯得嬌俏的身影,太陽還沒下山,她就急著出來了,像是在召喚著誰。

    “實在不明白,你來歐洲做什麽。”青蔓深處,行來一佳人,佳人全身著黑,白沿爲帽,遮住了她的眼鼻,只露出那柔美的唇部曲線。

    “沒什麽,本來準備到美國玩一趟就回家的,但有人請我過來玩,所以就順便過來玩一趟。”易天行緩緩轉過身來,看著她,想了想,撓了撓頭,又想了想,終于還是開口說道:

    “我結婚了。”

    秦梓兒將自己的帽子取下來,放到背后,如黑瀑般的長發輕輕鋪灑在她的肩上,露出那張全不似人間能有的美麗容顔。

    她似笑非笑望著易天行,輕聲說道:“這是堅定你自己的決心,還是堅定我的決心?”

    易天行笑了:“或許……只是通報一下。”他頓了頓又道:“畢竟我是把你當作我的朋友的。”

    秦梓兒微微一笑,麗光四射:“當初的時候,你可是見著我便生氣。”

    “那是因爲當時……你經常做讓我生氣的事情。”易天行接口道,忽然感興趣道:“我本來以爲你不會來見我。”

    他忽然注意到秦梓兒的打扮,眉頭一皺,聲音提高了兩度:“你在當修女?”

    秦梓兒看著他的模樣,不知爲何心里覺得有些安慰,甜甜笑了起來:“對于你我這種層次來說,以什麽樣的身份生存有什麽關系嗎?”

    易天行攤攤手,說不出什麽話來。二人向園林深處走去,淡青色的蔓藤隱住了他們的身影。

    “最近這一年在歐洲干嘛呢?”

    “你在省城干嘛呢?”

    “是不是準備走了?”

    “居然這時候還有閑情來歐洲旅遊。”

    “度蜜月啊,怎麽?是不是心里酸的狠?”

    “噢,你可以再試著多說兩遍。”

    “你在歐洲,到底學到了什麽?那些洋人的水平好象不咋嘀啊。”易天行歎道。

    “一片很有趣的土地,這里的一些人擁有和我們不一樣的能力。”秦梓兒微笑道:“如果你有時間,可以嘗試著接觸一下。”

    易天行搖搖頭,苦笑道:“我沒有時間了。”

    胖子喬在汽車里贊歎道:“沒有想到歐洲還有這樣一位漂亮的東方嬷嬷。”

    易天行白了他一眼,心想怎麽從胖子的嘴里說出來,秦梓兒就像是個老太太一樣,想了一想,他冷冷道:“別去打擾她……我在這個世界旅行后,得出一個結論,目前看來,至少我是很強的。”

    “她也很強。”

    第二天清晨,汽車緩緩駛入羅馬城。

    汽車刻意沿著老城區轉了一圈,以方便易天行這位東方來的旅客欣賞沿途風景。

    古斗獸場的殘坦在晨光下依然保留著幾千年前的雄威,古老的建築,並不平坦的磚地,給這座古老的城市蒙上了一層別樣的味道。

    易天行微微眯眼,安靜地看著,沒有說什麽。

    這些都是人類的文明,人類自己的文明,是需要尊重的東西。

    汽車進入了羅馬西北角,梵蒂岡就座落在這里。

    汽車停了下來,易天行隨著胖子喬踏上了聖彼得廣場,諸人的腳步踏在廣場上,恰好踩在聖彼得教堂的陰影上。

    胖子喬恭敬地與不時迎面撞上的教士們行著禮。

    一片安靜中,偶有幾個小鴿子在廣場上覓食,遠處傳來些人聲,穿著各色衣服的教士們半低著頭,在各個建築間緩緩行走。

    此處便是人間一靜地。

    梵蒂岡是教皇國,地方特別小,人口特別少,但地位特別特殊。

    畢竟這里居住著教皇,居住著紅衣主教團,而在這個世界上,教徒的人數和虔誠度是沒有多少人敢于挑戰的。

    上午的時候,在那座白色房子里,易天行接受了宗教裁判事務所的表彰,領了一個勳章后,他隨手將勳章扔進了衣服口袋里。

    易天行不是基督教徒,但他也不是很在乎宗教之間的分別,這個世界上既然有菩薩,那麽一定就有耶和華,此論可推可證。所以他還是比較小心,不會太不給對方面子,所謂花花轎子衆人擡,教皇給足了自己面子,那自己也要給對方面子。在他看來,自己肯來接受勳章,已經是給足了面子。

    但那些教士顯然不這麽看,對于他這樣無禮的舉動似乎有些憤慨,吃午飯的時候,餐桌上一片沈默,沒有人願意與他說話。胖子喬的地位明顯不夠,沒有資格在這張餐桌上用餐,所以易天行吃的是食不知味,十分惱火。

    易天行也懶得和這些主教們說話,因爲一想到宗教裁判事務所這個名字,他就有些火大。

    用完午膳,走出門外,他指著遠處一個二層樓房的陽台,對胖子喬說道:“知道那個房子嗎?”

    胖子喬尴尬地笑了笑:“閣下應該清楚。”

    “是啊,伽利略那時候就被關在那兒,關了老多年。”易天行皺眉道:“始終覺得基督教太凶了。”

    凶這個形容詞用的比較有意思。

    胖子喬微笑道:“任何事物都是在變化當中,宗教也是如此。但教皇陛下身爲基督在人間的代理人,自然要保有一定的權威。”他望著易天行說道:“當年下令囚禁伽利略的,就是那一任的教皇,其實是伽利略的好友,如果不是有這樣一層關系,伽利略根本沒有可能出版那本書,教皇也就不會事后才會后悔……或許,梵蒂岡根本不用爲這件事情道歉。”

    易天行聳聳肩:“也許吧,這個世界上的事情總是這麽陰差陽錯。”

    一個安靜的房間,白色的幔紗拖在窗邊,屋內顯得有些陰暗,床上是厚厚的軟墊,高高的枕頭堆在漆金的床頭,枕頭上斜臥著一個面容疲憊的老人。

    胖子喬輕步走上前去,握住老人平放在床邊的手,輕輕在手背上吻了一下:“陛下,易局長來了。”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易天行卻聽得清楚。聽見對方用易局長這種官方稱呼,他心里微微一動,戒備了起來。

    他緩緩走上前去,站在床邊,對著床上的那位老人誠懇地行了一禮。

    這一禮,敬的不是對方教皇的身份,而是對老年人的尊敬。坊間一直傳說,這位沐浴在至高榮耀中的教皇陛下,自從那次遇刺之后身體便不大好了,但易天行今天親眼見著,才知道對方的身體衰弱到了何種程度。

    但就是這樣一個虛弱的老者,卻是這個人間最尊貴的人物之一。

    這不是梵蒂岡本身或是教皇的名稱便能造成的影響,而是他所采取的政策決定的。

    身爲一個東歐共産主義國家出身的教皇,在他的任內,各個教派之間達成了前所未有的和解,不論是新教的國家還是東正教,從七八年以后,都對這位教皇表示了足夠的尊崇。而基督教的人數,信仰基督的國家在這個世界上占據著強悍的地位,這也就造就了這位教皇獨特的地位。

    保羅二世,不論他出現在世界上哪個國家,在那個古怪的汽車周圍,必然會擁擠著萬千信衆。

    信仰的力量或許沒有實質的威力,但具體到一個龐大的人數上,就顯得異常可怕。

    易天行沒有去親吻他的手背,因爲保羅二世的手正在輕微的發抖,正是帕金森症的典型症狀。

    他按照東方的禮節行了一禮,然后在教皇的示意下搬了個凳子坐了下來。

    胖子喬將厚重的窗簾拉了起來,整個房間陷入陰暗之中,然后輕輕退了出去。

    保羅二世開始說話,聲音有些虛弱,有些發抖。

    “閣下與邪惡的斗爭,深受我們的贊賞與感激。”

    易天行低首一禮,沒有回答。

    “此次請閣下來,是有一件事情和一句話想與閣下研究。”

    易天行微笑道:“如果是建交的事情,恐怕我做不了主。”

    保羅二世微微一笑,額上的皺紋里似乎都帶著老年人獨有的氣息:“身爲主的仆人,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主的榮光能灑遍世間的每一個角落。您說的那件事情,我知道是不能急的,只是希望東方與西方之間能夠有足夠通暢的渠道進行交流,了解我們之間的差異,在互相尊重的基礎,互相接受。”

    易天行微笑道:“建立渠道,這是很應該的。”

    “咳咳……”說了這麽長一段話,教皇咳了起來,不知爲何,卻沒有醫護人員進來。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保羅二世微笑道:“我吩咐的,我希望我們之間的談話,不要有別的人能夠聽到。”

    易天行皺皺眉,說道:“魯莽了。”他走上前去,用手握住了教皇枯燥的手背,一道淡淡的道元往教皇的體內送了過去。“

    保羅二世微笑著,並不阻攔。

    但卻好象沒有什麽效果,易天行皺眉將手收了回來。

    保羅二世微笑著說道:“我只有幾年的壽命了,或者說,其實我早就應該回歸主的懷抱,而我強行留在了人間,所以一切的人間醫藥,甚至神聖的力量,對于我的疾病都沒有什麽幫助。”

    易天行傻了眼,心想這位大人物怎麽也死賴在人間不走?

    “您要跟我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易天行斟酌著,不知道對方這樣鄭重地把自己喊到梵蒂岡來,究竟是爲了什麽。

    “兩年前,閣下本來就應該回到您來的地方。”保羅二世的雙眼有些黯淡,似乎長時間的談話有些吃力,“那時,我就感應到了你的存在。算來,這段時間,也就是您即將離開的日子,所以請您前來有句話想說。”

    “請講。”易天行恭敬道。

    “如果您在那個世界發現了什麽,請盡量阻止那個世界的事情延展到我們這個世界上來。”

    易天行微微低頭,想了很久,試圖理清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傳說中,教皇擁有神啓的力量,可以直接與天界對話。

    不知道是不是在某次對話之中,教皇發現了什麽古怪。因爲從這句話來看,保羅二世很明顯知道些什麽事情,所以才留在人間,但如果要問他那個世界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估計對方也不會說。

    易天行看著保羅二世滿是皺紋的臉,從他的神情中知道,他是絕對不會再細說下去。

    想了很久。

    易天行終于點點頭:“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當然要分清楚。”他微笑著對這位病重的老人說道:“陛下,在見面之前,我一直在想你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噢,那現在你認爲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一個普通的老人。”

    保羅二世微笑著:“我是一個普通的仆人。”

    易天行又想了想,斟酌著說道:“我與您至少在兩件事情上的看法是一致的,就沖著這一點,我想東西方之間會保持著和平。”

    和平,這就是承諾,也是教皇請他來梵蒂岡的一個重要目的。

    “哪兩件事情?”保羅二世有些感興趣。

    易天行笑著說道:“一件是剛才說的兩個世界應該互不干涉,還有一件就是……反對墮胎。”

    保羅二世微笑說道:“我是一個保守的老人。”他忽然擡起顫巍巍的右手,指著易天行的左胸口,微笑道:“而閣下,卻是一個很大膽的強者。”

    陰暗的房間里,易天行微微一驚。

    床上的教皇果然不是一般人,雖然自己根本看不出來他有什麽能力,但對方可以輕易地發現……自己左胸裝著核彈的小書包。

    他微微一笑,行了一禮,拍拍自己的胸口:“維護世界和平。”

    保羅二世笑了起來,輕聲說道:“你要謹慎,什麽話都不可告訴人,只要去把身體給祭司察看,又因爲你潔淨了,獻上摩西所吩咐的禮物,對衆人作證據。”

    “馬可福音。”易天行微笑說道,明白他的意思。

第六卷 梵城 第九章 真言之口

    第九章 真言之口

    你要謹慎,什麽話都不可告訴人,只要去把身體給祭司察看,又因爲你潔淨了,獻上摩西所吩咐的禮物,對衆人作證據。——《馬可福音》某一節

    這話說複雜就複雜,如果一個神學家來給你加注釋,估計夠你研究半輩子;但這話說簡單也簡單,至少在易天行這種騷人的大腦中,保羅二世講的這句話應該這樣理解。

    “偷核彈兒這事兒,你可千別甭跟其他人說,不然會惹出大麻煩。你只需要來我這兒一趟,讓我看看,然后我給你作保票,在這件事情上你是干淨的……我是誰?我是教皇啊,我說你干淨,你當然就干淨,記得給我送點兒禮,就把你在美國贏的錢分教廷一點兒,這就是你去美國的證據啊,和偷彈頭沒關系,只是搶錢。”

    嗯,很無恥的解讀。

    但易天行就是這麽解讀的,雖然老人家說不定還隱著什麽別的意思。

    廣場上的鴿子沒有人喂食,梵蒂岡一共才千把人,喂自己吃飽都很困難,鴿子只好自謀食路。

    走在廣場上,易天行負著雙手慢悠悠地走著,四處的教士看見他就遠遠地站立,不肯上前。

    “閣下讓他們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損害。”胖子喬呵呵笑著對易天行說道。

    易天行看了他一眼,忽然生出些憐憫來,這個樂天的胖子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沒有多少天好活了,至于教皇爲什麽會有私生子,這肯定又是另外一個繁複的故事,他不打算探究八卦——不過保羅二世與自己的談話,似乎還有一層潛在的用意。

    待教皇奔赴天堂之后,教皇或許希望自己的血脈能夠擁有易天行這樣強大的友人。

    很奇怪,人與人之間的緣法真是很奇怪,易天行初到美國便見著這人,到如今也不過是兩面三天的交情,易天行卻覺得這個胖子喬可以交往一下。

    “小國寡民,侈談尊嚴。”易天行笑他,想看看他會怎麽反應。

    “梵蒂岡是主權國家,而且是神聖教體。”胖子喬認真說道。

    “嗯,一九二九年的時候,如果不是當時的教皇同意給墨索里尼長臉,你們現在能有這個國家嗎?”易天行沒好氣說道,擺擺手,自聖彼得教堂巨大的陰影下走過,踏出梵蒂岡城外。

    以后的一兩天里,國內派來的助手與羅馬大使館的人都到了,開始與胖子喬進行某些方面的談判。

    易天行與保羅二世已經定好了基調,那麽談判也就只是執著于某些細節上,本來胖子喬沒有足夠的資曆參與到談判當中,但易天行授意自己這面的人強烈要求談判的對象是胖子喬,梵蒂岡方面也只好推著其實並不是很願意的胖子喬上了談判桌。

    這是胖子喬在教廷內樹立業績的一個好機會,易天行給了他機會,就看他能不能抓住。

    保羅二世雖然不再露面,但肯定通過某種途徑知道了易天行的表現,喊人帶話向他表示感謝,請他在羅馬城里多玩兩天。

    玩是自然要玩的,易天行坐著挂著梵蒂岡牌照的汽車,大搖大擺地開往了羅馬機場。

    飛機在停機坪上滑行的聲音很大,易天行等得很心焦,貴賓室里的空調溫度很低,他的心里很暖和。

    入口處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左顧右盼,易天行微微一笑,迎上去一把將那個女孩子抱在了懷里,貪婪地吸吮著女孩子脖頸處的氣息,享受著懷里溫柔的觸感。

    “老婆你終于來了。”

    鄒蕾蕾曠課來到了羅馬城,但易天行卻忽然之間抽不出時間陪他玩。

    因爲雙方的談判出了一點小問題,而且對方點名要與易天行單獨談判。

    易天行滿腔怒火對胖子喬吼道:“我要陪媳婦兒去劃船,那人誰啊?這麽大面子,居然點名要我談判!”他把拳頭捏的嘎崩嘎崩脆響,陰陰說道:“就連你老爸也沒他架子大。”

    胖子喬皺眉道:“我爸真沒他面子大,當年選教皇升白煙的時候,就是他選的我爸,要知道我爸可是個波蘭人,你可以想到他在教廷里的地位。”

    “誰啊?”易天行瞪大了眼睛。

    “一個很普通的紅衣教士,不過活了很多年。”

    走在聖彼得廣場上,胖子喬將他領到一個老的不能再老的紅衣教士面前,然后低下膝蓋恭敬地親吻這位紅衣教士的手背。

    一個幽靜的小房間。

    “我叫利果斐。”蒼老的紅衣教士看著易天行,帶著居高臨下的口吻,“我不關心這些世俗的談判,那是教宗大人需要操心的事情,我只是好奇,想看看你長的什麽模樣。”

    易天行有些惱火,但敬老愛幼在他的心里早就扎了根,撓著腦袋問道:“你誰啊?”

    叫利果斐的教士坐了下來,整了一盤海鮮燒烤吭哧吭哧地吃著:“我說出來你又不知道。”他擦了擦自己的嘴,悠悠歎道:“想當年我在遠方傳教,那時節……啧啧。”

    易天行糊塗了,譏諷道:“動辄想當年,還以爲自己真是活了上千年的老妖?”

    紅衣主教利果斐認真看著他的雙眼:“真有一千多年了,想當年我跟著大聖混的時候,你還沒生。”

    這位果然……活了很多年。

    “出什麽事了?”

    鄒蕾蕾沒有住進大使館,而在機場邊的希爾頓酒店住了下來,她看著狼狽進門的易天行,關心問道。

    易天行極爲痛苦地擺擺手:“這世界之大,真是無奇不有,今天下午什麽事兒都沒做,就聽著某教廷高層人士深情回憶《我和大聖相遇的日子》……真是奇了怪了,離中國幾萬公里遠,居然也能遇見師傅的老相識。”

    “他讓你做什麽?”

    “沒什麽,只是年紀大了,想找人聊天。”

    外交加了神聖二字,自然世俗政權很難插手。但東西方最強大的兩股神秘力量的接觸,對于歐洲大陸上那些人們來說,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射在意大利。

    一位樞機主教走過聖彼得廣場,似乎有些鼻塞,從懷里取出紙巾使勁兒在鼻子上擦了兩下,然后扔到垃圾箱里。

    兩個小時后,垃圾箱被羅馬市政府的清潔車運走。

    兩個小時四十一分鍾后,一只老鼠出現在市郊的垃圾處理場中,悉悉索索地在垃圾中刨食,兩個眼睛忽然閃過一道紅光,一口撲了上去,咬住了一張紙,然后如同喝醉般,歪歪扭扭地往地下水道中跑去。

    血光一現。

    一個長相俊美,臉色慘白的西方貴族緩緩松開手掌,掌心是一團模糊的血肉。他輕輕看了一眼紙條,然后紙條在他的眼前變枯變黑,消散在風中。

    “弗拉德,你回歐洲后,便進入我的家族,在香港的時候,你是以智慧著稱的人,請判斷一下教廷與那位東方人進行接觸有什麽目的?”

    在他的身前,坐著一位中年血族,正是在香港被易天行整的很淒慘的弗拉德。

    弗拉德望著那位貴族模樣的年青人,認真說道:“族長,不要去惹那人。”

    那位族長皺眉想了許久,終于開口道:“我尊重你的意見,不過好象Malkavian家看那個東方人不順眼,一些迹象顯示,他們似乎準備動用血池。”

    “那是一群瘋子。”弗拉德謙卑說道:“我們等著給他們收屍。”

    年青的族長微笑道:“你順路把那個血池拿過來。”

    “是。”

    羅馬是一個很出名的城市,很多電影都是在這兒拍的。

    最出名的,最能打動戀愛中男女的,自然是那部《羅馬假日》。在這部影片的最后,記者喬問公主:“公主殿下,在這次歐洲之行中,哪個城市給你留下的印象最美好?”奧黛麗赫本沒怎麽想,漂亮的眼睛會說話:“羅馬,當然是羅馬。”

    羅馬,當然是羅馬。

    重複代表著肯定,度蜜月沒有比這個國度更合適的地方,這里上演過太多的浪漫故事。

    通往三聖山的石階,西班牙廣場邊的噴泉,台伯河畔的小店,競技場的柱子。

    易天行牽著鄒蕾蕾的手在這些地方緩步行走著,並沒有太多的說話,唇角微翹,享受著每一秒的細微美好。

    陽光從天上灑了下來,耀在羅馬城中。

    蕾蕾戴著一頂小帽,看著雅趣可愛。

    清光其上,頓生聖潔之感。

    “噫,手沒洗干淨啊。”

    易天行在那家著名的花店買了一枝花,輕輕別到蕾蕾的帽檐上,余光瞥見她的手指甲里有一點點泥。

    “在里面,洗不掉。”蕾蕾癟著嘴,氣鼓鼓的,“都怪你。”

    易天行納悶,心想這和自己有什麽關系。

    “按你以前說的,我和小易朱去了趟江蘇淮安。”蕾蕾輕聲說著。

    易天行眉頭一皺,問道:“有什麽發現沒有?”

    “沒有。”鄒蕾蕾搖搖頭,“吳承恩的墓里沒有人,查了些資料,好象研究他的學者至今也不能判定這個人究竟是不是存在過。”

    易天行陷入沈思之中,他一直懷疑西遊記的作者有問題,至少和天界有什麽關系,不然自己在武當山上忽然想起西遊記里的段子,這個事情根本說不通。

    前一年里,他和老猴把西遊記研究了一個透,最后老猴就給了兩字評語:“放屁。”然后又給了四字評語:“熟人放屁。”

    確實應該是老猴的熟人,不然有些事情,射陽山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還順利吧?”他從沈思中醒了過來,問道。

    鄒蕾蕾百般無奈地瞪了他一眼:“半夜挖墓,如果讓國家文物管理部門知道了,那就慘了,有什麽順利可言?”

    易天行嘿嘿笑著把她摟進懷里,在她光亮的額頭上使勁叭嗒了一口:“辛苦。”

    試想一下,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一個長的如此純美的姑娘家領著一個清美可愛的小孩子,在山林間偷偷掘開前人墳墓,確實……是一個很難想像的畫面。

    “陳叔平在省城。”鄒蕾蕾告訴他。

    “噢?天上出事了?”這是易天行的第一直覺,果然很準確。

    “聽說二郎神又不見了。”

    “啊呸!”

    男生女生牽小手,慢悠悠走,一直走到萬神廟附近。

    這里有一座科斯梅迪聖母教堂,在羅馬假日這部電影出來之前,這個教堂一點兒名氣也沒有。教堂臨街走廊上,有一個鑲入牆壁里的圓盤石雕面具,在電影中,格利高利派克飾演的記者喬對安妮公主說,這是真言之口,如果誰在撒謊,它就會把誰的手咬掉。

    電影風行全球,這個真言之口,也就成了來羅馬旅遊的遊人必去的經典景點,無論什麽時候,遊客們都排著長隊,成千上萬只各種膚色的手在真言之口里摸來摸去,那張大嘴已經磨得無比光滑。

    易天行皺眉道:“隊伍太長了,我們不要排了吧。”

    鄒蕾蕾卻不依,抓著他的手撒嬌:“要嘛要嘛。”

    蕾蕾姑娘極少撒嬌,偶爾撒一次,易天行半邊身子都酥了,只好呵呵傻笑著去排隊。一直排到暮日落山,夜色漸至,才輪到這對小夫妻。

    “這只是古時候河神的大理石面具,后來教堂爲了擋牆上的水管,才鑲在了這牆上,根本不存在誰說謊話,就會被人咬的問題。”

    易天行對身邊的蕾蕾姑娘講解著,卻遲遲不肯把手伸進那個石雕面具的大嘴里。

    蕾蕾瞪了他一眼,推了他一把:“伸進去。”

    “切!”易天行傲然道:“伸就伸,反正我在你面前又從來沒有說過謊話。”

    他緩緩將自己的右手掌伸進了面具的大嘴里。

    鄒蕾蕾笑嘻嘻望著他:“那我開始問了。”

    “問吧。”

    “你愛我嗎?”

    “愛。”

    “最愛我嗎?”

    “是。”

    “只愛我嗎?”

    猶豫了約摸五十分之一秒,易天行腦海里飄過一柄靈氣十足的小仙劍,嗖嗖的;飄過一個全身黑色衣裳的女子清麗面容,糊糊的;飄過一絲連衣黑帽邊的白色絲帶,嗤嗤的。

    “當然!”他吼道。

    夜色已至羅馬城,月光輕微一搖,易天行臉色一變,一滴汗珠從額角滴下,一聲大叫從他的口中迸發了出來。

    “啊!被咬住了。”他的手在石面具的大嘴里拼命拔著,卻怎麽也拔不出來。

    鄒蕾蕾慌了,一時來不及細想什麽,沖上前去,幫著他使勁兒地拔。

    只有街上走過的行人,或許對這一套小把戲看的太多了,微笑著看著這對胡鬧的情侶。

    “嘻嘻,騙你的。”易天行把她攬進懷里,安慰她。

    這是情侶間必玩的小把戲,奈何鄒蕾蕾性情疏朗,卻想不到此處。

    易天行正準備把手拉出來,面上的微笑卻忽然凝結不動。

    今天的月色有些奇怪,銀中帶著絲絲血紅。

    石面具后面是水管,水管直通著地下,沒有人知道,此時這條水管里流淌著的是鮮紅的水,就像是血水一般。

    “怎麽了?”鄒蕾蕾輕輕砸了他肩頭一下,看著他有些古怪,關心問道。

    “沒什麽。”易天行感覺自己的手已經被那張大嘴咬住,一股古怪的吸噬力量正試圖從他的體內吸取真元,他轉過頭,望著蕾蕾微笑道:“一點兒小麻煩。”

    一股陰沈黑暗的力量從面具的大嘴里傳了出來,他擡頭看著天上,銀月如昨,遠處有些鳥兒飛著,正是聖彼得廣場,血族沒有足夠的力量和膽量進入教廷的范圍,不知道這個面具石像有什麽古怪。

    “真言之口說真言,真是應景。”易天行微笑著,接著瞳中金光一閃,緩緩啓唇,佛宗至光明六字真言咒從他的唇中輕聲念出:“唵嘛呢叭昧哞。”

    每一字出,他身上的氣息便爲之一變,尤其是倒數第二個昧字,更是念的斷金斬玉,铿锵有力。

    昧字,解餓鬼饑渴之苦。

    真言念畢,一道沛然莫御的火元從他的身體內暴漲而出,天地間受此干擾,風停燥意起,西班牙廣場上的噴泉倏地一聲停了,驚了無數遊客。

    易天行悶哼一聲,一道火元順著自己的右手,往那個真言之口的面具大嘴里灌了進去,遁水管而去,不知殺向何處。

    一股干燥卻很純淨的氣息籠罩在教堂四周。

    千里之外,一處水池里血水蕩漾,看著十分惡心,池旁,很多血族正在閉目作法。

    忽然血水中一道正宗的聖潔光芒閃過,高溫蒸騰之下,血池里的血水頓時被灼的干干淨淨。

    血池之旁,是Malkavian家族。這個家族是一個被吸血鬼社會排斥的族群。他們的血液受到了詛咒,而他們的神志也經常會變得錯亂、瘋狂。瘋狂會令人強大,但他們今天遇見了一個過于強大的存在。

    看見密族至高血池被那個東方修道者生生蒸干,吸血鬼們咒罵著,痛嚎著,面上露出驚怖的神色,種種尖叫回蕩在密室之中。

    “稍等。”易天行溫和說了一聲,瞳中金色漸褪。

    嗤的一聲響,真言之口蓋著的水管被生生融成鐵坨,他抽手而回,衣衫一振,便在聖母教堂外失去了蹤影。

    片刻之后,他又回到了聖母教堂外面。

    “沒事兒吧?”

    “沒事兒。”

    易天行牽起蕾蕾溫軟的小手,消失在羅馬的夜色中,他要領著妻子去威尼斯劃剛朵拉。

    威尼斯城一處僻靜的河道,細身的船兒在水面上輕輕蕩漾,易天行用鈔票將這艘小船買了下來。

    二人沒有說話,只是任這艘船在威尼斯的河面上飄著,隨意去向何方。

    易天行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手卻緊緊握著鄒蕾蕾的手。

    月光灑在水面上,又反射到河道上的小拱橋,襯著兩岸高低不一的民居,別有一份安靜美感。

    似乎先前在教堂處的一戰,沒有發生過一般。

    月色之中,有翼自天而降,挾著呼呼的風聲落在了二人的船頭,翼色赤紅,豔壓銀月。

    東歐某處山林間,智慧的弗拉德領著自己家族的吸血鬼趕到了Malkavian家族秘密駐地,他是奉了族長的命令,來搶奪血池。

    在他看來,這個家族既然惹上了易天行,那麽自然現在是死傷慘重。

    但當他走進秘室的時候,發現了滿地的蝙蝠屍體,這才知道自己還是低估了易天行的心狠手辣。

    斷肢飛毛間,秘室內沒有一絲血漬,血族家族的至高法器血池也被某種恐怖的高溫融成了一塊奇形怪狀的無用石頭。

    弗拉德知道自己什麽便宜也占不到,又想到那個佛學易的手段,不由一時失神,喃喃罵道:

    “……頂你個肺。”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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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2:17

第五卷 焚城 第二十三章 易猜

    第二十三章 易猜

    禅房里佛香缭繞,泌人心脾,定人心思。

    易天行捂著左胸咳了數聲,眉頭微皺,察覺身體受了極重的傷,竟比九江一戰受的傷還要重些。

    “兒子呢?”他問的很簡單。

    “回來了,在老祖宗那兒,不過……”蕾蕾看了一眼床邊,欲言又止。

    易天行知道她想說什麽,安慰道:“沒事的。”

    他接著問道:“葉相?”

    “回來了。”

    “斌苦呢?”

    “在省人民醫院。”

    “他怎麽了?”易天行有些驚訝,本來準備第一時間向這老和尚興師問罪,不料對方居然躺進了醫院。

    “他昨天晚上準備了一把魔術刀和紅藥水,但好象那把刀的機關出了問題。”

    醒過來后,易天行知道自己昏迷后發生了什麽事情,在省西山中的一場神佛大戰,意外地被幾個凡人看在了眼里。

    大勢至菩薩就此走了,按照救命恩人的話來說,菩薩只是看了看在空中火舞的爺倆一眼,就倏……的一聲消失不見。

    救命恩人此時就在床邊,就是那個依然在瑟瑟發抖的青年女子。

    張老師,小易朱的班主任老師,與易天行曾經有過一面之緣,難怪易天行醒來的時候,會覺得對方眼熟。

    “蕾蕾你去看看兒子,我和張老師有些話要說。”

    易天行溫和笑著,輕聲說道。

    蕾蕾望著張老師微微笑了一下,點頭示意,然后緩緩走出廂房,反身合上了木門,卻沒有去后園看小易朱,而是眉頭微蹙守在了門外。

    歸元寺里一片黑暗,白天衆僧累的不善,嚇得不善,住持還在醫院躺著,此時的寺廟里沒有晚課的聲音,只有衆人不安的情緒隨著夜色漸漸彌漫。

    一片安靜之中,鄒蕾蕾微微合上雙眼,靠在禅房外的木柱之上。

    門外傳來嗤嗤的破空響聲,一聲尖叫之后,偶有金光閃過。

    蕾蕾握緊了雙拳,指尖微微刺進她嬌嫩的掌心,但她輕輕咬著下唇,忍著沒有反身而入。

    禅房之中。

    易天行掀開被窩,走到桌旁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看見供台上斌苦和尚一直供著的南海觀音像,不由微微笑了笑。

    端了杯水走回床邊,看著楚楚可憐,驚魂未定的張小白老師,易天行將水杯遞了過去。

    張小白老師道了聲謝,雙手接過。

    易天行淡淡的聲音在禅房里響了起來:“如果不是你算錯了梅嶺老僧的實力,大概你還會繼續教易朱,大概你還會在省城里看著我們的生活很多年。”

    這話來的無頭無尾,莫名其妙,張小白老師驚愕地擡起頭來,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易天行沒有看她的雙眼,只是盯著自己的左手掌,自己的左手尾指上也多了枚金戒,看來是小易朱的那枚,他的掌心潔白如玉,掌紋細密。

    他微微垂眼,體內經文一運,一枚天火經菩提心便自掌心冒了出來。

    火苗從掌心冒出,懸于掌上半寸,從內而外沒有黃紅之色的分野,全是透徹至極的大紅。

    這紅就像是新嫁娘的蓋頭,新年的雙喜字,看著是那樣的純紅正紅,全無一絲雜色,無一點色差。

    易天行的目光靜靜地盯著這粒紅火苗,緩緩說道:“看來這就是三昧真火?”

    在一旁坐著的張小白老師看見他又開始玩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嚇得尖叫一聲,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便欲奪路而逃。

    “锃!锃!”兩聲利響。

    兩根金刺從易天行的左右雙掌間伸了出來,狠狠地扎進了禅房的牆壁里,無聲地切入水泥磚中,鋒利無比!

    而張小白老師也被這兩根金刺攔在了中間。

    “我知道,我攔不住你。”

    易天行盯著她的雙眼,似乎要從她雙眼里的水霧里找到真相:“可是你似乎不想與我爲敵,大勢至那里我不可能問出來所以然,所以只好問你了。”

    張小白似乎被他此時的模樣嚇壞了,眼中淚水泫泫欲滴,說道:“易朱爸爸,你在說什麽?”

    “現在都已經這樣了,你爲什麽還不肯承認呢?”

    易天行滿臉慎重地握著金刺,看著這個似乎十分普通的女子,臉上表情卻有些怨意,輕聲說道:“你一直讓斌苦勸我上梅嶺,不管是爲了救羅漢,還是爲了什麽,倒也罷了,但你不該讓葉相去香港,你不該讓他舍指,不該讓他得指,不該讓他去梅嶺,不該讓他暴露在大勢至的面前。”

    “不論你有什麽樣的原因,我覺得這都是件很王八蛋的事情。”

    “這些事情太巧合了,如果不是你安排的,我找不到別的解釋。”

    張小白滿臉淚痕,抽泣著說道:“你說的什麽,我真的聽不懂。”

    “別當我傻子。”

    易天行沈著臉,將金刺收回指上,先前的舉動只是代表一種決心,並不指望著能把對方如何。

    “大勢至爲什麽要捉我們爺倆上淨土?”

    “須彌山到底是怎麽回事?”

    “佛祖到哪兒去了?”

    “爲什麽一定要我去找?”

    四個問題,每一個都是驚天動地的大疑問,易天行卻是毫不猶豫地在易朱的班主任張老師面前說了出來。

    張小白眼睛里閃過一絲迷惘,好象聽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麽。

    禅房里安靜了許久。

    易天行終于放棄,歎了一口氣道:“知道你不會說些什麽,那你走吧,離開我們的生活,至少……離開我的生活。葉相的死活有我照顧,你不用操心。”

    張小白抖著聲音說道:“易朱爸爸,你要不要去看醫生?”

    “走!”易天行暴走,怒喝一聲。

    張小白嚇得目瞪口呆,嘤咛一聲,掩面而去。

    “好演技,比周小美青霞曼玉三合一的演技還要高出無數層次。”

    易天行小口喝著杯子里的白開水,輕聲自言自語道。

    “你是不是弄錯了?”鄒蕾蕾將張老師送上車后,轉回禅房里,對著她柔聲問道:“你剛才喊我出去,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張老師是易朱的老師,怎麽可能是壞人?”

    易天行看著她的眼睛微笑道:“嚇得不輕的人,被你拉在歸元寺里沒讓她走,說明你對她也有疑心。”

    蕾蕾無奈地笑了笑:“知道你醒后肯定會有疑問,所以就把她留了下來。”

    “一瓶防狼噴霧劑就能噴走大勢至菩薩?打了半天,老子都煉成三昧真火了,大勢至菩薩還不肯罷手,她區區一個凡人性命就能逼退?”易天行冷笑道:“或許真是把老子當成豬了。”

    “可是她怎麽可能知道你會和大勢至菩薩在省西那個山谷里打架,從而跑去救你?”

    “這就是問題。”易天行將水杯輕輕放在桌子上,“前兩天我去接易朱的時候,她還說要來家訪,怎麽這周末不來家訪,卻跑到偏僻的山區去驢行?這也太巧了。”

    “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這種巧合,如果有,那就一定是人安排的。”他搖頭苦笑道。

    鄒蕾蕾無力地搖搖頭:“這世界上還真是有這麽多的巧合,我知道你今天過的很辛苦,但是也不要隨便猜疑。”

    易天行也搖搖頭,無力說道:“不是猜疑,我對這件事情已經疑心很久,如果斌苦這時候不是躲到醫院去,我早就要揪著他的衣領問清楚……淨土一脈,淨土一脈?”他哼道:“這個世界上哪有鐵板一塊的地方。”

    “你還記得上次九江的事情嗎?”

    “記得。”

    “當時我已經受了很重的傷,結果在火車上,斌苦似乎還想勸我去梅嶺見那老僧。”易天行微微閉目,回憶著當時的情景。

    “好象那年斌苦大師帶你去全國寺廟巡遊,應該也有一站是梅嶺。”

    “嗯,但機緣巧合,好幾次都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去成。”易天行睜開雙眼,眉頭微皺,“當時的我自然沒有疑心,但這次去了梅嶺后,才覺著奇怪,爲什麽斌苦一直勸我去梅嶺?”

    “梅嶺之上,是那位以肉身苦修數百年的血族活佛,大勢至菩薩以斂佛見佛的法門誘惑他吸噬須彌山諸天羅漢的佛性。斌苦勸我上梅嶺,現在看來,很明顯是指望我能救出這些羅漢的佛性。”

    “只不過恐怕連他也猜想不到,馬生和尚竟然能肉身成佛,厲害如斯,而我這兩年也很巧地沒有機會上梅嶺。”

    易天行皺著眉頭繼續分析道:“斌苦將葉相僧養大,如果說他是須彌山一派,倒也說的過去,但他從來不和我明說,不知道他是在想些什麽。如果他早對我說,梅嶺老僧吸噬佛性,只怕葉相僧早就哭兮兮地往那邊奔了。”

    “當時以爲去梅嶺,只不過是當這勞什子傳經者是需要經過什麽認證程序。”他搖頭苦笑道:“現在看來才明白,斌苦和尚是想借我之力去除對方,好救出佛性。”

    “斌苦大師怎麽能是壞人呢?”小妮子眨著大眼睛,困惑說道。

    “他至少不是表面上的老好人。”易天行笑了笑:“……這次佛指舍利往香港供奉,他布的局,才算是正式開始。我本來就奇怪,馬生怎麽會對這些事情如此清楚。后來在梅嶺之上,看著葉相僧這大豬頭傻里傻氣地跑了來,再和馬生的話前后對照——葉相去香港斷指,往梅嶺複指,從而救出須彌山衆羅漢……這些全是斌苦安排的。”

    “而斌苦……”易天行皺皺眉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斌苦是歸元寺的住持,歸元寺供佛供羅漢……而在大雄寶殿佛像背后,隱僻處還供著一尊南海觀音。

    “好複雜的事情。”蕾蕾眉尖很好看地皺在了一起。

    “既然他不是須彌山后人,那他敢安排這麽個局,連佛指都算計在內,那他的身后一定有大勢力。”易天行靜靜說道:“我一直在想,佛祖不見之后,淨土對于如何處理須彌山羅漢,肯定會有不同的意見。而同爲阿彌陀佛身旁脅侍,自然不好明里爭斗,于是那兩位菩薩便開始借助人間的力量做這些事情。”

    “大勢至菩薩請道門追殺羅漢,自己親手滅殺兩位菩薩,然后傳梅嶺老僧法門吸噬佛性,如此一勞永逸,不可謂不毒。”

    “而另一位卻讓斌苦養了一菩薩轉世之身,又想方設法去救梅嶺上的那些佛性,還讓葉相提高實力。”

    他微微皺眉:“現在的問題就是,這兩位阿彌陀佛身旁脅侍究竟是目標不同,還是說,只是手法不同。如果是目標不同,那我們就等于有了一個大助力,以后的日子會好過很多。可如果只是手法不同,那我們等于夾在中間,只是一個棋子罷了。”

    他頓了頓又道:“我傾向于后者,大士並不想重修須彌山,只是覺得大勢至菩薩的手法太過狠辣,所以從中調和一下……因爲大士如果想重修須彌山,斷不至于幾百年后一點成效也沒有。”

    “你是怎麽猜到斌苦大師是大士在人間的代理人?”

    “很簡單。”易天行微笑道:“別看老和尚天天我佛我佛的念著,但實際上,不要忘了,他是關師傅的守門人,師傅曾經無言說漏過,菩薩曾經來看過他,我當時裝作沒聽見,哼……再加上這幾個月里斌苦不停把葉相僧往最合適的地方送,他沒有問題,那才是見鬼。”

    蕾蕾微微低頭:“可……還是不能說明張老師有什麽問題啊。”

    易天行道:“疑點太多。我上次去接易朱,居然在省大附小里感應不到易朱的氣息,當時不以爲意,此時看來,自然是某人的大神通……當然,她永遠無法說明的,就是那瓶防狼噴霧劑到底是怎麽把大勢至菩薩噴走的。”

    他笑道:“大勢至就算是色狼,也不會被噴走,噫?”他摸摸腦袋驚歎道:”莫非那瓶子里噴出來的是楊柳枝上的甘露?”

    “當時在山谷里,昏迷之前我就注意到她……她境界很高啊,前所未見的高。”易天行歎道。

    鄒蕾蕾好奇道:“高到什麽樣?”

    “高到我根本看不出來。”易天行認真回答。

    “嗯,如果她本身沒境界,你當然看不出來。”蕾蕾對于他的混帳邏輯報以不屑。

    良久之后,鄒蕾蕾疑惑問道:“你今天的火氣特別大。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可是整件事情的結局很不錯啊,葉相師兄有了一根佛指,你的境界又提高了不少,大勢至菩薩也走了,整個事情里面都沒有死人。”

    她吐了吐舌頭,調皮說道:“而且如果張老師真是你想的那個人,那可是大靠山哩,按你往常的性子,應該去抱她大腿才是,怎麽會像今天一樣把別人罵的哭哭啼啼的跑掉?”

    “沒死人嗎?”易天行微笑著,面容上的那絲微笑卻有些怪異,“或許在慈悲的菩薩看來,沒有死人就夠了。可馬生還是死了,我打死的,有幾個凡人也死了,莫殺打死的。”

    “在面對大勢至菩薩的寶瓶口時,看見那虛無黑黝的瓶口,我以爲我會被吸進去,然后被抓到淨土,然后永遠回不了人間,再也見不到你。”易天行看著姑娘長睫微動的眼睛,淡淡說道:“一瞬間,我想了很多。”

    “在這個世界上,我能信任的人只有家里的這些人,你,葉相,兒子……師傅。”易天行堅決無比地說道:“其他的人,我都不相信,就算她是救苦救難的菩薩,我也不信,因爲我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麽。如果她是坦誠的,我自然也會坦誠地相對,如果她不能,那對不起,我不會因爲一種玄妙的感覺而被動地接受她的存在。”

    “你知道我的性格,我很討厭冥冥中有人暗中操控我的命運。”易天行緩緩說道:“我不希望被某人從天上莫名其妙地丟下來,將來又莫名其妙地被揪上去。”

    鄒蕾蕾憐憫地看著他,她從來沒有用過這種眼神望著他。

    “你變了很多,以往在沒有證據的時候,你甯肯自己受傷害,也選擇相信別人。而現在,你甯肯傷害別人,也不願意在哪怕沒有一絲證據的情況下相信。”

    易天行盤膝而坐,雙目輕合:“我會去找證據,張小白老師在省城里留下的痕迹總是不可能完全抹去。”

    “你先休息吧。”鄒蕾蕾歎了口氣,走到禅房木口,忽然轉過身來望著他輕聲說道:“爲什麽你面對世界醜惡的事物時,也能保持一顆平常心,就算面對著大勢至菩薩,也不會如此熱血,可今天對著她,你爲什麽如此決然?”

    “是在嘲笑我欺熟怕生嗎?”一絲笑意浮上易天行的唇角,“我確實非常不高興。因爲我實在不願意相信我一直很崇仰的偉大女性居然也是個玩陰謀的高手。”

    “這種反差讓我覺得很頭痛,所以我不希望她再出現在我們的生活里。”

    其實這都是假話,真正的原因,是基于一個可笑的理由。而這個理由后來鄒蕾蕾才從葉相僧嘴里聽到,聽到之后姑娘哭笑不得,心想自己怎麽攤上了如此不知輕重、胡鬧一氣的男子。

    “如果這次是你猜錯了呢?”蕾蕾認真說道:“那會是個天大的烏龍。”

    “如果我猜錯了。”易天行更加認真地回答道:“……那我們馬上給易朱轉學。”

    天上的繁星點綴著省城夜晚單調的天空,街道兩旁的樹枝在夜風里輕輕擺動,就像是在和誰揮手告別。

    易天行沒有入睡,緩緩睜開雙眼,看著窗外滿天星光,手掌在空中一劃,他整個人便坐了起來,不急著出去,反自盤膝坐于榻上,冥思靜坐,查探著自己體內的情況。

    腹中的菩提心外金內青,青色漸漲,從金殼里掙了出來,露出一道道青色斑駁痕迹,卻透著份神奇的美麗。

    他輕輕走出禅房,來到后園外面,葉相僧住在當初關老邢那四個黑道大老的廂房里。

    易天行推門而入之,開門聲讓葉相僧醒了過來。他臉色還是有些蒼白,看樣子恢複的不是太好。

    “身體好點兒沒有?”

    “嗯。”

    易天行忽然感歎道:“以往小時候,總覺得菩薩無比崇高,大慈大悲,后來見了普賢菩薩,果然有這感覺……”他笑著說道:“但畢竟天天和你這個菩薩膩在一處,也不覺得菩薩是個什麽了不得的人物了。”

    “南無我佛。”葉相僧無力搖頭,“葉相是葉相,菩薩是……”

    “停!”易天行求饒般擺擺手,“我不想在這兩年里第四百八十二次與你爭論這個實際上很幼稚,在你看來卻重要的問題。”

    易天行坐在葉相僧的床邊,看著微開的木門,安靜半晌后忽然說道:“今天白天在省西,我打了大勢至菩薩一棍子。”

    “如何?”

    這兩兄弟相聲語言藝術的配合愈加純熟。

    “挺給勁兒的,他受傷了。”易天行笑咪咪地轉過頭來,“師兄,我現在很強,可以傷著菩薩了。”

    “噢,武力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噢,武力是解決問題的最簡單辦法。”

第五卷 焚城 第二十四章 翼外之喜

    第二十四章 翼外之喜

    在省城大學的教工宿舍外,一輛汽車停了下來,一位年青的女教師委屈地哭著,擦著眼淚,走進了宿舍。

    省人民醫院的高干病房里,斌苦大師正半臥在床上,銀眉漸凝,對身旁服侍的弟子說道:“最近北京有沒有什麽會議要開?”

    “沒有,師傅。”

    “這下可慘了。”

    斌苦大師冷汗上額,打濕了他的眉毛,胸腹處的傷口不知是真是假,但胸窩處隱隱作痛。

    在省城的另一頭,歸元寺后園里,老猴幽幽的聲音從茅舍中傳了出來:“好玩,真好玩。”

    他的身后,易朱正躺在毛絨絨,紅豔豔的一雙羽翼里酣然睡著,小屁股蹶的老高,嘴里還咕哝著夢話:“打死你個死禿驢。”

    易天行微笑望著葉相僧,道:“說來你也是存在于傳說里的大人物,我夾在這事兒里,算是給你當保镖?”

    葉相僧苦著臉道:“師兄又在說氣話。”

    易天行擺擺手笑道:“我又不是虔誠信徒,我管你是什麽菩薩,之所以在乎你生死。”他看著葉相僧的眼睛,一攤手,一聳肩,優雅之氣大出:“因爲你是我兄弟。”

    葉相僧雙手一合什,微笑浮上面龐。

    “剛剛我有可能把觀音菩薩罵哭了,趕走了。”易天行撓撓頭,狀作無意說道。

    葉相僧面色大變,合什歎道:“師兄今日說的什麽胡話?”

    “沒什麽。”易天行微笑道:“你我師兄弟能活著從梅嶺回來,真算是奇迹。”

    想到從昨夜至今,延綿數千公里的追殺,梅嶺與省西的兩場大戰,易天行猶自心有余悸。

    “說先前那句。”葉相僧繼續問道。

    易天行嘻嘻一笑,把剛才的事情給葉相僧說一遍,眉頭微皺道:“我相信我的判斷不會有差,佛指舍利失于香港,複于梅嶺,看上去似乎什麽都沒變化,而在這過程里,禁锢著須彌山羅漢佛性的梅嶺馬生和尚死了,諸天羅漢脫困往生,而且佛指又植在了你的手上……整件事情里,就是須彌山方面得的好處最多。”

    葉相僧口宣佛號,合什敬道:“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別扯。”易天行一擺手道:“她要救羅漢,輕而易舉,淨土滅須彌山,她身爲阿彌陀佛身旁脅侍,怎會毫無干系?我看只是在具體的做法上,她和大勢至有爭執,所以借我們的手做些事情,同時也讓你的實力提升那麽一點點,鬼知道她在想什麽,萬一俺們倆被蒙在鼓里的豬頭被大勢至秒殺,難道要去找地藏王菩薩哭訴去?”

    “菩薩便是菩薩,師兄嗔念太重。”葉相僧責怪道。

    易天行一笑搖頭:“菩薩確實就是菩薩,大勢至菩薩也是大勢至菩薩。”

    葉相僧一時語塞。

    “張老師如果真是大士,那我要去拜見才是。”葉相僧滿臉敬意站了起來,看模樣真準備出寺廟而去。

    易天行呵呵笑道:“我是用猜的,而且那女孩子死不承認,連防狼術最后一招梨花帶雨搏同情都使出來了。你去了有什麽用?”他忽然轉頭望向歸元寺后園上方的天空,悠悠道:“我也希望我自己猜錯了,明天我會讓六處和肖勁松他們去查一下。”

    許久之后,葉相僧忽然說道:“爲了意氣,竟然連天上能排進前五名的大靠山都不要,師兄不知道是成熟了還是瘋了。”

    易天行臉一紅,喃喃說道:“她和師傅關系不錯,該幫忙的時候自然還是要幫的……先前我凶她,不過是想給她一個不倚仗旁人的好印象……嗯,就像老猴兒當年那作派,搏她好感。”

    爲什麽當著蕾蕾的面不說?那自然也是某男想給蕾蕾留下一個頂天立地好男兒的做派,搏她好感。

    窗外的滿天繁星忽然一抖,星光微散,似乎連遙遠的星辰都受不了某人的臉皮厚度,有些發寒。

    “咋個辦呢?”易天行忽然表現的憂心忡忡。

    別人或許不知道他這四個字里包含的是什麽意思,葉相僧卻很明白,他輕聲說道:“就像先前你說我幼稚的那個問題,我一直堅持,菩薩是菩薩,葉相是葉相……師兄也如是,童子是童子,易天行是易天行,你這一世便是這一世,何必往前世往后世去看去尋?”

    易天行點頭受教。

    離開葉相僧的房子后,易天行眼光在安靜的茅舍處掃了一眼,淡青色的伏魔金剛圈今天不知爲何一直現出身形,似乎里面有人正控制不住體內的力量。

    青色光圈在月下顯得十分美麗,再襯著茅舍外的秋湖小亭,景致足以入畫。

    莫殺今天也在歸元寺住著,畢竟經曆了大難,所有人都顯得有些小心翼翼。易天行沒有進屋,只是在窗外看了一下這個滿頭紅發的姑娘。他臉上一片平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第二日清晨,晨光入窗,易天行醒了過來。

    他走出禅房外,知道家里那幾個人都安然無恙,于是也不著急,好整以暇地嗽口洗臉,在歸元寺殿后翠薇亭旁的空地上打了一套太極拳,又去和尚們的夥房呼呼吃了一海碗素面,這才慢悠悠地往后園走。

    “你先別去前殿,隨我去茅舍看看。”易天行招呼正準備去做早課的葉相僧隨自己走,“你那師侄出了點兒……小問題。”

    確實是小問題,睡眼朦胧的小易朱能吃能睡能跑能跳能飛能鬧,與以往並無兩樣。

    ……只是,多了一對紅紅的翅膀而已。

    老猴一如既往給不出什麽有建設性的意見,所以葉相僧和易天行兩個人蹲在伏魔金剛圈外面,用手摸著易朱背上生出的羽翅,頭痛不已。

    “手感倒是不錯,拿去賣了應該能值不少錢。”易天行手指頭在小家夥背上的朱羽上輕輕畫著。

    “癢!”易朱不樂意了,若不是他實在不喜歡師公的氣味兒,他這時候肯定早已經一頭鑽進茅舍里去。

    “似乎沒什麽問題。”葉相僧輕聲說道。

    易天行白了他一眼:“這玩意兒用來飛的,他本來就是鳥兒,當然沒問題,但他現在是人,天天還得去上學去,扛著一對翅膀算怎麽回事兒?巨無霸型麥香雞翅?”

    易朱苦著臉,心想這個形容詞兒太過分了!

    “那就別上了。”老猴發話,“咱家的孩子,上那些破學有甚意趣。”

    易天行站了起來往里面吼道:“我管小孩兒,你能不能不要多嘴?”

    隔代教育總是容易産生家庭矛盾。

    老猴理虧,又有些惱羞成怒,所以干脆閉嘴,自去喝茶看晨報,不理這些晚輩。

    易朱怯生生地扯扯易天行的衣袖:“爹,實在不中,俺就不去了成不?”

    不上學乃兒童人生之初時最大的夢想之一,一想到生了對翅膀可以逃課,易朱打心眼里高興。

    “不行。”

    易天行冷冷說道:“那些天上的王八蛋要捉俺爺倆上天,咱們就偏不上去,在人間好好地活,活出個……人樣兒……來,你不上學,想行走江湖?那是個什麽搞法。”

    “那這怎麽辦?”

    解決這個問題的,還是得當媽的人。

    蕾蕾打著呵欠,伸著懶腰,撓著頭發,袅袅婷婷地從后園外面走了進來,看見一大清早地家里這些人就在嘀嘀咕咕開小聚會,好奇問道:“怎麽了?”

    易天行一攤手,無奈說道:“小易朱背上這兩片翅膀怎麽辦?”

    鄒蕾蕾眉開眼笑說道:“挺漂亮的啊,寶寶越來越像天使了。”說完把易朱抱在了懷里。

    賴在她懷里的易朱覺得好舒服,心神一動,肋背上的羽翼輕輕一抖,唰的一聲,如火云一般的紅翼緩緩張開,然后再緩緩合上。

    柔柔地將鄒蕾蕾反抱在了翅膀里。

    “別玩了別玩了。”易天行不耐煩地說道:“趕緊想個轍把這玩意兒收回去。”

    “本來就能收啊?”鄒蕾蕾從毛茸茸的羽翼里面把腦袋鑽出來,模樣看著特別可愛,笑著說道:“昨天洗澡的時候就收過。”

    “啊?”易天行傻了眼,“那你昨天晚上跟我說易朱欲言又止的……”

    “噢,我是說這小家夥硬是不肯跟師傅一起睡,我打了他一頓。”蕾蕾嘿嘿笑著,吐了吐舌頭。

    易天行以手撫額,看了葉相僧一眼,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這都什麽和什麽啊。

    小易朱的火紅羽翼在后園里展開著,他的小腦袋擱在蕾蕾媽的肩上,看見老爹臉色不豫,趕緊叫喚道:“師公喜歡欺負人,所以我不喜歡和他睡!”

    易天行鼓著雙眼瞪著他:“那你剛才騙老子說翅膀收不回去,所以不能上學!”

    他挽著袖子氣鼓鼓地沖了上去,把小家夥從他媽身上揪了下來,落拳如雨,便是一通亂拳猛錘。

    “作死!”蕾蕾終于施出了佛門獅子吼。

    易天行讷讷然退到一旁,小聲嘀咕道:“他又不怕疼。”

    蕾蕾豎眉厲喝道:“你知道你的拳頭又多重嗎?”

    小易朱擠眉弄眼想擠兩滴淚,蕾蕾回頭又教訓他:“你也是的,怎麽能騙你爹?這麽大的事兒,還有……別哭!別忘了三大紀律。”

    這一家三口鬧著,葉相僧只好學習當隱形人。

    老猴又閉口自祈福。

    這家里,目前好象是蕾蕾最大。

    折騰了半個上午,終于把易朱如何收回翅膀的技術活弄通了,這翅膀非肉非金,材料很奇怪,要收回去的方法也很奇怪……除了易朱自己的神念控制之外,在那雙紅紅的大翅膀下,還有一個微小的肉肉的突起,用手使勁兒摁一下,翅膀唰的一聲就收回去了。

    易天行覺得這家夥好玩兒,挺像某種人型兵翼的,于是一直拿手指頭戮小易朱腋下那個小突突,戮了幾下,小易朱終于不干了,嚷道:“癢啊。”

    啪的一聲,蕾蕾把他的手打了下來。

    紅紅的羽翼收回后,小易朱還是那個小孩兒純淨模樣,大大的眼睛里黑瞳忽閃,沒覺著有什麽出奇處。

    蕾蕾忽然皺了皺眉,走到小家夥身邊,把他抱了起來,然后停了停,又放了下來?

    “怎麽了?”易天行好奇問道。

    蕾蕾忽然眉開眼笑說道:“輕了。”

    易天行定睛一看,小家夥果然比前些日子看著似乎要瘦了一些,雖然還是圓乎乎的模樣,但……畢竟清減少許,從劉歡進化到了孫楠……難道是對上大勢至菩薩的時候,噴火噴的太多,所以瘦了?

    易天行大喜,合什道:“這得謝謝大勢至。”

    “耶。”小易朱嘻嘻笑道:“減肥成功。”

    鄒蕾蕾點頭,表示贊許:“很成功。”

    老祖宗在茅舍里嗡嗡說著:“相當成功。”

    出了后園,易天行便準備去安排人手查張小白的事情,不料知客僧急匆匆地走了過來,輕聲說了幾句。

    秦琪兒來了,不知道有什麽事情。

第五卷 焚城 第二十五章 秋日私語

    第二十五章 秋日私語

    小書店在墨水湖邊上,那里民居中間隱著許多遊動攤販,還有十數家火鍋鋪子,易家夥食一向開的不錯,所以秦琪兒這兩年里經常去書店混吃混喝。當然,這種福利葉相僧一向是不屑享受的。

    今天在歸元寺,夥食里沒有什麽油腥,秦琪兒自然也不是來混飯吃的。

    易天行接過知客僧遞過來的茶水,啜了一口,看著秦琪兒頹然無力的馬尾辮,看著她略有些蒼白憔悴的臉,關心問道:“出什麽事了?看著這麽狼狽。”

    秦琪兒瞪了他一眼:“出什麽事情你難道不知道?天上在下彈殼雨,噼哩啪啦,砸到地上很可怕,我們整整幾百個職員忙了一個通宵。”

    易天行噗哧一口吐出嘴里的茶水,撓撓腦袋,不好意思說道:“對不住,對不住,這事情也不怪我,實在是沒辄了。”接著眉頭一皺,慎重問道:“沒砸到人吧?”

    秦琪兒把馬尾辮往肩后潇灑地一甩,說道:“你運氣好,沒砸到人。”

    易天行長舒一口氣,好奇問道:“滅迹隊這次又是用的什麽名目?”

    “超強冰雹。”

    “可那顔色都不對。”

    “變異的冰雹不可以嗎?”

    “可以可以。”這事兒上易天行知道給對方添了不少麻煩,所以不占嘴上便宜。

    “喏。”秦琪兒劈手丟了個東西過來。

    易天行一把接過,觸手處軟軟的,定睛一看,不由熱淚盈眶,緊握姑娘雙手激動說道:“謝謝謝謝,小家夥上學沒這東西還真不成。”

    這話說的很虛假,小書包對易天行的作用明顯更大一些。

    六處在人間的力量確實是很大,被易天行隨便扔在某個山旮旯里的米奇牌小書包也被他們揀了回來。

    秦琪兒把手抽了回來,白了他一眼,忽然很有興趣地問道:“哥,那天那個追殺你們的僧人是誰?”

    一聽見哥字,便知道沒好事,易天行斟酌少許,認真說道:“這件事情,你就當沒見過沒聽過,或者說,你應該學會,這件事情根本沒有存在過。”

    見他說的凝重認真,秦琪兒微微皺眉,知道事情一定很嚴重,想了想她又說道:“可是這件事情我們已經上報理事會了。”

    “也瞞不住那些老家夥。”易天行無所謂地擺擺手,“他們比你精,自然知道這種時候應該表現出來什麽態度。”

    “什麽態度?”

    “把耳朵捂著,就當天雷從來沒有打響過。”

    秦琪兒忽然嘻嘻一笑說道;“可是……哥,聽說那些老頭子準備給你獎勵。”

    “獎勵?”易天行的眉宇間閃過一絲警惕之色,理事會的趙大居士雖然和自己關系似乎不錯,但自己已經刻意與人間的力量撇清關系了,他們到底想做什麽?

    “沒什麽。”秦琪兒看出他的疑慮,解釋道:“昨天夜里父親大人打電話來,應該是覺得你在這次事情里面,站的很穩,所以老同志們感到很欣慰。”

    姑娘在偷笑。

    易天行沒好氣道:“這些老家夥欣慰,對我又沒什麽好處。”他明白,自己勇斗天界來人,似乎在某種意義上成爲了人間力量的代言人,所以那些以保護人間爲己任的理事會老同志們才會老懷安慰。

    “準備給點兒什麽獎勵?”易天行忽然想到這涉及具體利益的問題,笑的有些貪婪。

    “五四青年獎章一枚。”

    “我呸。”

    “那你還準備要什麽?錢,你現在是華人大富翁,力量,你自己就抵一個裝甲師,權力……你又不喜歡擔責任,美女嘛……嘿嘿,先不說我們這邊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就算理事會肯給,你敢要嗎?”

    秦琪兒打擊他的自尊。

    “那也別就給個獎章啊,我不要了。”易天行有些賭氣。

    “這是姿態嘛,國家現在也沒辦法給你什麽,如果給你榮譽你接受了,大家心里也覺得平衡一些。”秦琪兒安慰他。

    易天行皺眉道:“可我成天混吃等死的,發給我獎章,也得有個名目才是,出名也得清清楚楚才行。”

    秦琪兒納悶道:“你現在已經是隱形名人了,自己不知道嗎?”

    易天行一挑眉毛:“瞎說什麽,什麽時候的事兒?”

    秦琪兒微微側側腦袋,盯得他直發毛,半晌后才說道:“最近兩年,你手底下的公司一共捐了多少錢出去,你不知道?”

    易天行想了想,摸了摸腦袋:“莫殺經常收到什麽基金會的來信,捐了多少?這我真不知道,反正查查需要錢的是不是真需要,如果需要,我就簽字。”

    秦琪兒點點頭,站起身來,擡起上臂拍拍他肩膀:“這就對了,你是這兩年里,我國捐錢數額最多的一個人,單論對社會公益事業的貢獻,你也可以得那個五四青年獎章。”

    易天行傻在原地:“我手底下就一個小公司,能賺多少錢?難道我都捐出去了?”

    他可能懂很多事情,能記住世界上所有城市的地圖,能全文背誦紅樓夢,但對于鈔票的數字,他永遠保持著一顆白癡的頭腦。

    秦琪兒臨走時說了一句話:“反正是給你榮譽,你最好還是接著。”頓了頓又說道:“這樣,我們也好向上面解釋,爲什麽六處新研制出來的軍火我們肯借給你。”

    化偷爲借,馬尾辮小女生果然成熟了不少。

    汽車停在省城人民醫院的門口,易天行咂巴著嘴下了車。醫院門口的牛肉鍋魁還是那樣的誘人口水,鮮紅的牛肉抹辣油,配上硬軟適中的面盒,美美咬上一口,那滋味兒,絕對比歸元寺的素面要強上許多。

    幾年前,肖勁松被宗思斬斷腿后,也曾經在人民醫院住過一段時間,幾年后,易天行仍然對這座醫院的構造記的十分清楚。他坐在副駕駛座上,搖下車窗,手里拿著兩張鍋魁一路香香啃著,轎車沿路經過某些地段,總能見到有人用好奇的目光看著他。

    人們總以爲醫院是病毒、細菌最多的地方,在這里吃飯,有些嫌活的太長的意思。但實際上醫院里比外面要干淨,而且易天行的肉身似乎也不存在被病毒感染的危險。

    高干病房是棟單獨的樓房,下有小園流水假山醜石,旁有高樹秋草白花,停車坪上一溜小轎車,車子並不十分奢華,但車牌都是那些代表著權力的數字符號。

    易天行的車牌也是特殊號牌,六處給的,車子也不出奇,廣州本田雅閣,生産線上剛下來不久的那款。

    司機在嘀咕:“這車在小鬼子那兒只賣一點二五萬美刀,放咱們這兒就要賣翻倍的價錢,操。”說完這話,下意識地摸了摸方向盤。

    易天行安慰他:“是給國家稅收做貢獻。”

    下車上樓,蹬蹬蹬蹬腳步聲雜亂響起,高干病房旁走廊盡頭的房間里忽然傳來一些亂嘈嘈的聲音。

    一陣清風徐來,易天行已經飄飄然遁到病房門口,滿臉黑氣地推門而入。

    病房內,斌苦大師正歪著腦袋,插著氧氣管,手上插著點滴管線,胸前貼著心電圖的那些線,看著淒慘無比。

    易天行單手撐住下颌,在病床旁邊輕輕踱步,眼光偶爾飄過病床上的住持大師。

    在病床旁照看的沙彌爲難說道:“護法,師傅他……”

    易天行笑了笑:“放心,你先出去吧。”

    歸元寺阖寺僧衆都知道易護法最近心情不好,好象是住持大師陰了他一道,氣得他天天在歸元寺吃小肥羊,住持大師也天天躲在省人民醫院里,四處打聽北京有沒有什麽會議要開……聽到易天行發話,小沙彌如蒙大赦,趕緊跑了出去。

    斌苦大師此時悠悠醒來,無比衰弱說道:“居士,你來了。”

    易天行笑了笑,說道:“是啊,我來了。”他頓了頓,忽然微微側頭,把氧氣管子從斌苦大師的鼻子里拔了出來,搖頭歎道:“來的太匆忙,害得大師氧氣管子忘了輸氧,害得大師點滴的針頭扎出血來,害得大師心電圖儀器居然忘了開開關……小子真是罪過啊。”

    斌苦大師愣了愣,忽然哈哈朗聲笑了起來,銀眉亂舞:“騙人的本事,護法最爲擅長,老衲真是獻醜了。”輕輕掀開被子,扯下身上的那些線條,對易天行合什行了一禮。

    易天行亦是恭敬還了一禮。

    “說說吧。”

    “雖不知護法如何猜想,但想來與事實相差並不太多。”斌苦大師微笑說道,“須彌山諸天羅漢慘被打下凡塵,我身爲佛門子弟,總須做些事情才對。”

    易天行搖搖頭:“沒這麽玩的道理,你這次玩的太大了,我和葉相險些都掉了腦袋。”

    斌苦大師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之意:“本以爲護法與葉相梅嶺之行應該順利才是,不至于驚動大勢至菩薩。”

    “既然說明了就好。”易天行看著他冷冷道:“你到底是哪邊兒的?你到底想做什麽?”

    斌苦大師銀眉又動,一聲佛號之后,德高望重之意漸起:“我祈蒼生得所願,我願世間複平和。”

    易天行沈默,這便是梅嶺上馬生大師的那兩句話,許久之后,他緩緩說道:“你與梅嶺馬生爲友,卻讓我上山殺他,此爲不義。你與葉相師徒名分,卻陷他于危局之中,此爲不仁。似此不仁不義,如何解釋。”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印光師傳馬生大師斂佛見佛的法子,我與他爲友,怎能不知?這衆生實無須佛超渡者,如今他化身羅漢,轉世后修爲必將精進,我以陰謀阻其誤入歧路,此爲诤友。葉相乃吾首徒,卻乃菩薩轉世,不臨危局,何得造化?梅嶺之行,葉相超脫馬生,此爲大福緣,對他的修行又何嘗不是幫助?佛指重植其身,他天性純厚善良,修爲力大一分,這世間善便多一分保障,何爲不仁?”

    易天行無由一笑,搖搖頭:“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老和尚的是非與我的是非不一樣。”他歎息道:“真不喜歡身邊的所有人都是玩陰謀的高人。”

    他盯著斌苦大師的雙眼,緩緩問道:“這種局,憑你的修爲還沒膽量安排,可是南海觀音示下?”

    斌苦大師微微合什,不言不語,似乎是默認,又似乎是準備喝辣椒水坐老虎凳。

    “到底她怎麽想的?如果要想找佛祖,想重修須彌山,自己去修去!別盡瞎陰著我們這些老實人做事兒!”易天行真的有些怒了。

    仍然是一片沈默。

    易天行眉梢一擰:“張小白是不是菩薩?”

    斌苦大師愕然擡首:“張小白是誰?”

    神態真摯,不似作僞,但易天行現在哪里還敢相信這個老和尚,一念及此次佛指舍利出巡,丟失……所有的事情都是這老和尚在背后安排的,易天行恨的牙根發癢,眼中煞勁大作!

    斌苦大師卻是面不改色,合什悠悠道:“斧钺頭上斫,佛祖心頭坐。”

    這是耍無賴,該說的事情都說了,你要來殺我,那便殺吧,反正我也不還手,由你打殺。

    易天行……總不能真地把他殺了。

    這些事情暫且丟在一邊,如今的易天行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可以被人間力量要挾的惶惑少年,雖然他依舊向往著並且努力營造著在人間的平靜幸福生活,但實力與心境的變化,已經讓他可以做到沈著穩定,淡看一切。

    人如果已經處在高空之中,不論風起云湧,濤生云滅,也只是在腳下的變動。

    雙眼不再是往上看,而是往下看,俯視著。

    他與理事會之間的關系,保持著一種很微妙的平衡,雙方接觸極少,偶然的接觸也是通過秦家的兩個女兒來完全,畢竟是熟人熟事,比較好說話。

    只是秦梓兒忽然消失了,不知道去了何處。

    易天行如今所擔心的,便是高空之上更高更遠的高空,那片他從來沒有踏足,卻充滿了無數疑問與未知危險的空間。

    大勢至菩薩乃大能,能隨時從那個空間里跳將下來,將小易一通暴扁。

    小易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天上,至少在目前,還沒有足夠的勇氣跑到那個空間去浪迹江湖一把,雖然他已經積累了足夠多的怨氣和好奇……還有迫切的願望——師公應該就在那個空間里,要救老猴出來,似乎總有一天他是必須要去的。

    不去也成,如果能和那位張老師搭成某種協議的話。

    如果……張老師是他想像中的那個人的話。

    仍然是在歸元寺中,大勢至菩薩的大神通,給易天行的心中留下了一點點小陰影,爲安全計,他賴在師傅這棵大樹旁邊不肯離去。

    斌苦還賴在醫院里,那天之后易天行也死了心,知道從這老禿驢的嘴里問不出什麽,也就懶怠再去尋他晦氣,只是占了他的禅房,在禅房里堆了很多犯戒的事物,比如雞腿,比如肥魚火鍋,比如三級片,比如……

    厚厚一疊檔案放在他的身前,易天行皺著眉頭不停翻動著,不過數息時間,便將這些檔案里的內容查看完畢,牢牢記在腦里。

    這是通過潘局長那邊拿來的張小白老師的檔案。

    檔案里詳細記載著張小白從出生到讀大學,再到后來去省城附小教書的所有過程,巨細扉遺,詳細到她的幼兒園廁所往那邊開門,小學時候同桌的男生都記錄的清清楚楚。

    張小白出生于省城一個廠礦小區,沿襲著中國女生慣常的成長曲線,讀書讀書再讀書,然后回到了原來讀書的地方教書。

    根本看不出來一絲不尋常不正常的地方。

    而這也正是易天行此時皺眉的原因。如果真是菩薩,僞造一個檔案太容易不過了,就算構成虛幻神識,僞造許多本來不存在的鄰居乃至初戀,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但問題在于……菩薩花這麽大精神,留在人間是爲了什麽呢?這一點他始終想不透徹,看人大勢至,也不過是偶爾來下界耍幾下瓶子,根本沒有做長期抗戰的準備迹象啊。

    難道,張小白,真的不是菩薩?

    難道,易天行,真的玩大烏龍?

    鵬飛工貿的人一直盯著張老師的一舉一動,凡人盯著,想來也不會引發什麽沒必要的沖突。

    在這幾天里,張小白老師照常吃飯睡覺上班教孩子,雖然現在盯著小易朱的眼神總有些怪怪的,但想到她在前些天里受到的驚嚇,見到易朱后還能勉強站直在講台上,而沒有尖叫一聲跑出教室,已經足夠證明她的師德良好。

    張小白這些天身體似乎不大好,臉色有些發白,正好是極好地印證了她是個凡人,受驚嚇的后遺症表現了出來,除此之外,一應如常。

    這個認知讓易天行有些灰心,禅房之中,他看著身邊正在看書的女子,悶聲悶氣道:“若依我的法子,早試出來了。”

    蕾蕾正在看課本,大三的學業比較緊張,聽見他說話,白了他一眼:“那種下作法子,你試下看看。”

    易天行哀鳴一聲:“又不是真強奸,只是喊幾個人裝一下。”

    一股殺氣在斌苦大師的禅房里騰然升起,壓迫感無比強大。

    易天行舉手投降:“我是豬狗不如,你饒了我。”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也敢想,難怪鄒蕾蕾會有殺了他的強烈沖動。

    任何事情都有個底線,放著一個來路不明的人留在自己的大本營——省城里,一向護家時如獅狗般的易天行肯定無法接受,于是一個秋風蕭瑟的白天,他緩步走到了省城大學附近。

    此行有兩大目的,一是接老婆孩子回家,二是要看看張小白到底是哪路神仙?

    “什麽?辭職了?”

    “爲什麽?”

    “受驚過度?回老家療養?”

    “張老師的老家在哪兒?”

    “噢,我關心是因爲……咳咳……她一直對我家孩子挺好的,這聽說她身體不好,我真的很想去看看。”

    “已經不在老家住?不知道去了哪兒?”

    就這樣,張小白老師從易家的生活里完全消失,沒有留下任何痕迹,縱使易天行心有不甘,請了六處乃至道門的一些人幫忙四處查探,仍然無法在這個世界上找出她來。

    忽然地出現,忽然地消失,張小白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時間,似乎只有這麽短短的一個多月,似乎她就是專門出現,在大勢至菩薩手下救了易家父子一命,然后便消失不見。

    但她也沒有留下任何證據,表明她可能的身份,雖然易天行有無數猜測,但到末了,也只能歎息著承認,這個女人的身份是個謎。

    “看來佛祖這事兒真賴我身上了。”

    “嗯。”

    “看來,總有一天還是得上去一趟。”

    “嗯。”

    “真的是很可憐的人生。”

    “嗯。”

    “晚上還是吃羊肉好了。老邢最近轉行飲食,把小肥羊盤了下來,我們去吃,估計他不好意思要錢……對了,還得把他師傅葉相那和尚帶著,這樣打秋風才比較有把握。”

    “嗯。”

    走在秋風漸起的省城大街上,易天行微微咪眼,一手牽著蕾蕾的手,一手拉著小易朱胖胖的手,沈默著在大街上行走著。

    頭頂是一片烏烏的天空,偶有秋日透下,清麗無比。

第五卷 焚城 第二十六章 太平

    第二十六章 太平

    張小白的失蹤是意料中事,畢竟易天行逼她逼的有些厲害。而秦梓兒這一個月里忽然消失了,卻讓人間很多人有些緊張。小書店歸元寺,經常會接著不少地方打來的密電,言語溫和或是色厲內茬地詢問易天行她的下落。

    易天行有些傻眼,心想那個大美女去了哪兒,怎麽這些人都來找自己?

    “會不會在人間呆的無聊,所以上天去了?”

    他皺眉問道。

    鄒蕾蕾搖搖頭,心想那樣一個清麗女子,眉間明明還有凡世憂愁意,怎會忍得辭世而去。

    “我得去找找。”易天行忽然有些擔心那個女人的安危,雖然按道理來講,一腳已經踏上仙路的秦梓兒,不可能有人能傷害到她。

    鄒蕾蕾點點頭,去給他收拾東西。

    鄱陽湖畔小村莊,秦梓兒被大勢至菩薩從湖心里撈起來后,就一直坐在湖邊發呆。身上濕濕的衣裳,以她的境界,可以瞬間蒸干,但很奇怪的,她什麽也沒做,只是呆呆地坐在湖邊的一塊石頭上,雙眼直直地望著湖心,望著湖心那些遊動著的背有金點的魚兒。

    她坐了很多天,身上的湖水漸漸干了,頭發卻沒有亂,衣裳上不知爲何也沒有沾惹上灰塵,看著依然是一身清麗,只是臉上冷冰冰的,若寒霜,但眸間卻平空現出些稚憨之意來。

    此地偏僻,本就不是甚交通要道,如今世道轉變,人心不古,她一個姑娘家枯坐此地數天,也沒有村民去報告上級,只是在村子里流傳著——村邊來了個漂亮的傻姑娘,不吃不喝好幾天了。

    秦梓兒的臉色越來越白,卻不是那種虛弱的白,反而瑩瑩作亮。

    第六天的時候,有位老妪見她可憐,提著籃兒給她送了些清水饅頭。

    秦梓兒緩緩地用手拿著微微發硬的饅頭,微微側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麽。她也沒有道謝,輕輕張開略有些干燥的雙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饅頭,然后咀嚼著吞下,然后又喝了一口清水。

    老妪送完一次飯,便來送第二次飯。

    一直送到第十天,終于有些村民圍了過來,詢問著她:“這麽漂亮的姑娘,怎麽老在外面呆著,你家里人在哪兒呢?”

    秦梓兒目光看著湖心的魚,沒有回答。

    “別是個傻子吧?”

    “村頭陳二好象還沒娶媳婦兒。”

    “作孽噢,陳二是個老跛子,怎配得上這個如花似玉的姑娘。”

    “這姑娘好象一個人,腦子好象也不清楚,嫁給陳二還有口飯吃。”

    秦梓兒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對著衆人行了一禮,然后飄然遠去。

    村民們愕然擡首望天,才知道這不是傻姑,是一位仙姑。

    秦梓兒走了,這小村子又多了一個與田螺姑娘相反的神話故事。

    易天行在云層上空飛行著,偶然飄起來的云絮在他的臉上一觸即碎,他沈著臉,這次尋找已經花了十幾天的時間,很意外地,他沒有查到一絲秦梓兒的氣息。

    “這死女人跑哪兒去了?”他低聲咒罵著,腳底無色天火一噴,整個人穩穩在云層上站立不動,手搭涼蓬往遙遠的大地上看去。

    以他們兩個人目前的境界,只要不是刻意隱去氣息,那麽在這中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隨時都能找到彼此。

    所謂遙相望,從當初省城大學時起,便一直是這樣。

    易天行一直沒有發現秦梓兒的氣息,不免會想到一些比較恐怖的事情,心也有些微慌,他想了想,腳踩云頭,整個人便降落到了地面。

    落腳處,正是九江市,上次陳狗狗整出的小地震早已平息,城市一片繁華景象,根本看不出來當夜四中一場大戰的痕迹。

    隨意走在九江市的街道上,易天行將神識緩緩探出,迅即籠住了整座城市。

    小書包里的電話響了,易天行取出手機,輕聲說道:“你們六處查到什麽沒有?”

    秦琪兒惶急的聲音在手機里響起:“最后知道,應該就在江西一帶,你說我姐到哪兒去了?”

    “別急,她這麽厲害的角色,不欺負人便算是好的。”

    將電話放回書包,易天行微微皺眉,他忽然感覺秦梓兒似乎是在躲著人間的一切,這是爲什麽呢?

    天上一道微弱的亮光閃過,此時是白天,所以這道亮光顯得極其微弱,毫不引人注意。

    易天行卻是清晰地感受到了對方的存在,冷哼一聲,腳底天火一噴,迅即飛入高空之中,綴著遠處那道亮光而去。

    “秦梓兒!你給老子停下來!”

    易天行氣急敗壞地追了上去。前面那小飛劍看著不起眼,劍上的女子飄然若仙,跑的比他也慢不了多少……千里江山,一飛而過,不過一段時間,二人便已飛到中國的西部,那片染著點點白雪山頭的高原之上。

    小飛劍驟然停了下來。

    俏足輕輕踩著飛劍的秦梓兒緩緩回頭,眉尖微蹙,淡淡道:“爲什麽一定要找我呢?”

    嗤的一聲,易天行屁股一挺,很難看地在高空之上刹了車,惡狠狠道:“你不見了,全天下人都來問我要人,我不找你誰來找?”

    秦梓兒的面容里不知爲何生起幾分幽怨,輕聲道:“當初在省城外,是你對我說,如今的我已經不再是小公子,我已經脫離了這個人世,那我不與人世打交道,又有什麽問題?”

    易天行皺眉:“究竟出了什麽事情?”

    “沒什麽。”

    “這一個月里,你在做什麽?”

    秦梓兒忽然把目光望向遠方,沈默半晌后忽然說道:“我準備去趟歐洲,如果他們問起,你說一聲就好。”

    易天行亦是一陣沈默:“給個理由先。”

    秦梓兒眼中閃過一絲倔犟的味道:“沒什麽。”

    易天行眯眼盯著她長長的睫毛和白如瑩玉的清顔,忽然問道:“你是不是碰見了一個和尚?”

    秦梓兒緩緩擡首,卻沒有言語。

    一陣無語地回答,易天行頓時明白在秦梓兒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

    一個“天之驕女”,一個自幼被便稱爲道術奇材的姑娘,在遇見大勢至菩薩后,自信心遭受了強烈的挫折。而秦梓兒的性格卻是甯折勿彎,在一個月的避世之后,她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只是這種選擇不知道有沒有什麽用。

    “爲什麽要去歐洲?那里對提高你的實力沒有什麽幫助。”

    “我需要修行。”秦梓兒目光微微垂下,“這一個月里,我在人間的最底層生活著,旁觀著,才發現我對這個世界其實從來沒有過真實的認識。我從小生活在山上,后來又一直在六處,所謂入世修行,只是一句笑話。”

    她望向易天行:“我與你不同,我要尋找自己的目標,我的生活需要一個目標。”

    “我不明白。”易天行反駁道:“生活是需要感受的一個立體面,而從來不是一條有方向的射線。”

    “更何況,目標又是什麽呢?”他接著說道:“王侯將相,對于你我而言,真如糞土。榮華富貴,更不能稍羁你我之心,成就不世之功,似乎也沒有什麽意義。一個凡人,他的生命是有限的,所以他需要在有限的生命之中,盡可能地燃燒自己,照亮身周,以留下自己的痕迹……但對于你我這種存在而言,這些有意義嗎?”

    秦梓兒微微一笑,清光四射:“其實……你自己也在迷惘著,在台灣的海邊,你勸我不要上天,說明你對天界隱隱恐懼,這種恐懼或許就是支撐著你嬉笑度日的力量源泉。試想一下,如果在這個大千世界里,你什麽都不敬畏了,你沒有什麽索求了,那你的存在,又有什麽意義呢?”

    “所以我很感激那位僧人,他讓我知道,這個世界遠不是我所知道的方寸之地。這兩年里,你在省城過著小家日子,在我海外漂浮,無根無落,仙人飲風食露……這日子好嗎?天路在我腳下,我何時踏上?踏上之后,天界又是何等模樣?”秦梓兒微微笑道:“感謝那位僧人,讓我了解到了少許,有了目標,日子總會好過一些。”

    易天行從這些話中隱隱聽出些別的味道,面色黯然,無法接話。

    “謝謝。”這謝的自然是秦梓兒幫忙攔阻大勢至菩薩。

    “謝謝。”這謝的是易天行壯膽離開省城來尋秦梓兒。

    “想知道那個僧人是誰嗎?”

    秦梓兒搖搖頭:“他是誰並不重要,我只知道,他代表著一種現在的我無法企及的境界,而這種境界,便是我追尋的。”她的臉上閃過一線令人心折的堅毅。

    佛家講究治心,道家講究治身,佛以己身爲天地,道以天地爲己身,而秦梓兒這個被稱爲千古難見的道術天才,卻隱隱有幾分令須眉汗顔的毅力……只是這種挑戰天地的毅力,與道家虛沖之道又隱隱相悖,讓易天行有些不安。

    易天行皺眉:“修行當寸進,不可妄進。”

    秦梓兒微笑道:“梓兒明白,不送。”

    易天行拱手告別:“自然不送。”

    二人就此作別,再見面時,已是一年之后的摩納哥賭場。

    回到省城后,把秦梓兒的事情輕描淡寫地先報告給鄒蕾蕾,然后對秦家做了些交待,這事情便算淡了,畢竟秦臨川也知道,自己的這個女兒已非塵世中人,一些世俗規矩,不大能限制住她。

    只是不知道秦梓兒在西方那些世界里會玩出些什麽花樣來。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又是一年。

    天界沒有人再下來搗蛋,妖怪們都去了山區支邊,六處的人閑的沒事兒,成天在秦琪兒的帶領下開遊園會打發時間;葉相僧還在小書店賣書,臨終醫院講經,各式夜總會里說法;斌苦仍然一如既往地在禅房與會議室里碎碎念;小易朱仍然在調皮,在搗蛋,在上學,現在反正也沒有張小白老師管他,他成了小學里的校園霸王;莫殺還在鵬飛工貿掙錢給師傅花,她的師傅……易天行還在不停地花錢;老猴還在喝蒙塔榭,讀晨報,試全世界各地運來的新衣裳。

    花錢之余,易天行經常會和老猴隔著那個淡青色的金剛伏魔圈小聲嘀咕什麽,一嘀咕便是一個通宵,真讓人敬仰這種師徒情堪比某山。

    葉相僧也經常和易天行嘀咕,嘀咕的后果是葉相僧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從春至夏,由夏至秋,愈發白了。

    斌苦不想嘀咕也沒辦法,易天行長期霸占他的禅房看AV,逼著他嘀咕,嘀咕的后果是易天行的臉色越來越好看了,似乎收到許多有用的咨訊。

    總之,一家人都在過幸福生活。

    只有鄒蕾蕾忙著畢業的事情,有些焦頭爛額。

    更讓她焦頭爛額的是,易天行每隔幾天就要湊到她耳邊,極其厚顔無恥,毫無誠意地說:“嫁給我吧?”

    姑娘家怎會這般容易上賊船,自然是裝糊塗,等待著某人能不能學會浪漫這兩個字。

    一九九八年秋季里的一天,省城大學門口荷花池旁的郵箱里有異象發生。

    大四的郵箱里插滿了鮮花,紅紅的玫瑰暖人心。

    不知道是誰做的,這種普渡天下的浪漫,確實讓女生們的心頭溫暖起來。

    放學之后,七眼橋上,夕陽之下。

    鄒蕾蕾的中食二指輕輕拈著那朵玫瑰,似笑非笑地望著易天行。

    一旁的小易朱正捧著根玉米棒子在啃,來不及注意父母間蕩漾著的暖昧情緒。

    易天行咳了兩聲,問道:“不喜歡這花嗎?爲什麽這麽笑。”

    蕾蕾甜甜一笑,問道:“爲什麽會想到把花插在郵箱里?”

    “因爲每天你們班上收信都是你收啊,怎麽樣?夠浪漫吧?”易天行有些驕傲。

    蕾蕾搖搖頭:“那爲什麽每個班的郵箱你都要插一朵玫瑰?”

    “因爲……這個……因爲我忘了你是讀幾班的?”

    易天行緊握雙拳,知道自己確實很討打——蕾蕾都讀了三年半大學,自己連她讀哪個班還沒有記住,虧得自己還是個記憶狂人。

    蕾蕾懶懶地歎了口氣:“不和你追究這個。”

    易天行一笑,旋即喚住小易朱:“你先回去,我和你媽有些事情要做。”

    在七眼橋下的府北河畔,易天行單膝跪地,鄭重地從懷里取出一枚金戒指,緩緩舉到臉前。

    “這是師傅給你的那枚,那天之后我一直留在身邊,就是爲了今天能給你親手戴上。”

    蕾蕾輕輕咬著下嘴唇,沒有說什麽,眼睛里卻隱隱有些水光閃爍。

    “嫁給我吧,老婆。”

    求婚的人,沒有人會稱呼老婆吧?

    不過這點小瑕疵很容易被兩個沈浸在愛河里的男女刻意略過。

    府北河旁的柳枝在金風中綿軟無力地搖擺著,慵懶而美麗,河中碧水隱隱泛光,如流金般。

    鄒蕾蕾擦了擦眼角,掙出笑容說道:“結婚了,你就要走了。”

    易天行笑著,眼神里不盡愧疚之意:“我是一個很自私的男人,人生沒有完美之前,真的很難有勇氣去挑戰什麽東西。”

    “你準備好了嗎?”

    “一年的時間,足夠了。”

    “你一個人去嗎?”

    “是啊,葉相太老實,他跟著我去,會倒黴的。”

    沈默良久。

    “好吧。”鄒蕾蕾從他的手里接過金戒指,微微一笑:“爲了讓你能有些勇氣,我就……勉爲其難嫁吧……不過不要忘記,騎著五彩的自行車來接我。”

    她看著他。

    他看著她,爲她戴上戒。

    誰也不聞戰叫:太平。

    天下太平。

    天上不太平。

第六卷 梵城 第一章 鈴兒釘铛響

    第一章 鈴兒釘铛響

    雨聲漸漸地停了,城市的上空漸漸透進清光。春日里百花盛開,經清水一沐,愈發鮮豔。葉上殘露于日光下閃閃發亮,街畔青樹于涼風中輕輕搖擺。省城里的人們按照很多年來的模樣生活著,街邊的小攤販依然在與城管玩遊擊戰,放學的小孩子們舉著小木牌很守規矩地過馬路。

    在省城外圍一個路口處,氣氛卻十分緊張,農舍外的新黃嫩綠作物都有些瑟瑟發抖。

    這里沒有農人,沒有汽車經過,安靜的十分異常,在寬闊的道路正中,停著一輛破舊的長途汽車。

    道路兩旁有很多穿著制服的蒙面人,手里拿著絕非一般軍警配置的武器,緊緊地包圍著這輛長途汽車。

    前后數公里的路段已經被封死了。

    雙方對峙著。

    “里面的人聽著,你已經被包圍了,馬上釋放人質,舉手投降。”

    喊話的人,是一個面上微微顯怒的女子,女子扎著馬尾辮,長眉如秀劍,看著很清爽,正是省城六處主任,秦琪兒。

    不知道過了多久,破爛的長途汽車的門被打開了,里面那些乘客面有土色地慢慢走了下來,腿在不停地抖著,迅即有六處的職員勇敢地沖上前去,將這些乘客接了下來。

    “秦主任,已經查過了,目標沒有乘機溜下來,應該還在車子里面。”一個隊員前來報告。

    秦琪兒微微皺眉,臉上很平靜,緊握的右拳卻透露了她內心的緊張:“北京的突擊隊最快什麽時候能趕到?”

    “四十二分鍾。”

    “來不及了。”

    秦琪兒歎了一口氣,左手舉起一個小小的顯示屏,顯示屏上頓時出現了六處最機要的一些文件,文件里面是這些年來六處設定的危險人物。

    顯示屏一幻,現出一張臉來,那張臉看著憨中帶著煞勁,穿著藍卡叽布的中山裝,油膩膩的分頭下面,高高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

    這張照片看來是很多年前拍下來的。

    “確認是這個人嗎?”

    “是的。”隊員確認長途汽車上目標的身份。

    秦琪兒在心底怒罵一聲:“不是早死了嗎?易天行!你騙了多少人!”

    街上已經沒有百姓了,六處的工作效率很高,在短時間內就封閉了這片城區,堵住了這輛長途貨車。

    長途貨車一直開到湖南境內,才被廣布國境之內的六處查到端倪,卻已經來不及設下重重伏擊。

    于是,才有了這樣一個對峙的局面。

    一個中年人緩緩從長途汽車上走了下來,穿著一件很普通的夾克,似乎從來沒有改變過的黑框眼鏡還架在他的鼻梁上。他吸吸鼻子,深深呼吸著雨后清新的空氣,似乎十分滿意此地的味道。

    他下了車,車旁是寬廣而安靜的街道,圍擊他的人們只敢遠遠地守在幾百米外,所以空出一大片開闊地來。

    他的腳掌剛剛落到地面,四周便傳來一片咔咔嚓嚓的聲音,還有什麽儀器充電的聲音……

    “陳叔平,請你立刻投降,政府既往不咎。”

    秦琪兒臉色微白,勇敢地站在最前沿,清聲喊著話。

    六處的人都知道這個陳叔平是誰,幾年前九江的一場大戰,已經成了六處職員暗中討論最多的話題之一,當夜那場大戰,地震連連,死傷無數,月蝕云變,最后連導彈都用上了,可六處處長秦童兒還是險些喪命——這樣強大的存在,實在是令所有人都感到有些害怕。

    傳說中,這個陳叔平已經被易副局長親手擊斃了,怎麽……今天他又會活生生地出現在省城里面?

    衆人都很緊張,將上好膛的重武和一些奇門武器都對準了陳叔平。

    千萬槍彈所向處,陳叔平手提旅行包,面色如常,說不出的傲然,沒有一絲表情的五官,訴說著對人類強大力量的輕蔑。

    大戰一觸即發,雨后的街道上一片死寂。

    “鈴鈴……鈴鈴……”

    從街道的最遠處,一輛自行車悠然自得的騎了過來,騎車的是一個小孩兒,有些微胖,正咪著眼,按著鈴铛,在雨水打濕的街面上騎行著。

    “快攔下他!”

    六處的職員喊話,有些惶急,眼看著仙人之間的大戰要爆發,波及這個小孩子可就不好。

    但不知道爲什麽,那輛自行車就這樣輕松地沖破了六處的重重防線,緩緩騎到了大街之上,在離破舊長途汽車約五米處停了下來。

    “嘎吱”一聲,自行車停了,一些泥水濺起,微胖的小孩兒一只腳踩在了地面上。

    小孩兒看了一眼正拖著旅行袋的陳叔平。

    他屁股底下的自行車被漆的五彩缤紛,紅綠雜然,看著十分礙眼。

    小孩兒把陳叔平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遍,忽然開口說道:“師公要我問,你來做什麽?”

    陳叔平的臉上不再挂著面對凡人時不屑一顧的表情,苦臉一笑,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張白布,在右手上搖了搖。

    “噢,有誠意,上來吧。”

    在外面的六處職員傻了眼,有幾個熱血道門青年便準備學黃繼光,沖上前去,以自己的命換這小孩兒的安全。

    但見過這小孩兒的六處職員卻是齊齊松了一口氣,心想這小祖宗來了,自己的小命只怕也是保住了。

    秦琪兒惶急喊道:“易朱,小心些。”

    微胖的小孩兒就是小易朱,他回頭望了一眼秦琪兒,細聲細氣說道:“琪姨,安啦。”

    釘鈴鈴的自行車鈴聲,在空蕩在街道上又一次響起,反複不停。

    五彩的自行車在街道上漸行漸遠,騎車的是個小胖子,坐在后面,不安抱著小胖子腰的,是那個滿臉緊張的陳狗狗,陳狗狗右手的白布一直在輕輕搖著。

    雨后的歸元寺格外美麗,豎匾洗后,黑黃分明,寺牆內外青樹漸合,靜谧之意十足。

    隨著一連串清脆的鈴聲,自行車在歸元寺正門口停了下來。

    陳叔平雙腳一撐,就從二四自行車上站了起來,微微低頭,手中白布不停搖,嘴里小聲問道:“易天行在哪兒?”

    “我爹出去玩去了。”

    “去哪兒了?”

    “不知道。”

    易朱沒好氣白了他一眼,把自行車停在石柱旁邊,便準備領他進去。

    “原來他不在啊。”陳叔平有些尴尬,“我能不能不進去?”

    易朱沒有說話,陳叔平知道不進去也不行了。“

    斌苦大師領著幾個得力弟子在后園處迎著,恭謹行禮:“見過仙官。”

    “罷了罷了。”陳叔平隨意說著,仍然有一絲傲意未除。

    進了后園那道石拱門,行過一汪小湖,踏過湖上小橋,便來到了茅舍之前。

    所有的人都離開了,只留下陳叔平一個人臉滿不安和恐懼地站在茅舍前面。

    “俺就納悶了,你這狗怕成這樣,還敢來?”

    老祖宗嗡嗡的聲音在后園里回蕩著。

    陳叔平一個激零,趕緊討好乞憐般搖搖自己右手的那塊白布,白布在初霁的空氣里飄浮著,就像那初春柳絮一樣綿軟可憐。

    “白旗?扯臊!俺家不興這套!”

    一只耀著淡金色光芒的巨手倏然從茅舍里伸了出來,呼嘯著破風而下,狠狠地拍在陳叔平的頭上!

    一聲巨響之后,陳叔平玩了一招最正宗的狗啃泥,整個腦袋被埋在了土里。

    他雙手撐著地面,用力把自己的腦袋從青石板下泥土里拔了出來,搖了搖腦袋,似乎被拍的有些不清醒,嘿嘿一笑。

    這一笑,老祖宗又是一掌當頭拍下。

    又是一聲巨響,陳叔平的腦袋又被砸進了泥地里,然后他又像拔蘿卜一樣地拔了出來。

    如是者三。

    等老祖宗第四次落掌的時候,陳叔平終于受不了了,嗷嗷一陣狂叫,一聲純正道家仙氣猛然而出,迅即充斥了整個后園,天袈裟大陣隱有感應,微微飄浮。

    他漲紅著臉咆哮道:“夠了啊!你這破猴!老子讓你打三下已經給足面子了,你還想怎麽嘀?”

    啪的又一聲巨響,淡金色的巨掌狠狠將他的身體砸進了土里,砸成一個驚愕的“人”字形!

    老猴戾乖的聲音從茅舍里傳了出來:“扯臊!如果不是看著你乖巧,不敢還手,你看我還要打你幾下。”

    陳叔平從地里辛苦爬了起來,掙紅著臉,滿臉不服。

    “還不服?”老猴的聲音尖了起來,那只淡金色巨掌又在空中凝結成形。

    “服了!服了!”陳叔平趕緊哀叫道:“別打了,大聖爺給我留點兒面子。”

    “面子?”老猴怒了起來:“滾俅!這百多年里,你天天撺掇些凡人來歸元寺鬧,鬧得俺家睡都睡不安生,你們給俺家的面子在哪里?”

    陳叔平求饒道:“大聖爺,這事須怪不得我,這都是天庭上那些老家夥的意思,我下凡不過二十來年。”他眼睛一轉說道:“這上三天如今也毀了,天庭也不會來鬧您了,您就安心養老吧。”

    這話意思恁毒,咒老猴被永遠關在歸元寺里。

    偏偏老猴有時候是個實誠人,沒聽出這句話的意思來。

    “哼。”寺牆上傳來一聲冷哼,小易朱正在那爬牆玩,去摘青竹編竹馬。

    陳叔平的臉唰的一下就白了,趕緊對茅舍里面說道:“大聖爺,我與令徒私交頗好,您就放過我吧。”

    “不過禽獸一窩罷了,私交是俅?……嗯,說到俺那徒兒。”老祖宗聲音又尖了起來,“你跑俺這兒來作甚?將來豈不是又要給俺徒兒惹一身膻?”

    陳叔平可憐兮兮道:“實在沒辄了,必須得找到易天行和他說點兒事。”

    “啥事兒?”

    “易天行去哪兒了?”

    “嗯,可能是在天上。”

    陳叔平眼珠一翻白,險些暈倒過去,急促說道:“現在去不得。”

    “怎麽了?”老祖宗的聲音也急了起來。

    “我前些天被天庭強行召回……”陳叔平安靜了下來,脫下上衣,露出里面全部是恐怖傷痕的身體,“我沒有去,所以傷成這樣。”

    “強行召回?難道是天雷?”老祖宗嘻嘻笑道:“你這狗也是蠢貨,召你回去就回呗,在這人間窩著有甚樂趣。”

    陳叔平冷哼一聲道:“又不是我自家主子召我,我憑啥回去?”

    他那點兒在人間享福的小私心誰不知道?不過也懶得戮破他。

    “這和我爹上不上天有什麽關系?”

    小易朱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撐著下颌,天真地看著半裸的陳叔平。

    陳叔平被他看得不自在,說道:“我嘗試與我家主子聯系,結果發現,我家主子不知道去哪了。”

    “你的意思是說……天庭可能有亂?”老祖宗冷冷的聲音傳了出來。

    “正是。”陳叔平恭謹應道:“所以我趕緊來找易天行,就是告誡他,此時上天庭,非常不合適。”

    茅舍里沈默半晌,忽然傳出來老祖宗囂張的笑聲:“哈哈哈哈……很合適,很合適啊。”

    忽然間笑聲一頓,老祖宗冷冷逼問道:“你這狗,在俺這兒賣好又是什麽意思?俺徒兒不在歸元寺,你怎可能不知?說!”

    “說吧。”小易朱煞有興趣地看著陳叔平。

    陳叔平尴尬地笑了笑,半晌后才說道:“這個……萬一……我那主子有什麽……這個……將來……天上,我還要請大聖爺多多照看啊。”

    原來這狗存的是這狡猾心思。

    老猴總不可能永遠被關在人間,只要他回了天上,以他的人脈和實力,護住一只在人間貪玩的小狗還是冒有問題的。

    老祖宗冷哼了兩聲,沒有說話。

    陳叔平知道大聖爺雖然沒有明許,但也有所松動,大喜伏地而拜,道:“大聖爺,我這就去天上把易天行追回來。”

    “不用了。他比你精明多了。”

    老猴陰陰的聲音從茅舍里傳了出來。

    易天行在天上飛著,眼前所見,是一片云海,云海上方是一輪紅日,分外耀眼。

    “先生,您還需要點兒別的嗎?”一個美麗的空姐輕聲問道。

    易天行舉了舉杯中的紅酒,聳聳肩:“不用了,謝謝。”

    他確實是在天上飛,只不過是坐在波音飛機的商務艙里,隔著舷窗欣賞著高天之上的美景,而沒有坐著金棍直抵天際。

    坐在飛機上,他還在回味著數天之前那場熱熱鬧鬧的婚禮。

    五彩的自行車,看著晃眼,小易朱當花童,雌雄莫辯。

    莫殺當伴娘,林棲衡和他的三個兒子也從台灣趕了過來,秦家三個人也都來了,趙大居士最近身體不太好,所以只送了一幅字畫,而人沒有到場。

    婚禮很隆重,花錢很多,鵬飛的一干轉入正行的江湖兒女很熱鬧,很興奮。周小美手底下那個也叫琪兒的姑娘很悲傷。

    至于省府市府的一干NPC,對不起,易天行實在沒有心思去記他們的名字。

    蕾蕾那天很漂亮,穿著婚紗后,真正烘托出來了聖潔純淨的味道,臉上的那一抹紅暈,相映之下,更顯嬌羞。

    易天行那天很緊張,穿著一身合體的西服,卻總覺著自己的袖子有些短,自己的手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一整天都只是傻呵呵的笑。

    給鄒老師和胖主任磕完頭后,這小兩口便算是喜結良緣了。

    只是當夜深之時,一家三口,又在歸元寺后園補辦了一個小型的婚宴。參加這次婚宴的人,都是最親近的那幾個,葉相,莫殺,斌苦。

    一對新人,在茅舍前面給老猴磕了三個響頭。

    老猴很安慰啊。

    第二天,武當山的道士和各寺廟的和尚都來送禮,禮多人不怪,易天行自然要好好接待,而且武當山這次送來的又是火烷布,讓鄒蕾蕾高興的狠,心想以后莫殺就不怕老傷風化了。

    只是熱鬧完后,小易朱說了一句話,讓易天行和鄒蕾蕾生了好幾天的悶氣。

    小易朱說:“沒聽說過結婚的時候又請和尚又請道士的。這禿驢牛鼻子滿地走……媽,爹,你們又不是給我祝滿月,咱家又沒死人,讓他們來干嘛?”

    就爲了這句話,家里鬧了三天,葉相僧打了小易朱十次。

    啜了一口紅酒,易天行從回憶里醒了過來,看著窗外云海紅日,唇角泛起一絲溫暖的笑意。

    人人都以爲他要上天,他卻坐著飛機上天。

    他要去做什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第六卷 梵城 第二章 異國之行

    第二章 異國之行

    細雨淒迷中,飛機緩緩降落在了三藩市。

    易天行穿著一件風衣,唰的一聲打開黑雨傘,順利地通過安檢,在機場門口要了一輛出租車,順利地進入市區。

    這是他第一次出國,所以感覺上還是有些新奇刺激。旅遊小冊子一直說這座城市應該有很多陽光,但易天行坐在出租車里,隔著雨點打濕的車窗玻璃,看著窗外充滿異國情調的建築,卻怎麽也感覺不到陽光的氣息,反而覺得自己是不是來到了傳說中的倫敦。

    出租車司機是個老黑,嗡聲嗡氣地用英文問了一句什麽。

    易天行愣了愣,然后微微一笑,把自己的腦子調成了英文對話的狀態,告訴了對方自己入住的酒店。

    訂的酒店叫霍什麽金,反正在山頂,聽說挺豪華的。

    出租車開的很快,在時有起伏的街道上奮勇前行,沒用多長的時間,便來到了酒店門前。

    易天行下車,老黑司機從車尾箱中幫他把行李拿了下來,易天行撓撓頭,用英文問道:“小費一般是給多少?”

    老黑張著大嘴哈哈一笑:“這問題應該問你自己才對。”

    易天行笑了笑,遞了張鈔票過去,說道:“不用找了。”

    老黑司機接過鈔票看了一眼,彈了彈,嘴里吹了聲口哨,興奮道:“中國人現在果然有錢了。”

    已經有門童上來接過行李,易天行正準備往酒店里走,忽然聽見這句話,回頭好奇道:“您能看出來我是中國人?”

    “當然。”老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中國人身上有氣味……嗯嗯,不是臭味兒,反正就是有中國人的味兒。”

    “也許吧。”易天行聳聳肩,走進了酒店。

    在酒店里住了下來,易天行在洗手間里洗了把臉,對著那面鏡子端詳著自己的面容。鏡子里出現了一張略顯清瘦的臉,眉毛如劍,唇薄鼻直,卻與他原來的模樣有些不一樣,至于具體在哪里不一樣,卻又一時說不出來。

    他皺皺眉,輕輕撫摸著自己的下颌,輕聲自言自語道:“看來變化外形,果然是很難的神通。”

    洗漱完畢后,他在床上盤腿打座冥思,將自己的境界調整到最和諧的感覺,然后起身,從行李中取出一些現金塞進風衣的口袋,然后走出門去。

    他喜歡用現金,直到今天仍然沒有從暴發戶的感覺中脫離出來。

    此次美國之行,除了極親近的那幾個人,沒有誰知道。他沒有通知六處,對于秦家也保密,因爲他這次來美國,主要是要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情,而這種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走出酒店門口,加州的陽光終于灑了下來,讓略有些離鄉無措的易天行感覺溫暖少許。

    往下望去,三藩市沐浴在陽光里,閃閃光亮。

    他這次來美國是冒充遊客,拿的是香港護照,雖然聽說美國政府對入境的人,有他們的一套識別方法,而且像易天行這樣單身而奇怪的人,一定是對方的關注目標,但易天行心想,自己只要老老實實的,對方應該不會注意到自己。

    除非……美國方面知道是自己來了。

    雖然易天行是個很謙虛,很低調的人,但他知道,這幾年里自己出頭露面不少,也展示過很多次實力,在各國的情報里面,關于自己的描述一定會相當的細致。

    所以他開始在舊金山旅遊。

    沒有導遊帶領,憑著自己腦子里生記住的舊金山旅遊手冊,易天行走在街上看著藝人們的表演,微笑著投上幾枚硬幣,去小咖啡廳喝一杯香濃的咖啡,然后苦著臉要一杯白水,去莊嚴典雅的聖瑪麗大教堂玩了玩,只是對著十字架上的那可憐裸者,他沒有興趣拜。

    既然容易被人認出來是中國人,那麽唐人街也一定是要去的。

    一入唐人街口,便能嗅到一股很奇異的味道,嗯,就像先前那老黑司機講的一樣,不是什麽異味,只是就知道這是中國味道了。

    事后易天行總結,這大概是鹵肉蛋炒飯揚州炒飯叉燒中藥茶水的混合味兒。

    在唐人街里走了走,發現和走在省城任意一個街道上都沒有太大區別,所以易天行覺得沒有太大意思,折轉回去,還是來到先前聽街頭藝人唱歌的地方。

    這里就是舊金山漁人碼頭的三十九號街。

    易天行半蹲在海邊,薩克斯風的聲音從他身后的街道上緩緩飄來,他雙眼靜靜看著面前的碧海,沈默無語。

    “嘿,兄弟,你在這兒杵著,會嚇到螃蟹的。”

    不知何時,他的身邊出現了一個家夥,那家夥長的很胖,穿著T恤短褲,一副知天樂命的模樣,看著易天行臉上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那個胖子自己嘀咕了一下,伸出大手伸到易天行面前:

    “這是我打招呼的方式,我叫喬。”

    易天行笑了笑,碰見這樣熱情的人,總是容易讓人的心情變得好一些,伸手輕輕握了握:“我叫鄒易。”

    “周易?”胖子喬感興趣地盯了他一眼,“我聽說過,好象是中國人算命的東西。”

    易天行哈哈一笑說道:“如果你感興趣,我可以給你算一命。”

    “要錢嗎?”胖子喬做出心疼鈔票的表情。

    “你免費。”易天行笑著說道,接著問:“你打招呼的方式很特別。”

    “不是特別。”胖子喬示意他去看自己提的東西。他提著一根繩子,繩子的末端垂在海水里面,易天行搖搖頭,表示不知道他這是在做什麽。

    胖子喬嘿嘿一笑,朝著他搖了搖胖胖的食指,然后將繩子從海水里拉了起來,那下面懸著一個籃子。

    易天行好奇地往籃子里看去,才發現籃子里有幾塊雞骨頭……骨頭上還爬著幾只大螃蟹。

    胖子喬指著前面的海灣,說道:“這片海灣里盛産這種叫Dunginess 的螃蟹,重量有個一兩斤。”小聲對易天行說道:“不要讓這些螃蟹聽見了,這些螃蟹和德國人一樣笨,你只要有一個筐,往里面丟些雞骨頭或者是豬內髒,然后沈到海里去,十幾分鍾之后,把籃子拉上來,這些螃蟹就會成爲你我的盤中餐。”

    “原來是這樣。”易天行挑挑眉毛,表示欣賞。

    “周……易,中國人?”胖子喬把螃蟹收進塑料袋里,站起身來。

    易天行隨之起身:“是的,來美國旅遊。”

    “噢,來美國旅遊的人都是愚蠢的人,除了能看見水泥和玉米之外,想看別的都要花很多錢。”

    “嗯,我也這樣認爲。”

    易天行笑了,心想這話有道理,所以自己這次來除了花錢之外,還得順手拿點兒什麽東西走。

    與偶然相逢的胖子喬握手告別之后,易天行便回了酒店,要了客房服務,就在屋里吃了些東西,吭哧吭哧嚼完之后,便又開始入定冥思。

    他的準備工作做的很細致,因爲他知道今天晚上要面對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人類力量。

    雖然這種力量在如今他的眼里已經不再是那麽的強大不可擋,但畢竟能少些麻煩,便少些麻煩。

    約摸半夜時分,易天行輕輕推開窗子,看著窗下三藩市的夜景,看著遠處黑夜中的海,看著海上那座非常著名的橋,微微閉目,雙指如蘭花一綻,道訣疾出。

    下一刻,他的身體迅即淡化在了夜色之中,不知去向了何處。

    “易天行不在酒店里。”

    舊金山中國領事館的一間房間里,一個中年秘書模樣的男人正在向上級彙報。

    那位上級一驚,道:“他到哪里去了?從下飛機開始,我們就有人盯著他,雖然他化了妝,但……天啦,他不會專門跑到美國來闖禍吧?”

    他馬上拿起一個電話,準備拔打,想了想,一皺眉還是把電話放了下來,不知道是怕人監聽還是什麽。他對那個中年秘書說道:“這件事情嚴格保密,一方面,不能讓美國人知道他來了,另一方面,也不能讓易天行知道我們知道他來了。”

    這話說的像繞口令一樣,但那個秘書聽的明明白白,點頭,接著眼睛一轉問道:“您說易天行到美國來干什麽?”

    “干什麽?”那人皺眉道:“他能干什麽好事兒……如果是以前也就算了,畢竟只要美國人不活著抓住他,我們大可以什麽都不認,但現在兩國關系正在逐步緩和中,再過幾天,首長就要來訪問,如果這個時候,中間鬧出什麽問題來,我們真的無法交待。”

    “美國人到底知道不知道他的身份?”

    “哼。”那個領導冷笑道:“美國人又不是蠢貨,對于易天行這種重要人物,怎麽可能不長年監視?只不過易天行這次喬裝入境,希望能瞞一陣子。”

    畢竟,他們也不希望易天行被美國人跟著。

    只是不知道他們是怎麽知道易天行來美國的消息。

    “要不要向上面通報?”

    “易天行現在兼著宗教事務局副局長的位子,我們通報了又有什麽用?上級根本管不住他。”

    “那六處那邊?”

    “六處前些天在新墨西哥出了點兒事情,正和美國這邊僵持著,還是不要煩他了。”

    “我們先看看易天行到底想做什麽。”

    兩個人站在木桌旁,齊聲歎了一口氣,在暗中乞討易天行來美國真的只是來玩,希望他玩好了就趕快回去。

    很明顯,他們低估了事態的嚴重性。

    夜風之中,易天行的黑色風衣被吹的獵獵作響,他雙眸里金瞳一閃,目光投往遠處。

    他此時正站在內華達州的一處山脈之頂,遠遠俯視著腳下那一大片略有燈火的平地。這個地方夾在山谷之中,十分偏僻,卻恰好是一塊平地,十分適合作軍備之用。

    遠處天邊不知是哪座城市透來的些微暗光。

    整片天穹無比安靜,繁星輕輕眨眼,像在偷窺著人間的景象。

    易天行站在陡峭的峰頂,雙手將風衣領子豎了起來,遮住了自己的下半臉頰,雙眸仔細看著山腳下的那個基地,將基地里的每一個哨點和道路走向深深地刻在腦海之中。

    一點點緊張夾雜著興奮,迅即占據了他的全身,他輕輕呵了口氣,渾身輕輕一向,肌肉松馳了下來,心跳也緩了下來,氣息也遮蔽了起來。

    馬上要和世界上最強大的軍事力量做遊戲,他必須把狀態調整到最佳。

    出國之前,他最初選擇的目標是新墨西哥州,因爲在那里的半山腰有個洛斯阿拉莫斯的地方,是美國國家實驗室。

    但在閱讀了大量的資料后,他轉移了目標,轉向內華達的這個基地。

    因爲這個基地最近做了次英國三叉戟核彈頭钚觸發引爆試驗。雖然是幫盟友做的實驗,但想來,這個戒備森嚴的基地里,應該還有不少現成貨才是。

    既然是偷,便得偷現成的新鮮蛋糕,偷回白面牛奶和配方,那太麻煩。

第六卷 梵城 第三章 中國來的荷米斯

    第三章 中國來的荷米斯

    下午還沐浴著加州的陽光,晚上就在內華達的山上吹西北風,易天行的美國之行確實比一般的旅行者要辛苦許多。

    山下的基地里非常安靜,停機坪上零散停著幾架飛機,不知爲何沒有被移入機庫。

    易天行是個軍盲,但也能看出來那幾架飛機是目前最先進的型號,后掠的機翼被塗成那種黑糊糊的顔色,看著倒是挺嚇人的。

    淡淡天火芒從他的食指上吐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揉在自己柔軟的眼瞳之上,金火一灼之后,他的雙眼中景象爲之一變。

    他所站的山頭其實光禿禿的,除了岩石還是岩石,沒有樹木遮身。爲了安全,隔著內華達基地還有十幾公里遠。此時即便隔著十幾公里,基地里的每一處房子,每一處輕微的改變都全落在了他的眼中。

    他的眼膜上似被鍍上了一層奇怪的光澤,清清楚楚地攝入了基地里的一舉一動。

    可以看清楚有很多荷槍實彈的士兵正在巡邏著,可以看到三層樓高的指揮塔上有個高鼻子軍官正在喝咖啡,可以看到一個漂亮的金發MM正在輕輕咬著圓珠筆的頭子,白白的牙看著讓人羨慕啊。

    可就是看不見他想要的東西在哪里。

    像那種重要的東西,一定會保存在基地中最安全的地方,但由于是需要運載工具的東西,肯定也不會放在特別難取出來的墳。

    易天行淡金色的目光掃遍了基地所有角落。

    在國內的時候,他查過很多六處的資料,知道六處前些日子偷偷摸進新墨西哥州的那個國家實驗室,雙方大鬧一場,和美國人到現在還在打嘴皮仗,而偷出來的那些資料也很少,根本沒法子告訴自己,到底那東西在哪里。

    一切只能靠自己去闖了!

    男人,就應該對自己狠一點。

    他豎起衣領,逆著夜風,化身爲一道虛至不可見的淡淡黑影,從黃岩嶙峋的山峰上向著夜色中的基地飄了過去。

    如果一個修行者能輕松摸進美軍基地的話,那估計天庭已經派了很多人來這里觀光,但從以往數年與天界來人的戰斗中發現,天界中人,對于現世人類的武器並不十分了解。這個認知讓易天行覺得,摸進美軍基地,一定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但事實並不如他想像的那樣,當他傻呼呼地站在黑暗的軍火庫大門前,不免有些傻眼。

    夜色中依然有飛機引擎的轟鳴聲,借著聲音的掩護,易天行消失在夜色里,隱藏在了一處黑暗中。

    先前看到的那個咬圓珠筆的金發美女從指揮塔里走了出來,捋了捋頭發,在基地里行走,易天行腳尖一點地,如幽靈般跟了上去。

    如今的他,對于時間的感悟力遠遠不是普通人類所能想像,在一秒鍾的時間內,他可以做足夠多的動作,移動足夠長的距離,所以在人類的肉眼上根本無法成像。

    這也就意味著,只要他保持著高速的移動,那麽在人類的眼中,他……是隱形人。

    雖然這樣有點兒累,但比起在槍林彈雨里硬沖,易天行甯肯選擇這種。

    金發美女上了一輛吉普車,易天行輕飄飄地跟著吉普車漸行漸遠。

    半小時之后,吉普車在一幢樓房前停了下來,易天行微微皺眉。

    金發美女原來是回家,易天行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

    浴室里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易天行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先前雖然只是極短的路程,但他一直在空間里進行著高速的移動,著實累的夠嗆,和陳狗狗打架也不過這麽累了。

    目光在這女生的房間里一掃,易天行眼睛一亮,眼光一下鑽進了房間一處保險櫃,迅速在保險櫃里的文件紙上掃了一遍。

    浴室里的水聲停了。

    易天行一皺眉,腳尖一點,整個人便輕飄飄地飄了起來,悄無聲息地飛到天花板的一個角落里,手掌輕輕粘著天花板,像只蝙蝠一樣隱在那處。

    那個女軍官從浴室走了出來,很自然地用大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全身赤裸著,未著片縷,微濕的柔軟胸脯驕傲地挺立著——她當然自然,因爲她一個人居住,裸著也是理所當然——但貼在牆上的易天行就不自然了,眼睛瞪的老大,嘴唇微張,活像一個沒有看過A片的處男。

    “hitbaby, one more time……噢!”

    浴后全裸的女軍官輕輕哼著小曲,然后隨著一聲極媚的高音,迅即昏倒在易天行的懷里。

    香玉滿懷,小易又不是柳下惠,于是他輕輕將這腰肢柔軟,動人心魄的裸女放在床上……啪的一聲,關了燈,房間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唰的一聲,扯過一張床單,將這女人全身上下裹成阿拉伯婦女,易天行才松了一口氣,只不過手指離開這個女軍官滑膩肌膚之時,不知怎的,心里有點兒不舍得。

    在黑暗中看不見這女子柔媚五官,易天行定下心來,輕輕掐了個道訣,指尖點在女軍官的眉宇之間。

    “逐水如清,疾疾如律令!”

    易天行輕聲喝道,一道真元順著指尖進入女軍官的眉心,霎時間,女軍官醒了過來,只是兩眼朦胧,似乎神智未醒。

    上清雷訣一運,易天行的黑黑雙眸頓時變得幽深起來,像磁鐵一樣吸引住了女軍官的眼神。

    他微微笑道:“原來你叫瑪莉。”

    不知道過了多久,易天行微微閉目,女軍官軟軟癱在了床上。

    易天行皺眉想了想,把女軍官身上的被單拉得淩亂了一些,就像是睡后的痕迹,又把床頭前的電視機打開了,布置了一個看電視看睡著的假像。

    “睡一覺就沒事了,拿墨水湖里的魚兒做過試驗,沒什麽后遺症。”

    易天行微笑著望著沈睡中的女軍官輕聲說道,手放在唇上來了個飛吻,然后從房間中突然消失。

    內華達的山谷起風了。

    基地旁的大片草地被吹起了一些枝須,微微迷著那些來回巡邏士兵的眼。

    可此處是美國最重要的軍事基地,自然沒有人敢放松警惕。

    而易天行,已經隨著那陣風潛入了基地,按照從女軍官“瑪莉”腦中探知的全部信息,易天行整個身體隱在風里,用最快的速度,進入了地庫。

    這或許只是人類一眨眼的時間,而易天行強催道訣,以菩提心提速,瞬息間掠過大片水泥地面,右手金戒一軟,進入地庫的門匙,然后拉開門,然后遁身進入。

    這麽多的動作,這麽大的聲響,卻因爲高速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從而逃脫了警戒人員的雙眼。

    已經不是一個層次的存在了。

    易天行不敢耽擱,下意識用黑風衣的立領遮著自己的臉,像個幽靈一樣在冗長而幽暗的地下通道里前行,腦中牢牢記住的路線圖指揮著他在間不容緩之際轉彎,躲避,就像一場飓風中的小樹葉般,與整個地下通道融在一處,緩緩飄到了目的地。

    這一路之上不知有多少攝像頭,卻沒有一個攝像頭能拍攝下來易天行的身影,頂多只是覺得地道內昏暗的光線微微彎折了一下。

    一路之上,有許多類型各異的大門,大門上有著世界上最麻煩的各種鎖具。

    好在易天行手上有金戒,柔軟的,能流動的,能變形的,萬能的,無敵的金戒啊……像流水一樣滲進鎖具的匙孔,貪婪地吻吮著鎖具里的每一處肌膚,扭動著金黃的身軀,迎合著鎖具的形狀,熨貼的,小鳥依人的……緊緊依附在匙孔里,化作最完美的鑰匙。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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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4-4-8 00:11:40

第五卷 焚城 第十八章 傻鳥不飛

    第十八章 傻鳥不飛

    梅嶺之上有三人,三人或站或坐,目光注視著遠方,看著那些小光點散落在夜幕的帷腳下,才下意識里同聲歎了一口氣。

    歎氣之聲起,陳叔平幽幽說道:“上三天已經被你們毀了,以后這些羅漢轉世之后,我堂堂仙官又要開始重操殺手大業。”

    易天行也歎了口氣,說道:“你作殺手,我作保镖,看來真是不死不休之局,你說這又何必呢?”

    “是啊。”陳叔平誠摯說道:“何苦呢?”

    情真意切之時,雷霆之聲大作!

    轟的一聲巨響。

    梅嶺山頭泥土如雨般翻起,空氣激蕩不停,本已傾倒的大樹民宅,此時被勁風震的更加破碎,露出慘兮兮的牆基和快變成軟漿的樹根。

    易天行手握金棍,雙眼微咪,死死盯著陳叔平,將葉相僧護在自己身后。

    陳叔平一陣劇咳,右手在夜空中急急一召,收回仙訣。

    共同的敵人已經不存在了,一直將小副心神放在對方身上的這禽獸二人組同時發難!

    “看來你留了不少力。”易天行手中緊緊握著金棍,盯著陳叔平微抖的雙手。

    陳叔平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難道你就露了壓箱底?”

    “今天是二打一。”易天行微笑望著他,說的很平淡,卻有些很隱秘的威脅氣息。

    陳叔平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你身后那位好象站不起來了。”

    被易天行護在身后的葉相僧盤膝坐著,面上慘白,聽見這話,不由苦苦一笑,和梅嶺老僧的一戰,確實已經榨光了他如今所有的神通。

    易天行眉梢一挑,狠狠咧牙說道:“那咱們試試?”

    陳叔平冷冷看著他,他也冷冷看著陳叔平,一時無語。

    接著二人卻同時一捂胸口,噗的一聲吐出口鮮血來。

    易天行吐出來的血落在濕土之上迅疾燃起,陳叔平吐出來的血不知道有什麽祛邪的功效。

    天上的云早被這場大戰震成了水霧之煙絲,漸漸遁入夜空不見,露出上方滿天繁星和那輪明晃晃的月亮來。

    月亮忽然暗了一下。

    在九江的時候,陳叔平曾經使用過一招仙訣便曾經有這個效果。易天行心頭一震,凝神以待。

    陳叔平卻臉色驟然一變,露出一絲迷惘之意,微微偏頭,忽然間身子一顫急聲說道:“我得走了。”

    說完這句話,他根本不理持金棍立峰頂的易天行,整個人往地面上一俯,雙手著地,整個人的身子極奇妙地化作一道黑影,像條……狗……一樣地嗤嗤刨土,往遠方疾奔而去!

    “傻鳥別飛。”

    陳叔平最后說出的這四個字,還在梅嶺的峰頂盤旋著,而他的人已經在一眨眼的功夫里,跑出了幾公里去,化作了遠處夜幕下一個快速沖刺的小黑點。

    “怎麽跑的如此猥瑣?”

    易天行摸著腦袋看著那條遠方的賽狗,很是納悶,下意識里他擡頭望天,望那純淨柔美的月兒。

    明明什麽都看不見,但總感覺月亮上有什麽問題。

    他咪咪眼睛,忽然間想到一件事情,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低下頭來,右手一伸,就把葉相僧像捉小雞兒一樣從地上捉了起來,一甩手背在自己背上,左手一招,不知從何處抓出來了小易朱的書包,接著對著太平道觀某角落里喊了聲:“莫殺,跟上來!”

    說話的當兒,他的腳尖已經深深地插進了地面,刨起一大片泥土,轟的一聲,隨著反震之力,他背著葉相僧就像是個火箭一樣,往山下沖去!

    只留下身后一連串的土龍灰迹,還有一個袅袅跟著的紅火影子,三人人影立馬消失無蹤,好快的速度!

    不過刹那,先前還是殺氣盈峰,佛氣沖天的梅嶺峰頂,便回複了平常安靜模樣,一切重被夜色籠罩,空無一人。

    山腰間的太平道觀中,那些一直在沈睡的梅嶺老僧后人終于緩緩地醒了過來,看著滿目瘡痍,看著殘牆斷壁,不由齊聲驚呼起來。

    道觀后方的那株千年銀杏樹也憑空消失了。

    衆人驚慌失措,惶然呼喊著老祖宗的名字,四處淒苦尋找著。

    正此時。

    月光輕拂一動,世界爲之大動,一僧飄然自月而下,輕立于梅嶺峰頂一樹枝頭,隨清風上下輕輕搖晃,看著滿嶺苦人,不由合什輕道:“阿彌陀佛。”

    易天行跑的很快,縱使背上背著一個百來斤的大和尚,仍然比劉易斯強很多很多很多,臨到鄱陽湖之時,他便吩咐莫殺與己等分了手,分路回省城。

    湖畔小路被易天行踩出一道筆直的傷痕,腳印入土極深,他的速度極快,凡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影。

    只聽得見呼嘯而過的風聲。

    他的臉上十分緊張。

    縱使跑的快,但畢竟腳尖與泥土的接觸要産生很大的反震力,本來就傷后虛弱的葉相僧在他的背后被顛的不善,腦袋無力地靠在他的肩頭,下意識嘀咕道:“飛吧。”

    易天行雙手緊緊抱著他的腿,聽著耳邊的這句話,輕聲回答道:“不能飛,狗說了的。”

    “別信他,他恨不得你死。”葉相僧苦苦一笑。

    他自然知道易天行怕的是什麽,先前在梅嶺一場大戰,如果天上那人還沒感應到,也就不是菩薩了。

    易天行發力跑著,每一寸肌肉都恰到好處的一緊一松,極快速地貼地而行。

    “傻和尚,狗希望我死,卻不希望你死。”

    葉相若也死了,這須彌山的力量就真的全盤嗝屁了,天庭雖然出手幫西天淨土除羅漢,但肯定不希望西天淨土一家獨尊。

    政治這玩意兒,說複雜就複雜,說簡單也就簡單。

    夜風像刀一樣割著高速行進中的二人,易天行鐵臉皮,自然不怕,葉相僧卻有些受不住了,微微將頭縮向易天行的身后。

    “忍忍,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易天行皺眉狂奔著,他確實不敢飛回去,如果大勢至菩薩這個時候已經到了人間,如果自己在高空飛行,那等于就是個顯眼的活靶子。

    總隱約覺得身后遙遠處,有一個極爲強大的力量正在注視著自己。

    這個認知讓易天行的心頭微寒,漸生懼意,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擺脫這種注視。

    蹬蹬的腳步聲,在夜里的鄱陽湖邊響著,咚咚作響,似乎是遠古巨人在敲打著巨鼓。

    “對不住,把你拖進這件事情里面來。”葉相僧將頭埋在他的頸后,輕聲說著,雙手摟著他的脖子,僧袍垂在他的胸前,迎風作響。

    “傻了吧。”易天行雙眼咪著盯著前路,“上梅嶺是我的命。”他頓了一頓又道:“也是別人的安排,不管怎麽樣,我看今兒晚上這一戰是必須打的,只是沒想到你個蠢貨居然也跟著跑了過來。”

    葉相僧呵呵一笑,卻被勁風將這笑聲灌了回去。

    “是斌苦喊你來的?”易天行鐵青著臉問道,腳下卻沒有減速,“你也真蠢,喊你來你就來了。”

    “他是師傅,讓我來,我自然便來了。”

    “你不來,大勢至不見得會找我麻煩,懂嗎?”易天行沒好氣道。

    葉相僧靠在他的背上,感受著山路的起伏,有些無力應道:“他還在后面,你放我下來便罷。”

    “喲,你這個陰酸的家夥,明知道老子不可能放你下來,給我來這套。”易天行臉也不回,快速的語調譏嘲著葉相僧。

    葉相僧埋頭,笑了笑,緊了緊自己抱著他的雙手。

    “我知道你爲什麽上梅嶺,以師兄你的性格,絕對不會管這些閑事兒。”

    葉相僧狀作無意說著。

    易天行與梅嶺老僧無仇無怨,除了佛指舍利這種在易天行眼中的破爛兒之爭。

    他之所以上梅嶺大鬧,爲的自然是須彌山那些可憐的諸天羅漢。

    而他之所以去救這些諸天羅漢,自然是不願意看到葉相僧悲傷的模樣。

    他們一家子人從西藏回來后,葉相僧便一直想上梅嶺,易天行卻是一直沒有答應,雖然葉相僧沒有要求過什麽,但那隱隱的哀愁,卻讓易天行很受不了。

    所以借著佛指舍利的名頭,他上了梅嶺,只是沒想到葉相僧也隨著來了,沒想到佛指舍利居然重新種到了他的中指之上,更想不到,這會引來了大勢至菩薩的第二次下凡。

    “我不是爲你上的梅嶺!”

    易天行嘴很硬,他驕傲道:“老子是佛宗護法,救羅漢是份內的工作,怎麽說和你也扯不上關系,你這次來幫忙,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

    葉相僧俯在他的背上哈哈大笑,十分快意。

    笑聲之末,卻是又被顛了一下,變成了一聲微痛呼聲。

    翻山越嶺,遇河跳河,盡走人迹罕至之處,沿著直線,易天行背著葉相僧往省城疾奔。

    如寒芒一樣注視在他身后的那兩道目光,卻似乎毫不受山脈阻擋,遠遠投向他的背后,令得他的后背一陣發麻。

    他后背上還有個生的清俊不似凡人的大和尚,大和尚好象不大在意那兩道目光。

    小易朱的書包在易天行的胸前擺著,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胸口上。

    “師兄,幫我把書包拎著。”

    葉相僧有些勉強地伸手到他胸前,把書包帶子挽了起來,好奇道:“你走的時候,我就想問,易朱的書包你帶來做什麽?”

    “從六處那邊偷的軍火,準備今夜血洗梅嶺,但一直沒找著合適的機會用,最后我抗不住了,準備掏幾枚雷光霹雳神佛怕怕彈,結果你就來了,阻止了我發威亞。”

    易天行不知道身后的大勢至菩薩離自己有多遠,到底發現了自己的行蹤沒有,分外緊張。他咬咬牙,覺得那兩道目光的壓迫感讓自己有些受不了,下意識里開始和葉相僧斗嘴,緩解壓力。

    葉相僧兩只手臂擱在他的肩上,拎著書包,輕聲說道:“以后到天上打架再用好了。”

    “你現在到底醒了沒有?”易天行沒有回頭,悶聲問道:“天上到底是什麽模樣的?”

    “師兄去了便知,我此時毫無記憶。”

    “嗯,還是別去的好。”易天行眼角余光瞥過葉相僧右手,看著他那根似乎很尋常的中指,苦著臉憂愁道:“俺以爲俺就是天下第一了,結果今天被打的夠嗆,想往日,俺是俺們家里最能打的那個,如今看來,你的中指頭加上小易朱的噴火嘴,誰都比俺厲害,俺大概就比蕾蕾強點兒,可俺又不敢和她動手……動嘴也不敢啊。”

    “在人間就不夠人打的,還上天送給別人捶,我可沒那麽蠢。”

    葉相僧笑道:“那你準備干嘛呢?”

    二人似乎刻意忽略著天地間的那股壓力,那股從他們身后遙遠處傳來的無上壓迫感,開始探討人生這種很沒有味道的事情。

    “人生沒目標,確實過的挺膩味兒的。”易天行說道,開始念天地之悠悠,腳底下卻毫不悠悠,如同虛影一般,快速奔跑著。

    “我看你去年就過的挺好。”葉相僧安慰他。

    “不好啊,你不知道我的苦處。”易天行愁眉苦臉道:“雖然我有老婆,連兒子都生出來了……但你知不知,我還是CN啊。”

    葉相僧被悶的無話可說。

    易天行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你說我撒泡尿到別的地方,會不會讓大勢至菩薩跟錯方向?”

    “嗯……這個,基本上很難,菩薩又不是獵狗。”

    “那你說我把書包里的高高高級地雷拿出來埋在必經之路上,能不能把他炸上一炸,阻上一阻。”

    “這個……似乎也很難,而且萬一炸不到菩薩,把那些來晨練的老人炸了怎麽辦?”

    二人辭窮,在緊張艱險的逃亡過程里面,一時找不到什麽輕松話題來渲泄一下內心的緊張。

    沈默地奔跑著,像一道煙,像一道塵。

    “找點兒話說。”

    易天行咽了口唾沫,讓葉相僧找話題。

    葉相僧受傷之后有些虛弱,這時又被顛了許久,身子骨感覺都有些散了,勉強打起精神,攥緊了書包的帶子,想了半天,心想易師兄大概和老祖宗一樣,對打架比較感興趣,所以問道:

    “師兄現在和天犬一戰,勝負之數如何?”

    易天行一側身,避過山間一處巨石,腳尖一點,輕飄飄飛到數百米外的一株樹頂,接著身形一晃,又踏上了山路,險些將葉相僧顛了下來,他想了想說道:

    “論實力,大家現在差不多,不過我有金棍在手,占些便宜。最近兩年,陳狗狗精研化學武器,我在研究精確制導武器,雖然都是大火力的玩意兒,不過他那個殺傷面積太廣,肯定沒我偷……借的軍火厲害。”

    他把背上的葉相僧往上推了推,下了結論:“如果真要拼命,我現在能把他的命拼掉。”

    葉相僧本來就不喜歡聽這些打打殺殺的東西,只是爲了排遣逃亡途中的緊張,隨意說道:“那爲什麽不找機會去拼掉他?”

    易天行嘲諷他不識世務:“看竹不需問主人,這打狗是一定要看主人的,把狗打死了,他家少爺楊公子下凡來怎麽辦?我師傅可沒辦法出寺,你打架水平又不中……”

    他忽然砰地一聲頓住了腳步,轟的一聲,腳掌踏碎了一塊山石。

    葉相僧被震的夠嗆,疑惑問道:“怎麽了?”

    易天行緩緩轉頭,嚴肅說道:“你的中指頭去戮大勢至,能不能戮暈他?”

    葉相僧呆了呆,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唉。”易天行一聲苦笑,重又起步。

    “不管怎麽說,今兒這一架算是打的痛快,羅漢們也救出來了,算是很成功,相當成功。”

    “那是。”

    “說起來啊,馬生和尚也是倒黴,運氣不好。”

    “怎麽講?”

    葉相僧在學捧哏。

    “倒黴在于,馬生把自己的孩子們都催眠了,沒辦法幫忙,當然,他實力最強的那個孩子……叫什麽親王來著?這名字取的不好,叫什麽不行,叫親王,這就注定了他覆滅的悲慘下場。馬生和尚倒是厲害,可憐這個梅嶺老僧偏遇見你這個在佛祖身邊呆了幾千年的佛祖親衛隊……”

    晨光微露,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

    易天行精神一振,離省城近了。

第五卷 焚城 第十九章 亂

    第十九章 亂

    在鄱陽湖的邊上,有很多山,很多水,很多農舍很多農人。

    在淩晨四五點鍾的時候,一個人,背著一個和尚像火箭一樣從這處沖了過去,聲勢驚人,屁股后面像是安了火箭助推器,從農田池塘邊殺過,驚起一地碎草,滿天驚鳥。

    鳥飛入夜林,碎草緩緩落在地上。

    一個長的清麗無比,長睫微垂,渾身上下透著道淡淡道息的美麗女子緩緩從樹林旁走了出來。

    她看著易天行與葉相僧惶惶然逃命激起的灰塵,好奇地看著漸漸變成小黑點的二人背影,輕聲納悶道:“看來梅嶺上的動靜真是這家夥整出來的,只是……怎麽又在逃跑?難道敗了?”

    秦梓兒確實沒有想到過,以易天行現在的實力,居然還有被人像兔子一樣趕的那天。

    在她的眼里,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應該沒有人有能力對易天行造成威脅。

    所以她有些疑惑,緩緩地飛上了枝頭,明眸輕轉,往梅嶺那方望去。

    不知過了多久。

    她雙眼閃過一絲迷惘,雖然此時尚是深夜,但她仍然能看見從遠遠行來一個僧人。

    令她震驚的是,這和尚竟是自梅嶺峰頂飄然而下,其形飄渺,渾似毫不著力,也沒見用什麽神通,就是這樣御風而行,踏于水面。

    那和尚輕輕地踏在鄱陽湖的水面上,夜風輕拂,水波輕紋,僧袍輕動,腳面與水面輕柔觸著。

    那和尚一舉步,一擡足,然后緩緩放下足尖,這便完成了凡人所以爲的一步。

    只是……落步時,原本在鄱陽湖南面的那位僧人,腳尖便已踏到了鄱陽湖萬傾碧波的正中央!

    看不出這僧人如何動作,也沒見他破風而飛,他只是輕輕踏了一步……這一步便跨過了半片鄱陽湖!

    這等神通,豈是人間能有?

    秦梓兒面色一凜……

    此時的她若喚出仙訣,或者也能在刹那間橫越鄱陽湖。但絕對不可能像那個僧人一般輕松自如,不施外法,擡步舉步,便已過湖。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神通,而應該是某種境界。

    極高的境界。

    看著僧人的方向,應該是去追易天行的,秦梓兒眉宇間閃過一絲擔憂之色。

    她不知想了些什麽,美麗的臉龐上浮出一絲堅毅之色,接著雙手自縛,食指尖微微一觸,幻出道家紫薇訣護住自己全身,身影緩緩消失在空中。

    這些動作看似極慢,其實只是一刻之間便全部完成。

    待她的身體重新浮現在鄱陽湖正中心的水霧中時,那位梅嶺下來的僧人恰恰只是微微擡膝,準備走下一步。

    僧人忽然看見面前多出來一個生的極清麗的女子,微微一笑,剛剛擡離水面的腳掌,便這樣懸空著。

    秦梓兒斂氣甯神,行了一禮,恭敬道:“晚輩參見大師。”

    那僧人生的面相尋常,僧袍自也尋常,渾身上下毫無古怪氣息透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就是一尋常人。

    他微微側頭,微笑問道:“你識得……我?”

    秦梓兒還以動人微笑道:“大師不是梅嶺上的馬生大師嗎?”

    僧人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秦梓兒是想幫易天行拖上一拖這人的速度,她笑著說道:“晚輩秦梓兒奉家父秦臨川之命,前來拜訪大師。”

    此時夜深露未重,就算夜訪,時辰也太不對頭,自然是明目張膽的謊話,但她心想馬生既然在人間修行,總要給上三天少許顔面才是。

    那僧人微微一笑,對著秦梓兒合什一禮:“女菩薩認錯人了,我乃馬生之友,卻非馬生。”

    僧人的態度很和藹,秦梓兒微感詫異,硬是瞧不出對方的境界高低來。

    “我要去追個人,女菩薩請便。”

    僧人說完這句話,一直微微擡起的右腳便往水面上踏去,腳掌甫離水面,水上便是一陣紋動,由點至圓,漸漸鋪展開來。

    只覺一陣清風拂面,秦梓兒眉尖一蹙,知道對方便要過湖了。

    不知從何處來的情緒,讓她做了一個極爲膽大的決定。

    淡淡道息從她的身上疾速散了出來,如同湖上的水霧一般,密密匝匝地向那個尋常僧人的身上縛去。

    “阿彌陀佛。”

    僧人輕宣佛號,卻似毫不受阻似的,化身爲風,自秦梓兒身體旁掠過。

    一聲輕響,他的腳尖落了下來,將將踩在鄱陽湖岸旁的青石板上。

    如果有目力如電之人,一定能發現湖中心上發生了什麽,只見一道霧氣刹那間散開,露出里面滿臉震驚的秦梓兒來。

    在先前那一刻,僧人微笑著落步之時,秦梓兒已經覺得事情有些蹊跷,自己的無上道訣竟然對那僧人一點作用也沒有!

    霎時間,湖上狂風大作,秦梓兒的清顔被這湖風吹的一陣刺痛,雙眼睜不開,忽然覺六識出了問題,湖中心的水似乎沸騰了起來,不停冒著氣泡,震著自己的腳面,而風中也挾著一股無上的威力,從四面八方壓迫著她的肌膚。

    壓力一消,面前一空,那位僧人已經從她的眼前消失。

    她愕然回首,只來得及看見那僧人驚鴻一瞥的僧衣背影。

    嗡的一聲悶響,秦梓兒內心靈台處一陣悸動,麻癢動撼搖震……任她無上通明之心,也控制不住這些百味雜陣的震動,似乎有一金杵在她心內正不停地敲打著。

    此爲六動,世界六動,人心六動。

    秦梓兒一聲清鳴,整個人的身體飄到了湖中心的半空中,淡青色的衣裳在夜風中拂動著。

    如果她不用本身修爲抵抗,或許無害,但她用道訣生抗,便觸發了六動神通。

    湖水大震,在她的腳尖下很奇異地拱起,就像是一波清水泓成的水丘。

    水丘之中,紅點白腹的美麗魚兒輕輕遊動,十分安樂,似乎感覺不到什麽。

    秦梓兒閉目抵抗著水丘的吸力和身周的壓力,不知抵抗了多久,終于漸漸不支。

    嘩……落水之聲起,秦梓兒臉色蒼白,雙眼緊閉往水下沈去,長長的睫毛合著,似乎十分安詳。

    “阿彌陀佛。”

    不知爲何,那僧人去而複返,滿面慈祥望著湖中心緩緩沈入水中的女子,右手輕輕一招。

    無由的力量悄無聲息探入水中,濕漉漉的秦梓兒被撈了起來,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抓著,緩緩送到了湖岸旁。

    僧人不再看她一眼,複又擡步舉步,一步便是半湖,一步便是數山,佛步點點,往省城方向踏去。

    背著和尚逃命的易天行自然不知道秦梓兒幫自己拖了敵人一段時間,如果早知道秦梓兒隱在鄱陽湖畔,他一定會告試秦梓兒千萬千萬不要做什麽。

    就算秦梓兒是道門不世出的天才,是踏上仙路的奇女子,是人間的半仙。

    但她試圖對抗的,是佛座身邊脅侍,無上之威的大勢至菩薩。

    沒有人能與這位菩薩的神通正面相抗,猴兒或許能。

    天邊泛起魚肚白,易天行背著葉相僧已經跑到了省城邊上,他的視力極好,遠遠可以看見省城高樓的輪廓,知道約摸還有一會兒功夫就到,不由怪叫一聲,喜出望外。

    他的腳步雖然沒有辦法再提高速度,但整個人的心情不一樣了,背著人跑也不再覺得累了。

    他回省城很多次,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次一樣高興。

    師傅在省城,菩薩在俺肩……壞菩薩在追俺……

    唉呀呀,這人生實在是太刺激了些。

    易天行背著葉相僧,騰不出手來抹自己感動的眼淚珠子,哇哇亂叫著往省城狂奔。

    奈何只奔了一二三步,易天行忽然咒罵了一聲,絕望地望著前路,停住了腳步。

    葉相僧伏在他的身上,手里攥著書包的帶子,幽幽歎息道:“還是沒他快。”

    易天行眼睛里閃過一絲獰色,咒罵道:“沒見過這菩薩,怎麽死追人?都不嫌煩的?”

    他眼睛珠子骨碌碌一轉,忽然看見身周山色比較熟悉,急忙奔了過去,朝著某處亂石堆里便鑽了進去。

    大勢至菩薩化作的僧人,這個時候正在省城外圍的某處山頭等著。

    太陽漸漸從地平線下頭掙了出來,金紅的晨光照拂在他的臉上,尋常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看不出來他在想些什麽。

    “童子果然一如千年前那般……”

    他微微笑著,自言自語道。

    易天行的氣息忽然間不見了。

    消失的地方在省城外圍一個山谷里。

    他擡步,便欲往那山谷里去,忽然間,他緩緩轉過身來,對著省城那方合什行了一禮。

    “大聖今日起的早。”

    老猴戾氣十足的聲音在大勢至菩薩的頭頂炸開:“你追俺徒兒,俺家不早點起床,你這個作長輩的就要欺負后輩了!”

    大勢至菩薩微微一笑應道:“我此次下凡又不是尋童子晦氣。”

    “不理不理。”老猴的聲音開始耍起賴來,很明顯的,他這時候出不來,只好拖一拖,“我說菩薩,咱們也是五百年沒見了,你好不容易下次凡,怎的不來省城找俺家玩耍玩耍?恁沒心思啊。”

    大勢至菩薩笑道:“你這老東西,被佛祖前后關了一千年,還是沒點兒佛樣兒。我來人間爲何,你應該知道才是。”

    老猴仍是那四個字。

    “不理不理!”

    “你家和須彌山的破事和俺家沒關系……休得欺負俺徒弟!”老猴破口罵道:“你們這些賊和尚,都不是什麽好鳥,佛祖是個混俅!你供的那佛更是個破爛玩意!”

    大勢至菩薩面上顯出一絲不自在神情,迅而卻是回複平靜,微微一笑,便往山下走去。

    老猴以無上神通在他頭頂逼出的話語,仍然在不依不饒地罵著,大勢至菩薩全裝作沒聽見,眼觀鼻,鼻觀心,將汙言穢語盡當作了虔誠敬佛之語。

    “別走啊你!”

    “你再走,俺就罵你媽了!”

    “你當俺家不知道你媽是誰?尼摩太子!你要敢動俺徒兒一根汗毛,俺家日后定要砸爛淨土!”

    省城歸元寺,后園茅舍。

    老猴罵累了,揪開酒瓶子,灌了一口蒙塔榭,咂巴咂巴薄薄嘴皮子痛罵道:“看老子出不去,居然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欺負俺徒兒!”

    大勢至菩薩自然是不會進省城的。

    老猴卻又出不去。

    世道變了,一代英雄人物,如今也只能在這數丈見方的小茅舍里過過嘴瘾,著實悲哀。

    他走到茅舍門口,挽挽毛臂上的袈裟,吼道:“媽的人呢?”

    歸元寺的徒子徒孫們聽著老祖宗今天居然不避人言,堂堂正正地罵起人來了,知道肯定出了大事兒,嚇得一個個屁滾尿流地跑進了后園,跪在地上聽老祖宗發號施令。

    有的和尚正在刷牙,滿嘴白沫子,有的和尚正在洗臉,臉上濕答答的,有的剛醒,眼屎還挂在眼角,衆僧都被老祖宗一聲吼趕到園里,都來不及收拾,看著狼狽不堪。

    “苦臉和尚去了沒有?”老祖宗的聲音在后園里嗡嗡響起。

    斌苦的二徒兒俯地道:“禀老祖宗,住持昨夜已經去了,只是不知道護法和師兄打哪條道回來,所以不知能不能接著。”

    “要你們準備的糞便準備好了沒有?”

    “昨夜就備好了。”

    “如果有人要殺那葉相和尚,你們怎麽做?”

    衆僧大義凜然道:“我們把刀子橫自己脖子上,告訴那人,如果要殺大師兄,我們就陪大師兄一起死。”

    “刀呢?”老祖宗罵道。

    歸元寺里哪有這多刀,衆僧紛紛從懷里,從褲子里取出各式水果刀,菜刀,西瓜刀……林林總總,式樣各異,好在衆僧還算“得道之人”,像殺豬刀,牛刀這種沾著血腥的物事是沒有的。

    “記著了,橫脖子的時候小心點,別真的捅下去。”老祖宗對著滿地跪著的僧人們罵道:“捅下去要死人的,俺家現在又不能去找閻王爺討交情!”

    “好,出發!”

    老祖宗發下第一命令,衆僧領命而去。

    后園里回複安靜,良久后,茅舍里傳出老猴嘿嘿的陰笑。

    “大勢至啊,你當年就喜歡干淨,又喜歡裝慈悲……哼!俺家雖然出不去,你也別想想干啥就干啥!”

    墨水湖畔,小書店里。

    今天是周末,不用上學,娘兒母子倆人都不用上學,所以正在床上賴著做美夢。

    忽然間,蕾蕾睜開了眼睛,黑黑的眼瞳里閃過一絲疑惑之色。

    同一時間,正抱著她胳膊流口水的小易朱也揉揉眼睛醒了過來。

    小易朱大大的黑眼睛里忽然閃過一絲怒意:“媽,真正的麻煩來了!”

    鄒蕾蕾傻呼呼的嗯了一聲,接著便是一聲驚呼:“你抱我去哪兒?”

    小易朱把蕾蕾媽的腿抱著,像個小西瓜一樣,咯噔咯噔就往書店外面跑,他如今不過六七歲模樣,一小胖墩兒,抱著鄒蕾蕾卻是輕松的很,看著十分好笑。

    “這是去哪兒啊?”鄒蕾蕾驚叫道:“我還穿著睡衣!”

    小易朱來不及回答她,把她扛著就跑,與易天行一樣,也是善跑的主兒,不過片刻功夫,一道灰龍便鑽進了歸元寺的后園。

    “師公,媽交給你,我先去了。”

    小易朱把一臉糊塗的鄒蕾蕾擱在茅舍前頭的石階上,又從鄒蕾蕾手上取下金戒指,用天火一煉,迅即掌握了控制權。

    锃的一聲脆響,金戒迅即化爲一根細細的金棒。

    小易朱扭著胖胖的小屁股跨腿坐上金棒,細聲細氣喊道:“金棒,飛!”

    金棒尚未起飛,小易朱的屁股已然一麻,他隨手摸到自己胖胖的屁股上時,金棒已經化爲一道金流,飛到了省城的高空之上。

    手指摸著那根粗砺硌手的猴毛,小易朱鄙夷道:“小氣師公,這點兒東西能管啥用?”

    大咧咧的鄒蕾蕾摸摸腦袋,忽然想起今天還沒有梳頭,那此時的頭發一定是亂蓬蓬的不像話,趕緊往茅舍里走。

    “師傅,你這兒有沒有鏡子?”

第五卷 焚城 第二十章 大逃殺(1)

    第二十章 大逃殺(1)

    進得茅舍,映入鄒蕾蕾眼簾的,是一個穿著阿瑪尼西裝,滿身儒雅之氣的清瞿老者。

    老者溫和一笑,輕聲道:“蕾蕾你來啦?爲師此處並無梳妝之明鏡。”

    此話何其雅也,此人何其雅也。

    鄒蕾蕾撓撓頭上的亂發,睡眼腥松,無力地垂下腦袋,咕哝道:“師傅,不用每次我進來,你都要變成教授的樣子,很累的。”

    老者嚴肅認真說道:“非也非也,爲師一向如此。”他輕捋長須,飄然若仙,悠悠道:“通古今之變,度千載之劫,年歲大了,居移體,養移氣,本來面目便成了如此儒雅,與七十二般變化無關。”

    這一家子牛人都有些怪癖,怪癖體現在老祖宗方面便是:每次鄒蕾蕾進歸元寺后茅舍,老猴總會穿上最好的衣裳,幻成最德高望重的模樣——不知道爲什麽,或許只是老同志見兒媳婦時常有的毛病。

    蕾蕾打了個呵欠,捂著自己的嘴含糊不清道:“師傅,好象出大事兒了,你還有心情玩這些啊?”

    “猴先生”嘻嘻笑道:“你這丫頭不也無所謂嘛。”

    “不無所謂能怎麽辦?”鄒蕾蕾放下手來,臉上浮現出可憐兮兮的模樣,“他天天打架,我又幫不上忙,如果老在家里淚流滿面,又沒什麽用處,反而要害更多人來擔心我照顧我。”

    猴先生正色道:“鄒丫頭這話在情在理。”斟酌少許又道:“……若他死了,你也不要太難過。”

    “嗯?”

    老猴想扮年高德劭的長者,總覺得有些別扭,說出來寬慰的話也恁不吉利,恁沒水準。

    鄒蕾蕾瞪大了眼睛,忽然用極輕微的聲音,極快速的語速咒罵道:“敢死?他死了我就改嫁!”

    一片極荒誕的沈默加上老猴忸捏不安的抱歉。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蕾蕾終于忍不住問了,眼眶微紅,泄露了自己平日里遮掩的極好的擔心,“成天這麽凶險,這日子沒法過了。”

    “沒什麽。”老猴擺擺手,豪氣干云,“來了一碟小菜。”

    “小菜來了,客官請慢用。”易天行背著葉相僧一邊在黑黝黝的地道里鑽著,一邊咒罵道:“那個不知輕重的破師傅肯定會這麽說,他也不想想,一個大菩薩下凡,他能當小菜看,可我看著就像紅燒獅子頭,荦腥的狠,塊頭又大,怎麽咽得下去?”

    葉相僧俯在他身上呵呵笑著,間或一側頭,躲開迎面而來的地道中突起的石塊。

    這地道在省城周邊賀家灣旁,正是當年易天行夜探六處的那個晚上挖出來的,只是不知道爲什麽,一晃兩年過去了,這地道仍然沒有封上。

    進地道沒多久,便進入六處那個龐大的可怕的視聽結界的范圍。

    易天行側耳聽著,卻不敢放神識去探,聽了良久,沒有發現什麽動靜,輕輕籲了一口氣,將葉相僧放了下來。

    黑黑的地道里,葉相僧看不見易天行臉上的擔憂,易天行卻能很清楚地看見他臉上的蒼白。

    “看樣子昨兒夜里費了你太少力,這時候指望你的中指頭戮人……”易天行苦著臉,“……基本沒戲。”

    葉相僧喘了兩口濁氣,看了看四周黑暗的地道,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地道壁上岩漿流下的痕迹,呵呵一笑道:“原來是師兄以前就留下的后手。”

    易天行倒蠻想承認是自己以前就準備的避難之所,但他臉皮雖厚卻也有限度,紅臉解釋道:“是……以前去偷東西挖的,不知道爲什麽現在還沒有被封死……嗯,可能是小周周死的太快了,沒交待下來?……或者是秦琪兒那丫頭故意給俺留條路去六處玩?”

    他撓撓腦袋。這地道有些深,進地道之后,易天行第一時間毀了入口,二人早已盡力斂去自己的氣息,加上地面的天空中又有六處的大結界罩著,希望能夠遮蔽住自己二人的行蹤,讓大勢至菩薩找的辛苦一些——他不敢奢望能就此躲過大勢至菩薩的追殺。

    葉相僧聽他如此說,眉頭一皺,忽然問道:“地道的那頭就是省城六處的大樓?”

    “是啊。”易天行也是眉頭一皺道:“呆會兒如果大勢至發現了我們,那咱們就到六處后面的那個山谷去,那里面應該有些力量。”

    葉相僧堅定地搖搖頭,雙掌合什道:“答應我,呆會兒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去六處找秦琪兒她們幫忙。”他雙眼微垂,清聲道:“我們就在這地道等著吧。”

    “爲什麽?”易天行睜著雙眼疑惑問道。

    葉相僧微微一笑,一股自然的慈悲浮上面龐:“那些雖然也是修行人,但在菩薩眼中……我們何必禍害這些世人呢?”

    易天行在黑暗中想了想。葉相僧隱隱看見他點了點頭,不由松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接下來怎麽辦?菩薩在天上,我們出不去了。”葉相僧微笑問道,似乎並不是很在意自己的生死。

    易天行聳聳肩:“大勢至來省城,師傅肯定知道,看他能想些什麽陰損法子吧。”他忽然目光一冷,續道:“再說了,斌苦和尚一直沒有出來,我擔心什麽?”

    黑暗的地道四周,全是當初易天行用天火融過的岩漿,密閉的極好,沒有滲進多少水來,所以並不顯得潮濕,反而有些讓人神清氣爽的干燥,呆著並不是很難受。但長時間在黑暗中的等候,一股未知的恐懼和緊張,逐漸在黑黑的地道里彌漫開來,易天行的臉色不是那麽好看了。

    在幽閉的空間中,人們感覺的時間總是被拉長了。

    或許只是過了幾分鍾,但易天行感覺好象已經在這個地道里躲了好幾天。

    葉相僧正盤膝療傷,易天行知道自己幫不上什麽忙,所以安靜地在旁等候著。

    安靜,地道里一片安靜。

    空氣里彌漫著緊張,緊張與黑暗相混,産生一種莫名的壓力。

    “初見你時,你三十多歲,喜歡穿白衣,扮潇灑……如今你常穿粗布袈裟,顔面卻是愈加紅潤清秀,渾不似須眉男子,倒往正太方面發展了。”

    易天行爲了擺脫這股莫名的壓力,輕聲對葉相僧說道。

    葉相僧微微一笑,沒有作答。

    易天行亦是微微一笑,其實他明白這是爲什麽——菩薩本來就是頭戴五髻寶冠的童子,葉相僧越接近醒過來的那天,自然肉身也就越會往菩薩寶像相似處靠,那張臉自然也會愈加鮮嫩。

    他忽然皺皺眉,覺得此時和葉相僧蹲在地道里回憶往事,怎麽也有種不祥的感覺,于是住了嘴。

    不知多久之后。

    “洞口再好,也擋不住鬼子進莊。”

    易天行微微皺眉,用一雙金瞳盯著地道里緩緩爬行的小甲蟲,發現小甲蟲忽然間肢足一蹬,在岩石上裝起死來……他下意識里念了一句地道戰里的台詞。

    葉相僧輕輕歎了一口氣,雙眼透過地道里的黑暗,望著地面的方向,喃喃道:“高,實在是高。”

    仍然是地道戰里的台詞,二人卻笑不起來。

    二人同時感到地道的岩面微微顫抖起來,起始只是微小的顫抖,僵死的小甲蟲還能在上面跳探戈,但迅即抖動的幅度大了起來,小甲蟲知道裝死也躲不過去,只好一翻身子,將自己硬硬的背甲露在了外面,開始一顛一顛地往角落里爬去。

    地面抖的愈發厲害,融岩凝成的地道壁竟也簌簌漸動,漸碎。

    碎石片落在易天行與葉相僧的頭臉上,二人在黑暗中互視一眼,看出對方眼中的不安。

    大地在動,在搖,在震,在扭曲。

    咯吱聲響,幽長的地道忽然間變成了極軟的蟲子,被一股由天而降的巨力生生扭曲,不停震動著,易天行將葉相僧拉到身后,腳下一震,頭撞上了地道壁,定睛一看,地道已然……成了麻花!

    “走!”

    易天行低著頭,半跪在地道中,右手拉著葉相僧便要往六處大樓的方向去。

    葉相僧搖搖頭,輕輕伸出中指,戮在易天行的腰上。

    一股極精純的力量從這根指頭上,猛然灌入到易天行的體內,易天行身子一麻,忽然間發現自己無法動彈,那根佛指上的佛息在自己的身體里每一處占據著,輕拂著,讓自己軟綿綿懶洋洋地,不想做任何動作。

    轟隆隆的聲音中,葉相僧輕輕拍拍他的肩頭,淡淡道:“他殺了我,你繼續做。”

    這說的自然是普賢菩薩交待下來的事情。

    說完這句,葉相僧舉中指于天,只覺一陣力量從他的指尖噴出,堅硬的石壁驟然間一軟,漸漸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開,快要露出頭頂的天空來。

    易天行雙目皆赤,眉梢急抖……“啊!”的一聲狂叫!他終于能動了!

    不知爲何,葉相僧佛指里的力量似乎對他沒有太大的用處。

    易天行冷冷地一把攥過葉相僧的僧袍,像只老鼠一樣,悄無聲息,貼地而行,在急劇震蕩著的黑暗地道中,向著六處的方向遁去。

    身后的地道在坍塌著,巨石落下,聲勢驚人,追趕著地道里的二人。

    易天行留有余力,冷冷地打了一下葉相僧的光頭,怒道:“我不想死,也不想你死,在故事沒有結尾的時候,你甭想殉道,真他媽的俗!”

    六處的偵探儀從今天晨間就開始報警,探測器響個不停,十分淒厲,衆多職員各有職屬,安靜而有序地守在各自的崗位上。

    秦琪兒是第一次碰見這種古怪的情況。

    省城周圍忽然出現了幾個十分可怕的力量波動,甚至有一個已經遠遠超過了儀器所能負荷的上限。

    “比傳說中九江的那人還要強很多啊。”

    她有些失神地喃喃念著。

    轟隆聲音大作,六處大樓背后的山峰頂上暴出一蓬煙塵,接著從那處的岩石開始向下坍塌,漸漸塌成一道線條,蜿蜒而下,直直進入了六處的視聽結界范圍。

    坍塌很奇妙,因爲從峰頂而下的線條深入山體,露出里面山岩的斷片來,卻很奇妙地控制在一定的范圍內,對整座山峰的構造沒有什麽影響。

    大地坍塌的線條前端,已經伸進了六處視聽結界控制的范圍。

    六處突擊組已經準備好了武器,身形飄飄,沿線條漸退漸視。

    煙塵大作,線條的頂端又是一陣暴裂之聲響起,水泥地面被一股力量生生震開道大豁口,兩個人影手拉著手,碰的一聲被震出了地面,狼狽不堪地在空中翻了無數圈,然后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地面一震。

    突擊組隊員手持各類大火力兵器,咔嚓之聲大作,便要發動攻擊。

    “停!”

    秦琪兒眼尖,一眼便瞧出來被像石頭一樣震出來的兩人是誰,腳尖一點,便飄了過去——只見易天行慘慘地四肢伸開躺在地上,而葉相僧臉色蒼白地坐在他的肚子上。

    得虧如此,有易天行這柔軟金剛身做肉墊,不然葉相僧怕會被大勢至菩薩的地動一勢給生生震死。

    秦琪兒看見這兩位熟人可憐模樣,眼珠子一轉,便知道發生了什麽。

    “結界功率調到最高。”

    突擊隊員手持兵器守在一旁,另有人領命而去。

    易天行躺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看著天上的朝云藍天,看著六處的視聽結界漸漸由虛而實,顯出了極強大的遮蔽能力,略松了口氣,把還坐在自己肚子上發呆的葉相僧一把推開,一個“鯉魚打滾”翻身而起,對秦琪兒說道:“趕緊讓你的人都躲起來。”

    “嗯?”秦琪兒一擺馬尾辮,眼中閃過一絲恚怒。

    “去!”易天行瞪著眼睛吼道,他一直把這丫頭當妹妹,說話格外不客氣。

    讓一群人間修行人和菩薩打仗,這種靠炮灰活下去的事情,易天行做不出來。

    正說話間,易天行感覺到什麽,擡頭微微咪眼往天上看去,什麽也看不見,只見碧空。

    秦琪兒依他的話發了命令,站在他的身旁,將葉相僧拉了起來,也隨他往天上望去:“那人很強?”

    “嗯。”

    “斌苦大師在廳里等你。”

    “你不早說。”

    易天行喜出望外,他知道,那個老和尚看著木讷老實,其實……這件事情他應該知道的一清二楚,既然他來了六處,肯定早有準備。

    想到此節,他拉著葉相僧像道煙一樣往六處棺材一般的大樓里沖去。

    斌苦大師早在大廳等候,見著二人,微一合什行禮:“辛苦護法了。”轉向葉相僧,看著他的手掌,微微一笑,似乎知道了什麽。

    易天行本想興師問罪,但想來這也不是時候,沈著臉道:“他在上面,我們怎麽出去?”

    斌苦大師在懷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個小瓶子來。

    小瓶子是瓷質的,白色上有青花,看著頗爲雅致,隱隱透著幾分莫名氣息。

    擰開小瓶子,斌苦大師沈默著把瓶子送到葉相僧和易天行頭頂,微微一傾,極小心地滴了兩滴液體下來。

    液體在空中緩緩墜下,落到二人的頭頂上。

    易天行只覺頭頂一涼,迅即這股清涼占據了自己的全身,似乎那滴露水般的事物帶著薄荷的香氣和冰片的涼爽……他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的皮膚都塗抹上了一層清涼,每一個毛孔都微微張開,貪婪地呼吸著。

    葉相僧與他的感覺相似。

    易天行沈默地感受著這滴露水給自己身體帶來的變化,知趣地沒有發問,只是雙拳緊握,肩頭微震……樓中空氣一陣激蕩,隱隱被他身上的神通震出兩道彎曲的曲線來。

    “神仙用的興奮劑。”

    他握著拳頭,感覺著自己體內充盈無比的真元,輕聲說道。

    斌苦大師莫名地搖搖頭:“這露水可以掩去你們的氣息。”

    易天行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能遮去自己與葉相僧的氣息,大勢至菩薩又不能在人間現出寶像,那自己二人便有可能趁亂遁回省城,趴到師傅的大樹下面乘涼。

    只是……這亂怎麽個亂法?

    賀家灣今天熱鬧了起來,先是六處全員出動戒嚴,接著便是被一條莫名其妙的命令都趕進了地下工事,再接著,便是幾輛卡車和大面包車轟轟烈烈地開了進來。

    本來是戒備森嚴的省城六處,今天忽然變成了不設防的存在,除了頭頂上那面大結界。

    門衛也沒有了。

    武警同志們也進了大樓了。

    所以卡車和面包車直接沖開了鐵門,亂嘈嘈地沖到了六處大樓的門廳前。

    卡車上面的是些很奇妙的大和尚,大和尚們坐的是歸元寺后勤處運貨的卡車,右手上握著各式小刀,左手上提著各式小罐,罐中隱有惡臭之氣傳來,臉上現著堅毅向前之色,慨然赴道之情。

    大面包車上坐的是些流氓,領頭是一頭紅發的莫大小姐,身后是肖勁松一干手握機床刀,腰插勃郎甯的戾橫大漢,嘴里罵罵咧咧不停,侍主之心表現的無比充分。

    樓廳里的易天行與斌苦大師尴尬對視一眼。

    亂局原來在這兒等著。

    “快上車。”

    易天行長著一頭剪不掉的黑發,所以上了大面包,葉相僧是個光頭,所以上了大卡車。

    想當初易天行爲了在城東沙場對付清靜天長老,曾經玩過一招全城江湖兒女齊動員,保小易出城的遊戲,沒想到今日,又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歸元寺的僧人們與鵬飛工貿的兄弟們不知道今天的敵人是誰,所以個個顯得特有信心。

    只有深谙內情的那四個人滿臉凝重。

    這麽多人,其實根本不是用來打架和阻攔的,只是用這些人命來和震一下對方的慈悲心。

    “能騙過嗎?那菩薩真有慈悲心嗎?”

    易天行在心里問著自己,那滴露水……他隱隱猜到是什麽寶貝,卻依然沒什麽信心,一個菩薩,便能令人間大動,自己這些人,應該不夠他填牙縫的。

    高天之上,不知何處傳來數聲巨響。

    與巨響幾乎同時傳到省城六處山谷處的,還有一個僧衣飄飄的人影。

    一股自天而降的威勢,隨著那個僧人壓向地面。

    卡車上歸元寺的衆僧感覺到了這股威勢,齊齊頌佛不已,面包車上的諸位也感覺到了,卻開始扯著喉嚨往天上罵去。

    但他們看不到那個僧人,那個能令天地六動的大勢至菩薩。

    大勢至菩薩雙眼清湛,在高天之上,飄然臨空,緩緩向下方的人群望去。

    他緩緩伸出一腳,腳尖在空氣中某處輕輕點了一下。

    嗤嗤之聲從那一點緩緩響起,透明無力的空氣似乎從那一點開始急劇地搖動,竟像實體一樣被震地裂開……籠罩在六處上空那面視聽大結界,已經保護了這個機關十幾年了,終于在這一刻結束了它的曆史使命。

    柔光一現,結界驟現,迅而片片碎裂,消失在空中。

    被視聽結界遮蓋著的衆人袒露在了陽光之下,也袒露在了大勢至菩薩的眼前。

    “阿彌陀佛。”

    菩薩輕宣佛號,一雙清目緩緩在兩輛車上掃過。

    他微微皺眉,似乎沒有發現葉相僧與易天行的氣息讓他也有些意外。

    “開車開車!”

    斌苦大師坐在卡車的副駕駛座上惶急喊著,后勤處唯一會開車的那位僧人一挂擋,一踩油門,大卡車轟轟響著,往六處外開去。

    大面包車也緊緊地跟在了后面。

    卡車上的僧人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趕緊擰開壺蓋,把那些汙穢之物往自己身上潑去,有幾個心思靈動的家夥,也順手把葉相僧全身淋了一道,然后塞給了他一把可以用來削鉛筆的小刀。

    “大師兄,擱脖子上。”

    一位僧人輕聲說道。

    于是葉相僧學著諸位師弟,有些不明所以地把刀子擱在了脖子上,嗅著滿身的惡臭,擺出赴死蹈難的模樣。

    大勢至菩薩腳尖仍然點在虛空中的那一點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大地上正在發生的這一切。

    斌苦的銀須隨著山風飄拂著,卡車已經駛入了回省城的山路,他的心里其實也很緊張——與菩薩爲敵,這是他修了幾十年佛法也從來沒有設想過的場景。

    菩薩必然是慈悲的,不慈悲怎麽能修成菩提心,成就菩薩位?他所有的判斷便是基于此,兩輛車上有數十佛子,數十凡人,有露水臨頂,想來菩薩也不可能自這些人中將葉相僧與易天行挑揀出來。

    那麽菩薩如果想殺葉相僧,便只有一條道路——將我等全數殺了。

    斌苦大師往車窗外望去,天上仍然是一片碧藍,什麽也看不見,但他知道,菩薩正在天上看著。

    滿臉的皺紋輕輕抖著,泄露了他內心的緊張。

    ……如果菩薩爲了殺葉相,真將自己這些人全殺了怎麽辦?

    他既然來殺葉相,又爲什麽介意殺了自己這些人?

    一個個問題像矛盾著的雙方,不停地在他的心頭盤旋著。

    葉相僧此時正拿著小刀,滿臉平靜地站在卡車后廂里,身邊全是歸元寺的師弟們,糞水的惡臭隨著山風飄了老遠。

    易天行正坐在面包車上,手指不停緊張搓動著那枚隱隱流動的金戒。

第五卷 焚城 第二十一章 大逃殺(2)

    第二十一章 大逃殺(2)

    易天行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腦子卻在疾速運行著,他在判斷高空之上,大勢至菩薩接下來會怎麽做——熟讀佛經的他,自然知道大勢至菩薩前世乃尼摩太子,喜潔淨,喜辯理明識——看來老猴也是從這方面入手。

    但是藏原之上,普賢菩薩滿是血洞枯骨的肉身,直到此時,仍然讓他的心中發寒,一個對菩薩也能下此毒手的人,要依賴他的慈悲逃命,確實是件極不可信賴的事情。

    難道要這兩車上的人全陪著自己和葉相僧送死?

    易天行下意識地搖搖頭,眼光往車頂上望去——“你會怎麽把我們找出來?”

    山路一震。

    卡車與面包車同時被顛起了一米來高,然后再重重落地,激起一地灰塵,幸虧此段路並不太險,所以高速行進中的汽車沒有翻下山去,而是在吱吱急響與輪胎的焦糊味中緩緩停了下來,只是這樣一震,車子卻也被震的有點七零八落之勢,零件有些散了。

    便在那一刹那。

    卡車上的僧人雖然也是有境界的人,卻依然阻不住這菩薩心念一動,摔倒在車廂里。

    面包車上的衆人更是摔的哎唷慘叫不停。

    只有兩個人勉強沒有受傷。

    葉相僧還是直直站在車廂上,易天行還是穩穩坐在椅子上。

    二人隔著車窗互視一眼,看出對方眼中的微微震駭和決心。

    他們二人頭頂上滴了那滴水后,渾身的氣息便被掩著了,兩輛車中擠了幾十個人,菩薩要從中找出二人來確實比較困難,但——菩薩可以有辦法找出來這群人中最強的兩個人。

    原來菩薩的辦法就是這麽簡單。

    當老鷹低空掠過雞場的時候,能在鷹威之下依然傲然站著的雞,如果不是最厲害的雞,那就一定是最傻的雞。

    在滿車仆倒的人群中,葉相僧與易天行的身形顯得是那樣的突出,正是厲害雞頭也。

    易天行微微低頭,甯靜著對身周的人吩咐道:“你們回省城,這里不用管了。”

    衆僧里的葉相僧張唇似欲說些什麽。

    易天行冷狠狠瞪了斌苦大師一言,斌苦面色上一絲不自在一閃而過,袈裟長袖一舞,衆僧會意上前,各式真言手印往葉相僧的胸腹處按去,有的手捂著葉相僧的嘴,有的手抱著葉相僧的腰,有的手扛著葉相僧的腿,把他拖到了山路上。

    恰此時,秦琪兒領著幾個下屬開了輛軍車過來,衆僧順勢便把葉相僧綁上了軍車。

    軍車的電喇叭哒哒打著人類的耳朵,呼嘯而去,想來無人敢攔。

    易天行來不及說些什麽,來不用和葉相僧交待什麽,只是盯了他一眼,然后腳尖一蹬面包車的椅背,整個人的身體便撞破了后面的整塊大玻璃,伴著片片碎破璃片,他的人已經飛到了半空之中,一根金晃晃的棍子握在手中。

    高空之上,有一個約摸兩人高低的光團,光團是柔柔金黃之色,隱在朝霞之中,凡人的目力極難看見。

    易天行沈著臉,腳底一踩天火,便往那處光團飛了過去,金棍驟然變粗,當頭一棒當下!

    縱使對著大菩薩,下起手來,他也是不會猶豫的,尤其是對方來追葉相僧,他一定要攔上一攔,只求斌苦能有法子快點兒帶著葉相僧走……老猴的猥瑣法子鬼知道有用沒有。

    說時遲那時快,易天行下手極快……但還有人下手比他更快!

    “阿姨不要跑,陪我捉迷藏。”

    隨著這突兀的一句童聲話語,一團火影坐在一枝金棍之上,破空而去,恰恰擦著易天行的頭皮,風聲一激,把他唬了一跳。

    易天行腳掌輕踩空氣,在高空之上定住身形,定睛一看。

    只見前方的天空中有一個小胖子正坐在一根金棒之上,正半裸著胖乎乎的身子,只在下身穿了條火烷布做的小內褲,疾飛而過。

    那小胖子紅唇大張,呀呀狂叫著,細皮嫩肉,白里透紅的身上冒著金赤的天火,看著十分妖異,牛猛猛地往大勢至菩薩幻出的光團里撲了進去!

    易天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指頭揉了揉,確認了小胖子的身份,嚇得險些從半空中摔了下來。

    “哎喲,我的兒也……”

    他不知道鳥兒子是怎麽跑來了,居然還敢單挑菩薩,而且挑的還是如此凶猛,如此囂張,搶了他“視死如歸”的第一棒,全然將自己這個做爹的風采遮掩了下去。

    ……但,小易朱既然來了,易天行更沒理由逃跑了。

    高天之上,白云輕缭,云上有個光團,毫光融融,看不清里面情景。

    只見著易朱裸著上身,顫著胸脯白肉,手扛金棍于后,哇哇狂叫著往光團里沖去。

    每當他沖進去一次,光團里便是一震,云朵輕輕一飄。

    而小易朱也就被慘慘地震了出來,震出幾公里遠去。

    但這小胖子倒也狠硬,被震的淒慘,卻是騎金棍迅疾飛回,又是毫無道理的一棒朝著光團里敲去!

    待心驚膽戰的易天行飛到高空之上時,易朱胖手里的金棍已經與大勢至菩薩身周的光團硬生生對劈了數十下!

    “砰!砰!砰!”之聲大作,高空之上勁氣蕩漾,將那些厚厚的云層全數絞成了碎絮。

    好在日頭已上,朝霞漸成厚云,上層云朵被絞碎了,下面還有很厚的云,遮住了這天空上方的可怕戰斗。不然下方省城四周山上來秋遊的人們一定會被嚇成癡呆。

    “哎喲!”

    易朱又一次沖進了光團里,不知道遭了什麽攻擊,痛呼一聲,坐著金棍,捂著屁股便沖了出來,一向煞氣橫行的小孩子臉上,終于第一次露出了害怕的神色,伸手摸著自己的胖屁股,喚道:“慘了,毛掉了!”

    易天行聽著他叫,怒火沖心,血一下子全部湧到了腦子里面。

    這種后果就是,他腦子開始發昏。

    “咔咔”之聲連續不斷響起。

    易天行的雙手化作了幻影,在他的身前快速移動著。

    他的身前還挂著小易朱的書包。

    他的手速太快,所以看不清楚他做了些什麽。只是當他的雙手停了下來之后,他整個人已經變成了一個“鐵刺猥。”

    嗯,確實是鐵刺猥,金棍已經變成金戒回到了他的手指上,他的雙手各拿著一柄鐵家夥,黑黑的,散著烏烏的金屬光澤,槍膛口極粗,重量極大,看來……是重型武器?

    這些全部是他偷來的家夥。

    “啪啪啪啪……”

    火力全開,槍膛口冒出了洵爛的火光,無數金屬彈頭像雨點一樣往大勢至菩薩的光團射去。

    子彈入了光團,只激起幾絲彩絲,微微漣漪。

    易天行雙腳踏在空中,面色冷靜,極快的速度扔下手中的家夥,馬上換了一架更大的家夥,壓得他的肩頭一沈,看來果然很“重”!

    易朱也騎著金棍飛了回來,小手掌一巴掌拍了過去,一道白熾高溫的天火,便向大勢至菩薩光團燒了過去。

    趁著天火掩護,易天行扛著的武器也開始發射了。

    88式雙管37毫米自行高射炮……的上半身!

    沒有履帶,沒有充彈裝置,沒有電火控系統……甚至沒有坦克底盤。

    連下體都沒有,這東西能用嗎?

    易天行胸前抱著個“鐵坨子,”一手扛著一根粗長的炮管,管頭前端微粗,看著像野獸一樣囂張。

    六處的改造很成功……雖然這個改裝后的武器大概只能易天行能夠使用。

    炮管開始以初速千米每秒的可怕速度傾瀉著彈藥。

    “砰砰砰砰!”

    巨大的響聲在高空震蕩著。

    易天行的手有些微麻,他的身體此時向前傾斜在空中,腳底噴著天火維持著平衡,姿式看著就像是平臥在高空之上。

    強大的火力反射,彈頭不偏不倚地擊中大勢至菩薩的光團。

    還沒得來高興,易天行便被強大的反震力震得悶哼一聲往后疾速飛去。

    “噫呀!”易朱一聲怪叫飛了過來,狠狠撞在他的背上,金棍驟然變長,直直插向遠處某個山峰,穩住了二人的身形。

    兩根散著微微金屬光澤的槍管,在易天行的雙臂上噴著火光。

    穿甲爆破榴彈向大勢至菩薩所在的光團里射去!爆炸之聲此起彼伏,光團內一片氣流狂蕩!

    炮火聲長久不歇,無數的彈殼像下雨一樣,從易天行的胸前從數千米的高空往遙遠的地面上落去。

    菩薩來到人間,最弱的是什麽?是他們的身體。那這光團是什麽?應該就是某種保護膜,可以把物理攻擊全數擋在外面。

    易天行雙眼血紅盯著被打的不停抖動的光團,他的手指也有些酸了,高射炮的炮彈也快打完了。

    光團仍然沒有被擊穿的迹像,只是被強大的爆炸威力震的快速向遠處飄去。

    飄遠一點,就離省城遠一點,葉相僧就安全一點,易天行就會輕松一些。

    但……“咔噔”一聲,陳三星送的編織袋雖然空間是無限的,但易天行放進去的炮彈卻是有限的。

    所以,炮彈打光了。

    易天行只不過愣了百分之一秒,便順手操著金棍往光團處飛了過去,蠻不講理,毫不給大勢至菩薩說話準備的機會,狠狠一棒敲下!

    “铛!”的一聲巨響,易天行覺得自己的腦袋被震的有些昏昏沈沈。

    棍頭所觸之處,皆是柔軟堅韌的感覺,卻砸不進里面,從另一個側面證實了他的想法。

    他被反震出去,身后還有個小的,小的手里也有根金棍。

    易朱吐口唾沫在手掌上,從慘慘往后倒飛的易天行頭上飛了過去,金棍一舉,又是一棍敲下。

    又是一聲巨響。

    “哎喲!”奶聲奶氣的呼痛聲,似乎將此刻的緊張情緒化解了不少。

    易天行又恢複了過來,從扭著屁股倒飛的小易朱頭上飛了過去,又是一棍!

    “铛铛”之聲不停響著,光團被金棍巨大的力量生生砸的向后倒飛。

    一棍兩棍三四棍,五棍六棍七八棍,九棍十棍十一棍,砸入光中不留痕!

    爺倆扛著金棍前赴后繼地往光團砸去,巨響不停,就像不停走動的教堂大鍾一樣,又像是在奮力砸鐵的鐵匠一樣。

    不講究技巧,不講究方法。

    只是狠狠地,用盡全身力氣,蠻橫地往保護著大勢至菩薩的光團砸去!

    砸的此起彼伏,砸的不亦樂乎,砸的揮汗如雨,砸的驚天動地。

    光團漸漸變形,縱使是神通天地的大菩薩,被這爺倆一通不講理的亂砸,只怕肉身也會受不了……光團癟了,弱了,氣息淡了。

    這一通砸,直從省城的高空,砸出了省境。

    易天行卻是越砸心中越是不安。

    雖然砸出了省,但看樣子沒給對方造成實質的傷害……最關鍵的是,一動天地六動的大勢至菩薩,怎麽會乖乖地留在天上任自己爺倆瞎砸,而不還手?

    離省城還有十幾公里的路上,六處的軍車正載著葉相僧,斌苦大師,莫殺,秦梓兒還有兩個僧人往省城疾奔。

    軍車哒哒的喇叭驅趕著路上本就廖廖的車輛。

    忽然喇叭聲戛然而止,軍車無由停在了公路之上,任由司機如何打火,也打不著了。

    “怎麽回事?”秦梓兒斥道。

    斌苦大師搖搖頭,銀眉無力地搭在他的眼角,輕聲道:“下車吧,他來了。”

    車外山路上秋草未黃,野枝猶長,一位面相尋常,氣息尋常的僧人站在枝頭,僧人身著尋常袈裟,手持尋常念珠,腳下踏著尋常僧履。

    渾身上下皆尋常,找不出一絲與衆不同的痕迹。

    但正是太尋常,所以太不尋常。

    軍車上的人們都下來了,面對著這個尋常的僧人,十分緊張。

    斌苦大師一捏念珠,緩緩走到那野枝之前,跪于僧人面前,柔聲道:“菩薩慈悲。”

    這僧人自然是大勢至菩薩,他將自己的肉身留在高空之上,神識卻已來到了此處。

    他的目光緩緩自衆人面前掃過,微微皺眉,似乎對于這麽近的距離內還不能找出葉相僧而感到詫異。

    清清渙渙的目光從一個人的臉上,移到另一人的臉上。

    目光移動的很緩慢,被目光看到的人心里很緊張。

    葉相僧輕輕合什,面上浮起淡淡微笑,便準備踏前一步。

    “菩薩慈悲。”

    跪在地上的斌苦大師誠心誠意又說一句。

    大勢至菩薩緩緩飄到衆人身前,沒有理他。

    “菩薩慈悲。”

    斌苦大師轉過身來,第三次無比誠懇地說出這四個字,他仍然跪在地上,然后……將不知道他是不是從歸元寺弟子們手中搶來的小刀,狠狠地插進自己的胸膛里,血花一現。

    衆人一聲驚叫。

    葉相僧與幾位僧人便欲沖過去查看,斌苦大師盤坐于地,微微笑著擺擺手。

    僧人們面上現出虔誠神色,合什對大勢至菩薩行禮:“菩薩慈悲。”

    葉相僧癡了呆了,脫手便去搶這些僧人手中的小刀。

    一道天火燒過,衆僧手中小刀落地。

    莫殺冷冷地看了衆人一眼:“先打。”

    干淨利落,說打就打,莫殺頭頂紅發愈加鮮豔,道道天火苗從她的體內滲了出來,瞬息間燒掉了全部衣服,露出里面裸露的身子來。

    大勢至菩薩仍然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的裸體,沒有一絲不安。

    天火包裹著的莫殺往大勢至菩薩沖了過去,天火如火劍,噴灼而出,直射而去。

    便在同一時,一直安靜站在旁邊的秦琪兒雙眉微蹙,一株梅花無由出現在她手中,靈氣十足,梅花片片而落,卻不墜地,反而繞著梅枝飄浮著——正是靈弦三訣中的虛梅弦。

    道訣一出,大勢至菩薩身周驟現漫天梅花如雪,便要縛他!

    梅花雪中,天火如劍直刺眼目,大勢至菩薩微微閉目,一步踏出。

    便是一步,大地震動,衆人仆倒于地,威力無疇。

    梅花雪散,天火過體而無迹。

    大勢至菩薩緩緩走到葉相僧的身前,輕聲道:“他們不知道,你應該知道,大慈悲與小慈悲是不同的。”

    斌苦大師在他們身后,面上露出憔悴神色,捂著胸腹處的傷口:“慈悲何分大小?”

    葉相僧微微合什道:“慈悲便是慈悲。”

    大勢至菩薩低首似乎在想什麽,緩緩擡起頭來,微微舉手,一道若有若無的氣息便要籠住葉相僧。

    便在此時,異變突生!

    大勢至菩薩的面上忽然閃過一道說不清的表情,尋常的臉頰竟在一瞬間淡了,淡成空氣一般!他的身體也淡了,竟似要化在空氣之中。

    此時,高空之上,易天行父子倆正在砸他的肉身……肉身將散,神識自然也將散。

    大勢至菩薩明顯沒有想過易天行爺子倆有能力攻破自己的防身光圈,微微皺眉,手掌卻是緩慢而堅定地向葉相僧罩去。

    葉相僧輕宣佛號,右掌單舉,那枚中指開始微微散出氣息。

    大勢至菩薩雙眼盯著他的中指,那張面龐在空氣中漸漸淡去,時隱時現,看著十分詭異,嘴唇微張道:“你活一次,我便殺你一次,這是第二十三次。”

    話語間不盡意味。

    “一切罪業,皆歸我身。”

    山風漸起,卷起碎草無數,碎草之中,隱隱有一根毛發飄來。

    恰此時,易天行父子倆在高空之上,對著大勢至菩薩的肉身發動了最猛烈的攻擊。

    大勢至菩薩神識化作的僧人身體更加淡了。

    忽然間,光芒大作!任大勢至菩薩也微微閉目。

    嗤的一聲輕響,一根毛發在衆人間燒成灰燼。

    下一刻,山路上再無一人。

    大勢至菩薩右手輕招,毛發黑灰在他的指間摩擦而下。

    省城東面大學城處在郊區,正是城鄉結合部,行人極少。

    忽然間一陣風吹過,有幾個人突兀的平空出現在街道上!

    這群人有僧有俗,有男有女,還有一個赤裸的紅發美女。

    大勢至菩薩追了過來。

    老猴陰沈沈的聲音在街道上空嗡嗡響起。

    “菩薩退吧,俺的地盤俺做主。”

    “我能。”

    “能殺葉相僧?”老猴的聲音極爲囂張,“你的狗屁慈悲到哪兒去了?你若敢在俺眼皮子底下殺人,待俺出世之后,俺不殺佛陀不殺羅漢不殺菩薩……俺要將這天下凡人盡數殺了!一個不剩!”

    “俺家倒要看你這慈悲菩薩敢不敢和俺賭這一把!”

    戾氣十足的聲音在大街上回響著。

    大勢至菩薩的神識本就極淡,聽著這句更是微微皺眉——別人說這話他可以不信。

    但老猴說要把天下人都殺光,那便是真敢殺。

    穿著阿瑪尼西裝的猴先生正襟危坐于歸元寺后園茅舍中,對著后園上空微微咪眼,寒寒說道:“你再不退,俺徒弟徒孫就要把你的肉身砸成包子餡了。”

    鄒蕾蕾緊張無比地坐在他身旁,臉上全是擔憂。

    后園上空的天袈裟有了感應,浮于上空輕輕飄浮著,似乎十分害怕老猴忍不住要硬沖出去。

    省城周邊那條大街上,大勢至菩薩身形猛然一淡,他知道肉身快要不保,一合什,消失在省城城鄉結合部的街頭。

第五卷 焚城 第二十二章 大逃殺(3)

    第二十二章 大逃殺(3)

    藍藍的天上白云飄,白云上面風光好,卻也禁不住咚咚巨響的震動,上層的云霧被絞成了絮條,頹然無力地在高天之上飄浮著。

    易家父子沈著臉,沒有任何交談,手握金棍,你一下我一下地往光團里砸去。

    光團已經淡的很厲害了,漸漸能夠看清楚里面的情景——厚厚純正的光息團中,是一個雙目緊閉的僧人,僧人不語不動,雙掌緊緊合什,就像是一具內里空空如野的肉囊。

    易天行咪著眼,知道大勢至菩薩的神識走了,趁著這機會,帶著鳥兒子不停砸著。

    光團漸淺,里面的肉身再也無法保持靜止的姿式,被金棍的巨力震的在光團中前后摔打著。

    菩薩肉身漸損,有絲絲血絲從那僧人的五官里滲了出來。

    易家父子卻是一分也不敢放松,仍然不停辛苦地打著鐵。

    “退!”

    易天行一把揪住正吭哧吭哧扛著金棒往光團里沖去的小易朱,面色一肅,急急喊著,腳底天火一轉,便往天邊那道淺淺藍的地平線處疾速飛去。

    因爲他看見光團里的菩薩緩緩睜開了雙眼,眼中精光大射,無比威勢!

    大勢至菩薩神識已回,自己父子倆差一點點就能把他的肉身毀了,真是可惜……三十六計,逃爲上計,易天行如今還沒有勇氣和一個大菩薩單挑。

    高天之上,驟現兩道白色尾流,劃破碧空,直往西面而去。

    而兩道白色尾流之后,一團融融佛光霎時消失無蹤,下一刻,便緊緊綴上了那兩道白流。

    隔了很久,一個米琪書包緩緩從天上飄了下來,落在省城旁的山中。

    大勢至菩薩神通太大,易天行揪著易朱,嘗試了幾次想沖進省城的范圍,卻都被對方搶先一步辯出軌迹,攔在了前頭。

    易天行咬咬牙,身形一轉,腳底天火猛噴,干脆往遠方飛去,不知飛了多久,狠狠地扎進云層里,然后破云而出,落在地面上一處僻靜的山谷里。

    腳掌觸地,震起滿地灰塵,深深雙洞突現。

    這山谷四周一片安靜,各式樹木由山腳而上變幻著不同的顔色,樹木的葉子形狀也各有不同。極高山上,白雪覆頭,山腰中隱有蒼鷹翔于其間,盤旋而上,應該是在省西某處山中。

    易天行靜靜說道:“呆會兒小心一點。”

    易朱雙手抱著金棍,憨憨地點點頭。

    不過說了一句話,山谷里一陣風起,大勢至菩薩緩緩落在山谷之中。

    菩薩雙腳觸地,無風無塵,大地卻無由大動,萬年未留人迹的山中老林地,緩緩地伏起,平息,翻出里面的新鮮泥土來,很怪異的是,泥土里的蚯蚓蟲類,似乎感覺不到這股非人間所有的震動,隨著泥土的翻動,仍然像平素那般自在地拱動著,在泥間歡騰著。

    大地之動漸漸向上,高山密林亦有感應,林梢無由被風拂動,由青而黃向山上延展的林葉之色也隨之而變,青浪金濤,漸觸白雪之頂,十分美麗……就像是一幅抽像的油畫一般。

    大勢至菩薩雙手合什,肉身上還能感覺到嚴重受損的氣息,面上卻沒有一絲戾氣,而是緩緩向易天行二人走了過來,合什一禮,輕聲道:“童子如今有大勇。”

    易天行將金棍生生砸進岩石里,咪眼看他:“不是大勇,只是想著菩薩慈悲,我與你又無仇無怨,菩薩定不會傷我。”

    大勢至菩薩的雙手仍然緩緩合著,卻緩緩擡頭,雙目里帶著悲天憫人的氣息,望向那亘古不變的天穹。

    這是易天行第一次看見大勢至菩薩,在以往兩年里,他對這位菩薩有過各種各樣的猜測,心底更是害怕,但不知爲何,今日見著“活的”之后,原本的緊張在一瞬之間褪去,所以他才可以冷靜對待。

    大勢至菩薩緩緩垂下頭,看著易天行身邊那個只穿著小內褲的小胖子,面上溫和一笑,說道:“鵬兒可願隨我回淨土修行?”

    “不願,這種事情你應該問監護人。”

    易天行冷冷看著他。

    “你跟著我們爺倆來這兒做什麽?”易天行問了一個看似愚蠢,其實不然的問題。

    果然,大勢至菩薩皺眉想了良久,才輕聲應道:“是啊,他也回去了,與大聖的賭我不敢賭……我爲什麽要隨著你們到這里來呢?爲什麽你們要回家,我卻不讓你們回呢?”

    易天行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這世界上太過聰明絕頂的人,最后往往都容易變成瘋子,比如梵高,比如尼采……難道這大勢至菩薩肉身被砸的太慘,腦子被砸壞了?……難道大勢至菩薩變成歐陽峰?

    小易同志正在想好事,大勢至菩薩已然微笑走近了一步,輕聲道:“跟著你們來,是想讓你們隨我去淨土一趟。”

    易天行瞳孔微縮,雙手緊握金棍,心道這厮殺不了葉相,便準備抓人質,咋搞的跟哈馬斯一樣了。

    說話間,大勢至菩薩又踏了一步,便此時,金光一閃,易朱怪叫一聲,金棍橫打,便朝著大勢至菩薩要踏往地面的腳跟上打去!

    父子倆心意相通,當小易朱出棍之時,易天行已然單臂舉棍,直對大勢至菩薩的面門。

    金光暴長!棍尖直打大勢至菩薩的鼻尖。

    他們知道,大勢至菩薩的這一步不簡單,落地之后,天地六動中的形三動,便要襲了過來,所以他們選擇毫無征兆的搶先出手。

    佛光一現,大勢至菩薩身周光團複起,生生挨了這兩下金棍。

    轟的兩聲巨響幾乎不分先后的響起,將菩薩震出數米遠去。

    光團里的菩薩面上現出微微訝異,似乎沒有料到他們爺倆的境界已經修行到如此地步。

    菩薩正氣甯神,口中輕輕誦道:“我本因地,以念佛心,入無生忍;今于此界,攝念佛人,歸于淨土。”

    隨著佛經輕誦,道道若有若無的光芒從菩薩的身上散了出來,籠住了易天行父子二人,瞬間令他們無法動彈。

    大勢至菩薩又名無邊光熾身菩薩,因爲誰見到這菩薩一毛孔的光明,就可像見到十方諸佛如來的清淨微妙光明一樣。

    此時易天行的眼中,便是無邊的清淨微妙之光,有如身處佛境。

    安樂祥和,絕無刀兵之念。

    光芒大作,內里易天行與易朱盤膝坐著,一左一右,一大一小,眉頭微蹙,似乎在抵抗著什麽。

    光芒之外數米處,大勢至菩薩正閉目不停念誦經文,道道清淨光自他身上毛孔里散出,不停補充著光芒。

    此時易天行的心頭一陣惘然,似乎這清淨光里有自己追尋的事物,只覺身子漸漸輕了起來,便欲隨這光芒而去。

    而小易朱卻是眉梢亂動,面上顯出十分不耐之色,小屁股已經漸漸離開了地面。

    易朱乃純淨能量之體,所以最易被經文感召,小家夥雖然聽不明白那和尚在念什麽,但感覺渾身上下暖融融的十分舒服,似乎就此隨光芒而去,也不是件什麽壞事。

    “星斗燦爛,光芒如真。”

    感覺著孩子漸漸離開自己的身邊,一股從身體最深處浮現出的撕裂感,頓時讓易天行從佛光的清靜微妙平和之境中醒了過來。他雙目一睜,暴芒大射,強行催動道訣,生生用火元去灼自己腹內那枚漸趨平靜的菩提心。

    這菩薩太厲害了,居然用一道光,便能讓人止了打架的念頭,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不過如是。

    易天行不敢用佛宗法門,在菩薩面前用佛法,這和莫殺在自己面前玩天火一樣,是很白目的選擇。菩提心被天火煉著,那種無比的生命燃燒的氣息,讓他逐漸從菩薩清靜光里脫神而出。

    仍是盤膝坐著,易天行眼中戾氣大作,手中金光煌煌而出。

    “啪!”的一聲,金棍破天橫打!

    大勢至菩薩雙手合什,雙目微閉,不曾移動分毫,身上清靜光悠悠而出。

    這金棍……卻猛然擊打在了菩薩的身后。

    轟隆隆的巨響,山谷里背后那片山崖被這驚天一棍擊的粉碎,無數山石從高崖之上沖了下來,聲勢驚人,瞬息間淹沒了青黃相雜的秋林。

    大勢至菩薩姿式未變,卻是向后退了一步。

    一步出,天地動,大地逆向而動。無數山石從他的后腳處平空拔起,生生壘作了一處高台,與山上落下的巨石撞擊在了一起,卻沒有發出任何響聲。

    易天行眼看著這一切,心中涼了半截。

    菩薩太厲害了,自己不夠他打。

    小易朱此時還在清靜光里緩緩往天上飄著,臉蛋微紅,嘴唇若朱,眉尖間或一聳,似乎十分惬意安樂,還時不時咂巴咂巴小嘴……看著十分可愛。

    易天行卻沒覺著有什麽可愛,心里十分焦急,如果小易朱真地被清靜光攝上天界,進入淨土,自己咋個辦?蕾蕾那里咋個交待?

    他沒來得及考慮自己的生死問題。

    “出!”

    三台七星斗法中的召朱雀一訣被易天行強行催動菩提心施了出來。

    隨著一聲狂嚎,一道天火從易天行的口中噴湧而出,如同閃耀著金紅之光的瀑布一般,直沖天空!

    此時正是日在正空,卻也被這天火瀑布奪去了所有亮澤。

    而彌漫在山谷里的清靜微光,卻是絲毫不受影響,仍然是淡淡地,柔柔地存在著,縱使天火豔于前,也不覺得變得黯淡了。

    然后天火上沖,直撲小易朱的肉臀兒,神識一觸,小家夥終于醒了過來。

    他揉揉自己的眼睛,就像是剛睡醒那般,有些迷糊問道:“天亮了嗎?”

    無上清淨微妙光里的大神通讓易天行無暇說什麽,只是閉目盤膝,蓮花坐于地,雙手搭于膝前,體內三台七星斗法疾運,道道天火,自他的口中噴出,而小易朱便在那天火瀑布里洗浴著。

    菩提心被天火燒著,淡淡的青色被燒得久了,竟似被鍍上了一層金色。

    易朱也終于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情,盤膝坐于易天行頭頂的天火瀑布中,口中輕聲念著什麽,念得有些含糊不清,若有人仔細去聽,只怕會聽到一句諸如三清快來救我之類的孩子話。

    易天行忽然感覺身周肌膚有些清涼之感,頓時明白過來,是斌苦和尚先前滴的露水在起作用。

    清涼之感由他肌膚上的每一處毛孔里滲了進去,迅即直抵他腹內的菩提心。

    原本已經被鍍了一層金光的菩提心,受這露水一澆,頓時蓬然而動,搖晃著大放光明!

    菩提心光芒一綻,頓時從他體內直射而出,將他的肉身耀得通通透透,清清楚楚,直可看見里面的內髒器官,看著恐怖無比。

    然后菩提心慈光滲出,卻有莊嚴之息,霎時間,將大勢至菩薩的清靜微妙光的提攝之力抵銷了許多。

    “原來如此。”

    大勢至菩薩微微睜開雙眼,看著閉目盤膝坐于地的易天行透明的身體,看著里面那枚透著莊嚴氣息的金青菩提心。

    大勢至菩薩明白了什麽,臉上卻是複現出一種似堅毅又似別種情緒的表情來。

    “往生淨土,應持無常觀。”

    菩薩輕輕念著,他的身體也緩緩發生著變化,清靜微妙光中,僧衣漸漸變長,上半身成了一廣袖古衣,下身成一垂膝長裙,胸前璎珞相飾,腳下踏一青青蓮台。

    菩薩的肘以某種奇妙的角度懸在腰側,雙手自然相交,不再合什,右手挂一朵蓮花雷,點化衆生超度苦海,左手平攤向上,以承天澤。

    一尊小巧的寶瓶,驟然出現在菩薩的頭頂镂空寶冠中,光毫渾然,玲珑剔透,色澤潤美。

    此乃大勢至菩薩真身寶像!

    易天行雙目緊閉不能視,卻能清楚感受到場間發生的任何事情。

    菩薩現寶像?他在心里咒罵著大勢至,爲了抓自己爺倆上淨土,這家夥居然連佛祖定下的規矩也不管了。

    轉而一想,佛祖只怕也是被這家夥……的,他還會顧忌什麽?

    想到此節,本來就涼了半截的心,頓時全數落入了冰窖中。

    他還不明白自己體內的菩提心發生了什麽變化,只是感覺到自己的真元無比充盈,對于境界的理解,似乎又上了一個層次。

    緩緩睜開雙眼,他毫無表情,毫無畏懼(至少是表面上)盯著大勢至菩薩的真身寶像,冷冷道:“我又不是菩薩,你何苦抓我去淨土?”

    菩薩不言不語,頭頂镂空寶冠里的小瓶驟然間瓶口一開。

    山谷頂上緩緩飄浮的白云驟然一窒,竟被吸地往瓶口里來了!

    同一時,山谷間狂風大作,無數枝葉隨風而至,被吸入寶瓶不見!

    好強的吸力,那寶瓶的瓶口就像是一個黑洞一樣,不停吸噬著身周的一切事物!

    易天行身子被這巨大的吸力吸的往前一傾,險些跌倒,砰地一聲將金棍插入山體之中,暴喝一聲:“長!”

    金棍前端驟然伸到數公里,深深扎進了地殼深處,也只有這般,才勉強穩住了他的身形,縱使如此,強大的吸力仍然將他的身體與金棍緊緊地壓在一起,他的身體咯吱微響,似乎都快被壓扁了。

    小易朱手中也拿著根棍,卻是傻乎乎地橫在膝前,忽然覺得面前空氣驟然一空,整個人便往大勢至菩薩頭頂的寶瓶口飛去!

    “操!”易天行一聲悶哼,手臂疾出,抓住小家夥的腳,死死捏著,不肯放手。

    山谷里狂風不停,以大勢至頭頂寶瓶瓶口爲中心,形成了一個大大的氣流漩渦,任何靠近這個漩渦的事物,都被無上的威力吸入其中。

    易天行二人正沖漩渦中心之旁,所受吸力更是大的無法形容。

    易天行感覺自己的肋骨已經快要被面前的金棍壓碎了,易朱感覺自己的腳踝骨快要被老爹捏碎了,胖胖的小身子在空氣中往前橫傾著,頭發直沖大勢至菩薩頭頂的寶瓶,一想到呆會兒自己胖胖的身體要被關進那小小的瓶子,小家夥不由嚇得哇哇亂叫。

    “別叫了。”易天行本想安慰他,卻被狂風將自己的話語吹的不知去了何處。

    大勢至菩薩雙目緊閉,口中不停念誦著。

    山谷間的勁風不停刮著。

    易天行先前口中噴出的天火被全然收進了寶瓶,那瓶子卻沒有一點破損,看來耐火性能極好。

    他運起全身體氣,每一絲肌肉都暴發出最大可能限度的能力,猛然一抓,生生將小易朱從紊亂的氣流中抓了回來……爺倆可憐兮兮地抱著金棍不敢放手。

    寶瓶口的吸力越來越大了,金棍縱然插入地殼之中數公里,卻依然不停顫抖著。

    棍子與岩地接觸的那處被這顫抖震出了一個口子,緩緩地向前移動著,向寶瓶口的方向移動著。

    易天行知道,這不是辦法……這樣移動,終有一時,像樹袋熊一樣趴在金棍上的自己爺倆總會被吸入那個寶瓶之中,然后被帶到淨土去受罪。

    小易朱的頭發被風吸著亂刮著,他的頭發比易天行的長,中間夾著那根天雪衲煉化的銀發。

    發絲在易天行的臉上拂著,亂了他的心,他不舍得讓小家夥面對任何危險。

    他看了小家夥一眼,從他的手上搶下來了另一半金棍,湊到他耳邊輕輕說了聲:“呆會兒快逃。”

    小易朱黑幽幽的大眼睛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害怕,不知道爹想做什麽。

    易天行的手指輕輕松開了在風中顫抖著的金棍。

    他飛了起來,手中金棍一搖,頓時變長變粗,變成猙獰的弑神凶器……山谷里一聲響徹天地的暴喝!

    借寶瓶之吸力,易天行飛入氣漩之中,金棍自天而下,瞬息間到了大勢至菩薩的頭頂,隨著一聲一往直前的暴喝,比千年古樹更粗的金棍,挾著天地之威,狂戾地一棒劈下!

    那一瞬間,易天行體內的菩提心驟然漲大,青色菩提心本體,硬生生將外面鍍著的金光掙破!

    被寶瓶吸的沒有一絲云彩的碧空之上,驟然出現一片微白之色,像是一道線,是金棍之尖生生擠走了大氣層里的空氣!

    這是易天行決心最強,最不顧忌后果的一棍!

    這是易天行三年以來最強的一擊!

    棍尖砸下!

    大勢至菩薩在棍風及體之時,猛然睜開雙目,目中清光印在易天行的眉心。

    易天行心神如常,不動如天。

    棍落。

    花開。

    大勢至菩薩輕輕舉起右手,右手青色蓮花蕾微放清光。

    棍尖落在蓮花蕾之上!

    蓮花蕾蕾片片綻放,一片一片柔柔依附在金棍之上,萬千蓮瓣,似乎生生不息,每一片附棍,便消去金棍一力,而這蓮花似乎永遠綻放不停!

    便是一瞬間,一彈指。

    挾天地之威而降的金棍,便被這柔弱到了極點的青青蓮花蕾消解了!

    易天行悶哼一聲,身體僵在氣漩之中,棍尖與蓮花相抵,無法動彈,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噴到金棍之上,無由火起。

    大勢至菩薩無一絲表情的臉上終于現出一絲血紅之色,右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寶瓶口依然在永無止歇的吸噬著氣漩里的一切。

    易天行的驚天一棒與菩薩右手蓮花一觸,也不過是片刻時光。

    他的身體驟然被氣漩吸向寶瓶口中!

    “爹!”

    趴在十幾米外金棍上的小易朱暴睜雙目,目中盡是血紅戾色,狂吼著。

    狂風飛石中,他雙腿纏著金棍,他盤了雙膝,他攤了雙手。

    他開始用自己平日里最不屑一顧的道訣。

    用人間的道訣來對抗天上的菩薩!

    “星斗燦爛,光芒如真!”

    小家夥在心里反複疾速吟誦著,他不可能口誦,因爲時間來不及,易天行的身體已經慘慘向寶瓶口飛去,右手無力持著金棍,明顯已經無力了。

    舌抵上颚,真經符文在小家夥的腦海里響起。

    召朱雀之法疾出!

    易天行初窺大道之時,曾經在省城大學的操場上召過真朱雀,便是如今的鳥兒子小易朱。

    如今山谷之中,小易朱要逆行此法!

    這一對奇怪的父子一體雙生,本身的感應是天上人間最奇妙的存在。

    召朱雀之法一出,易天行心中自有感應,在氣漩之中驟然停止了前行,雙瞳中金光大作。

    “回來!”

    小易朱胖乎乎的手指並指一伸,遙遙指著氣漩中的老爹,聲音中不盡惶急恐懼。

    寶瓶乃大勢至菩薩寶器,威能何其恐怖,然而易朱逆行召朱雀之法,威力亦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強大!

    兩股巨大的力量拉扯著氣漩正中的易天行。

    一方是寶瓶口的吸力,一方是小易朱道訣的召喚之力。

    易天行于氣漩之中盤腿,撫膝,也開始緩緩念起三台七星斗法來。

    拉扯之力越來越大。

    易天行仍然是緩緩地向寶瓶口處移動,而易朱盤腿絞著的金棍也緩緩往寶瓶口處移去。

    小易朱靈動的黑瞳中忽然閃過一絲非人類所能有的戾氣。

    易天行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金紅之色。

    兩道天火,同時從他們的身上噴湧而出,在強大的氣漩里依然不偏不倚地找到對方,在山谷上空轟然撞到了一處。

    沒有人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連老猴事后也無法解釋。

    天火如金如赤,撞在一處,激起滿天火花,只是這火……卻變了顔色,不再是像征著溫度的或金或赤或熾白。

    這火,只是火,血一般的火,大紅之火,其色無比正殷。

    滿天紅火之中,易天行雙瞳金光一現,一聲暴喝,複現戰力,金棍橫打寶瓶。

    大勢至菩薩青蓮又綻,生生將他逼退。

    易天行在氣漩之中不知如何,竟退了出來,退到小易朱的頭頂之上,正應了道訣里召朱雀的姿式。

    他靈台偶有一動,雙手微微合什,一道紅豔豔,絕無雜色的天火苗從他的掌間冒了出來,緩緩向上再向下,合成一道圓融至極,外沿熊熊燃燒的火圈。

    火圈之中,易天行盤膝閉目坐于上,面上氣息缭繞。

    下方,小易朱忽然一聲清嘯……“咕咕!”

    久違了,咕咕。

    兩道極熱極熾的氣息在山谷間平空出現。

    兩道極豔極紅的羽翼從小易朱的后背驟然展出!

    火翼一現,山石俱融。

    這是很詭異的場景,易天行盤膝而坐,渾身包融在紅色的光苗之中,面現慈悲,下方易朱展著巨大無比的火翼輕輕飛翔于下……就像是一尊佛,乘坐于火鳥之上!

    一道磅礴至極的力量,向著大勢至菩薩的真身寶像襲去。

    大勢至菩薩面色一凜,飄飄然退后數步,微微合什,面色數變,似乎在考慮什麽。

    正此時,山谷間忽然傳來人類呼救的聲音。

    幾個旅行者今天正在驢行,忽然間發生山體大動,所以便四處尋找安全出路,不料找著找著,竟找到了“天人交戰”的地方,真是運氣不好。

    這幾個人從山林里走了出來,驟然看見這山谷里的奇異之景,頓時二話不說,干淨利落的砰砰數聲,嚇得昏倒在地,人事不醒。

    大勢至菩薩微微皺眉。

    女人的忍耐力強些,聽的鬼故事也多些,所以有一個年青女子只是傻傻地站著,很不幸地沒有昏過去,很不幸地看清了生著一雙火翅膀的小易朱,嚇得捂著嘴尖叫了起來。

    不過很奇怪的,尖叫之中,這女子除了害怕,更多的倒似乎是擔心。

    “易朱,你是怎麽了?”

    年青女子抖著身子走了過來,看著前面的那個像菩薩一樣的怪人,下意識里伸手到驢包中去摸防狼噴霧劑。

    嗤嗤響聲起。

    不知過了多久,陷于暴走狀態的易氏父子重重摔在了山谷里堅硬的地面上,生生砸出一個大坑,就此昏迷過去。

    等他們醒來的時候,他們身在歸元寺后園之中。

    仍然是在斌苦老和尚的那間禅房里。

    身周沒有大勢至菩薩,沒有火,沒有寶瓶。

    易天行眨眨雙眼,看著蕾蕾微微一笑,下意識便去摸她的手——不料卻發現她的手正被別人摸著。

    易天行定晴一看,只見被蕾蕾牽著手的,是一個年青的女孩子,這女孩子看著有些眼熟,卻怎麽也記不起來是誰。

    年青女子面色慘白,無比驚駭,身體不停抖動,似乎對于剛剛發生的事情還有些驚魂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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