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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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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三戒大師,男,創世中文網與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 > 兩宋元明

【內容簡介】:

  永樂九年,盛世天下,國大民驕,四海來朝!
  值此時,問一聲,誰不想當大官人!

【其他作品】:《長樂歌》、《官居一品》、《一品江山》、《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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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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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三篇——盛世白蓮

  正統三年五月,山東已經入夏,幸好今年雨水充沛,還不算太炎熱。

  濟南城的氣氛卻無比火熱,全城的官吏軍民全都熱火朝天的行動起來,滿心激動的準備迎接德王殿下的駕臨。如今這天下已經是德王的,這是三歲孩子都知道的實事。可能外省的人們或多或少還有些非議,這山東一省的千萬民眾卻全都無比擁護王賢。

  在這山東地,誰敢說王賢半個不字,一定會被群起而攻之,老百姓對王賢的愛戴,甚至比在他的家鄉浙江還要強烈。不只是因為這裡是王賢的龍興之地,更因為他一手結束了山東的戰亂,還百姓以太平;又締造了山東如今的繁華,讓百姓過上了富足的生活。

  老百姓就是這樣可愛,誰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他們就報以最誠心的支持。只可惜古往今來,能做到這一點的統治者實在寥寥。

  距離王賢重建山東正好十年,十年時間,這片苦難深重的大地,已經看不到戰亂饑荒的創傷,取而代之的是民和俗靜、家給人足、牛馬遍地、餘糧委田的安樂景象。

  不分四時,大運河和各條官道上,充斥著絡繹不絕的商隊,將天下百貨和搶手的山東商品運進運出。山東人的生意,甚至做到了海外,每天都有海船發出,將大明的茶葉、瓷器、絲綢、棉紡織品販往朝鮮、日本甚至南洋,換回無數的金銀、香料……短短十年時間,山東的富庶甚至已經趕上了江浙,甚至超越也指日可待。

  這絕對是一個奇跡,別忘了,江浙一帶這些年的發展也很迅猛。唯一的區別只在於江浙一帶增加的財富,集中於富戶巨室,百姓的生活改善並不大。而山東則是雨露均沾,老百姓得到了更多的好處。所以這裡才會變得更有活力,也更有前途。

  這要歸功於王賢對山東一系列的改革,首先他設立巡撫負責制,以巡撫為地方最高行政長官,改變了過去三司分立、政出多頭、疊床架屋的虛耗局面。建立了一個更有效率的行政機構。然後他推行了攤丁入畝,用土地稅取代了人頭稅,大大減少了百姓的負擔,使百姓可以更自由的選擇謀生方式。

  同時,他又推行『農商並舉』,鼓勵工商業發展,並將山東全省的苛捐雜稅一掃而光,還將錦衣衛六處積累的技術力量轉為民用,從各方面都極大的促進了工商業的繁榮。而工商業的繁榮又促進了基礎農業和經濟作物種植的發展,這才使山東十年就實現了騰飛。

  千餘名精騎護衛著長長的車隊,行駛在從德州到濟南的官道上,好一片旌旗蔽日、金戈輝煌。

  在隊伍中央,最大最豪華的馬車上,前來迎接的山東巡撫魏源,正在向德王殿下匯報三年來的改革進展。

  雖然在奏章中,已經對這些事情知知甚詳了。但聽一聽魏源當面匯報,還是可以幫助德王殿下更準確的把握山東的脈絡。

  所以王賢聽的十分認真,直到魏源把該說的都說完了,他才親手為這位自己改革的急先鋒斟了一杯雪泡梅花酒,笑道:「魏師傅這些年辛苦了,來,孤敬你一杯。」

  魏源趕忙起身雙手接過,連稱不敢。王賢笑道:「你我師徒一場,不要拘謹。」頓一頓道:「且孤這酒也沒那麼好喝,喝完之後,老師要擔更大的責任了。」

  「王爺的意思是?」魏源一愣。

  「儲大學士不知跟孤提了多少次,想請魏師傅入閣,他願將首輔之位虛席以待。」王賢微笑道:「按說早就該把老師調到京城,但山東的事情,誰做都不放心。而且老師也得積累相關的經驗,才好主政全國,推行改革!」

  「這……」魏源聞言怦然心動,天下的讀書人誰不想登閣拜相?而且他知道,德王殿下這次回山東,是為登基做一些程序上的準備。雖然朱允炆已經下了明旨,要將皇位禪讓給德王。但這種事情,不能人家一讓就要,還是得先避讓一下。避無可避了,才能勉為其難的接受。

  顯然,德王打算一登基,就在全國範圍內推廣他的改革。自己要是當上這個首輔,肯定就是改革的執行者了。魏源熟讀史書,自然知道歷來的改革者都是沒有好下場的。

  如是一想,滿腔的豪言全都卡在嗓子裡,魏源竟一時語塞。

  王賢瞭然的看著魏源,正色道:「孤知道你的顧慮,雖然試點十分成功,但山東的情況終歸特殊。且不說,山東文武官員都是我們一手栽培起來的。而且多年的饑荒戰亂,讓山東的高門豪紳幾乎一掃而光。老百姓也都窮到了極點,再加上白蓮教的全力支持,這些不可複製的條件加在一起,才有了山東的奇跡。」

  魏源聞言不禁重重點頭,他真擔心德王殿下會盲目樂觀,不顧各地的實際情況,來個全國上下一刀切。

  「區別對待肯定是要的。」誰知王賢卻目光堅定道:「但全面改革是不容商量的!山東十年辦到的事,全國二十年辦到成不成?」頓一頓,不待魏源回答,他便鏗鏘有力道:「二十年不行就三十年,這批人辦不到就換一批人,誰敢阻撓就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孤就不信,山東能辦到的事,別處就辦不到!」

  感受到王賢堅如磐石的決心,魏源還能再說甚麼,只好正色道:「臣下願為主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難為你了魏老師。」王賢歉意的拍了拍魏源的手臂。

  魏源受寵若驚的直起了身子,他早就徹底忘記,對面的這位殿下,曾經是他一手提拔的門下小吏了。忙恭聲道:「其實以殿下今時今日取得的成就,足以讓所有人閉嘴了。」

  王賢卻哈哈大笑道:「我的魏老師,你以為孤也像永樂皇帝那樣,是為了證明自己配的上那個位子?」

  「臣下不敢……」魏源連忙擺手道。

  「實話實說,孤之所以要坐那個位子,並非因為我想要。」卻聽王賢一字一句的沉聲說道:「而是那個位子需要我來坐!老天讓我來到這個世上,就是要讓我給大明朝領一程路!」

  魏源一點不覺得王賢這話狂妄,之前的種種早就證明,這位殿下確實有先知之能,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遠方。

  「這些方方面面的改革,孤都要推行下去,並讓它們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再大的狂風暴雨也動搖不得!」王賢目光炯炯的看著魏源道:「魏先生,你要擔負起自己的責任來,內閣絕對不是擺設,而是要總理國政的方方面面!」

  魏源重重點頭,他感到自己的責任重如泰山。但聽了王賢下一句話,他整個人都懵在那裡。

  「將來,大明的國政都歸內閣總理。孤的子孫只能任命閣臣,最多再加一個否決權,但不能直接插手國政!」只聽王賢振聾發聵道:「我的魏老師,孤的想法能不能成萬事法,就看你們這第一任國務內閣的表現了!」

  魏源的兩耳嗡嗡作響,一顆心怦怦直跳,一直到了濟南城,他都如墜雲裡霧裡。翻遍二十一史,哪見過這樣在擁有絕對權威時拱手讓權的君王?恐怕只有上古的堯舜了吧?

  但出於臣子的本能,他還是不斷的向王賢進言,希望他不要衝動,威福出於主上,才是國之大幸啊!

  王賢不再多說,他知道魏源肯定在猜測,自己這番話到底是真心實意,還是有意試探。這也難怪,換了任何人都會懷疑自己這話的誠意。

  此時也沒必要再多說,只要王賢自己清楚就行。

  距離濟南城還有四十里,官道上就出現了前來迎接的山東百姓。人們扶老攜幼,捧著香燭鮮花,半夜就從城裡出發,只為能最先向德王殿下致以他們最誠摯的敬意。王賢也讓人打開車窗,向百姓揮手致意。還收下百姓進獻的鮮花茶果,並回贈以精美的禮品。

  這些百姓無疑是聰明的,因為隊伍再向前十餘里,寬闊的官道便被人山人海所堵塞,人們望塵拜舞,爭相一睹德王殿下的天顏,擠過來擁過去,一個個全都擠得臭汗淋漓,帶來的東西也被擠得稀爛,就連德王殿下的馬車,都差點被擠掉了車輪。

  為了避免造成踩踏,隊伍只能原地停留,直到山東都司的官兵趕到,和四衛營的將士協力,從人群中開出一條道兒去,德王殿下的車駕這才繼續通行,等到了濟南城,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濟南城登時熱鬧非凡,爆仗開了鍋的稀粥似的響個不停,人流如潮、萬頭攢動,就是上元節狂歡也沒有這般熱鬧。王賢不忍拂了百姓的意,只好讓車隊緩行,一直保持微笑,向左右揮手致意,等到了行宮,天都黑透了。

  王賢感覺自己的腮幫子都要抽筋了,實在沒有興致和一班山東的官員敷衍,便讓魏源他們今日不必伺候,都回家歇著去吧。

  魏源等人一走,王賢扶著陪自己回山東的顧小憐下車。這些年,王賢遍請天下名醫,依然醫不好顧小憐的眼睛,顧小憐又執意不肯接受冊封,讓王賢對她愈發憐惜,幾乎走到哪裡都要將她帶在身邊。

  王賢扶著顧小憐,走在景色優美的庭院裡,輕言細語說著話,顧小憐突然抬頭,微笑道:「賽兒姐姐在前面呢。」

  王賢順著顧小憐所指的方向,果然看到月影花蔭下,立著那個白衣飄飄的女子。

  「民女拜見王爺。」唐賽兒向王賢福了一福,微笑著上前。

  「太好了,你果然來了。」王賢笑著向唐賽兒點頭致意,兩人目光交錯,神情都有些複雜。

  唐賽兒和顧小憐打過招呼,便上前替下王賢,扶著她繼續往裡走。二女曾經都是白蓮聖女,唐賽兒對顧小憐還有過救命之恩,感情自然非比尋常。

  王賢雖然已是天下在手,但仍有些不知如何面對唐賽兒,陪著聊了幾句,便逃也使得先行離去了。見他這樣,唐賽兒氣不打一處來,又顧及顧小憐在,也不好發作出來。

  顧小憐眼睛雖然看不見,感知卻比尋常人敏銳許多,掩口吃吃直笑道:「賽兒姐姐想說甚麼就說吧,憋著多不好。」

  「你說我是老虎還是甚麼?讓他看見就跑!」唐賽兒見瞞不過顧小憐,無奈的苦笑起來。

  「他是怕把持不住,只好落荒而逃了。」顧小憐調笑道:「誰讓賽兒姐姐美的迷死神仙呢。」

  「看我不撕爛你這張嘴!」唐賽兒受窘,伸手去呵顧小憐的癢,待她求饒才罷手。良久,唐賽兒有些低落的嘆了口氣道:「我們都越不過三哥那道坎兒……」

  「賽兒姐姐……」顧小憐安慰的握了握唐賽兒的手,她很清楚,王賢雖然甚麼事情都敢做,偏偏在這件事上不願越雷池半步。

  「還是說說你吧,為甚麼不許冊封,沒有個名分算怎麼回事?」唐賽兒反握著顧小憐的手,換個話題道。

  「我是個瞎子……」顧小憐一臉自傷的回答道。

  「說實話。」唐賽兒翻翻白眼。

  「……」顧小憐沉吟片刻,輕聲道:「我不希望我的身份,給一些人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就知道……」唐賽兒瞭然的嘆了口氣道:「確實,如今的大明朝,已經不需要白蓮教。」

  「朝中一些不識進退的東西,一直嚷嚷著要把白蓮教定為國教,」顧小憐點點頭,低聲道:「他們自恃從龍有功,很是不把朝綱法度放在眼裡。」

  「是,他們是甚麼貨色,我最清楚不過。」唐賽兒頷首道:「王賢早晚得把他們都踢出朝堂。」說著憐惜的看著顧小憐道:「只是苦了你。」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顧小憐卻笑著搖頭道:「我很幸福,很滿足,前所未有的喜樂安康……」

  花園湖中,有白蓮盛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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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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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二篇——金陵春

  正統元年三月三,煙花風箏飛滿天。

  金陵城的鮮花競相綻放,無數的紅綢和繡球將這六朝古都妝點的喜氣洋洋。金粉蕩漾的秦淮河上,一艘艘披紅掛綵的畫舫正穿城而過,船上的樂工歌姬吹奏起歡快的樂章,岸上更是熱鬧非凡,煙花齊放、爆竹喧天,一座接一座的綵樓間,應天府的官兵和北京來的四衛營將士,被滿城看熱鬧的百姓擠得東倒西歪。

  金陵城有好些年沒這麼熱鬧了……

  自從永樂皇帝遷都以後,那些刀光劍影的廟堂紛爭,似乎徹底遠離了這座六朝古都。哪怕過去一年裡,那場無異於改朝換代的戰亂,似乎也沒有影響到金陵城的安逸平靜。

  金陵城的百姓,經歷的實在太多太多,早就見怪不怪了。自從朱棣攻入金陵那天起,他們就已經無所謂這天下由誰來當家了。只要不影響到他們的生活,管他皇帝姓朱還是姓王呢。

  甚至很多金陵人都認為這是報應,誰讓你朱棣先作亂在先,還把京城遷到別處去?尤其是後一點殊為可惡。金陵城裡沒了朝廷的衙門,還有那些王公貴族,雖然日子一下子閒適安逸了許多,但人們心裡總是多多少少有些落差,就像被遺棄了似的。

  當然也有人歡迎遷都,至少玄武湖畔、天香庵中那位國色天香的徐真人就是如此。自從皇帝離開金陵後,籠罩在她頭頂十幾年的烏雲,終於散去了。徐妙錦終於可以自由自在的享受人生了。

  春天時,她會帶著一干女伴去金陵城外踏青;夏天時,她們會去求雨山避暑;秋天時,她們會穿上獵裝,像男子一樣打獵;冬天時,則會去湯山的香泉洗凝脂,日子過的快樂自在……

  可是午夜夢迴,她總感覺心裡空蕩蕩的,對那個人的思念,並未隨時間而淡化,反而如烈酒一般,時間越久,就越醇濃。只消輕呷,就讓人*蝕骨,不知今夕何夕……

  但她只能強迫自己壓抑這份思念,因為她很清楚,兩人能有那樣一段時光,已是老天對自己的恩賞了。再有非分之想,只能給他和他的家人帶來滅頂之災……

  尤其是葫蘆谷事變後,徐妙錦愈發明白,皇帝之所以對王賢下黑手,其中或多或少有自己的原因。皇帝的女人沒人能動,皇帝求之不得的女人,就更沒人能染指了,哪怕只是個嫌疑,也足夠唯我獨尊的皇帝,將其從這世上抹殺了。

  徐妙錦真不知道,以為王賢死在山東的那些日子,自己是怎樣熬過來的。她滿心的悲痛和憎恨,恨不得立即動身去山東尋找王賢,恨不得立即去北京殺了朱棣——可是她卻甚麼都不敢做,甚至連一點悲傷都不敢流露出來。

  因為她知道,這種時候,那位永樂皇帝一定在盯著自己,只要自己有一點不合適的異樣,就會坐實和王賢的嫌疑。雖然她真想就這樣,讓天下人都知道,傳聞是真的,自己是王賢的女人!可是她不能,因為王賢還有妻兒老小,她不能再給那些可憐的人,增加一絲不幸了……

  於是她只能強顏歡笑,依舊呼朋喚友、泛舟採蓮,表現的沒有一絲異樣。只有鄭繡兒知道,她度過了多少個無眠之夜,流下了多少斷腸淚……

  鄭繡兒幾乎能看得出來,徐妙錦一天天的消瘦下去。若非半年後,王賢死而復生的消息傳來,她怕是就要香消玉殞了……

  得知王賢沒死,徐妙錦不顧身子孱弱,在道祖面前跪了三天三夜,叩謝道祖保佑,讓王賢死裡逃生。徐妙錦又痛下決心,徹底和王賢斷絕聯繫,以免再給他帶來災難。

  徐妙錦相信聰慧如王賢,肯定明白自己的心意,也一定會認同自己的做法。雖然每次看到他的來信,她都會無比痛苦,不知多少次想提起筆來,向他訴說自己的思念和愛戀……可是她都強忍著沒有回信。

  王賢卻好像一點都不明白,依然一封接一封的寫信,甚至還在三年前殺上門來。若非徐妙錦以死相逼,那霸道的傢伙,肯定直接破門而入了。

  那日門外,王賢無可奈何的歎道:「難道我們見一面都不成嗎?」

  當然不成,因為徐妙錦十分清楚,雖然自己心裡已經堅決的不能再堅決,但只要一和他見面,自己一定會迷失在他熾熱的目光中,一切都會拋到九霄雲外……那樣,只會害了他。

  徐妙錦顫抖的身子貼在門上,淚水奔流不止,她硬著心腸,強迫自己說道:「我們還是斷了吧……」

  「不行,朱棣已經死了,這世上沒有人能阻攔我們了!」門外,王賢卻斷然說道。

  「就算他不在了又如何,他的子孫依然不會允許我們在一起的。」門內,徐妙錦搖著頭,黯然說道。

  「不會的,你就安安心心的等著,風風光光嫁給我那一天吧!」門外,王賢高聲宣佈著自己對她的所有權,好像要讓全天下的人都聽到一樣。「誰敢阻攔,我就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你可不要胡來啊!」徐妙錦急的直跺腳,一汪心湖卻都化成了蜜水……

  今天,便是德王殿下駕臨南京,迎娶徐妙錦的日子!

  金陵城的百姓徹底沸騰了,誰不想看看名滿天下的王大官人,和名聲不亞於他的徐妙錦,喜結連理的盛大場面?

  往日裡寵辱不驚的金陵百姓,此刻卻全都興奮的眉飛色舞。他們是真沒想到,居然能看到徐妙錦出嫁的一天。這實在是秦淮河畔諸多愛情故事中,最讓他們激動的一個了。

  「想不到,想不到,原來傳聞是真的!」

  「怎麼會想不到,是你不願相信罷了,不然朱棣能把王賢往死裡整?」

  「沒想到,王大官人還是笑到了最後,這下再也沒人能阻攔他倆在一起了!」

  「誰說的,我就堅決反對!」一名公子捶胸頓足,如喪考妣道:「誰想娶我的夢中情人,除非從本公子的屍體上踏過去!」

  人群爆發出一陣陣哄笑聲:「那你倒是去攔王駕啊!」

  「我,我……」那公子登時洩了氣,垂頭喪氣道:「我打不過他們……」

  哄笑聲更大了,直到一陣悠揚的琴聲響起,人群才漸漸安靜下來,便聽一個宛若天籟的女聲唱道: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今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德王殿下騎著高頭駿馬,在這琴歌聲中向玄武湖畔前行,眼前的人群變幻成一副副過往的畫面,畫面的主角始終是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絕代佳人……

  初見時的驚為天人……

  大運河上的旖旎風光……

  天香庵中的暗夜幽會……

  南京城門的生離死別……

  海島上的驚魂時刻……

  皇宮中的生死瞬間……

  無數次的情難自禁,以及三年前的隔門不見……

  到了終於可以正大光明迎娶她的這一天,兩人已經等了整整十年了,十年啊!人生最美好的一段光明,全都虛耗在這毫無希望的等待中!

  不知不覺,王賢已是淚濕眼眶。當他看到天香庵的大門終於敞開,玉虹橋上俏立著的那位身穿大紅嫁衣,國色天香的女子時,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面……

  王賢飛身下馬,朝玉虹橋上快步奔去,徐妙錦也終於拋開了一切,在萬眾矚目之下,朝王賢飛奔而來,兩人在橋上緊緊相擁,喜悅的淚水灑在波光粼粼的玄武湖上,泛起五彩的漣漪……

  小白菜立在徐妙錦身後的橋頭,看著兩人緊緊相擁而泣,也早就哭成了淚人。

  從此,永遠,在一起。

  要把,失去的光陰,全都補回來。

  也願,全天下的有情人,能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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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一篇——南洋的風

  當風平浪靜時,無垠無際的南洋,就像碧綠的翡翠一樣迷人。雲層如棉絮一般,掛在蔚藍的天空中,在海面上投下一片片微小的陰影。一大群海鳥從雲層中衝出,待辨明了方向,便歡快的朝海面俯衝而下。

  通常,這樣遠離海岸線兩三千里的地方,是看不到海鳥的,尤其是在這沒有凜冬的南洋,鳥兒更不會冒著力竭的危險飛臨大洋深處。但這些海鳥足有成百上千隻,而且飛的如此歡快輕盈,沒有任何疲倦。

  這時,一支龐大的艦隊,也從雲層的陰影中駛出。足足有兩百餘艘不同用途不同大小的遠洋海船,組成一個方圓十幾里的超級編隊,航行在這遠離大陸兩千多里的海洋深處。

  海鳥成群結隊跟著這支龐大的艦隊,一路從南京出發,經過泉州、廣州、交趾,又一路向西,已經快兩個月了。當它們落在那些海船上,會得到水手們熱情的招待。遠洋的水手把它們看成吉祥的象徵,據說有海鳥跟隨的船隊,不會遭遇海神的怒火。

  在艦隊中央,那艘長達百丈的旗艦上,一名身材高大,有著古銅色皮膚,沒有鬍鬚的中年人,將一把小米灑在甲板上,微笑看著那些飛來爭食的小精靈。直到此刻,他才徹底相信,自己過去幾個月的經歷,不是一場隨時會醒過來的美夢。

  一名白髮蒼蒼,同樣沒有鬍鬚的鷹面老者,站在中年人身後不遠處,目光不善的看著那些海鳥,似乎在盤算,要不要抓兩隻清燉或紅燒,安慰一下被海魚和乾糧徹底敗壞的胃口。

  「只是抓兩隻的話,不會觸怒海神吧。」不過江湖越老膽子越小,他面對喜怒莫測的大海,還是保持著幾分畏懼。

  「最好不要。」一個俊美如女子的年輕僧人,不知何時出現在老者身邊,搖頭笑道:「據說海鳥是媽祖娘娘的使者。」

  「哼。」老者聞言不悅道:「韋無缺,你甚麼時候成了善男信女?」

  「小僧已經皈依好幾年了,還請稱呼小僧法號如花。」那年輕僧人居然是在永樂朝翻雲覆雨的韋無缺,如今他白衣依舊,樣貌也沒有改變,但眉宇間的戾氣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祥和從容,他笑著看看那老者道:「倒是趙公公,如今還放不下嗎?」

  「哼哼……」這位趙公公,竟然是當年的東廠提督,永樂朝的第一大太監趙贏,當年趙王敗落,他便不知所蹤。朝廷一直追捕,卻始終沒有他的下落。趙贏聞言冷笑道:「當了這麼多年喪家之犬,咱家可沒你那麼灑脫。」

  「不灑脫又如何,」曾經的韋無缺,如今的如花和尚微微笑道:「如今德王殿下澤被海內,萬民稱頌,身邊高手如雲,能人輩出,哪怕武功蓋世如公公,還能報得了仇不成?」

  「哼!」趙贏被堵得一頓腳,但還是洩氣道:「咱家確實報不了仇,不然幹嘛搭鄭和的船,遠遁海外,去開一片天地!」

  「德王殿下實在是胸懷廣闊,小僧萬萬沒想到,他居然還會讓鄭公公帶領船隊出海。」如花和尚滿臉欽佩之色,要說這天下誰最服氣王賢,他絕對算一個。那是一次次鎩羽而歸換來的啊。

  「咱家更意外的是,鄭和居然答應了。」趙贏看一眼身前的中年人道:「咱家以為他這種一根筋的傢伙,會忠臣不事二主呢。」

  「鄭公公已經盡忠了。」韋無缺也看向那中年人道:「想必,也像貧僧一樣,徹底拜服在德王殿下面前了吧。」幾年前,韋無缺就率領明教向王賢自首,並在慶壽寺落髮為僧,還得王賢親賜法號如花,據說是取『如來拈花,迦葉微笑』之意。韋無缺對此十分驕傲,自此便徹底拋棄了過往種種,成了一心向佛的如花和尚。

  但他這和尚還是脫不了邪門,竟公然宣稱自己心中的佛祖乃是德王殿下,多年來一直致力於到處宣揚王賢的大恩大德,弄得王賢很不好意思。這次募集人手出海,便將他踢到船隊中,讓他擔任隨船的僧侶,得個眼不見為淨。

  「其實,他並沒有要求我臣服……」那中年人自然就是鄭和,聞言他拍了拍手上的米粒,望著煙波浩淼的大海,輕聲說道:「本來,我以為,自己會被囚禁終生,因為我根本沒打算,向他俯首稱臣。」

  「難不成,是他求著你出海不成?」趙贏難以置信的看著鄭和。

  「雖然這樣說有些過分,但實事確實如此。」鄭和歎了口氣,思緒回到了半年前。

  半年前,鄭和已經被關押了六個年頭了。

  他是在西苑的密道中,和永樂皇帝一起被迷煙熏暈的。等他醒來時,已經被五花大綁,關在了一處地牢中。除此之外倒也沒遭甚麼虐待。這一關就是半年,半年後,他又被裝進密不透風的囚車,本以為自己要被處決了,誰知囚車一走就是半個月,等他從囚車下來,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山東。

  然後,又是一段漫長的羈押,但這次條件要好很多,他被關在一座宅院中,還有幾個軍士伺候。他甚至可以通過那些軍士,瞭解外界的情形,才知道永樂皇帝已經被趙王所弒,太子殿下在山東起兵平亂,很快便攻下了京城。

  如今坐在龍椅上的乃是朱高熾,而非永樂皇帝指定的繼承人朱瞻基,至於永樂皇帝必殺的王賢,也榮升為世襲罔替的鎮國公,自己如今就被軟禁在他的地盤上。

  鄭和雖然對內裡的情由一無所知,但也能猜到,這一切王賢在搗鬼,至少先帝之死,他絕對逃不了干係。鄭和雖然很想為先帝報仇,可事到如今,徒之奈何?

  讓鄭和沒想到的是,這時王賢居然急流勇退回了山東,而且很快就和他見了面。

  會面的氣氛絲毫談不上和諧,若非王賢身邊有高手護衛,鄭和拼上命也會和他同歸於盡。王賢並沒有為自己的行為多做辯解。當然,以雙方今時今日地位之懸殊,對方也確實沒有辯解的必要。

  王賢毫不諱言,他那些大逆不道的舉動,終究瞞不過天下人,在朝中肯定要成為眾矢之的,不如回山東躲躲風頭。

  鄭和本以為,這不過是一次勝利者對階下囚的炫耀,只冷冷聽著他在那裡誇誇其談。直到王賢問了他一個問題——你還想出海嗎?

  饒是鄭和已心如死灰,還是一下就瞪起了眼睛。他怎麼能不想出海呢?那讓他魂牽夢縈的大海啊,那讓他熱血澎湃的遠航啊,是他的一生所愛。只有在波瀾壯闊的大海上,他才會忘記身體的殘缺,才會找回真正的自己,才會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但他眼裡的光芒一閃即逝,且不說自己情感上能不能接受,這個先帝仇人的邀請。單說朱高熾和他倚重的那班文臣,多年來就一直旗幟鮮明反對下西洋,認為這是空耗國帑民力的亡國之舉。如今,朱高熾已經當了皇上,那班文臣也把持了朝政,怎麼可能再讓他出海呢?

  「聽說,當今聖上的登基詔上,已經言明不再下西洋了。」鄭和穩下心神,冷冷說道。

  「事在人為嘛。」王賢卻語氣堅定道:「華夏的未來在海上,如果我們就此閉關鎖國,一定會落後挨打的。」

  「哦?」鄭和被王賢的論斷震驚了。哪怕是他這樣的航海家,依然沒法將航海的意義,提高到攸關國運的程度。

  王賢卻堅信自己的判斷,沉聲道:「國策並非一成不變,大明的艦隊終究會再次揚帆遠航,只要你願意,艦隊的總督就依然是你。」

  「等到真能出海那一天再說吧……」鄭和根本沒法一口回絕,只能模稜兩可說道。

  王賢似乎很滿意他的答覆,之後的日子裡,時不時便會過來,與鄭和長談,話題總是圍繞著航海展開。鄭和依然深恨著王賢,但並不拒絕對他講述,自己數次下西洋時的所見所聞,以及那些在航海中產生的匪夷所思的猜想。

  讓鄭和震驚不已的是,王賢居然有豐富的航海知識,天文地理方面更是遠勝自己。比如,王賢告訴他,正如他所猜測的,大地是個球形。所以船離岸後,先是船身逐漸消失在波浪中,只剩下桅帆,繼而桅帆漸漸消失。

  雖然王賢的說法可以解釋他長久以來的疑惑,但鄭和還是難以相信,人類所生存的大地,居然會是一個雞蛋樣的星球。王賢也不多作解釋,只是微笑說道:「做一次環球遠航吧,如果你一直向西航行,最終又回到起點,就是最好的證明了!」

  鄭和又一次被王賢挑動的熱血沸騰。

  這種情況已經不知多少次了。比如王賢說,自己到過的紅海,並非海洋的盡頭,沿著非洲大陸一直南下到非洲大陸的盡頭,然後一路北上,就會到達傳說中的歐羅巴。若是從中國往東航行,就會抵達面積遠超大明疆土的一片大陸……

  每次和王賢聊完,鄭和就抑制不住想要立即出海的衝動,這衝動是那樣持久而猛烈,漸漸的連那刻骨的仇恨,都被它沖刷的越來越模糊……

  鄭和不知多少次捫心自問,如果王賢真能重新發動遠航,自己會不會答應出海?每次的答案都是一樣的……會。

  但讓鄭和失望的是,突然有一天,王賢回京了,這一去就是四年,後來傳來的消息更是讓他沮喪不已。王賢居然和朝廷開戰了,而且把朝廷打的一敗塗地。雖然他後來抬出了建文帝,但是司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

  半年前,鄭和終於被錦衣衛送到了天津,在大沽口他看到了一支比自己原先的艦隊,還要龐大一倍的遠航船隊。已經成為德王的王賢,邀請他一起參觀這支艦隊,然後就在這片甲板上,對他笑道:「孤答應你的事已經做到,到了你來回答孤的時候了。」

  鄭和目光無比複雜的看著王賢,心中激烈的天人交戰著。

  王賢扶著欄杆靜靜凝望著海面,好一會兒輕聲說道:「我聽到南洋的風在呼喚,呼喚著大明的艦隊……」說著王賢轉過頭,看著鄭和道:「呼喚著世界上最偉大的航海家。」

  鄭和的呼吸明顯急速起來,如果對方不是犯上作亂的奸賊該多好,那將是他最好的主上和知己。

  士為知己者死,可是忠臣不事二主啊!

  「我希望你能再次出航。」王賢並不惱火,只是柔聲說道:「你知道,這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大明,為了整個華夏。未來五百年,大明能不能繼續領先,就看能不能征服遙遠的海洋了。」

  說完之後,王賢便離去了,臨走前留下了艦隊的都督帥印,又吩咐左右,如果鄭和不答應,就還他自由。

  甲板上只剩下鄭和一人,他憑欄遠眺著一望無際的海面,隨著波濤的蕩漾,一顆心漸漸熱血澎湃起來,眼淚不知不覺盈滿了眼眶……

  。

  南洋的風突然刮起,吹的風帆獵獵作響,鄭和回過神來,目光終於不再迷離,對他的部下高聲喝道:「全速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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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9 01:00:20

求諸位施主饒命。

  呃,貌似大家對這個結尾反應很大啊,實在超出俺的預計了。

  說俺爛尾,急著開新書的,俺要冤枉死了,俺這次的新書是要慎之又慎的,根本不敢著急,十二月能開就不錯了。

  這個事兒是這樣的,其實,這個結局,並非我一開始計劃中的。三年前的大綱,是王賢和朱高熾君臣始終,然後小黑對王賢下手,被王賢反手制住,然後王賢去安南當他的鎮南王。

  但這三年裡,我改變了很多,也經歷了很多事情,越來越無法接受這個結局,大概寫到草原的時候,大家應該可以看到我的各種糾結,最後我實在忍不住改了結局,管他娘的了,他媽娘的。憑甚麼給你朱家當狗,老子就讓王賢當一把皇帝!

  這下樂子可大了,大家應該都知道,作品修改結局是大忌,會引起很多連鎖反應,總之寫到最後,我感覺之前那種雲淡風輕的心境蕩然無存,就是滿心的邪火想要發洩出來。

  事實上,後十萬字王賢兵變這一段,是我後加上去的。只用了一個禮拜,天天十幾個小時的寫作時間,最後一天直接通宵達旦,根本停不下來,一口氣寫到了結局。然後整個人筋疲力盡,徹底鬆了口氣。

  實話實說吧,我感覺結尾就得這樣,不能細寫,因為王賢怎麼說都是造反啊,洪熙怎麼說也是仁君啊,這要是細寫的話,怎麼可能讓他這麼輕鬆的當上皇帝?書裡的人物已經死的散的差不多了,他要跟多少新出來的人物鬥爭啊?我不想展開寫,因為這跟我全書的基調不一致,會越寫越彆扭。

  但無論如何,大家是大爺,我是伺候大爺的丫鬟,各位大爺想看甚麼番外?我再給大家寫一些免費的番外,算是給大爺們賠不是了,成不?

  再不成,那就只能給大爺們侍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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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9 01:00:20

後記

  呼,總算寫完了。王賢的故事講了很久很久,終於算是比較圓滿地畫上了句號。

  2013年6月17日到今年,終於可以長舒一口氣了。從沒想過,一本書會寫三年三個月之久。但這實在不值得誇耀,反而是一件讓人頗為難堪的事情。

  這三年裡,發生了太多的人和事,彷彿之前三十年都沒經歷過那麼多。喜怒哀愁、得失成敗、悲歡離合,一天就像一年,一千天就像一千年那麼久……

  欲說還休、欲說還休,真是天涼好個秋。

  不過,這篇後記的主旨,其實是想萬分誠摯地向書友們道個歉,感謝大家這麼長時間的容忍,容忍我那些斷更、少更的日子,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以後不會這樣了。

  是的,以後不會這樣了。往後的一千一萬個日子,我會把最大的精力都奉獻給大家,不能說寫出最好的作品,但一定盡我所能,寫好寫多,讓大家開心。

  新書的話,已經準備了一段時間,大概要下個月和大家見面了。這次的準備時間是從沒有過的長,準備工作也是從沒有過的仔細用心,總之是盡我所能,想要寫一本好書出來給大家看。

  至於新書寫甚麼?我已經想的很明白了,到了這個歲數,其實創作的黃金期可能只剩十來年,我得珍惜每一天,不能再重複自己。我得寫一些一直想寫的東西,我得讓將來回頭看看自己的作品,感到自豪而不是慚愧,也得讓讀者覺得,沒有浪費時間和金錢……

  就這樣吧,下月見,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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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9 01:00:20

最終章 盛世曙光

的宗室王爺,也一股腦捎回京城,為禍地方近六十年的宗藩皇親,終于被一掃而光,天下官民無不額手相慶。大軍所到之處,鄉紳百姓居然夾道歡迎,可見這些寄生蟲有多不得人心!

王賢此舉可謂一舉四得,一是收買了天下人心,二是消除了宗藩的隱患,三是節省了一半的國庫開支,四是為他的下一步掃平了障礙……

正統元年臘月,朱允炆從廟里出來,下旨給王賢加九錫。這下就是傻子也明白,皇帝要把皇位禪讓給德王了……

不少人開始上表勸進,王賢卻不為所動,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恢復生產、鼓勵工商、解除海禁、廢除編戶等一系列方針的推行上。

這些方針都是王賢針對十幾年里切身體會到的弊端,深思熟慮推出的舉措,可謂對癥下藥。三年之后,天下大治、五谷豐登,交趾平定、四海來朝……

而這時,生命已經走到盡頭的朱允炆,再次提出要將皇位禪讓給王賢。

這一次,跟三年前的情況大不一樣了,王賢已經徹底征服了天下人心,官民百姓早就只知有德王,而不知有皇上。

而且朱允炆唯一的兒子朱文圭,已經被朱棣父子關成了不辨牛馬的白癡,也沒有子嗣,所以皇位禪讓給王賢,已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天下文武一同上書勸進,成千上萬的耋老士紳到京城跪求德王殿下順從民意,王賢終于勉為其難,同意接受禪讓,定年號為‘鼎元’,但不改國號,依然是大明天下。

隨后便是登基大典,冊封后妃。

王賢一共冊封了一后三妃。林清兒為皇后,寶音琪琪格為皇貴妃,靈霄為賢妃。但熱愛八卦的人們,卻津津樂道于,那位被封為貴妃的徐氏徐娘娘,到底是不是徐妙錦……

登基后,王賢自稱,在位六十二年勵精圖辟,政治清明、國泰民安,自由寬松、文化昌明,工商鼎盛、國富民強,開疆拓土、萬邦來朝、史稱鼎元盛世。

全書完




邊看邊貼...終於把它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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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9 01:00:20

第一二八九章 無題

誰都知道,此役勝負的關鍵其實在兩點,一個是奪取通州城,另一個便是,柳升帶著十二萬軍隊,在居庸關外,為他們拖住了朝廷最精銳的二十萬大軍,這才有了他們的勝利。

王賢看著眾將,又輕聲問道:“算起來,五天前,他們的糧草應該便已耗盡。你們打算犧牲他們嗎?”

眾將全都低下頭來,就算他們不顧柳升那邊的死活。只要那二十多萬精銳邊軍一解放出來,便可立即進關,再加上陸續趕來的各地勤王軍隊,失敗的一定還是自己……

其實除了吳為、莫問等寥寥數人,能夠明白王賢的苦心。其余眾將都是似懂非懂,但既然主帥做出這樣的決定,他們也只有無條件接受了。

事不宜遲,王賢當天便讓吳為和楊溥一同返回京城,向洪熙皇帝提出了罷兵的條件。一是立即撤走宣大的軍隊,將宣府交給王賢暫管。二是封王賢為鎮南王,將秦嶺以南,兩廣、安南之地作為他的封國。封國內一切事務,朝廷不得干涉。三是山東維持現狀,官員依然由王賢委派。四是河套維持現狀,所有對河套的不利舉動,都視為撕毀合約。五是所有愿意跟隨王賢的官員,朝廷不得阻攔。

王賢本以為,必定會有一番拉鋸,除了立即撤走宣大軍隊沒商量之外,他并不打算強求朝廷立即答應下來。然而,次日下午,皇帝便讓楊溥和吳為返回通州,告訴王賢——只要他答應一件事,朝廷就可以同意他的全部條件。

而且楊溥告訴王賢,為了表示朝廷的誠意,皇帝已經下旨撤走了宣大的軍隊,廢除朱瞻基太子之位,并將他的妹妹、妹夫放了回來。

至于皇帝的那個條件,根本容不得王賢不答應,因為皇帝只要求他發誓世代忠于朝廷,永遠不得背叛。

要是不同意,不就擺明了想要造反嗎?

在派人確認了宣大軍隊已經撤走,柳升等人安全后,王賢痛快的答應了簽約。楊溥回京城復命后,又帶回了皇帝的旨意。朱高熾說,為了讓盟約更有約束力,應立碑將盟約刻上,讓后世子孫,永遠不得違背。并將親自為王賢舉行冊封鎮南王的典禮。

眾將擔心王賢的安全,不同意讓他進京。楊溥卻告訴王賢,皇上說為了讓你放心,在通州城外舉行大典也可以。

這下誰也沒有反對的理由了,雙方便約定五日后,在通州城外舉行冊封儀式,屆時皇帝將御駕親臨……

京城,得知王賢同意和談,上直朝臣,下至百姓,全都長長松了口氣。

皇宮里,張皇后、朱瞻埈和黃淮等一干大臣,卻全都跪在龍床前,哭求皇帝不要犯險出城。

“您的身子骨都這樣了,禁不起任何折騰啊!”

“是啊皇上,沒必要非得御駕親臨,讓鄭王殿下替您去冊封完全沒問題啊!”

“是啊父皇,就讓兒臣去吧……”朱瞻基被擒被廢,鄭王朱瞻埈便成了皇位第一繼承人,自覺也該承擔起責任來。

“他不行,朕必須親自見王賢一面,才能了了所有的恩怨。”皇帝卻主意已定,讓眾人退下,只留下鄭王道:“朕命不久矣,如果哪天我死了,你就繼位吧。”

“兒臣才淺德薄,不堪大任。還請父皇為江山計,從弟弟們里另選賢能,擔此重任吧!”朱瞻埈聞言哭泣道,要是往常,皇帝說要把位傳給他,他非得樂得手舞足蹈,但眼下這副爛攤子,卻真讓他望而卻步。

“你確實不成器,但總比你幾個弟弟要強……”朱高熾卻不容他推辭,緩緩道:“將來多多倚靠宗室,總要把朱家天下保住。”

朱瞻埈見推辭不得,只好伏地痛哭……

轉眼便是會盟當日,皇帝在五千羽林軍的護衛下,駕臨了通州。

王賢親率文武,出城十里迎接,雙方的將士劍拔弩張,全都緊張到了極點。然而,當老太監張誠扶著病弱的皇帝,出現楸王賢面前時,場面卻一下子緩和下來。

君臣二人相對而視,皆都難掩心潮澎湃……畢竟他們曾經是那樣的同心同德,一同經歷了那么多的艱難險阻,怎么可能沒有感情?

“皇上!”王賢作勢要拜,朱高熾哪能讓他下跪,趕緊讓人扶住他,眼含熱淚道:“朕對不住你啊!仲德……”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王賢也神情哀傷道:“微臣也有錯處,但當初抗旨不遵,只是不想前功盡棄,萬萬沒有背叛皇上的意思!”

“朕知道,朕知道,是朕受了身邊人的蠱惑,才會自斷股肱,自作自受啊……”朱高熾拉著王賢的手,打量著依然英姿勃發的王賢,嘆氣道:“朕知道,怎么封你都無法打消你心頭的疑慮,所以朕親自來了。”

“微臣相信皇上,也會信守承諾。”王賢一字一句的說道。

說完了該說的話,兩人便攜手登上高臺,冊封儀式正式開始,告祭完天地之后,皇上又親自將冊封王賢的金冊、金寶交到他的手里。然后皇帝和鎮南王一同立碑為誓,向天賭咒永不背約,生生世世永為君臣。

儀式結束,皇帝已經十分疲憊了,卻仍強打著精神,對王賢說道:“朕的身體你也知道,你啟程之國那天,朕不能再相送了。”

張誠便端過來一個龍紋銀托盤,上面有一個銀制酒壺,兩個金杯。

看著那銀壺金杯,王賢的瞳孔縮了一下,便聽皇帝微笑道:“就在這里給你餞行吧。”

說著皇帝吃力的抬手,握住酒壺,想要往杯中斟酒,但竟然連這么簡單的動作都完不成,壺里的酒灑在了托盤上。見托盤銀亮、酒液剔透,王賢身后提心吊膽的衛士,終于松了口氣。

王賢趕緊接過酒壺,替皇帝往兩個杯中斟酒。

朱高熾苦笑道:“哎,廢人一個了。”

“皇上春秋正盛,安心調養些時日,便會痊愈的。”王賢說韠,端起一個酒杯,奉到皇帝手中。

皇帝欣慰的接過,王賢也舉起了酒杯。

皇帝舉杯向王賢示意,與他虛敬了一下,將手一抬,自己先飲去了杯中酒。然后將杯底亮給王賢,含笑看著他。

王賢深吸一口氣,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見王賢飲了酒,皇帝放聲大笑起來,笑聲卻并不暢快,反而帶著絲絲的悲涼和痛苦。

王賢眉頭微皺,卻見皇帝臉色一變,竟低頭猛然咳了起來!

“皇上,保重龍體……”王賢正要勸說,卻見皇帝抬起頭,正一臉怨毒的盯著自己,嘴角還掛著一絲黑血。

只見皇帝顫抖著伸出手,戟指著王賢,用盡了全身力氣,嘶吼道:“你,大膽王賢,竟敢在酒中下毒,謀害君父,天下人……人人可誅之!”

話音剛落,皇帝口中便噴出一蓬鮮血,直接濺在了王賢新穿的王袍上,直挺挺摔倒在張誠懷中,口鼻不斷涌出鮮血,卻仍不肯閉上雙眼,死死的瞪著王賢。

“來人,快來人啊,王賢把皇上毒死了!”張誠驚恐的尖叫聲中,場內登時一片大亂。雙方衛兵全都撲了上來。

大內侍衛叢中,突然沖出一道虛影,持劍閃電般朝王賢刺了過去!這是絕頂高手才能達到的身手!

只聽一聲冷哼,王賢身邊一人拔劍迎了上去,竟硬生生擋住了那刺客!

“閑云!”

“胡灐!”

“王爺,咱們中計了!”見閑云道長擋住了胡灐,幾名護衛趕忙護著王賢撤:“我們趕緊離開!”

王賢正待開口,突然血氣上涌,哇的一聲,竟也吐出一口鮮血,直挺挺的昏了過去。

看到這一幕,洪熙皇帝才閉上了眼睛……

侍衛們趕忙把王賢背出了高臺。二黑等人本在場外警戒,聽到里頭大亂,趕緊率軍沖殺進來。恰好看到王賢吐血倒地的一幕,所有將士登時就瘋了!把那些跟著皇帝而來的王公大臣盡數屠戮,又將那些羽林軍包圍起來,一個不留,全都殺掉!

高臺上,胡灐見事不好,想要逃走,卻被閑云一劍刺中肋部,登時提不起氣來,猝然摔倒在地。

閑云挑斷了胡灐的手筋腳筋,便任由將士將其捆了起來。

胡灐難以置信的死死盯著閑云,之前纏斗時,閑云分明還不是他的對手,但那最后一劍,卻將他絕頂高手的身手,展露的淋漓盡致!

“兵不厭詐。”閑云冷冷丟下一句,便縱身而去……

得知皇帝遇害,京城群臣正亂作一團,卻見朱瞻埈在張太后的陪伴下,出現在金殿之上。

張太后親自宣讀了大行皇帝的圣旨,原來皇帝在出京前已經立朱瞻埈為太子,并將皇位禪讓于他。

朱瞻埈失聲痛哭道:“父皇早料到賊子可能會下毒手,為了蒼生社稷,卻義無反顧出城與他見面。賊子果然喪心病狂,鴆殺君父于當眾!朕對天發誓,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想起先帝的諸般好處,群臣也抱頭痛哭起來,紛紛含淚表示要與王賢勢不兩立,一定要為先帝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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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9 01:00:20

第一二八八章 求和

各地藩王的軍隊,以及……困死柳生他們之后,解放出來的二十多萬精銳邊軍。憑我們的五六萬人馬,你覺得能攻的下來嗎?”莫問替王賢解釋道。

“不是還有虎尊炮嗎?”二黑不服氣的反駁道。

所謂虎尊炮,便是昨日那橫掃官軍騎兵的小炮。乃是王賢根據目前的火炮水平,結合后世戚繼光的虎蹲炮,命錦衣衛六處秘密研制而來。炮重只有不到五十斤,炮身不過三尺長,一輛馬車可以運送四門,士卒也能單兵攜帶,關鍵時刻,甚至可以扛起來就走。完全克服了現在大炮笨重不能移動的缺點。特別適合隨大軍機動野戰。

而且炮膛里裝填的是一百枚五錢重的小鉛子,上頭用一個重三十兩的大鉛彈壓住,發射時殺傷范圍極大,殺傷力也十分可觀,幾門這樣的虎尊炮,就可以有效的進行戰場阻斷。數量更多一些,甚至連騎兵的密集沖擊都能擋住。

這種炮研制出來后,便作為最高機密,在青州山區中秘密生產,除了負責的龍五爺,就連二黑這樣的高層,都是昨天才第一次見識它的威力。

昨日那恐怖的千炮齊鳴,讓二黑和很多人都生出了無敵于天下的錯覺。

“那是專門用來野戰殺敵的,在攻城戰中派不上什么用場。”王賢搖頭道。

“哎……”二黑惋惜的嘆了口氣,又問道:“那為什么說不能打?”

“京城不是別處,沒有十足的理由,攻打京城會失去人心的。”莫問解釋道:“我們的旗號是‘誅奸臣、清君側’,如今朱瞻基楊榮已經被俘,如果楊榮沒有騙我們,皇帝應該很快就會把楊士奇交出來,咱們再繼續下去,只會人心盡失。沒有人心,哪有什么將來可言……”

“那打不得又是什么?”二黑悶聲問道。

莫問只說了三個字。“居庸關。”

二黑便啞口無言了……

翌日,朝廷的議和使節果然到了。

來的竟然是楊溥。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跋山涉水繞道平型關,歷經月余好容易返回了京城,就接到了這樣的任務,讓他怎能不生出恍若隔世之感。

見到王賢時,楊溥還如在夢里,機械的向他傳達了皇帝的意思,表示只要王賢同意議和,什么條件都可以答應他,然后讓人將楊士奇的首級呈上。

王賢看著匣子里的首級,沉默良久道:“我同意議和。”

楊溥松了口氣,滿屋子的將領卻大驚失色。好容易等楊溥退下,眾將便再也忍不住,大聲嚷嚷起來:“公爺,你怎么能答應皇帝呢?!”“是啊公爺,咱們一鼓作氣,攻下北京城,天下都是公爺的,還議個什么和?!”

王賢靜靜的等待眾將發泄完了,只問了他們一個問題:“你們知道居庸關外,我們的軍隊已經斷糧多少天了嗎?”

所有人如昨日的莫問一樣,登時啞口無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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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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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八七章 橫掃千軍

看到這一幕的官軍同時頭皮發麻,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的火炮,密密麻麻布滿了整個山丘,差不多有上千門那么多!

沖在前頭的騎兵們看的更清楚,那些火炮的式樣,是他們從未見過的短小精悍!

與官軍只能用來守城、攻城的巨大火炮不同,這些小炮首尾不過三尺,周身數道鐵箍,炮頭由兩只鐵爪架起,炮尾還有鐵絆,炮身牢牢的抓在地上,看起來就像是一頭頭擇人而噬的猛虎,威風凜凜!

每門小炮周圍都有三名炮手,分工熟練地填充炮彈,插上引線,點燃了火把,幾個呼吸便完成了射擊準備!顯然不知操練過多少次!

剎那間,所有官軍都升起不祥的預感,朱瞻基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他感覺自己似乎犯了致命的錯誤——王賢的中軍根本不是軟柿子,而是要人命的殺手锏!

“殿下放心,大炮打騎兵,沒有什么太大的作用!”勛貴們趕忙安慰朱瞻基,也是在自我安慰道:“看著雖然嚇人,但殺傷不了幾個人!”

哪還用他們說,朱瞻基焉能不知實心的炮彈對成分散隊形的騎兵,造成不了多大的殺傷!可王賢既然敢這樣安排,就一定有他的原因!

但這時候,說什么都晚了,官軍的騎兵已經沖到了距離敵軍一里之內,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沖!

“放!”龍五爺須發皆張,用盡全身力氣暴喝一聲。

炮手們便齊刷刷點燃了大炮的引信,引信呲著火花急速的燃燒,轟隆隆的炮聲震天響起!

萬炮齊發的威勢實在太過恐怖,就連王賢軍的將士也被震得雙耳轟鳴,什么都聽不見。戰馬也被驚得上躥下跳,險些失去控制!

但所有人都顧不上自己的耳朵,目瞪口呆的看著直面火炮的那些官軍騎兵……

只見沖入大炮射程之內的一萬多騎兵,已經只剩一半之數……

所有人都無法忘記眼前的場面,地上密密麻麻躺滿了士兵和戰馬,負傷的戰馬和士兵慘叫的在地上掙扎,全身都是鮮血淋漓的彈孔,看的人亡魂皆冒!

幸存的五千人馬,也是個個帶傷!雖然驚恐萬分,但他們已是有進無退,更不敢停在原地,只能死命抽打著戰馬,想要沖過這片死亡區域,殺到山丘之下!那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此時此刻,唯一沒有震驚的一群人,就是山丘上的炮手,他們爭分奪秒的清理炮膛,重新填充彈藥,給大炮插上新的引線。

但官軍騎兵的速度實在太快,已經沖到山下一百丈距離,而裝填尚未完成!

“沖啊!”張軏也血紅著眼睛,催動后續的騎兵繼續壓上,絕不能讓官軍的火炮再逞威了!

張軏的喊聲未落,那令人恐懼無比的炮聲再次隆隆響起,王賢軍的火炮居然再次齊射開來!

那在第一次炮擊中幸存的五千騎兵,便被抹殺在戰場上!

他們死不瞑目,因為明明看到敵軍的炮手還沒有完成射擊準備!

遠處的朱瞻基心里卻明明白白,第一次開炮的時候,王賢的千門大炮肯定只有一半發射,另一半則間隔了十幾息才發射。

這是明軍再熟悉不過的分段射擊之法,只是被王賢用在了炮兵上!

他也看的清清楚楚,那些大炮炮膛中,發射的根本不是實心炮彈,而是成百上千的散彈!

“沖啊!不要停!”張軏已經瘋了,他拼命催動戰馬,向著敵軍直接發起了沖鋒!他好容易才從太子那里,爭到了這個率領騎兵進攻,將王賢踐踏成泥的機會!怎么能就這樣輕易敗下陣來?!

在張軏率領下,官軍騎兵向著王賢軍發起了更加瘋狂的沖擊!

與那些雜牌軍隊不同,他們是驕傲無比的上直衛!歸皇帝直接指揮的皇家禁衛軍!

太子就在他們身后,京城他們就在他們身后,浸入骨血的使命感,絕不容許他們向敵人低頭!

他們又向前沖了三十丈,王賢軍的大炮第三次轟鳴,又是數千騎兵消失了……

但騎兵們已經不顧一切了,他們眼中只有不斷逼近的敵軍!最前頭的千余名騎兵,在張軏率領下,終于沖到了王賢軍的三十丈內,眼看就可以殺入敵軍陣中,為死去的袍澤報仇雪恨了!

然而,此時,密集而清脆的槍聲響起來!王賢布置在山坡下的一萬步軍,向沖到近前的騎兵展開了射擊!

一萬步軍全都手持火槍,倚著山坡排成六列,同樣是一半裝填、一半射擊,威力雖然遠遜炮兵,但勝在精準!

千余名騎兵紛紛慘叫著中彈落馬,轉眼只剩寥寥數騎,張軏人馬都身中數彈,滿身是血,依然狂呼著向前沖鋒。

又是一陣槍響,王賢軍的射手補中了殘存的敵兵,陣前再無一人。張軏沖到距離王賢軍射手只有一丈距離,戰馬終于支撐不住,轟然倒地,將他狠狠的甩在地上!

張軏口鼻噴血,用盡最后的力氣抬頭看一眼山坡上的那個人,終于氣絕而亡……

張軏陣亡的同時,后續的騎兵依然在沖鋒,然而任他們如何拼命,都沖不破這槍與炮交織而成的生命禁區。區區百丈距離,戰馬沖鋒不過幾個呼吸,所有沖到這里的騎兵,卻全都被無情的抹殺!

這一切說起來很長,其實不過短短百息時間,半數官軍騎兵便陣亡在王賢軍陣前。半里見方的戰場上,層層疊疊堆滿了人馬尸首,流淌的鮮血已經形成了一條條小河溝……

剩余的官兵騎兵終于停了下來,他們的勇氣終于在恐怖的槍炮轟鳴聲中蕩然無存了。這根本不是他們所了解的戰爭,這就是單方面的屠殺!

就算他們還有勇氣沖鋒,那堆積如山的尸首,也足以讓戰馬寸步難行,成為敵軍的活靶子!

王賢立即命人吹響了號角,兩翼的山東騎兵,愣了一下,才從無邊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那是他們進攻的命令啊!

鄧小賢和楊榮趕緊收起紛雜的情緒,催動部下向官軍騎兵包抄過去!

官軍騎兵已經魂飛膽喪,勉強舉起兵刃抵抗,但攻擊軟綿無力,完全不是山東騎兵的對手!

甫一交手,幾乎是一觸即潰。紛紛調轉馬頭,瘋狂的向后逃竄……

這一逃不要緊,立即引起了連鎖反應,同樣被嚇傻了的官軍步兵也跟著調頭就跑。

看到潰兵鋪天蓋地而來,后陣的步兵也跟著逃跑。就連朱瞻基的中軍,也敗軍的沖擊下,不得不狼狽撤退。被侍衛扶到馬上的太子殿下,卻死活不肯調轉馬頭,他根本無法相信,完全無法接受,自己就這樣敗下陣來……

實在太快了,快的他根本來不及反應,甚至連一道應變的命令都沒有發出,就這樣兵敗如山倒了!

“殿下快走吧,不然來不及了!”陳蕪拉著朱瞻基的馬韁,焦急萬分的催促道。

因為過于強調步騎協同,朱瞻基的中軍也跟著過于靠前,距離王賢軍不過三里。眼看著王賢的兩萬騎兵,已經尾隨著潰兵,就要殺到他的中軍面前了!

“我不走!”朱瞻基怎能接受這樣的失敗,狀若瘋虎的嘶吼道:“那些該死的步兵為什么逃跑?他們明明可以擋住王賢的騎兵!”

朱瞻基說的一點沒錯,如果官軍步兵保持勇氣,至少擋住王賢的兩萬騎兵不在話下,那可是足足十二萬人啊!

但是,戰爭從來不是簡單的算術題,而是極其復雜的方程式,其中心理因素又是最大的變量!一旦心理崩潰,多少兵馬全都等于零!

王賢隆隆的槍炮,徹底擊潰了官軍的心理。除了潰逃,他們已經做不了任何事情,而潰逃一旦開始,就會像現在這樣,迅速蔓延全軍,誰也阻止不了!

“這仗沒戲了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陳蕪使勁扯了一把朱瞻基,想把魔怔了的太子殿下拉回現實。

朱瞻基這才失魂落魄的回過頭來,兩人卻悚然發現,就這一耽擱,王賢軍的騎兵已經像兩柄尖錐,深深插入了己方陣中!

守衛中軍的騎兵毫無戰意,紛紛策馬逃跑,留下數千沒有跑掉的步兵,簇擁在太子殿下和一群侍衛身邊,讓他們騎著馬都跑不出去……

王賢的騎兵毫無阻礙,便穿透了朱瞻基的中軍,然后完成了包抄……

顯然,朱瞻基才是他們的第一目標!

眼見被敵軍包圍,官軍步兵自然拼命突圍,但王賢的騎兵越聚越多,揮舞著馬刀瘋狂的砍殺著包圍圈中的步兵。

包圍圈越縮越緊,官軍步兵越來越少。最終,只剩下朱瞻基、陳蕪和幾十名侍衛,被王賢的騎兵里外三層圍在圈中。

一眾侍衛不甘就這樣放棄,還想殺出一條血路,護著太子殿下逃走!然而他們武功再高,也無法與陣勢森嚴的騎兵相抗,很快也被斬殺待盡。

朱瞻基絕望的看著四周的王賢騎兵,拔出劍來便要自刎!卻被一道寒光打飛了寶劍……

他苦笑一聲,看著那些騎兵分開一條通道。

王賢出現在朱瞻基的面前。

閑云跟在王賢的身后,那道寒光顯然是他的杰作。

朱瞻基眼里卻只有王賢,他垂下兩手,定定看著自己昔日最好的朋友,如今成了將自己徹底擊敗的敵人,一時竟無言以對。

王賢也定定看著朱瞻基,同樣也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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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八六章 男子漢就要剛正面

翌日清晨,華北平原的薄霧剛剛散去,通州城西數里外的官軍大營便已是一片喧鬧,將士們吃過一餐豐盛的早飯,紛紛披掛列隊出了營門,向西面的戰場開拔。

騎兵們早已先一步離營,在行軍必經的道路上警戒。雖然情報顯示,王賢的大軍始終沒有離開那面山坡,甚至連斥候都懶得派出去,他們卻始終不敢掉以輕心,唯恐詭計多端的王賢再使出什么花招,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事實上,昨天一整夜,他們的太子殿下都沒合眼。一是大戰在即,難以入眠;二是唯恐王賢會來偷營。雖然王賢好像要在那山坡上定居一樣,但他越是反常,朱瞻基就越是擔心,提心吊膽了一晚上,結果就是頂著一對黑眼圈,出現在了眾將面前。

眾勛貴將領倒也沒有笑話殿下的,因為他們也強不到哪去,不過也正常,這種時候還能呼呼大睡的,心得大到什么程度?

聽眾將匯報完了各自軍隊的準備情況,以及敵軍的狀況,朱瞻基點點頭,振奮起精神道:“既然王賢一意等死,我們就去成全他吧!”

說完,他便上了先帝留給他的那匹神駿的黃驃馬,率領眾將出營而去……

通州城上,天一亮守軍便發現官軍大營空了大半。從城頭上遠遠望去,只見無數的官軍浩浩蕩蕩向西而去,守軍將士登時歡呼起來:“官軍撤兵了!”

聞訊趕來的將領們卻神情凝重,告訴將士們,這是因為公爺率領軍隊到了通州,那些官軍是去與公爺決戰的。

將士們一聽不干了,急不可耐的嚷嚷起來:“怎么能少了咱們,將軍快快下令出城吧!”他們都是下了馬的騎兵,這些日子不得不干些步兵的差事,早就憋的滿嘴起泡了。恨不得立刻上馬出城,去跟自己的主帥匯合。

將領們也望向他們的主將,他們何嘗不是同樣的想法。

莫問卻神情凝重的搖搖頭,指了指

軍大營,沒有說話。

將士們順著莫問所指,便見那大營中開出了約么兩三萬步兵,朝著與官軍主力相反的方向——通州城而來。

“就憑這點人想攔住我們?還不夠塞牙縫的!”一眾驕兵悍將紛紛不屑道。

但下一刻,所有人都如莫問一般沉默了,因為他們分明看到,那些步兵是押送著近萬囚犯而來。

那些囚犯衣衫破爛,似乎受盡了折磨,被人用鎖鏈連成一串,在一些頭戴圓帽、身穿褐衫的東廠番子驅趕下,踉踉蹌蹌向城頭而來。

守軍將士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們想到一種可能。片刻之后,不祥的預感得到了驗證,將士們分明看清那些所謂的囚犯,果然就是他們的父母親朋!

城頭一片死寂,將士們緊緊咬著牙關,雙手死死抓著冰冷的城墻,指甲被掀起來都毫無察覺……

此時誰還不明白,那些喪盡天良的家伙,是在用他們的家人來威脅他們!

“將軍!”將士們流著淚請求莫問道:“讓我們出城去救人吧!”

莫問卻搖搖頭,嘆氣道:“三萬人雖然不多,卻足以在我們出城的同時,就把人質全部殺光……”

“將軍!不管了!”將士們哭著喊道:“反正他們落在那些人手里也活不成了,能救就救,救不了咱們就殺敵!把那些畜生都殺光,給老子娘報仇!”

“不行。”莫問搖頭道:“他們同樣也怕激怒我們,不敢對人質動手。我們出城,只會害了自己的家人……”

“那怎么辦?難道就這么被堵在城里?!”將士們萬分憋屈,捶胸頓足道。

“等。”莫問鎮定的說道:“只要公爺那邊能大獲全勝,誰還敢動人質分毫?”

“公爺那邊……”將士們紅著雙眼望向西邊,一下子燃起了希望。許是關心則亂,他們居然頭一次擔心起自己的主帥來。“敵軍不下二十萬,公爺才五萬人馬,而且是面對面的交鋒

這些久經沙場的老兵,再清楚不過,這樣毫無花俏的正面決戰,很難有巧取的空間,只能靠實力硬碰硬!那二十萬官軍可不是地方的雜牌,而是十五萬精銳禁軍,和五萬遼東虎狼之師啊!

說起來,王賢此刻所率的五萬兵馬,才有嚴重的地方雜牌之嫌……

“十年前我就明白一個道理。”莫問看著他們:“讓我在關鍵時刻,從來不會舉棋不定。你們知道是什么嗎?”

“不知道……”將士們愣了一下。

便聽他們的主將淡淡說道:“那就是永遠不要懷疑公爺。”說著他微笑道:“相信我,公爺一定會給你們驚喜的。”。

永通河畔的山丘上,王賢的大軍已經在此駐扎一天一夜,紋絲未動了。

其實昨夜,鄧小賢等將領確實建議過王賢,是否可以趁夜色偷營,卻被王賢斷然拒絕。而王賢拒絕的理由,讓將領們到現在還震撼不已。

王賢告訴他們:“我不要一場偷來的勝利。”

天亮時,看到官軍陸續開抵戰場,鄧小賢等人再次請戰,想趁官軍立足未穩,挫一挫他們的銳氣。

王賢卻又說:“這一戰,我要讓他們心服口服,再也沒人敢與我們敵對。”

于是,出擊的請求再次被駁回,將領們無可奈何的退到一邊,眼睜睜看著十幾萬敵軍步兵陸續開到數里之外,然后有條不紊的列陣。

足足用了一個時辰,官軍擺出一個正面寬達八里的巨陣,從山坡上一眼望去,廣袤的平原上黑壓壓地遍布官軍,人喧馬嘶,長矛如林!

此時已是旭日高升,冬日的陽光照耀在官軍的盔甲和兵器之上,反射出粼粼的寒光,就像一片蕩漾的海水,令人心驚膽寒!

王賢這才懶洋洋站起來,對身旁眾將道:“別杵著了,各就各位吧。”

眾將悶頭悶腦的應一聲,便回到各自軍中。雖然對王賢心十足,但主帥如此托大,實在讓人無法淡定……

山東軍的將士也是同樣,看到鋪天蓋日的官軍列陣完畢,浩浩蕩蕩向他們開來,難免把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也就是對王賢有盲目的信心,將士們才沒亂了陣腳……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們的主帥,希望他能說點什么,給大家鼓鼓勁兒。

王賢卻和身邊的龍五爺談笑風生,似乎完全沒把正在逼近的二十萬大軍放在眼里。

龍五爺苦笑道:“公爺,真的什么都不說?”

“該說的話,昨天都說完了。”王賢搖頭道:“現在說什么也白搭,待會兒什么也不用說。”

“哎,好吧……”龍五爺無奈的點頭……

官軍方面,看到大軍列陣完畢,朱瞻基一直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來。當年宋太宗是怎么吃得敗仗,他再清楚不過。就是軍隊太多,列陣太麻煩,結果被遼人打了個措手不及,幾十萬大軍還沒出上力,就敗的一塌糊涂……

結果,自始至終,王賢都沒派出一兵一卒,任由官軍渡過了最脆弱的階段。

眼下大陣已成,官軍已立于不敗之地!朱瞻基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驕兵必敗!”

一旁的王公將領也紛紛笑道:“他被勝利沖昏頭腦了,如此輕視我軍,這次非得一敗涂地不可!”

“不可大意。”朱瞻基的笑容轉瞬即逝,又恢復了冷冰冰的面孔道:“讓騎兵不要冒進,等待步軍跟上。”

“是!”將領們轟然應命。

朱瞻基則在騎兵之后壓陣,他身邊是一萬騎兵、兩萬步兵組成的中軍,拱衛著朱瞻基的帥旗,同時也作為機動兵力,隨時準備支援戰場。

而對面的王賢軍,兩萬騎兵分成兩部在山丘兩側列隊,兩萬步兵則環繞著山丘,組成一個層層保衛的陣型,完全一副嚴防死守、被動挨打的架勢。

至于山丘上,除了王賢的帥旗,就是那五千輜重兵和龍五爺統領的五千軍隊,這些人空著手,就像旁觀者一般。

眼睜睜看著官軍的前陣到了距自己二里之外,王賢軍卻依然毫無動靜。

到了這個份兒上,官軍已經沒工夫再猜測,王賢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他們的六萬步兵,已經進入了戰斗位置!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擊鼓!”朱瞻基暴喝一聲。一百面巨大的戰鼓同時敲響,急促的戰鼓聲響徹整個戰場!

聽到鼓聲,早就按捺不住的張軏,立即催動戰馬,率領五萬騎兵,向著山頭發起了沖擊!馬蹄如雷,黑色的洪流向著王賢軍席卷而去!

直到此時,王賢的軍隊終于動了。但不是騎兵,也不是步兵,而是那五千空著手的軍隊!

只見他們在龍五爺的號令下,掀開了一張張的油氈!

那些油氈原本沾滿寒霜,與山丘同色,遠遠看去只是一叢鼓包,官軍本以為不過是王賢軍的輜重而已,但當油氈掀開,他們才悚然發現——氈布下,居然是一門門的火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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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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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八五章 為何而戰?

朱瞻基命張軏撤軍,是沒有什么問題的。如果換一個對手,他會讓張軏在大興擋住敵軍,自己則火速率軍南下,與張軏合兵夾攻。

畢竟通州距離大興不遠,大軍一天就能趕到。常理來講,憑著大興完善的防御體系,七萬大軍怎么也能撐上一天……

可對手是王賢啊!那個用兵如神、攻無不克的妖孽,朱瞻基哪敢用常理度之。說別人能一天攻破大興防線他不信,可是換了王賢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如今的太子殿下已經到了輸不起的地步,他根本不敢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根本不敢冒任何風險,只能將各處兵馬集中在自己手中,以絕對的兵力優勢,碾壓王賢的陰謀詭計。

一力降十會!

當得知王賢出現在永定河,統領五萬大軍北上時,朱瞻基平靜的讓人害怕,他對一旁的楊榮道:“決戰的時刻就要到了。”

楊榮點點頭,沉聲道:“遼東的軍隊也及時趕到了通州,看來老天爺終究是站在朱家這邊的!”

“那是當然!”朱瞻基傲然昂首,看一眼依然鏖戰不休的通州城頭,冷哼一聲道:“雞肋……”

“確實已成雞肋……”楊榮點頭嘆氣。自從知道王賢不在城內,通州城的重要性就驟然直降,畢竟就算攻下城來,守軍還可以放火燒糧,他們還是什么都得不到。

可又不能棄之不管……誰也不會忘記許懷慶的五千騎兵,是何等的恐怖。城里那可是一萬多精銳騎兵啊!

“孤給你三萬人馬,你也不用攻城,只需要攔住不讓他們出城即可。”朱瞻基淡淡吩咐一句。

“三萬兵馬……”楊榮一想到,自己九萬兵馬都被許懷慶殺了個七進七出,三萬兵馬就想攔住城里的騎兵,那不是異想天開嗎?

“放心,東廠會助你一臂之力。”朱瞻基又冷冷說了一句。楊榮立即就不說話了,心下不禁一片黯然,堂堂朝廷王師,居然要用這樣下作的法子,實在是讓人無地自容。

“眼下,只要能消滅王賢,孤不介意背上千古罵名!”朱瞻基像是在開解楊榮,又像是在為自己辯解道……

王賢的軍隊越過大興防線,依然不疾不徐的向北挺進。沿途的官軍斥候,多到像是在夾道歡迎一般。后來直接有成千上萬的騎兵,也加入了圍觀的隊伍,監視著他的軍隊一舉一動。

王賢卻根本不理會那些雜魚,讓軍隊該走走、該停停、該吃吃、該喝喝。一直到第二天,大軍來到通州與京城之間的某處,也沒有任何敵軍敢來挑戰。一個人的威懾力,能到這種程度,足以笑傲前后五百年了。

讓將士們不明所以的是,他們主帥的神情卻愈發凝重,臉上的悲色揮之不去,似乎有什么傷心事。全軍的氣氛也跟著凝重起來,沒有任何人敢嬉笑,甚至連交頭接耳的都沒有。

大軍沉默的行進到一處山坡前,王賢勒住馬,看一眼身邊一名錦衣衛,問道:“是這里嗎?”

那名錦衣衛眼含淚水點點頭:“是,這就是許將軍他們最后戰斗的地方!”

一旁二黑等人這下終于明白了……

“就在此處下營,”王賢嘴唇翕動幾下,沉聲吩咐道:“仔細搜尋每一具遺骸……”

五萬大軍便圍著山坡駐扎下來。然后,將領們親自帶人,一寸一寸的四下尋找犧牲將士的遺體。

王賢根本沒有勇氣去面對那些,長眠在枯黃草叢中的勇士,生怕看到他們死不瞑目的神情。他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的那個決定……

于是他便坐在山坡之上,一言不發的等待著搜尋的結果。

沒過多時,二黑便過來稟報道:“大人,找到了一百零七具遺體,許將軍也找到了……”

王賢雙手捂住臉,半晌方抬起頭,一雙眼睛通紅通紅。他支撐著膝蓋,吃力的站起來,步履沉重的向山坡下走去。那里,靜靜地躺著那一百零七位勇士……

二黑嘆了口氣,緊緊跟了上去。

因為在射殺許懷慶的同時,楊榮便接到了通州出事的消息,根本來不及打掃戰場,便帶著軍隊火燒火燎離開。這一百零七位勇士才沒有成為敵軍彰顯軍功的道具,皆都留下了全尸,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盡管二黑等人并不認識許懷慶之外的其他將士,還是毫不費力的將他們一個不落的找到了,因為每一位勇士的身上,都插滿了長箭。那一叢叢黑白色的箭羽,在寒風中微微顫抖,就像為勇士們綻開的英魂之花。

王賢終究還是站在了許懷慶面前,看到他臉上永遠凝固的笑容,清晰的透出滿足和欣慰,王賢終于再也忍耐不住,兩行眼淚奔涌而出!他把許懷慶緊緊抱在懷里,失聲痛哭起來……

聽到主帥的悲聲,三軍將士也忍不住潸然淚下,雖然無法體會到那份切膚之痛,但所有人還是被這一幕深深的震撼了……

遠處的官軍騎兵,驚異不定的看著這一幕,不知王賢他們發生了什么事……

痛哭一場,王賢親手為許懷慶拔下了滿身的長箭,又為他仔細擦去身上的污血,換上嶄新的戰袍。二黑、鄧小賢等人也親自動手,為其余一百零六名將士整理了遺容。

然后就在這一百零七名將士壯烈捐軀之處,王賢為他們舉行了簡單的哀悼儀式。

對著三軍將士,王賢親自講述起許懷慶他們犧牲的前因后果。寒風中,他悲痛的聲音在每個將士耳邊回響:

“我們今天,能站在這里,爭取最后的勝利,都是因為這些人的犧牲!沒有人要求他們這樣做,也沒有人有資格要求他們,但他們還是義無反顧的犧牲了寶貴的生命,為我們架起了通向勝利的橋梁!”

“他們的英勇犧牲讓我終生愧疚,因為他們不該死在這里!大丈夫馬革裹尸不錯,但那應該是在和外敵廝殺的戰場上,為了保護自己的國土和百姓而亡!那才是男子漢真正的歸宿!”

“但他們卻不得不在此死戰,只因為有人不肯容我們在天地之間!那些人寧可勾結異族,將為國出戰的遠征大軍陷于絕境,也容不得任何人威脅到他們的地位!難道那些人就合該高高在上?合該對我們生殺予奪?需要我們的時候,便讓我們為他們浴血奮戰,不需要的時候,便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甚至連我們的家人都要受到株連!”

“這也是我們為何要在此戰斗的原因,我們要為父母妻兒的生存而戰!要為自己的尊嚴而戰!我們也是在為大明的百姓而戰!因為我們絕不能答應,有人可以出賣自己的國家和民族卻不受懲罰!我們絕不答應,有人因為自己的地位,便隨意踐踏別人的地位和生死!我們絕不答應,在別人對我們加以不公和迫害時,卻不容我們反抗!我們絕不答應,讓這些敗類繼續敗壞我們的國家!”

“絕不答應!絕不答應!”將士們聽得血脈賁張,只覺得公爺說出了他們憋在心里多少年,卻不知如何表達的話!沒有任何人帶領,幾乎異口同聲的吶喊起來!

“讓我們結束這該死的戰爭!重塑我們的國家!讓大明的國土永無戰火!讓我們的子孫后代,可以免于恐懼和絕望,可以盡情施展抱負,可以平視天潢貴胄!沒有人因言獲罪、不需要卑躬屈膝,做一個真正的大國驕民!”

“萬歲!萬歲!萬歲!”將士們的全身都在發抖,靈魂都快跳出胸腔,只有用這最簡單最有力的字眼,宣泄他們此刻的激動!

“如此,方不負烈士英靈!讓我們一戰而定!”王賢用盡全身的力氣,向他的將士們下達了決戰的號令!

“一戰而定!一戰而定!”山呼海嘯的響應聲席卷天地!驚得遠處的官軍騎兵戰馬亂叫,傳到了更遠處的官軍大營,讓正在對眾將訓話的朱瞻基心驚膽寒……。

聽說王賢在為許懷慶等人舉行喪禮,朱瞻基身邊的將領冷笑起來道:“大戰之前先舉行喪禮,他們還真不講究!”

朱瞻基卻面色冰冷的沉默了片刻,然后繼續布置起明日的作戰安排來。

“此役,我軍共二十萬參戰大軍,其中騎兵六萬,步兵十四萬。敵軍共五萬兵馬,其中騎兵兩萬,步兵三萬,無論步騎,我軍都數倍于敵軍!”

眾將肅然聽命,雖然如此,卻沒有人感到輕松,因為他們的敵人是王賢。

“敵軍主要的威脅,來自于他們的兩萬騎兵。但明日,我軍將采取先易后難的戰術,全力進攻他們的步兵!”朱瞻基沉聲說道:“一旦失去了步兵的支援,敵軍騎兵將孤掌難鳴,再也對我們構不成威脅!”

眾將紛紛點頭,這確實是最務實最保險的戰術,雖然不能保證全殲敵軍,卻可以確保勝利不會旁落!

“為確保勝利,明日作戰,務必步騎協同,待步兵陣營進入戰斗位置,騎兵再發動突擊!同時,各營步兵要迅速跟進,務必盡早接敵,盡早對敵軍步兵實現合圍!”朱瞻基繼續沉聲說道。

“是!”眾勛貴武將齊聲領命。

“孤相信,到了這個地步,再沒有人敢掉以輕心。因此,不可大意的話就不說了。”布置完了戰術,朱瞻基威嚴的目光掃過眾人道:“請諸位切記,一定要形成合力,將二十萬大軍擰成一個拳頭,一個拳頭打人!絕不能分散開來,給敵軍各個擊破的機會!”

“遵命!”眾勛貴武將再次應聲。

該吩咐的都吩咐完了,朱瞻基卻依然感覺胸中塞著什么東西,目光變得柔和起來,低聲說道:“諸位明日與孤同生共死,來日孤與諸位共享富貴……”

“我等誓死為殿下而戰!”將領們激動的回應著他們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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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八四章 威懾

王賢一聲令下,大軍拔營而起,浩浩蕩蕩向廊坊逼近。

行軍途中,鄧小賢、劉信等人紛紛請戰,要率領騎兵為王賢先破一陣!

王賢卻搖頭笑道:“沒那個必要,咱們直管行軍,你看官軍如何反應。”

眾將只好壓下心頭疑惑,隨王賢不疾不徐的北上。

與大興相仿,廊坊防線同樣是溝壕深長、敵樓密布,兩萬軍隊分駐永定河沿線,時刻警惕著南面的動靜。

滄州失陷的消息已經傳了過來,但廊坊的守將保定伯梁銘并不太擔心,因為山東軍隊拿下滄州的手段實在不敢恭維,在他看來這恰恰是山東軍隊,戰力低下的表現。

這位以軍功新近擢升的伯爺,十分有信心給那群烏合之眾一個迎頭痛擊,讓自己的爵位再升一格,將保定伯變成保定侯。

有此雄心壯志,梁銘自然毫不懈怠,親自在最前線坐鎮警戒,信心十足的架勢,讓將士們也感到備受鼓舞。

沒有讓伯爺久等,第二天中午時分,斥候便稟報,山東的軍隊如期而至了。

“可算是來了!”梁銘暗下心頭的激動,看一眼身后嚴陣以待的眾將士,豪氣頓發道:“王賊逆天叛國,人人得而誅之!我等雖不能親往通州,手刃此賊!卻可以將他的援軍擋在防線之外,同樣可以居功至偉!”

“嗷!嗷!”眾將士在主將的鼓舞之下,士氣高漲起來,紛紛高舉著兵刃,準備和遠道而來的敵軍決一死戰!

“爾等嚴陣以待,待本將親自上前,探查敵軍虛實!”親兵牽來高頭大馬,為他持韁拽鐙,保定伯爺一撩猩紅色的披風,瀟灑的翻身上馬,英姿勃勃的樣子,又引來將士們一陣歡呼。

梁銘便在一隊親兵的隨扈下,到了永定河北岸,隔著冰封的河面,眺望南岸的山東大軍。

此時天空飄著細小的雪花,保定伯的紅色披風分外惹眼。豪氣萬丈的將軍,在河畔立馬遠眺,將轟然而至的敵軍視若無物,這時怎樣一副令人熱血激蕩的畫面啊!

梁銘正睥睨著遠處的敵軍,便見河對岸,也有十幾騎人馬飄然而來。看那樣子,不像是敵軍的斥候,倒像是和自己一樣,前來裝逼的敵軍將領。

‘呵,想到一塊去了……’梁銘不爽的悶哼一聲,不理會一旁親兵的催促,非要在那等等看,來的是何方神圣。

一會兒工夫,那隊人馬到了永定河南岸,為首的是一個身材瘦削、面容清絕的短須男子。那人一直到了河北岸,才勒住馬韁,含笑望著對岸的保定伯,微笑說了一句:“這么巧。”

梁銘的親兵詫異的發現,自從看清那男子的長相,自家伯爺就如石化了一般,半張的嘴巴,噴出的白氣斷斷續續……

等到對方開口,自家伯爺直接篩糠一般抖了起來,這么冷的天,卻滿臉豆大的汗珠,面色比天上的雪花還要白上三分!

“你,你……”梁銘結結巴巴的指著對岸的男子,活像見了鬼一樣。

那男子自然是王賢,他笑瞇瞇看著在自己手中提拔起來的將領。“怎么,不認識本公了?”

“媽呀!”梁銘的瞳孔終于聚起焦來,便聽他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也不敢跟對方搭話,就慌慌張張撥轉馬頭,頭也不回的逃跑了。

親兵們不認識王賢,還在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看到自家伯爺跑遠,這才趕緊稀里糊涂追了上去。

看到這一幕,王賢對一旁的鄧小賢和劉信,搖頭苦笑道:“看來老子也有識人不明的時候。”

不說王賢在那里感嘆自己,居然提拔了這種膽小鬼。單說那梁銘,自從見到王賢,便丟了魂一樣往回跑。什么建功立業、什么加官進爵,全都拋到了姥姥家,心里頭只剩一個念頭,就是跑的越遠越好!遠離那煞星一百里才安全!

轉眼之間,他便跑回了自己的防線,將士們已經準備就緒,齊刷刷望向自己的主將,等待他發號施令,卻見他停都不停徑直穿陣而過!梁銘跑出老遠,將士們才聽到北風送來他凄厲的喊叫聲:“趕緊撤退!”

將士們登時面面相覷,心說不是要迎頭痛擊嗎?怎么又改撤退了?

這時看到梁銘的親兵跑回來,幾個軍官趕忙攔住他們,詢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親兵們也說不清楚,氣急敗壞道:“讓你們撤就撤唄!愿意留下來等死隨便!”說完便追趕保定伯而去。

幾位軍官互相看看,心說真他娘的曰了狗了,有人問道:“還整嗎?”

“整個屁啊!”其余人異口同聲罵道:“趕緊撤吧!”

結果,等王賢的大軍渡過永定河,到了廊坊防線前,只看到滿地的火炮、床弩、藥罐、雷石,卻不見一個人影……

誰都能看得出來,敵軍已經做好了充分的迎戰準備,如果強攻的話,還真不一定能馬上攻破這條完善的防線,而且肯定損失很大。

結果,自家公爺只是露了一面,居然把敵軍活活嚇跑了……嚇跑了……跑了……

將士們望向王賢的眼神,滿滿都是無邊的崇敬與狂熱,跟著這樣的主帥打仗,誰還會擔心打不贏?只會擔心自己表現不好,墜了主帥的震天威名!

眾將也是震驚不已的看著王賢,在他們心里,自家公爺已經跟看神仙差不多了。

被幾萬個大老爺們兒這樣看著,饒是王賢臉皮再厚,也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起來:“都是將士們建立起的威名,其實我本人也就那樣……”

卻說那保定伯梁銘,一口氣跑出三十多里,到了大興防線的壕溝外才停下。

守軍官兵見是廊坊主將,趕忙放下吊橋,將他接過壕溝。

張軏恰巧就在附近,馬上讓人把失魂落魄的梁銘帶了過來。

“大,大人,大,大事不好了……”一見到張軏,梁銘便如喪考妣的大叫起來:“王,王賢出現在廊坊了!”

“什么?!”周遭將士登時一片嘩然,不少人手里的兵器直接掉在了地上。

看他們這個沒出息勁兒,張軏就氣不打一處來,抬手重重一記耳光,把梁銘抽得原地轉了個圈。

“你胡說八道什么?!姓王的被圍在通州城,他能插上翅膀飛出去不成?!”張軏一把揪住暈頭轉向的梁銘。

“真的,末將在永定河邊親眼見過他,”梁銘半邊臉腫的老高,哭喪道:“我在大都督府當班兩年,怎么可能認錯了人!”

剛剛穩住神兒的將士們,這下徹底亂了套,不顧張輗就在眼前,驚恐的互相叫嚷起來:“完了完了,都說王賢是武德星君下凡,莫非已經成仙了?!”

“都閉嘴!”張軏血紅著兩眼暴喝起來,猛地拔出寶劍,把梁銘劈倒在地,鮮血濺了他一身,張軏整個人愈發猙獰無比,一下子就震懾住了慌成一團的眾官兵。

“姓王的有什么了不起?把你們嚇成這樣!”張軏惡狠狠地咆哮起來道:“老子偏偏不信這個邪,看看他拿什么突破我的大興防線!”

說完,張軏用帶血的寶劍,在地上劃了長長一道,咬牙森然道:“退過此線者,斬!”

那些站在那道線北邊的將士,慌忙不跌跑到線南邊,唯恐這屠夫殺紅了眼,直接把他們喀嚓了!

在張軏的恐嚇震懾下,近五萬官軍開始做起戰前準備。這時,梁銘的兩萬軍隊也從廊坊退回來了。按照預案,退到大興,他們本來就是要加入到張軏軍中的,也早就進行過演練。看到主將被宰,所有將士老老實實,在張軏的指揮下,被分派到防線各處,充實守軍的力量。

等到兩軍整合完畢,王賢的軍隊依然沒有出現。張軏軍的將士也暗暗松了口氣,心說七萬人總比五萬人勝算要大一些,就是逃跑也能有墊背的……

張軏手按寶劍,殺氣騰騰站在敵樓之上,等待王賢大軍到來。誰知,左等右等,足足等了半天時間,才看到南方姍姍來遲的軍隊出現……沒辦法,人家就是這速度,想快也快不了。

“終于來了!”張軏咬牙切齒,只覺自己渾身血液都在沸騰,他已經下定決心,就是死,也要死在這大興防線上!

這一次,一定要跟王賢把新賬舊賬一筆清算!

誰知,就在此時,朱瞻基的信使也到了,帶來了太子殿下親筆諭旨——命他立即率軍撤離大興,北上與大軍主力匯合!

“啊!”張軏憋悶欲死,仰天怒吼一聲,只好下令撤軍。將士們如蒙大赦,爭先恐后向北而去……

結果,王賢的大軍慢吞吞來到大興防線前,又看到了熟悉的一幕……滿地物資器械,就是不見一個人影。

“公爺,您又嚇跑了一波……”眾將已經不知說什么好了,這尼瑪哪是人啊,分明就是辟邪的神獸啊!

“這回真不是……”王賢無奈苦笑,誰都可能怕自己,張軏那瘋狗卻絕不會怕。但張軏撤軍,卻是在他的意料之內,因為他太了解自己的對手朱瞻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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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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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八三章 滅此朝食

通州城。

看到敵軍退卻,城頭的守軍依然不敢有絲毫松懈,抓緊時間修補被炸裂的城墻,修理損壞的守城器械,將物資運上城頭。

莫問同樣沒有休息,安慰了受傷的將士,又率眾巡視城墻。兩天的激戰下來,一千多將士陣亡,受傷的更是不計其數,這對兵力本就不足的守軍,實在不是好消息。

但莫問絲毫不擔心接下來的戰斗,大不了到最后,一把火燒光城里的糧草物資,同樣可以立于不敗之地。其實,城外的楊榮、朱瞻基何嘗不知,守軍還有這最后的手段,但他們別無選擇,攻下通州城,還有保住糧食的一線希望,不攻通州城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何況,他們到現在,還以為王賢就在城中

但莫問很清楚,自己的任務就是盡可能拖住官軍阻力,并力所能及的造成殺傷,消磨他們的銳氣和斗志。為王賢下一步的動作創造條件,減少阻力

廊坊,地處順天府東安縣,位于通州正南八十里處,乃是北上京城的咽喉要道。

作為防備山東方面的第二條防線,駐有軍隊兩萬,兵力雖然不算太多,但背后三十多里便是重兵把守的大興防線。只要在敵軍殺到后,第一時間向大興預警,并延阻敵軍一段時間,給大興防線調動兵力爭取到足夠時間,便可以后撤到大興,與張軏的大軍合兵一處,憑借堅固的大興防線共御敵軍。

所以,更恰當的說,這是一條預警線,這讓好容易擺平了滄州敵軍的二黑、鄧小賢等人感到分外撓頭。

卻說他們接到王賢命令之后,便火速率軍北上,但行軍速度并不樂觀。生死成敗的關鍵時刻,自然不會有任何人懈怠,可二黑他們十分清楚,自己的使命不是攻城拔寨,而是將這五萬兵馬盡可能完好無損的帶到王賢面前。

要是這五萬軍隊清一色都是騎兵,自然可以設法繞過敵軍的防線,把追兵遠遠的甩在后頭。可這五萬軍隊中,偏偏只有兩萬名騎兵,剩下的三萬人里,兩萬人是步兵,五千人是輜重兵,另外還有五千兵種不明的將士,與輜重兵一起,驅趕著數千輛騾車、馬車。

這樣一支行動遲緩的軍隊,哪敢放任身后追兵不斷地騷擾,所以還必須得解決掉沿途的敵人。這可難為死帶兵的將領了。

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二黑他們才搞掂了滄州的官軍。至于過程,簡直不忍詳述,他們又是用軍隊虛張聲勢,又是派使者入城,重金行賄守將。錦衣衛還綁架了滄州知府的家眷,這才勉強逼得他們同意里應外合,打開了滄州城門,放大軍入城,逼降了城中的三萬守軍。

這還是因為滄州距離山東太近,各方面與山東糾葛太深,士紳官兵普遍羨慕山東的繁榮,才能辦到這一點。但廊坊已經在北京的鼻尖兒底下,山東方面根本滲透不過來,而且官兵家眷都在京城,就是想綁票都找不到人,哪有投機取巧的機會啊?

這可愁死了眼看就要逼近廊坊的二黑等人,無可奈何,眾將只能湊在一起開會商議,結果毫無意外,吵成了一鍋粥。

“別整些沒用的,亮刀子跟他們干就是!”蓄起了胡須的鄧小賢,乃是兩萬騎兵的統領,早就被二黑這畏畏縮縮的搞法兒,整出了滿肚子火氣。大聲嚷嚷道:“咱們四年磨一劍,打個廊坊還不跟玩兒似的?!”

“你一打,他們就跑,咱們又追不上,讓他們和張軏合兵一處,咱們想攻破大興防線得死多少人?”龍五爺緊鎖著眉頭,嘆氣道:“年紀不小了,怎么還這么毛躁。”

“是你年紀越大,膽子越小!”鄧小賢平時和龍五爺就不太對付,這會兒滿肚子火氣,自然沒好話。

“好了!”二黑帶著眼罩,一只獨眼,滿臉兇相,光頭锃亮,很有幾分威懾力。“商量正事呢,吵個屁!”

“俺支持鄧將軍,”昔日的白蓮教第一勇將,如今的山東都指揮使劉信,也開口說話了楸“時間不等人啊,我們不能再拖下去了,得趕緊去通州跟公爺匯合。””

“別忘了我們的使命,”老當益壯的武將楊榮,因為與那位大學士同名,這兩年沒少被同僚擠兌。此刻忍不住搖頭道:“咱們要是損失過大,怎么跟公爺交代?”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劉信撇撇嘴道。

“別光想著自己出風頭,知道什么是大局嗎?!”劉俊是王賢的把兄弟,自然把他的話奉為圭臬。

大帳中一幫將領各執己見,誰也說服不了誰,讓二黑感覺自己的腦袋有兩個大。這就是山東方面軍的現狀,里頭有昔日混幫派的將領、有昔日白蓮教的頭頭腦腦、有歸附王賢的朝廷軍官、還有自己這樣王賢的鐵桿兄弟。而且各個都功勞赫赫,一直就互相別苗頭。

這在平日里倒也沒什么,各路人馬誰也不想輸給誰,比著賽著完成王賢交代的任務,而且有魏源和唐賽兒壓著,倒也從來沒出過亂子。

但到了打仗的時候問題就大了,魏源和唐賽兒都沒隨軍出征,這幫驕兵悍將誰都不聽誰的,整一個群龍無首,這仗可怎么打?

哎,要是老王在就好了二黑有些無奈的想到,旋即卻自嘲的笑了,王賢正在通州,怎么可能出現在自己面前?

這個念頭還沒壓下,突然聽到帳外一陣喧嘩。本就煩躁不已的二黑,這下徹底控制不住脾氣,爆喝一聲:“吵什么吵,當老子不存在嗎?!”

帳外的喧嘩聲戛然而止,一把爽朗的笑聲卻傳進了營帳:“咱們的黑將軍脾氣見長啊!”

帳里正在爭吵的眾將,一下子全都愣在那里,下一刻所有人狂喜著奔出了營帳,大喊大叫道:“公爺來了!”

帳中,二黑一只獨眼瞪得溜圓,難以置信的看著王賢在眾將簇擁下,信步進入了營帳。

“嘿!”二黑摸著光頭,咧嘴大笑道:“好嘛,想啥來啥!”

“去你娘的!老子底是啥?!”王賢笑罵一聲,便和二黑熊抱在一起,這對童年好友使勁拍打著對方,宣泄著重逢的喜悅。

放開二黑,王賢又和帳中眾將分別擁抱,營帳中登時喜氣洋洋,哪里還有半分的火藥味兒?

何止中軍帳中,此時全營將士都已得知王賢到來,興奮的大喊大叫,就像已經贏得了戰爭一樣!

和眾將敘完別后之情,王賢升帳,二黑、鄧小賢、楊榮、龍五爺、劉俊、劉信、劉阿丑,十幾員大將在帳下分班,紋絲不動的昂然而立,軍容肅整無比,與方才簡直判若云泥!

這就是王賢必須到此的原因,他留在山東的這幫驕兵悍將,這世上根本沒有第二個人能統領,就是莫問也不行!

前日,在攻破通州南門,見戰局已定后,他便將指揮權交給了莫問,自己則在閑云、心慈等百余騎的保護下,在第一道晨光出現前,離開了通州城,快馬輕騎繞過大興和廊坊,趕來與山東軍隊匯合!。

營帳中。

王賢微笑看著眾將道:“怎么樣,聽到老子在北邊大殺四方,有沒有很心癢啊?”

“那還用說!”眾將聞言,一下就按捺不住,大聲嚷嚷起來:“公爺太不夠意思了,俺們才是您的子弟兵,這種光宗耀祖的好事,居然不帶著我們!”

“是啊,公爺的心,都偏到爪哇國去了!”

“哈哈哈!”王賢放聲大笑道:“老子不是來了嗎?該你們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

“太好了!”眾將登時滿眼放光,摩拳擦掌起來,恨不得這就沖出營帳,跟著王賢去大殺四方!

“只是,”卻聽王賢話鋒一轉道:“我聽說你們整天吵成一團,很擔心會不會給老子掉鏈子啊!”

“不會不會!”眾將把腦袋搖成撥浪鼓,把胸脯拍的山響道:“咱們跟公爺南征北戰多少年,啥時候也沒給公爺丟過臉!”

“是啊,你們都戰功赫赫,如今有些傲氣也是在所難免。”王賢似笑非笑道。

“絕對不會!”眾將知道王賢對他們方才的表現十分不滿,趕緊爭相表態道:“咱們絕對令行禁止!”

“兄弟部隊之間,也不會有問題嗎?”王賢又問道。

“絕對同生共死,親的就像一個娘養活的一樣!”眾將恨不得互相抱著親上幾口,表示他們之間親密無間。

“這算是軍令狀了?”王賢悠悠問道。

“自然是軍令狀!”眾將神情一肅,卻毫不遲疑,重重點頭道:“但有違反,不用公爺動手,自己就提頭來見!”

“好!”王賢這才長身而起,凌厲的目光緩緩掃過眾將,所有人都抬起了胸膛,目光狂熱的望著他們的主帥,等待他發號施令。

“眾將聽令,打起本帥的旗號,全軍突破廊坊,直撲通州!隨本帥滅此朝食!”

“遵命!”眾將轟然應命,聲音穿透營帳、直沖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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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八二章 水來土掩

乾清宮。

“父皇,您忘了王賢山東的軍隊嗎?”朱瞻基有些臭不要臉的說道,他從一開始就對山東忌憚萬分,為了防備山東的軍隊,設立了滄州、廊坊、大興三條防線,僅在大興就有五萬大軍駐守,他根本不相信山東軍隊能層層突破而來。

不過,嚇唬一下皇帝,多要些兵馬才是正理。朱瞻基輕聲說道:“要不,將居庸關的軍隊撤回來一部分?”

“不行!”朱高熾又拒絕了。

“殿下,就在您回京的路上,成山侯送來急報,柳升已經開始攻打居庸關,雖然攻擊并不猛烈,應該是配合王賢,牽制我居庸關大軍。”楊士奇替皇帝解釋道:“但我們確實不能抽調軍隊離開,一旦居庸關兵力出現漏洞,柳升很可能就會變佯攻為真攻!”

“哎!”朱瞻基見提議又被否決,不禁氣悶煩躁道:“父皇,下旨令藩王們起兵勤王吧!指望那些外姓官員,什么時候才能見到兵?!”

“胡說八道!”朱高熾卻想也不想斷然拒絕,為了削藩,建文帝甚至搭上了自己的皇位,以反對削藩為名起兵的先帝,登基后也變著法子削除藩王的勢力,終于將他們的威脅盡數減除,自己怎能倒行逆施,重新把這些怪獸放出牢籠呢?

最終,被朱瞻基磨得沒法,朱高熾同意將已經到了密云的五萬遼東兵,一并撥付給他指揮。

朱瞻基這才勉強同意,和兩位大學士告退出去。他就像是輸紅了眼的賭徒,要把老父最后一點棺材本都榨出來,然后揣著全部家當去賭場翻本!

只不過,他的賭場,是戰場;他的賭注,是兵馬;他的輸贏,是這花花江山,是他自己的命!

離開乾清宮,三人恍若隔世,這才發現官袍下的中單,全都被冷汗濕透了。

“無論如何,總算爭取到了一個月的時間。”楊士奇長長嘆了口氣,被甩了巴掌的臉,依然隱隱作痛。

“什么也別說了,”朱瞻基黑著臉,冷聲說道:“我和楊學士去打王賢,京城就交給首輔了!”

“二位務必凱旋而歸。”楊士奇苦笑一聲道:“不然,咱們全都要交代在這一場了。”

“絕對不會的!”朱瞻基惡狠狠說道:“孤是天命之子!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人!”。

離開京城前,朱瞻基還做了一件事,他命胡灐將王賢軍官兵在京城的家眷,全都押往通州。本來他還想將銀鈴和于謙也一并帶上,卻得知皇帝昨日便將她二人接入宮中,太子殿下也只得作罷。

然后朱瞻基便會同楊榮出城,火速趕往通州指揮攻城!。

通州城,已經被官軍攻打了一天,眼看著城外的兵力越來越多,攻勢越來越猛,官軍甚至還運來了各式各樣的攻城器械,大量的松明火把木材,顯然是要挑燈夜戰,不分黑白的車輪式攻城了!

城內的情況不容樂觀,非但兵力遠遜于敵軍,更要命的是,主帥王賢居然不在城中。但一萬五千余將士毫無懼色,因為現在指揮他們的是莫問。

王賢是全才,在軍事造詣上也看成卓越,但和不出世的軍事天才莫問相比,還是頗有不如。莫問的才華全在領兵打仗上,出征蒙古一來,他便甘居參謀之位,盡心竭力的輔佐王賢大展神威,如今終于到了他大展身手的時刻。

不客氣的說,王賢是把個爛攤子丟在了莫問頭上。當時,城外的楊榮大軍瘋狂攻城,城內還尚有一萬多官軍尚未繳械,莫問卻絲毫不懼,命一半將士守住城頭,自己帶著一半人馬,只用了半天時間,就徹底肅清了城內。將兩萬多俘虜關押在被官軍運空的糧倉之內,只用一千多人看守,便帶著其余部隊返回了城頭。

而此時,太子的大軍已經抵達通州,加入到攻城的序列中。守軍的壓力陡然增大,城頭亂成了一團,莫問一到,便馬上穩住了局面。只見他有條不紊的重新分配了守城的兵力,

手頭的將領兵馬,合理的分派到四面城墻,居然還余下三千兵馬機動,用來隨時支援各處。

雖然都說戰爭勝負是所有將士共同拼殺的結果,但一名超級將領的作用,卻是怎么高估都不為過的。有莫問坐鎮的城頭,和沒有莫問坐鎮的城頭,完全是兩個樣子。他完全填補了王賢不在的空白,讓將士們重新有了主心骨,再也不用擔心那些有的沒的,只需要按照他的指令,井井有條的完成調動、作戰,就可以輕而易舉把攻城的敵軍打退了一次又一次。

結果官軍攻打到天黑,也沒有討到半分便宜,只得丟下數千具尸體,灰溜溜的鳴金回營了。不過誰都知道,今日的攻城戰不過是序幕而已。畢竟太子和楊榮的軍隊需要協調統一,那么多的攻城器械需要調試準備,等到他們連夜準備完畢,最慘烈的戰斗才會真正開始。

莫問也沒閑著,他針對通州城高墻厚、設施完善的特點,重新調整了軍隊的部署,建立了立體防御體系,以最少的兵力發揮最強的攻擊力。又命人打開了通州城東的兵部倉庫,將堆滿倉庫的火藥罐、雷石、床弩、火炮,統統運到了城頭,將原本就火力十分強大的防御體系,提高到令人驚悚的程度。

次日清晨薄霧剛剛散去,太子和楊榮便指揮著攻城大軍,推動數百具楯車、運鉤梯、樓車、弩炮,遣步騎八萬余人,蜂擁進攻南面城墻。

只見沉重的戰車碾破滿地的寒霜,八萬大軍刀槍如林、寒光耀目,鋪天蓋地而來。若是尋常的守軍,僅看這吞噬天地的氣勢,就會嚇得屁滾尿流,直接棄城逃跑。

然而,莫問早就判斷到了官軍會放棄四面圍攻,只攻南城一面,預先便把兵力集中在南面城墻,還將幾十尊兵仗局、軍器局制造的大炮,推上了城頭。

官軍還在一里之外,莫問便下令開炮,將士們用火把點燃了大炮引線,震天的炮聲轟鳴中,無數炮彈呼嘯著砸向密集的官軍!

朝廷所制的炮彈雖然是實心的,但居高臨下而發,威力何止增倍?每一發炮彈落入官軍陣中,都會炸死炸上幾十名敵軍。轟在那些龐大的攻城器械上,登時便將其砸成了碎片!

幾十枚炮彈轟下來,官軍再也無法保持嚴整的隊伍。朱瞻基見狀,立即下令隊形分散、全速靠近城墻,不給守軍火器逞威的機會。同時,命官軍也用大炮還擊,炮聲隆隆,兩軍竟成對射之勢!

只是通州城墻太高,官軍的炮彈很難打到城上的守軍,轟在堅實的城墻上,只能留下一個淺淺的白印!

不過官軍實在太多,又有太子殿下親自指揮,大軍冒著城頭的炮火,還是接近了城墻,開始用弓弩、火槍向城頭射擊。一時間,萬矢齊射城上,城堞箭鏃如雨注,懸牌似猬刺一般!

與此同時,官軍開始架設云梯,準備攀爬城墻,卻悚然發現,昨日還好端端的通州城墻上,居然出現一層厚厚的冰蓋。那是昨夜里莫問命士卒不斷往城墻澆水所致,臘月里的北京滴水成冰,一晚上就結出厚厚的一層冰,怪不得炮彈砸在城墻會留下白印!

別看那不起眼的一層冰,卻給攻城部隊造成了極大的麻煩,他們的云梯搭在上頭,根本無法抓牢,上頭的守軍用長矛一推,云梯便跐溜一下滑倒,把上頭的官兵摔個筋折骨斷。

所幸太子準備充分,云梯不中用了,還有大型的攻城器械是不怕這層薄冰的,官軍將士冒著矢石,將一具具高大的樓車、楯車、運鉤梯推到城下,便依靠這些器械蜂擁攀爬而上!

可惜守軍早有準備,弓弩火槍、滾油檑木這些常規節目以外,還從城頭丟下無數的藥罐、雷石……這是軍器局為官軍所制的手雷一樣的武器。因為在京中發生過爆炸,因此被移到了通州儲存,卻便宜了莫問。

無數西瓜大小的石罐、鐵罐、瓷罐丟下來,在攻城器械上轟的爆炸開來。中者直接被凌空炸飛,更可怕的是,罐子里裝滿了鐵釘、石子,爆炸中和罐子的碎屑呼嘯四濺,成片的官軍便慘叫著掉落下去。短短盞茶功夫,那些密密麻麻蟻附在樓車上的官兵,便被橫掃一空!

守軍便丟下油罐、火把,那些暫時失去士兵保護的攻城器械,立時燃起了熊熊大火,官兵想要上前救火,卻被火油濺了一身,登時燒成了火人,慘叫著到處亂竄,驚得同袍紛紛倒退,再無人敢靠近那些著火的器械。

朱瞻基根本不在乎士兵的死傷,依舊下令后續部隊重整旗鼓,繼續用盡一切手段攻城。無奈在莫問見招拆招之下,一次次嘗試都無功而返,一直戰至深夜,依然不能攻上城頭,朱瞻基這才在楊榮的勸說下,丟下近萬具尸體,不甘不愿的鳴金收兵。

一輪新月高懸中天,用冰冷的清輝覆蓋了血色彌漫的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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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八一章 耳光

“楊學士不在城內,通州不會有問題吧?”也有人被嚇破了膽子,小聲說道。

“怎么會有問題,城內有三萬大軍,就憑王賢那點人馬,也想打通州城的主意?”眾大臣哈哈大笑起來。

“也是,下官不該滅自己威風,長他人志氣。”那些提心吊膽的官員也不好意思的笑起來。

眾人笑聲未落,便見又一名信使火燒火燎沖進來,到處尋找楊士奇。

“首輔大人不在,”在場唯一一位大學士黃淮,對信使說道:“給我吧。”

那信使便跪在黃淮面前,雙手舉起信筒,顫聲道:“楊閣老急報!”

黃淮探手拿過信筒,去掉火漆,抽出里面的信件,皺眉看了起來。

這次眾王公大臣要淡定許多,還有心情紛紛猜測道:“肯定是楊閣老匯報王賢出現在通州。”

話音未落,卻聽吧嗒一聲,只見黃淮手中的信筒落在了地上,眾大臣登時安靜下來,忐忑的問道:“閣老,莫非有什么不妥?”

黃淮拿著信紙的手,猝然落了下來,失魂落魄道:“通州丟了……”

“什么?!”眾大臣登時呆若木雞,大殿中一片死寂。

等楊士奇去而復返,見所有人還保持著石化狀態,首輔大人覺得自己有必要說兩句:“放心,天塌不下來。王賢到了通州又如何?等待他的是朝廷的天羅地網!”

眾大臣卻依然面無表情,只見黃淮緩緩伸出手,給了楊士奇一擊響亮的耳光!

是真的打了楊士奇耳光,不是形容比喻……

‘啪’的一聲脆響,楊士奇震驚無比的捂著臉,難以置信的看著黃淮。

百官的反應也很有趣,他們只在打耳光的時候驚了一下,便很快安靜下來,依然面無表情的看著楊士奇,就像這一耳光是理所應當……

“你瘋了?!”楊士奇雖然最近一直夾著尾巴做人,但當了么多年首輔,哪里被人打過耳光?

好吧,兩個月前還被人打過,不過那是對方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不能算數。

“是你瘋了!”黃淮惡狠狠的瞪著楊士奇,將那份軍報重重拍到他的胸前,咆哮起來道:“看看你干的好事!皇上的江山就要亡在你的手里了!”

楊士奇顧不上繼續發作,接住那份軍報,低頭一看,登時眼前一黑,竟也跟好兄弟楊榮一樣,直挺挺的暈了過去……。

沒有人不知道通州對京城的意義,沒有人不知道失去通州對京城意味著什么,王賢這一手實在是太狠了!重重打敗了朝廷的七寸之上,讓朝野上下全都一片死寂……

王賢拿下通州的消息,幾乎是同時傳到了太子耳中,朱瞻基也是眼前一黑,倒沒暈過去。他失神的坐在馬背上久久,眼淚不知怎么就流淌下來,一顆心墜入了無底深淵……

實話實說,這是太子殿下頭一次感到失敗的威脅,之前哪怕王賢沖入紫荊關,他都不是特別擔心,憑著京城三十萬大軍,還有各地陸續趕來的勤王軍,怎么還收拾不了他那區區幾萬人馬?

但王賢拿下通州,一切都不一樣了,京城的喉嚨被扼住,斷糧的威脅籠罩在百萬軍民頭上!勝負的天平頭一次,向王賢傾斜了!

“該死的奴才!”恨意在太子殿下胸中升騰,他黑色的面膛青紫一片,面目無比猙獰,道:“當初我為什么要把你從窮鄉僻壤里帶出來!”

“王賢!”剎那之間,對王賢的滿腔憎恨,取代了滿心的恐懼,朱瞻基咬牙切齒對張軏道:“你立即返回大興,拼上所有人馬,也不能讓王賢的山東軍隊北上!”

張軏的臉色絲毫不比太子好看,他居然讓王賢在眼皮子底下溜走,跑去攻下了通州,這真是又一樁奇恥大辱!所以他才會跟著太子北上,想要跟王賢討回場子來。

現在太子又讓他回大興,張軏自然︱甘情愿,卻也知道這時必須以大局為重,只好悶聲道:“遵命!”

把張軏打發回了大興,朱瞻基便火燒火燎趕往通州,半路上卻遇上傳旨的欽差,說皇帝召他立即回京,有要事相商。朱瞻基只好讓武安侯王琰率軍趕去通州,自己快馬加鞭回京。

不到一個時辰,朱瞻基便趕回了京城,入城時遇上了同樣等候進城的楊榮。

楊學士氣色灰敗,但神情已經恢復了鎮定,見到太子并未痛哭流涕,只是拱了拱手道:“待死之人見過殿下。”

“……”朱瞻基想要發作,卻嘆了口氣,道:“彼此彼此,共度艱危吧……”

楊榮苦笑一下,點了點頭。

這時,城上放下吊籃,讓二人坐籃進城。明明十里之內沒有半個敵軍,城內人居然不敢打開城門,可想而知已經恐懼到何種程度。

兩人的護衛見狀大怒,便要出聲呵斥,卻被兩人不約而同的攔住。他們哪還有臉再擺儲君、宰相的架子?

二人依照守將所言,坐進籃子被拉上了城頭。城頭上的官兵向他們恭敬行禮,但兩人轉身之后,分明能感受到官兵們那怪異的目光,如芒在背!趕忙逃也似的下了城樓。

城下,守將為他們準備了兩頂轎子,朱瞻基向來是騎馬的,不由皺了皺眉。守將趕忙解釋道:“殿下,非常時期,百姓情緒不穩,還請將就一下吧……”

守將說的雖然委婉,朱瞻基還是一下就明白了,人家是擔心老百姓看到自己兩個會扔臭雞蛋。登時臉臊得通紅,默不作聲,坐上了轎子。

兩頂轎子徑直抬入宮中,兩人被引到乾清宮,見到了病榻上的皇帝。

楊士奇已經早就跪在龍床前,二人趕緊上前,和他并肩跪下,向在龍床上假寐的皇帝請安。

朱高熾這才緩緩睜開眼,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三個罪人,長長嘆了口氣道:“怎么辦?”

“微臣罪該萬死,請皇上千刀萬剮……”楊榮重重叩首。

“兒臣罪該萬死……”朱瞻基也叩首請罪。

“你們當然罪該萬死!”朱高熾突然暴怒而起,一下子卻又劇烈的咳嗽起來。張誠趕忙扶住皇帝,含淚擦拭他嘴角的鮮血,卻不敢多說一句。老太監也知道已經到了宗廟存亡的時候,皇帝必須死撐下去。

朱高熾頹然躺回龍床,有氣無力的說道:“依朕的意思,這仗不要打了,問問王賢有什么條件,朕答應他就是……”

朱瞻基和楊士奇一聽,登時魂不附體,異口同聲道:“皇上萬萬不可!”“父皇萬萬不可啊!”

在太子和楊士奇拼命示意之下,楊榮也硬著頭皮道:“皇上,還不至于此,通州城中還有咱們的軍隊,罪臣已經遣大軍,就是死也要把通州城奪回來!”

“是啊父皇,兒臣的大軍也馬上就到通州,十五萬軍隊一起攻城,還奈何不了他一萬五千兵馬?”朱瞻基也趕緊說道。

“皇上,通州城外的糧食都已經運回了京城,加上之前的存糧,省省吃,足夠支撐兩個月了。”楊士奇接著說道:“兩個月的時間,足以把王賢消滅在通州城,足以將他八達嶺的十幾萬大軍困死,足以還陛下一個安寧啊!”

“是啊皇上,千萬不要被一時的困難嚇住,勝利還在我們手中!”三人異口同聲說道。

“呵呵……”朱高熾嘴角卻掛起一絲嘲諷道:“口口聲聲為朕考慮,其實你們想的都是自己……”

三人一下被說中心事,登時面紅耳赤。他們何嘗不知,現在議和,主動權還在朝廷手中,但三人卻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皇上啊!若能換來大明的長治久安,臣等就是死一萬次也不足惜!”關鍵時刻還得看楊士奇,只見他老淚縱橫,膝行上前道:“可是,那王賢就像一頭幼虎!初下山林便已攪得社稷動搖,若是再給他時間,給他地盤,他早晚會長成一頭不可戰勝的猛虎!”

“是啊父皇,綏靖只能換來一時安寧,卻會徹底斷送祖宗社稷!”朱瞻基馬上附和道:“必須要趁朝廷還有能力戰而勝之,將王賢徹底消滅啊!”

“哎,又是這套論調……”朱高熾滿臉的無趣。

但不得不承認,這套論調對任何皇帝都有奇效,朱高熾最終不再堅持,緩緩道:“你們要想清楚,現在議和,朕還能設法周全你們。如果一個月后,還是要走到議和這步的話,朕也保不住你們了……”

聽到皇帝又給了他們一個月時間,三人這才一齊松了口氣,趕忙高聲表態道:“臣等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但求為國除賊爾!”

朱高熾仰面看著帳頂,眼中盡是嘲諷之意,卻忍住沒有再說什么煞風景的話。

“兒臣這就立即返回通州,組織與王賢決戰!”見皇帝松口,朱瞻基得寸進尺道:“還請父皇再多調一些兵馬,以保萬無一失!”

“不行,京城的兵力不能再少,”朱高熾搖搖頭,拒絕道:“你和楊榮加上張軏的軍隊,已經超過二十萬,十幾倍于王賢,還想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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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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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八零章 自投羅網

“通州城丟了?”見楊榮吐血,左右趕忙扶住,這下楊學士再也沒有力氣掙脫他們,失魂落魄的喃喃道:“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楊榮的目光緩緩投到許懷慶的尸體上,終于明白,原來對方故意不逃走,不是逞能挑釁,而是要激怒自己、吸引自己!把自己牢牢釘在通州城外,讓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在他身上!給王賢制造賺城的機會

“老夫是千古罪人啊!”楊學士悲鳴一聲,猛地拔出天子劍,便要往脖子上抹去!

左右連忙抓住他的胳膊,楊榮這才沒有自盡成功。左右垂淚,苦苦勸道:“閣老,千萬不要啊!咱們再把通州城奪回來就是!”

“怎么奪啊”楊榮老淚縱橫道。他太清楚通州城的狀況,城高墻厚、設施完善,城內糧草如山,以王賢的本事堅守一年半載,易如反掌。而朝廷,沒了通州的糧草,根本堅持不了多久了

“通州也許還沒丟”這時,李賢突然小聲說道。

眾人聞言,齊刷刷望向李賢,楊榮也死死盯著他,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城內尚有三萬大軍,南門、北門、東門也在我們手中”李賢不敢看楊榮的眼睛。

“什么?!”楊榮一下子活了過來,上前一把抓住李賢,怒道:“那你怎么跑出來了?!”

“我”李賢怯生生道:“我是來給閣老報信的”

這話自然假的不能再假。真實的情況是,他被身后的追兵攆的魂飛魄散,一口氣居然跑到了北門!

此時北門尚有數千守軍,見狀趕忙上前接下了主將。李賢卻已經徹底嚇破了膽,看到吳為等人身后,數千騎兵正滾滾而來,他滿心都是恐懼,哪里還敢留在城內,居然對城上守將大叫道:“快開城門!”

守將早就看到城內亂成一團,這時候再緊閉城門也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會阻擋援軍前來,自然馬上聽命,把緊閉的城門敞開!

等候城門打開的功夫,李賢一把將一名騎兵從馬背上拽下。城門剛開了一條縫,便跐溜一聲,騎馬竄出了通州

這種真實情況,他哪敢告訴楊榮。

聽說通州城還沒有被奪下,楊榮顧不上處置李賢,趕忙上馬率軍火速回援。

十幾里路,快馬疾馳、須臾而至,轉眼之間,楊榮便帶著兩萬騎兵到了通州城下。

因為西城門已經被奪下,所以楊榮徑直繞到北面,想從北門入城,卻見為李賢敞開的城門已然緊閉。

楊榮心里咯噔一聲,仍不死心,讓人叫門。回答他的卻是城頭的床子駑,勁弩呼嘯而至,將那喊話的千戶連人帶馬,硬生生釘在了地上!

城下的官軍一片死寂,哪還不知道北門也落入王賢之手,楊榮恨恨的撥馬,咬牙道:“去東門!”

兩萬騎兵只好繼續繞城,片刻之后,又轉到了東門,恰好目睹了王賢軍攻占城頭,將朝廷的龍旗丟下城墻的一幕。

楊榮面色鐵青,停也不停,便撥馬繼續繞城,帶著部下到了南門外

南門的守軍倒是熱情似火,使勁招呼他們趕緊過來,還假模假樣的把吊橋放下了一半。只是楊榮等人已經被耍了太多次,不見吊橋徹底放下,哪肯撥馬上前?

果然,吊橋不再繼續下降,城頭的守軍失望的嘆氣連連。

“還騙我們?休想!”看穿了敵軍的詭計,楊榮左右不禁一陣得意。

“得意個屁!”楊榮卻面色鐵青,堂堂大學士,連臟字都蹦出來了!

左右這才猛醒,哎呀,怎么通州四門都被拿下了?這下可怎么了得啊

“閣老,要不我們再去西門看看”有手下小聲建議,似乎覺著不繞城一周不太圓滿。

楊榮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眼前一黑便暈厥了過去。

北京城九門緊閉,多日前便已進入戰時狀態。

毫不意外,城內謠言四起,各種讖語童謠流傳,百萬軍民人心惶惶,一派末日降臨的景象。朝廷自然不能放任民心士氣渙散,竭盡全力的想要扭轉人心。

除了那些沒什么卵用的嘴炮兒之外,有兩件大事確實起到了一定作用。一是,楊榮率領十萬大軍、二十萬民夫前去通州運糧。二是,太子殿下親自掛帥出征,率五萬大軍出城與王賢決戰。

為了鼓舞民心,朝廷還舉行了隆重的出征儀式,看到全身金甲的太子殿下,率領五萬雄兵,浩浩蕩蕩出城,京城百姓確實感到稍稍心安。暗道:等鎮國公宰了朱瞻基,會不會就消氣罷兵呢

時至今日,不管朝廷如何宣傳,老百姓都已經認定了,是太子和楊士奇逼反了王賢。比起平定草原的鎮國公,老百姓似乎更恨這兩位

不過第一件事確實是所有人喜聞樂見的,家中有糧、心里不慌,城中有糧、軍民不慌。看到一車車糧草被運回京城,夾道歡迎的老百姓,終于感到不那么恐慌了。

只是沒多會兒,就不見了后續的糧車進城,老百姓面面相覷,不知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在一連串噩耗之后,所有人都變得極其悲觀。更可悲的是,事實證明,他們的悲觀是對的

翹首以待一個時辰后,終于等到零零散散幾十輛糧車倉皇回城,然后城門便轟然關閉了。雖然官兵們對城外發生的事情諱莫如深,但消息還是經由民夫之口流傳開來,老百姓終于知道,原來王賢派兵截斷了運糧的通道!

即是說,王賢的軍隊就在京城外幾十、十幾里了!怪不得官兵會嚇得關上城門,把軍隊都派上城墻!

“完了完了,”失望至極的老百姓,再也不管什么東廠密探,大聲宣泄著情緒道:“通州的糧食是甭想運回京城了!”

“不會吧”也有人不相信道:“有楊閣老的十萬大軍呢。”

“頂個屁!”無數的聲音同時反駁道:“朝廷兩百萬大軍,還不是讓鎮國公一氣殺到京城來了?楊榮十萬大軍,連給他塞牙縫的都不夠!”

“就是,就是”更多的人無比悲觀道:“看著吧,用不著等到明年,京城就要姓王了!”

“不至于吧,離過年也就不到一個月了,這么大個京城,怎么還不能撐過一個月?”

“拉倒吧,趕緊打完算球,還能過個安生年”持這種論調的人絕對不在少數:“誰當皇帝不是當,跟咱老百姓有啥關系?”

“也是,聽說山東那邊,老百姓的日子可紅火了”

說著說著,老百姓的恐懼居然消除了不少,甚至很多人在盼著王賢趕緊結束這場戰爭了。畢竟,他們對王賢太熟悉不過,畢竟那是橫掃韃虜的英雄,畢竟,王賢治下的山東,距離京城并不太遙遠

說到底,這不是異族入侵,而是同族內戰,就像朱棣取代建文帝,老百姓也沒有非得跟他你死我活

朝中大臣們卻無法像老百姓這樣無所謂,不論是從忠君的立場,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現實角度,他們都無法接受王賢取代朱家天下。

所有大臣齊聚皇宮,焦急的等待著城外的戰果。無論是大興方向,還是通州方向,只要有一個好消息傳來,他們就能放下懸著的心。

大臣們一邊憂愁的議論著戰局,一邊不時看向高處空空蕩蕩的龍椅。聽說皇帝這次病的很重,有小道消息說,甚至已是病入膏肓這真是屋漏偏遭連陰雨,破船又遇打頭風。莫非真是天要亡朱家不成?

一直等到天黑,聽說運糧隊伍已經結陣自保,許懷慶無法偷襲得手,又聽說楊榮親自出城,組織九萬大軍全力圍剿許懷慶,已經將他包圍在方圓十幾里的范圍內。大臣們這才稍稍松了口氣,回家吃飯睡覺,好有力氣來日繼續杵在宮里。

次日一早,大臣們果然重聚皇宮,一個個哈欠連連,眼圈烏黑,苦笑著互相寒暄起來。

“陳大人,也沒睡好啊?”

“哎,一閉眼就做噩夢,怎么可能睡得好。”

“夢是反的,看來今天會有好消息。”

“但愿如此吧”

沒讓他們等太久,太陽剛剛升起,便有信使火燒火燎闖入宮中。

那信使徑直到了楊士奇面前,跪地稟報道:“首輔,太子殿下有軍報!”

楊士奇面沉似水接過來,深吸一口氣,打開了軍報。

眾王公大臣全都屏住呼吸,待楊士奇看完了,便趕忙問道:“首輔,什么情況?”

“太子殿下已經與大興的軍隊匯合,卻不見了王賢的蹤影,根據殿下推斷,王賢應該已經去通州,救援許懷慶了。”楊士奇也不隱瞞,沉聲道:“太子殿下已經率領大軍,北上通州了。”

說完,楊士奇便匆匆去了乾清宮,向臥病在床的洪熙皇帝,稟報最新的情況。

“哈哈!”楊士奇一走,眾大臣歡喜的笑起來:“這下姓王的是自投羅網了,二十萬大軍把他圍住,插翅都難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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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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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七九章 一口老血

李昶也心里沒底,只能硬著頭皮道:“不必擔心,許賊定然已是強弩之末,好消息很快就會傳來的”

“哎,但愿如此吧”李賢愁眉苦臉道:“這仗打成這樣,也真是沒誰了”

“報!”城下又響起斥候的大嗓門兒,帶來了實時戰況:“楊閣老親自率軍上去了!”

“這下不用擔心了,”李昶聞言大喜道:“有閣老親臨一線指揮,許賊定可一舉成擒!”

“太危險了”李賢卻嘟囔起來,顯然想到某些不愉快的回憶。

“”李昶看一眼李賢沒說話,心道:你以為閣老是你啊?

又過了片刻,又一名斥候疾馳而至,聲音里透著驚慌道:“敵軍襲擊了楊閣老的中軍,場面十分混亂,楊閣老生死不明!”

“什么?!”城頭將士一片大嘩,李賢和李昶登時魂不附體,前者喃喃的嘟囔起來道:“我就說吧”

“侯爺,我們得趕緊去救援!”李昶是楊榮的親信,方寸大亂道:“萬不能讓楊閣老失陷在這一場啊!”

“不行,”李賢卻搖頭道:“閣老有令,我們必須嚴守城池,城外發生什么事,都不能出城”

“哎”李昶也猛然想起楊榮的叮囑,登時泄了氣,只能讓斥候加緊再探。

二位本家在城頭上急的團團亂轉,不一時,便見一萬多丟盔棄甲的軍隊,從西面倉皇逃竄而至。

轉眼間,那一萬多人馬已經到了近前,看旗號服色,正是楊榮帶出去的部隊。

“站住!”看到這么多軍隊到了城下,城頭的守軍例行公事大喝道:“任何人不得靠近城池!”

“放肆!”城下一名軍官暴喝一聲,指著身后躺在擔架上的老者道:“楊學士傷重流血不止,必須馬上讓太醫救治!趕緊把城門打開!”

“啊!是楊學士?!”城頭官兵驚呆了,紛紛望向二李。

“怎么辦?!”李賢不疑有他,看向李昶。李昶卻死死盯著城下的擔架,借著明亮的火光,依稀能看到上頭是個須發花白、渾身是血的老頭兒,雖然看不清相貌,但面容輪廓分明就是楊榮!

“什么怎么辦?快開城門啊!”見真是自家閣老,李昶失聲叫起來,三步并作兩步便下了城樓。

“愣著干什么,快開城門!”聽李昶這么一說,李賢不敢怠慢,趕緊下令。要是因為開門不及時,讓楊閣老死在城外,他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軍士們趕忙轉動絞盤,粗重的鎖鏈扎扎作響,高懸的吊橋緩緩落下。城門洞內,兩扇萬斤重的城門,也慢慢敞開

吊橋一落,那些護送楊榮的軍隊便迫不及待沖入朝京門,轉眼便進去了好幾百人。

城門內,李昶翹首以待,看到官軍不斷的涌入,就是不見楊榮的身影。這時,李賢也下來城頭,和他一同等候,見狀皺眉大喝道:“擠什么擠?!讓閣老先進來!”

也不知他這話起了作用還是怎著,楊榮的擔架終于進來了。李尚書按捺不住,一頭沖進人群,到了擔架旁邊。看到滿面血污、昏迷不醒的楊榮,李尚書剛要悲呼幾聲,突然察覺到一絲異樣,掃一眼擔架周圍,脫口問道:“學士身邊的人呢?!”

像楊榮這樣身份的人,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擁,僚屬護衛一幫,出征作戰更是如此,身邊怎會一張熟面孔都沒有?!

“”抬著擔架的兵士互相看看,沒有人回答他。

“學士身邊的人呢?!”李昶頭皮發麻,又大叫了一聲。

“你嚷嚷什么?!”躺在擔架上的楊榮竟開口了。

“我,下官”李昶下意識要低眉順目,卻猛然意識到聲音不對!

“你是”李昶尖叫起來,他萬分后悔自己方才關心則亂,居然沒有想到這點!

然而已經遲了!李昶話音未落,便被一劍穿了腹部,他震驚的看著那楊榮從擔架上跳了下來,指揮著官兵向通州城內沖去!

“假的”李昶吃力的吐出兩個字,便猝然摔倒在地,被蜂擁進城的官兵踩成了肉泥!

城門口,李昶尖叫的同時,那些假扮成楊榮護衛的王賢軍將士,便已經發難,紛紛舉起兵刃,砍向毫無防備的守軍士兵!

猝不及防間,成片的守軍被砍倒,慘叫聲和驚呼聲四起,城門內亂成一團!

意識到大事不妙的李賢,趕忙調頭就往城內跑,一邊跑,一邊向城上狂呼:“快關城門!”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最早進城的數百王賢軍,已經搶先一步上了城樓,沖進了城門樓!城門樓內的官軍慌忙舉起兵刃抵抗,誰知一個照面,幾十名兵士便被斬落刀下!

聽到門口的喊殺聲,里間的軍官慌忙扭動絞盤,想要把吊橋升上去,卻被一支呼嘯而來的長劍,釘死在絞盤之上!

那軍官的尸體卡住了絞盤,剛剛抬起幾寸的吊橋,一下又懸停在那里!

一身普通士卒服裝的閑云道長,這才閑庭信步的走入室內,睥睨著里頭幾名目瞪口呆的官兵。

那幾名官兵見他手無寸鐵,一咬牙,舉起兵刃從四面撲了過來。

閑云嘆了口氣,側身飛踢,正中一名官兵的胸口,那名官兵登時如遭重錘,吐血橫飛出去。借著這一腳反彈的力道,閑云的身體在空中畫了一個圓圈,同時連出數腳,將那幾名官兵一一踹飛!

等他翩然落地時,屋子里已經再無第二個人站立了。

完成了王賢交代的任務,閑云便靜靜立在那里,看守起絞盤來

賺開城門的王賢軍隊,如出閘洪水一般,席卷沖入通州城內。守軍猝不及防,被殺的丟盔棄甲,轉眼就丟了朝京門!

但彼時,城內還尚有三萬大軍,兵力是王賢的兩倍,而且各處糧倉院墻高大、堡壘布,如果守軍官兵據壘而守,與敵軍決一死戰,鹿死誰手還尚未可知!

然而,他們有個主帥叫李賢

卻說李賢,為了拍楊榮的馬屁,也湊到朝京門內去迎接。雖然因為遲了一步,沒有當場被殺,卻被嚇破了膽子,掉頭就往城內跑!

本來場面亂糟糟的,官軍將士倒也沒察覺到什么。

誰知,率先沖進城內的吳為,早就盯上了李賢,見他居然棄眾逃竄,哪里還有什么好猶豫的?馬上帶著將士們緊追不舍!

更可恨的是,吳為等人一邊追,還一邊放聲大喊:“李賢逃跑了!李賢逃跑了!”

“快跑啊!李賢都逃了,還等什么啊!”

聽的李賢想要破口大罵,回頭一看,追兵就在身后,趕緊閉上嘴巴,繼續撒腿狂奔!

那些正在與敵軍激戰、正準備加入戰團的守軍,聽到吳為等人的狂呼聲,忍不住紛紛回頭,果然看到自家主帥,奔跑在燈火通明的大街上

看到主帥脫逃,將士們哪里還有半分戰意,也紛紛丟下兵器,跟在后頭撒腿狂奔起來。

攻城軍隊登時感到阻力盡去,立即爭分奪秒清除了路障,放等待已久的騎兵入城!

騎兵一入城,城門樓上的閑云便扭動絞盤,緩緩升起了吊橋。

王賢親率著騎兵,呼嘯著沖入了通州城內,高聲對莫問下令道:“你帶人奪取北門,我去取南門!”

“東門呢?”莫問接過親兵奉上的頭盔,重新戴好道。

“能者多勞!”王賢說一聲,便率領數千兵馬向南而去。莫問也帶著部隊向北門殺去!。

永通橋西三里處,經過一夜的苦戰,楊榮終于全殲了許懷慶和他的五千軍隊。但楊閣老無論如何也樂不起來,因為初步的損失已經統計出來。這一夜,官兵折損兩萬五千余人,二十多名高級將領陣亡

不管從哪個角度講,這一仗都算不上成功,這讓楊榮懊惱至極,才會一氣之下,命令將許懷慶等人全部射殺一個不留!

“閣老無需如此,我們已經挫敗了敵軍的計劃,運糧隊伍再也不會受到騷擾。”看到閣老面如鍋底,左右趕忙開解道:“橫豎咱們兵多將廣,耗也能耗死王賢”

“哎”楊榮郁卒的點了點頭,也只能如此了。都說知易行難,古人誠不欺我,這帶兵打仗還真不是讀幾本兵書就可以搞掂的

收拾心情,楊榮剛要下令回城,卻見一隊殘兵敗將狼奔豸突而來,所到之處,大軍居然一片嘩然!

楊榮心下一緊,趕忙舉目望去,借著微明的天光,他依稀看到,為首那人似乎是李賢!

楊榮的身子猛地晃了一下,險些從馬背上摔下來,一張老臉血色全無的死死盯著來人!

來人越來越近,已經可以清晰地分辨出面容!不是李賢又是哪個!

最后一絲僥幸被打破,楊閣老的腦袋嗡的一聲,終于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閣老!閣老!”幸好左右有了準備,連忙扶住了楊榮。楊榮卻發了瘋似的狠狠推開左右,朝李賢撲了過去!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學士,居然一把就將李賢從馬背上拽了下來,要吃人一樣怒吼道:“你怎么在這兒?我的通州城呢!”

李賢被摔得七葷八素,哭喪著臉道:“王賢的人冒充閣老,賺開了城門,殺了李昶,攻入了通州城”

噗楊榮一口老血,噴在了李賢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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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七八章 價值

王賢結束了和張軏的纏斗,率領大軍星夜北上。為了避開官軍的斥候,全軍都沒有打起火把,人銜枚、馬裹蹄,一萬五千大軍悄然而行。四更天時,到了通州以南十幾里處的四合莊,大軍的蹤跡依然沒有被發覺。

到了四合莊,王賢下令全軍暫歇,等待前方探路的錦衣衛高手,帶回戰場態勢,再確定作戰方略。

在寒星寥落的黑夜里,等候了小半個時辰,前去探路的錦衣衛回來了,還帶回來幾名張棟的手下。

王賢立即召見了這些人,從他們口中得知,許懷慶率領五千騎兵,接連襲擊了官軍的運糧大軍,逼的官軍運糧隊龜縮不出,還將前來迎戰的李賢所部兩萬騎兵,殺的屁滾尿流。

王賢等人還沒來得及感到振奮,就被信使接下來的話,驚得目瞪口呆:“為了對付許將軍,楊榮親率兩萬大軍出城指揮,合計九萬軍~無~錯~隊圍剿許將軍的人馬!”

“許懷慶呢?逃出來沒有?!”王賢焦急的問那信使道。

“許將軍讓我等稟報公爺,他會拼盡最后一人,也要把楊榮拖到天亮!”信使眼含淚水哽咽道:“許將軍請公爺切勿因小失大,一定要趁楊榮不在通州,城內兵力空虛,把通州城拿下來!”

信使說完,場中一片死寂,莫問、吳為、張義等人全都低下了頭,王賢全身顫抖了許久,低聲怒吼起來道:“這個混蛋!還用的著他教我嗎?!”

“公爺,”莫問猛地抬起頭來,通紅著眼圈道:“我們必須立即去通州城,決不能讓老許他們白白犧牲!”

“他們現在還沒死呢!”張義怒視著莫問,手緊緊握在劍柄上。

“九萬大軍層層包圍,他們出不來,我們也救不了啊!”莫問流著淚道:“你還不明白嗎,老許是用自己的命,為我們換取整場戰爭的主動權!我們切不可感情用事,白白辜負了老許的一番苦心啊!”

“我不明白!”張義咬牙切齒道:“我只知道自己的袍澤被困在重圍之中,見死不救、義之何在?!”

“那樣只能把所有人都搭進去!”莫問沉聲道:“老許要是想跑,誰能攔得住他,還用我們去救?”

“……”眾將領各執己見,吵成了一團。

“好了!不要吵了!”王賢終于斷喝一聲,眾將登時噤聲,全都看向他們的主帥,等待他做出決斷!

“下令全軍……”王賢的目光緩緩掃過眾將,最終歸于虛無道:“目標通州城,立即出發……”

“元帥!”

“大人!”

“公爺!”

那些堅持去救人的將領,一下子全都僵在那里。等他們回過神,想要再試圖說服王賢,卻見他擺了擺手,閉眼道:“我意已決,不要再說了……”。

又一次結束了沖鋒,許懷慶的戰馬哀鳴著轟然倒地,左右將士連忙將身被數創的將軍扶住。

許懷慶看看力竭而亡的戰馬,又看看身邊僅剩的百余將士,再看看天空,嘆了口氣道:“天要亮了……”

眾將士隨著他的目光,看向東方天邊,果然見那深沉的夜幕中,悄然掛起了啟明星!

所有人都如釋重負的笑了,今夜之前,他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做到這一步!以區區不到五千兵馬,死死纏住九萬敵軍,把他們殺的屁滾尿流,恐怕當年威震逍遙津的張文遠也不過如是!

“不過,咱們果然跑不掉了……”許懷慶看看漫山遍野的火把,已經把他們所處的這個小小山坡圍了個水泄不通。

“本來就跑不掉,將軍想什么好事兒呢。”將士們強打精神,取笑許懷慶。

聽著將士們的取笑聲,許懷慶突然哽咽道:“來生,還要做兄弟……”

“那是當然!”將士們笑著點頭。

“這次你們做主,”許懷慶單手撐著大斧,虛弱的笑道:“咱們是再整一圈,還是在這等死……”

毫不意外,眾將士昂然道:“男子漢大丈夫當馬革裹尸!將軍,率我們沖鋒吧!”

“好!”許懷慶大笑一聲,咬牙單臂提起沉重的宣花斧,甩開大步,向山坡下沖去!

眾將士也紛紛下馬,既然是最后一次進攻了,也就不連累老伙計跟著一起去死了……想來官軍也不至于變態到,連戰馬也要殺掉泄恨的地步。

“風從龍,云從虎,功名利祿塵與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蕪。”

許懷慶突然唱起了融入他們血液中的軍歌,百余名將士便一起跟著高唱起來。

“看天下,盡胡虜,天道殘缺匹夫補。

好男兒,別父母,只為蒼生不為主。”

一百多傷痕累累,全身浴血的將士,跟著他們的主帥,沖到了敵陣之中。

明明他們已是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漫山遍野的官軍卻退卻了……明明已經被他們蹂躪了一夜,明明恨不得把他們撕成碎片。可這一刻,看著那一張張滿是血污的面孔,聽著那熟悉的軍歌,官軍將士卻舉不起刀,下不去手……

他們踉踉蹌蹌的前進,官軍的陣線便緩緩后退。這一幕,看得在陣前的楊榮不寒而栗,內戰無義戰,軍心難揣測,就是這個道理!

“放箭!射死他們!”楊榮揮舞著天子劍,聲嘶力竭的咆哮起來!在他接連砍倒兩名遲遲不肯動手的官軍后,稀稀拉拉的箭支終于飛了出來!

許懷慶和他的兄弟們紛紛中箭,卻依然挺立在那里,高歌不止:

“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才罷手。

我本堂堂男子漢,何為韃虜作馬牛。”

“繼續射!”楊榮聲色俱厲的催促弓手們繼續射擊,箭支越來越密集,許懷慶他們每個人都身中十幾,甚至幾十箭,終于接連倒地。

許懷慶將宣花大斧插于地上,強撐著不肯倒下,在那里拼命高唱道:

“壯士飲盡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頭……”

直到心臟中了致命的一箭,他終于失去了全身的力量,松開握住斧柄的手,仰面轟然倒地。

倒地的剎那,他分明看到,從通州方向逃竄的一隊狼狽不堪的官軍,為首的分明是李賢!

許懷慶僵硬的臉上,綻出了欣慰的笑容。安心的躺在眾袍澤兄弟的尸首旁,他看著漸漸發白的天空,用喉嚨擠出最后一絲歌聲:

“金鼓齊鳴……萬眾吼,不破……黃龍……誓…不…休……”。

一個時辰前,正是楊榮不顧一切親自上陣,圍剿許懷慶之時,王賢的大軍已經悄然摸到了通州城外。一路上的官軍斥候不計其數,卻被錦衣衛的高手一個不漏全部解決掉,甚至連閑云道長,都親自出馬去襲擊那些斥候,總算沒有引起城外楊榮和城內李賢的注意。

夜風中,王賢看著前方燈火通明的通州城,又轉頭看看遠處十余里外,依稀可見的火把點點。他和部下們知道,那里是楊榮圍剿許懷慶的地方。若非因為許懷慶徹底激怒了楊榮,把他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了西面,王賢他們是決計不可能有機會悄悄摸到通州城下的!

張義等人含淚西望,久久不能回頭。王賢卻已經轉過臉來,看著一旁的吳為道:“準備的怎么樣了?”

“我跟楊榮見面不多,對他的樣子印象不太深……”吳為眉頭緊鎖道:“只能做到七八成相似。”

“那就夠了!”王賢點點頭,沉聲道:“行動吧!”他們現在就在通州城外,方圓十里的范圍有十幾萬官軍,隨時都可能被發現,一刻也不能耽擱!

“是!”吳為和莫問應一聲,兩人便一個脫掉了盔甲,一個摘掉了頭盔,周遭的眾將士也紛紛丟盔棄甲。不少人頭上纏了帶血的紗布,有的裝成了瘸腿。有的趴在了馬背上……轉眼之間,一支百戰之師就化身為一群殘兵敗將……。

通州燈火通明,城上城下亮如白地,數萬守軍嚴陣以待。城外楊榮在激戰,豐城侯李賢和戶部尚書李昶自然絲毫不敢大意,兩人徹夜不眠,在朝京門城頭遠眺西面的戰場,只見那些星星點點的火把到處亂竄,完全看不出楊學士所言的列陣森嚴……

斥候更是不斷疾馳到城下,將壞消息稟報城上。因為城門關閉,斥候進不了城,又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情況,也沒必要放吊籃那么麻煩。所以,斥候都是在城外用喊的:

“報!敵軍擊潰了北路軍,直插西北軍側翼!”

“報!西北路軍陣型被橫向擊穿,陳副都督陣亡!”

“報!東路軍遭到襲擊……”

“報!西路軍遭到襲擊……”

“報!西南軍……”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上城頭,讓通州守軍全都心驚膽戰,暗道:‘鎮國公的軍隊怎么這么厲害,五千人就能把閣老九萬人揍得屁滾尿流,這要是等他大軍殺到,這仗還打個屁,直接投降得了!’

“部堂,情況不妙啊……”李賢看著自己的本家,顧不上幸災樂禍,苦著臉道:“咱們的兵力可是人家二十倍,這仗還怎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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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9 01:00:20

第一二七七章 敢叫日月換新天


北面的官軍沒料到,許懷慶居然在黑夜中發起進攻,明顯有些準備不足。在他們看來,黑夜里王賢軍最強大的兩樣倚仗,火器和弓箭都會威力大減,所以才想趁黑天來碰碰運氣。

卻不知,經過一天的激戰,許懷慶他們已是彈藥告罄、箭支也全都耗光……雖然撿回了一些箭支,但杯水車薪,根本不足為憑!

更重要的是,許懷慶要在今夜拖住楊榮,不給官軍迎頭痛擊怎么成?!

“殺啊!”五千騎兵從黑暗中殺出,如饑餓的狼群一般,瘋狂的沖入了手持火把的敵軍陣中!

官軍的火把只能照亮數丈近遠,這才看清敵軍殺過來,慌忙舉起兵刃抵抗,卻哪是挾帶著千鈞之力的斬馬刀一合之敵。走在最前頭的官兵,慘叫著被劈斷了兵刃,砍成了兩半!黑夜里看不到鮮血和殘肢橫飛,只聽到那漫山遍野的慘叫聲,還有兵刃相擊的脆響聲,血肉之軀被劈開的撲哧聲……同樣令人恐怖無比!

后排的官軍還沒反應過來,前頭的同袍已經被斬于馬下!他們這才看到,敵軍已經沖到了眼前,連兵刃都來不及舉起,就整個被奔馳的戰馬撞飛!

剛一交手,官軍的陣勢就大亂,許懷慶借著沖鋒的勢頭,率軍殺入官軍陣中一里,死于他們刀∟下馬下的官軍不計其數,忽然眼前壓力一空,原來已經破陣而出!

許懷慶哈哈大笑著,從背后取下長弓,拿起箭壺中一支特制的長箭,朝著西北方向射了出去!

鳴鏑帶著尖利的呼嘯聲,劃破這血色彌漫的夜空,指引著將士們向西北方向疾馳而去!。

通州城外數里,是楊榮的中軍旗幟所在。許懷慶所料一點不錯,楊榮根本不敢離開通州太遠,若非天黑必須關上城門,指揮城外圍剿不便,他甚至不會離開通州城。

哪怕到了此時,楊榮心中還是依然不能打消回城的念頭,他實在是太矛盾了,一方面通州絕對不容有失,另一方面,又必須盡快消滅許懷慶。打通運糧的道路,早日將通州的糧草物資運回京城去!

楊榮想不到兩全其美的法子,只能在離城指揮的同時,又時刻保持對通州城的警惕,直到得知許懷慶就在永通橋一帶游弋,楊榮這才心下稍定。不用離城太遠,就可以指揮戰斗,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誰知剛剛下令合圍不多久,就傳來許懷慶擊潰了北面的軍隊,破陣而出的消息!

楊榮登時怒不可遏,質問前來報信的千戶道:“老夫的命令你們聽不懂嗎?要步調一致、互相呼應,以免給敵軍可乘之機!”

“這……”千戶心說我就是個跑腿報信的,你跟我吆喝有啥用啊?

“一群廢物!”楊榮氣的直跺腳,王賢軍已經破陣而出,自己煞費苦心組成的包圍圈,還有什么用?!

其實楊學士也是書生意氣了,他畢竟是文官,不知道事先謀劃是一回事兒,實際帶兵打仗又是另一回事兒。能保證個七八成不荒腔走板,就已經是極限了!所以為將者切忌計劃太過,要留出足夠的容錯空間才行,像他這樣,精確到每一支軍隊都必須步調一致,分毫不差的出現在相應的位置上,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楊榮以為許懷慶已經突圍而去,正在那里懊喪檢討,突然又聽斥候稟報道:“那支敵軍又折了回來,再次對北路軍發動了進攻,北路軍已是潰不成軍了!”

楊榮聞訊,卻不驚反喜,一拍大腿道:“好!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在楊學士看來,王賢軍不趁機逃走,是太小看官軍的表現!既然如此,那就不用走了!

楊榮馬上下令,讓各路軍隊改變行軍路線,迅速對北面的王賢軍形成包圍堵截態勢!

黑夜里,根本看不清遠處的戰況,只有聽斥候不斷的稟報:

“報!敵軍擊潰了北路軍,直插西北軍側翼!”

“報!西北路軍陣型被橫向擊穿,陳副都督陣亡!”

“報!西路軍沒有遭到攻擊,敵軍又折回北面,攻擊了剛剛趕過來的東北路軍!”

“報!東北路軍與敵軍激戰,損失慘重,兩名副都指揮陣亡,敵軍奪路而去!”

“報!敵軍伏擊了正北上的南路軍,把他們趕下了永通河,永通河冰面破碎,溺水者不計其數!”

“報!東路軍遭到襲擊……”

“報!西路軍遭到襲擊……”

“報!西南軍……”

兩個時辰內,分成八路的近八萬官軍,遭到了許懷慶的十幾次進攻,居然沒有一次勝績!僅被斬殺的官軍指揮使以上將領就多達十余人,普通將士更是不計其數,黑夜里也無法統計!

“那許懷慶帶的是天兵天將嗎?!”楊榮徹底抓狂了,他摘掉了官帽丟在地上,解開了礙事的腰帶,提在手里臨空揮舞、張牙舞爪的樣子,哪還有半分國老風范?

“黑夜給了許懷慶最好的掩護,我們又分兵多路,讓他可以各個擊破。”一旁的眾將忙解釋道:“不過閣老放心,他畢竟只有五千兵馬,這會兒應該已經折損的七七八八了……”心里卻感到十分解恨,暗道你丫終于明白,為什么許懷慶區區五千兵馬,就可以把運糧大軍死死按在路上。為什么李賢能被硬生生攆回城去!不是咱們不努力,實在是敵軍太兇殘啊!

然而,楊榮的懊喪并非來自許懷慶表現出的非人戰斗力,而是因為自己犯了致命的錯誤!之前,楊榮認為許懷慶在大軍包圍下一定會逃走,所以才會布了這么個天羅地網的陣勢。現在他終于明白,許懷慶根本沒有逃跑的意思,人家根本就沒把他的天羅地網放在眼里!要用區區五千兵馬和他一決雌雄!

這一刻,楊學士再也顧不上什么通州,什么大局,心里只剩一個念頭,就是一定要干掉許懷慶和他的部下,以解心頭之大恨!

這樣實力懸殊的一戰要是輸了,不僅自己會成為天下的笑柄,還會讓文官永遠被隔絕在兵權之外!這是楊榮絕對無法接受的!

縱然圣人教誨在心,楊榮還是被無邊的業火燒的失去了理智,他終于親自上馬,率領壓陣的一萬騎兵上前督戰,他就不信近九萬大軍,干不掉許懷慶的區區五千人馬!。

在楊榮的驅趕之下,官軍終于組成了他理想中的蓮花陣型,每個位置遭到攻擊,立即會有四面八方的增援,再不用擔心孤立無援,慘遭許懷慶的蹂躪了!

只是,組成這陣型的代價,實在是太高昂了……

但無論如何,兵多就是硬道理,官軍開始收縮陣型,隨著他們陣型越來越緊密,給許懷慶的可乘之機也就越來越少了……

不知第幾次把敵軍打成了篩子,許懷慶不知第幾次射出了鳴鏑,只見匯聚到他身邊的將士越來越少,放眼望去,就是最樂觀的估計,也已經不足三千之數了。

盡管有夜色的掩護,盡管敵人分兵奪路,給了他各個擊破的機會,但這樣不要命的沖鋒,是要付出代價的!十幾次攻擊下來,一半的將士已經壯烈犧牲,剩下的一半人馬也個個帶傷。不只是將士們流血不止,戰馬也傷痕累累,吃力的噴著響鼻,已經到了耗盡體力的邊緣……

但所有人的臉上都滿是驕傲的神情,盡管看不到敵軍尸橫遍野、狼奔豸突的場景,可他們都無比清楚,這一戰足以讓他們在青史留名,可以和任何傳奇比肩了!

“敵軍的陣型越縮越緊,我們已經沒有突圍的能力。”許懷慶的右臂中了一刀,露出森然的白骨,只能改為左臂提著宣花大斧,卻依然豪氣沖天的對他的兒郎們笑道:“但是誰在意呢,我們他媽就沒想著活著出去!”

“對!”將士們明明已疲累欲死,聽了許懷慶的話,卻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燒,力氣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體。

“現在我們只剩下最后一個目標,就是一定要撐到天亮!”許懷慶昂然說道:“等到天亮,我們的任務就完成了!到時候哪個命大的要是還活著,只管逃命就是……”頓一頓道:“不過,估計也逃不出去。”

將士們轟然笑起來,便跟著許懷慶發起了再一次的進攻!

作為王賢軍中開山鋪路的急先鋒,他們的字典里只有進攻,進攻,再進攻!

哪怕是在這漫長寒冷的冬夜里,哪怕是深陷層層敵軍重圍之中,哪怕已經生還無望,他們還是堅持著自己的信條,就是死,也要死在進攻的路上!

敵軍的陣型已經越來越密,無數長槍組成了專克騎兵的大陣!許懷慶的將士們則人數越來越少,速度越來越慢、攻擊的威力也越來越小,但他們依然跟隨著自己的將軍,在敵軍陣中殺進殺出!

戰馬被敵人的長槍刺死又怎樣,他們還可以下馬步戰!手中的兵刃被磕飛又怎樣,還可以拳打腳踢!手臂和雙腿被砍斷又怎樣,還可以用牙去咬,用頭去撞!就算是把他們的頭顱砍下來,也要用滿腔的鮮血噴敵人一臉!

官軍將士徹底膽寒了,這是一群什么樣的瘋子?!是什么支撐他們如此不死不休的瘋狂作戰?!

官軍將士徹底明白了,怪不得他們可以橫掃草原,把不可一世的韃靼、朵顏斬盡殺絕!原來根本不是朝廷宣傳的那樣,根本沒有半分僥幸!

官軍將士徹底迷茫了,是什么原因讓他們必須和這些民族的英雄死戰不休?難道這些人誓死追隨的王賢,真如朝廷宣傳的那樣,是大奸大惡的竊國盜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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