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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呆
見習騎士 | 2015-4-27 03:48:18

簡介:

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可惡的老闆?!

據姊姊的描述,他脾氣古怪、講話刻薄,

成天就只會欺負員工跟病人,

若不是開高薪,有誰能忍受他的霸道,

只是,看老姊急於逃難的要她去代班,

她怎麼有種被設計的感覺?然而……

高大魁梧的男人,大清早趴在地上擦地,

還不準人踏入,這是什麼怪毛病?

一見面就抓她檢查口腔,有沒有搞錯?

最令人意外的是……

潔癖變態魔居然怕甜食?!真是天助!

終於讓她找到替姊復仇的方法,

可沒想到,才被揭穿她的甜味整人計畫,

下一秒她的房子就被燒了……


第一章

  袁格霄先生還真是個混蛋!

  才剛畢業的桑意約才拎著背包,幾天風塵僕僕坐車、轉車、上山、迷路,來拜訪在外地工作的姊姊,準備好好度個假,享受姊姊以前在電話中闡述的山明水秀好風光。

  可是事情卻不怎麼如意,打從她來的第一天,進到姊姊的公寓,背包還沒放下、人還沒坐穩,就開始聽姊姊一臉愁容抱怨工作診所的牙醫老闆,講沒兩句話,眼淚便開始狂飆。

  一開始,她傻了半天,才手忙腳亂地安慰起姊姊,並且企圖從哽咽啜泣的指控拼湊出她淚流滿面的真相。

  可是幾天下來,她驚訝地發現,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可惡的老闆。

  而姊姊的生活也不像她電話裡說得那樣愜意。

  姊姊從去年大學畢業後,便獨自到這個人口稀少的半山區小城鎮,既不熱鬧也不好玩,什麼都不太方便,為得就是那份高薪工作。

  每次姊姊打電話給她,都是月底領薪水的時候,她總會興高采烈的跟她報備,說鎮上的人們有多和藹可親,空氣很新鮮、風景很美麗,她也就一直以為姊姊過得很好。

  沒想到,她錯了,錯得太離譜了。

  「嗚嗚嗚……」

  「好了啦!姊姊妳別哭了。」桑意約看著傷心欲絕的姊姊,一股熊熊怒火再度在心中爆裂開來,她一面遞上面紙,一面安撫著她。「像妳們醫生那種混蛋,妳就別理他了。」

  根據姊姊幾日訴苦的描述,那位診所牙醫簡直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惡魔。

  不但脾氣古怪冷酷,而且講話尖酸刻薄,成天就只知道欺負員工跟病人,絲毫沒有一點學醫之人該有的風範。

  若不是開了高薪找人,恐怕世上沒幾個人能忍受他愚蠢霸道的個性。

  「他根本一點面子也不留給我……嗚……也沒看到那麼多病人在,他竟然還……還當著大家的面罵我是笨蛋!嗚……鎮上就這麼幾個人,要我怎麼還有臉繼續在這裡待下去。」說著說著桑蕙敏眼淚又掉了下來。

  「不要哭嘛。」桑意約撫著姊姊的背,努力提出建議。「你們醫生這麼壞,講話那麼尖酸刻薄,妳就換個工作吧。」

  「可是他薪水給好多……嗚。」如果不是為了高薪,誰能忍受他那種爛脾氣啊!桑蕙敏哭著想。

  「但妳做得這麼痛苦,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吧!」像這種精神虐待,長期下來不知到能不能告到法院要求賠償。

  「我也想走,可是我一想到我走了,錢會給別人賺去……我、我就沒辦法放手。」桑蕙敏愛錢的個性絕對是她忍受的原因。

  「唉。」姊妹當了二十幾年,桑意約怎麼會不瞭解這點,所以也跟著陷入苦惱。「那怎麼辦?」

  「其實……」那雙亮著淚光的眼睛閃過一絲狡猾的光芒,桑蕙敏很快的又恢復哀怨的表情開口。「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猶不知大難臨頭的桑意約,很熱切地跟著附和。

  「妳代替我去上班。」桑蕙敏看著她,乞求地開口。

  「我?!」桑意約差點從沙發跳起來。「妳開什麼玩笑?我才不要!」

  「拜託啦!我急著要離職,可是一時除了妳也找不到其他人選,妳以前不是有在朋友家的牙科診所幫忙過嗎?妳一定能處理的得心應手,而且這樣我也才能放心離開。」桑蕙敏拉著妹妹,懇求著。

  「離職?妳要去哪裡?」桑意約忽然有種糟糕的感覺,好像被陷害了。

  「以前高中學長家的公司最近要在日本設廠,因為我會講日文,所以他希望我能過去幫忙。」

  「日本?!妳怎麼不早講!」原來姊姊沒事叫她過來玩,還天天哭得呼天搶地,是早有預謀的。桑意約恍然大悟。

  「我本來還在考慮,可是今天醫生的行為實在太過分了,居然當著病人的面罵我笨!所以我當場就決定要離職。」吃定妹妹的好脾氣,桑蕙敏一面替自己的陰謀辯解,一面苦苦拜託著。「學長說,他希望我下星期就能先到臺北的總公司跟其他人一起受訓一個月,可是我臨時走人,診所那裡不好交代,所以妳先幫我過去擋一陣子好不好?等醫生找到新的助理,妳就可以離開了。拜託啦!」

  「怎麼繞這麼大的圈子?」桑意約愣了半晌,才嘆了口氣。「唉,妳一開始直說就好了嘛。」

  看姊姊急於逃離苦難的模樣,桑意約雖然有被設計的感覺,卻還是忍不住心軟了。

  誰叫她只有一個姊姊。

  況且一切還不是定局,說不定那個惡魔醫生根本不會讓她代班,也說不定他根本不會讓姊姊離職……

  看妹妹沒有反對,桑蕙敏高興地拉住她的手。

  「那妳是答應了嘍!」

  桑意約沮喪地看著她。

  「不然還能怎麼辦?」

  ※  ※  ※  ※  ※  ※  ※  ※

  光明牙醫診所。

  時間已經是夜晚九點半,診所剛掛上「休息」的牌子,裡頭安安靜靜的,只剩下醫生和助理做著善後工作。

  而這份安靜,就在桑蕙敏要離開前被打破了。

  重重的打破了--

  「什麼?!妳要離職!」一聲如雷的吼聲,從一名穿著白色醫師袍的男子口中發出。

  這名口吻火爆的男子非常高,大約有一百八十五公分,然而挺拔高大的身材已經讓人很有壓迫感,偏偏剛毅面容上那冷凜嚴肅的線條,像是微微一繃就能把小孩嚇得哭爹喊娘,而此刻透露出的隱隱殺氣,更令人心驚膽顫。

  「是的,袁醫生。」桑蕙敏彷彿做錯了事的小孩,低頭乖乖認錯。

  「妳再說一次,妳要離職!」仍舊不可置信的嗓音再度揚高,那雙陰黑銳利的深邃黑眸跳動著火焰。

  「我要離職了。」真是太感謝學長了,此刻她才覺得,能離開這裡真是畢生最幸福的一件事啊!桑蕙敏心裡默想著。

  「妳對薪水不滿意?」袁格霄一雙懾人的關公眉微微挑起,手裡還拿著抹布,雙手環胸,表情不善地睥睨著眼前的助理。

  「沒有。」桑蕙敏搖搖頭。

  「我加兩千塊!」完全不在乎對方說話的內容,袁格霄瞇起英銳的眸子,思量半晌,二話不說就加了薪。

  開玩笑,她怎麼能走!放眼月光鎮,他還找不到第二個人可以當他的助理而不被他嚇哭。

  真搞不懂,他也不過是高大了點,嗓門粗了點,講起話來直接了點,怎麼鎮民就個個拿他當瘟神看待。

  來看個牙齒,哪個不是愁眉苦臉的進來,淚流滿面的離開?而且他相信,要不是鎮上沒有第二家牙醫診所,恐怕沒人敢來看病。

  「袁醫生,我……」桑蕙敏才想解釋,就被打斷。

  「三千!」看她仍有遲疑,袁格霄當場加價。

  「袁醫生……」別再加了!桑蕙敏在內心嘶喊著,繼續加下去,她恐怕又要被錢打動了。

  「妳這樣隨便就說就走,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看她去意甚堅,袁格霄眉心緊蹙,渾厚的嗓音幾乎要讓桌上的水杯震動了,不過話語的內容隱隱有些不對勁的曖昧。

  「妳一走,診所怎麼辦?病人怎麼辦?我怎麼辦?」

  「袁醫生,我……」

  「妳什麼都不用說了,薪水加四千。」他不給她機會反駁,說完就蹲下身開始擦地板,做他一天中最喜歡的工作。

  「袁醫生!」

  看著那個挺拔的身影賣力的在地上擦抹,桑蕙敏凝聚勇氣,索性一口氣說完。

  「我已經找到新工作了,明天就要上臺北,過陣子我就會去日本工作,診所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找了我妹妹來代替我做這份工作,她會暫時做到你找到新助理為止。」

  「妳妹妹?」一聽到有人會來代班,袁格霄停下手邊的動作,�起英俊但有點可怕的臉龐,瞇起黑眸等她繼續把話說完。

  「對。」看他態度軟化,桑蕙敏連忙點頭。

  「嗯。」袁格霄點點頭,沈吟半晌。

  他之所以拒絕她辭職,也不過是因為他名聲太壞,找不到助理,現在既然有人來代班,他也就很爽快的不堅持,不過總是要確認一下來人的素質。

  「她有經驗嗎?」

  「她以前在牙醫診所待過,當然有。」

  「她比妳聰明嗎?」

  妹妹從小成績就比她好,這點不容置疑。

  「沒錯!」桑蕙敏點點頭。

  「她比妳勤勞嗎?」袁格霄又問。

  勤勞?也算啦!意約有時候為了看重播的日劇還會調鬧鐘在半夜爬起來。

  「是的。」她再度點頭

  「她也比妳能幹嗎?」他眉頭總算有些舒展了。

  能幹?意約很會煮菜、做點心,應該算能幹吧。

  「當然!」她毫不猶豫的贊同。

  「那我以前請妳幹麻?」袁格霄瞪了她一眼,低頭繼續擦地板,一面吩咐。「叫妳妹妹明天準時上班。」

  ※  ※  ※  ※  ※  ※  ※  ※

  沒想到姊姊的惡魔老闆居然會二話不說的答應讓她代替姊姊上班,桑意約這下感到頭大了。

  她從來沒有全職的工作經驗。

  雖然大學時代在社團很活躍,處理過很多麻煩的事務,也去朋友家的牙醫診所幫過忙,可是也沒有正式的工作經驗。

  而且當她聽完姊姊所交代的工作內容,心裡更加無奈了。

  「妳說早上八點半先去掃地、擦地、洗廁所,接著忙得跟瘋子一樣、三不五時被罵成豬頭,中午五十分鐘吃飯休息,然後繼續忙、繼續被罵?直到九點半掃地下班?」桑意約一面重複著,表情顯得很不可思議。「然後這樣不停被折磨下來,一個月的薪水才四萬?」

  「意約,四萬很多耶!」

  桑蕙敏非常體諒妹妹才剛畢業,踏入社會,不懂民間疾苦,對外面的世界一點都不瞭解,耐心地解釋給她聽。

  「現在景氣雖然復蘇,可是一個大學學歷出來的學生能找到工作已經不容易了,就算考上銀行職員,薪水也才兩、三萬,一點保障都沒有,這個工作四萬多已經算天價了。」

  「話是沒錯,可是妳說他有嚴重潔癖。」光聽這點,她已經有預感會跟這個袁醫生處不來。

  她的個性向來大而化之,別說愛乾淨,要保持整齊都要大費心思,怎麼可能會好過呢?

  「其實袁醫生的潔癖也不算嚴重啦!因為他是……」桑蕙敏期期艾艾的講得心虛。「選擇性潔癖啦!對對,他只對自己有潔癖而已。」

  「姊,妳講得這麼心虛,妳是騙人的吧?」看姊姊吞吞吐吐的樣子,桑意約實在沒信心。

  「我……」桑蕙敏有點尷尬,很快的乾笑帶過。「沒關係,其實我們醫生真的只是嗓門大的紙老虎,如果妳真的不習慣,那妳做幾天就跟他辭職吧!他拿妳沒辦法的,總不能扣留妳吧?」

  「不過……」

  「拜託啦!而且診所的工作不辛苦,只是掛號、輸入病例,剩下的妳都會了,真的很容易啦!」

  工作是真的不難,難的是要應付袁醫生的爛脾氣。桑蕙敏在心裡偷偷加注,一面安撫著。

  「而且我筆記已經替妳寫得好好的,妳有什麼問題看筆記就懂了,還有,袁醫生的表弟也會在那裡幫忙,所以妳真的不用擔心,沒有妳想像中的困難。」

  「我沒有擔心啊!」桑意約嘆了口氣。「我只是不想被罵。」

  「袁醫生其實不會隨便生氣的啦!」桑蕙敏心虛地說。「真的!只要妳不惹他生氣就好了。」

  ※  ※  ※  ※  ※  ※  ※  ※

  上班第一日,晨,天氣晴,無雲,有風。

  感想:袁醫生是個怪人。

  一大早,桑意約帶著姊姊心虛中帶著歉意的祝福接下這份工作後,儘管為難,卻也很認命的在早上八點半準時出現在光明牙醫診所前。

  陽光才初初露臉,診所的鐵門已經拉開,光潔明亮的正門口還掛著「休息中」的牌子。

  剛吃完早餐,桑意約一手拿著還沒喝完的豆漿,一手拿出姊姊交給她的鑰匙打開了正門,一陣清清亮亮的爽脆鈴聲響起,前腳才踏進去,一聲陽剛、粗野的咆哮隨之爆出。

  「出去!」

  連人影都沒看到,桑意約愣了愣,十分困惑,正要踏出第二步,同樣的吼聲再度響起。

  「我叫妳出去!」

  只見一個趴在地上的壯碩身子突然從某個角落探出來,一張眉心緊皺、面色鐵青的俊朗面容映入桑意約的眸中。

  被嚇了一跳,桑意約轉身就退出門外,毫不戀棧,只不過站在騎樓下,心裡開始困惑。

  這個人是誰啊?這麼凶,不會是歹徒吧!

  不過……他穿著白襯衫耶,歹徒有這麼敬業還穿正式服裝上班的嗎?

  唉!看樣子應該就是姊姊那個火爆脾氣的老闆吧?桑意約咬著吸管,漂亮圓潤的黑眸開始無聊地溜來溜去。

  反正不進去就不進去,她又不是很在意,最好這輩子都不要進去。桑意約索性在騎樓的長椅坐下,慢條斯理地欣賞起風景。

  從都市搬到半山區的小鎮,最顯著的就是空氣變得很清新。

  她幾乎不需要時間適應,馬上就愛上這個民風純樸、風景優美的好地方,而且由於地處半山腰,即便是夏天,也帶著微風。

  微風潮濕,卻不悶熱。

  太陽下山後,風轉而清爽微涼,沒有汙染的天空閃閃點綴著明亮的星子,入夜寂靜得只剩下滿地的月光和蟬鳴。

  這些大自然的景致,對在大臺北盆地住慣了的都市人來說,不止是度假聖地,而是天堂了。

  想想,無論這份從天而降的工作將會有多悲情,至少她都賺到一個不錯的居住環境。桑意約自我安慰地想著。

  大約十分鐘後,診所的玻璃門終於再度被推開。

  她回過頭,只見那個穿著襯衫和西裝褲的高大男人走了出來,臉上的怒氣是消失了,不過臉色還是鬱著一層陰森。

  「早安。」桑意約站起身打招呼,算是禮貌。

  不過她的禮貌卻沒得到友善的回應。

  「嗯。」袁格霄淡淡打量過眼前身高只及自己肩頭的年輕女孩子。

  她長得和她姊姊並不十分相似,跟桑蕙敏的文靜清秀相比,她顯得不太安分,彷彿腦中隨時轉著古怪的主意。

  那張小小、白淨的臉蛋上,黑白分明的燦亮明眸顯得精靈有神,挺直小巧的鼻樑下,是形狀美好、彷彿總帶著笑意的小嘴,說話的時候,臉頰上會出現小小的梨窩。

  總體而言,算是很順眼。袁格霄在心裡隨意下了結論。

  他摸摸口袋,掏出煙和打火機,一雙深邃、太過銳利的黑眸微微瞇著,眼角有淺淺、迷人的紋路,他燃起煙,視線看向不知名的遠方,默默抽了幾口,突然開口。

  「天氣不錯。」

  「嗄?」他在跟她講話嗎?桑意約困惑地思索幾秒,順著亂答。「最高氣溫28度。」

  「叫什麼?」似乎完全不在乎她的答案,袁格霄把煙挪開嘴邊,視線落在遠方,問道。

  「桑意約。」她乖乖回答。

  銳眸掃了過來,袁格霄似乎覺得她的答覆很有趣,挑了下眉,才慢條斯理的轉回去。

  「我說路口那只狗在叫什麼。」

  「嗄?」

  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果然看到一隻小花狗正對著電線杆亂吠,只是……這個人講話跟思考邏輯未免也太跳躍了吧!桑意約有點傻眼。

  隨後,只見他�起手腕,低頭看了下表,淡淡宣佈,「還有五分鐘。」

  這次桑意約打死也不回話了,反正他也不在乎她講話的內容,而她也聽不懂他開口的重點。

  只不過,什麼東西還有五分鐘?

  她咬著吸管想了想,再看了看身旁這個堪稱兇神惡煞的高大男人,心中有個不太妙又太超現實的想法。

  這個人該不會是恐怖份子吧!五分鐘是指炸彈還有五分鐘即將引爆嗎?

  「看什麼看?」彷彿看穿她的瞎猜,兩道頗具威勢的關公眉蹙了起來,銳利的黑眸睨著她。「我在等地板乾。」

  「地板乾?」

  「擦地板。」袁格霄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敲煙身,落了幾許煙灰。「這是妳以後每天早上要做的工作,沒乾不準任何人進來。」

  「好。」

  原來剛剛他是在擦地板,所以不準她踏進去?

  只是這麼一個高大魁武的男人,居然沒事會一大清早趴在地上擦地板,這是什麼毛病啊?桑意約有點毛骨悚然的想。

  像這種有潔癖而且會貫徹實行的傢夥,在電視、電影中多半會變成變態殺手,或是下了班去  Fight   Club  專嗜把人打到眼歪嘴斜兼內出血的瘋子。

  她還在出神,那個低沈的嗓音又開口了。

  「妳轉過來。」

  「什麼?」桑意約轉過頭,仰視他。

  「面試。」他再度拋了讓人不解的兩個字。

  「面試?」她不是來代班的嗎?桑意約傻傻地看著他。

  「好,不要動。」這角度不錯,光線也好。他滿意地點點頭,把煙咬在唇上。「嘴巴打開。」

  「嗄?!」這是什麼鬼要求?然而她還來不及反應,下巴倏然被一隻溫熱的大掌扣住。

  天啊!他在幹麻啦!

  動彈不得的桑意約尷尬地想推開他,但他似乎早預知到她的反應,空閒的另一隻手抓住了她。

  「再張大一點。」他皺眉命令著,左右端詳的看了幾秒才放手,手指夾下煙,彈了彈。

  「你幹麻啦?很痛耶!」摀著臉頰,桑意約怒紅了一張臉,對他發出憤怒的指控。

  看她還真是嬌弱的不得了,白晰的臉頰已經出現紅印,但他也不以為意的僅掃了她一眼,便轉身準備進診所,拋下一句冷冷的事實--

  「牙齒真爛。」

第二章

  這家診所的風水是不是有問題?

  早上在門外聊天的時候,只覺得這個袁醫生個性有點古怪,可是一踏進診所後,他可就不只是有點古怪了,根本是暴君上身。

  那張原本就不能算和藹可親的俊臉冷冷緊繃,宛如眾人皆集體欠他債似的。

  那橫眉豎目的模樣,跟「見神殺神、見佛殺佛」的氣勢完全是另一種鬼上身的表現。

  「病歷呢?病歷要順便拿上來啊!妳以為在幹麻?!」活似暴君的怒喝,數不清第幾次在小診所裡響起。

  幾個候診病人坐在長椅上,驚嚇呆滯的�起頭,然後默不作聲的又低回去,彷彿對這樣的情況司空見慣。

  而正在替病患掛號的桑意約臉上毫無懼色,一徑慢吞吞的抓過病歷拿過去。

  其實前幾次被吼,她還會驚慌失措,覺得自己笨手笨腳,甚至他站得太近時,還會被吼得想哭。

  可是當這種唬人把戲在短短幾個小時內,玩到第二十次的時候,她就麻木了。

  「病歷。」她遞上。

  「怎麼這麼慢,妳動作可以再快點嗎?」

  大掌擱在空中半晌才接到病例,眉頭已經開始豎起,掃她一眼,袁格霄咕噥的抽過病歷,顯然不太滿意。

  觀察了一早上,這新助理什麼都好,適應得也不錯,罵也罵不哭、凶也凶不怕,就是動作實在太慢,叫她做個事好像要等到地老天荒。

  「喔。」桑意約淡淡的應了聲。

  袁格霄低頭翻了翻病例,又斜了眼僵直躺在治療椅上的病人。

  「痛多久了?」

  關公眉微微挑起,儘管口罩罩住了大半部的臉,但露出那雙精銳帶著煞氣的眼睛,看起來只有更像銀行搶匪。

  「四、四天了。」病人唯唯諾諾地回答。

  「四天?!你拖了四天?」濃眉挑得更高,他把病例扔在一旁,審視了病人半晌,淡淡表達出「待會你就死定了」的訊息,才從鼻子噴氣。「哼!」

  大掌拉過一旁的診療巾罩在病人臉上,只露出一張嘴,開始看診。

  看看沒自己的事,桑意約才又晃回櫃檯。

  「我表哥很凶吧!」

  一個斯文的嗓音揚起,正是袁醫生的表弟谷京,白白淨淨的他,手裡拿著一本厚厚的商事法,偷偷摸摸地靠過來。

  「他每次一踏進診所就會這樣。」

  「嗯。」桑意約點點頭,十分贊同。「鬼上身現象。」

  她還滿喜歡谷京的,不僅名字好聽、人長得好看,又是非常標準的自來熟,這種人最好相處了。

  而谷京最近正在準備律師考試,在工作時,聽他一面喃喃背頌法律條文、三不五時�起頭湊過來閒聊或指點她工作事宜,她緊張的心情就會放鬆不少。

  「我跟妳講,以前妳姊姊剛來做事,第一天就被我表哥罵哭,妳好像比妳姊姊好多了。」谷京手肘靠在掛號台邊,臉上掛著帥帥的笑。

  「是這樣嗎?」桑意約揚起秀眉,掃過正蹙眉拿工具整治病人的袁格霄,有點不高興了。

  算算姊姊也被他壓榨很久了,或許她應該替姊姊報仇或什麼的,反正她是打零時工,要整他,他也沒辦法吧!

  「妳在生氣啊?」谷京突然開口,瞅著她,雖還是笑咪咪的,深黑的眸子卻閃過一抹有趣的光芒。「是不是想欺負回來?」

  「嗄?!」突然被說中思緒,桑意約嚇了一跳。

  「我表哥不是壞人。」他講得一臉正經、語調無辜,卻明顯不懷好意。「不過……因為他不是壞人,所以很好欺負喔!」

  沒辦法,要考律師執照的人通通都這樣,念書念到走火入魔,就會有點變態的想把內心的痛苦跟大眾分享。

  「好欺負?要怎麼欺負?」桑意約一面整理手中的資料,隨口問著,並沒有很想知道。

  「我表哥是個急性子的人,想要欺負他,就是一切慢慢來。」谷京笑嘻嘻地說。「妳就做得很好啊!妳沒發現他一個早上眉頭都在打結嗎?」

  「你是在損我還是教我?」桑意約亮亮的眸光奇怪地望向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而且你知道我姊以前都被欺負,你怎麼沒教她?」

  「啊?!」能言善道出名的谷京居然被講得啞口無言。「這……因為……」

  「因為你就是共犯吧!」她瞪他一眼。「你以前應該也是在我姊被妳表哥欺負的時候,在旁邊看熱鬧的人吧?」

  「我……」谷京連退三步,覺得百口莫辯,冷汗直流。

  「都一樣。」桑意約用力拿釘書機把檔案釘住,恨恨地掃了他一眼後,下了結論。「一家人都是壞胚子!」

  ※  ※  ※  ※  ※  ※  ※  ※

  被個美女說成壞胚子,讓谷京內心深感受創,於是下午診所還沒關門,他就十分哀怨地回家背書去。

  到了晚上九點,診所終於恢復了冷清,關上門後,桑意約開始做結帳的工作,而潔癖成性的某位男士則消毒完所有看診用具後,對著地板左右巡視。

  看了半天,終於去提了桶水,開始擦地板,表情是眉頭深鎖的,彷彿心事重重,更彷彿想打死那些膽敢在他地板上留下腳印的來往客人。

  桑意約對他那張修羅惡鬼臉不敢認同,慢吞吞的繼續結帳、整理病歷,一面想起某個重要問題。

  「袁醫生,你今天擦了地,我明天早上來還要再擦嗎?」

  袁格霄跪在地上,�頭冷瞪她一眼。

  「妳今天吃飯,明天就不用吃了嗎?還是妳今天拉屎,明天就便秘?」

  「喔。」

  奇怪了,回答就回答,有必要講話這麼沒水準兼沒衛生嗎?桑意約哼了一聲,悶悶地想著,整個診所迅速陷入沈默。

  「�腳。」一路擦到櫃檯邊,袁格霄頭也不�地命令著。

  桑意約連忙跳到旁邊的椅子上縮起腳,儘管心裡嘀咕,卻也不敢違抗這位魁武高大、外帶殺人臉的潔癖狂命令。

  十分鐘後,擦地擦得滿地爬的袁格霄,終於滿意的從地上站起來,光著一雙方才洗過的大腳,十分高興地巡視著自己亮晶晶的領土,咬著未點的煙,彷彿人生至樂莫過於此。

  只不過愉悅的目光一掃到櫃檯邊,正縮腳算帳的桑意約身上,不禁又冷冷地瞇了起來,面目頓時猙獰。

  「妳還沒算完?」

  「還沒。」

  他看了眼牆上的掛鐘,臉色沈了下來。

  「妳手腳怎麼這麼慢?」

  「對啊。」就是這麼慢,怎樣?有本事就把我辭掉啊!脾氣這麼壞,就不信誰願意來接這種工作。桑意約滿腹牢騷地想。

  「快點、快點。」

  袁格霄不耐煩地咬著煙,一面脫下醫師袍,露出了裡頭一件深藍襯衫,服貼在寬闊健碩的胸膛上,單手解扣、卷起袖子,露出了強悍有力的手腕,嘴裡還念念有詞。

  「笨手笨腳的。」

  桑意約�頭瞄見了,覺得很恐怖。那樣的臂膀應該隨便都可以把人捏死吧!

  難怪拔牙這種事對他來說,跟摘豆芽一樣輕鬆自如。

  「還發呆!」看她拖拖拉拉的樣子,袁格霄就一肚子火,一拳重重敲在桌面上。

  「嚇!」桑意約被嚇了一跳,好一會才頗有怨意的回過神,將目光繼續落回手上花花綠綠的鈔票上。

  看她那種鈔票數法,到明天早上都還算不完吧!

  袁格霄煩躁地把她手上的鈔票搶過來,快手快腳地數算起來,修長的手指像音樂家彈琴似地飛舞著,嘴裡還在碎碎念。

  「不過是幾張爛紙,需要摸那麼久嗎?這種東西還要靠電腦?妳國小沒畢業啊!」

  這樣最好,你自己慢慢做。桑意約一點也不介意他的碎碎念,反正她打從開始就不打算在這份工作上得到什麼成就感,鈔票算得慢也不會嫁不出去,有什麼好擔心的?

  然而儘管袁格霄一邊罵人一邊做事,動作還是相當俐落,一眨眼功夫就把鈔票算清、帳目記完,並將桌上的零碎雜物通通收拾好。

  看一旁的桑意約還不知道在想什麼,瞪著一雙圓圓亮亮的大眼睛直看著他做這、做那,遂不高興地瞪眼警告。

  「好了,妳還看!還不趕快收東西?」

  「喔。」

  YA!下班了!桑意約忍住心裡的竊喜,乖乖應了一聲,連忙跑去收拾包包,準備快快樂樂下班去。

  可惜他的下一句話打斷了她的喜悅。

  「好!到我家吃宵夜。」

  「啊?!」這算什麼好?桑意約拉著背包的手懸在半空中,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

  「啊什麼啊?還不出去,要關門啦!」袁格霄不解釋,一徑在後頭趕她。「出去、出去、出去。」

  ※  ※  ※  ※  ※  ※  ※  ※

  桑意約一點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袁家,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聽袁醫生的話,到袁家吃宵夜。

  宵夜有什麼好吃的?

  不過她的疑問還沒厘清,人已經被拉進一棟三層樓高的花園洋房裡,繞來繞去的走了幾圈、幾分鐘,人已經坐在袁家大廳裡。

  「哎呀,兒子啊!哪弄來這麼個白白嫩嫩的漂亮小女孩啊!」

  人還沒在沙發上坐穩,只見一個約五十出頭的豔麗婦人從裡頭走了出來,聽她的稱謂正是袁醫生的媽媽,雖已有些年紀,卻仍風韻尤存,可以想見年輕時必定是傾城的大美人。

  袁母還沒走近,一雙眼睛就釘在桑意約身上,滿臉笑容,一面還提高聲音稱讚個不停。

  「哎呀!這小姐怎麼這麼漂亮啊!我看看、我看看。」袁母親親熱熱地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不住端詳打量,還滿口稱讚著。「真是年輕可愛,皮膚這麼好,像掐得出水一樣,眼睛圓圓亮亮,像星星一樣,別說男人看了要心動,我這老媽媽看了都驚豔呢!還有這小嘴形狀真是漂亮,紅潤紅潤的……咦?我摸摸,這掌心的皮膚這麼細,捏起來這麼軟,這表示命好啊!誰娶到都是十輩子修來的好福氣,將來益夫旺子、富貴無可限量。」

  桑意約一句話都插不了口,就被袁母連珠炮似的稱讚搞得頭昏眼花,覺得自己宛如第四台增高減肥、抗癌防老化,還具有抓蟑螂、打蚊子的健康生機飲食調理機,樣樣都好,從頭到尾找不出缺點,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什麼絕世大美女,閃閃發光的蒞臨現場。

  「胡說八道。」

  袁格霄也不替桑意約解圍,只見怪不怪的隨口潑了盆冷水,整個人懶洋洋地掛在沙發上。

  他豈會不知道老媽在打什麼鬼主意。

  這幾年,他們家四個兄弟各自立業,卻沒一個想成家,花天酒地的花天酒地、忙賺錢的忙賺錢、沒興趣的沒興趣,任憑老媽好說歹說,就是沒人肯好好結個婚、生個孫子給她抱。

  而身為老大的他,從臺北回家鄉小鎮開業後,更是首當其衝成為炮灰。

  尤其今年過了三十歲生日之後,他更是猶如陷入了無間地獄,日日夜夜聽老媽對著他長籲短嘆,然後一聽到哪家有女初長成,就會毫無標準的在他面前胡亂稱讚吹捧。

  連不認識的都可以講得口沫橫飛,現在他活生生帶了個會走路、會講話的女人回家,他豈會不知老媽心裡在想些什麼鬼。

  不過要不是因為那個東西……他才不會做這種帶女人回家的傻事。

  「你這孩子講話真討人厭,難怪三十歲了還娶不到老婆。」袁母怪罪地看了兒子一眼,一面拉著還傻愣愣的桑意約在旁邊坐下。「來,告訴袁媽媽,妳叫什麼名字?幾歲?住在哪裡?家裡有些什麼人?」

  「我……」這話要從哪回答起啊?桑意約傻了。

  「她是新來的診所員工,用不著問那麼多。」袁格霄沒好氣地對過分熱情的老媽解釋,健碩的四肢在沙發上隨意伸展著。

  「新員工也是我們家的一份子嘛!還有啊,你一個醫生,怎麼坐也沒坐相的,真沒規矩。」袁母斜了不聽話的兒子一眼,又把視線轉回桑意約身上。「來,跟袁媽媽自我介紹。」

  「我的名字是桑意約,意思的意,約定的約。」

  儘管袁母太過熱情,桑意約卻打從心底喜歡她。她自幼父母早逝,也沒有親近的長輩,此刻讓袁母這麼親切地緊握著手,心裡十分溫暖。

  「我姊姊是桑蕙敏,之前在診所工作,最近離職,所以我來代班,直到袁醫生找到人。」

  「啊,妳就是蕙敏的妹妹啊!」袁母高興地說。「蕙敏以前也有跟我提過她有個妹妹,沒想到姊妹倆都這麼漂亮。所以說,生女兒就是好,這麼乖巧聽話,長得美美的放在家裡看了也開心,像我啊,就是命不好,一連四個都生了男孩子,皮得要死。」

  這要怎麼回答啊?應該附和「命不好」這個部分嗎?桑意約有點冒冷汗,只能呵呵陪笑。

  而袁母說著說著,倏然臉一凜,轉向正拿著遙控器對著電視轉檯的兒子發話。

  「你啊!把人家姊姊給逼走了,脾氣這麼壞,也難得人家不計較,還替你想得這麼周到,讓妹妹來幫你,你可不要再欺負人家妹妹。」

  「妳不是又煮了什麼什麼東西嗎?我帶她來吃宵夜不算欺負了吧。」袁格霄被念煩了,索性關上電視改變話題,一面起身準備上樓。「你們慢慢聊、慢慢吃,我洗澡去。」

  「阿霄,吃完了再洗……阿霄!這孩子真是的。」袁母再喊也留不住他極欲離開的腳步,沒轍的搖搖頭,轉頭看向那張粉嫩的甜美小臉,心情又寬慰了。

  怎麼說兒子這把年紀還是第一次主動帶女孩子回家,而且眼前這女孩子越看越可愛、越看越順眼。袁母想著,終於又眉開眼笑。

  「來來,妳先坐著,不要客氣,當自己家一樣。我進去拿宵夜給妳吃,我親手做的喔!」

  「不用了,袁媽媽,不用麻煩了。」桑意約不好意思的連忙推辭。

  「別客氣了,妳都喊我袁媽媽了,怎麼會麻煩。」袁母聽她這麼一喊,心都軟了。「來來,妳先在這裡看看電視,我進去拿宵夜給妳吃,今天我炸了甜甜圈,還做了椰奶西米露喔。」

  都是甜的耶!桑意約光用聽的,雙眼都發亮了。

  只是這麼好吃的食物,為什麼袁格霄會急著逃走呢?難道是因為袁媽媽的手藝……

  看著袁母高高興興進廚房的身影,桑意約困惑了。

  ※  ※  ※  ※  ※  ※  ※  ※

  不對!不對!一切都不對!

  袁格霄一大早進診所,就開始覺得全身不對勁。

  但到底是哪裡不對?

  手指夾著煙,他困惑地蹲在地上檢查亮晶晶的地板,一面變態的來回用手指檢查灰塵。

  不髒,很乾淨,沒問題。他又站起身,開始在診所裡來回踱步。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勁?

  一大早來擦地板的桑意約結束工作,開了東森幼幼台看天線寶寶,一面百般無聊地在櫃檯邊敲著筆桿,視線不時飄向那個在小診所裡做困獸徘徊狀的高大男人,嘴角揚起極淡的奇怪笑意。

  「妳擦過地板了對不對?」找不出問題來源,袁格霄一面撫著手臂走來,煩躁地開口確認。

  「擦過了。」桑意約乖乖回答。

  「喔。」袁格霄問完,去裡頭繞了兩圈,又走回來。「妳確定?每個地方都有擦嗎?」

  「有喔,都擦了。」她還是乖巧地點點頭。

  袁格霄兩道關公眉擰了起來,正想繼續發問,門口的鈴聲清清脆脆的響了起來,看見預約的病人走進來,袁格霄也只好回去準備看診。

  半個小時以後,谷京抱著他的票據法課本進診所,很快也察覺了表哥今天的不對勁。

  「我表哥他怎麼了?」他嘻皮笑臉地靠過來,全然忘記昨天才被她罵過一家人都是壞胚子。

  「不知道。」桑意約一臉無辜地聳聳肩,但嘴角神秘的笑意卻沒有瞞過谷京的法眼。

  他認真的看了她半晌,突然把鼻尖湊到她身上,一點也不顧距離過近、過親昵,就對著她的手臂聞聞嗅嗅,一路挪到她的髮稍。

  「好甜、好甜的香味!」谷京瞪大眼睛驚呼著。

  「對啊。」桑意約一點也沒否認,唇畔的笑意擴大了。

  昨天晚上吃完袁媽媽的點心,好吃到險些流淚前,她突然困惑起袁醫生為何捨棄點心落荒而逃,沒想到,袁媽媽給了她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偷偷告訴妳喔!我們家阿霄最怕甜食了。」袁母神秘兮兮地放低音量。「不是普通人不吃甜食的那種討厭,而是害怕喔!他雖然常過敏,嗅覺不好,要分也分不出甜味,可是只要一聞到就會渾身不對勁。」

  「為什麼?」嗜吃甜食的桑意約倒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阿霄小時候很愛吃糖,又不愛刷牙,後來有次蛀牙了,痛了好幾天,就被他爸爸抓著去看牙醫,那次看完牙醫之後,大概是太痛被嚇到,後來看到糖果就怕,每天還刷好幾次牙,考大學還特別填了牙科當第一志願。」

  這是什麼心態啊!自己看完牙醫很害怕,所以決定將來要當牙醫?

  桑意約聽完差點要喊變態。但當時心裡雖然這麼想,可是礙於袁母怎麼說也是無辜生到這種兒子,而且有努力想消滅兒子彌補錯誤,特地做一堆甜食要給他吃,所以萬分敬佩的把話忍到肚子裡。

  不過得知了袁醫生這個有趣的弱點,倒是給了她替姊姊報仇的機會。

  今天一大早,她特地早起洗頭,用了水果甜味的洗髮精和沐浴乳,到診所開始擦地之後,還偷偷滴了兩滴甜甜草莓香味的精油到水桶裡。

  沒想到還真的有效!

  她偷偷瞄了眼正皺著眉頭替病人看牙齒的袁格霄,又開始忍不住想笑。

  「啊!表哥的秘密被妳發現啦!」谷京壓低嗓音賊賊地問,一面伸手拉起她的髮尾放在鼻端嗅聞著,正準備要大大稱讚這位潛力無窮的新人一番,不耐地嗓音就傳了過來。

  「你們兩個,還玩!」

  袁格霄正要喊人幫忙,一回頭就看見公然在上班時間打情罵俏的兩人,很不高興。

  「桑意約,要照片子,妳快去準備!」

  「喔。」她應了一聲,慢吞吞地走過去。

  「快點、快點!有沒有吃飯啊妳!夢遊嗎?」袁格霄煩躁地搓搓手臂,老覺得今天全身發癢,異常暴躁。

  「好。」她口頭乖順,卻一點也沒加快腳步的意思,走過他身邊,還故意放慢,撥了一下頭髮。

  眼角餘光瞄見了他正準備拿探針的手抖了一下,險些笑出來。

  終於……她終於找到工作樂趣了!

第三章

  開始上班的第一個星期結束,桑意約漸漸不再排斥診所的工作了。

  其實想想,雖然袁格霄為人兇殘,喜歡虐待、威脅兼恐嚇病人,又喜歡對著地板嘆氣、微笑跟皺眉,但也不失為一個錢給很多的老闆。

  尤其知道他的罩門之後,她做起事來簡直就是如魚得水,例如現在……

  「喂!那個,過來過來!幫我拿抽吸器。」連稱謂都懶得給,袁格霄大聲使喚著。

  「喔。」桑意約一身甜檸檬香走過去,伸手還沒碰到抽吸器,只見他已經開始皺眉了。

  袁格霄不高興的往地板看去,又看看診療台,發現一片亮晶晶之後,就把淩厲的黑眸掃向一臉無辜的桑意約,並決定過敏源為此女,於是頭也不�的就對在櫃台旁背民法的谷京彈彈手指。

  「妳走開。」他果斷命令著。「谷京你來拿抽吸器。」

  桑意約一點也沒反抗,很聽話的走開,反正接下來她只需要閒閒的站在旁邊,觀賞谷京被罵到臭頭的慘樣就好了。

  「手往右邊一點……右邊!你左右不分啊?!」

  「這邊……我說這邊你沒看到嗎?口水這麼多我怎麼挖?」

  「手不要抖,你中風啊!」

  桑意約內心十分同情谷京,不過她更同情那罩在診療巾下的患者。

  她不相信這世上有哪個病人願意在牙齒被金屬機器又鑽又挖之餘,還要接受醫生殘酷的批判。

  幾分鐘之後,谷京灰頭土臉的跑到候診室,找到正在替候診顧客換水的桑意約,他一臉哀怨得快要掉頭發、

  「我以後當了律師,一定要專打這種醫療官司,醫生這麼凶不嚇死病人才怪!」谷京只差沒有大喊暴政必亡。「還有,妳看看,對員工,而且是沒有薪水可領的員工這麼壞,真是太惡劣了!」

  「對。」桑意約言簡意賅的支持他。

  「我跟妳講,要不是整個小鎮只有我表哥這家牙科,誰願意來這裡受罪啊!」他熱烈卻又孬種的竊竊私語,得到坐在候診室病人們的一致肯定。

  認同一多,谷京開始跟現場聽眾互動,還有問有答了起來。

  「就算我表哥醫術不錯,可是對病人應該親切一點,對不對?」

  「對。」非常微弱的造反聲附和著。

  「我們以後都不要來這裡看牙,好不好?」

  不過這點沒人敢回答,畢竟至今還沒有人能理智分辨出牙痛比較恐怖,還是袁格霄比較恐怖。

  「前天我還聽到鎮長嚇他孫女怎麼嚇的你們知道嗎?」谷京變本加厲的煽動。

  「不知道。」臉頰腫得高高的五金行陳老闆,儘管一臉哀戚,卻仍十分熱烈的搶著應聲。

  「鎮長跟他孫女說,再吵就叫袁醫生把妳抓走!」

  好無趣的答案。桑意約揉揉眼睛。

  「然後呢?」聽眾們還是興致勃勃。

  「後來鎮長的孫女半夜送去林小兒科急診了。」谷京宣佈完答案,在場聽眾無不瞠目結舌,驚呼袁醫生的可怕無人能及。

  什麼跟什麼啊!雖然袁格霄不是什麼好人,可至少也是個醫生吧!桑意約還是對這種結論不以為然。

  「其實就是因為鎮長的孫女說頭痛想不去上課,結果鎮長認為她是裝病,故意說袁醫生要去抓她,嚇得她馬上就去上課,以至於延誤病情,晚上發了高燒。」谷京解釋完原委,還要加一番心得總整理。「所以說,我表哥這個人就是這樣,幫人家看牙齒,把人家嚇得要死就算了,連沒看牙齒都要害人家半夜送急診。」

  鬼扯!桑意約搖搖頭。

  谷京才說完,一個懶洋洋的嗓音從他身後響起--

  「何必半夜,我現在也可以讓你去急診啊!」

  谷京聞聲回過頭,只見袁格霄穿著白袍,踩著拖鞋,雙手環胸的站在門邊,表情絕對稱不上和藹可親。

  「啊!表哥……我,我們只是講著玩的嘛!開玩笑的、開玩笑的!」谷京一面揮手一面往後退。

  眼看情勢不對,待會自己還要上診療台受刑,陳老闆連忙轉移焦點,以免受到淩遲處置。

  「袁醫生,好久沒來了,沒想到現在請了這麼可愛的助理啊!」陳老闆胡亂稱讚著。

  銳利的黑眸掃了過去,袁格霄的目光停格在陳老闆腫起的左臉上,眉頭蹙起。「臉怎麼腫成這樣?」

  「啊?沒有,沒有腫!我胖、我肥,我最近吃多了。」陳老闆連忙撇清,袁醫生是出了名的討厭病人延誤就診,他可不想死在診療椅上。「還、還有,我昨天牙痛,今天就馬上來了。」

  「嗯?」顯然是完全不信他的胡扯。

  「對、對……你們助理的態度真不錯。」陳老闆語無倫次起來。「對了,桑小姐,妳是用什麼牌子的洗髮精啊?我老婆前天帶小敏來看牙的時候就想問,味道香香甜甜的,是橘子的香味吧!」

  見鬼了!什麼不好講,講這個。桑意約突然覺得頭皮發麻,連忙把皮球丟回去。

  「啊,陳先生,該你了。」

  「等等。」袁格霄瞇起黑眸,一手攔住想往裡頭逃的小助理,挑起眉,惡狠狠的瞪著讓他整天渾身不舒服的疑凶。「什麼味道?」

  「沒、沒什麼味道。」桑意約抵死否認。

  「有。」一旁看完牙,哭了半天的小男孩突然哽咽開口,萬分誠實告知,「有橘、橘子的味道。」

  濃眉挑得更高了,桑意約幾乎可以看到那雙恐怖,專拔無辜百姓牙齒的大掌緊握,手背青筋爆起。

  死人!會死人啊!她下意識地往谷京身後躲去。

  陳老闆一見情勢有變,可以延緩受刑,連忙興高采烈地跟著敲邊鼓。「袁醫生,你沒聞到嗎?很香耶!」

  只是他話一出口,氣氛突然僵凝。

  這不就是活生生的國王的新衣嗎?居然敢質疑袁醫生的鼻子……好!有種!桑意約突然覺得倒楣這種事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

  果然,淩厲的黑眸硬生生射向一旁的陳老闆,還沒來得及一手捏死他,一旁結巴哽咽的小男孩也跟著天真爛漫的接腔。

  「袁、袁叔叔的鼻,鼻子瞎掉了。」

  此話一出,眾人無不心驚。

  這孩子哪裡學的國語啊?

  孩子的媽連忙一把拉回小孩,護子心切的摟入懷裡。

  一旁原本打定主意閉嘴到底,好讓話題被拉開的桑意約,居然在這緊要關頭見不得中文被糟蹋,大聲的就反駁了。

  「袁醫生的鼻子不是瞎掉,是壞掉。」

  ※  ※  ※  ※  ※  ※  ※  ※

  桑意約很哀怨。

  人生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連 國父這麼偉大的人革命都會失敗個十幾次,偶爾講錯一句話又有什麼了不起呢?

  是吧?

  不,不是這樣的。這世界太黑暗,人生是沒有什麼常理可言。

  此刻的她,正非常辛酸地清點鈔票,這個袁醫生嫌棄她數學不好,後來都一律由他自己接手的工作,現在又落回她的手中。

  其原因還不就是甜味的問題。

  袁格霄自從下午發現她搞鬼之後,儘管她裝得一副無辜純潔如小白兔的模樣,依舊沒有騙過他淩厲的目光。

  「虧我每天帶妳到我家吃宵夜。」趴在地上用力抹地板的袁格霄,露出的手臂用力的青筋直冒,三不五時就迸出一句抱怨。

  喔喔,明明就是因為他自己不想吃甜食,還敢牽扯別人!不過……既然整人被抓到,她也無話可說,只能假裝認同。

  袁格霄擦過診療台附近的地板,順手抽過口罩戴上,才開始往櫃檯邊移動,彷彿即將接近某種病毒,十分謹慎的不讓任何異味入侵。

  「我要過去擦地了。」一路擦到危險地區,他停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指使命令。「妳,離我遠一點!」

  沒禮貌!她沒好氣地想,卻還是抓著大把鈔票往旁邊挪,由於眼睛忙著瞪他,絲毫沒察覺到自己後腳跟勾上電線。

  她只來得及慘叫,踉蹌了下後,整個人重心不穩的往後栽跌。

  一旁原本跪著擦地的袁格霄見狀,立刻眼明手快、動作矯健地閃身上前,橫過臂榜,穩穩當當接住柔軟嬌軀。

  這一跌一抱間,動作之流暢、姿勢之完美、默契之絕佳,宛如早已排練了千百回。

  而抵在胸膛前的軟玉溫香和過近的距離,讓英雄救美的袁格霄怔愣住,一時閃了神。

  那張粉嫩甜蜜的小臉就近在眼前,更別說那恐怖的香味……他感覺手臂偷偷開始發毛,發癢。

  而相較於他的傻眼,桑意約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原本預期自己會摔成一攤爛泥的她,在落入那具堅實懷抱後,空茫驚愕的瞪大眼睛,相當不解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兩個人氣息交融、肌膚相貼,她水亮的大眼睛對上他冷漠的黑眸,奇妙而曖昧的溫度悄悄攀升。

  兩人還來不及思索或探討整件事情始末,一聲突如其來的怪叫打破了兩人之間的過分親密。

  「啊!你、你們在幹麻?」匆匆忙忙跑進來的谷京原本有急事要說,可是一看見眼前姿勢詭異的兩人,不禁瞠目結舌,渾然忘記了重點。

  袁格霄率先回神,粗手粗腳的扶正她,迅速收回手臂,他眉頭微微蹙起,嘴裡還很不討喜的對著一臉無辜的她發出輕嗤。

  「還好沒壓到我擦好的地板,走路不會小心點啊!」

  沒察覺他撇清時略微尷尬的神情,桑意約氣得咬牙切齒,方才曾經一度小小瞬間的心律不整頓時恢復,還恨不得在他光潔的地板上多踩幾腳。

  他這麼愛地板,幹麻不乾脆天天以地為床,不準其他人踏地半步,與地板相守一輩子算了!

  忽略那氣得牙癢癢的面容,袁格霄再度走離她三步遠,�起眉問向滿頭大汗的表弟。

  「你回來幹麻?」

  「啊?對對對!」谷京只顧著看兩人眉來眼去的火花,這下經他一提,才想起大事不妙。「意約,妳趕快回家,妳的公寓失火了!」

  ※  ※  ※  ※  ※  ※  ※  ※

  怎、怎麼會燒成這樣?!

  桑意約從診所趕回住處的時候,大火燒得正旺,一大群鎮民圍在旁邊看熱鬧,消防隊員救人的救人、噴水的噴水,所幸沒有傳出傷亡。

  只是破舊的老式公寓禁不起這把大火折騰,除了外觀被熏黑,裡頭似乎也有嚴重損傷,消防人員和員警為了安全起見,暫時拉起警戒線封鎖公寓。

  幾戶逃過一劫的人家,在一旁看著傾頹的家園痛哭失聲,桑意約則站在旁邊看著公寓傻傻發愣。

  現在怎麼辦?

  由於是暫住的關係,她並沒有損失太多貴重物品,可是帶來的家當跟衣物都燒光光了,全身只剩下上班時帶在身上的錢包,裡頭只有幾百元,這下沒有地方可住,在這裡也無親無故可投靠……

  該怎麼辦才好?桑意約才在煩惱,一旁很同情她的谷京決定奉守助人為快樂之本的家訓,自動提供幫助。

  「意約,不然妳暫時住我家好了,我爸媽他們都不住這裡,所以我們家房間還很多。」

  「重點是你爸媽不在家吧?」她還沒回答,不知何時出現的袁格霄懶洋洋的接了口。

  桑意約一轉頭,就看見剛剛沒跟來的他,應該是關好診所門才來看熱鬧的。他嘴裡咬著煙,一身簡單熨貼的襯衫和西裝褲,以及不搭調的拖鞋,那副輕鬆寫意的模樣真是怎麼看怎麼礙眼。

  「表哥,我是念法律的,不會趁人之危!」谷京很哀怨的抗議,雖然他小有花名,可是也不至於這麼卑鄙吧。

  「念法律跟會不會趁人之危有什麼關係?喂,還有妳……」袁格霄把視線轉回桑意約身上,但才正要開口就被打斷。

  「我跟你說,我心情很不好,你不要再講惹人討厭的話。」她先聲奪人,心情萬分低落,連頭也不�。

  沒料到會被將這麼一軍,袁格霄�起眉毛,詫異了半晌,本來想發火,可是一看見她低垂著小臉的沮喪神情,一句話莫名其妙悶了下來,咽下怒氣。

  這不過是看在她倒楣的份上,才暫且放她一馬。他這麼說服自己。

  「我媽剛打手機給我,叫妳今天去住我家。」袁格霄輕咳兩聲,那雙銳利的黑眸遠遠看著前方,心不在焉的樣子。「等一下順便過去便利商店買日用品,沒錢我先借妳。」

  沒料到他要講的是這個,桑意約有些錯愕尷尬。

  雖然他的措辭實在相當不高明,不過也勉強算是一番善意,再說,他再討厭,偏偏有個那麼好,那麼慈祥的媽媽,也算平衡了他的討人厭一點。

  畢竟現在的她沮喪得覺得自己很需要袁媽媽溫暖的安慰。

  「還愣在這幹麻?」他彈彈煙灰,臨去之前,終於還是忍不住要扔下讓人想踹他的冷言。「房子燒掉,明天還是要上班,還不走!」

  瞪著那個挺拔傲慢的背影,桑意約決定,總有一日,她一定要找出甜味之外整他的方式!

  ※  ※  ※  ※  ※  ※  ※  ※

  「哎呀,看看這可憐的孩子,這麼沒精神。」

  果然一進袁家,在客廳等候多時的袁母就迎了過來,心疼的拉住桑意約上下端詳。

  「怎麼樣,有沒有受傷?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沒有……」從事情發生的彷徨無措,一直到聽到袁母發自內心的關切詢問,桑意約突然覺得眼眶發熱,

  「哎呀,別傷心別傷心。」袁媽媽一看到她委屈的模樣,整個心都融化了,摟著她直往沙發走。「來來,不要怕,都過去了,沒事了,先坐下來喝杯茶壓壓驚。格霄,去倒茶……」

  袁母一面安慰著這個認識十幾天,卻已經深得她疼愛的小女孩,一面指使兒子。

  袁格霄冷哼一聲。「也不過就是站在那邊看火災,又不是從火場逃出來:」

  袁母聽見兒子的咕噥,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沒想到自己居然會生出這麼冷血的小孩,愧疚得不得了,連忙轉頭安慰懷中可憐的人兒。

  「不要理格霄,他這孩子天生就是嘴巴壞,老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妳可別跟他計較。」

  袁媽媽講得真好!桑意約看了一旁面色不善的袁格霄偷偷想著,耳邊又傳來袁母親切的聲音。

  「還有,意約啊,妳以後就安心在我們家住下來,用不著再另外到外頭找房子了。」

  「袁媽媽,這怎麼可以!」桑意約嚇了一跳,連忙推辭。「我、我明天就會去找房子了。」

  袁格霄也準備講些什麼,卻搶先被母親瞪了一眼,只好哼了聲作罷。

  「意約,妳就不要跟袁媽媽客氣了。」袁母拍拍她的手,慈愛地說。「妳看我們這間房子這麼大,平常那幾個孩子又都在臺北工作,也沒人回來,我一個人怪寂寞的。而且,格霄這孩子在家裡老是怪裡怪氣,哪有心陪我這老太婆聊天。」

  「可是……」

  桑意約不可否認自己真的很喜歡袁母,可是這麼無端在人家家裡住下賴著不走,怎麼說也過意不去。

  「沒有什麼可是,如果妳真的覺得不好意思,那袁媽媽就收妳一個月一千塊的房租。」袁母建議著。

  一千塊也叫房租?袁格霄不以為然地輕嗤出聲。

  「袁格霄,你再有意見以後就不要回家!」袁母當場忘記這棟房子是兒子出錢買的,理直氣壯地警告他。

  袁格霄挑了挑眉,無話可說,轉身慢條斯理的準備上樓,袁母還在後面下令使喚。

  「你上樓正好,我已經把英克的房間收拾好了,你到浴室櫃子裡拿新的牙刷跟乾淨的浴巾出來,聽到沒?」

  「是。」他只答了一個字,那像小孩子被媽媽教訓般,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險些讓一旁的桑意約笑出來。

  「好了,不要理他,他就是嘴硬心軟,妳別看他這脾氣,其實他對女生還是很體貼的,」袁母譭謗了自己兒子一晚,終於想到要做點挽救,只不過講了兩句又把話題扯回原點。「怎麼樣?搬過來陪袁媽媽吧?」

  「嗯,不然這樣好了,袁媽媽,我先給妳一千塊,就當我先暫住在這裡,以後再看看怎麼樣好了。」桑意約不願拂逆她的美意,暫且答應下來。

  來日方長,過兩天再開始找新住所也不遲。

  再說,她也沒有長久在診所待下去的打算,等到袁格霄找到新助理,她就要回臺北了……是吧?

第四章

  桑意約早就想到,既然借住在袁家,那麼有些事情不免會有一點小小的改變,無論是和袁格霄之間的關係,或是生活習慣都如此。

  她也預期到自己應該會花一點時間適應這個陌生環境,可是這所有預期中,卻沒包括要適應一大清早六點半就要被叫醒,迷迷糊糊間夢遊到浴室,還要被個半裸男給驚嚇。

  原本瞇著睡意朦朧的眼,在認清眼前是一具屬於男人的、赤裸的,尚噴散著濕熱水氣的結實胸膛後,黑瞳倏然睜大。

  「你你你……怎麼沒穿衣服?!」她已經完全清醒過來,連退三步後,驚駭萬分的指控眼前的裸男。

  正拿著電動刮鬍刀刮鬍子的袁格霄,則是微微挑起眉,掃了她一眼,不以為然的繼續刮鬍子。

  桑意約沒得到答覆,一徑傻愣愣地看著他刮鬍子,看著看著,竟然莫名其妙的出神了。

  他,他看起來真……真像個男人。

  桑意約在腦海裡做了如此詭異的結論。

  只見他一頭濃密的黑髮仍濕,水珠沿著髮梢滴落,刀雕般立體嚴謹的俊容正對著鏡子,過分挺直的鼻樑下,有豐潤性感的嘴唇,而電動刮鬍刀正沿著線條剛硬的下巴輕鬆移動著。

  他一手拿刮鬍刀,一手微微撐在洗臉台邊,側面看去,健碩的手臂看得出是久經鍛鍊,線條漂亮。

  而他的肌膚色澤是健康的古銅色,胸膛厚實,肌肉緊繃平滑、毫無贅肉,平坦的腹部以下則圍著一條浴巾,遮蓋大半重點部位,卻仍能看出他有一雙結實有力的長腿。

  如果哪家廣告公司想找電動刮鬍刀的代言人,眼前這個男人絕對是個非常有說服力的人選。

  「一早發花癡。」感受到她的視線,袁格霄刮完鬍子,冷冷拋了一句,對她的目瞪口呆不以為然。

  炯亮的黑眸卻不經意的在她身上多停了幾秒。

  剛起床的她,一頭削薄、層次分明的短髮微亂,一臉茫然無辜,傻傻的像隻小狗,燦亮亮的黑眸怔怔看著他。

  而嬌小的身軀則罩著昨晚跟他借去的運動T-Shirt當睡衣,寬寬鬆鬆、歪歪斜斜露出誘人的白皙頸項和小巧香肩,T-Shirt下則是一件有繩帶的運動短褲,招搖露出了一雙筆直漂亮的腿。

  無邪而性感,而且過火得幾乎要讓他「有感覺」了。

  她這是什麼打扮?難道他以後每天一大早都要接受這種視覺折磨嗎?袁格霄微微蹙起關公眉。

  「你、你……誰發花癡啦!」被罵了一句,又看他臉色鐵青,桑意約才回過神,臉頰發燙卻死不承認。「我只是在看……在看……」

  「哦?看什麼?」

  袁格霄看出她的困窘,煩躁頓時煙消雲散,一股逗弄她的情緒湧上,熟練的收起刮鬍刀,懶洋洋的跨近幾步,縮短兩人間的距離,俯視著杏眸裡難得閃著驚慌的她。

  「我……」桑意約覺得頸背寒毛直豎,只能逞強的胡亂回答。「我只是在看,原來,原來你也是個男人!」

  「原來?什麼意思?」他表情有些危險的又跨近一步,將她逼至牆邊,爍亮深沈的黑眸直直盯著她看。「說說看。」

  「就是……就是……」他幹麻靠那麼近?剛洗完澡的熱氣快讓她悶得不能呼吸了。

  面對他赤裸的胸膛,她覺得極度缺氧,而他的迫近更讓她感到精神緊繃,好想……好想踹他一腳奪門而逃。

  不行,那太沒種了,而且他怎麼說還是袁媽媽的兒子。

  算了,她決定鼓起勇氣誠實解釋。

  「意思就是,以前我還真的沒看過哪個男人像你愛乾淨到這個地步,跟女人一樣。」

  「我跟女人一樣?」袁格霄挑起眉,嗓音沙啞的幾近輕柔的重複,左臂撐在牆上,堵住了她逃走的方向,冷毅的俊容緩慢逼近。

  當兩人距離縮短到彼此氣息交融時,桑意約幾乎要以為他再近一吋就要吻上她了,她屏住呼吸,緊繃得無法動彈。

  而那雙鷹隼般的黑眸則靜靜的、深沈的瞅著她。

  桑意約隱約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她一定在哪裡看過這種眼神……她絞盡腦汁想著,突然靈光乍現。

  啊!她想起來了!

  這不就像是「暫時停止呼吸」裡,只要不呼吸脫窗的僵屍就看不見你,跟「侏羅記公園」裡的迅猛龍左搖右晃找不到焦聚一樣嗎?

  「咕。」

  桑意約才恍然大悟,額頭突然被拍了一掌。

  雖然不痛,可是聲音響亮清脆,一下就讓她愕然回神。

  「幹麻?」她杏眸圓瞪,怒目相視。

  「不要再神遊了。」袁格霄不知何時人已經走到門邊,聲音恢復了平時的嚴厲,一雙嘲諷的冷眸掃過她,當然沒錯過那雙漂亮的腿。「睡到這麼晚起床,還拖拖拉拉,一天到晚只會發呆,腦子不知道都裝了什麼垃圾。」

  他冷冷奚落著人邊往外走,還不忘在關門前下了氣死人不償命的結語。

  「邋裡邋遢的,先檢討自己像不像女人吧!」

  ※  ※  ※  ※  ※  ※  ※  ※

  太幼稚!太卑鄙!手段低劣!毫無創意!

  單手緊握著方向盤,修長的手指緊扣程度彷彿要將之拆爛,袁格霄剛毅的俊臉上蒙了一層黑,濃眉緊鎖,咬牙切齒得連頸項青筋都隱隱抽動。

  他從來沒想過,自從他五歲喪父,開始嚴以律己過生活以來,還會遇上這種愚蠢至極的狀況。

  這女人!這可惡卑劣的女人在兩天前,被他在浴室念了幾句以後,居然哭哭啼啼的跑去跟他媽媽告狀!

  告狀,他真不敢相信這種幼稚無恥的舉動,居然會出現在一個二十幾歲的成年人身上。

  而他,一個三十歲的男人居然會因為她的告狀而被老媽處罰!罰他趁假日帶她到市區買衣服跟日用品。

  這是什麼世界啊?

  歡迎你來到真世界,也有愛,當然也有虛偽……

  映照他的怒火,豪邁狂放的歌聲正從他向來播放古典音樂的高級汽車音響,大聲答覆他的問題。

  這什麼嘲笑人的歌詞啊?袁格霄向來對流行音樂很感冒,不禁微皺起眉。

  歡迎你來到真世界,要付出,當然也要防備……

  冷銳的黑眸掃向一旁的始作俑者,只見這次占了上風的她,似乎沒有特別高興,甚至有點愁眉苦臉,正漫不經心地托著下巴,視線看著窗外景況,手指像是毫無意識的跟著音樂打著拍子。

  關於這個真世界,不小心,你就會事與願違……

  夠了!袁格霄明快關掉音響、決定為了保護他的古典音樂素養,拒絕被流行音樂同化干擾。

  「你為什麼關掉?」正聽得認真,突然被打斷的桑意約困惑不悅的皺起眉轉頭問他。「我正在聽。」

  原本今天心情就不好,現在更是蕩到谷底。

  兩天前看著袁媽媽把他罵得狗血淋頭的痛快全都消失了,因為她一點也沒想到袁媽媽竟然會要他以賠罪的名義帶她去買衣服。

  可是、可是她要買的是貼身衣物耶!要她跟這種人去,有沒有搞錯啊!

  不過,袁媽媽了不起的地方就是在於就算搞錯,她也有辦法讓你乖乖跟著錯,於是儘管她千百個不願意,還是在這個美麗的星期天,和臉很臭的他被袁媽媽一同趕出了門。

  而勉為其難答應讓他當跟班之後,她為了避免一路上沈悶,特地跟谷京借了伍佰的CD抒解心情。

  她決定一路以伍佰的歌聲勉勵自己,人生還有希望,就算讓袁格霄這種人當跟班去買貼身衣物,人生還是有值得期待的東西,例如:等一下到市區她就可以去把在大火中全數報銷的伍佰CD再補齊。

  而這一路稍稍得到安慰的心情,居然被他沒禮貌地關掉打斷了!桑意約才感覺火大,袁格霄馬上接腔的火上加油。

  「妳的品味讓人難以苟同。」

  儘管他自始至終都沒認真聽她播放的音樂,卻直覺的想欺負她。

  「你說什麼?!」居然汙蔑她最喜歡的音樂人!桑意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品味、難以、苟同。」眼角餘光看見她氣得臉蛋泛紅,他不知為壞心情瞬間愉快起來。

  「你--」可惡!他自己又多有品了?還下就是個沒禮貌的傲慢蠢蛋!她憤怒的在心中怒駡。

  不行,要忍!絕對不能像他這種野蠻人隨便發火。

  看出他嘴角微微勾起的惡魔笑意,桑意約如此告誡自己,深呼吸一口氣,把球殺回去。

  「這跟品味無關,而是跟年紀有關,大叔!」

  大叔?她居然叫他大叔!袁格霄眉微微一挑,冷瞪她一眼。他也不過才大她八歲……而已。

  「妳似乎對我很有意見?」沈默許久,銳眸直視著前方筆直的道路,他決定問出重點。

  他可不記得自己哪裡得罪過她,而她卻一再挑釁,要不就是使用甜味洗髮精,要不就是抓他的小辮子去告狀、看他被念。

  現在居然還叫他大叔?

  「是你對全世界都很有意見吧。」

  她咕噥回答,不敢相信他居然敢問這種昭然若揭的問題,這就好像殺人犯問自己為什麼要被槍斃一樣。

  他幾時對全世界有意見了?袁格霄當下判斷,這女人對他有嚴重的偏見,而且毫無緣由,純粹就是討厭他。

  這一閃而過的念頭讓他莫名感到不快。

  長這麼大,嚴以律己偏又我行我素的行事準則,讓他向來不在乎別人對他的評價,可是,這女人……

  他覺得心裡一把悶火無處可發,不自覺蹙起眉頭,冷凝了面容,一直到進入市區為止,兩個人都沒再說過話。

  ※  ※  ※  ※  ※  ※  ※  ※

  他在生氣。

  不是平時大吼大叫、暴躁無禮的生氣,而是整個人就像被放在冰櫃冷凍起來,一張臉寒得像要殺人見血的那種生氣。

  可是他在生什麼氣?桑意約一面假裝翻動衣物,一面偷偷看著寒著張臉站在一旁的袁格霄。

  從這個角度看去,他高大冷酷得宛如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剛毅英俊的面容儘管冷肅,卻仍吸引許多女性同胞明顯或暗中向他投注愛慕的眼光。

  只是,他全身散發出來的氣息太過疏離,讓諸位芳心大動的女性們,只敢遠觀,不敢搭訕。

  他為什麼生氣?桑意約困惑地回想。剛剛在車上,她講的最後一句話是說他對全世界有意見,然後他就變成這種表情。

  難道……是她錯了?可哪裡錯?他本來就對全世界有意見啊!每天挑剔東、挑剔西的,從沒見他對誰滿意過,好像全世界都得罪他,都這麼明顯了,會是她誤會他嗎?

  難道他平常那副要把別人撕裂成十八塊喂狗、喂貓、喂蟑螂的模樣,其實是世界和平的象徵,並沒有對全世界有意見的意思?

  而現在這樣才真正叫做很有意見、脾氣不好、在生氣?

  可是就算這樣,他也用不著這麼生氣吧?難道不能講清楚就算了嗎?

  她胡思亂想著,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花心思揣測他的情緒,也不知道自己幹麻對他的壞情緒感到愧疚。

  就算他心情爛到長蛆也不關她的事吧!他這應該是自作自受,平常對別人那麼壞、愛嘲笑別人、又欺負她姊姊,氣死他最好不是嗎?

  可惜不是。桑意約嘆了口氣。她一點也不是那樣的人,儘管她老想著要代替姊姊報仇,可是她也只是想惡作劇,並不是真的惹得他心情不好。

  她怎麼會對他狠不下心呢……

  她垂頭喪氣地定出服飾店,袁格霄則像個隨行保鏢跟在她後頭,距離三步之遙,一副跟她無話可說的樣子。

  而每次她企圖回頭找他講話,他也不知道是有心抑或無意,總是將眼神轉向不知名的遠方。

  這氣氛讓人感到好沈重!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桑意約滿心不舒服,只好儘快買齊所有的必需品,儘量縮短這令人尷尬的時間。

  回程路上,車子裡小小的空間就兩個人而已,她也沒別的事情可做,無可奈何之下,只能假裝睡覺來逃避。

  側開臉頰,僵硬的閉著眼睛,一路顛簸回小鎮,絲毫沒有察覺身旁那位臉色依舊難看的袁格霄先生,黑眸三番兩次飄到她身上。

  一直到袁家門口時,兩人也各自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袁格霄所確定的是自己心情很爛,想來她可能是從上輩子開始討厭他,才會累積成今天這樣。

  至於,桑意約所確定的,倒是比他有意義很多。

  她確定,她該感謝他犧牲假期當司機,以及她該為他糟糕的怒氣負點責任。

  所以臨下車前,她從背包裡拿出剛在唱片行搜刮購買的一大袋伍佰CD,匆匆拿出一張遞給他。

  「給你。」她的聲音顯得僵硬,筆直伸長的手臂橫在他眼前,逼他接受。

  袁格霄微微一愣,腦子裡還在轉著她討厭他已好幾輩子的事情,一時無法對她突如其來的善意做出正常反應。

  「這什麼?」好半晌,他才沈著聲音揚眉問她。

  「我的品味。」

  桑意約急急塞給他,彷彿怕他拒絕的匆匆下車,只是一時不察,沒想到自己拋下了事後讓她臉紅很久的曖昧專輯名稱--「愛你五百年」。

  ※  ※  ※  ※  ※  ※  ※  ※

  「桑意約,妳在幹什麼?!準備去照片子!要叫八百遍才聽得到嗎?」

  什麼愛你五百年,叫恨你兩萬年算了!

  一張伍佰精選集,顯然對袁格霄邁向好老闆之路沒有什麼實質幫助。

  昨天他收到禮物後,就像喝了蠻牛,迅速恢復話很多、很挑剔的狀態,變得跟平常一樣「正常」,上起班來照樣大呼小叫個不停。

  「我表哥吃錯什麼藥啊?」顯然大呼小叫是一種家族遺傳,桑意約照完片子,谷京就抱著課本進門怪叫。「我剛在門上看到他貼今天五點半關門耶!開業這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誰知道啊!」桑意約聳聳肩。

  谷京探頭探腦,觀察了自家表哥一陣子之後,下了結論,「有問題!一定有問題!他今天怎麼這麼振奮?」

  「這叫振奮?那他哪天不振奮了?」

  「不不,妳太不瞭解我表哥了。」谷京偷笑。「他今天好像有什麼喜事喔!妳看他拿探針都拿得這麼溫柔。」

  這是在胡扯吧!桑意約看了眼在診療臺上抖如風中落葉的病人,完全無法苟同他的推測。

  而且他那人哪懂什麼叫溫柔啊?

  看他袁大醫生又恢復大殺四方的模樣,她覺得自己昨天真是心太軟,他也不過就是話少講兩句,她就內疚得把心愛的伍佰精選集乖乖奉上,這是有什麼毛病啊?

  而且重要的是,他到現在連一句謝謝都沒跟她說。

  沒禮貌!桑意約一整天都板著臉,對這件事情生悶氣,一直到下午五點半關門結帳,她還在懊惱。

  「妳好了沒?」袁格霄擦完地板、替她結完帳,不耐煩的開始在櫃檯邊徘徊,等她把消毒完的用具擺好。

  「還沒,你先走,我等一下鎖門。」她有氣無力的回答,還刻意放慢動作,就是不想跟他一起回家。

  袁格霄顯然沒有接收到她的想法,索性斜靠在櫃檯邊,拿出煙盒把玩,修長的手指抽出未燃的煙,反復玩轉,看著她的目光顯得有些遲疑。

  該怎麼開口?他微微蹙起眉。

  一般人都是怎麼開口的?第一個字通常是什麼?

  他極認真的推敲這件事情。

  昨天意外收到她的「品味」之後,他困擾了很久,搞不清楚這女人到底是討厭他還是怎樣,於是他決定「禮貌上」請她吃飯,順便搞懂她想表達什麼。

  只是……這種事情要怎麼開口?他煩躁地把煙咬在嘴邊,卻礙於室內整潔不能點燃,眉頭鎖得更緊。

  算了,隨便講兩句也就算了。

  袁格霄才決定開口,一陣清脆的風鈴聲打斷了他的嘗試,會在這時間還有鑰匙進門的,除了谷京還有誰呢?

  只見中午就離開診所的谷京居然回來了,顯然還梳洗更衣過,一身休閒打扮出現在診所裡。

  「意約、意約。」他一路喊進門,興高采烈得很,對一旁面色鐵青的表哥視若無睹,直往裡頭走。「意約,我們去看電影!」

  「電影?」桑意約從櫃子後面探出頭,頗是驚訝。「這裡有電影院嗎?」

  「幹麻瞧不起人啊!」谷京瞪大眼睛。「我們這裡雖然與世隔絕,可是人間該有的娛樂也是有的,雖然片子不新,但好歹也是一家電影院啊!」

  「好啦!好啦!」出去看場電影,總比跟袁格霄在家裡大眼瞪小眼好多了。桑意約心念一轉,不假思索的答應,也一樣沒發現某個男人的臉色變得更加糟糕。「要看什麼?」

  「看『蜘蛛人Ⅱ』啊,要不要?」沒想到美女這麼容易約,谷京樂不可支的繼續安排。「今天還有夜市,看完電影我們可以去逛夜市,怎麼樣?」

  「好好!我要逛夜市。」

  一聽到夜市,桑意約的眼睛閃閃亮了起來,十分雀躍,手邊動作加快十倍,說多俐落就多俐落。

  袁格霄站在一旁,從頭被冷落到尾,還全程看完兩人你來我往、親親熱熱準備約會的模樣,莫名的他有了殺人的衝動。

  只見他額角青筋隱隱跳動,一雙銳黑眸子跳躍著火光,對著表弟開口,嗓音輕柔冷凜,

  「你書念完了嗎?」

  「書要念,人也要休息嘛!」谷京嘻皮笑臉的答腔。「剛好你今天又關門得早,所以我才想帶意約去走走。」

  要你雞婆,我不會帶啊!袁格霄冷瞪他,正要開口扭轉局勢,門鈴聲再度響起,硬生生打斷他的努力。

  早晚拆了它!冷眸狠狠掃過去,卻因看清來人而愣住,

  桑意約隨著他驚愕的視線看去,發現診所門邊站著一個身形嬌小的白衣女子。

  小小的臉蛋上鑲嵌著秀麗精緻的五官,一身質料輕軟的雪紡紗伏貼在身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宛如天仙下凡。

  好美!就連桑意約自己是個女生都忍不住要為眼前的美女發出讚嘆。

  唉!難怪會看到發癡,再多看兩眼應該口水也就流下來了。眼神飄到一旁目瞪口呆的袁格霄,她忍不住偷偷的想。

  「阿霄。」柯心雪一開口,悠悠吐出兩個字,聲音也如同她外表給人的感覺,細柔而甜美。

  跟著這親密的呼喚,她碎步奔來,輕輕投入袁格霄的懷中,纖纖玉臂摟住了他的頸項,

  除了手邊沒有零食外,桑意約不禁覺得,這一切簡直就像電視劇一樣。

  「我回來了,阿霄。」

  柯心雪在袁格霄耳邊輕聲說著,偏偏桑意約站在旁邊,一字不漏的聽見,還意外的察覺到他身體微微一僵,冷臉緊凝,舉起手臂也不知道是正準備推開她或抱緊她,但白衣女子已然放開他,轉身去抱谷京。

  而谷京卻驚退一步,像是想避開她的擁抱,只是撞到後頭櫃檯沒能如願,得了一個軟玉溫香在懷,不過他表情十分驚懼。

  氣氛好像有點奇怪。看著眼前局勢發展,桑意約敏感的想著。

  袁格霄平常古裡古怪也就算了,谷京這種粗線條、少根筋的傢夥,面對美女投懷送抱,怎麼也是一臉陰陽怪氣的樣子?

  「你們兩個是怎麼了?這麼久沒看到我,高興得傻了嗎?」柯心雪放開谷京,嬌嗔開口。

  「哦,我們正準備去看電影。」谷京偷偷摸摸閃開身子,聲音僵硬的打破沈默,說著,突然一手拉住桑意約的左手就要往外定。「意約,該走了,時間快到了,快點!快點!」

  「喔,好。」桑意約不明所以,卻還是乖乖跟著走,但人還沒踏出幾步,右手手腕地被橫出的大掌緊緊扣住,一回頭,就對上袁格霄冷厲的黑眸。「幹麻?」

  他沒講話,只是死盯著她看。

  要不是他的個性老是那麼傲慢欠打,她幾乎要以為他的眼神是在向她求救了。

  「你們要去看電影啊?」柯心雪掃過兩個男人握住她的手,眼中閃過一抹陰沈,很快又揚起亮眼的笑容。「我也好久沒去看電影了,月光電影院還沒倒嗎?一起去吧!我記得今天還有夜市,我很懷念這裡的夜市。」

  半天沒人答腔。

  這對表兄弟在幹麻?

  桑意約尷尬得冷汗直流,她自然注意到白衣美女的眼神,也並不想被美女怨恨。

  她企圖將自己的手抽出,卻怎麼也動彈不得。

  這兩位大爺似乎打定主意把她當殺父仇人緊抓不放,而她微弱的掙扎,只是白費力氣,而且還兼被比較凶的袁格霄猛瞪。

  到底誰可以告訴她,現在是什麼狀況?!

  「走吧!我們一起去。」柯心雪下結論。

  「可是我們要去看蜘蛛人耶。」谷京回答的方式很幼稚,彷彿覺得蜘蛛人能保護他。

  「喔,沒關係啊!不然就看別片嘛。」柯心雪的聲音還是那樣嬌嬌的,帶著笑意。「反正你票也還沒買嘛,不一定要看蜘蛛人。」

  桑意約受不了了,她下明白自己為什麼一定要夾在這三個人中間,而其中兩個還像員警怕小偷跑掉一樣抓著她不放。

  「啊!對了。」她決定自己受夠了,對著谷京假假一笑,「谷京,我突然想到,我今天應該早點回家。」

  「少來。」谷京沒回答,倒是一旁默不出聲的袁格霄冷冷吐槽。「妳回家能幹麻?」

  「回家……」她支吾了,開始後悔平常除了上班沒有培養其他娛樂。「我要回家,那個……」

  「哪個?不用想了,妳在我家也沒事可做,看電影就看電影,沒什麼好推託的。」袁格霄下了個莫名其妙的結語,放開她的右手,上前順手拉過她被谷京握在手裡的左手往外走。「瞪我幹麻?還不走。」

  「可是……喂喂……」一路被往外拖的桑意約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回頭對著一臉錯愕的谷京發出求救訊號,但顯然無用。

  這到底是什麼狀況啊?!

第五章

  天氣晴朗的夜晚,走在月光鎮上總是�頭就能望見星光,可是今晚卻不同,星子的光芒被閃閃爍爍綿延整條街的燈火給模糊了。

  彷彿全月光鎮的人都擠在一條街上,夜市裡小販的叫喚聲、玩具小火車大唱哈姆太郎、孩童的嘻笑,以及夾雜著食物熱氣蒸騰的香味,歡欣喜慶得像大過年一樣。

  可是向來熱愛夜市的桑意約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因為氣氛好冷,怎麼會這樣?從白衣美女講話的內容和語氣聽來,他們三人至少是認識二十年以上的青梅竹馬。

  可是為何氣氛會這麼冷?她不懂。而且既然都逛得很不情願,為什麼還不讓人回家,像賭氣似的非得逛完夜市不可?

  她拖慢腳步,很哀怨的企圖藉由亂逛,好脫離讓人沮喪的隊伍,可惜,不知道為什麼,不管她如何脫隊,最後袁格霄或谷京一定會跟過來。

  買完鹹酥雞,她看到旁邊的推銷員擺了個小桌子,在路邊賣多功能打果汁、豆漿、奶昔……等等的生機食品調理機,一面看一面跟著熱情的觀眾們鼓掌叫好,暗暗希望自己的舉止太丟臉,讓其餘三人拋棄她。

  可是下一秒鐘,袁格霄跟谷京卻突然出現在她身邊,加入看熱鬧行列。

  向來不以形象取勝的谷京還很進入狀況的跟著她發出讚嘆聲,而袁格霄則是一臉鐵青,雖然鼓著掌,表情卻像想把推銷員塞到果汁機裡跟水果一起打碎。

  受不了!

  桑意約瞪著兩人,很想打人,而被冷落在一旁的柯心雪突然擠到她和袁格霄中間,但他卻非常不給面子的轉頭就走。

  「阿霄真討厭,在使性子了。」

  明明是很尷尬的場景,被柯心雪用嗲嗲的聲音一抱怨,頓時變得既曖昧又俏皮。

  她還略帶歉意的給了桑意約一記甜甜的笑,笑得桑意約無話可說,也只好回以一笑。

  「妳住在阿霄家啊?」人聲喧嘩,柯心雪湊近至她耳邊開口問。

  「暫時的。」桑意約連忙解釋,還怕她誤會的一併追加詳情:「我的公寓上星期失火,所以暫時借住袁家,我已經在找公寓了,很快就會搬走。」

  「這樣啊,我一點也不意外。」柯心雪理所當然的點點頭。

  我也沒有說妳意外啊?桑意約一臉莫名其妙,柯心雪卻接著搶白。

  「阿霄那個人啊,從小就樂於助人,不要看他講話粗聲粗氣,可是他人真的很好,別人有什麼困難一定會幫忙的。」

  「其實--」

  其實一切與他無關吧,袁媽媽才是樂於助人的那個人啊!桑意約想這麼解釋,可是才講兩個字,又被打斷。

  「像他從小就很寵我。」柯心雪繼續又道。「其實不止他啊,他們家的男生都好寵我,老是搶著要送我上學。」

  現在應該要恭喜她嗎?桑意約對她的話題走向萬分無法理解。

  「我說這麼多,希望妳不要覺得我是在炫耀。」她甜甜一笑。「我聽鎮上的人說,阿霄在診所都欺負妳,不過妳不用擔心,阿霄最聽我的話了,只要我找機會跟他說一聲就好了。」

  「真的嗎?!」桑意約聽到這種福利忍不住驚呼,只是才要開口表達感謝,只見她已經高高興興的轉頭往站在人群外的袁格霄走去。

  「阿霄,我們去吃那個好不好?」

  如此迅速的被忽視,讓桑意約有點傻眼,而一旁谷京看在眼裡,非常有義氣的拍拍她的肩膀安慰。

  「很令人受不了吧?她向來講話都是自己講自己聽,我們都習慣了。」

  「喔。」她聳聳肩,錯愕過後也就算了,並不是很在意,一面從圍觀人群脫身,想趁著柯心雪去纏袁格霄的時候找個空檔偷溜。

  只不過甩得掉袁格霄跟柯心雪,卻甩不掉谷京,他跟得很緊,還一面在後頭碎碎念。

  「心雪他爸媽跟我們兩家很熟,算是從小跟我們一起長大,她還跟我小表哥是國、高中同學,以前小時候大家很要好,常常玩在一起,兩家父母甚至有過要結為親家的念頭,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

  谷京在一旁講得很熱切,彷彿就要講出十幾年的往事,桑意約卻毫無興趣,也不願探聽別人的私事,轉頭扯開話題,「對了,谷京,你知道袁醫生他有在報紙登廣告找人了嗎?」

  「啊?征人廣告?」谷京突然被打斷,好半晌才回了神,大驚小怪起來。「妳要辭職?!妳不做了?真的不準備留下來?」

  「當然,我一開始就是暫頂的。」她很理所當然的回答,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大驚小怪。

  「可是、可是我以為妳已經習慣了,而且我表哥他……」他話沒說完,後頭突然傳來嬌脆尖銳的聲音拉走了兩人的注意。

  「袁格霄--」

  兩人同時回過頭,發覺袁格霄和柯心雪不知何時跟在他們身後,而柯心雪正一臉怒容的瞪視著面無表情的袁格霄。

  「我討厭你!」她嬌聲宣佈。

  「是嗎?」他挑起眉,嘴角微微一扯,慢條斯理的回答。「但那絕對比不上我對妳的厭惡。」

  他講得那麼鏗鏘篤定,不顧美人氣得煞白的俏臉,氣定神閒的把視線掃向一旁的目瞪口呆二人組。

  「幹麻?明天不用上班念書啊!還不回家?」

  「可是……」桑意約被拖著走,頻頻回首,對美人的處境很不忍。

  而且……該不會是她為自己求情才被袁格霄罵的吧?

  「可是什麼?!」袁格霄大掌緊握住她,一步不停留,一面冷冷的開口警告,「你們不要多管閒事。」

  ※  ※  ※  ※  ※  ※  ※  ※

  什麼叫不要多管閒事!桑意約一直到回家還在生氣。

  那種情況是人都會關心,更何況柯心雪看起來那麼無助,就這樣淚盈盈的被丟在路邊,成什麼體統啊!

  煩得口乾舌燥,在聽了第十遍的「夏夜晚風」後,她決定下樓到廚房拿冰水壓壓火,卻在喝完水準備回房時,遇到令人火大的泉源--

  袁格霄閒散的靠在她的房門邊,一身黑色家居服將原本挺拔的身材襯托得格外高大,身上還散發著沐浴後淡淡的清爽氣息。

  一切看起來很完美、很迷人,幾乎就像電視廣告中的性感男星了。

  可惜,俊臉上嚴肅緊繃的表情破壞了美感,尤其他不耐蹙起的濃眉,實在讓他看起來不像善類。

  「有事嗎?」看他瞪著自己半天下開口,桑意約沒好氣地問。

  「谷京說妳在問他,我開始征人了沒?」他口吻淡然,精銳的黑眸微瞇、表情危險。

  「嗯。」

  原本滿腔的怒氣無端在他指控似的詢問下蒸發無蹤,反而莫名其妙心虛起來,桑意約不自在的撇開臉,覺得自己也是滿沒用的。

  「怎麼不自己問我?」袁格霄不高興的�起眉。

  問就問,誰怕誰啊!她眼神亂瞟。

  「那你開始征人了嗎?」

  「妳不喜歡這個工作?」他不答反問。

  剛聽谷京打電話來打小報告時,他心裡莫名感到不舒服。

  這麼多年來,在診所裡來來去去的助理還會少嗎?上次待了一年多的桑蕙敏已經算是破紀錄了,通常他的助理是一、兩個月走一個,他應當早就習慣這種恐怖的流動率了。

  可是為什麼聽見她想走的時候,感覺似乎有一點點不同?

  是他也厭倦了來來去去的新面孔嗎?還是……

  「我只是來暫頂的。」面對他的問話,桑意約只能這麼回答。

  這答案也太敷衍了。袁格霄微微蹙起眉,沈默半晌後才緩緩問出口,「妳不喜歡這個工作嗎?」

  「那不重要吧!」他幹麻這麼認真的樣子?她想故作輕鬆。「反正你遲早要找人,我又做得不好,你早點找人對你也比較方便。」

  「誰說妳做不好了?」

  他顯然完全不知道有句話叫「自知之明」,他瞇起眼睛,彷彿想宰了那個批評她的混蛋。

  「難道你一天吼我五十次也算是一種讚美嗎?」她睜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著他。

  他表現出來的無辜幾乎可以得影帝了!

  「我什麼時候……」他下意識想反駁,卻很快想起什麼似的,話語梗在喉頭,表情變得古怪。

  「所以與其大家都這麼痛苦,不如好聚好散。」看他無話可說,她很快做了結論。「也免得你老是吼我吼得這麼辛苦。」

  袁格霄看著她,欲言又止,最後終於放棄掙扎,精悍的黑眸難得出現了一絲落寞和疲憊。

  他凝視著她許久,才淡淡的開口,「妳錯了,我脾氣不好不是針對妳。」

  ※  ※  ※  ※  ※  ※  ※  ※

  不是針對她?真的嗎?桑意約其實很懷疑,可是經過那晚的「討論」之後,她發覺袁格霄變了。

  他變得很收斂。

  在診所裡,雖然大呼小叫依舊,可是逐漸的,她發現他多了一分忍耐。

  常常,眼看他就要破口大駡,可是下一秒鐘卻只見他咬牙切齒的連腮幫子都在抽搐、額際青筋都在跳動,但還是硬生生忍了下來。

  了不起!有時候她都想替他掌聲鼓勵了,只是擔心有雪上加霜的嫌疑,也就作罷了。

  不過儘管他的言行大有轉變,可是她仍對那句「不是針對妳」和他那晚露出的落寞神情耿耿於懷。

  那時候的他看起來好脆弱……

  唉!雖然他的情緒根本與她無關,可是她卻莫名其妙的一直惦念著那個表情。

  她不明白,是什麼事情會讓這麼剛硬的男人露出那樣黯然的神情。

  「谷京,我問你一個問題喔。」百思不得其解,趁中午外出買便當,谷京硬要跟來的時機,桑意約終於問出口。

  「袁醫生是對每個助理都很凶嗎?我是說,就算做得很好也很凶嗎?」

  「對啊。」好熱。被表哥派來當保鏢的谷京一面灌冰飲,一面回答。「他那個人一進了診所,對誰都一樣啦!」

  「喔。」所以真的是對每個人都這麼壞嘍!她放下心來。

  「怎麼樣?」熱氣逐漸驅散,谷京注意到她的一臉認真,有趣的湊過去問。「妳關心他啊?」

  「沒有啊!誰會關心他。」她很快反駁,只是臉頰奇怪的發起燙。

  「其實他罵妳什麼妳都不用放在心上。」

  這麼激動!明明就很在意。

  看著她的反應,谷京心裡偷笑著,只不過免不了有一點小小的失落,怎麼說他也是有過想追她的念頭啊!只是君子有成人之美,他決定掏心剖肺的替表哥宣傳。

  「我表哥只是不喜歡牙醫診所罷了。」

  「哪有人這樣,不喜歡還當牙醫。」果然!她一直覺得袁格霄在診所裡跟診所外個性有所不同,原來並不是錯覺。

  「很複雜,這故事很複雜。」谷京俊秀的臉上露出了八卦兮兮的笑意。「妳要聽嗎?」

  「我……」想講不要,可是偏偏有好奇心。桑意約只好欲言又止,一雙明眸無辜的看著他。

  「好吧,既然妳這麼想聽,我們兩個又這麼有緣,我就把這個秘密跟妳說吧、」雖然她答不出來,可是他自己很想講,於是就跟著往下接。

  「我表哥的爸爸是因為拔牙死掉的。」谷京對她錯愕的表情感到滿意。「那年我表哥五歲,因為牙痛,他爸爸便帶他去看牙醫,而他爸爸順便做了檢查後,牙醫認為他應該拔掉某顆牙,拔牙之後卻因為傷口處理不當,竟細菌感染,造成嚴重發炎,半夜送到醫院急診時,被實習醫生誤診為感冒,直到發現感染腦膜炎,已經來不及,很快就過世了。」

  桑意約傻傻看著谷京,已經驚訝到說不出話。

  她一直以為袁格霄可能是曾在診所裡被女朋友拋棄,或是一些幼稚的不愉快經驗,卻沒想到會是……

  「那時候我還沒出生,不過我有聽我媽說過,表哥那時可能是被嚇到了,有整整兩年的時間都沒有開口說過話,也從那時候開始,他再沒吃過糖,甚至只要有點甜的食物他都會過敏。」

  好吧!聽起來表哥比他慘多了。谷京自己講了講,不禁也心生同情。

  「他後來選擇當牙醫,絕大部分也是跟這件事情有關,討厭診所也是理所當然的,至於潔癖,我想可能是細菌感染的病因,讓他對診所裡的髒亂特別不能忍受吧!」

  桑意約半天答不出一句話,仍處在驚愕當中,而等她回過神,隨之而來的罪惡感便一點一滴的湧上心頭。

  他、他的遭遇已經很可憐了,她居然還在他的傷口上灑鹽,故意拿甜味去欺負他……

  一時之間,她覺得自己十惡不赦到極點,愧疚到無路可退。

  「其實我看過這麼多助理,我表哥對妳最特別。」看出她動搖,谷京趁勝追擊。「真的!妳可以問問看妳姊姊,別說帶回家了,妳間她,出了診所以後,我表哥有沒有主動跟她講過話。」

  「可是、可是……」

  桑意約沈溺在自責中,對他後半段的「趁勝追擊」毫無概念,完全抓不到重點,她困惑的看著谷京,問出差點讓他跌倒的話。

  「那又怎麼樣?」

  ※  ※  ※  ※  ※  ※  ※  ※

  桑意約不是一個笨蛋,之所以一時不明白谷京的重點,只是因為她心裡仍想著袁格霄的事情。

  那種感覺好奇怪……除了愧疚之外,心裡還有一種奇怪的、悶悶的抽痛,不是憐憫,而是近乎……心疼。

  整個下午,當她看著袁格霄皺著眉頭、粗著嗓門的替病人看牙的時候,她就莫名覺得難受。

  這個人為什麼這麼複雜?

  既然有那麼不愉快的經驗,為什麼還要當牙醫?難道他不知道職業的選擇是一輩子的事情嗎?

  她沒有辦法想像,當一個人每天早上起床,想到的是要去一個讓自己很害怕、很不舒服的場所工作,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是在懲罰自己嗎?

  她知道這樣的人,之所以能一直支持到現在還沒有崩潰,必定是有像鋼鐵一般強硬的精神力。

  或許是因為先前的愧疚感,也或許是心頭那酸楚的感覺,後半個下午,她變得極為聽話,不管袁格霄叫她做什麼,她都鮮少拖拖拉拉,一副小媳婦摸樣的快快做好,反倒是讓不明就裡的袁格霄很皺眉。

  這幾天他的手機老是塞滿心雪莫名其妙的示愛留言,已經夠讓他心煩了,她還表現得這麼不正常,到底是在搞什麼鬼?

  「妳今天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毛病?」診所關門後,回家的路上,他終於對她的陰陽怪氣發出疑惑。

  「沒有啊。」桑意約悶悶的回答,腳步沈重的跟在他旁邊。

  儘管已經過了一天了,她的心裡還是很不好過,怎麼都沒辦法忘記谷京跟她說過的話。

  柔和的月光灑落在昏黃的路燈下,將兩個人的身影拖得長長的,夏夜的晚風輕輕涼涼拂過兩人,寧靜的夜晚只有蟬鳴大響著。

  「對不起。」她終於鼓起勇氣開口,聲音裡滿是歉意。

  「什麼?」袁格霄聽得一頭霧水,困惑的�起眉。

  「我說對不起,我上次不該對你惡作劇,明知道你怕聞到甜味還故意用水果香味的洗髮精、沐浴乳洗澡。」桑意約一口氣說完,低著頭怎麼也不敢看他。

  「喔。」面對她的歉意,他輕輕應了一聲。

  精銳的黑眸瞥向她低垂的螓首,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想到要為那麼久前的事情道歉,可是看她愧疚又極為委屈的模樣,他莫名覺得好笑,心裡卻又有一股甜甜暖暖的滋味悄悄漾開。

  她好像總是能做出一些讓他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

  脾氣也很奇怪,有時候瞪他瞪得像殺父仇人,有時候卻又突然會做出讓他……很心軟的事情。

  像上次那張「品味」、像剛剛的道歉。

  「妳有男朋友嗎?」他慢條斯理的燃起煙,放慢腳步。

  「啊?什麼?沒有啊!」桑意約愣了幾秒,很快反問:「問這幹麻?」

  「沒什麼。」聽見她的否認,他心裡不知為何愉快起來,他夾著煙,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如果妳有男朋友,應該拿妳很沒辦法吧!」

  那雙在夜裡特別明亮的黑眸,讓桑意約莫名其妙心跳亂了拍,不得不避開他的凝視。

  「為什麼?」她低頭悶悶的問。

  「像妳們這種女生,長得可愛一點,只要一撒嬌,男朋友就沒辦法了吧!」

  那樣低沈渾厚的嗓音在夜裡放輕了,聽起來竟有種溫柔的錯覺,她覺得一陣臉頰發燙。

  他、他是在說她可愛嗎?

  「那……你常被這樣撒嬌嗎?」她尷尬的隨便找話講,可是一問完,馬上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這什麼爛問題啊?!

  「大概沒有吧。」袁格霄聳聳肩,定到了家門口,他停下腳步答著,「我還沒覺得對哪個女生沒辦法過。」

  「對啦!對啦!」看他這麼跩,地沒好氣的回答,一面拿鑰匙開門。「你對女人最有辦法,可以吧!」

  看她鬧脾氣的樣子,他忍不住笑了,熄了煙跟著進門,卻發現屋子裡異常的寧靜,沒有半點聲響,而平常這個時候總會坐在客廳看連續劇的老媽居然也不在。

  他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袁媽媽,我們回來了--」

  桑意約在客廳沒看到袁母,於是喊了聲,進廚房探頭探腦一陣後,終於在餐桌上發現一張紙條,上面開頭標著她的名字,她很順手拿起來看。

  「咦?啊……怎麼可以這樣!」她一邊看一邊怪叫。

  還沒哀嚎完,袁格霄已經大步走過來,一手抽送紙條,只見上頭寫著:

  給可愛的意約:

  袁媽媽臨時要去日本跟韓國一趟,可能要一個月才能回來。

  這段時間,希望妳能幫袁媽媽照顧阿霄,他這孩子嘴巴是壞了點,可是他不是一個壞人。

  總之,希望妳能看在袁媽媽的份上,幫我照顧他,如果他不聽話,就拿掃把打他。

  回來時我再帶好吃的東西跟禮物給妳。掰。

  袁媽媽留

  「該死!」對於母親毫無預兆的旅遊計畫,袁格霄氣得說不出話。

  什麼叫做「臨時要去日本跟韓國」?!那種地方不辦護照可以臨時去嗎?她幹麻不臨時去火星算了!

  而且、而且老媽居然敢交代……冷怒的黑眸掃向旁邊一臉無辜的桑意約,剛毅俊朗的面容帶著無邊殺氣。

  「我不需要妳照顧。」他冰冷宣佈。

  「我看得出來。」桑意約十分認同的點點頭。

  只是儘管嘴裡這麼說,心裡卻偷偷冒出一個奇怪又很吸引人的念頭……

  「所以這紙條妳就當沒看過。」他一手揉掉紙團就要往垃圾桶扔,但還沒來得及丟出去,手臂就被一隻軟軟的掌心給抓住。

  「等等!先不能丟。」她可不想放過拿掃把打他的機會!

  她撲過去伸手要抓,沒料到袁格霄突然改變態度。

  「好,那就別丟。」他臉上突然浮起詭異的笑容,讓她一陣頭皮發麻,開始後悔自己的莽撞。

  然而,他卻不讓她有反侮的機會,陰森開口。

  「我就讓妳照顧了。」

第六章

  她好想出爾反爾喔!

  跟在袁格霄高大的身影後頭,桑意約有氣無力的拖著腳步,羞愧的低著頭,不願意被診所客人認出。

  可是……好難!真的好難!

  這是鎮上唯一僅有的一家生鮮超市,雖然規模很小、占地不大,卻是鎮民購買日用品和食物的主要場所之一,要在這裡不遇到熟人的確難了點。

  「袁醫生!」

  沒走幾步,上回被拔過牙的五金行陳老闆,興高采烈的迎面而來,顯然一點心靈受創的感覺也沒有。

  「怎麼今天是你買菜?」

  「我媽去日本玩了。」離開診所的袁格霄果然正常了點,還算平易近人的回答。

  「這麼好命,去到日本啊!」陳老闆竟然也就和他寒暄起來。「她什麼時候會回來?趕得上今年的七夕廟會嗎?」

  「大概趕不上了吧!」袁格霄聳聳肩。

  「真可惜。」陳老闆惋惜地說,細小的眼睛不意瞥見遠遠站在後頭的人影。

  「咦?那不是桑小姐嗎?怎麼這麼巧,大家都挑這時候來買菜。」

  袁格霄隨著他的視線回頭掃了一眼,隨即蹙起眉。

  她站那麼遠幹麻?

  「不是巧,她跟我一起來的。」他朝遠方的人兒揮了下手,漫不經心的糾正,絲毫沒察覺說者無心,聽者的臉上已經浮起曖昧明瞭的表情。

  「原來是這樣,那今年七夕廟會你可以帶桑小姐去玩喔!」一手拿著醬油的陳老闆看看手錶,發覺再不把醬油買回家會被老婆念,只好很快下了結論。「今年是我主辦,你們一定要來捧場啦!我們這裡只要情侶一起去過七夕廟會,都會有好結果,像我跟我老婆第一次約會也是去七夕廟會。」

  關他什麼事啊?袁格霄覺得莫名其妙。

  「桑小姐是個好女孩,長得又美,個性也不錯,袁醫生你加油吧!我要走了,再見嘍。」

  什麼好女孩?加什麼油?袁格霄一臉困惑,才要反問,陳老闆已經揮過手,匆匆離開。

  「你還要買多久?」桑意約見熟人遠去,才慢吞吞的走過來。

  「該問妳吧!」見她似乎有意跟自己保持距離,袁格霄雙手環胸,低眸看她。

  「妳要煮什麼我怎麼知道?」

  「我要煮什麼?」她困惑的看著他。「我哪有要煮什麼?!」

  「有,妳要煮今天的晚餐。」難得放自己一天假的袁格霄,慢條斯理的說。

  「是妳自己答應要照顧我的。」

  那理直氣壯的口吻,讓桑意約又一次後悔自己的莽撞。

  「照、照顧又不表示我要煮飯給你吃。」她支吾辯稱,一面詆毀自己,「如果中午的泡面你不喜歡,那大不了,大不了換一種口味……不然、不然我們吃便當也可以,買便當省時又省力,而且一定比我煮得好吃。」

  「我吃膩了。」袁格霄聳聳肩。「妳隨便煮,反正我不太挑,也不期望妳煮出什麼山珍海味,能吃就好了。」

  可惡!看他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桑意約果然被激怒了。

  她從他手中拉過購物車,氣衝衝地推往冷藏食品區。

  她才不要讓這種笨蛋看不起呢!

  ※  ※  ※  ※  ※  ※  ※  ※

  袁格霄說他不期待桑意約能煮出什麼好東西並不是使激將法。

  他是真的不期待,畢竟現在外食餐廳那麼多,能好好煮一頓除了泡面之外的像樣飯菜的女生已經不多了。

  基於這種偏見,當桑意約將他趕出廚房,不需要他的任何幫忙時,他開始有點憂心。

  東西沒煮出來就算了,他可不希望廚房得為他幼稚的要求付出燒毀的代價。

  但儘管憂心,他還是被掌廚的人趕上樓。

  「知道啦!最多燒掉我賠給你總行了吧!」桑意約煩不勝煩的對他吼。

  自己「陪」給他?袁格霄聽完以後,默不作聲的上樓了。

  當一個半小時後,廚房無礙,他也沒有因為任何災難必須逃出自家時,谷京突然出現在他書房,並且莫名其妙跟他上了餐桌。

  「你不念書跑來我家幹麻?」袁格霄不太高興的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深深感到被打擾。

  他可不記得自己邀請過他,也不記得老媽留言的紙條裡,有要求桑意約順便照顧他。

  「意約剛打電話叫我過來吃飯。」

  谷京不用猜也知道他太少爺在發什麼脾氣,看他那副心愛玩具不願與人分享的倔強表情,他險些笑出來。

  「哎唷!老大,難得意約下廚做菜,我們兄弟倆有機會一起吃個飯,這麼小氣幹麻?我又不會跟你搶人。」

  「我哪小氣了?」袁格霄挑起眉。「還有,搶什麼人?」

  「這裡還有別人嗎?」谷京很受不了的回他話。「總不會是搶我吧。」

  袁格霄才要問清楚,桑意約就從廚房探出頭,不高興的打斷兩人的交談。

  「你們兩個男人是怎樣?大少爺上酒家啊!來幫忙端菜好不好?」

  「好!」谷京一聽可以吃了,隨傳隨到的像只大狗一樣,搖搖尾巴,很高興的跟著進廚房。

  而一旁無動於衷的袁格霄卻失神了。

  今天是怎麼回事?怎麼所有人講起話來口徑一致。

  從下午在超市遇到陳老闆,他口口聲聲要他帶桑意約去七夕廟會,還叫他好好把握,到剛才谷京一副對他們兩人之間了若指掌的曖昧神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何這兩個人會認為他跟她之間有什麼呢?

  儘管他自己也有察覺,近日跟她的相處模式總是帶著一點奇怪的火花,可是那跟真的有什麼應該還有一段距離吧!

  「你這個人真的都不會愧疚喔?袁醫生。」桑意約將手中的紅燒獅子頭端上桌,沒好氣的瞪了眼始終不打算起身幫忙的袁格霄。

  面對她的挑釁,他沒什麼反應,只是略�起眉,深思什麼人間難題般微瞇起黑瞳,注視著眼前甜美可人的臉蛋。

  她長得實在不能說是個美女,但也算是清秀可愛,個性雖不是乖順溫柔,還稱得上是善良可愛,他忍不住要覺得,可愛真是萬用好詞--尤其用在她身上。

  每次看到她,總是讓他莫名感到心情愉悅,而在這麼多年來遇到的女人裡,她的反應是最難被預測的一個。

  讓他很有興趣……非常、非常的有興趣。

  這人幹麻老是用這種像要吃人的眼神看人,還看得這麼陶醉?他是有什麼毛病啊!

  桑意約被他悶聲不吭看了半天,終於認輸,不自在的臉頰發熱、撇開視線,開始低頭擺碗筷。

  「表哥,你幹麻?」

  谷京從廚房裡頭一手湯、一手菜,特技表演般走出來,瞥見兩人濃情蜜意的視線交流,小心翼翼之餘,還有閒情開玩笑。

  「菜沒上完就想把廚師吃掉嗎?」

  可惜這玩笑不太受到讚賞,同時挨了兩人的白眼,他只有嘿嘿兩聲尷尬帶過。

  幾分鐘後,終於飯菜備妥,各就各位,兩位平日對桑意約獨立生活能力深感懷疑的男人,突然感到自己小覷了她。

  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絕對有餐廳級水準,要不是全程參與了購買食材的過程,袁格霄恐怕要懷疑她是買現成的了。

  至於埋頭猛吃的谷京則三不五時�頭以眼神向她表示讚賞,好取代想起立鼓掌三分鐘,卻又不想放下筷子的困擾。

  看兩個大男人秋風掃落葉般,實在很捧場的表現,桑意約方才做菜時,心中滿滿的怨氣一下煙消雲散。

  谷京這種天生喜歡給予錯誤鼓勵的人也就算了,看眼前連袁格霄這麼挑剔的男人也只顧著默默埋頭吃飯,感覺實在很有成就感啊!

  「妳哪裡學來的?」袁格霄簡潔的問。

  她最好不要跟他說是為哪個男人學的。

  袁格霄心裡如是想,卻絲毫沒察覺自己內心閃過的這個充滿妒意的念頭,實在跟他方才深思半天,自認跟她沒什麼的結論背道而馳。

  「小時候收養我跟我姊的阿姨家裡是開餐廳的,所以就會啦!」桑意約隨意回答,沒發現原本低頭吃飯的兩個男人同時停下筷子,驚訝的看著她,她繼續又道:「不過我已經很久沒煮了,阿姨在我十七歲過世以後,餐廳就收掉了……你們幹麻?」

  她一�頭,才察覺兩人奇怪的眼神。

  「妳十七歲之前就會煮這些了?」谷京大驚失色,頓時覺得自己以前活得像廢人。

  「喔,我十歲就開始幫忙洗碗、切菜,到十五歲因為阿姨的手受傷,才開始幫忙煮。」她理所當然的回答。「不過以前很討厭煮這些啦!因為那時候比較小一點,鍋子又重,火候又拿捏得不準,很累。煮得好就算了,可是煮不好就要被客人罵,所以後來餐廳關了以後,我就很少再下廚了。」

  看著她帶著笑容,雲淡風清的解釋,一陣強烈的愧疚感像海水倒灌般湧入袁格霄的胸腔,頓時覺得心臟緊抽疼痛起來。

  而一旁的谷京則是滿臉困惑,像她這樣身世堪憐的女孩子,到底那日為什麼會為表哥那段拔牙黑暗史感到難過?跟她比起來,表哥簡直幸福到外太空去了。

  「妳爸媽呢?」好半晌,袁格霄嗓音緊繃的開口,用詞簡單到幾近無情。

  表哥不愧是表哥,連問別人的辛酸事都可以問得這麼沒心沒肺。谷京不由得默默感到敬佩。

  「我很小的時候他們就過世了,所以也沒什麼印象。」桑意約越講越尷尬,實在不想把自己描述成受盡艱辛的天涯孤女,只好隨便回答完,笑著轉移話題,「喂!你們快吃啦!菜冷掉就不好吃了。」

  氣氛搞成這樣,誰還能吃得下?

  尤其在座的兩名男士,無論承認與否,心裡對眼前甜美的女生早暗生情愫,此刻聽完她對過往的敘述,再低頭看那滿桌美食佳餚,頓時都成了可憐無助的小女孩犧牲快樂童年,充滿血淚的悲慘過往,誰還會有胃口……

  ※  ※  ※  ※  ※  ※  ※  ※

  酒足飯飽,又被使喚去洗碗後,賴不了多久,谷京就被袁格霄以他要準備考試的名義驅逐出境。

  趕走礙眼的閒雜人等,他十分滿意的逕自上樓,桑意約則百般無聊的看了一會電視後,決定上樓洗澡。

  淋浴的時候,她忍不住想起今晚晚餐的情景,谷京跟袁醫生好像聽完她講了過去的事情,就開始變得很奇怪。

  但願他們不是在同情她。

  雖然她的過去不是十全十美的幸福,可是她一直都過得很開心。

  阿姨在世時,非常疼愛她和姊姊,只是為了維持餐廳營收,總是晚睡早起,她和姊姊心疼阿姨的身體,才主動要求幫忙。那幾年是比較辛苦一些,可是辛苦不代表不快樂。

  如果因為她今晚不當的敘述而讓他們對她的童年有錯誤的想法,那會很對不起那麼盡心照顧她的阿姨跟姊姊。

  總之,她一定要找機會向他們澄清……

  桑意約一面想著,才踏出浴室準備回房,途經袁格霄房前,房門突然毫無預警的被打開。

  「喂。」

  低沈陰鬱的嗓音不太甘心的響起,嚇著了逕自陷入沈思的人兒,只見那嬌柔身影連退幾步,險些把自己絆倒,幸而他眼明手快,伸臂一拉,才穩住了她的身子。

  「你幹麻突然跑出來?嚇我一跳。」桑意約才站定,還驚魂未定,沒好氣的朝他開口問。

  袁格霄還沒開口說話,房間裡頭傳出的音樂引起了她的注意。

  袂後悔啦袂後悔啦!這次絕對袂後悔……

  「你在聽伍佰耶!」熟悉的音樂讓她雙眼一亮。

  偶像音樂的感染力終於讓頑石點頭了嗎?

  「喔。」他聳聳肩,不明白她為何高興成這樣。

  「好聽吧!」桑意約追問著。

  是不難聽,雖然跟聽慣了的古典音樂有差距,可是歌手不算美聲的嗓音和確實不錯的音樂聽來的確頗有味道。

  不過這似乎沒什麼好討論的。他看了她半晌,決定忽略此話題。

  「那不是重點。」他輕描淡寫帶過,「我有事跟妳講。」

  「不行不行,你先告訴我好不好聽。」她拒絕被敷衍,非得他承認偶像的魅力。

  這女孩子真是奇怪。袁格霄看著那張一提起偶像就發亮的可愛臉蛋,顯得有些困惑。

  她明明有不快樂的成長過程,可是卻好像一點陰影也沒有,心理學理論在她身上失效了嗎?

  看著她亮晶晶的明眸,柔嫩的臉頰,他有些心神不寧,裡頭歌聲還在繼續,看著眼前一張一闔的紅唇,他開始感到困擾,他有個很不應該的想法……

  沒人格啦!沒人格啦!我是失去了控制……

  失去控制了嗎?袁格霄開始有些煩躁地想著。

  問了一次得不到答案,看他莫名其妙猛瞪住自己,桑意約忍不住重複,「到底好不好聽?」

  煞到妳……煞到妳……

  房裡傳來的歌聲,好像意有所指。

  「還可以。」他回了神,隨便答腔,一面對自己方才腦海中無聊幼稚的想法感到不耐煩。「下星期日我有事找妳,妳不要出門。」

  「喔,什麼事?」不是要加班吧?她的表情瞬間哀怨起來。

  看她不甘願的樣子,他沒好氣地補充,「尤其不要跟谷京出門。」

  話說完,他轉身就要回房,始終搞不清楚狀況的桑意約忍不住好奇,跟著後頭進去。

  「你等一下,到底有什麼事情嘛?」看他直直往前走也不理她,她索性拉住他。「我幹麻特別不能跟谷京出門?」

  被拉住的他回頭,對上那雙燦亮美眸,心弦一震。

  對啊,為什麼她特別不能跟谷京出門?他為什麼表現得好像在嫉妒谷京?袁格霄蹙起眉,彷彿陷入深思的看著她。

  是嫉妒嗎?

  低眸看了那張甜甜的臉蛋一眼。

  好吧,並不是沒那個可能。

  她雖然不是國色天香的大美女,不過是個可愛、討人喜歡的女孩,他也是個正常的男人,男人和女人之間有吸引力是很正常的。

  而且總括來說,他最近的確經常不小心多看她幾眼,忍不住跟她多說幾句話,看到她跟谷京打鬧的時候,免不了後悔小時候沒有多欺負谷京,聽見她講童年往事時,心裡跟著難受。

  這一切不知道該歸類在哪裡,以一般論來說,應該就是在乎跟喜歡了吧!

  煞到妳……煞到妳……

  輕快不失有力的歌聲彷彿在罵他:對啦對啦!就是煞到了!還在猶豫什麼?

  「妳沒有男朋友對吧?」沈吟半晌,他終於開口。

  「對啊,你問過了。」那次還被他稱讚可愛,嚇了她一大跳,不知道今天他又想講什麼驚人之語。

  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桑意約莫名覺得耳朵發熱。

  「那妳不介意跟我交往吧?」他此話一出,空氣彷彿整個凝結了。

  煞到妳……

  靜默之中,她只聽見耳畔歌聲大響,好像在暗示什麼,久久回神後,慢慢理解了他話語中的含意,頓時很不高興。

  哪有人這樣問話?誰會不介意這種事!她瞪著他,不明白這種事他為什麼講得好像上市場買菜一樣簡單。

  而且難道就因為她沒有男朋友,所以跟誰交往都可以不介意嗎?

  「我、我為、為什麼要跟你交往?」她面紅耳赤,氣得結巴了起來。

  「妳幹麻突然口吃?」他挑起眉問,

  「我口吃是因為、是因為……」怪了!她幹麻要解釋這種事。「總之,又不是沒男朋友,就、就任何人都可以交往……」

  可惡!這什麼情況?她腦子裡亂烘烘的,在他駭人的視線不覺得自己語無倫次。

  對她激動的反應,袁格霄有些出乎意料,他挑眉凝視著她。

  「我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交往。」他說。「因為是妳我才問的。」

  桑意約覺得心裡好像被什麼重重撞了一下,分不清是什麼感覺,只覺得心跳得好快,她從沒想過眼前這個挑剔、講不出好話的男人竟然會對她有感情存在……

  「妳去睡覺,明天要早起。」他看她還是一臉傻樣子,搖搖頭,反手將她推到門邊。「妳有空想想,後天……嗯,星期天再給我答案好了。」

  站到門外,看著他的房門在眼前闔上,桑意約覺得,在星期天來臨之前,她一定會夜夜為這個問題輾轉難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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