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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呆
見習騎士 | 2015-5-14 04:44:42

【內容簡介】

這女人實在太過份,完全目中無人,逕自沈溺在失戀的悲傷中,
雖然他以大眾情人自居,沒有認真談過戀愛,也不懂她的心情,
可是──這是他家啊!她天天像個女鬼幽怨陰森的飄來晃去,
縮在角落、狂擦地板,害他三不五時被她飄忽的身影嚇到,
連帶他夜夜春宵的生活,也被影響到「性致」缺缺,
要不是妹妹擅自簽約把他房子借出去,他早把她趕走了。
終于看不下去的他決定當個好人協助她走出失戀的陰霾!
陪她出席劈腿前男友的婚宴,他為故作鎮定的她感到心疼,
鼓勵她談新戀情,可得知她和別的男人交往,他卻吃起悶醋,
焦慮的等著去約會的她回家,明明才幾個小時卻恍若一個世紀,
他猛然發現自己早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總是淚眼汪汪的人兒,
才會無法克制的吻她,甚至是──失控的發生一夜情,
然而她卻在上床之後,瀟灑的一走了之,
他不由得懷疑生平第一次想負責的對象,對他只是玩玩而已……


第一章

滴答、滴答、嘩啦啦啦……

    窗外的雨突然發狂似地從天空傾倒下來,伴隨著閃電劃破天際,轟然雷聲像要翻覆世界般,從遠方滾動爆發,陣陣傳來。

    陰暗的屋里沒有開燈,靜悄悄的。

    雷聲再度響起,這次更近了些,地面幾乎要震動了。

    深沈的夜色中,一輛顏色低調、款式卻讓人難以忽略的銀色跑車靈巧地鑽入大廈底部,耍帥甩尾後一口氣停入地下室的專屬停車位。

    車門打開,一名和這部跑車極為相稱的挺拔男子自車上走下來,他一身黑衣,人高腿長,跨開步伐沒幾步就進了電梯。他伸出修長手指按下三十五樓,樓層數字飛快跳動著,電梯隨之攀升。

    「剛才在地下室收訊比較不好……」男子一邊對著虛空說話,一邊踏出電梯。

    他來到鐵門前,伸手刷過指紋辨識系統,鐵門應聲而開。

    「……我才剛到家,怎麼了?」水珠自黑發滴落,男人撥開濕發,微微露出扣在耳上的藍牙耳機。「什麼收訊不清楚?不要裝死!我每句話都聽得很清楚……你又給我惹什麼麻煩……什麼?什麼女人--」

    還沒聽懂對方的重點,電話就突然無聲,顯然是被掛斷了。

    男子俊朗的五官惱怒,表達出明顯的不爽,喃喃低咒著,「這小鬼……」

    他在玄關脫下鞋子和淋濕的大衣,正準備要進浴室洗個熱水澡時,左方的大廳里突然傳來細微的聲響。

    聽起來像是衣物摩擦的聲音……

    不會吧?這麼嚴密的保全系統還有賊能進得來?來送死的嗎?

    男子挑起眉,嘴角微揚。

    這幾天他都在辦公室跟會議室度過,連例行的練拳都沒空去,要是有人傻到來他的地盤興風作浪,那正好讓他練練拳頭,活動一下筋骨。

    盡管他身形挺拔,腳步卻如貓般無聲的走到門邊,他好整以暇的開了電燈,準備跟不速之客好好打個招呼。

    水晶燈照亮了客廳,男子環視一圈,卻沒看到人影,但沙發的另一頭,細碎的聲音卻持續傳來。

    「不用躲了,出來吧。」好聽溫醇的男中音帶著一股漫不在乎的語氣。「該來的總要來,不過如果你自首,我可以留你四肢健全。」

    話落幾秒,依舊沒人現身。

    男子搖搖頭,嘆了口氣,一面活動著指關節,一面像只優雅的大貓般,慢條斯理地邁開長腿往前走去。

    「我給過你機會了,是你不懂得珍惜。」口氣還真是百般惋惜。

    只不過當他走到沙發的另一頭時,眼前的景象竟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只見地上趴著一名女子,長發遮去她大半臉孔,正朝著他緩緩爬來,聽見他的聲音,她仰頭露出充滿血絲的眼,朝他伸出手臂……

    「哇啊……」方才還瀟灑說著大話的男人,瞬間發出一聲驚恐的叫聲。

    「裴心恬!你給我講清楚,在我家地上那條爬來爬去的蟲是什麼鬼東西?!」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鬼的裴仲禮,此刻俊顏扭曲,口氣怒不可遏。

    萬事好商量,只除了剛剛害他顏面盡失,活像小女生看到蟑螂一樣的花容失色、出盡洋相,這筆帳他非得好好算算不可。

    「哥,我剛剛跟你說過了嘛,可是你說你在地下室,收訊不太好啊。」手機彼端傳來語氣一樣漫不在乎的女聲。「那個是我同學啦。她超可憐的,被男友劈腿,五年多的青春就這樣被騙走,多慘啊!慘到連身為女生的我都為她心疼了。」

    「她失戀關我屁事。」裴仲禮打死不想再回客廳去看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家夥。

    「哎唷,不要這樣啦,你那里是頂級豪宅耶,房子那麼大,光是房間就有四間,還不包括一間書房,借放個人進去又不會怎樣。」

    真是痞子兄妹二人組,裴心恬聲音還是皮皮的,根本沒在怕。

    「我房間是留給你跟爸來做客,不是要給陌生人住的。我警告你,你最好趕快把你同學帶走,不然我會做出什麼事我可不知道。」裴仲禮冷笑幾聲,「你是我妹妹應該知道,我對女人的照顧有多‘周到’。」

    「三八!我哪會知道這種事,想知道要問那些受過‘招待’的美眉們吧?」裴心恬笑嘻嘻的,完全不理會口氣中的語氣有多曖昧,還反將一軍。

    反正她早摸透了這個花心哥哥,就一張嘴厲害而已。

    「不過我同學真的不錯啦,人美、氣質優、心腸好,最重要的是她雖然漂亮但卻非常專一深情,對男人很死心眼,一旦認定就不會放手喔,真是超級優質、百年難得一見的好女生,現在近水樓台,你可要好好把握。」

    敘述到這種地步,她那位可憐的同學現在在哥哥心目中大概已經宛如伊波拉病毒一樣恐怖,令人避之唯恐不及,保證哥哥打死都不敢動她一根汗毛。

    誰教花花公子最怕這種純情女。

    「裴心恬!」裴仲禮警告的聲音充滿無力,對這個妹妹完全沒轍。

    「啊!我忘了跟你說我要去泰國玩兩個月,現在人在機場……你說什麼?我手機又沒收訊了……真糟糕……」彼端又重現老梗。「看來我得辦別家手機了……喂、喂……」

    又被掛斷了。

    裴仲禮閉了閉俊眸,十分忍耐地回撥電話。

    「您所撥的號碼沒有響應,請稍後再撥,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

    機械化的女聲熄澆他最後的希望,也讓他的理智完全斷線。

    啊—他真想仰天長嘯。他到底是做錯什麼事情,爸媽要生這麼個妹妹來懲罰他啊?讓他好好當個獨生子,集萬千寵愛于一身,而且也沒人胡搞他的人生,不是很好嗎?

    裴仲禮深呼吸了一口氣。

    冷靜。事情一定有解決的方法。

    他只要到大廳,把那位趴在地上像爬蟲類蠕動的女生叫起來,問清楚地址、幫她叫輛出租車,再仁至義盡一點先幫她預付車資,這樣應該就可以把這恐怖的麻煩趕走了吧?

    他揉揉額際,深深覺得頭痛了起來。

    今天跟好幾個廠商開了整天的會已經筋疲力盡,本以為有小偷入侵可以讓他發泄一下,結果誰知竟是個爬蟲類女鬼……

    裴仲禮回到客廳,只見那長發女鬼又趴回原地,動也不動。

    他走近幾步喊道︰「喂,小姐?」裴仲禮居高臨下,雙手插在褲袋里,眯著俊眸打量她,只差沒用腳尖踢人家。

    沒辦法,誰教他最怕這種純情女,萬一一個不小心被她愛到,死纏不放怎麼辦?

    尤其她現在正值脆弱時刻,他又這麼玉樹臨風、俊朗不凡,這種事情發生的機率太高了,所以他必須謹慎提防,務必將所有愛情的可能性全數消滅。

    「小姐,醒醒,請不要在我家睡覺好嗎?」向來對女生細心呵護、溫柔憐惜,一句大聲話都不會說的裴仲禮,此刻的口氣充滿了嫌惡。

    地上的人兒還是毫無動靜,完全無聲無息,連蠕動都沒有了。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她,動動鼻子嗅一嗅,卻聞不到一絲酒味。

    不對勁。他警覺地想著。如果不是喝醉酒,怎麼會癱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他蹲下身,伸出食指,像踫觸穢物般的點了點她的肩膀,可依舊沒有反應。「小姐?小姐?」

    蹙起俊眉,掙扎了兩秒,他終于伸掌扳過她的臉頰,想探探鼻息,只是轉過臉時,那張雖慘白卻仍然嬌艷精致的臉龐讓他心弦為之一震。

    好美的女孩子……這念頭只維持了三秒鐘,惡魔妹妹那句「漂亮卻非常專一深情」就像空谷回音一樣在他耳邊徘徊繚繞。

    他很快甩開不當的念頭,伸手探了她的鼻息。

    不錯,還活著。

    「小姐?你醒一醒……」拍拍她的臉頰,柔軟光滑的觸感自他掌心傳來。

    他挑起眉,不明白哪個男人這麼傻,放著活色生香的美人不要,還另尋新歡?

    不過現在可不是檢討別人品味的時候,看她臉色蒼白、嘴唇發青……該不會是在他家吞了什麼藥物吧?

    雖恨蒼天妒紅顏,但為何他如此一個青年才俊,勞心勞力一整天後還要面對這種鳥事?

    裴仲禮打從胸腔深處深深地嘆了口氣,認命地彎下身將地上的美人一把抱起,發現美人身材凹凸有致,露出的肌膚粉嫩雪白,絕對是不用坐懷也會讓男人大亂的極品。

    可惜他現在鐵了心不踫這只「蟲」。

    只要把她送到醫院,一切就能解脫了吧,是吧?

    不是吧……

    血糖過低,餓昏的?

    醫院不允許裴仲禮丟下病人就走,他只好在淩晨一點半,被迫在急診室里聽這個讓他出現掐人沖動的診斷。

    「幫她打葡萄糖點滴,休息一下就可以走了。」醫生簡單的交代,順便再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女孩子不用太瘦,節食減肥搞到昏倒太誇張了。她剛才血糖再低一點、或你再晚點送她來,就要鬧出人命了。你要好好照顧女朋友啊。」

    「她不是我女朋友。」裴仲禮連忙否認。

    醫生干麼露出一副「她的健康會出問題都是你害的」的眼神?他連她的名字叫做夏茉言都還是看到她的健梗卡才知道的。

    「老婆也一樣。健康最重要,知道嗎?」醫生不給他反駁的機會,嚴厲的目光自鏡片後掃了他一眼,頭也不回的離開。

    「我……」醫生瀟灑一揮白袖不帶走一片雲彩,背影讓他欲辯已忘言,只能吞下滿腹委屈。不過一轉頭,就有年輕的護士小姐招呼他,他得到自滾滾黃河抽身的機會,迅速展露俊帥笑顏撇清道︰「那不是我老婆。」

    「沒關系。先生那麻煩你,點滴滴完的時候跟我們說一聲。」畢竟是帥哥,年輕的值班護士小姐看到他,還是心頭小鹿亂撞,臉紅紅地交代著。

    「可愛的護士小姐,我跟這個女孩真的沒有關系,希望你不要誤會。」終于有正常異性可以讓裴仲禮一掃怨氣,他微微一笑,再次重申自己的清白,眼神放電地凝著她。「這麼晚值班很辛苦吧?等等我去買杯咖啡給你。」

    護士小姐先是嬌羞的笑了笑,接著目光掃向病床上容貌嬌艷的女子,判斷幾秒,她很快確認自己不是對手,毫無掙扎地死了心,斂起笑容。

    「不用了,我剛喝過。」小護士狠心推拒帥哥的好意。「等你太太的點滴快打完時麻煩通知我們,謝謝。」說完,照樣頭也不回的走了。

    看著護士小姐逐漸遠離的背影,裴仲禮只覺得自己正在一寸寸石化、崩解。

    打從他上幼兒園至今,向來是人見人愛,親和個性加上帥氣外型,陽光笑容搭配俊俏臉龐,無遠弗屆的魅力從未失手過,而今,他居然因為身後那只在他家昏倒的爬蟲女鬼,被、拒、絕、了!

    這不遷怒在她身上還有天理可言嗎?

    裴仲禮緊繃著俊臉,回頭看向床上太過美艷動人、睡得一臉無辜的女生,可沒一會,他緊咬著的牙根突然慢慢的放松了,滿腔的怒火只慢慢剩火種大小的焰光跳躍。

    哪個男人不好美色?更何況他的花名還遠近馳名,遇見的是這款美若天仙的美人,就連自命風流的他都不得不投降。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恨恨的罵一句「人正真好」,然後乖乖坐到旁邊,浪費他寶貴的睡眠時間盯著點滴看。

    不然還能怎麼辦呢?

夏茉言緩緩睜開酸疼紅腫的眼楮,映入眼簾的白色天花板、聞到的消毒水氣味,一點一滴侵入她的感官知覺,然後,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你終于醒啦?」

    是啊,她醒了,可是為什麼要清醒?失去意識時她恢復了平靜,心也不再疼痛了,上天為何又要讓她清醒?

    「喂?」沒反應?難不成她是睜著眼楮睡覺嗎?裴仲禮又輕喚了一聲。

    一秒鐘、兩秒鐘……水盈盈的黑白眼眸一下子布滿水氣,水氣迅速凝結成淚珠,串串滴落下來。

    要是非洲的天空能像她的眼楮這麼爭氣,廣大蒼生就不會有干旱之苦了。

    「你不要哭,現在不是流淚的時候。」我才該哭吧?我明天早上八點還要去開會啊小姐,結果為了你回到家就手忙腳亂到現在,連澡都還沒洗呢……裴仲禮禮貌地把後半段話吞下來,很快提出解決方案。「醫生說你醒了就可以回家,你家住哪里?我叫出租車送你。」

    對方沒有回答的意思,倒是圓滾滾、晶瑩剔透的淚珠不斷滾落在她蒼白細致的臉頰上。

    美人無聲垂淚,是多麼讓人心疼的畫面啊!

    男性的保護欲讓他想將眼前心碎的人兒擁入懷中好好疼惜,但理智卻又像鐵錘一樣敲著他的腦袋大喊—

    離這只黏答答蟲遠一點!不要被沾到!

    裴仲禮用力閉了閉雙眼,只差沒捏大腿要自己清醒一些,他清了清喉嚨,正經八百的開口,「夏小姐,如果你還不想回家,也麻煩你跟院方講一下,不要把我留下來當人質好嗎?」

    縴縴玉手�起,抹去頰上的淚水,眼神卻仍空茫地看著天花板,完全不給身旁的美男子一點注意力,仿佛沈浸在她的小世界里,比響應身邊嗡嗡擾人的蒼蠅重要得多……

    等等,他不該是蒼蠅的角色吧?

    裴仲禮把臉湊上前去,希望能用自己俊秀的容貌喚回她的神智。「夏小姐。」

    那雙盈盈水眸正對著他,空茫的目光逐漸對焦,直直盯住他的俊臉。

    與她四目相接的一瞬間,裴仲禮覺得自己的心跳快要爆表。

    那樣溫柔惹人憐愛的眼神,讓人不禁沈醉其中,視線挪向那張豐盈卻略失血色的性感菱唇,距離只要再縮短幾寸,他就可以一親芳澤。

    此時菱唇微動,輕輕吐出柔媚無比的嗓音,說出了兩個字,「走開。」

    「嗄?」裴仲禮太過震驚。

    竟然會有女人叫他走開面對他這張俊臉,就算不是一見鐘情,至少也都會下意識地輕聲細語、溫柔以待吧?

    「你打擾到我了。」她吸了吸鼻子,不留余地的解釋。

    「夏小姐。」男性自尊嚴重受創,裴仲禮深呼吸了好幾次才能控制自己抓狂的沖動。「我也不想打擾你,我甚至根本不想待在這里。只是現在已經半夜三點了,可以告訴我你家地址了嗎?我請出租車送你回家後,也要回去睡覺了。」

    聽見他毫不掩飾的真情告白,那雙仍然水亮的淚眸睨向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將他看了一次,終于施舍般地開口,淡淡念給他一串地址。

    裴仲禮很快拿紙筆記下,卻越寫越覺熟悉。

    「等等……這是我家吧?」在聽到門牌號碼後,他終于警覺地瞪視她。

    「你是裴心恬的哥哥對嗎?」她再次開口,不等他回答,其實是她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便直接宣布道︰「我要在你家住一陣子。」

    裴仲禮一聽,先是為她理所當然的態度微微一愣,隨即嚴辭拒絕。

    「抱歉,不可能。」他厲聲出口後,再看到她柔弱的模樣,強硬的口氣稍微軟了幾分。「我是說,我家不方便。」

    夏茉言並沒有露出任何失望或反彈的表情,只是用更漠然的語氣開口,「我已經和你簽約了。」

    「什麼時候?」有這種事?難道他早發老年癡呆忘記了嗎?裴仲禮皺起眉。

    「我有一份租約,合約上說裴心恬把她的房間租給我,我則用幫忙整理家務作為租金。我不想多說,等回家再給你看。」美人很明顯表示出「我懶得跟你解釋」的模樣,再度讓某人心上中箭。

    裴仲禮握緊拳頭,又做了個深呼吸。在短短的談話中,這已經不知是他第幾次深呼吸了,累積速度之快,令人嘆為觀止。

    「抱歉,房子的所有權在我手中,即便是我妹妹和你簽約,也無法生效。」他盡量心平氣和地解釋。

    「和我簽約的不是你妹妹。」夏茉言輕輕投下一枚震撼彈,「是你。」

    「我沒有……」話還沒說完,聰明如裴仲禮已經明白狀況,顯然流亡海外的某位小姐代他簽下了不平等條約。「裴心恬!」他咬牙切齒地呼喚胞妹的名字,恨不得將她捏碎踩扁。

    不過就算夏茉言持有的是違法合約,他能控告自己的妹妹偽造文書嗎?不可能啊!而且最近他也忙得沒空處理這種無聊事。

    深呼吸、深呼吸……把跟總裁開會的耐心拿出來……

    「好,你要住我家可以。」裴仲禮不想再多耗時間,只好先答應下來。「但有幾個條件你千萬要遵守,否則別怪我不顧念我妹的情面,要你走人。」

    「好。」她答得漫不經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在聽。

    他暫且不理會她的誠意指數,徑自開口,「第一,你答應我妹要整理家務就一定要做到,家里的清潔衛生全交給你負責,只要有一點不干淨就算違反約定。還有,不能打擾到我的生活,最重要的是,絕對不能愛上我。」

    他電力無遠弗屆,雖然她現在一時為情所困,血糖又才恢復,在身心不健全的情況下造成忽視他魅力的盲目,但難保哪天她情傷愈合後,會不小心發現自己身邊有個優質男人而忍不住動心。

    裴仲禮越想越覺得風險很高,他對自己的自制力非常有信心,絕對不可能隨便招惹深情專一的她,但對方能不能抵擋他的男性魅力,這就很難說了。「只要你一愛上我,就得馬上搬離我家,絕不能糾纏我。」他篤定的加上但書。

    語畢,只見那雙美眸淡淡睨來,黑白分明的眼珠上下掃過他,神情波瀾不興、心如止水,猶如佛前打坐般不為所動。

    他依舊戒慎小心,雙手環胸,自信篤定的回視。

    菱唇連動都懶得動,只隨便「哦」了一聲,好像這件事易如反掌,不足掛齒。

    她輕蔑的態度讓裴仲禮不禁有種想照鏡子的沖動,明明他帥氣俊美、不是路人甲乙丙,為何美人如此不屑?

    算了!他相信她走出情傷後,一定會愛上他的。

    他自我安慰著,繼續道︰「第二,你不能死在我家。」

    這次,美人反應快了很多,水眸幽幽望向他,秀眉微蹙,百般為難,最後才仿佛無限惋惜的輕嘆了口氣。「好吧。」

    什麼態度啊她在可惜個什麼勁?就不能積極正面往人生光明大道走下去嗎?

    「自殺未遂、尋死覓活都不行!」不過就是失戀而已,有必要搞得要死不活嗎?裴仲禮厲聲警告著,就怕她尋短見。「給我好好活著,只要再進一次醫院,我就會把你趕出去。」

    面對他變相的關心,美人哀怨的眼神飄來,好似他提出的要求是多麼艱難無理。

    她安靜思索了許久,終于討價還價的開口,「腸胃炎或重感冒也不行?」

    「啥……」什麼東西啊?

    「如果急性闌尾炎,痛得快要死掉呢?到時我可能會一樣命懸一線……」她幽幽地說。「即使到生死關頭,都不行進醫院嗎?」

    「急性闌尾炎……」她腦子里到底在想什麼?

    「抱歉,我還沒有割過闌尾,所以無法預測會不會突然發炎。」她很平靜的道歉。「或者,我應該先請醫院幫我安排手術,割掉以後再搬去你家。」

    這是什麼對話為何他會在春宵時段跟個美人討論她的闌尾

    裴仲禮俊顏扭曲,崩潰猛抓頭發。「不用割掉,萬一真的發炎了,我相信到時我會做出理智的判斷。」

    美人點點頭,垂眸靜默半晌,又�起頭要一個篤定的答復。「所以,我如果真的發炎了,割完還能回去嗎?」

    「可以!你割完闌尾後還可以回我家,這樣滿意了嗎?」天啊!為何他必須承諾這種毫無邏輯道理的事?「沒事了就快點去準備辦理出院,我要回家睡覺了!」理智斷線地吼完,發現美人眼眶迅速盈滿晶瑩淚珠,他頓時歉意翻騰。

    糟了,他忘了不該對感情脆弱的人太凶惡。

    唉,他明明是個對女人溫柔多情的翩翩貴公子,為什麼會被逼到這個地步?

    裴仲禮清清嗓門,放軟聲調道歉,「對不起,我太大聲了。」

    「嗄?你說什麼?」困惑的美眸�起,淚盈盈而不解的看向他。

    顯然美人的眼淚不是為了他,裴仲禮當下面容一僵。

    今夜,他的男性自尊飽受挫折,傷痕累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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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呆
見習騎士 | 2015-5-14 04:45:37

第二章

世界像是毀滅了,灰蒙蒙的,看不清楚,因為五年的感情,突然間就消失無蹤。

    每個人都警告過她說他們看見了,看見他和那個女生在冬天里相擁走過街頭,看見他和她甜蜜的在他們最喜歡的餐廳用餐,看見他在大庭廣眾下溫柔親吻著她的唇,看見他挺身而出,扞衛別人罵她「狐狸精」……

    每個人都說看見了,她卻總是笑著聽聽,躲起來哭過之後,更努力更溫柔地想挽回他。

    她一次次的騙自己他不會對她說謊,催眠自己所有的謠言都只是見不得他們幸福……所有的逃避,只因為放不開手。

    好多次了,明知道他想說分手,她卻狡猾的轉移話題,不給他機會。

    直到最後,再也躲不開的那天,他帶著那個女生回到公寓,兩人十指緊扣坐在她面前,像是面對萬惡反派般,帶著堅定的勇氣要求她成全和諒解他們的愛情。

    「茉言,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曾經那麼溫柔在她耳畔甜言蜜語的嗓音,說出來的話語現在卻變成一把穿心利刃。

    「不要走,求求你……我哪里做錯了?不管是什麼,我會改。」她拋棄自尊,狼狽哭泣的哀求他留下。

    「茉言,你不要這樣……」他心軟的說。

    「夏小姐,我們真的很對不起你,但如果沒有了愛,繼續下去只是彼此折磨而已。」那女生輕輕地阻止了他的退縮。「你們的愛情早已經結束了。」

    「明偉是愛我的……」期盼的淚眼望向深愛的男人,她想要他說,只要他能在那個女生面前承認他們愛過,或許她可以不那麼心痛,可以稍微的放手。

    只要他承認過去的那些溫柔、那些甜蜜都是真實的,都是他們的愛情……

    「對不起,茉言。」他只是頹喪的低下頭,不敢面對她,卻用細如蚊蚋的聲音宣判了她的死刑,「我不愛你。」

    她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心碎得幾乎要窒息。

    「夏小姐,對不起,明偉和我都對不起你,但感情的事情無法勉強。」那個女生的聲音如此輕柔,卻說出了讓她徹底絕望的話語。「而且,我和明偉已經決定十二月要結婚了。喜帖我會請明偉寄給你,你可以不來,但……我知道這要求很不恰當,可是如果你能來,我和明偉都會很開心。明偉的私人物品我們會擇日搬走,看夏小姐什麼時候方便……」

    她還說了些什麼她都聽不進耳里了,愛情的城堡崩塌後,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們走後,她絕望的把自己縮在被窩里哭泣,不想面對外面的世界,直到裴心恬強硬的跑去跟林明偉要了公寓鑰匙找到她,替她安排新住所,才讓她逃出她自己的家。

    是啊,她自己的家……多麼荒謬可笑啊

    那個家,是她每個月從薪水里扣除貸款,每個月縮衣節食,努力存錢才買下的。她跟男友說,男生當兵起步晚沒關系,她賺的錢多,支付得起,她會努力讓他們有自己的新家。

    但現在,那個所謂的「家」卻像個笑話—在他退伍工作後沒兩個月,竟然就有了另一個她……

    那個曾經屬于他們的家、她幸福未來的想望,被他無情丟下,只剩下痛苦的回憶,再也沒有她能容身的角落。

    幸好裴心恬將她帶出那里。

    嚴格說來,裴心恬雖是她大學同學,畢業後兩人又進了同家公司,但跟她卻完全不熟,即使在公司也不太有交集。

    沒想到,最後居然是她在自己人生最低潮的時候伸出援手。

    「我哥最近在外地考察,要過幾天才會回來,不過就算回來也沒關系,因為他每天早出晚歸,你不太容易遇到他。還有啊,他雖然很花心,不過他不會欺騙別人的感情,住在那里不用擔心。」說著,裴心恬把自己亂擬一通的合約給她看,上頭已經有了歪扭的簽字還蓋了私章。「里頭有保障條款,要是我哥對你出手的話,他要賠償我們兩個各一千萬。」

    這種懲罰條款,基本上可說是仙人跳吧?

    但當時她只想不顧一切地逃走,根本連合約內容都沒仔細看就簽字蓋章,讓裴心恬帶她逃難似的連夜搬離自己的家。

    此刻,她跪坐在地上,看著新居落地窗外灰色的天空和籠罩在灰色空氣中的都市,怔怔地發傻。

    她不知道自己來幾天了,時間在他離開的那一刻起就停止了流動,心痛卻好像一直沒有減少。

    拌手唱著「想念是會呼吸的痛」,一點都沒錯,失戀不只是心痛,而是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延續著全身如撕裂般不肯停止的疼痛。

    他曾那麼殷勤溫柔的追求她、耐心的守候她,陪她走過快樂悲傷……但現在,所有美好的回憶都成了淩遲她的刀刃,一刀刀的將她傷得體無完膚,不肯放過她。

    她被拋下了,剩下自己一個人。

    他的溫柔已經是另一個女人的專利,他們曾一起擁有的甜蜜也不會再回來,他說過的承諾、握過的手、給過的擁抱……通通沒有了。

    她咬著下唇,低頭用力擦拭著已不知清潔幾次的大理石地板,想擦去所有的灰塵,和不停滴落在上頭的眼淚。

    她只能像歌詞里唱的那樣,一個人鼓起勇氣,跟著時鐘一格一格的前進……

    一又是一個加班的夜晚,裴仲禮回到家時已經是十一點多。

    寬敞的屋子整齊而寂靜得像是沒有人住的樣品屋,他癱在沙發上,有那麼一瞬間,幾乎要忘記家里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直到他起身去廚房拿水時,看見餐桌上擺著一盤東西,上頭的白色紙張寫著「食物」兩個字,才想起屋里的另一個人。

    他仰頭喝了一口水,長手拉開餐桌椅,在桌前坐了下來。

    算算房子也買兩年了,但他在餐桌前坐下的次數應該還沒超過十次。

    掀開蓋在上頭的白紙,下面是一碗白色面條,碗下又壓著一張紙,上頭畫了個箭頭指向流理台,寫著「湯在燜燒鍋」。

    怎麼?現在是尋寶遊戲嗎?

    裴仲禮挑眉好笑的想,一時也不太明白什麼是「燜燒鍋」,他家有這種東西嗎?

    苞著箭頭指示,他看到一個狀似鍋子的物品,走過去打開鍋蓋,一陣食物香氣隨即撲鼻而來,是紅燒牛肉!

    累了一天,晚餐也只有隨便吃幾口,現在看到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他突然覺得饑腸輥轅,餓了起來。

    他端著面碗到鍋邊舀滿牛肉湯汁和肉塊,拿了筷子,卻發覺好像少了蔥花。

    雖然確定自己家里絕不可能有蔥,他卻還是帶著一絲期待去開了冰箱,果然看見里頭有一個小碗,上頭貼了紙條寫著「蔥在這里」。

    「紙條放這里是要給誰看?」他喃喃自語,嘴角卻不自覺揚起笑容。

    把面加了蔥花,他坐回餐桌前,稍微攪拌面條後,濃郁帶著微辣和蔬果甜味的牛肉湯香味刺激了食欲,他略帶遲疑的試了一口湯,隨即大快朵頤起來。

    不能怪他懷疑,現在會做飯的女人很少,美麗又不得了廚房的更少,沒想到那個怪里怪氣的美人手藝居然還不錯。

    填飽五髒廟後,他順手洗了碗,眼角余光似乎看到有個影子飄過,他警覺地轉過頭,卻沒看到人。

    是他太累開始出現幻覺了嗎?

    他走回客廳,打開電視,CZZ正播報著美元指數持續走跌的新聞。上一波跌勢造成盼出口毛利受損問題才剛過,不料第二波繼續走跌,幸好他對美元走勢並不看好,早避開了風險。

    裴仲禮正思索著明天要開的會議重點,一面打開手提電腦上網做外匯交易。這幾年來,除了工作的收入外,他之所以能迅速累積財富,靠的就是精準進出外匯市場的眼光。

    他熟練的登入外匯交易網,再度感覺到身後有人走過,轉頭,依舊是沒人。見鬼了嗎?

    裴仲禮當然沒那麼迷信,但一再被攪擾,他索性沒好氣的站起身察看,果然在沙發後看到一個嬌柔身影,一動也不動的蹲低跪地。

    「你在干麼?」這是在躲貓貓嗎?他居高臨下的站著,不解地問。

    蜷縮成一團,窩在地上的人兒沒反應。她裝上貓耳朵,大概就像窩在路邊休息的貓咪了。

    「喂!」他試探的又喊了一聲,還是沒反應。

    他微微側過頭,隱約看見她手里拿著抹布,似乎是在擦地。

    但擦地就擦地,她動作突然暫停個什麼勁啊?

    「夏茉言!」他加大音量又喊,她仍然頭也不�。

    長臂搭著沙發,裴仲禮傾下身,原想伸手推推她,卻在她耳下看見一條黑線,他長指一勾,順手拉下,耳機里傳出憂傷的女聲。

    ……想念是會呼吸的痛,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

    那歌聲清晰得不得了,他把歌詞聽得一清二楚,皺起了俊眉。

    「就算失戀也不用把自己搞成重聽吧。」這是什麼鬼音量!難怪她什麼都聽不到。他站直身子,雙手環胸問道︰「你到底在干麼?」

    「擦地板。」她幽幽的回答。

    看她長發垂地低著頭,黑眼珠還往上瞪,若再往前爬活生生就是個貞子了。

    「呃……」此情此景,令他不自覺的吞了口口水。雖說是美人,但古今中外電影里的女鬼,哪個不是美人演的。「你要聽音樂,可以把MP3接到音響上。」

  這下,她終于多給了他幾分注意力,稍稍�起下巴,長長黑發往兩旁撥去,露出一張芙蓉般粉嫩嬌艷的面容。

    她漆黑的眼珠冷冰冰地盯著他,沒血色的粉唇吐出帶著陰森寒意的話語,他懷疑仔細看搞不好還有白霧。

    「你想趕我走了嗎?」

    「沒有……」他難以承受家中有人即興表演鬼上身,很敬畏的搖了搖頭。

    「那為什麼叫我把MP3接到音響上?」她瞪著他的跟神更銳利了。

    振作點,裴仲禮!你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

    「我是關心你。」他挺起胸膛,一面注意她掐著抹布的手有沒有突然干枯或指甲變長,一面陳述觀點,「你繼續把耳機塞在耳朵里,音樂還開那麼大聲,遲早會重聽。耳朵的聽力一旦受損,就永遠都不會恢復了。」

    「是嗎?」她慢慢的說,露出猜忌謹慎的表情。「不是故意讓我吵你,再找理由把我趕出去?」

    他沒好氣的道︰「我像是那麼卑鄙的人嗎?」

    對于他不以為然的反問,她不予置評,只是直勾勾看著他。

    真傷人!她干麼無聲的贊同!以為他瞎了看不出來嗎?

    「總之在我家里,不要用耳機聽歌。」裴仲禮覺得自己有點像老媽子一樣羅唆,但無奈之余又忍不住雞婆的沖動,畢竟他是個惜花人,就算這朵花不屬于他,他也不忍這麼美麗的人兒糟蹋自己的身體。「太吵了我會跟你講,不會因為這個理由就把你趕走。MP3拿來,我幫你放吧。」

    「喔。」夏茉言確認他沒有驅趕自己的意圖後,鬼氣全失,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把MP3遞給他。

    「對了,謝謝你的牛肉面,很不錯。」接過MP3,他轉身切掉電視,一邊往音響走,一邊別扭的道謝。

    明明是大眾情人,但面對她,他居然連簡單的贊美都說不出口,唉,大概是男性自尊被她傷太多次了吧。

    「反正吃不完。」

    她又低下頭用力擦著地板,渾然不覺有人俊臉一垮,再度被打擊到。

    這女人果然誇不得。

    裴仲禮無言的接上MP3,打開他昂貴的音響設備,用來播放古典樂的音箱擁有環繞立體聲,用它來播放方才那首哀怨的失戀情歌,聲音細膩、音質清脆,女歌手歌聲中的感情不再被雜音霧化,放肆奔流。

    ……遺憾是會呼吸的痛,它在血液中來回滾動……

    「啪。」

    一滴偌大的淚珠落在地板上,像透明的花朵。

    「啪、啪啪啪……」下雨了。

    裴仲禮後悔了。他很少後悔,但現在他後悔得想死。

    就為了一台幾十萬的高級音響,他後悔了。

    星期六的夜晚,是愉快歡樂桃花開的夜晚。

    這里是一般時下年輕人玩樂的夜店,它裝潢質感和顧客階層都高出許多,屬于私人俱樂部,能入會在酒吧喝上幾杯小酒的,都不是簡單人物。

    裴仲禮此刻正坐在吧台邊,跟年齡差不多的同行經理閑聊公事兼培養私人感情,當然,也順便搜尋一下共度今夜良宵的伴侶。

    「你們孫總這麼倚重你,我看對你期望很高喔。不然親上加親,孫總就一個女兒,你加把勁,可以少奮斗二十年。」李彥文打趣地道。

    「不不不,李大哥不要這麼說,我們孫總的千金人美氣質好,條件那麼優,以後是要入豪門的,我高攀不上。」裴仲禮婉轉的回答,其實一點興趣也沒有。

    以孫總對他的欣賞和孫若庭對他的青睞,他若真願意,早八百年前就當孫家女婿了。只不過他看得很明白,男人還是不要靠裙帶關系做事比較好,否則一輩子成就再高,也是站不住腳。

    而且事實上,他並不打算在現任公司久留。

    他大學畢業後就進入孫家企業,一路爬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總之位,幾項由他主導的大企劃和異業投資,也讓公司從危機邊緣慢慢轉為穩定獲利,直到在業界稱霸前幾名的大位。

    不過也正因為太穩定、缺少挑戰性,這份工作漸漸讓他失去了新鮮感,再過一陣子,他就要另尋目標了。

    他很清楚,他想要的世界,比這個大很多。

    「裴副總你這麼說太謙虛了啦,孫總真的很器重你。聽說大和企業那邊好像在跟你招手,我們老板也在問你的意願,怎麼樣?要不要進我們一起奮斗?」李彥文試探的問。

    「李大哥這話說出去,我會被我們孫總砍頭的。」裴仲禮笑著說。他知道李彥文話中的玄機。

    合林高層確實放話想挖他,但李彥文現在問他卻並非有意招攬,而是擔心他若真的跳槽,會影響自己的地位。

    「我還要繼續在孫總麾下賣命,忠誠很重要,這話我們私下講講就算了,如果傳了出去,我不好做人啊。」他半真半假的道。「以後跟合林的合作,還要靠李大哥關照了。」

    李彥文聽完點頭直笑,神情不自覺放松不少,又客套的喝了幾杯便說要回家跟老婆交代,寒喧幾句就離開了。

    他前腳剛走,裴仲禮獨自坐在吧台,一杯酒都還沒喝完,就有桃色獵物自動送上門來。

    「仲禮?好巧喔。」軟語輕喚,粉色身影跟著轉來,伴隨著陣陣香水味。

    裴仲禮慢條斯理�起頭,懶洋洋地勾起嘴角,桃花眼無聲放電,紳士的舉杯點頭。「林小姐。」

    「干麼叫得那麼生疏。」佳人不依的靠上來,眼角眉梢透露著曖昧的情挑。

    「這是禮貌嘛。」看著眼前的佳人,一樣是美女,他腦海里卻忍不住躍出另一張總是苦情幽怨的女鬼臉。

    兩相比較下,夏茉言雖然不施脂粉、每天哭得眼楮腫鼻子紅,他竟覺得她還是勝過眼前精心妝點過的女人?這究竟是他的品味有問題,還是她真的這麼漂亮?

    即使心里胡思亂想著,熟練的情場老手依舊能下意識的回嘴挑逗,「不叫小姐,那叫美女可以嗎?」

    「厚,仲禮,你根本是忘了人家的名字嘛。」被一句「美女」喊得心花怒放,卻還是要撒嬌一下,大小姐嘟著嘴抱怨,一面在他身邊坐下。

    「我這個人記性不好,確實常忘記人家的名字。」裴仲禮慢慢的說。「不過這麼可愛迷人的小姐,怎麼可能被我忘記呢?若雲。」

    情緒跟股市一樣,要有低點才會有高點,先苦後甜的招數果然比直接給糖吃大上許多。

    美女這下果真笑逐顏開,甜甜蜜蜜地靠過來。「仲禮,你很討厭耶。我還以為你忘記我了。」

    「我怎麼會忘記你呢?王總的生日會上最美的就數你了,不記得你還有誰值得記呢?」裴仲禮輕佻的回嘴,心知今晚枕畔有人相陪了,只是心里卻沒有平日的滿足,反而有些不踏實的空虛。

    倒是兼任吧台酒保的老板冷眼旁觀,心中暗想要是俱樂部轉型經營牛郎店,一定要請這位高人來當講師。

    「潘,麻煩給這位美女一杯天使之吻。」裴仲禮點了杯最普通的調情酒。

    「好。」這杯酒一個晚上十幾杯跑不掉,是男人搭訕時最愛點的幾款酒之一,只不過同一杯酒,卻不見得每個人都能抱得佳人歸。

    「這麼軟啊?」林若雲嘟起紅唇,一語雙關的說。她托腮側首,一雙充滿挑逗意味的眼楮直瞅著他。

    「再軟也是凡人的渴望啊。」裴仲禮勾起嘴角笑道。

    「我以為長島冰茶才是你的渴望。」紅唇性感誘人的輕輕念出夜店有名的失身酒,幾乎是明示著夜晚的邀約。

    「不急,慢慢來。」他伸手緩慢滑過她的臉頰。「夜晚還很長。」


第三章

纏綿

    夜色深濃,情欲正烈,修長結實的性感身體�上美人嬌軀,擠壓出曖昧的呻吟,喘息逐漸加速。

    「仲禮……嗯……」女人難耐地嬌吟著。

    「別急……」誘惑的男聲輕輕在女人耳邊低語,正要伸手解開衣裳,外頭便不識相地響起男人深情的嗓音,痛苦嘶吼著絕望。

    你想要的,我卻不能夠給你我全部,我能給的,卻又不是你想要擁有的……

    剝除衣裳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俊眉皺起。

    某人顯然正拿著他新買的手提音響在外頭移動。

    自從上次太細膩震撼的聲音效果導致屋內被淚水淹沒後,裴仲禮就很識相地去買了台便宜又可以外接MP3的手提音響,還特地跟售貨員強調要聲音霧霧的那種,質量不用太好,就怕又引發第二次水患。

    現在那台手提音響儼然已成為夏茉言的寵物了,她走到哪帶到哪。

    「仲禮,怎麼了?」感覺到身上男人莫名中斷動作,林若雲不解地問。

    「沒事。」他再度將頭埋入溫柔鄉。這是狂放的周末夜,是他盡情享樂的時間,拒絕任何干擾。

    我給你最後的疼愛是手放開,不要一張雙人床中間隔著一片海……

    音樂由遠而近,同樣的嗓音,卻換了首歌,只是依舊苦情依依,要戀人不要癡迷,趕快把手放開。

    在雙人床上的挺拔身影一僵,正要撫上嬌軀的手掌驀地停在半空中,俊眉這次蹙得更緊了。

    不行!他不能被影響,不過又是一首濫情的分手歌,誰規定雙人床中間不能有海……

    「仲禮,快,人家好熱……」林若雲又出聲了。

    「寶貝,不急。」他要堅持,要鎮定,絕不可以認輸。

    幾分鐘後--

    傻瓜,我們都一樣,被愛情傷了又傷,相信這個他不一樣,卻又再一次受傷……

    這次換了個高亢女聲,唱著女孩的癡傻,一次次的純情被負心漢所騙。

    兩人已衣衫不整到最激情曖昧處,裴仲禮卻忽然低咒一聲,懊惱的停住--歌詞像是在拷問著他的良心,問他這樣一次次害女人愛上他,他卻又讓她們失去希望這樣對嗎……

    雖然他一直以大眾情人自居,對象也都找理念相投的玩咖,但是這幾年來,確實也有不少女人因為把持不住府上了他而以心碎收場。

    他對這類事情向來沒有自責,畢竟遊戲規則是早已說定,對方後來反悔導致自己受傷,不該是他的責任,難道長得帥就活該要被死心塌地的亂愛嗎?

    但說是這麼說,此刻他腦子里卻突然跳出某人老是淚眼婆娑地擦地板、發呆、半夜看停播電視畫面的模樣,她是那麼的痛苦無奈不知所措,就好像是那些曾為他心碎的女人一般。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後……

    「我知道了!我錯可以了吧?」裴仲禮倏然坐起身大吼,一身欲火完全退光。

    「怎麼了?」林若雲困惑的眨著假睫毛問。

    「若雲,對不起。」他下床迅速套上自己的衣物,並將她的衣服從地上拾起,放到她手上。「你是個好女孩,我不能辜負你。」

    「仲禮,我沒有要你負責。」林若雲急急的說。久聞裴仲禮是個經驗豐富又體貼的大眾情人,好不容易今天有機會讓她遇上,怎麼能輕言放棄?

    「你不懂。」你不懂我的魅力,女人總是愛上我,然後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

    裴仲禮非常無奈地在內心下注解,覺得自己充滿委屈。能力越大,責任越高,誰教他長得這麼帥呢?「你好好愛惜自己,不要再跟我這樣的人來往了。」

    「仲禮……」她胡亂套上衣服,下床走近他。

    她確實很為他心動,甚至方才纏綿之際,她也一度動念,希望眼前的男人能永遠臣服在自己腳下……

    但那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啊!難道這樣他也看得出來?「是不是我哪里不好?我可以努力改進。」

    「不,不是你的問題。」他搖搖頭,面如死灰,心如止水的伸手往門外一指,就怕自己臨時反悔。「快走吧。」

    林若雲怎麼說也是男人們追逐的社交名媛,幾時曾受過這樣驅趕的恥辱,高傲又沒面子的她自是咽不下這口氣。

    「啪!」—個耳光聲清脆的響起。

    「裴仲禮,你給我記住!」她又氣又恨,說罷便用力的踩著高跟鞋離開了。

    看著佳人頭也不回的轉身,裴仲禮摸摸臉頰,看著那凹凸有致的火辣嬌軀隨他本該狂放精彩的桃花夜一同遠去,不勝唏噓。

    他倚在門邊,思索著自己莫名其妙的柳下惠之舉,一面覺得自己人格高尚,一面又覺得自己腦袋智障。

    他怎麼會讓到口的肥肉長腳跑了呢?

    我不難過,這不算什麼,只是為什麼眼淚會流我也不懂……

    哀感的歌聲換了一首,這次歌詞倒是很符合他的心聲,只能對著消失的春宵自我安慰著我不難過。

    縮在客廳角落的大蟲跟著歌聲慢慢爬了出來,跪在地上一點一點的擦拭著高跟鞋留下的印子。

    看著那奮力用從眼楮排出的水分擦拭他家地板的小姐,那身影好像又瘦了幾分,裴仲禮摸摸俊臉,認真思索。

    顯然問題要從根本解決。

    他不能再坐視這個女人繼續沈溺在失戀的情緒中,進而影響到他放蕩不羈、四處留情的生活,狂野的私生活可是他人生的養分,而他剛剛居然因為幾首要死不活的分手歌,把自己的養分親手毀掉……才過沒五分鐘,他已經後悔了。

    「夏茉言!」他想上前好好跟她談一談,腳步卻踢到放在牆角的箱子,箱子上頭寫著他的名字和他家的地址。

    「這是什麼?」他不記得自己最近有訂購包裹。

    「蔬菜、水果跟雞肉。」她依舊看著地板,頭也不�。

    他困惑的問︰「隔壁超市現在都用貨運的箱子裝食物嗎?」

    「網購買的。」

    「你用網絡買菜?」他不可置信地揚起眉。「大廈隔壁就是生鮮超市,下樓就買得到,干麼還網購?」

    她沒有回答,只淡瞟了他一眼,似乎是嫌他層次太低,不予理會。

    裴仲禮稍微動腦就猜到始末,只是俊臉莫名沈了下來。「夏茉言,你該不會從來我家之後就沒出過門吧?」如果連下樓買菜都不肯,那還有什麼能讓她踏出家門?

    她靜默不語,沒有否認。

    「你也太誇張了吧!不過就是買個菜……」看著她又低垂的發頂,裴仲禮真的不知該怎麼罵她了。

    好幾次張口欲言,但看她已經把自己搞得這麼悲慘,他怕雪上加霜,最後都只好作罷。

    他長長嘆了口氣,無奈又不解的問︰「夏茉言,失戀真的這麼痛嗎?」

    自從她賴在這里開始,他家的濕氣就好像突然變重,即使外面是大晴天,屋內仍無時無刻籠罩在一種濕冷陰郁的氣氛下--那自然是以她為中心點輻射出來的悲傷氛圍。

    她蹲著的嬌弱身影上方,好像永遠跟著一朵黑雲,隨時準備下雨。

    初次見面,她蒼白卻美麗,但現在將近三個星期過去了,美麗的人兒已迅速凋零。不知道是不是哭得太多水分被榨干,她連發梢都干枯了,每天也不打扮,只有幾件衣服輪流穿,最經典的是她擦地時穿著的那件黑色帽T,帽子一拉上,整個人馬上陰沈得像只地縛靈。

    「你不懂。」遮面的長發下,幽幽吐出三個字。

    「我是不懂,也不想懂。」戀愛果然是萬惡毒物,足以讓一個貌美如花的正妹變成深山小廟的陰沈巫婆。裴仲禮一面慶幸自己一路走來始終如一,貫徹快餐愛情的信念,一面在內心燃起熊熊英雄火焰,想拯救枯萎的花朵。「不管失戀有多痛苦,你都不能繼續這樣龜縮下去了。」

    憔悴的嬌顏緩緩�起,無時無刻充滿水氣的目光筆直射來,依舊帶著讓人毛骨悚然的怨氣。「你又想趕我走了嗎?」

    「不,我沒有要趕你走,要趕的時候我會事先通知你好嗎?收起你的疑心病!」裴仲禮很抓狂地澄清。為什麼她總要把他想得這麼冷血無情卑鄙呢?他怎麼可能一天到晚拿趕她出去來威脅她?「現在我要訂新規定,我叫你出門的時候,你就要跟我走。明天早上跟我去跑個行程。」

    「不要。」夏茉言斷然拒決。

    「不然你就搬出去,我眼不見為淨。」好吧,人該卑鄙的時候,是不能怯懦的。

    她�起臉,目光比方才更加怨毒了,陰冷的盯著他。

    好恐怖!真的好像鬼……裴仲禮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隨即挺起胸膛。「總之……咳……你要遵守我的新規定,我叫你出門的時候,你就要跟我出門。」

    「你……」她遲疑了一下,「是想跟我約會嗎?」

    「不是約會!」她那麼冷靜、沒有七情六欲的講這件事是怎樣?跟他約會有這麼無聊嗎?他很受傷的大聲反駁道︰「我沒有要跟你約會,如果是約會,我會讓你知道的。

    夏茉言低頭沈吟半晌,再度�頭時神情認真了許多,「裴先生,雖然我住在這里,但我不是你想的那種女人,我不會去接客的。」

    「你腦子到底在想什麼?」裴仲禮只差沒抓著她的肩膀用力搖晃。「你給我正常一點,我只是想要你出去透透氣。」

    「喔……」她長長應了一聲,又沈默半晌,才慢慢說道︰「我不想透氣。」

    「我不在乎你想不想。」他難得對女人霸道的說︰「如果你要繼續待在這里,就要聽我的話,我不希望你整天窩在家里,搞得整個人死氣沈沈的。」

    「可是我在失戀,本來就會死氣沈沈。」她悶悶地說。

    真難溝通!

    裴仲禮一個深呼吸,索性配合她不講理到底。「總之,明天我有個行程,很適合你這副表情。記得換上深色衣服,九點準時跟我出門。」

「拈香……獻花……獻果……家屬答禮。」

    鮑祭的現場場面肅穆哀感,靈堂上放著一幅男子的黑白照片,影中人年紀尚輕,看起來約莫二十多歲。

    人世間最傷心的,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等候上香致意的座位上,不時傳來賓客交頭接耳的話語,大多是在惋惜年輕生命的殯落。

    「他是我們分公司的工程師。」裴仲禮對著身旁的夏茉言低聲,「才二十九歲,幾天前回家途中被酒駕的車子撞上,當場死亡。他父母就他一個獨生子,好不容易等到兒子立業準備成家,沒想到卻發生這種事。」

    夏茉言安靜恍神的點點頭。

    今天的她穿著一身黑衣,白皙素淨的臉龐在黑衣襯托下顯得格外嬌艷清麗,如同雨後的榮莉。過近的距離讓裴仲禮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一時竟有些心醉神迷。

    難得見她正常的模樣,細致光滑的臉頰,長長的睫毛下美麗的雙眼,小巧緊抿的嘴唇,縴細潔白的頸項……在在都讓他心跳不已。

    如果不是因為她古怪又專情的個性,他是真的很想將她……

    「拈香--」

    司儀嚴肅的聲音打斷裴仲禮奔放的想象,他搖搖頭,想將腦中的恐怖畫面晃掉。他今天帶她出門,可不是為了讓自己淪陷。

    他會安排這樣的行程,除了因為她看起來充滿哀感感外,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能借此讓她清醒一點。他受夠了她的負面情緒,失戀只是生命的一個過程,不會是最痛苦的事情,他希望葬禮能讓她看清人只要還活著,就有希望。

    而且現實點來說,人在低潮的時候,借由他人更不幸的遭遇通常可以安撫自己,甚至轉嫁傷痛。

    所以無論是她自己覺醒,或是經由比較他人遭遇後得到安慰,只要有一個能達成他的目的,讓她擺脫失戀陰影,他就算成功了。

    「你看站在左邊最後一個的女生……那是他的未婚妻,他們原本預計下個月結婚,沒想到卻出了意外,以後……喂喂?」原本想加強說明的裴仲禮,話還沒講完馬上就後悔了。

    夏茉言說哭就哭,一點也不需要時間醞釀,眼淚像不用錢一樣嘩啦嘩啦的流淌。

    他無奈的用力閉了閉眼楮,從懷中拿出提早準備好的面紙遞給她。她的情緒也太難掌握了吧,哭點到底在哪里?

    她也不是省油的燈,面紙有幾張就哭幾張,可怕的失控眼淚加上本來就搶眼的美貌,立即引來不少人側目。

    「……百盛集團,由副總裁裴仲禮先生代表上香。」

    來不及收拾她哭得亂七八糟的慘狀,司儀已經唱名了,裴仲禮只好硬著頭皮站起身,讓淚眼朦朧的她跟在後頭。

    「拈香……」

    她站在後頭,跟著他拈香,手邊的面紙卻沒停過拭淚的動作,眼淚擦了又掉。

    「獻花……」

    他走到前頭代表獻花,她這下沒事,干脆邊鞠躬邊把臉埋在面紙里,放肆的讓淚水奔流。

    「獻果……」

    �頭不小心看到往生者的遺照,年紀與她無緣的男友相仿,夏茉言心里更加酸楚,可惜手上的面紙早已濕破,無法再承受更多的水分。

    「家屬答禮……」

    裴仲禮一面跟家屬鞠躬回禮,一面緊張的頻頻用眼角余光看向哭得宛若未亡人的女人,只見她眼著鞠躬的身影一個踉蹌,接著就要倒下,他連忙眼捷手快的回頭伸手一抱,將她摟入懷中。

    會場頓時騷動起來,家屬們也急忙圍上來。

    「怎麼了?沒事吧?」

    裴仲禮只覺得頭很痛,因為他很明顯在往生者的未婚妻眼里看見了一絲疑惑。

    眾人扶著夏茉言坐下,家屬急急慰問著眼神空洞的她。

    只有未婚妻很清醒的直指問題核心。「謝謝裴先生今天特地前來上香。這位小姐好像很傷心,請問她是……」

    未婚妻的聲音在一片吵雜聲中竟格外清晰起來,現場頓時鴉雀無聲,眾人目光望向裴仲禮,都是同樣的曖昧質疑。

    試想,一個大美人莫名為自己無緣的老公哭到昏倒,這對于尚未結婚就失去丈夫的未婚妻來說,絕對是件可疑又困惑的事情。

    可疑的是,這陌生美人和自己的未婚夫究竟是什麼關系?感情怎會這麼深厚?

    困惑的是,無緣的老公雖然是自己的心頭肉,可憑良心說,他外表也只是平頭方臉、端正老實,實在沒道理吸引到這種極品美人啊。

    「這位小姐是國梁的?」未婚妻不安的又問了一次。

    「她和國梁兄只有一面之緣。」裴仲禮力持鎮定的回答。

    「那……」

    「她只是……呃,觸景傷情。」事到如今,裴仲禮也只能昧著良心臨場發揮了,他先是眼神憐憫的看向夏茉言,而後深深嘆了一口氣說︰「幾個月前,她也經歷過一樣的事情,就在結婚前夕,一場意外,男朋友也……唉!」

    盡在不言中的一聲嘆息,將兩個心碎的女人串連在一起,未婚妻像是找到同病相憐的知音,隱忍了一整天的淚水終于爆發,抱著夏茉言哭得泣不成聲。

    眼淚像是傳染病一樣,一個傳一個,在場的每個人看見女孩心碎哭泣的模樣,都被感染到傷心的氣氛,無一不動容,再鐵石心腸也都紅了眼眶。

    看著小雨成淚海的公祭現場,裴仲禮只能無奈再無奈的嘆息,這一趟到底是對還是不對呢?

    在眼淚鼻涕的攻勢下,邱國梁的家屬和未婚妻對夏茉言抱了又抱,安慰再安慰,彼此鼓勵打氣後,才終于依依不舍地送走他們。

    就心理學的角度來看,這或許是件好事吧。

    裴仲禮很認真的回想大學通識課程上的基礎心理學內容。

    分享悲傷,讓傷痛發泄以後,情緒會平靜些。

    他無言的開車思索著,一個帶著些許沙啞的嗓音輕輕響起。

    「謝謝。」

    「你是該謝謝我。」她簡單的兩個字,卻莫名讓他感到一陣愉快。「心情有好一點了嗎?」

    「你都這樣嗎?」夏茉言沒有正面回答,反而認真的闖,「用參加葬禮來改變心情?」

    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這樣問,我實在不知道該不該接話。」

    「不管怎樣,很有用,謝謝。」她淡淡的說︰「今天的告別式,讓我知道愛情有另一種結束的方法。」

    怎麼聽起來這麼不吉利?裴仲禮微驚。「你……什麼意思?」

    「死亡,也是一種結果。」她的答復充滿禪機。

    「不不!你冷靜點……」這跟他想的不一樣啊!

    「聽說酒駕肇事也可以易科罰金,不用坐牢。」幽幽的嗓音仿佛來自地獄,帶著幾乎令人致死的寒意。「如果他也被車撞死就好了。」

    「啊?」他嚇得差點緊急煞車。

    冰冷的視線掃來,紅唇輕啟,「我開玩笑的。」

    「是……是嗎?」那沒有高低起伏的音調,真的只是玩笑話嗎?

    「就算他變心了,我也不希望他死。」她語重心長地保證道。

    「嗯。」這是想通了的意思嗎?

    「我舍不得……」千回百轉,又痛又恨,她始終還是無法絕情狠心。

    只有四個字,卻包含了那麼多的酸楚無奈,裴仲禮忽然覺得心髒微微抽痛了下,但他很快甩開那股奇怪的感覺。

    「到底專一有什麼好?談個戀愛就讓你這麼傷心。為什麼不像我這樣,找個伴就好了,不用很愛很愛,只要喜歡就可以。」

    「這樣就不會痛了嗎?」她問。

    「這樣只會有開心的記憶,在痛苦之前,你就可以選擇結束。」他敘述著自己的戀愛模式。

    「可是,這就不是愛情了。」

    「你確定不是嗎?」他瀟灑地笑了笑。「誰規定愛情一定要你死我活、一定要痛不欲生?你也可以愛得很瀟灑啊!他不愛你,你就去愛別人,也讓別人愛你。你長得很漂亮,世上會有很多男人搶著要愛你。

    「可是他們的愛對我來說都不重要。」就算有一千一萬個人愛她也沒有用,因為他們不是他,他們的愛,對她沒有任何意義和價值。她神情黯淡說︰「我只在乎他愛不愛我。」

    「寶貝,我很遺憾這麼告訴你,愛情只是人的一種錯覺。」看她垂頭喪氣的樣子,身為大眾情人的裴仲禮自然而然溫柔起來,非常大方的分享科學小常識。「愛這個錯覺,只是來自于腦中的化學反應,是可以控制、可以安排的,可能是聲音、氣味、被誤解的腎上腺素,不管什麼,只要控制得宜,你可以讓任何人愛上你。」

    「真的嗎?」聞言她雙眼一亮,期待的看著他。「要怎麼做?告訴我。」

    「很可惜,你的愛情時機已經結束了,愛是有期限的。」他繼續滔滔不絕地分析著。「愛情專屬的化學變化差不多能維持三十個月,也就是說,所有的戀情不出三年,感覺就會消失。如果你們的愛情超過了有效期限,那麼結束也是理所當然,就像食物過期一樣,放著一定會壞掉。」

    「他對你的化學反應已經結束了,你再怎麼努力也沒有用,現在他愛上別人,就只對那個人有化學反應,可是有一天那個反應也會過期,然後他會再愛上另一個人。永遠都是這樣。」

    「不!府情不是那麼簡單!」她不認同地大聲反駁,「如果會過期,為什麼我這愛著他……」

    「或許是因為你的愛情還沒過期,也或許你只是一時還未習慣。」他平靜的說︰「失戀會心痛,是因為大腦在處理痛苦情緒的時候讓心跳頻率變慢了,所以你才會覺得心痛、覺得食不下咽。但是只要你找到新的刺激,讓心跳變快,你就不會再難過了。」

    「是這樣嗎?」一切只是心跳頻率的問題?

    「人只要三十天,就能有新的習慣,如果你的愛是習慣,那麼你去找一個沒有他的環境過生活,用心堅持下去,三十天之後,你就可以完全不愛他了。」

    「愛情……真的那麼簡單嗎?」只是一些生理變化?所有的回憶、甜蜜、痛苦,原來都不是那麼重要?

    夏茉言茫然了,他這番話,推翻了她一直以來執著的想法,完全用另一種過于理智的態度在分析愛情。

    「我不知道。」裴仲禮誠實的看著她。「我沒有那麼愛過,所以我不知道。但我曉得,如果能學會脫離痛苦,失戀就可以變得不那麼難過。」


第四章

如何讓失戀變得不難過?

    那天葬禮之後,裴仲禮的一番話讓夏茉言想了很多很多。

    她受夠了這些日子以來的那種無力感,討厭為林明偉心痛流淚的自己,她像被困在籠子里的動物,渴望自由,想逃離已經沒有愛的牢籠,卻無計可施。

    她想要不愛,也不想再痛了。

    裴仲禮說,人會覺得心痛是因為心跳變慢的關系,所以,她只要讓心跳變快,就不痛了吧?

    夏茉言在跑步機上一步步地往前跑,汗水浸濕了她的衣服,她氣息不再平穩,耳邊不再聽痛徹心扉的分手音樂,只剩下腳步聲、心跳聲和呼吸聲急促的響著,像是她活著的證明。

    「你已經跑了快一個小時,該停下來了吧?」裴仲禮從計算機屏幕前�起頭,微微蹙起俊眉道。「叫你讓心跳變快,不是叫你想辦法讓自己心髒病發。」

    但夏茉言不想停,她現在感覺很好,腦子里很空白。

    這些日子以來,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每下的心跳都那麼篤定,不再旁徨猶豫,不再心痛得不能呼吸,也不會想哭了。

    「你一下子運動過量,膝蓋會受不了。」裴仲禮受不了她新發明的自殘方式,碎碎念著。「去洗澡,好好休息一下。」他走過去,把跑步機的速度按緩,讓她減慢步伐。

    她並沒有反對,只是一邊喘息著,一邊跟著跑步機重新調整步伐。

    裴仲禮看著她因運動而嫣紅的臉頰,嬌艷可人,花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胡思亂想的心緒,但隨即因為她無心的話語再度興起波瀾。

    「我聞到你的味道了。」她突然傾過身,往他身上嗅了嗅,他身上有種清爽干淨的味道,還帶著點古龍水的淡香。

    「什麼?」她突如其來的靠近讓他一愣。

    「我一直沒有聞到你,可是現在我聞到了。」她邊喘氣邊說道。「你長得很好看。」

    「什麼叫你聞到了,我長得很好看?這是哪門子的稱贊?再說我本來就很帥。」被她莫名其妙的標準稱贊了一句,裴仲禮竟有些不自在。「快去洗澡,我肚子餓要吃飯了。」

    夏茉言點點頭,調整呼吸,慢慢在跑步機上走著。半晌,她突然迸出一句話,「停下來的話,我還會哭嗎?」

    「還哭?我看最好不要。」他警告的瞪她一眼。「汗都流成這樣了,再哭萬一你脫水,就要去醫院了,到時候我就不得不趕你出去。」

    對于他半警告半開玩笑的話語,她投有回答,而是淺淺的勾起嘴角。

    她笑了!

    裴仲禮第一次看見她的笑容,心突然漏跳了一拍,整個人有些發愣。

    看了快一個月的苦瓜臉忽然綻放笑顏,就像是連綿不斷的陰雨終于結束,得以看見溫暖的太陽,他心里竟莫名感動起來。

    明明笑起來那麼甜美,足以擁有全世界的美好,她卻那樣吝嗇展露歡顏,總哭喪著臉。如果能讓她一直開心笑著那該多好……

    夏茉言並沒有察覺自己無意的笑容帶給裴仲禮多大的震撼,她只是感覺到難得的輕松,關上跑步機,回房間去沖澡。

    隨著冷水洗去一身汗,她覺得自己的心靈好像也被洗滌干淨,所有的陰郁已跟著那些討厭黏人的汗水一起被沖進了排水管。

    她知道運動時腦部會產生腦內啡,那是一種類似嗎啡的快樂機制,而這久違的輕松感正是她自己努力運動造成的,她感覺好舒服。

    如果她就這樣不停跑下去,是不是就能回到從前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她愣愣的想著。

    梳洗完畢後,她隨意把頭發擦干,準備出去吃飯。

    看著她洗完澡清新愉快的模樣,裴仲禮臉上不自覺浮起溫柔的笑。

    本來嘛,女生就是要這樣,干淨清爽又開心,看來才最美麗。

    「快來吃飯吧。」他從櫥櫃中拿出盤子,今天她煮了咖哩,他剛剛試嘗了一口,味道讓人食指大動。「你搬來以後,我們還沒有一起吃過飯。」

    「嗯。」夏茉言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頭。這些日子以來,她像條爛抹布一樣每天窩在地上,哪有心思和他一起吃飯。

    正準備添飯時,一陣熟悉的手機鈴聲響起,令她微微一震。

    那首歌,是他們的歌……

    五年來從沒換過的來電鈴聲,每一次響起都是甜蜜的期待,現在,卻讓她心髒再度緊縮。

    她放下飯匙拿出口袋中的手機,看著屏幕,確認了那個心心念念的名字。

    真的是他。

    裴仲禮冷眼旁觀,不用想也知道,能讓她有這種反應的除了那個混賬前男友還會有誰?看著她發愣的模樣,他心里竟莫名的不是滋味。

    夏茉言雙手握住手機,傻傻看著它,覺得自己的心跳突然撲通撲通,好像又復活了。

    是他打來的!他後悔了嗎?他想跟她復合嗎?他是不是還愛她……戒慎恐懼又充滿期待,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終于小心翼翼的按下通話鍵。

    眼角余光看見裴仲禮不以為然的表情,她像做了壞事似的,心虛的捂著話筒站到角落去。

    「喂?」她的聲音緊繃干澀,握著手機的指節用力得發白,像是溺水者緊抓著最後一絲希望。

    「哈羅。」話筒彼端傳來熟悉而輕快的女聲,粉碎了所有的期待。

    是她!那個聲音她永遠不會忘記……

    夏茉言腦海里迅速浮現那日女子親昵挽著林明偉的情景,懸得高高的心,突然摔入谷底,碎成片片。

    她想馬上掛斷電話,可是緊握著手機的手卻只是不聽使喚的輕輕顫抖。

    「夏小姐,我是明偉的未婚妻,我們見過面的,記得嗎?」那女聲非常禮貌的說。

    她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勉強吞下喉頭的埂咽應了一聲,「嗯。」

    「是這樣的,這周六我跟明偉要結婚了,想邀請你來參加。我們喜帖印好之後本來想拿給你,可是你好像都不在家,我跟明偉去你公司,也聽你同事說你申請留職停薪,所以沒辦法親自將喜帖交到你手上。」電話那頭徑自滔滔不絕,幾近狂熱的放送著自身的喜訊,像是天真的歡喜,又像是惡意的炫耀。「不知道你現在住在哪?可以給我地址嗎?我好把喜帖寄過去。」

    夏茉言渾身顫抖得太厲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眶已經盈滿淚水。

    看她自甘墮落的接了電話,裴仲禮雖然很不想理會,卻也發現了她的異樣,見她一副要哭要哭的樣子,他當機立斷地大步上前,伸手一把搶過手機。

    「喂?哪位?」他明快地問,一邊睨了眼還在發愣的她,邊聽著對方的自我介紹,皺起眉頭。「喔,寄到我家就可以了,反正她也住這里。」他報上自家地址。

    相信只要對地理位置有點概念的人,一定都知道這是城市中最精華的地段,顯然彼端的女人也察覺到這點,好奇地多問了幾句。

    「與你無關。」他冷冷的響應,一面承諾道;「反正婚禮我們一定會去。」扔下一句話,他連再見都懶得說就把手機給掛了,心里燃起一股怒意。

    夏茉言好不容易恢復一點精神了,卻又接到這種電話,之前的努力完全自費,反而雪上加霜。

    看著她恢復成爛抹布狀態,頹然坐在沙發上,害得他原想對她發的脾氣也都消散無蹤。

    「別想了,過來吃飯。」他上前摸摸她的頭頂,輕聲地說著,轉身要走,卻被一只小手給拉住。

    「裴仲禮,為什麼沒有用?」她像孩子似的抓著他的衣角,聲音壓抑而顫抖,眼淚卻已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為什麼還是那麼痛?為什麼……救我好不好?我不要再回去了!我不要!」

    看著她無助的模樣,他的心不知為何竟傳來細微的抽痛,即使覺得她蠢得難以置信,他卻怎麼也無法扔下她不管。

    她只是個用情太深的傻瓜,反復被自己的執著折磨得無處可逃。

    裴仲禮長長嘆了口氣,終于忍不住伸手將她擁入懷中。

    「噓,別哭了。」他輕撫著她的背,溫柔保證著,「你不會回去的,你可以好起來,相信我。」

    「可是我的心……好痛……好痛喔……」終于找到溫暖有力的支撐,夏茉言再也顧不得矜持,失聲痛哭。「是不是……我心跳得還不夠快……是不是我跑得不夠認真……」

    「你很努力了。」他輕輕的說。「只是時間還沒有到。」

    「那要什麼時候心痛才可以停止?」她真的好痛,她不想再痛了。

    「很快。」他承諾了。「相信我,我會救你。」

    此刻,他多希望自己是她愛的那個人,如果是他,一定不會讓她哭泣的。

    這念頭在腦海里一閃而過,裴仲禮很快地搖搖頭,甩掉這個不切實際又不符合他人生準則的幻想。

    一切只是同情,不是愛情。他在心里反復宣告,只是同情而已……

    裴仲禮身為花花公子、大眾情人,從來不給任何女人承諾,承諾太沈重,他很明白這點,因此從不在感情上對任何女人做出保證。

    可是,夏茉言卻讓他破例了。他親口答應了要救她,要幫她脫離那個莫名其妙的戀愛苦海。

    不管是一時沖動還是真心誠意,他都已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既然要徹底替她擺脫失戀之苦,他不得不去了解讓她這個大美人傷神至此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但調查的結果卻讓他大失所望。

    看著計算機屏幕上那幾張平凡至極的照片和乏善可陳的履歷,裴仲禮開始思考夏茉言究竟是挑選對象的眼光有問題,還是愛情真的能這麼盲目。林明偉這種男人,隨便從大樓丟個花盆下來都能砸中好幾個,到底有什麼本事能讓她這麼死心塌地的愛著他呢?

    他不敢輕忽的認真研究著網絡高手友人替他搜集來的數據,其內容五花八門,還包括了林明偉和第三者田唐心的網志及臉書。

    林明偉的網志文字跟他本人一樣乏善可陳,而田唐心的倒是詳細很多,網志中仔細記載著她生活的大小細節,其中當然也有愛情生活。

    謗據田唐心的記載,林明偉只是她爸爸部門里的小員工,她第一次對他有印象,竟是因為他有個很美麗的女友,讓她對他很感興趣。接下來的紀錄,當然就是他們詭異的感情發展,田唐心不停地勾引、試探,到林明偉的動搖、一夜情……

    他今天答應要離開她了。我贏了她!

    這句話曖昧暗示著某些事情,讓裴仲禮有些意外,夏茉言如果知道她之所以失戀,全都是因為自己太出色,惹來其他女人的好勝心和覬覦,她大概會哭笑不得吧。

「……不知道裴副總對我提出的企劃有什麼意見?」一個嬌滴滴的嗓音點名,拉回裴仲禮的注意力。

    「嗯。」他微微挑起眉,想起自己正在主管會議中,才輕咳了聲,慢條斯理的從容開口,「孫專員的企劃非常大膽新穎,讓我很佩服,但由于企劃超前于目前市場所能負荷的程度,所以在執行上,我們必須注意幾個條件……」

    其實他剛剛根本沒認真在聽,因為那份企劃看沒幾眼就知道問題很大,但大老板的女兒信心滿滿的提出,他總不能不給面子,只好很婉轉的贊同,同時提出幾項現實面的執行難度。

    反正講完最好能讓孫總覺得自己的女兒很聰慧,讓孫大小姐覺得自己有才有貌,只是遺憾生不逢時,天才很寂寞,所以才不能實現她高瞻遠矚的企劃,這樣就算任務達成。

    這種事情久久會來一次,敷衍過去以後,孫大小姐就會帶著過人的自信去思考她下一個奇妙的企劃案來整人,每次提案會議,各部門主管皮都繃得很緊,就怕被孫小姐問一句「你覺得如何?」

    曾有主管不知好歹,誠實以告企劃天真幼稚行不通,結果不但被愛女心切的孫總痛罵一頓,還被降級減薪,有了這種前例,自此沒人敢在老虎嘴上拔毛。幸好後來孫大小姐對裴副總頗有好感,誰都不問就只問他,才讓各部門主管得以免除這種酷刑。

    裴仲禮對孫家父女脾氣了若指掌,氣定神閑的回答,還佯裝認真的看著計算機屏幕,實際上卻是在一面瀏覽網志。他滔滔不絕的分析,數據、理論兼具,讓人無法反駁,心悅誠服。

    「很好,這次孫專員的企劃案很好。」孫總聽完愛將的分析,笑得闔不攏嘴,以父親對女兒能擁有的最大包容去忽略裴仲禮暗指「完全行不通」的弦外之音。

    「希望孫專員繼續努力,好好研究執行的部分,未來也希望能發揮長才,協助我們公司發展。今天的會議就到這里結束。」

    開完會,各部門的主管們表情都明顯松了一口氣。

    裴仲禮也把情資看得差不多了,收起手提電腦,準備離開。

    「仲劄,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趁著老爸在場,孫若庭自然大方的提出邀請。

    「是啊,你們年輕人有機會多出去走走,不要一天到晚忙公事。」

    他對這位年輕有為的後生晚輩是越看越喜歡,滿心希望能促成他跟愛女的好事。「若庭在台灣也沒什麼朋友,裴副總有空可以帶若庭出去走走。」

    看孫總積極的只差沒直接說出「我女兒就拜托你」,裴仲禮只是四兩撥千斤地微微一笑。

    「孫總、孫小姐,不好意思,我今晚剛好跟勤勝的小老板有約。孫總你也知道,勤勝最近的案子要下來了,好幾家公司都跟他們接觸過,我們雖然勝算很大,但還不是很有把握,還是得謹慎點。」

    「這樣啊……」盡管愛女不停使眼色,孫總卻有些為難了,勤勝可是重要的潛力客戶,一筆上億的生意若談成,關系到的可是公司明年度的營業額。「那好吧。若庭,改天再約裴副總好了。」

    孫若庭失望地癟著嘴瞪老爸,裴仲禮裝作沒看見,客套了幾句,徑自走出會議室。

    他回辦公室簡單收拾一下後,很快離開公司,卻不是去了勤勝,而是往市中心高級造型沙龍的方向前進。

    不一樣了。

    夏茉言看著鏡中的自己,不由得有些發愣。

    五年來,她的造型一直都是直長發,因為那是林明偉喜歡的樣子,所以她很努力的維持。

    現在,鏡子里的她卻不一樣了,設計師替她將長發剪短及肩,尾端燙卷,整個人氣質突然都不同了,變得俏麗又活潑,而且很輕盈。

    從前明偉總說,女生就長發直直的最好,原來,不是真的。

    夏茉言輕輕觸踫著卷卷的發尾,她喜歡自己的新模樣。

    「你好美。」低沈的嗓音輕聲開口。

    不知何時,鏡中多了個挺拔身影,那張英俊的臉龐上有著淺淺笑容,眼神卻緊凝著鏡中的她的眼。

    裴仲禮來了。

    「謝謝。」他深沈的凝視和贊美讓她莫名臉紅心跳。

    「看樣子我的堅持是對的。」他看著她的新造型,由衷贊美道。

    為了強迫她改變,他中午特別犧牲用餐時間,回家拎她出門,送她到整體造型設計沙龍大改造。

    這家造型設計沙龍來頭可不小,顧客群都是上流社會的社交名媛與影視紅星,若非有私交,設計師H的預約早排到年底去了,哪容得下這種臨時插隊的客人。

    夏茉言被丟下車之後,就被專人帶著進行一連串的護膚、按摩、精油療程,弄得她暈頭轉向,好不容易坐定,接著就是發型改造,洗、剪、燙三個步驟而已,卻好像永遠不會結束似的,令她覺得自己仿佛已被丟在這里一個月了。

    「裴仲禮。」嬌媚的男聲從後頭喊來,接著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人扭著腰,像花蝴蝶般的一臉笑迎上來。「你來得正好,我要罵罵你。」

    「JJ大師,我來捧場還得挨罵啊?」裴仲禮不以為意的笑了。

    「好好一顆絕世美鑽,被你弄得灰頭土臉,費了我多少功夫你知道嗎?」JJ插腰嬌嗔。

    「都說是絕世美鑽了,哪費得了你什麼功夫?」裴仲禮笑嘻嘻的反問。

    「嘖,就愛耍嘴皮子。」JJ笑得花枝亂顫,「茉言,過來,我們別理他,來試衣服。」

    「還有啊?」夏茉言嘆了口氣,表情無奈的起身走過來。

    「當然!」JJ瞪大眼,一邊跟裴仲禮抱怨,「你看她這麼痛苦的樣子,好像我逼良為娼一樣。來我這里做造型的女生,每個都興奮得不得了,就她啊,什麼也沒興趣、什麼都不知道,白白長得一張臉好看,看了我就氣。」

    「別念我,我也是最近才認識她的。」裴仲禮笑著撇清。「我看到她的時候,比現在還恐怖。」

    「還恐怖?」JJ拉高音調,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連忙扳過夏茉言的臉瞪大眼楮檢視。「這張臉是能有多恐怖?」

    裴仲禮笑著搖搖他修長的手指,表示狀況難以想象。

    「咳。」夏茉言看著兩人你來我往的討論自己,忍不住發聲了,「你們記得我人還在這里吧?」

    「你啊你啊,上進點,不要以為有本錢就可以揮霍。」回頭,還是不忘碎碎念幾句。「過來挑禮服吧。明天我們非得氣死那對沒心沒肺的狗男女,一定要穿一件夠正夠辣的禮服才行。」

    「也不用這麼激進啦……」

    她有些不知所措的說。不知道是不是JJ的氣質太讓人安心,經過一個下午的相處,她獨自傷神了快一個月卻從未說出口的傷痛、她和他變調的愛情,她忍不住全都對著JJ一古腦傾訴出來。

    H邊聽邊用極有創造性的字眼痛罵撻伐,令她心中那股失去愛情的不甘似乎也得到了一點宣泄。

    「那怎麼可以?懲罰賤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她們嫉妒到死!」JJ大聲說,帶著她走進更衣室,還不忘回頭指著裴仲禮。「你,別想跟!給我在外面等著看。」

    裴仲禮舉雙手投降,退到沙發旁看雜志。

    沒多久,更衣室里頭傳來誇張的抽氣聲,他莫名跟著緊張,忍不住站起來。

    只見夏茉言走了出來,一襲墨綠色深V繞頸式露背小禮服,完全展露了她的好身材,深色的布料更襯得她的膚白勝雪,誘人的乳溝火辣性感,白皙的頸項讓人想一親芳澤。

    讓她轉了個圈,一轉過身,美麗無瑕的背部線條一覽無遺。

    裴仲禮只覺得呼吸一窒,完全無法移開視線,她整個人從頭到腳,根本是對男人自制力最大的考驗和折磨。

    半晌,他才勉強發出聲音,「這件不行。」

    「我覺得很好啊。茉言該大的大,該小的小,皮膚又白又細,穿這種衣服最好了。」JJ可是滿意得不得了。「你別看樣式簡單,能撐起這件衣服的沒幾個。茉言明天就是要穿這種衣服,才能達到效果。」

    「太露了。」效果可以有很多種,但裴仲禮一點也不希望明天害得在場男性跟他此刻一樣熱血奔騰、即將失控。

    「哎唷!裴仲禮你這花花公子,也有嫌女人衣服太露的一天啊!」JJ饒富興味的環胸看著他。

    裴仲禮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衣服是要看場合穿的,對吧,夏茉言?」

    「我覺得沒差。」除了穿起來她很涼快之外,她確實沒什麼其他感覺。

    他受不了的翻翻白眼,開始懷疑她是不是缺乏監別力跟審美觀,之前他只見過她失戀頹廢的模樣,她的穿著一直是運動褲,不過現在他不禁懷疑,該不會她正常的時候也都是穿那個樣子吧?

    「總之,換掉。」他不希望她引來狂蜂浪蝶的追逐。

    JJ氣呼呼的瞪了他幾眼。「不懂欣賞的男人!走,茉言我們再換一套。」

    幾分鐘之後,夏茉言再度走出來,這次她穿的是淺銀灰色無袖露背絲緞小禮服,看在裴仲禮眼中仍舊美麗得不可方物,可是跟剛才那套比起來,只不過是胸口多了一塊布遮著,依舊還是……

    「還是太露了,不行。」他搖搖頭否決。

    夏茉言依舊看不出太大的差別,只是聳聳肩。

    JJ就沒那麼好脾氣了。「裴仲禮!又沒叫你穿,你抗議什麼?」他誇張地尖叫。「茉言明天就是要去盡情展現美麗,你這樣擋東擋西的,怎麼讓那個賤男人後悔?」

    「反正不用太誇張,簡單典雅就可以了。」裴仲禮氣定神閑的說。

    「簡單典雅?又不是老太婆。不過就是個男伴還管這麼多,真羅唆。走,茉言我們再換一套,這次我們不要讓他看,我們自己選好就好。」

    「喔。」夏茉言乖乖應聲。

    「JJ!」裴仲禮不安了。

    臨別轉頭,惡狠狠的瞪著他。「不要吵!我保證簡單典雅到美死你!」


第五章

其實這只是一場極為平凡普通的婚宴,女方家長是中型企業的高級主管,男方家庭則無出奇顯赫之處,邀請的來賓也都只是男女雙方的親朋好友,沒有任何大人物。

    可是出席這場婚宴對夏茉言而言,卻是她人生中最緊張不安的一次。

    因為她不只要面對背叛自己的男友和第三者修成正果,還必須面對他的父母,他的朋友們,這些人曾見證過他和她長達五年的愛情,今天也將見證她被愚蠢的愛情所羞辱。

    她想過千百次不來,她害怕得不得了,光是想象就讓她反胃、無法呼吸,可是裴仲禮卻堅持要她來。

    「如果你不去,你會一直騙自己還有希望,沒有親眼看到他們結婚,你就永遠會給自己後路。你不想再回去,就要往前走,我會陪著你。」

    不知是他前面那段話說服了她,還是最後一句話給了她勇氣,她終于還是踏入了那兩人的婚宴會場。

    會場觸目所及全是粉紅色充滿浪漫的布置,氣球、彩帶、鮮花,入口則擺著兩人親昵甜蜜的結婚照,提醒著夏茉言新娘不是她。

    「裴仲禮,我……」站在門口,她膽怯地遲疑了。

    「在這里打退堂鼓就難看了。」他伸出手臂,一邊鼓舞著她︰「來,不用擔心,不會有事的。」

    她看著他帶笑的俊眸,半晌,終于伸手挽住了他。

    「深呼吸,微笑,你今天美得不得了。」他凝視著她,露出迷人的笑容。

    確實如此,她美麗得太耀眼。最後幫她挑了一款簡單典雅的平口小禮服,什麼也不露,包得緊緊的,搭上珍珠項鏈,渾身充滿從容優雅的性感。

    裴仲禮帶著夏茉言簽到,送上禮金後便步入會場,才一走進,眾人的目光馬上被這對金童玉女所吸引,男的英俊挺拔,女的美麗出塵,簡直就是一對完美的壁人。

    隨著進入會場,夏茉言熟悉的面孔一一出現,過去和林明偉共同的朋友、認識的親戚,均列席在座。

    不少人也認出眼前的美人正是新郎倌的前女友,細碎的耳語議論迅速擴散。

    夏茉言不安地撥了下頭發,沒發覺自己挽著裴仲禮的手捏得死緊,她看見那些人驚訝的眼神,像是不敢置信她怎麼敢來前男友的婚禮,也有些人的目光里帶著戒備緊張,似乎擔心她是來破壞鬧場。

    突然之間,她覺得一切荒謬可笑了起來,明明被拋棄的是她,被強迫參與婚禮的是她,但被眾人所排斥恐懼的也是她?

    一股傲氣升起,讓她倔強地昂起了下巴。她沒有錯,這段感情自始至終她都問心無愧。

    裴仲禮似乎察覺到了她細微的變化,微微一笑,輕輕伸手攬住她的腰,傾身附在她耳邊低語,「保持這個態度,我們今天要坐主桌。」

    「嗄?」夏茉言一驚,「怎麼可以?」

    「怎麼不行?」他挑挑眉。「看,有人來求我們去了。」

    丙然,沒一會兩名身穿西裝的中年男人快步朝他們走了過來,其中一名襟上別著紅花,顯然是新人家屬。

    「裴副總,您怎麼有時間大駕光臨我們田部長家的喜宴?這面子太大了。」較為年長的男人臉上堆滿驚喜的笑容,遠遠迎來。

    「是、是,裴副總竟然抽空蒞臨小女的婚宴,真是太感謝、太感謝了!蓬篳生輝啊!」別著紅花的男人笑得闔不攏嘴,極為殷勤討好的招呼他們。「來來,跟我們坐,這邊請。」

    「我今天只是陪女友來,沒想到竟然是田部長家的喜事,恭喜恭喜。」裴仲禮也不推辭,跟著往主桌走。

    「親家,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裴副總,平常非常照顧我們公司,等等一定要請裴副總上台為我們講幾句話。」田部長滿面紅光地大聲介紹,一點也沒發覺親家二老的臉色在看見夏茉言時變得很難看,還自顧自地詢問,「這位小姐是明偉的朋友還是我們家唐心的朋友?」

    夏茉言不由自主地緊抓住裴仲禮的手,繃緊了神經。

    「都是。」他輕松的替她回答。

    「那太好了,沒想到我們家唐心有這麼美麗的朋友。」田部長替兩人拉開椅子。「裴副總您跟我們王經理先坐,差不多要開始了,我要先進去看一下。」

    「沒問題,您忙。」裴仲禮神色自若的揮揮手。

    田部長一離開,正對著林家二老的夏茉言緊張得胃痛了起來。

    「冷氣好像有點強,要不要先喝點紅酒比較溫暖?」裴仲禮溫柔地遞上酒杯,細心親昵的握住了她的手,像對待情人一般的輕哄。

    「裴副總對女友好體貼啊。」王經理稱贊著。

    「當然,好不容易追來的當然要珍惜啊。」裴仲禮笑了笑,任她緊緊握著自己的手,舒緩她的恐懼。

    沒多久,燈光緩緩暗下,司儀在台前測試著麥克風,宣布典禮開始,眾人耳熟能詳的結婚進行曲隨即從音箱流泄而出,紅毯的彼端,一個身穿白色新郎禮服的男子出現,隨著音樂一步步走向紅毯的這端。

    那張令夏茉言朝思暮想、心痛神傷的面容,隨著步伐的接近,逐漸清晰。

    林明偉緊張僵硬的帶著微笑往前走,接近證婚台時,主桌那抹嬌艷美麗的身影忽地映入了眼瞳。

    他的表情瞬間變得驚愕慌張,甚至在台前站定等待時,目光還忘記望向新娘的方向,而是直直盯著夏茉言。直到伴郎察覺異樣,輕推了他一下,他才回過神來。

    只是這短暫的變化卻盡收新娘眼底。

    田唐心站在紅毯彼端,挽著父親的手臂走來,清楚看見了自己的新郎竟在那頭貪婪地猛看著前女友。

    她更料想不到的是,夏茉言不但出席了,而且還帶著一個外貌極為英俊出色的男人坐在主桌的位子。

    新人彼此各懷著復雜的心思站到證婚台前,在司儀和眾人見證下,制式的交換戒指,互相親吻。

    兩人笑著,臉上的笑容卻虛假僵硬,他們聽著雙方父母致詞,眼光卻不時飄向主桌那對璧人的身上。

    「今天很榮幸能夠邀請到百盛集團的副總裁裴仲禮先生到場參與小女唐心的婚禮,希望能請裴副總替我們講幾句話。」愛面子的田部長致詞結束,巴不得讓在場滾客都知道自家喜宴來了大人物。

    林明偉和田唐心下意識搜尋這位大人物的身影,沒想到夏茉言身旁那位出色的年輕男子竟從容不迫地站起身,氣度大方的走上台。

    「謝謝田部長給我這個機會講話。」裴仲禮微微一笑,俊帥的模樣讓底下不少女子頓時芳心大亂。「從前我就聽聞田部長有個非常出色、才貌雙全的女兒,原本想找人幫我介紹一下,沒想到被捷足先登,讓人給摘走了。今天一見,果然是美麗大方,難怪新郎會傾心于她。」

    田唐心站在一旁,僵硬地扯著笑容,不自覺朝父親望去,心里充滿不甘。裴仲禮跟自己身邊的林明偉一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老實說,我並不認識這對新人,今天會來參加,全是為了陪我未婚妻,她面子比較大,我是推掉跟藍海企業郭董的餐會才過來的。沒辦法,未來老婆嘛,她說的都有理,這句話是我給新郎的建言和未來的婚姻生活守則。」

    輕松的致詞惹來眾人哄堂大笑,也不禁好奇起是哪個女子能吸引到如此出色的人物。

    裴仲禮對操縱群眾心理並不陌生,制造了懸疑感後,他大方朝著主桌的夏茉言招招手。「未來老婆,上來陪我致詞好嗎?」

    眾人頓時起哄拍手吹口哨,熱鬧歡樂得壓根忘了今天的主角。

    夏茉言紅著臉,害羞低頭沒有動作,裴仲禮索性走下台,伸手拉起她,像是對待尊貴公主般小心翼翼的溫柔領著她上台。

    不明所以的賓客見到如此美女,不免又是一陣鼓噪,唯獨新郎新娘看著台上登對的兩人,一個內心咬牙切齒、妒恨不已,一個則遺憾唏噓、悔不當初。

    「今天答應來參加婚禮,其實是做見習啦,目前我還是黃金單身漢,所以也沒資格給太多建言,只能祝你們百年好合,白頭偕老。」裴仲禮說完老套賀詞後,轉頭望向夏茉言,「未來的老婆大人,你才是收到喜帖、了解他們愛情故事的那個人,不如你也給這對新人幾句話吧?」

    此言一出,不只林家長輩臉色大變,台下知情者也紛紛豎起耳朵,緊張起來。

    夏茉言手里突然被塞了麥克風,慌張得不知所措,裴仲禮卻給了她一個鼓勵篤定的笑容,傾身在她耳邊低聲的說︰「說你想說的話,想罵他們也可以盡量罵。不用怕,我會幫你善後。」

    他半戲譫半認真的話語,安撫了夏茉言的不安,她深呼吸一口氣,站在台上,握著麥克風,靜靜看向台下的新人。

    此刻,林明偉也正看著她,熱烈的眼神露骨的流露出眷戀與不舍。

    夏茉言看著盛裝的新郎,這個曾是她以為會共同步上紅毯的男人,現在看起來卻變得渺小陌生。而站在他身邊、硬逼著自己出席婚宴的女人,被她不知痛苦咒罵了多少次,現在卻也不過是個極度緊張不安的新娘。

    再看向在座知情而憂慮的親友賓客們,她突然明白了,眼前的一切就是她曾想擁有的愛情,而這段愛情,已經真正結束了。

    「裴副總說錯了一件事,我並不了解林先生和田小姐的愛情故事。」她輕聲說道,這開場自讓許多人神經緊繃到極致。接著,她緩緩露出了微笑,「但一段愛情要從戀愛走到婚姻並不容易,期間必定經過了許多掙扎和波折,我相信今天他們能站在這里,接受大家的祝福,就證明了他們對彼此愛情的堅定。在這里,我也祝他們長長久久,幸福快樂。」

    她簡單的致詞,讓擔心的人松了口氣、想看好戲的人感到失落,而裴仲禮則是露出贊許的笑容接過麥克風。

    「請各位鼓掌祝福他們吧。」田部長在一旁叫好的說。

    隨著眾人的掌聲,裴仲禮緊緊握著夏茉言的手,兩人就像王子公主一樣,簡直搶盡了新人風采。

    看著裴仲禮對夏茉言的溫柔呵護,更讓田唐心妒恨十足,過去勝利的喜悅,此刻似乎成了蒼白的笑話。

    看看身邊穿著白西裝卻還是不夠稱頭的新郎,她突然覺得,自己用盡心機,卻只是撿拾了人家不要的廚余。

    裴仲禮找了個借口,帶著夏茉言提前離開婚宴會場。

    雖說讓新娘嫉妒的戲碼很有趣,但他實在沒興趣看新郎猛盯著夏茉言不放,更沒興趣看新娘對自己殷勤詢問、失控表達興趣的模樣--這看在新人的長輩眼里,不論哪一樣都很難堪。

    離開婚宴後,夏茉言一直保持沈默,直到上車後,她才突然冒出一句話,「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裴仲禮知道此刻她的心情必然很激動,即使她在婚宴上表現得很得體,一滴眼淚都沒掉,可他很清楚那都是偽裝的堅強。

    依著她提供的地址,他開車來到離市中心略遠的住宅區,這里的小區看得出來已有些年歲。將車停在路邊後,他跟著她進入一棟維持得還算不錯的中古大樓。

    她熟門熟路的進電梯上樓,從包包里拿出鑰匙,開門進屋,始終不發一言。

    裴仲禮默默跟著她。

    地方不過十幾坪,甚至沒有裴仲禮家的客廳大,但是屋內布置得極為雅致溫馨,處處是精心設計過的巧思,看得出屋子的主人很愛護這方小天地。

    夏茉言走進廚房,倒了一杯水給他。

    「謝謝。」

    「不客氣。」她淡淡的說。「一個月沒回來,冰箱沒有飲料了,但我想水不會壞。」

    「呃……」裴仲禮僵了下,頓時不知道這杯水該不該喝,只好把杯子拿在手里,轉移話題。「這是你家?」

    「嗯。」她點點頭,沈默的環視著屋里的一景一物,幽幽開口,「JJ說我不會打扮,是因為我把所有的錢都花在這里了。我不買昂貴的保養品、不買新衣服,省吃儉用,都是為了這里,」

    他有些明白了,這是她對過去的告別,需要有人傾聽,于是他沒有插口,靜靜的聽著她說。

「這是我為他布置的家,我們的家。」她從沙發上拿起一條毛線毯,溫柔地撫摸著,這是她親手織的,毯子的一角還有她和他的英文縮寫。

    「原本一切都計劃好了,婚後頭幾年我們先不要有小孩,各自努力賺錢,等到有經濟能力換新房子的時候,就把這間房子脫手或出租,然後再考慮生小孩。一開始會很辛苦沒關系,但是我們那麼相愛,一定可以幸福……」

    「剛買房子的時候,明偉仍在東部當兵,我自己挑家具、組家具,想象著他回來會很喜歡這個新家……結果,現在卻連我都不敢回來這里,得想辦法賴在你家。」

    看著夏茉言自嘲的落寞神情,裴仲禮突然有種沖動想緊緊抱住她,告訴她,她可以一直在他家住下來,他不會介意。只是,他卻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立場可以永遠留住她。

    她深呼吸一口氣,一會終于下定決心說︰「最近我會把這里收拾一下,可能出租或是轉手賣掉。如果住你那里會麻煩的話,我會盡快搬出去。」

    「不。」他很快的否決,隨即發現自己好像表現得太積極,于是輕咳了一聲,「我是說……你不用急,慢慢來,反正你跟我妹的合約還沒到。而且,有人幫我做家事也好。」

    「謝謝……」她仍背對著他,聲音卻開始有些哽咽。「這有謝謝你今天陪我去婚禮。雖然我還是很難過,可是親眼看見他們的婚禮,我終于可以放手了……」

    背對著他的雙肩微微顫抖,看起來那麼無助可憐,裴仲禮忍不住伸手從後面環抱住她,將她的柔軟脆弱擁入懷中,低低的安撫著,「噓,別哭了。他不值得。」

    這擁抱究竟是心疼還是心動,他說不上來,只知道自己的心因為她的眼淚和顫抖而莫名的抽痛。

    「這是……最後一次了……」感覺到身後傳來的溫暖,夏茉言轉身環抱住他,接受了他的懷抱。

    眼淚不停的掉,她好討厭這個沒用的自己,如果不愛得那麼深,就不會那麼痛了吧?

    他沈默的任她發泄所有的傷痛,直到她逐漸平復。

    「過了今天,我不會再為他哭了。」好一陣子後,她吸了吸鼻子,擦干狼狽的淚水,宣示般的開口。「再也不會。」

    「當然不準再為他哭,太不值得了。」他的聲音低沈而溫柔。「小眼楮、扁鼻子、厚嘴唇、月亮臉,長那麼醜、那麼矮,人看起來笨就算了,四肢又短、發線比天高,看起來很快要禿了!」

    裴仲禮誇張的說詞讓夏茉言忍不住破涕為笑。

    「哪有那麼糟糕……」她沒好氣的笑瞪著他,被淚水洗過的眸子更加燦亮,微紅的鼻頭和艷色的唇瓣更顯得我見猶憐。

    裴仲禮心神一動,忍不住傾身吻住她。

    夏茉言先是驚訝的瞪大眼,愣了幾秒,才放棄似的閉上雙眼,被動地接受他的吻。

    他小心翼翼的以舌尖輕輕挑逗著她,熱烈而溫柔,試探的吻逐漸纏綿濃烈,直至兩人都氣息粗喘,他才挪開唇。

    她睜開眼,迷蒙的看著他,耳根熱辣。

    「為什麼吻我?」不哭不傷心的時候,她的語氣仍舊是那樣平淡。

    「為什麼不躲?」他不願承認自己的情難自禁,眯起俊眸凝視著她,無法忽視方才吻她時帶給他的強烈沖擊。

    他居然只為了一個吻就心跳加快,這對身為情場老手的他來說實在太不可思議。

    「本來想推開你,打你一巴掌,然後罵你王八蛋的。」她很老實的回答。「可是我突然想知道跟他以外的人接吻是什麼感覺。」

    「那我表現得好嗎?」他挑眉問,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好吧,其實是很受傷。

    怎麼不是因為他很帥,所以情不自禁才和他接吻,聽起來居然反而比較像是好奇心使然或報復心作祟?

    「比他好。」哭過一場後,夏茉言心儼已經舒坦許多。「可能是你勤于練習的關系。」

    第一次被女生調侃這種事,老是為自己桃花旺盛和情史豐富而驕傲的裴仲禮竟突然感到尷尬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安靜了半晌,突然開口,「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說說看。」

    她認真的看著他問︰「你交過那麼多女朋友,分手時都不會難過嗎?」

    「有時候會有點遺憾,但難過倒是不至于。」他瀟灑的笑了笑。「而且當大家都愛你的時候,你很難拒絕每個人。」

    「可是當你真正愛著一個人的時候,不管其他人有多愛你,你都不會在乎。」

    「那麼,或許我沒愛過吧。」他不在乎的自嘲一笑。

    「我也好想象你一樣。」她忽然說。「可以談戀愛,可是又不會痛。」

    「以你的傻個性大概不可能。」她這種專情執著的個性,大概得下輩子重新投胎才能變成玩咖。他很快否決她的希望,隨即又覺得自己太殘忍,連忙補充道︰「不過我可以介紹不錯的對象給你認識,或許你會找到適合的人。」

    只是這話一出口,裴仲禮馬上後悔了起來。

    老實說,他根本不想再看見任何男人讓她失魂落魄、傷神難過的樣子,更不想見到她被其他男人擁抱的快樂模樣。

    一閃即逝的想象畫面讓他心中莫名燃起不快的妒火,但他很快甩掉這個傻念頭,她又不是他的誰,剛剛的吻只是一時情難自禁,不代表什麼,而且最重要的是,她還是他最害怕的那種純情女。他永遠都不能招惹她!

    「對!就是這樣!我介紹新對象給你,你一定很快就能找到適合你的男人。」

    然後,我就可以把想獨佔你的念頭拋到腦後,繼續我的花花公子生涯。裴仲禮默默在心里決定。

    要幫夏茉言找到新對象並不困難,事實上,是太容易了。

    裴仲禮執行力驚人,過沒兩天就特地帶她出席了百貨龍頭千金的生日Party。

    他早打聽過賓客名單,由于百貨業大老板也正在替女兒物色良緣,因此不少黃金單身漢,包括他自己在內都應邀出席。沖著這點,他就非帶她來不可。

    行前他自然又帶她去JJ那里稍加打扮,天生麗質加上巧手妝點,使她一入會場就引來不少男性貪婪的目光。

    裴仲禮原本打算介紹幾位條件個性還不錯的朋友給夏茉言,後來卻發現自己實在太多余,他不過是放了今天女伴並非他女友的風聲,然後去拿杯雞尾酒,再回來時她就已被淹沒在男人堆中。遠遠看著她在男人堆中應對自若的模樣,他突然有些好奇起她的背景。

    這一個多月來,她在他眼中一直都像是失戀痛苦的爛泥巴,講話常常出現詭異邏輯,整天只會發呆掉眼淚,一聽到要去前男友的婚禮就緊張害怕得要死……

    可是不失戀的時候,她又是怎樣的女孩子呢?

    看著她在那群陌生公子哥兒堆里的表現,實在不太像沒見過世面的小女生只會緊張不安的傻笑,也不會過于熱絡討好,而是偶爾開口搭腔個幾句,嘴角始終噙著禮貌的微笑。

    怎麼反差這麼大?她的真實個性究竟是怎樣?

    裴仲禮玩味的思索著,一個嬌軟的女聲伴隨香水味傳來。「仲禮,那真的只是你的普通朋友嗎?」今天的壽星阮美玉小姐嬌滴滴的靠了過來。「她很漂亮。」

    「她?還好啦,普普通通,哪有你美呢。」他露出迷人的笑容道。

    「仲禮,你嘴巴好甜。」被玉樹臨風的美男子稱贊,阮美玉笑得很開心。

    「美玉小姐就是這麼美麗才值得稱贊啊。」身為情場老手,這種調情公式早熟到不需用腦子想就能回答。

    裴仲禮和阮家小姐見過三次面,很清楚阮小姐對自已有意,而且氣味相投,對男女關系的看法與他類似,絕對是能短期發展的對象,只是……他今天卻有些心不在焉、意興闌珊。

    他一面和阮美玉調笑著,目光卻一面時時刻刻盯著屋里另一端的人兒,眼前明明有個好對象,他卻開心不起來,反而只感到煩躁。

    相對于他的煩躁,另一端的夏茉言似乎發展得很順利,此刻,狂蜂浪蝶們已經結束了最初的競賽,留下一位優勝者獨佔她的注意力。

    那男人背對著他,不知道正對夏茉言說什麼,方才她臉上那種客套淡然的神情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溫暖的微笑。

    心里一股酸溜溜的感覺偷偷作祟,裴仲禮忍不住皺眉再皺眉,終于跟阮美玉簡單敷衍幾句後,便拋下獵物往那刺眼的兩人走過去。

    「仲禮。」那個男人先認出了他,愉悅招呼。

    「是你啊,宇國,我還以為是誰把茉言逗得這麼開心。」裴仲禮的招呼帶著自己也沒察覺的酸意。

    「你一定不相信,茉言竟然是我國中跟高中的學妹,大學我們還念同一個科系,超有緣的。不過我居然沒有早點認識她,真是可惜。」江宇國扼腕地道。

    「嗯,江先生是我以前的學長。」夏茉言淡淡的附和。好不容易遇到有相似背景的人,總算能讓她從恐怖的社交人群中得到一點喘息,輕松不少。

    裴仲禮雖說要幫她介紹對象,但一進門就把她當海龜放生一樣,丟到鯊魚群里自顧自的去找桃花,即使久聞他的風流史,也看過他帶女伴回家,然而第一次親眼看到他把妹,夏茉言不知為何心里竟有些怪怪的感覺,尤其在那一吻之後……

    她畢竟不是玩咖,一時沖動接受的那個吻,早已悄悄地在心里發酵。她拼命告訴自己那不是愛,但卻無法控制自己失序的心跳。

    「那很好啊,宇國他……很開朗,可以跟他多聊聊。」

    裴仲禮直視著夏茉言,想開口美言,江宇國雖然不是太熟的朋友,但條件還不錯,是中等公司的小老板,也曾聽說江家長輩正在催婚,對她來說,應該是個能以結婚為前提交往的對象,只不過他話到嘴邊,卻一點也不想稱贊對方。

    「喔,我也這麼覺得。」她敷衍的虛應。

    「那……我不打擾你們了。」裴仲禮,快丟下這個燙手山芋,不要留戀了!心中冒出一句警告,他不自覺握緊了酒杯,輕咳一聲,下定決心似的開口,「茉言,我等一下有事,可能無法送你回家了。」

    「沒關系,不方便的話我可以送她。」聽出弦外之音,江宇國連忙接話。

    「太好了。」僵硬的表情,怎麼看都不像「太好了」的樣子,裴仲禮幾乎是咬牙切齒的開口,「宇國,茉言就交給你了。我先失陪了。」

    夏茉言看著他瀟灑離去的背影,心里無法解釋的失落像漣漪一樣一圈圈擴大再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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