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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ers
見習騎士 | 2009-2-24 22:19:59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9-1 14:49 編輯

本文最後由 killers 於 2009-5-27 19:58 編輯

第一章



「人不管談多少次戀愛,最後都不會跟最愛的人在一起。」

我不相信這句話,絕對絕對不信。

※※※

我這輩子第一次被人求婚,是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

那天剛開完朝會,老師還沒進教室,全班同學在教室�跑來跑去亂成一團。班長陳曉婷使出吃奶力氣不住大吼:「不要講話!」當然是沒有人理她。

而我,照例維持我文藝少女的風範,安安靜靜地坐在位子上看故事書。

就在這時,坐我們這排第一個的韓廣誠跑到我面前,遞給我一串路邊攤買的塑膠珍珠項鍊,劈頭就說:「沈沛軒,這條項鍊給妳,妳跟我結婚好不好?」

據說我小時候,有個會算命的親戚告訴我爸媽「這女孩子命帶孤鸞,以後很難嫁出去」,把爸媽擔心得半死。孤鸞個鬼,眼前不就有人求婚了嗎?

只要我一點頭,馬上就可以打敗孤鸞命了,偏偏有幾個小問題:第一,我正忙著看書,看到柴堆上的荊棘公主馬上就要被燒死卻還拼命為她的哥哥們織毛衣,正是緊張萬分,哪有時間理他?

第二,韓廣誠是全班最矮的男生,比我足足矮半個頭。他的頭剃得光光的,像極了水煮蛋,咧嘴微笑時還會露出兩顆蛀了一大半的門牙。加上那天他正在感冒,鼻頭掛著擦不完的鼻涕,難看得要命。

第三,這傢夥常常忘記寫作業被老師罰站,還有過考試考一半睡著結果只得十分的白癡紀錄,怎麼看都不是結婚的好對象。

所以我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才不要哩,你那麼矮,誰要嫁給你!」

他的微笑黯淡了下來,低低地「哦」了一聲,帶著那條項鍊走開了。

我沒再多想,繼續看我的書。直到老師進來開始上課,我才開始良心不安。

跟韓廣誠說那種話是不是太過份了?他好像很傷心的樣子••

一下課我就走向他,想勸他不要太難過,雖然他真的很矮,總會有比他更矮的女生願意嫁給他的。

然而隔著大老遠,我就聽到一句熟悉的台詞:「陳曉婷,這條項鍊給妳,妳跟我結婚好不好?」

「不要!閃開!」這是班長斬釘截鐵的回答。

我的愧疚立刻消失無蹤。看來他並不怎麼難過嘛!連陳曉婷那種兇巴巴又愛巴結老師的母老虎都要,真是沒眼光!

於是我滿心不屑地走回座位,韓廣誠則轉向他的下一位準新娘──陳曉婷隔壁的女生。



我第二次被人求婚,大約是第一次的一個禮拜之後。

那時我正期待著星期六跟媽媽去百貨公司買新衣服,滿心幸福地幻想著綴滿蕾絲的粉紅色蓬蓬裙洋裝,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忽然耳邊傳來一個聲音。

「沈沛軒,這條項鍊給妳,妳跟我結婚好不好?」

那時韓廣誠已經差不多被全班女生拒絕過了,可能是感冒沒全好,一時糊塗又跑來問我,而那條項鍊的漆已經掉得差不多了。

由於心情大好,我很客氣地提醒他,我上星期就已經拒絕了,並且誠懇地建議他把求過婚的女生座號記下來免得又搞錯。

他接受了我的建議,正要走開,我一時好奇叫住了他。

「韓廣誠,大家都不要嫁給你,你會不會難過?」

他歪著頭想了想,又用力地把漏出來的鼻涕吸回去,「不會,反正還有別的女生嘛。」

我「哦」了一聲,很快地接受了這個解答,又繼續陶醉在美麗的幻想中,沒再去注意他的求婚壯舉。

事隔多年,當時到底買了什麼樣的新衣,我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句「反正還有別的女生」始終牢牢地留在我腦海�。

[ 本帖最後由 killers 於 2009-3-31 20:1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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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ers
見習騎士 | 2009-5-27 19:59:07

「阿廣!算我求你好不好?剛剛講得太過份,我跟你道歉行不行?」小正看來快要腦充血了。

兩邊都有四隻眼睛盯著阿廣,一邊是北七和小正,一邊是我和曉婷。小山則不住哭叫著,「阿廣,不要走,不要走......」

阿廣看看他們,再轉頭看我們,最後快步進了房間。

結束了。一切都完了。

我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感覺不到。當我回過神來時,我已經衝出大門,沿著馬路狂奔。

「沛軒,沛軒,等一下!」曉婷在後面上氣不接下氣地追我。

「不要管我!」我大叫。

「可是......」

手臂被拉住,隨即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我面前。「妳腿這麼短怎麼還跑那麼快啊?」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你不是進去找她了?」

阿廣喘著氣,狠狠白我一眼。「我總得跟她說聲再見吧?真是,叫妳等我,一回頭就跑了,害我連手機都來不及拿!」

曉婷哼了一聲,「這種時候還跟她拿手機,你想找死嗎?」

「也對啦。」他乾笑兩聲,在曉婷面前顯得很不自在。

「好了,我該走了,honey在等我。」曉婷拍拍我肩膀,又對阿廣笑笑。「掰啦。」

「掰掰。」看來他對曉婷的愧疚大概一輩子都消不掉了。

我望著阿廣,他的手掌貼著我的臉頰,好溫暖。

幾個月下來,種種思念、苦惱、恐懼跟氣憤就像大浪沖刷過我全身,現在只覺得虛脫無力。

「你真的跟他們......?」

他點頭。眼中有些傷感,卻仍然平靜。

「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這是真的。那些人確實礙眼,但我更不希望阿廣孤伶伶一個人沒有朋友。從來沒這麼想過。

他搖頭。「這不是妳害的,只能說我跟他們緣份盡了,該散的時候就會散。」

我瞪他,「我討厭這句話!」

他笑了出來,「妳不是討厭這句話,是怕有一天我跟妳也會散吧?」

「廢話。」

「別這麼想不開啦,這是早晚的事。」

「是嗎?那你說,你跟我什麼時候會散?」

「這個就要好好想一下了。因為我已經決定了,一定要跟最喜歡的人在一起。所以呢......」他故意閉口。

「怎樣啦?」我催他。

「再過一百年,我就會跟妳說掰掰了。妳可別傷心嘿!」

「你想得美啦!頂多五十年我就會把你開除了!」

「真的呀?那我只好先預支退休金了。」他捧住我的臉,深深地吻了我。比起我上次在小巷�蜻蜓點水的吻,這個吻可是踏實多了。它明明白白地告訴我,眼前的韓廣誠,再也不是那個滿口「反正還有別的女生」的笨蛋了。

我摟住他頸子回應了這個吻。心想,我就把他的退休年限再延長幾年好了。



就這樣,從愛作夢的文藝少女到苦情的公孫綠萼,由沒腦花痴再變成愛傷人的機車女李莫愁,換了幾個詭異的身份之後,我總算找到自己真正的角色:一個每天上課下課跑社團,忙碌又滿足的大學生。雖然沒有再寫新作品,但我讀過的書已經比社上所有新生加起來都多,常常有人徵詢我的意見。

到了週末,不是我去桃園找男朋友就是他來找我。其實桃園一點也不遠,頂多一個小時的車程就到了。

有時我會想起大一的那堂國文課,想到我居然為了國文老師隨口說的幾句話就燃燒起熱血,忍不住覺得我實在是個天真過頭的大笨蛋。

然而每當我跟阿廣卯起來共鳴耍完白痴,靠在他臂彎中,看著他的笑臉把我所有煩惱都融化的時候,我只有一個念頭。

謝謝妳,老師,我會繼續勇敢下去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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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ers
見習騎士 | 2009-5-26 20:38:22

小山的家位在一個年代久遠的社區,而且是在光線最暗的角落,搞不好只有中午才照得到光。曉婷曾經陪阿廣來幫小山搬東西,所以記得很清楚。

小山的祖母幫我們開了門,往�面大喊「珊啊,有人找妳!」,往她的房間一指,就逕自去忙自己的事,不再理會我們。

我跟曉婷無奈地互望一眼,走進房間。

正如我所料,床上的病人看到我們,非常吃驚。「妳們來幹什麼?」

還真是一點也不客套呢。我舉起手中的花束,「來探病呀,祝妳早日康復。」

「真是謝謝妳了,只是我跟妳們好像沒有那麼熟呢。」

曉婷露出甜美的笑容,「沒錯,不過妳不用擔心,我們今天不是來圍毆妳的,至少要等妳石膏拆掉再說。」

我輕輕撞她一下。「別在意,她是開玩笑的。我把花放桌上哦。」

小山冷冷地說:「我看妳們是來找阿廣吧?很抱歉,他今天沒來。」

「那我們就在這�等他,妳不介意吧?」曉婷說。

「我當然介意,這是我家,請妳們出去。」

我吹了聲口哨,「妳太無情了吧?我們可是阿廣的老同學,妳怎麼忍心趕我們走呢?阿廣那麼重視朋友,要是讓他知道妳這樣對待我們,他會很難過的。」

我真高興我的聲音沒發抖。在她眼中的我,一定很像韓劇�的惡女吧?老實說我自己也這麼覺得。只是不曉得電視�的惡女在使壞的時候,手心會不會像我一樣冒汗。

她氣得滿臉通紅。「妳們兩個幹嘛衝著我來啊?是阿廣自己要選擇我的,又不是我逼他!」

「那妳也不用那麼激動啊,我只是想跟他談談而已,妳不會那麼小氣吧?」我說。

曉婷說:「可不是嗎?想當初韓阿廣還不是三天兩頭當著我的面陪妳講電話?」

小山張口,隨即氣惱地閉上嘴。看她這副模樣,我忽然有些不忍。她做錯了什麼?只是跟去年的我一樣,愛上一個永遠不會有回應的人啊!

按住曉婷的手。「算了,我們今天先回去吧。」本來想直搗敵營,現在卻覺得有些過火。況且如果阿廣真的在乎我,他一定會跟我聯絡的。

就在這時,LittleSnow走進房�。

他的第一句話就嚇我一大跳,「妳怎麼在這�?為什麼不在學校等我?」

房內一片靜默,我感到背後傳來一陣殺氣。

小山顫抖著開口,「阿廣,你在說什麼?」

阿廣苦澀地看了她一眼,又回頭看我。

「我在妳信箱留話,中午去妳學校找妳,結果妳不在,手機也不接,我只好先來這�。」

我的手機確實響了幾次,但我不認得來電號碼所以沒接。

曉婷翻了個大白眼,「你們兩個真是一對寶欸!」

我忍著滿心激動,「你找我做什麼?」最重要的是,為什麼等不到我就跑來找她?

他又看了小山一眼,她的臉色蒼白,雙眼發紅。

「我想先跟小山談談,妳們出去等我好嗎?」

他的表情很凝重,眼神卻很堅定。我的手心不再冒汗了。

我跟曉婷沈默地坐在客廳�,聽著房間�的談話聲。阿廣的聲音很低,有時小山會提高音量,卻還是聽不清楚她說什麼。

門鈴又響了,小山的祖母一臉不耐地開門,讓兩位小山親衛隊進來。兩人看到我和曉婷,表情都非常微妙。

我豁出去了,朝他們兩個丟了個大飛吻,他們的表情變得更加經典。

小正開口,「妳們兩個來幹嘛......」

房�傳出小山的尖叫聲:「我不要!我絕對不要!」

北七和小正立刻二話不說衝進房�,接下來就爆出一串爭吵聲。

「韓廣誠!你害小山傷成這樣,還好意思說這話?」

「我只是說實話,我喜歡的是沛軒,小山只是好哥們,這跟小山受傷是兩回事!」

「那個機車女有什麼好?你沒看她跟那個管家婆聯手跑來欺負小山一個病人嗎?你到現在還看不清那兩個三流爛貨的嘴臉?」

我跟曉婷同時跳了起來,眼看曉婷就要衝進去跟他鬧個天昏地暗,我連忙拉住她。

「等一下,妳現在進去只會更亂而已。」

「妳沒聽到他講的鬼話?」

我咬牙,咬得牙床發痛。「拜託妳,稍微忍一下,讓阿廣跟他們好好談,然後我們兩個再去扁他。」

「吳正東,你不要太過份了。」我從來沒聽過阿廣用這麼冷的聲音說話。「你們兩個這陣子把我當狗拖來拖去,真以為我不會發火嗎?我是尊重你們不是怕你們,不要搞錯了。」

北七高聲說:「你為了那個花痴女,居然跟自己哥們翻臉?你這種人的尊重也不值幾個錢!」

「既然這樣那我就省了。」阿廣大步走出房間,小正和北七追了出來。

「韓廣誠,你這個沒心沒肝的冷血動物......」

這時房�傳出一聲巨響,和小山痛苦的叫聲:「阿廣,阿廣!」

小正和北七衝進房�,小山的祖母也從廚房跑進孫女房間。

北七探出頭來大叫:「阿廣,小山從床上摔下來了,你快來扶她呀!」

房�的小山尖叫著拒絕祖母抱她,只是不住哭叫著阿廣的名字。

曉婷對我耳語:「拜託,演得太過火了吧?」然而她的聲音在發抖。

我也覺得這實在有夠像八點檔狗血劇,但是我無計可施,連一句為自己爭取的話也說不出來。

這種情況下,我能做什麼?哭得比她大聲?還是假裝跳樓?

我做不到。

不行了,真的撐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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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ers
見習騎士 | 2009-5-25 20:50:55

阿廣一直沒上MSN,寄了好幾封信給他也沒回音。我撥他的手機,打了快一百次才接通,卻是小山的聲音。「哪位?」

我呼吸差點停掉。「呃,我想找阿廣。」

「不好意思,阿廣不在,這支手機現在是我在用耶,因為我的摔壞了。一個人腿上打了石膏躺在床上,除了打電話聊天也沒別的事做了,妳說是不是啊,沛軒?」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卻完全掩不住話中的諷刺。

「哦,那我改天再找他。」

「順便再跟妳說一聲,不要再寄信給他了。我有他的信箱密碼,所有的垃圾郵件我都會替他刪掉的。」

「妳果然很閒。」我說著就掛了電話。

既然如此,我只好親自跑去學校找他。但是在他們系館門口站了半天就是看不到人,本以為他這天空堂,一問之下才知道他最近都沒上課,全天候照顧受傷的女朋友。

是怎樣,好不容易考上大學,現在卻巴不得被當嗎?

我來到他的住處,正要按鈴門就打開了,阿廣目瞪口呆的臉正對著我。

「沛軒?妳怎麼來了?」

我興奮得幾乎要暈過去。「阿廣,我有話要跟你說,我......」

「阿廣,你幹嘛不走啊?啊!」小正和北七出現在他身後,一看到我,臉色當然不會好看。

阿廣不自在地說:「他們兩個來找我,我們要一起去看小山。」

「不好意思啊,沒空陪妳聊天,掰掰。」小正一臉痞笑地從我身邊擠過。北七則輕推著阿廣,催他快點走下樓梯。

我血衝頭頂,想也不想就叫住他們,「等一下,我也要去探望小山!」

小正齜牙裂嘴地瞪我,北七阻止他開口。「不好意思,安全帽不夠,改天吧。」

他們這副架勢活像古代的家丁,擋在小姐面前不讓無賴漢接近。我忽然有種想瘋狂大笑的衝動。

阿廣抬頭看我,一臉無奈。「我再打給妳。」走了幾步又回頭,「妳的文章寫得很好。」

他看了我的文章?

我還來不及開口,他已經被拉走了。

那晚我去曉婷家過夜,因為我需要找個人陪我抱怨那些人,而且她還罵得比我兇。

等到我們兩個罵得太累,中場休息的時候,我想起另一件不愉快的事。

「他為什麼把信箱密碼給小山?那麼喜歡她嗎?」

曉婷哼了一聲,「哪用得著給?連我都知道他信箱密碼。MA0301。他的名字縮寫跟生日,隨便猜都猜得出來!」

我稍微釋懷了。但是既然他的手機跟信箱都被小山控制,我只剩一個辦法跟他聯絡。

「好吧,以後我就天天去他家等他,倒要看那兩個神經病能監視他到什麼時候。」

「很好很好,有志氣。」她連上BBS看小說版,忽然叫了一聲。「嘿!妳有粉絲了耶!」

我從她床上爬起來去看電腦螢幕,只見在我上次發表的文章下面有人推文。



LittleSnow:寫得很好。

LittleSnow:我愛妳。



「還『我愛妳』咧,真肉麻。」曉婷說:「ID也很好笑。LittleSnow,小雪?」

聽到「小雪」兩字,我心�震了一下。我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名字?

──我是DORORO,每個人都會忘記我。

──誰說的?小雪就絕對不會忘記DORORO。



小雪絕對不會忘記DORORO......



熱氣衝上眼眶,鼻頭一陣酸楚。「這是阿廣留的。」

曉婷睜大了眼,「真的?」

看我點頭,她轉頭盯著螢幕看了二秒,苦笑。「他一次也沒跟我說過『我愛妳』。」

我倒抽一口冷氣,正要開口,她已經露出了笑容。「恭喜妳啦!這小子總算開竅了。妳也該表示一下吧?」

我發了封信給LittleSnow。「我也愛你。我絕對不會放棄。」

「很好,有氣魄!那妳明天還要再去他家等他嘍?」

「不,」我說:「我要去另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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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ers
見習騎士 | 2009-5-22 19:56:31

「拜託,妳還真好騙哩!跟妳開個玩笑,馬上就嚇到了呀?我現在跟我honey幸福得不得了,誰有時間管韓廣誠喜歡誰?」

「妳......」我舌頭打結了。

「怎麼樣?有沒有嚇哭?我騙到妳的眼淚了哦?」

我破口大罵:「去妳的,缺德鬼!」

這時眼淚真的掉了下來,我泣不成聲。終於哭出來了。

「嘿,怎麼了?不會因為一個玩笑就這樣吧?」

最後她停止追問,只是默默地任我哭了很久,然後遞面紙給我。我哭到眼睛都快睜不開,這才有餘力告訴她事情的經過。

她沈默了很久,臉上表情有些複雜。

「沛軒,我要感謝妳,妳讓韓廣誠受到教訓了。」

她阻止我反駁,繼續說下去。「我說過他很開朗豁達,我錯了,他一點也不豁達。他根本就是躲在殼�的小蟲,對外界漠不關心,不想了解別人也不讓別人了解他。我總覺得他四周都是透明的牆把我擋在外面,不管再怎麼努力都跨不過去,真的很痛苦。這下他總算知道我的感覺了。」

很好,正義得到伸張,恭喜恭喜。我心想,來放個鞭炮吧?

她無視我翻白眼的模樣,握住我的手。

「我一直很討厭小山,但是現在覺得她很可憐。用盡心機和卑鄙手段,最後還得摔斷腿才能得到小誠。不過我也沒好到哪去,明知小誠心�沒有我還是自欺欺人,搞得自己滿身傷,所以我跟她一樣悲哀。可是妳呢?妳是唯一能讓他從殼�走出來的人,卻眼巴巴地放手讓他縮回去,而且妳還學他封閉自己,這已經不只是悲哀而已了。這簡直是••我找不到字來形容。」

有必要講成這樣嗎?我忍不住火氣上湧,「不然妳覺得我該怎麼辦?衝到醫院去搶人?那才叫悲哀哩!而且我也不能害阿廣得罪全部的朋友啊。」

她歎口氣,搖搖頭。「妳等一下,我打個電話。」她撥了號碼,隨即換了副無比甜美的笑容,「honey~~~是我。有沒有想我?我當然有想你啦。來,親親~~~啾、啾、啾。好,晚上見,掰掰!」

光是那嗲聲就足夠讓我神經斷線,那幾聲「啾啾啾」更是徹底把我擊沈。

「那個......妳在幹嘛?」

她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哦,我們約好每天下午四點都要打電話親親。」

「......妳不嫌肉麻呀?」

她一臉不屑,「這樣就叫肉麻?我還有更多招數,包妳作夢都想不到。」

哇咧......我覺得我的臉在抽筋。這真的是我們班最一板一眼的班長陳曉婷嗎?

「呃,妳男朋友就是上次在老師那邊看到的那個?」

「對呀,」她笑得一臉甜蜜,「很帥哦?」

老實說,我早忘了那男生的長相。「是哦,妳那時候還死不承認哩。」

「那是因為我要先確定他心�真的有我呀。吃一次虧,學一次乖。」她喝了口茶。

「所以妳現在確定了?」

「沒錯,而且花了我好大的功夫,弄得雞飛狗跳,好不容易才定下來。所以,對那些明明已經確定彼此心意卻還在龜龜毛毛的人,打死我也想不通他們在搞什麼。不管妳怎麼說,我就是想不通。」

我沈默無語。

她永遠也想不通的。



我常常想,也許哪天會有個不太討厭的男生追我,我應該會接受,就這麼結了婚過著平靜的生活。或許,只是或許,又會遇到一個讓我心動的人,讓我再度瘋瘋癲癲又哭又笑。不,不太可能。我沒力氣再折騰一次了。

以上都只是假設,沒有任何意義。可以確定的是眼前的人生就像沙漏�的沙一樣,無聲無息一點一滴溜掉,我沒辦法讓它停下來。

看來我真的命帶孤鸞,乾脆搬進圖書館�跟書本結婚算了。

某晚我來到社辦,亞彌跟我約好要討論社慶活動流程。

然而等在�面的人不是亞彌,而是我作夢都想不到的人。方啟航。

「學長......」我真想奪門而出。

他也很不自在,「嗨,妳好嗎?」

「不錯啊。」

我口乾舌燥,頭也開始發昏,中午真不該省掉午餐,再怎麼沒胃口也應該硬塞才對。

「呃,亞彌待會要來......」希望他快閃,不然這兩人碰面只怕場面不太好看。

他的回答更是嚇我一大跳:「她不會來了。其實是她叫我來的,要我跟妳談一談。」

「為什麼?」

「她說,我害妳喪失自信,不敢談新的戀愛,叫我至少要負責把妳勸醒。」

「她講話應該沒這麼委婉吧?」

他乾笑兩聲,「要我形容的話,就跟桃谷六仙每晚在妳枕邊吵架的感覺差不多。」

我的媽呀......

還是趕快編個下台階閃人的好。「學長,你不用理她啦,亞彌只是......」這時我的手機收到簡訊。

「不准烙跑,妳以為妳可以逃一輩子嗎? 亞彌」

我歎了口氣,阿芳學長也是一臉無奈。「妳真幸福,有這種熱心的朋友。」

可不是嗎?熱得我都快燙傷了。

我在他對面坐下,彼此迴避對方的眼神。

「其實這樣也好,我也想跟妳聊聊。呃,我真的害妳戀愛不順嗎?」

「不,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就像你幾年來沒辦法交新女友,跟小龍女一點關係都沒有一樣。」

這話連我自己也嚇了一跳,我並不想諷刺他啊。看來我心�對他還是有疙瘩。

他並沒有生氣,「妳說的也沒錯,跟她沒關係,是我自己想不開。說真的,之前已經有太多人勸我走出她的陰影,但是真正讓我下定決心的人是妳。」

我非常驚訝,「為什麼?我從來沒要求你忘記她呀。」

「但是妳心�是這麼想吧?」他微微一笑,「而且關鍵在於,跟妳相處實在太累了。」

看到我面色不善,他連忙解釋,「不要誤會,妳很可愛,對我又那麼好,我很感謝也很感動,只是越感動壓力就越大。其他的女孩再怎麼抱怨我,我都覺得那只是她們跟我無緣,但是妳,妳真的讓我很愧疚。」

「除了愧疚就沒有別的嗎?」

他沒有回答,表情卻說明了一切。我歎了口氣。

「小可曾經諷刺我,說我根本就是在享受我的失戀創傷,雖然講得很過份,但是她說對了一半,我的確是一點都不想走出來。不過遇到妳以後情況就改變了。每次我看著妳,心�就會想,不該是這樣的,我的一生不該就這麼過。我應該要好好再去愛一個人,理直氣壯,不用再對任何人愧疚。」

只是那個人不是我。我真高興我對他死心了,否則只怕會哭上一星期。

「所以我真的很感謝妳,妳改變了我。」

我翻了個白眼,「帥。我改變了你,韓廣誠也說我改變他。原來我是觀世音菩薩,沒事到處渡化世人啊!」

他笑了。「對啊,妳渡了這麼多人,自己卻困住走不出來,不是很奇怪嗎?」

我真是受不了這群人,個個把我當病人,卯起來做心理輔導。

「你以為我愛啊?現在情況根本不是我能控制好嗎?」我越講越急,「一個女孩重傷差點出人命,他所有的朋友都對他不諒解,我再去勾勾纏不是被罵死嗎?」

「妳就這麼怕挨罵?這麼討厭當壞人?」

「我......這是良心問題。」

「沒有任何良心問題,值得讓妳把心愛的人拱手讓人。」

「我才沒拱手讓人,是他說要負責任去照顧她的!」

「負責任不是這樣負的。」

「你去跟他說啊。」

「我又不認識他,而且這是妳的責任吧。」

「為什麼是我的責任?」

「妳有多愛他?」

「啥?」這話讓我震了一下。然後我深吸一口氣,直視他雙眼。「我當初對你的感情再加十倍,就是我愛他的程度。」

他的回答也很乾脆,「不要只會用嘴講,證明給我看。」

我一怔。他這話提醒了我,我從來不曾做過任何事證明我對阿廣的心意,都是在傷害他。

曉婷說她跟小山都很悲哀,但是她們真的悲哀嗎?曉婷學會了如何找尋真正愛她的人;而小山,雖然斷了條腿,至少她真的得到阿廣了。

況且,她們兩個都沒有做出放阿廣鴿子、故意不上線不接他電話之類的蠢事。

最悲哀的人,是我。

我握緊雙拳,指甲戳得掌心很痛。「我......沒辦法......不管我做什麼事,最後都會失敗,還會更糟糕,再怎麼努力都是白費......」

他輕拍我肩膀,「誰說的?剛剛不是才說妳渡化了兩個人嗎?妳做的事都是有價值的,絕對不是白費,只是妳沒注意到而已。」

「......」

「如果妳什麼都不做,事情永遠不會過去。妳一輩子都會問妳自己,為什麼明明那麼愛他還會錯過他,永遠不得安寧。妳想要這樣嗎?」

當然不想。沒錯,不能再頹廢下去了。

「好吧。」我說:「我就證明給你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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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ers
見習騎士 | 2009-5-21 21:09:17

第七章



也許,所謂的勇敢,並不是沒頭沒腦地往前衝,而是要正面迎向自己害怕的東西。

唉,好累啊!

※※

「妳吻了他?」

咖啡店�,亞彌的聲音差點把杯子震破,眼睛瞪得老大。

「小聲點!」

「又不是我故意要大聲,是妳先嚇到我!」她壓低聲音追問:「然後呢?」

「然後他就回去啦。」我連苦笑都擠不出來。

「白痴啊!妳幹嘛還讓他回去找那個女人?他大老遠專程跑來看妳,妳又吻了他,這樣不就可以確定了嗎?妳應該要留住他呀。」

「他不會留下來的,他對小山有責任。」

「責個頭啦。只不過是摔斷腿,又不是搞大她肚子,負什麼責?這年頭連三流武俠劇都不演這種老梗了!」

我搖頭,「不是這樣說。摔斷腿已經算運氣好了,萬一她腦袋受傷或是死掉,我跟阿廣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的。」

亞彌不屑地撇嘴,「又不是你們推她的,幹嘛良心不安?」

「沒那麼簡單。」

跟阿廣分別之後,我反而真正冷靜了下來,仔細回想整個情況。想到可能的後果,嚇出一身冷汗。

如果真的發生什麼不可挽回的後果,我能置身事外嗎?很明顯,不能。

失約沒去保護小山的阿廣,跟鼓吹他放她鴿子的我,就算法律上沒有責任,道德上我們一定會被罵到死。

我想阿廣的選擇畢竟是對的。這麼重的責任我們擔不起。

很奇怪的是,我沒有像被阿芳學長拒絕時那樣狂哭。自從跟阿廣分別後,我一次都沒哭過。我甚至沒有歇斯底里,冷靜得連自己都嚇到。

也許是因為,可以讓我靠著哭泣的懷抱已經沒有了吧。

「我本來還在擔心妳是不是忘不了方啟航,沒想到妳居然瞞著我偷偷談了這麼熱鬧的戀愛,沈沛軒妳還真是惦惦吃三碗公啊!」

我翻了個白眼,「什麼吃三碗公?是吐三碗血吧!」

「誰叫妳要輕易放棄?事實就是那個女生沒事,幹嘛良心那麼好?既然喜歡他就該努力爭取啊!」

我長歎,「我看還是算了。我們兩個從一開始就不順利,波折一大堆,大概是命中註定不適合吧。」

「妳還真迷信啊!之前猛追方啟航的勇氣到哪�去了?」

我聳肩,「出國度假去了。」勇敢戀愛那套,我可真是聽膩了。

「喂!」

「妳幹嘛那麼激動,難道我行情真那麼差,沒了韓廣誠就沒人要嗎?總會有別的男生的。我們班代常常偷瞄我,八成對我有意思,我看我稍微暗示一下,陪他玩玩好了。」

亞彌的眼神,在我心口狠狠扎了一下。

「沛軒,我知道我以前常罵妳笨,死腦筋;但是我現在真的好想念那個一談起戀愛就奮不顧身的妳。」

我別開視線,沒有回答。

親愛的亞彌,妳知道嗎?我也是。真的。



那天晚上我又第N次失眠了。白天的時候還可以試著不去想阿廣,等到晚上躺在床上卻滿腦子都是他的聲音跟影象,腸胃也絞成一團,無法控制。

這次我終於受不了了,爬起來打開電腦開始打字。

我寫了一個故事,主角是個小學生,個子很矮,剃著可笑的光頭,還常常流鼻涕,上課很愛打瞌睡,功課也常忘記寫,動不動被同學取笑,他喜歡的女生也不理他。但是他有一顆溫柔的心,對朋友都很關照。有個同學在黑漆漆的森林�迷路了,他自告奮勇去把她帶回來,經過一番冒險終於救出女孩,也因此發現了森林�埋藏的寶藏。

故事情節很扯,文字也沒什麼修飾,我唏哩嘩啦地寫完,把它貼上BBS跟文學社社版,終於眼皮開始沈重,爬回床上睡著了。

文章在網路上的點閱率不怎麼高,也沒什麼回應,頂多就是「很有意思,加油」。不過我並不失望,反正一開始就不是為了讓人稱讚才寫的。我只是睡不著而已。

然而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卻回應了。曉婷上網看到那篇文章,打電話來約我喝下午茶。

見了面她劈頭就說,「拜託,韓廣誠才沒那麼帥,妳太美化他了啦!而且他哪有那個膽子去冒險?」

我不禁失笑。小說當然是純屬虛構,但我就是忍不住會想,如果能重新回到童年,我一定會對他更親切一點。這樣我就可以早一點發現他的優點,更了解他,然後跟著他遊遍整座學校,整座城市,甚至更大的地方。

「沛軒,妳知道我不喜歡拐彎抹角,所以我直接問妳,妳是不是喜歡韓廣誠?」她婷的口氣忽然變得很嚴肅,表情也變了。

「是。」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否認的。

「那他喜歡妳嗎?」

我點頭。

「從妳搬進公寓的時候開始,對不對?」她的聲音很冷,「我一直以為是小山破壞我跟他的感情,沒想到居然是妳!」

「我......我......」我真的很想哭,為什麼到這時候我還得背這種罪名?

一陣尷尬的沈默後,她忽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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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09-5-20 23:24:47

接下來的日子在一片模糊中度過,隱約記得上課、下課,跟同學聊天打屁,但是卻沒有半點真實感。生活變成一場傀儡戲,我的身體是台上作戲的木偶,而真正的我則坐在觀眾席上冷眼旁觀。

一旦獨處,我就會把自己埋進書堆�,讓那些虛構的喜怒哀樂占據我的心神,這樣我才不用去想自己的人生有多糟糕。

這天傍晚回家時,才走到巷口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哈囉,沛軒。」

我彷彿被閃電劈中,居然是阿廣!他坐在機車上,昏暗的天色映著他疲倦的笑容。

「你......你怎麼會在這邊?」

他聳肩,「反正就是忽然很想跟妳說話,就一路飆過來啦。其實桃園離這�也沒多遠嘛,差不多一小時就到了。」

我真的不懂。經過上次醫院�的衝突,說了那麼多難聽的話,徹底撕破臉之後,他居然還想跟我說話?他想說什麼呢?

我的語言能力幾乎全部喪失,呆了很久才說:「那個,小山怎麼樣?」

「她的腦波結果不錯,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害。不過腳傷得很嚴重,可能要打很久的石膏。我待會就得回醫院陪她了。」

「你跟她......」我的聲音啞得一塌糊塗。

「呃,我是還沒正式跟她開口,不過等她出院......」他苦笑一下,「我想我有責任要照顧她。」

「......」

他顯然怕我誤會,連忙解釋,「妳不要生氣,沒有人逼我,只是我不想對不起良心。而且這樣也好,關係確定以後就不用再糾纏不清,也不會再有女孩子被我傷害了。」

其實他不用向我解釋,我根本無話可說。像我這種刻薄沒良心的機車女,比起裝可憐的心機女又好到哪�去?

我已經沒有資格過問他的事了。

「恭喜你。」

每次看到他,他臉上總是罩著一層陰鬱。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那個總是溫柔微笑的阿廣到哪�去了?

「老實說,我今天是來向妳道歉的。」

「不,是我該道歉,我那天真的很差勁。」

「沒錯,是很差勁。」他倒是接得很乾脆。

什麼跟什麼啊?「那你幹嘛跟我道歉?」我瞪他。

「因為我終於想通了,是我把妳帶壞的。」他苦笑,「妳本來開朗又溫柔,我卻天天跟妳講些五四三,害妳對人性失去信心,才會變成這樣。」

「才不是!」我高聲反駁。

「不是嗎?妳敢說那個什麼『期望越高失望越大』的胡說八道不是我教妳的?」

我只覺得雙頰發燙,「不是這樣!我只是......自己遇到一些事以後,覺得你說得有道理而已啊。」

「道理個屁。我說過我是個半調子,從小到大做什麼都半途而廢,只會混日子,妳想變成像我這樣嗎?」

我咬緊嘴唇,一言不發。

「每次看到妳那麼勇敢,做什麼事都比別人積極努力,我就會想我一定要振作,不能再這樣下去。沒想到我不但沒振作,反而把妳拖下水。」他長歎一聲,「我真的很對不起妳。」

「不是這樣......」

他太高估我了。我根本一點也不勇敢,只是不知天高地厚一味往前衝。等受了傷害馬上鬥志全失,縮回安全的地方封閉自己,藉著挖苦別人來自抬身價,這樣才不會覺得自己很可悲。

我真的是很可悲啊!

他猶豫了一會,輕聲說:「在妳搬回家前一天晚上,我說要去載妳,其實我是打算向妳表白的。」

我頭上好像被敲了一棍,全身動彈不得,只能瞪大眼睛看他。

「我說過我很羨慕妳,因為我從來沒有像妳那樣拼命地去喜歡一個人;妳每次一提到妳學長就容光煥發,我看著心情也會變得很好。但是日子久了,我開始羨幕那位捲毛學長,忍不住幻想要是妳喜歡的人是我該多好。」

幻想早就變成事實了。雖然很想這樣告訴他,但是我的舌頭徹底石化,發不出聲音。

「後來妳被學長拒絕,一直問我該不該繼續追他,我真的很想罵妳一頓叫妳趕快把他忘了跟我在一起,可是我說不出口,怕妳傷心難過。所以我就想,如果妳真的忘不了他,不管再不爽我都要支持妳到底。因為我喜歡的就是那樣的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沒想到妳居然喝醉了說要跟我湊一對,反正永遠不會跟最喜歡的人在一起,我實在是氣炸了。仔細一想這話也是我說的,真的是報應。」

他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那時我就下了決心要向妳表白,讓妳明白我的心意。就算被拒絕,至少要讓妳看看我的決心,因為我不想再當半調子了;結果妳卻坐捲毛的車走掉。當我看到你們的時候,我就什麼決心都沒了。」

天哪,我又在做惡夢了。

如果那天我多等他幾分鐘,如果我不要坐上阿芳學長的車......

我乾脆一頭撞死算了!

「開學以後,我還是不想放棄,試了好幾次卻老是聯絡不到妳,所以我想說妳八成是跟捲毛復合,懶得理我了。」

「沒有!我從那天以後就沒再見他了!」

「我知道。我心�明明知道,但就是會胡思亂想。好幾次想跳上車飆來台北找妳問清楚,偏偏老毛病就是改不掉,我做不到。」又是一聲苦笑,「講了半天,我畢竟還是個沒膽的孬種。」

「不要這樣說......」這不是他的錯,一點也不是。

「其實我是不該跟妳說這些的,只是真的憋得很難過。」他的聲音也有些哽住,「現在講已經來不及了。如果我早點向妳表白,如果我早點跟小山說清楚,事情就不會搞成這樣,小山也不會受傷。這全是我的錯,我沒辦法丟下她不管,所以......」

所以他要回去小山身邊。因為他害小山受傷,只好以身相許補償她。

很蠢,實在夠蠢,但是我有什麼立場阻止他?是我自己把他趕走的。

明明快要到手的幸福,我親手把他放掉了,現在還能說什麼?

「我們兩個的時機老是不湊巧。」他說。

「是啊。」我同意。

天色已經全暗了,我們無言相對,幾乎看不清對方的臉。

「我該回去醫院了。」

我開口,「阿廣。」

他停下戴安全帽的動作回頭看我,而我做了一件自己作夢都想不到的事。我踮起腳尖吻了他。

我的初吻,也是第一次親吻別人,是在大二的時候。那時我剛成為一個討人厭的機車女,卻還是有人向我告白,而且是我愛的人。

我吻了我心愛的男孩,卻必須向他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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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09-5-19 21:08:27

整個下午,我一直在幫阿廣的攤位發傳單拉客人,並且在收攤後幫忙收拾。雖然累,心情卻好得不得了。

阿廣推掉了同學一起吃飯的邀約,陪我兜風逛市區。我們幾乎玩遍所有的店,他還夾了一個小豬娃娃給我。

我完全不記得上次這麼開心是什麼時候。

但是,當我們在排隊買電影票的時候,阿廣開始心不在焉,每隔幾分鐘就看一下表。我的心情也變壞了。

「你待會有事嗎?」

他歎氣,「不是,我只是在想小山不曉得到家了沒。她被我放鴿子心情一定很差,可別出事才好。我還是打個電話給她好了。」

我火氣上湧,按住他撥號的手。「不要啦,你現在再去關心她,只會給她多餘的期待而已。正好趁這個機會跟她表明立場讓她徹底死心,這樣不是很好嗎?」

「那是另一回事,我至少要確定她平安。」

「你真是爛好人耶!她把你拖下水,有考慮過你的安全嗎?我看她只是想用苦肉計趁機接近你而已,搞不好前男友根本沒騷擾她,是她自己編的!」

話一講完我就後悔了,阿廣的臉色讓我全身發冷。

「妳講得太過份了吧?」

我過份?他居然袒護小山,說我過份?

「我說的是事實!說什麼被騷擾,還紅光滿面到處趴趴走;你沒看她自稱是你女朋友的表情,神氣活現好像你是她的東西一樣。就算那男的真的跟蹤她好了,搞不好她還高興得很哩,可以趁這機會理直氣壯賴著你,簡直就像中大獎......」

「夠了夠了!我不要聽!」他抬手阻止我,轉頭不再看我。

我們的音量已經驚動了排隊的人群,但我管不著。淚水讓我雙眼刺痛,一個不小心就會掉下來。

「既然你這麼喜歡她,為什麼不直說?為什麼要跟我出來?」

他瞪我,「重點不是我喜不喜歡她,是妳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都快不認識妳了!」

「我......」我一時語塞,「我哪有變?聽你在亂講!」

然而我心�清楚,他是對的。我已經從熱情的文藝少女變成刻薄狠毒的李莫愁了。

「是嗎?那妳說,妳到底是真的關心我,還是只想讓小山好看?」

「我跟她又無冤無仇,幹嘛要讓她好看?」

「那妳為什麼對我愛理不理,一定要等到她出現才來找我?」

我的舌頭像打了個大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呆呆地看著他。

沒錯,我確實是不擇手段地想打敗小山。但是我打敗她要幹嘛?又沒錢拿!

「我只是......」

我只是想證明,我喜歡阿廣的心意一點都不輸給她。

但是我卻傷害了阿廣。

我默不作聲,蹙緊眉頭和眼周肌肉,用盡全力不讓眼淚掉下來。這下想必我的眼神變得更兇狠了,很好,帥呆了。

阿廣不以為然地搖頭,「我先打電話,等一下再說。」

他離開隊伍,掏出手機撥號,我透過模糊的淚眼看到他一撥再撥,最後終於接通,他才一開口就被打斷,然後他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輪到我們買票了,我呆呆地站在售票口前看著他收起手機走向我,臉白得跟紙一樣。

「小山她在回家路上遇到那個男的,他們吵了一架,小山被他推下天橋,現在昏迷不醒,正在醫院急救......」



急診室�的氣氛就像電視演的一樣,充滿忙亂和壓力,讓人喘不過氣來。而等候區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去。

「你跑去哪�了?為什麼要丟下她?說好要保護她的,你居然丟下她自己跑去玩!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韓廣誠,你他媽真不是東西,操你媽的廢人渣!」

打了阿廣一拳後,小正的情緒仍是非常激動,對著阿廣怒罵不休,還不住想衝上來再打,北七只得拼命拉著他。

阿廣默默擦去嘴角的血跡,一句辯駁都沒有,但我可看不下去。

「又不是阿廣推她的,你打他做什麼?阿廣也不是小山的專用保鑣,她受傷關他什麼事?」

「妳給我閉嘴,機車女!告訴妳我看妳不爽很久了,因為妳是女生我才不打妳,不要太囂張!」

我的腸胃小小地打結了一下,但我馬上回過神來吼回去。

「你兇什麼兇啊,講話大聲就有理嗎?不要以為你用吼的我就會怕你!」

「同學!」北七赤紅著眼瞪我,「這不關妳事,麻煩妳不要插嘴好不好?」

阿廣伸手搭我肩頭阻止我回話,我把他甩開。

「不關我事才怪!你們自己有被虐狂就自己去讓人家利用好了,幹嘛一定要拖阿廣下水?沒見過你們這麼不講理的人!」

「什麼?誰利用誰?」北七跟小正都是額頭青筋直跳,阿廣則急著阻止我,「沛軒,夠了!」

去你的,當然不夠。

「我說,你們三個笨蛋被那個女人耍得團團轉還不知道,真是笨到家了!我下午親眼看她跑得超快,她的腳根本就沒問題,只是假裝跛腳引人同情而已,你們居然還吃她那套?什麼爸爸家暴媽媽出走,根本全都是藉口!哼,只要懂得裝可憐就可以當公主,日子也太好過了吧!」

小正掙脫北七,抬手要朝我揮過來,阿廣一閃身擋在我身前,抓住他的手腕。

「小正,你打我沒關係,你要是打她,我跟你沒完。」

小正怒吼著,「韓廣誠,反正你的意思就是這女人比朋友重要就是了?」

我本來也是這麼認為,卻沒機會高興,因為阿廣回頭看我的表情冷得讓我心口結凍。

「沛軒,妳說得太過份了,快跟他們道歉。」

我眼冒金星:要我跟這兩個傢伙道歉?門都沒有!

「為什麼要道歉?我哪�錯了?我不該說真話?還是不該看穿那個女人的真面目?你也一樣,是非不分還以為自己很善良,其實你們只是一群鄉愿的偽君子!」

被我劈頭亂罵,阿廣並沒有像小正那樣發飆,只是緩緩搖頭。

「我實在是對妳很失望。」他轉過身去,顯然是不想再看到我。

雖然腸胃在翻攪,我的最後一句話還是很穩定,一點也沒有發顫。

「期望越高失望就越大,看開點吧。」

然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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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09-5-18 19:28:11

那天之後,我跟阿廣又恢復了聯絡。不過也只是沒事寄些網路冷笑話,或是MSN上寒暄兩句而已,再也沒辦法像以前一樣熱絡。他一次也沒提到我的多次失約,我也沒再追問他跟小山的發展。

從小學回來後,我開始後悔我的多事。他自己心甘情願去當小山的免費護花使者,又關我什麼事呢?搞不好他根本就準備追她了,我何苦把自己變成個囉嗦的討厭女人?

然後,一天夜�,他傳MSN給我,



頭重腳輕真夭受:下星期我們學校校慶園遊會,我們班要賣章魚燒,妳要不要來?



如果說我不想去見他,絕對是騙人的,但我更不想大老遠跑去桃園,卻得眼巴巴地看著他被一群女生包圍,連跟他講句話都要排隊。



絕對不再當傻瓜:不要啦,好遠哦。累了一個禮拜,星期六我要在家休息。

頭重腳輕真夭受:拜託,妳是做什麼大事業累成這樣?沒有多遠啦,不要那麼懶,小心身上長香菇。

絕對不再當傻瓜:什麼香菇?我身上就算要長東西也一定是靈芝啦!那是我身上的靈氣的結晶,瞭咩?

頭重腳輕真夭受:才怪,那是毒菇,絕對是毒菇!原來報紙上的靈芝中毒事件兇手就是妳,我要去告妳!



瞎扯了半天,他不斷提出各種條件利誘我,免費點心、飲料、擺攤紀念品、還有請我吃晚餐,我全都一口回絕,最後他只好死了心乖乖下線。

我盯著螢幕發呆,一直告訴自己,做得好,絕對不要再讓自己受傷害了。

但是,為什麼我做對了還是這麼難過?



豔陽高照,校園�擠滿了人,讓溫度又升了好幾度。我在人群�拼命鑽,集中注意找章魚燒攤子。

鐵齒了半天,我還是來了。原因很簡單,如果錯過這次機會,天曉得下次看到阿廣是什麼時候。

找了四五攤都不對,我開始懷疑這趟是白跑了。忽然看到一群女生,吱吱喳喳地擠在一個小小的攤位前,好像很快樂的樣子。直覺告訴我,BINGO。

果然不錯,顧攤的店員之一正是韓廣誠。他忙著包裝、收錢,還得應付一群拿了章魚丸卻還賴在旁邊不肯走的女生。

他瘦了,有些憔悴。一看到他,我立刻覺得兩眼刺痛,心口漲得滿滿的,卻又無比酸楚。

我真的好想他。

「拜託拜託,那邊讓一下,沒位置了。」他忙得滿頭大汗,乍然看到我,呆了一下,隨即露出笑容。「哈囉!結果妳還是來了呀!怎麼,靈芝沒長出來?」

我裝出一臉無所謂的表情,「要不是網友邀我來這邊見面,我才懶得跑來呢。」

「網友?我們學校的?」

「對呀,」我擠出得意的笑容,「是個大帥哥哦。」

他笑得有些僵硬,「帥哥?那不是我們校狗的名字嗎?那妳就去大門旁邊的狗屋找吧,妳的網友就在那邊。」

「你夠了哦!」

他跟旁邊的男生換了班好帶我逛校園,這時他們班一個女生跑過來,嬌滴滴地說:「廣誠,材料不夠了,你陪我去搬嘛。」

「妳找別人好嗎?我朋友來了。」

她一臉受傷地看著我,「你女朋友?」

我搶著回答:「不是。阿廣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那妳等我一下,等我回來再請妳喝東西。」

「不用啦,反正我本來就不是來找你的,而且我也該走了,跟網友約的時間快到了。」

他想擠出笑容,臉上的烏雲卻散不掉。「好吧,那就掰了。祝妳跟網友玩得開心。」

望著他跟女同學離去的背影,熾熱的陽光忽然變得寒冷刺骨。

為什麼,為什麼我要一大早起床,頂著大太陽換三趟車跑來這�對他說「我不是來找你的」呢?

我有氣沒力地走向校門,心中發下重誓再也不踏進這�一步。忽然在人群中看到熟悉的身影:小山。

她沒看到我,對身旁的攤位也視若無睹,非常篤定地朝阿廣的攤位前進。她顯然精心打扮過,臉上也上了點妝,氣色非常好,一點都不像被前男友騷擾苦不堪言的人。

我不由自主地改變方向,跟在她身後走向阿廣的攤位,聽到她向顧攤的人打聽阿廣。

「韓廣誠現在不在耶,請問哪位找他?」

「我是他女朋友。」

這話彷彿一棍敲在我頭上。她是......阿廣的女朋友?

我眼前金星亂冒,再也看不下她那得意的笑容,回頭飛快跑開。

在陌生的校園�,我根本搞不清東西南北,只是憑著記憶朝阿廣剛剛離開的方向跑,並且到處向人打聽他們系館的位置。

我不知道該去哪�找他,更不知道找他要做什麼,只知道我一定要搶在小山之前見到他。

快到系館的時候,果然看到阿廣和剛剛那個女生各搬著一個紙箱走出來。我衝到他們面前,兩人都嚇了一跳。

「沛軒?妳不是去找網友?」

我打斷他,「你跟小山在一起了嗎?」

「啥?」

「她剛剛跟你同學自稱你女朋友!你真的跟她在一起嗎?」

我的樣子一定很恐怖,頭髮亂是免不了的,眼睛八成在噴火,所以阿廣的同學看起來一臉害怕的樣子。

阿廣叫她先走,為難地看著我。

「不是啦。我跟她約好今晚冒充她的新男友去跟前男友談判,她大概在預演吧。」

我覺得我一定會腦充血。「你沒事幹嘛要假裝她男朋友?而且我不是說了很危險,叫你不要管人家的感情糾紛......」

他打斷我,「前陣子我得了腸胃炎,是她陪我在醫院打了一個晚上的點滴,還天天幫我煮稀飯;現在她需要我幫忙,妳認為我可以說拒絕就拒絕嗎?」

我想起他的暱稱:「頭重腳輕真夭受」。再看他瘦了一圈的臉頰,實在很想一頭撞死。

為什麼在他生病難受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的人不是我而是小山呢?

啊,對了,是我自己故意疏遠他的。

報應,真的是報應啊!

「就算要報答她也不一定要做這種事吧?要是那個男的不肯死心,把氣出到你身上,你不就倒大楣了嗎?」

他歎了口氣,「沒辦法,這就叫朋友義氣啊。」

我實在是被他打敗,心一橫,使出殺手鐗。「好,晚上我也去。你當小山的男朋友,我當她女朋友,我們假裝玩3P把那個男的嚇跑。」

「啥米?」他大概以為他耳朵出毛病了。

「我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冒險去做蠢事,要去一起去,這就是我的朋友義氣!」

他的下巴快掉下來了。「等一下,那妳那個網友怎麼辦?」

我聳肩,「就買罐狗食請他吃嘍。」

他像看到外星人一樣瞪著我,眼珠都快滾出來了。然後他哈哈大笑,用手肘撞我一下。

「沈沛軒,妳他媽真是越來越瘋了!」

十分鐘後,我站在二十公尺外,冷眼看著阿廣和小山交談。我聽不見他們講什麼,只看到小山面紅耳赤越來越激動,阿廣試著安撫她卻徒勞無功。當阿廣第N次搖頭後,小山狠狠推了他一把轉身跑開,動作倒是挺俐落的,一點都不像腳有問題。

阿廣一臉無奈,「我跟她說,找人假扮男友解決不了問題,而且我不可能一直陪著她,她總得靠自己。這樣是不是有點狠?」

「不會啊,非常中肯。」

我看著小山遠去的背影,心中響起一個冷冷的聲音。

──我絕對不會輸給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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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09-5-17 20:29:17

告別式結束後,其他同學紛紛散去,剩下我跟阿廣、曉婷大眼瞪小眼。

公祭的氣氛已經夠凝重了,再加上三個最不該碰面的人湊在一起,更讓人呼吸困難。

阿廣可能認為自己有義務打破沈默,「真的好久不見了。」

曉婷點頭,「是啊,恭喜你考上大學。」

「謝謝。」

我一面聽他們寒暄,一面東張西望,就是不敢看阿廣一眼。

兩個月沒見了,阿廣的外表並沒有太大改變,但他身上那股陌生遙遠的感覺不斷地提醒我,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是我自找的,我知道。

「啊,我得走了,朋友在等我。」

順著曉婷的目光看去,不遠處站著一個男孩,正伸長了脖子看她。

「是妳男朋友?」我問。

她搖頭,「是學長。我們處得不錯,不過我得再觀察一陣子。」若有所指地看了阿廣一眼,「人生只要衝動一次就夠了。」

除了苦笑,阿廣大概也沒別的事好做了。

看著曉婷和她學長有說有笑地離開,阿廣說:「雖然她說還要觀察,我看是快要定下來了。」

「那可不一定。她要是聰明就會讓男生多辛苦一陣子再接受他,這樣才能證明她的身價。不然太容易到手的東西很快就不值錢了。」

阿廣驚訝地看我,我也是心頭一緊:很好,又說錯話了!

「我不是在說你哦,只是最近有些感觸......」現在再來滅火有什麼用?白痴!

「我知道。」他笑得很不自然。

又是一陣沈默。我心想,該道別了吧?但是我仍然跟上次一樣,沒辦法說再見。況且今天分開以後,八成就真的分道揚鑣了,從此不會有交集。

我不要這樣......
「妳待會有事嗎?」

我直覺回答:「沒有。」

「那我們去小學走走吧?難得來一趟嘛。我從畢業以後就沒進過學校了。」他小學畢業以後就搬家,沒跟其他同學一起上國中。

小學。�面只有我跟他的回憶,小山跟其他人一律沒份。我當然要去。



畢業這麼多年,學校變了不少。教室加蓋了兩層,連禮堂都改建了。不過操場旁邊的單槓,遊戲場�的鞦韆跟溜滑梯,仍是我們當年玩的那套。

看著教室,實在不敢相信我們曾經用過那麼小的桌椅。

生疏的氣氛漸漸融化,我們坐在單槓上回憶十幾年前的往事,近一兩個月的事則絕口不提。他取笑我當年鞦韆盪太高哇哇大哭的糗事,我則回敬他到六年級還不會吊單槓。現在他只要雙腿一跨就爬上來了。

他又開始發瘋了,「好了,來共鳴吧!KEROKEROKEROKEROKEROKERO......」

我翻了個白眼,勉為其難地配合他,「DORODORODORODORO......」

「等一下,」他打斷我,「妳不是GIRORO嗎?」

我搖頭,「錯,我是DORORO,每個人都會忘記我。」

「誰說的?小雪就絕對不會忘記DORORO。」

我輕笑,「也對哦。」也就是說,我比青蛙還不如。DORORO有小雪陪伴,我卻是自己一個人。

「要說忘記,我前陣子才剛被人遺忘哩。」他說。

不妙了。我倒抽一口冷氣,強笑著解釋,「不好意思上次放你鴿子〈而且還不只一次〉,最近電腦壞了,一直忙著修理,整天迷迷糊糊地忘東忘西......」

沈沛軒,求妳不要再扯這些白爛的謊話了!

阿廣並沒有戳破我,只是靜靜地聽我說,然後微微一笑。「哦,原來是這樣。」

我真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對了,你們學校怎麼樣?美女多不多?你的人緣應該不錯吧?」

「還好啦。」

「少來,我看你大概天天約會排得滿滿的吧?接下來就換別人跟你求婚了。我就說嘛,韓帥哥只要呆呆坐著什麼都不做,女生自己就會送上門來,哪會缺女朋友呢?」

我到底在幹嘛,為什麼講話句句帶刺?

他微微瞇眼看我,眼神看起來有些危險。很顯然的,我踩到地雷了。

「此言差矣。這年頭,總得先單身一陣子增加神祕感才是王道。最好再編個『忘不了前女友所以不能談感情』的故事,女孩子才更容易上鉤啊。」

我怒火昇起。他居然說這種話!我知道失約是我不對,但他也沒必要刻意朝我最痛的地方刺下去吧?

本來聊得好好的,為什麼會弄成這樣?

我跳下單槓,大步朝校門走去。他追在後面,「噯,沛軒,對不起,我是開玩笑的啦!我......」

好死不死他的手機偏偏在這時響起,他一看來電顯示,立刻重重歎了口氣,表情活像被錢莊討債一樣。我知道了,是小山。

「喂,小山?好,我馬上過去。妳自己小心點哦。」

收起手機,他看到我的表情,一臉無奈地解釋,「小山最近被她前男友騷擾,我們幾個輪流接送她免得出事,今天輪到我。」

喝,當起保鑣來了?他真以為自己是騎士嗎?

「你們要接送她到什麼時候?」

「不曉得,不會太久。」他說:「我們打算找一天去約那個男的講清楚,叫他不要太過份。」

「你瘋了!」我厲聲說:「沒看報紙嗎?三天兩頭有人幫朋友談判被打死,你還要去蹚渾水?要是那個男的烙人來砍你怎麼辦?」

「沒那麼嚴重啦,那個人又不是流氓,只要跟他好好談一談......」

「作夢!那種會去騷擾女孩子的人會跟你『好好』講嗎?沒事不要亂出頭好不好?」我不由得伸手拉住他,「不管另外兩個人怎麼說,你絕對不能去談判知不知道?去了我就跟你絕交!」

「絕交」?真是笑話,我現在還有資格說這話嗎?我還有立場管他嗎?

但是,要我眼睜睜看著他為小山去冒險,我同樣做不到。

他漂亮的眼睛打量著我,眼中的情緒到底是氣惱是嘲諷還是感動,我完全看不出來。可能是因為我視線模糊的關係。

我只知道他絕對有權說「我的事不用妳管」,只要這話出口,從此我們就是陌路人。

最後他歎了口氣,「好啦,我不會去的,妳放心。」輕拍我肩頭,就像在公寓�一樣。「先走了,妳好好保重。」

我忍不住朝著他的背影大叫:「阿廣!」

他回頭,「什麼事啊?」

──不要去......

我咬緊牙關,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再聯絡。」

他笑了,對我揮揮手,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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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09-5-15 19:40:00

「我可以請問妳這篇小說要表現的內涵是什麼嗎?」

聽到我這話,剛入社的學妹臉上浮現不知所措的表情。「內涵?就是網路遊戲小說啊。」

「我知道是網路遊戲,但是我不曉得妳的中心主旨在哪�?網遊小說滿街都是,寫來寫去就是練功、解任務,平凡的少女到遊戲世界�變成女神,一堆男生追,然後呢?橋段老套也罷,妳又寫得一點特色都沒有,活像拿剪刀把市面上的網遊小說各剪一段下來貼成一篇,這樣叫創作嗎?沒有靈魂的東西妳寫它要幹嘛?」

新社長亞彌輕咳一聲,「這個......不用強求啦,慢慢來就好了,功夫是要靠辛苦鍛練出來的。像郭靖也不是一開始就那麼強啊,努力最重要......」

我啜了一口咖啡,「郭靖雖然沒天份,至少靠他老爸的關係,從小有一堆武林高手罩他。如果是那種沒天份沒家世背景又沒貴人照顧的人,自己可就要把皮繃緊了。」

學妹的小臉幾乎皺成包子,其他人的臉色也難看至極。亞彌的嘴角有點抽筋,我猜她一定正在深深後悔不該拉我回文學社。

由於大三以上的學長姐要開始準備考研究所,跟我同屆的社員又不約而同地對文學失去興趣,造成開學以後社上人口大量流失,亞彌只好試探地問我願不願意回社上幫忙。我答應了,因為我需要找點事做。反正阿芳學長現在完全不進社辦了。

只不過,開學後的第一次華山論劍,學妹就被我批得狗血淋頭,恐怕以後沒有人要參加了。

散會後,亞彌在我頭上一拍,「妳啊,幹嘛講得那麼毒?要是把學妹嚇跑怎麼辦?」

我聳肩,「我是給在場的男生機會啊。這種時候只要追上去安慰兩句,女朋友就有著落了。要是不懂得把握,就是他們自己笨。」

「講得跟真的一樣!」她一臉無奈,「說真的,妳也考慮一下人家的心情吧,去年妳自己不也是被小可學姐批得很難過嗎?何必讓學妹跟著受罪呢?」

「我以前是很氣小可學姐沒錯,但是我現在認為她說的是對的。」我說:「有些人根本沒天份,只是想寫東西自我陶醉,自我陶醉是不犯法啦,可是別人沒必要附和她吧?寫得爛就是寫得爛,難道我還得給她掌聲嗎?如果不想被批就不要拿出來,很簡單。」

她歎了口氣,嘴�咕噥了一句類似「小可病毒」之類的話。

我心�很清楚,我不像小可學姐那樣成績輝煌,沒什麼資格挑剔別人的作品。只是不知何時我已經認同了學姐的標準,對低於標準的東西特別難以忍受。

「我說沛軒,眼光高是好事,但是也不用刻意去傷人吧?我覺得妳好像快要變成李莫愁了。」

我苦笑。「真的啊,那我來做個撫塵,沒事拿在手上掃一掃趕蒼蠅......」

「正經點!」她瞪我,「妳給我快點振作起來,方啟航不值得妳這樣,懂不懂!」

我實在很想告訴她,不是這樣,跟阿芳學長一點關係也沒有。但是要是她知道我又在單戀一個永遠不會愛上我的男生,鐵定會狠削我一頓。

也許她沒說錯,我真的變成李莫愁了。以前的我不會這樣無情地批評認識不久的人,但是自從在MSN之約放了阿廣鴿子之後,我感覺到內心的某個部分,開始變得冷硬尖銳,沒事就想戳人一下。

這麼討人厭的女人,就算被阿廣討厭也是應該的。



十月的第三個星期一晚上,我在電影院�度過。電影不怎麼好看,最受不了的是還有一對白目情侶在那邊吱吱喳喳討論劇情,簡直是活受罪。

只能說,走錯第一步之後,就再也沒有修正的餘地。

過了幾天,我很驚訝地接到曉婷電話。她告訴我小學教了我們六年的林老師過世了,星期天要公祭,約我去參加,我答應了。

問題是她收線前丟下一句「幫我通知韓廣誠」,實在讓我非常為難。我已經把阿廣的MSN從連絡人上刪除了,因為每次只要看到他的狀態是「線上」,就覺得螢幕的另一頭好像有一雙眼睛正譴責地瞪著我。

最後我決定發簡訊通知他。簡訊出去之後,沒多久手機響起了鳥鳴聲,他回電了。

前陣子每天平均檢查手機一百次,等的不就是這刻?但是我盯著不斷震動的手機,雙手跟著抖個不停,怎麼也沒辦法按下接聽鍵。最後鈴聲停了,螢幕上顯示有語音留言。

「沛軒,我到時候會去,謝謝妳通知我。」淡淡的一句話,沒有什麼情緒起伏。比較起來,我腦子�的驚濤駭浪顯得可笑無比。

我癱在床上,任由強烈的心慌把我吞沒。

星期天要跟阿廣見面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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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09-5-14 21:29:28

第六章



「不管感情有多深,看不到摸不到的人就跟空氣沒兩樣,一點也不值錢。」

但是阿廣,你知道嗎?人要是沒有空氣,會死的......



如果要簡單敘述我的大一生活,該怎麼說呢?

先是愛上一個糟糕的男生,花了一整年的時間狂追他,然後被輕輕鬆鬆甩掉。接下來我又在短短一個暑假之中,愛上一個更糟糕的男生。

所謂的「糟糕」,並不是說他人品不好;只是他曾親口對我說,他沒辦法像我一樣認真去喜歡一個人。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了。

不管再怎麼自我催眠,告訴自己對阿廣只是友情,我終究是騙不了自己。

雖然阿廣對我真的真的很好,卻只是因為我是他的老同學兼室友。要是我有心轉入「女友」的身分,日子絕對會超級難過。再加上我酒後糊塗,自己對他說「我們的友情永遠不會變」,這下子永遠也脫離不了「朋友」的層次了。

也好,他這人對朋友向來比較優待。

想是這樣想,日子卻一點也沒有變得比較好受。尤其當我想到我居然用那種差勁的方式跟阿廣道別的時候,更是恨不得拿支槌子朝自己頭上敲下去。

有空的時候,我會回到我們的公寓樓下,抬頭望著窗口發呆,一站就是半個鐘頭。

我還養成一個習慣,每隔幾分鐘就要檢查一下手機,看他有沒有留話給我。有時我實在看得太頻繁,手機剛收好馬上又掏出來,同學都懷疑我是不是得了強迫症。

其實我心�很清楚,我檢查手機真正要找的並不是阿廣的留言〈反正也找不到〉,而是我自己的決心,打電話給他的決心。向他道歉也好,問候也好,哈啦聊天講廢話也好,只要能聽到他的聲音就行。

好幾次我真的要按下他的快速鍵,但腦中總是會浮現許多問號。要是他沒開機怎麼辦?要是他故意不接怎麼辦?要是他還在生氣怎麼辦?要是他三言兩語打發我怎麼辦?要是我又說錯話怎麼辦?要是他旁邊有小山或別的女生怎麼辦?

這些問題我沒一個回答得了,所以最後總是默默地收起手機。

雖然很想跟他講話,真的很想,但只要一想起在Starbucks�失控發飆的奇奇,還有在我房�掩面啜泣的曉婷,就會不由自主地踩煞車。

我不能重蹈她們的覆轍,絕對不能......

唯一的辦法,就是等到第三個星期一的九點。那是「我的」時間,我可以理直氣壯地找他說話。當然啦,如果他為了我放他鴿子的事氣得不想再理我就另當別論了。

可以確定的是,我的「手機強迫症」一時還好不了。



星期一晚上,家族學長請大家去五星級飯店吃buffet,我推掉了;電視在播我想看了好久的片子,我也不理,八點半就坐在電腦前等阿廣上線,滿腦子想著待會要跟他說什麼。

先跟他道歉?不,這樣太刻意。還是先問他的近況好了,順便打聽他有沒有交到女朋友。拜託,開學才多久,哪有那麼快,而且這樣問會顯得我好像很心急。

八點五十五分,我躁動不安,試著忘掉我心中最深的恐懼:萬一阿廣根本不上線怎麼辦?我先是亂講話惹他生氣,第二天又放他鴿子,他憑什麼要遵守約定上來跟我聊天?

心中浮現強烈的熟悉感,這種事我不是不久前才做過?整個晚上不吃不睡守著電腦不放,滿心盼望螢幕下方的橘色小燈亮起,除此之外整個腦部機能全部停擺。

尤其是當阿芳學長跟我冷戰那陣子,天氣又特別冷,每晚縮在桌前,冷風一點一點滲進體內,全身都快凍僵了,看著螢幕上他的狀況永遠停在「離線」,我的心也一點一點地凍僵。明知該去睡了,我還是不死心地想著,再等一下,再等一下下也許他就會上來了......

「等一下下」,一等就是一整年。心口的寒意,到現在還沒有消。

我在阿芳學長身上吃的苦頭難道還不夠嗎?為什麼現在又在為阿廣自作多情?那種絕望的滋味,我再也不想嘗第二次了!

八點五十九分,我關掉電腦,走出去跟家人一起看電視。

那晚我本來不打算再開機的,誰知到了半夜三點還睡不著,只好爬起來上BBS。一連上線,MSN馬上顯示我有離線訊息。

九點十分──

不能再這樣下去:沛軒,已經十分了勒,妳在打蟑螂嗎?

九點二十分──

不能再這樣下去:不會吧,妳還沒上線?=口=

九點二十五分──

不能再這樣下去:看來妳是忘了,真悲傷T_T。

九點三十分──

不能再這樣下去:明知道妳不會上來,我幹嘛還一直寄訊息勒?算了反正我很閒。

九點三十五分──

不能再這樣下去:沛軒大姐!拜託妳快上線吧!

九點四十五分──

不能再這樣下去:啊啊啊啊啊!@#$%^&**\\\

九點五十分──

不能再這樣下去:我真是給他有夠無聊的說......

接下來他居然開始自顧自地講起他的校園生活。

十點零三分──

不能再這樣下去:跟妳說我們系主任長得很像哈巴狗欸。

十點零六分──

不能再這樣下去:班上有個女生問我有沒有當過麻豆,我說我當過文旦──好冷。

十點零八分,他開始假扮青蛙。

不能再這樣下去:KERO KERO KERO KERO KERO KERO KERO KERO KERO KERO

不能再這樣下去:都沒人跟我共鳴......

十點十五分──

不能再這樣下去:我猜妳大概在跟阿芳學長約會吧?妳又要罵我哪壺不開提哪壺對不對?呵呵,誰叫妳不上線,打不到打不到~~~~

諸如此類的廢話還有十幾封,但我看不下去了。每個字都像鐵槌敲進我的腦門,敲得我心口劇痛。

我拿出手機,放出在草嶺古道錄下的鳥叫聲,聽了一整晚。

哭了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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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09-5-13 20:01:36

我沈默下來,開始努力灌酒。阿廣也注意到不對了。

「喂,妳喝太兇了吧?」

「什麼喝太兇,我這叫豪邁!懂咩?」我的頭有些暈,舌頭也不太聽話。

「不要喝太猛,不然又要像上次那樣......」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臉色有些陰暗,「妳又在想阿芳學長了,是不是?」

一聽到這話,我只覺火氣直衝腦門。「學長學長,你幹嘛老提他?我說過了,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跳了起來,跑到圍牆邊,忽然有種衝動,要是能爬出去站在屋簷上,一定很爽。

「沛軒,妳幹嘛?快下來!」

阿廣一把將我從圍牆上抓下來,我跌進他懷�,把他撞得差點摔倒。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有什麼好笑?」他瞪我。

我把臉貼在他胸口,全身暖呼呼地,好舒服。

「喂,阿廣,你以前不是說要追我嗎?乾脆現在來追嘛,我們兩個直接湊一對就好了呀。反正人永遠不會跟最喜歡的人在一起,跟誰在一起都一樣,還可以省很多麻煩。」

他忽然輕輕把我從他懷�推開,雖然光線昏暗,我仍然看得見他表情冰冷,頓時我的酒也醒了一大半。

「我們收拾一下吧,該回去睡覺了。」他轉身走開。

「喂,阿廣。」我對著他背後高聲說:「我是開玩笑的!」

「我知道。」仍是比夜風還冷的語調。

經驗告訴我,情況不妙了。

早上起床的時候,我頭痛得要命,而阿廣早就出門了。

我一面打包一面痛罵自己,為什麼老要在不適當的時候說蠢話?在阿芳學長面前是這樣,對阿廣居然也是這樣,難道我就註定一輩子學不乖嗎?為什麼老是要一錯再錯?

難道我就要在這種狀況下離開嗎?連跟阿廣說聲再見的機會都沒有?

我坐在滿屋的雜物�,哭了起來。

傍晚,去補習班的時間到了,我鬱卒地起身出門,卻跟正要進門的阿廣碰個正著。

「嗨,要去補日文嗎?」他的態度很平常,卻讓我更不自在。

我心慌地抓緊背包,幾乎沒辦法正眼看他。「呃,是啊。」

「東西都收好了嗎?」

「差不多了。」

然後是幾秒鐘的相對無言,我決定快點閃人。「那我走了,掰。」

正要走下樓梯,他叫住我,「沛軒,妳是九點半下課對不對?」

「對啊。」

「下課以後稍微等我一下,我去載妳。」

「不用了,你晚上還要上班。」

他笑了笑,「不要客氣,最後一晚了,讓我服務一下吧。」

我也笑了。「好吧。」



阿廣大概還要十分鐘才會到,我站在人行道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很多情侶狂歡一天後,手牽手甜甜蜜蜜地踏上歸途。

真好,他們明天還會在一起,後天也是。他們明天不用面對離別,不用忍受另外一方搬去桃園上大學的苦惱。

白天才大哭過的眼睛,又開始發燙了。

要是待會看到阿廣,我當場哭出來怎麼辦?還有,我幹嘛拿路上情侶的情況來比較?我跟阿廣又不是情侶!

心中的緊張逐漸增強,變成了恐懼。萬一我又控制不住自己,又做蠢事說蠢話怎麼辦?我可是已經有好幾次的前科啊!

昨天晚上已經夠丟臉了,我絕對不要再來一次。要是再讓阿廣冷冷地看我,我的心臟鐵定會停掉。

可是再過幾分鐘他就要來了,我又能做什麼呢?

「沛軒?」

一個猶豫的聲音傳進我耳�,讓我的心跳直覺地加快。居然是阿芳學長。

「學長!」

兩個多月不見,學長的改變不小,穿著比較講究,眼鏡也不見了,顯然是換了隱形眼鏡,只有那頭招牌的捲毛依然沒變。

我本來已經夠緊張了,一見到他,更是腦中一陣暈眩,差點昏倒。

他也有些尷尬,不自在地笑著,「妳氣色很好。」

我呆滯地點頭。

「我收到妳寄的書了,謝謝。」

「不客氣,本來就該還你。」我雙腳發抖,只能拼命撐著不要癱下去。

不知幻想過多少次,我會在什麼樣的場合跟他重逢,見了面又會說什麼話,像這種街頭巧遇的情況我自然也想過,但是一旦真的發生,才知道再多的心理準備都是沒用的。

他小心地靠近我,「老實說,我一直想跟妳道歉,上次......我實在說得太過份了點。」

我搖頭如鈴鼓,「沒關係,沒關係。」

如果問他Carrie的近況,他會怎麼回答呢?也許是「我們已經分手了」,也許他會要我再給他一次機會?當然,最大的可能是「我們都很好」......

重點是,我根本開不了口問他。

「其實我有句話很想跟妳說。」

我心中一震,腦中立刻浮現各種可能,只能盡量不要太興奮。「什麼話?」

他思索了一下,露出苦笑。「我想還是算了,不說也罷。」

我呼了一口氣,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輕鬆還是失望。「好吧。」

「妳在等人嗎?」

抬頭跟他四目相望,我忽然腦中一片空白,然後說出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

「沒有,我只是補習班剛下課。」

「那我載妳回去吧?」

我一定是昨晚宿醉到現在,因為我居然真的上了他的車。

就在我們騎到十字路口轉彎的時候,我瞥見對面路口,有一台熟悉的機車,和車上熟悉的身影。

阿廣睜大著眼睛,看著我和阿芳學長離去。我的心臟結凍了。

回到公寓,我用最快的速度梳洗,然後跳上床鑽進被窩。這只是自欺欺人,這種情況下睡得著才怪。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阿廣。

前門傳來聲音,阿廣回來了。我聽到他的腳步聲靠近,慌得幾乎要尖叫出聲。

腳步聲停在我門前,我知道他一定正盯著我房門,說不定可以聽到我急促的呼吸聲,甚至透視看到裝睡的我。

他一直沒出聲,我咬著牙,拼命忍住朝他大叫「對不起」的衝動,神經繃得快要斷掉。

然後阿廣進入自己房間關上門,也把我的千頭萬緒關在門外。四周一片寂靜。

夏天已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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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09-5-12 20:10:31

那天開始,阿廣也許是想好好珍惜剩下的同住時間,幾乎每天晚上都會約我出去散步或吃消夜,沒上班的時候還會找我出去玩,我卻一律回絕。

每次跟他碰面,我總是隨口打個招呼就閃人,他的電話我也常常刻意不接直接進語音,到了晚上就早早上床睡覺迴避他的邀約。我必須跟他保持距離,才能弭平那天晚上在陽明山上受到的驚嚇。

我不斷地告訴自己,那沒有什麼,我只是因為跟阿廣在一起太久,不習慣有人介入而已。之所以看小山不順眼,也是受了奇奇和曉婷的影響,絕對不是嫉妒。

阿廣說過,他不肯跟小山在一起是因為他討厭自己;現在他考上大學,對自己的好感度應該會上升吧?如果他從此跟小山定下來,也是好事一樁,至少不會有其他的女孩被他們這種不清不楚的「純友誼」傷害。

最重要的是,不管阿廣要跟誰在一起,都跟我無關。我跟他只是老同學兼室友而已。

我絕對、絕對沒有愛上他。

好不容易才稍微從阿芳學長的陰影�振作起來,要是再捲進是非�還得了?難不成我還真是一天不犯花痴就活不下去?

我不能再老是黏著阿廣了,絕對不行。

但是,每當我不經意瞥見他用受傷的眼神看我,心�總是會被狠狠扎一下。幾乎沒辦法面對鏡中的自己。

我傷心難過的時候,都是他陪伴我安慰我,現在我卻這樣對待他?

話說回來,他現在正是春風得意,考上大學,好友圍繞,他不需要我。

八月中,我領到薪水,把阿芳學長的書買齊了打包寄回去給他,沒有附上隻字片語。

我沒有話要對他說。



八月三十一日,我最後一天上班。上星期日我們家人已經把房子打掃乾淨了,接下來我要用一整天打包,後天就搬回家了。

跟阿廣同住的日子只剩兩天。月曆上最後兩個紅圈圈,好像一對眼睛空洞無神地看著我。前面的十幾個紅圈圈,都在我對阿廣的刻意疏遠中度過。真是值得紀念啊!

我坐在地上,把滿屋子的家當塞進紙箱�。背後傳來敲門聲,韓廣誠正站在敞開的門口。「哈囉。」

「你晚上不是要上班?」

他搖頭,「我今天跟人換班,怎麼可以放過跟妳拼酒的最後機會咧?」舉起手讓我看到他手上一袋的啤酒跟零食。

「我要忙打包欸。」

「妳明天還有一整天,急什麼?而且我明天沒空,妳該不會打算連道別都沒有就走掉吧?這樣很不夠意思哦。」

我還能說什麼?

來到頂樓,今晚沒有月亮,因為光害太嚴重,星星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夏夜的風總是很舒服,彷彿可以把我的煩惱吹走。

一瓶啤酒加上一些洋芋片,還有阿廣的白痴笑話,就足以讓我的心情好得快要飛上天。我甚至還陪他學keroro軍曹共鳴,他「kerokero」我就「girogiro」,真是丟死人了。

越想懷疑,前陣子我到底為啥要躲他?眼看這種快樂的日子只剩一天了,為什麼會笨成這樣?

我重重歎了口氣,他問我:「沒事幹嘛歎氣?」

「我們以後就不住在一起了耶。」

「對啊。」他做了個假哭的動作,「好傷心哦。」

酒精在我的血液�燃燒,彷彿全身都要燒起來。「別裝了,你一定會很快忘記我。」

他瞪我,「我是那種人嗎?」

「不是嗎?以後我們就不能天天見面啦,而且你進了學校一定很多事要忙,會記得我才怪。」

「我跟北七他們也沒有天天見面,大家也都很忙,還不是維持得很好?」

我才不要跟北七他們相提並論。

這話我當然沒說出口,而是問了另一句,「你們是怎麼做到的?我連高中同學都常常聯絡不到哩。」

「也不難啦,就是每個月至少要找一個固定的時間,規定大家一定要聯絡,久了就變成習慣了。」

「這樣不是很辛苦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行程......」

「所以才要先把『朋友』排到行程�啊,如果真的覺得跟朋友見面很重要,自然就會把其他事情排開了。反正,講了半天就是『心意』,大家都有這份心意才維持得下去。」

這樣倒也沒錯,如果老友不只是偶爾開同學會的對象,而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感情就沒那麼容易散了。

「好,那我也要排到你的行程�。」我說:「我們每個月固定約一個時間,不管發生什麼事一定要上MSN。」

「沒問題!」他答應得非常爽快。

我們約好每個月的第三個星期一,晚上九點MSN不見不散。為了保持彈性,我們還詳細地一一列出不能上線的例外狀況:戰爭、地震、火災、遇到搶匪、停電、電腦當機、打蟑螂〈因為我每次打蟑螂都會搞得驚天動地〉,除此之外就算被貞子追殺也一定要上線。

做完約定,我強烈地感受到離別的逼近,開始真正地鬱卒了。我現在得到跟北七、小正,還有那位小山小姐同等待遇,很好。然後呢?

阿廣要走了,他要去桃園了。桃園,就算坐火車也要將近一個鐘頭,好遠啊!

我再也不能跟他搶電視,不能每天看到他出門;原本心情不好只要走到對面房間敲敲門,就有人陪我聊天,以後再也不行了。

等他進了新學校,憑他的外表一定又會有一群女生圍繞在他身邊,其中一定不乏美女,到時我這小學同學又算哪棵蔥呢?

更別提那位楚楚可憐的苦命美少女小山,跟她的兩位忠實支持者,隨時虎視耽耽準備奪取阿廣身邊的位置。

我就像KERORO軍曹�的DORORO一樣,很快就會被遺忘。搞不好阿廣還會對別人說:「沈沛軒?我都忘記她長啥樣了呢。」

我討厭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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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09-5-11 20:28:00

晚上九點半,我頭昏眼花地從補習班走出來,滿腦子還在思考「真他X的累」的日語怎麼說,忽然聽到一聲:「沛軒!」

只見阿廣滿臉笑容走向我,他的死黨們站在不遠處 ,顯然已經狂歡一整天了。

「你怎麼來了?」

「我們說好去陽明山看夜景,妳也一起去吧。」

哇咧......「你們都不會累啊!」

「難得嘛。走啦,一起去。」

「可是我好累......」

「拜託啦,沛軒大姐,沛軒美女,沛軒女王──」

「你嘛好了!」

早上已經拒絕他一次,這次再回絕就真的太傷感情了,所以我跟著他走向機車。

奇怪的事發生了,北七居然提議載我,要小山坐阿廣的車,因為剛才小山就是搭阿廣的車過來的。

問題是,這一群人�就數阿廣跟我最熟,為什麼不是他載我,而是一個跟我講過沒幾句話的男生呢?

阿廣顯然也覺得這提議怪怪的,正要開口,小山已經笑靨如花地走向他。

「走吧!」

他不好意思拒絕她,只好對我輕輕點頭,把安全帽交給她。

我一言不發地坐上北七的後座,冷眼看著他們演猴戲。

說什麼「都是朋友」、「一切照舊」,其實根本就一群人聯合起來要把阿廣跟小山送做堆,這也太假了吧!

奇奇跟曉婷真的是好可憐,談個戀愛還得跟這些人勾心鬥角。

一路騎上山,找了個視野好的地方停下,山下的燈火果然就像珠寶一樣閃亮,讓人屏息。

小正準備了汽水代替香檳,用來在夜空下乾杯歡呼,北七還帶了手提音響來放搖滾樂,小山拉著阿廣陪她跳熱舞。氣氛雖然很high,我卻笑得很勉強。

忽然好想回到宜蘭,那個面對著海的小院子。那�只有我和阿廣和滿地的月光,沒有這麼多噪音和複雜的情緒。

早上我還嫌他們礙眼,沒事幹嘛跑來打擾我跟阿廣,現在我明白了,礙眼的人是我。對他們來說,我只是個局外人,不過是阿廣的小學同學,而且交情普通,哪比得上他們跟阿廣共度的五年時光?

這�的韓廣誠,是他們的一份子,他不是我的阿廣。

我的阿廣?

忽然一陣寒意襲上心頭,為什麼我會有這種想法?

不會吧?被學長甩了還不到兩個月,難道我的花痴病又犯了?這也太快了吧!

我看著玩得忘我的阿廣,和一直藉機在他身上磨蹭的小山,心中疑惑著,混合了迷惘、震驚、憤怒、嫉妒、恐懼和自我厭惡的心情,該用什麼字眼形容?

我想,應該叫做「寂寞」吧。



回到公寓已經快兩點了,我的眼睛累得差點睜不開。阿廣也很累,但他還是表情嚴肅地看著我。

「妳一個晚上都沒講話,到底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唯一不對的地方,就是你跟一個對你用心不純的「朋友」靠太近了。我心想。

「沒有啦,只是我跟他們不熟,不曉得該講什麼而已。」

他有點不好意思,「也對啦。對不起,不該硬拉妳去,只是我希望妳也一起慶祝。」

我搖頭,叫他不要放在心上。

他回房前說了一句話,「仔細想想,我們住在這�的時間也沒剩多少了欸。」

這話讓我心頭一緊。沒錯,我九月初就要搬回家,而他,要去桃園上大學了。

我不自覺地環視這間住了半年的房子。它很快就會空下來,再由陌生人進住。我跟阿廣在這�分享的所有喜怒哀樂,很快就會煙消雲散。

就在這一刻,我覺得這稍嫌狹窄又堆滿雜物的公寓,忽然變得空曠無比,空得讓人無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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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ers
見習騎士 | 2009-5-10 20:41:57

「阿廣在嗎?」

北七隨口問我一句,就帶頭走進屋�,正好看到阿廣從房�走出來。「嘿,今天是大日子,大家來陪你看榜,有沒有好感動?」

阿廣大笑,「當然有啊,你沒看到我眼角晶瑩的淚水嗎?」

這時那女孩從我身邊走過,對我輕輕一點頭。我知道她一定就是小山。

她留著中短的直髮,微微遮住瘦長清秀的臉孔,身材也很瘦。我注意到她走路有些微跛,據說是小時候被她的酒鬼爸爸打傷的。真是身世坎坷,怪不得一群男生都對她特別照顧。

也許是聽多了她的壞話,也許是她對我投來的那審核檢視的一瞥讓我很不舒服,我很快就決定了:我、討、厭、她。

阿廣的房間馬上變得非常擠。三個人圍在他身邊,北七跟小正輪流摟著他肩膀跟他有說有笑,彷彿之前的衝突完全沒發生過。

「喂,我們來開賭盤吧,賭你會不會上。」

「好啊好啊,下注吧。」阿廣還玩得挺高興的。

小山舉高了手,「我押一百塊落榜!」

北七跟著起鬨,「我押二百,也是落榜。」

「那我三百好了,落榜!」

阿廣翻了個白眼,「厚,你們這些人哦••那我也押落榜好了。」

「全部都押落榜還怎麼賭啊?」頓時一群人哄笑起來。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一點也不覺得落榜是可以拿來開玩笑的事,而小山大笑著倒在阿廣肩頭的模樣更讓我火冒三丈。

「我押一千,賭阿廣上榜。」

他們嚇了一跳,不是被我的賭注,而是被我冷冷的聲音和表情嚇到。

阿廣連忙說:「呃,沛軒,大家只是在開玩笑。」

「我知道啊,所以我也想一起下注,不行嗎?」

北七跟小正互望一眼,那眼神好像是在說:又來了,又一個兇婆娘。

小山看了看時鐘,「欸,時間快到了,快點連上去吧!」

一瞬間,書桌前的空位立刻被佔滿,我只能站在他們身後拼命踮腳尖,試著看到螢幕。

七嘴八舌的聲音擠滿我的耳膜,「快點快點怎麼還不出來?」

「喂,進來了進來了!」

「號碼咧?准考證號碼幾號?」

「快快快!」

我還在努力往擠,想看清螢幕上的數字,忽然小山一聲尖叫,差點把我耳膜震破。

「上了!上了!」

三個男生立刻歡呼起來,隨即一群人摟著又抱又跳,把我擠出兩尺遠,差點跌倒。

「上了!終於上了!」

「恭喜恭喜!大學生!」

「我們陪考果然有效吧!好好感謝我們!」

「是,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我只好以身相許。來,北七,先親一個吧!」

「你少來!」

這時阿廣瞄到我臉色不佳,立刻伸出手來拉著我,「還要感謝沛軒天天逼我讀書,不然我都快要放棄了勒。」

我擠出一個笑容,「沒有啦,我也只陪你一兩個禮拜而已。之前都是......」

都是曉婷陪你讀書的。這話要是出口絕對會尷尬到死。

不過這些人的思考迴路似乎都很擅長自動迴避尷尬話題,開始起鬨要去慶祝。

「走,去唱歌,唱整天!」

「阿廣請客!」

韓帥哥也非常爽快,「沒問題,就算破產也要請!沛軒一起去吧?」

其他人面露難色,然後北七大方地說:「對呀,妳是伴讀嘛,當然也要一起慶祝了。」

小山也接腔,「對啊,小正跟北七只要有美女在,歌喉就會大躍進哦。」

意思是阿廣歸妳管就是了?

我輕輕搖頭,「謝謝,不過我得去上班了。」

阿廣臉色一變,「妳不是請假?」

「我想我還是去好了,不然事情積太多做不完。」我向他們一揮手,走出房間。

「沛軒!」阿廣追了出來,「妳生氣了?」

「你考上大學,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生氣?」

「那就一起去唱歌嘛。」

「我很想去,可是一想到明天不曉得會堆多少工作就沒力。抱歉,不能幫你慶祝。」我穩住心情,對他露出真心的笑容,「恭喜你,真是太好了。」

他看著我,欲言又止,然後他輕輕點頭,「謝謝妳。」

我的眼睛好酸,好像有什麼東西快要湧出來,只好快快出門。

陽光耀眼,卻趕不走我心�的沮喪。今天是阿廣的好日子,為什麼要擺臉色給他看?為什麼不肯給他面子一起去唱歌?

只是,光想到要跟其他幾個人,尤其是某個人共度一整天,我就覺得難受。

他們為什麼要出現?為什麼要擋在我跟阿廣中間?今天本來應該只有我跟阿廣兩個人的,這份喜悅應該只屬於我們兩個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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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09-5-9 19:52:21

回到台北,我跟阿廣的悠閒假期也結束了。

爸媽收到我的成績單,好幾科都是低空飛過,氣得半死,嚴正警告我立刻收心不准再混,我只好乖乖去補習第二外國語,此外還得去打工賺錢,為我撕毁的書賠償圖書館。

阿廣也得打工,他荷包快見底了。問題是暑假過了快一半,工讀機會早就被佔光了,根本輪不到我們兩個。

那陣子,我們兩個窮光蛋在街上到處亂竄找臨時飯碗,見面時的招呼用語也變成:「找到沒?」

最後我終於到一家小出版社當工讀生,然後阿廣也告訴我,他找到送披薩的工作──小山介紹的。而北七跟小正也和他恢復邦交了。

我吃了一驚,「你真的要跟小山在一起?」

他搖頭,「我只是寫信給她為上次唱歌翹頭道歉,然後她回信叫我不要在意北七他們說的話。她說他們誤會了,她只想繼續跟我當朋友。」

「你相信她?」

他苦笑,「當初奇奇跟曉婷都說她喜歡我,我不肯信,現在連北七跟小正都這麼說,我要再不信就真的沒救了。不過既然她不明說,我也可以繼續裝糊塗。反正一切照舊就是了。」

「你別傻了,不可能一切照舊的。」我斬釘截鐵地說。

不管再怎麼偽裝,彼此心�一定都會有疙瘩,再也回不到過去單純的友誼。

「我知道。」他回答得很乾脆。

「如果她向你表白怎麼辦?你會接受她嗎?」我的心跳很紊亂。為什麼會亂呢?

「我也不知道。妳覺得呢?」

「我又不認識小山。」

「妳就講一下妳的意見嘛。」

我深吸一口氣,「我覺得,要是你跟小山交往,感覺有點對不起奇奇跟曉婷,因為她害你跟她們分手......」

他搖頭,「分手不是小山害的,是我自己的錯。」

「好吧。但是小山利用朋友的身分接近你,讓你女朋友不高興,這種做法我不喜歡。」

這話一說完我的臉就辣了起來。講得這麼義正辭嚴,我自己不是正打算假藉學妹的身分繼續接近學長嗎?

「當然啦,如果你喜歡她,我還是會祝福你們的。」

他點頭,「我知道了,謝謝妳的寶貴意見。」

我一陣心虛。寶貴個頭啦!我連我到底在說什麼都搞不清楚......



這天,我正在出版社�努力校稿,忽然想到,等領到薪水就該把向阿芳學長借的書買還他了。那時阿廣為我定下的一個月期限差不多也到了,我正好可以趁還書的機會好好表現,讓學長刮目相看。

那麼,現在是不是該先計劃一下這次重要的重逢?該怎麼出場,該說什麼話,該穿什麼衣服,全部都要好好考慮。

我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稿件,再想到晚上日文補習班一定又會出一堆作業,而我怎麼也搞不懂動詞五段變化......

我決定改天再來計劃。



早上七點,我大力敲著阿廣的門。

「阿廣,快點起來,準備開電腦上網了!」

敲了好幾聲,阿廣才睡眼惺忪一臉哀怨地開門。

「大姐,九點才要放榜,妳現在是在緊張什麼啊?」

「說不定會提早啊!而且到時一定會一堆人佔在線上,要是網頁擠爆了進不去怎麼辦?」

「就算我們現在連上去,到時還是會擠爆啊。」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少廢話,快點起來吃早餐,我已經放在客廳了。」我整晚擔心他的考試結果,根本睡不著。早上六點就爬起來,沒別的事做只好去買早餐。

「哇,服務這麼好啊,真應該天天放榜......」

「夠了!」

連上榜單網頁,當然是什麼都沒有。阿廣好整以暇地玩著踩地雷,我卻是坐立難安。

根據我短期陪他讀書的觀察結果,他的成績真的不怎麼樣,再加上粗心大意,有時甚至2、3不分,情況可說是相當危險。我實在不希望他再落榜一次。

「對了,妳九點不是要上班嗎?這樣不就會遲到?」

我搖頭,「我昨天已經請假了。」

他睜大了眼,「妳為了看我放榜請假?」

「才不是哩!是工作太多,我想偷懶啦。」

才剛去上班就請假實在不太好,但是我這天非空出來不可。如果阿廣考上了,我當然要好好陪他慶祝,如果沒上,這天就要用來安慰他。

他怔怔地看著我,眼神讓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轉頭盯著螢幕發呆。

門鈴響了。這種時候會是誰?

我去開門,門外的是北七、小正和一個陌生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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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09-5-8 20:03:23

我們借住的小屋在大里天公廟附近,是一棟老舊的平房。設備不怎麼樣,至少環境很清幽,景色更是絕佳,站在小小的前院就可以看到海。

在山上折騰了一天,我跟阿廣都累得快癱掉,胡亂煮了泡麵解決晚餐,洗過澡就上床睡覺了。我睡在唯一的一間臥室�,阿廣在客廳打地鋪。

我躺在床上,雖然眼睛累得快睜不開,腦中卻一直思考著阿廣問我的問題。

──妳想忘了他嗎?

在山上,當我忙著取笑阿廣的溼衣服,暫時把阿芳學長拋到腦後的時候,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愉快。反而是一想到他,心情馬上沈到谷底。

應該是相反才對吧?如果忘了他,我會不知所措,只有全心全意想著他才會快樂。就像剛開始喜歡他的時候,只要一想到他馬上全身充滿活力,每天都覺得愛上他真好。

現在我還這麼認為嗎?

忽然開始羨慕阿廣,要是能像他那樣,感情一結束馬上斷得一乾二淨,那是多麼地輕鬆啊!

話說回來,阿廣之所以對戀愛這麼消極,想必也是受過不小的創傷吧。



我們以小屋為據點,每天七點就起床,坐火車到處跑。頭城、宜蘭、羅東都玩了一遍,每天都是晚上九點十點才精疲力竭地回到小屋。

就這樣過了五天,在回台北的前一晚,我們提早回去小屋休息。本來想趕快梳洗倒頭就睡,但那天是滿月,月光灑在海面上的景象實在太美,要是不把阿廣拖去院子�欣賞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我們搬了小板凳坐在院子�,陣陣帶著樹葉香味和海水味的涼風吹得我全身輕飄飄,快要飛起來了。

「真舒服啊。」阿廣顯然也深有同感,「不好意思,氣氛這麼好的時候是我陪妳,不是妳的學長。」

我白了他一眼。這幾天我們沒再提起學長,看來他臨走前不煞一下風景是不會爽就是了。

「對啦對啦,真是有夠掃興。你臉上戴個學長面具好了,我將就一下。」

「那我是不是該把拖把頂在頭上假裝捲毛?」

我嘴�一口茶差點噴出來,搥了他兩下。想到他常常被我兇,其實有些冤枉。

「喂,阿廣。」

「幹嘛?」

「對不起,之前不該一直批評你不認真談戀愛。你是不是......也受過什麼傷害?」

他的臉色立刻沈重起來,「妳想知道嗎?」

我很乖地點頭。

「好吧,那我就告訴妳。我傷心痛苦又黑暗的過去──」

「嗯?」

「根本沒有。」他露出了欠揍的笑容。

「騙人!」

「真的。我天生就這樣,事情只要稍微困難一點,遇到什麼小挫折我就會馬上放棄,不管是考試還是戀愛。所以就變成現在這副德性了。」他苦笑,「抱歉,沒有可歌可泣的過去,讓妳失望了。」

老實說,我的八卦細胞沒得到滿足,還真有點失望。「幹嘛要抱歉,你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啊。」

他狐疑地看著我,「妳說什麼?」

「我說,我之前錯怪你了。你說得沒錯,人生很短暫,不用把自己弄得太辛苦。尤其是戀愛這種東西,隨緣就好,沒緣份的時候再努力也沒用。不管再怎麼認真付出,別人不要你就是不要你,真是虧大了。」

他眼睛瞪得老大,「妳、妳、妳、妳真的是沈沛軒嗎?該不會是食死人喝了變形水來騙我吧?」

「我在跟你說真心話你耍什麼寶啊!我是真的很羨慕你耶。」

「羨慕我?我才羨慕妳吧。」

這回換我吃驚了。「你羨慕我什麼?羨慕我像個白痴跟在男人旁邊團團轉,出一堆洋相?羨慕我被人一腳踢開?羨慕我像個神經病站在街上大哭?你瘋了咩?」

他輕輕搖頭,「現在也許妳不覺得,但是幾年,搞不好幾個月後,這些事都會變成美好的回憶,至少可以證明妳真正活過。而我呢?妳看我好像每次失戀都不痛不癢很輕鬆,但是我完全想不起來這輩子做過什麼事。不管是特別高興還是特別難過的回憶通通都沒有,只是每天渾渾噩噩混日子。對不起,這不叫隨緣,這叫浪費生命。」

我真的吃驚不小,什麼時候韓廣誠變成哲學家了呀?

「可是你應該很喜歡奇奇吧?她走的時候你還那麼難過......」

他又搖頭,「我已經記不得她長什麼樣子了。她說得沒錯,我根本不愛她,只是習慣有她而已。同樣的道理,我也不愛曉婷。總之我只要有人陪就好,隨便哪個人都行,我就是這麼輕浮的人。」

「不用講成這樣啦......」

他苦笑一聲,繼續說:「這大概就是我不想跟小山在一起的原因吧,因為我現在很討厭我自己。」

月光映在他光滑的臉上,把他的五官襯得更加立體,臉孔周圍卻又泛著模糊柔和的光暈,就像他眼中淡淡的憂傷,看不清也說不透。

「老實說,我也很討厭我自己。」我低聲說:「我曾經下過決心,談戀愛的時候要非常勇敢堅持到底,絕對不要怕挫折。可是,現在只要一想到要回台北面對學長,我就好難受,根本不知道要怎麼繼續下去。搞了半天,我根本不是真的勇敢,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我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一個對我說「我從來沒有愛過妳」的男孩?萬一他一臉鄙視地看著我,我還能心平氣和繼續當他學妹嗎?

胸口好像有石頭堵住,好難受......

阿廣似乎也有點傷腦筋,抓頭抓了半天才說:「我是覺得啦,有時候放棄要比前進更需要勇氣。」

「怎麼會?」我從來沒聽過這種說法。

「因為放棄就表示承認失敗啊。對我來說是沒什麼,對妳一定比死還難過吧?尤其是在妳辛苦那麼久,付出那麼多以後,要死心可沒那麼容易。」

他看我沈默不語,連忙澄清,「別誤會,我不是叫妳放棄哦,只是我的感想而已。妳如果真的不想放棄學長,我不會反對也不會罵妳笨。要是妳成功把學長搶回來,我也可以沾沾妳的喜氣啊,畢竟我自己做不到。」

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還在念小學的我,帶著一群小朋友去兒童樂園玩。作為領隊,我得意洋洋信心滿滿地一馬當先,卻怎麼走也到不了目的地。這時我察覺到我走錯路了,但要是折回頭一定會被罵被嘲笑,所以我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眼看著離兒童樂園越來越遠,家也越來越遠,卻不知道等在前方的是什麼。

然後太陽下山了,四周一片漆黑,我發現小朋友們居然無聲無息全都失蹤了,只剩下我一個人站在黑暗中。我放聲尖叫,一直叫、一直叫......

我全身冷汗地醒來。

在回台北的火車上,阿廣坐在靠走道的位置上補眠,我則望著窗外,寬廣、平靜,沒有盡頭的海洋。

我之所以不肯對阿芳學長死心,到底是因為真的那麼愛他,還是害怕承認失敗?

要是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我還能不顧一切勇往直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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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09-5-7 20:29:40

我狠狠瞪他一眼,大步往前走去。

「喂,妳怎麼啦?」他一臉不解跟在我身後,「我說錯什麼了嗎?妳幹嘛生氣?」

「我沒有生氣!」

「妳那張臉明明就是在生氣。」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小姐,有話就直說好嗎,大老遠花這麼多車錢跑來生悶氣很好笑欸。」

我回頭對他大吼:「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好不容易把學長的事忘了你偏又要提起來,我不生氣才有鬼!」

他一怔,「忘了?妳想忘了他嗎?」

我覺得頭上彷彿被敲了一棍。

──我想忘了學長嗎?

怎麼可能?我這回出來就是為了養精蓄銳,好繼續回去追他呀!

沒錯,要是忘了學長,我的生活就沒有方向了。

「我當然不想忘記他!白痴!」

這時我看到有一道階梯通到山坡上的兩座涼亭,然後再延伸到遠處的山坡,我想也不想就走了上去。

「喂,那邊是到桃源谷......」他叫我。

「我只是要去涼亭啦!」到高的地方去吹吹風,看看海,心情應該會比較平靜吧。

他無奈,跟著我走上階梯。風還真不是普通強,我幾乎以為整座山都在晃動。

走進涼亭,海洋在眼前一覽無遺。海面很平靜,天空是整片的藍,沒有一點遮蔽。

我想,阿芳學長現在一定也跟Carrie在某個地方享受這片陽光吧。再看下面的觀景台上,古道上,也都是一對一對的情侶。

這種時候,只能說幸好我不是獨自一人。

阿廣一一指地方給我看,哪邊是龜山島,宜蘭在哪個方向,還有我們晚上大概要住哪�。他拿出相機要幫我,我一口回絕。

「不要啦,照出來一定很醜。」哭哭啼啼了兩個禮拜,吃睡都不正常,臉色會好看才有鬼。

「不會啦,難得來一趟怎麼可以不照相?快點,看這邊。」

真煩耶!我板著臉瞪著鏡頭,這時我看到他的T恤,潑在身上的水應該是乾了,但是走了這麼一大段,又被汗浸溼一大片。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那水漬的形容看起來很像一隻豬。

我噗哧笑了出來,他就在這時按下快門。

「喲,超級名模!」

我湊過去看相機螢幕,�面的我滿頭大汗,頭髮亂得跟瘋婆娘一樣,但是臉色紅潤,而且笑得非常開懷。

要是照片�的不是我自己,我搞不好會用「神采奕奕」來形容。

「妳看,照得不錯吧?」

「哪有啊?頭髮亂七八糟,破壞我的形象。刪掉!」

「不行!」

鬼扯了半天,我們終於要下去了。問題來了,上坡的時候風勢還可以忍受,下坡可不是。

「好可怕!」我顧不得丟臉,尖聲大叫:「會被吹走!」

「不會啦。」他哭笑不得,「妳沒那麼瘦好不好?看別人不是都走得好好地。」

我當然知道,可是我就是覺得狂風會隨時把我整個人捲起,再重重地摔在山腳下。恐懼讓我的雙腳打了結,一步也動不了。

阿廣長歎一聲,「好好,我抓著妳,我們慢慢走,好不好?」

他摟著我的腰,微微側著幫我擋著風,我們活像連體嬰一樣地走下去。可是我還是很緊張,手指緊扣著他的手臂,疼得他齜牙裂嘴。

總算順利下了階梯,看到其他遊客的異樣眼光,我真恨不得挖個洞躲進去。只好拼命催阿廣快走,我們用最快的速度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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