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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2 06:32:59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8-30 10:10 編輯

本文最後由 翔麟 於 2009-4-22 07:11 編輯

第一章


  侍應生終於將咖喱蟹端上來的時候,肖穎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其實十分想發一頓脾氣然後拂袖而去,但最終仍是揚了個笑臉說:“謝謝。”
 
  這家泰國餐廳的上菜速度是出了名的緩慢,可偏偏許一心是常客,對這裡的招牌菜贊不絕口,幾乎百吃不厭。
  對此肖穎感到十分佩服,只因為自己對食物的愛好一向變化多端,就連平時在家裡做菜,也要對著菜譜爭取每天換花樣。
  而許一心令她佩服的另外一點,便是非常能說,從來的路上開始,嘮叨幾乎就沒停過。
  在某個名字在耳邊出現無數次之後,肖穎終於忍不住,不耐煩地勸道:“別提他了,好麼?讓我安安靜靜吃餐飯吧。”
  可是,這位閨蜜到底還是不肯放過她。
  在休息了十來分鐘之後,許一心從洗手間回來,剛坐下便說:“猜我剛才看到誰了?”
  她一時好奇,順口就問:“誰呀?”
  “葉昊寧。”
  “許一心!”她終於抬起頭,“你是存心讓我不痛快,是吧?”
  “你別不信,真是他!奇怪吧,我剛才也以為看錯了呢,怎麼他會跑到B市來。”  
  肖穎的動作停了停,過了一會兒卻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有什麼好奇怪的?也許他在這邊有生意。”她說的是也許,只因為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葉昊寧的工作範圍究竟覆蓋了多少地方。
  
  其實她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他從來不會告訴她,而她也總是興趣缺缺。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導致最終的分開吧。
  
  剛端上來的咖喱蟹香氣四溢,她卻好像突然沒了胃口,放下餐具喝了口水,漫不經心地從窗邊望下去。

  幾十層的高樓,底下車水馬龍全都彙成細細的黑線,在擁擠的道路上緩緩流動。遠處的夕陽染紅了半邊天空,空氣中仍浮動著七月末躁熱的分子,這種時候待在清涼的餐廳裡實在是件樂事,可肖穎只是忽然想要盡快離開。
  她並不怕葉昊寧,只是不想見到他,在這裡,在此時。
 
  可是該來的終究還是躲不過,就在結完賬等電梯的時候,她從光可鑒人的金屬門板上看見了那人修長的影子,從後面步態從容優雅地走過來,就停在她們身後。
  顯然許一心也看到了,迅即用手肘頂了她一下。她在心裡苦笑,哪裡還用得著旁人提醒?她對他已經熟悉到閉著眼睛只聽腳步聲都可以分辨出來的地步。
  
  可是伴在他身邊的那個女人,她倒是從沒見過。
  倒影在金屬面上有稍許的扭曲變形,但她還是能夠確定對方是位高挑纖瘦型的美女,穿著很妥貼的夏裝連身裙,顏色是無雲如洗的天空,兩人身高匹配,挨得極近。
  真是一對璧人。
  
  進電梯的時候,肖穎站在最外側,伸手按了一樓的鈕。很快,身後便又伸過一條修長的手臂,堪堪擦過她的腰際。那只手指同樣修長勻稱,將地下一層停車場的按鈕點亮。
  
  她目不移視,只是微微側了側身,兩只手很正統自然地交叉在身前,一動都沒動,仿佛真是陌生人。
  然後,電梯緩緩下行。
  
  等上了計程車,許一心終於忍不住,顯然就快憋壞了,長出一口氣說:“我真服了你們了。”然後又搖頭嘆道:“真能裝啊!我今天算是大開眼界了。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可肖穎卻想,也不枉和某人認識相處了這麼久,默契好歹還是有一點的嘛。在這種場合,又正是敏感時刻,他帶著位女伴與她狹路相逢,那麼裝作彼此不相識,大概真是最好的選擇。
  
  誰知沒過兩天,卻再次見到那個某人——葉昊寧。
  那晚恰逢公司舉辦周年慶祝酒會,一部分員工被告知要盛裝出席。
  其實肖穎來這家公司的時間不算長,許多人事關系都還沒處理清楚,既然上級這樣通知了,她當然也不好違逆,只得推了原定的約會,又匆匆上街去買衣服。
  刷卡的時候,多少還是有點心疼的,只後悔為什麼當初沒多帶些行李來B市,家裡明明還有許多小禮服和鞋,幾乎都是全新的,最多只上過一次身。
  因為葉昊寧似乎有個習慣,總喜歡讓她穿著新衣服去參加大大小小的宴會,並且,從來不許重復。
  家中的衣服自然也就多起來,連衣帽室都是一人一間。
  偏偏他的記性又極好,有時她因為自己的喜好,便暗地裡耍一點小花招,穿件舊的妄圖蒙混過去。比如,換一套配飾,或是幾件之間交互著做另一種搭配,明明有耳目一新的感覺,卻總會被他一眼看穿,於是不得不回去脫掉重換。
  後來有一次,肖穎向許一心提到這事,許一心卻說:“多配啊。你們倆,都是喜新厭舊的主。”當時她正在搜尋餐牌裡的新菜式,聽了不由得一愣,不但沒法反駁,心裡竟也突然很有幾分贊同。
  
  總需要有某些相似的特質,原本陌生的一男一女才能走到一起吧。當然,如果這也能算是一種特質的話。
  外企的酒會辦得十分專業而熱鬧,可肖穎穿行於盛大的場面之中,卻覺得百無聊賴。
  到處都是正統的西裝禮服,雲香鬃影,舉著酒杯談笑風生,似乎每一張面孔都是相似的。她認人的本領一向不高,這時更覺得頭痛恍惚,想要去找平日裡要好的同事,誰知才走了兩步,便聽見身後有人叫她的名字。
  
  公司總裁是外國籍的華裔男士,朝她招了招手說:“Fanny,過來一下。”
  她轉身,目光飄過去,恰好對上那雙熟悉深邃的眼睛。
  他為什麼也在?她著實一愣,可腳步還是向前邁去。
  總裁說:“葉總是特意從C市趕來參加我們酒會的。我記得,你以前好像也是C市的?”
  當然,人事資料上寫得清清楚楚。她只好點頭。
  “那正好,一起陪陪葉總。這樣說來,你們二位算是老鄉了?”
  她笑了笑,說:“我的祖籍在另一個省,是後來才遷去的,只在C市待了幾年而已。”
  
  葉昊寧端著酒杯站在一旁,聞言微微眯起眼睛,水晶吊燈之下的目光深不可測。
  居然這樣急著和他撇清關系?於是極輕地笑了一下,適時插進話來:“即使不是老鄉,那也算是有緣了。我想,待會的第一支舞,能不能請您一起跳?”
  肖穎用余光看到總裁臉上的笑容,想了想,也揚起嘴角點頭:“我很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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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2 07:09:43

她微微一怔,也不禁笑起來:“對啊。”又說,“這幾天真是太謝謝你們了。”
  “不必客氣,這本來就是我們的職責。”醫生一邊送她出去一邊開玩笑,“不過真看不出來,你個子不大,力氣倒是不小,那天一支鎮定劑打下去我差點都要懷疑它根本沒有用。”
  “你當時該不會還想給我再來第二支吧?”
  “幾乎。”
  “幸好。”肖穎站在大門口的台階上微微笑道,“那天是我太激動了,不好意思。”
  醫生稍稍正色道:”其實那也是正常反應,當至親至愛的人遇到生命危險,如果還能保持冷靜,那才是瞎扯。“
  ”是啊。“肖穎一手按著被風撩起的發絲,點頭應著,若有感悟。
  回到家才發現屋子裡有了一些變化,明明那樣細微,但還是一開門便注意到,原本立在客廳東北角的那只黑色行李箱不見了!
  她著實愣住,丟下鑰匙和包,連鞋也顧不上脫,將不大的公寓裡裡外外地搜了個遍,可是半個人影都沒有。
  一切維持原樣,什麼都沒動過,只是少了屬於葉昊寧的箱子。

右手還沒好利索,肖穎只得一只手從亂糟糟的包裡費力翻出手機來,打電話過去,照例是長久枯燥的等待音。
這年月,別人早都用上彩鈴絢鈴了,就只有葉灝寧的還是一如既往的單調,和他這人平時的表現完全不相配。
最後是移動那個呆板的女聲,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中英文來回循環,倒是不厭其煩。
其實肖穎也已經被磨得沒脾氣了,尤其是這兩天,她一有空就撥打他的電話,簡直近乎變態的騷擾。
她想,有本事你就永遠不要接,我 一直打,打到你電池耗光為止!這樣想的時候,頗有一種惡意報復的快感。

最後還是因為有其他線路插進來,改變策略,將電話撥到辦公室去,這回只響了兩聲便有人接起來,果然是葉昊寧專署秘書的一貫精干作風。
秘書說:“葉總正在開會。”
“哦,所以才不接電話?”她仿佛自言自語,也聽不出什麼情緒,“難道連續開 了好幾天嗎?24小時都不間斷?”
秘書顯然因為她的莫名語氣而微微怔住,但過了一會,仍舊聲音溫和地說:“葉總因為昨天才出差回來,最近公司事情比較多。”她很聰明地省略掉了出差的地點,畢竟有葉太在B市,他卻還是訂了酒店,這是多麼可疑的一件事。
明知道這些都不是理由,然而肖穎還是沒再多說什麼,只是交代:“等會議結束後,請你讓他一定要回電話給我 。”
“好的”
像是不放心,她又加了句:“就說我有非常重要的事。”
“好的,葉太太 。”

一直等到傍晚,葉昊寧才終於打過來問:“什麼事?”
肖穎當時幾乎已經歪在床上睡著了,被鈴聲驚出一層薄汗,一時反應不過來。
葉昊寧又問:“你不是說有非常重要的事嗎?”
“果然還是李秘書的辦事效率高啊。‘她爬起來冷哼一聲,”我起碼打了幾十個電話給你,為什麼你都不接?“
”難道你所謂重要的事情,就是質問我?“
”當然不是!“其實她也忘了,自己這幾天執著地撥著同一個號碼的初衷到底是為什麼。
聽筒突然安靜下來,只聽見一陣細微的聲音,她問:”你在干嗎?“
葉昊寧似乎冷笑:”和你有關嗎?“
:是你把行李箱拿走的?”
“那又怎麼樣?”
她忽然沉默下來,受傷的右手手指輕輕扣住床單。
葉昊寧卻終於在下一刻發了怒,只聽見電話那頭哐啷一陣悶響,也不知道他順手揮落了什麼東西,只是抖然提高了聲音,字字犀利,卻又愈發沉冷:“不是你說要我將東西拿走嗎?不是你發短信說要我考慮離婚?現在一次又一次地打電話又是為了什麼?你放心,文書協議我會盡快准備好,財產方面也不會虧待你,”稍一停頓,他才仿佛無限嘲諷地說,“你到時候只需要、簽個字,就可以徹底解脫了。”
被握得發燙的手機一路往下滑,掉在床沿順勢翻滾著跌落下去,‘啪“的一聲摔在地板上。
沒有碎。
這個以堅固聞名的牌子,這樣低矮的高度,當然摔不碎。
可是坐在床上的人卻覺得身體裡某個地方正在慢慢龜裂開來,因為手指的用力,尚未痊愈的手臂仍有一絲疼痛,很明顯,仿佛沿著血管經絡迅速傳遞蔓延至全身,讓她幾乎分不清究竟是那裡在痛,又是那裡痛的更深一些。
陳耀這幾天一直住在醫院裡,雖說是單人病房,但因為幾乎天天都會有人前來探視,所以十分熱鬧。
肖穎每回去看他,總能碰見一些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有的是過去的同學,有的則是陳耀現在的同事,大家陪著病床上的他說說笑笑,她有時反倒插不上話,不免覺得有些別扭,好像自己待在那兒是多余的。
後來似乎陳耀也發現了,便趁著周圍沒人的時候說:”你的傷也才放好,不用天天這樣跑來跑去的。’又笑:“是怕我悶嗎?其實不會,你看每天都來這麼多人,醫生護士都快提意見了。‘
”是呀。”肖穎低著頭,專心致志地削著蘋果,“誰叫你人緣好呢。我只擔心他們太吵,會影響你休息。‘
陳耀的嘴角仿佛向上彎得更加厲害,看著她仍是笑:”那兒有那麼弱,其實我已經好得差不多,或許下周就可以出院。’
“你別逞能,多住一陣把,徹底好了再說。”她將削好的蘋果遞給他,起身去洗手,洗完手出來之後卻見他拿著蘋果,正自垂著視線出神。
其實他是真的恢復得很不錯,面色已經不像最初時那樣蒼白憔悴,琥珀色的眼睛裡也有了光彩,她只看著只覺得終於能夠安下心來。
那日的生死一線,仿佛已經變得無比遙遠,那樣的噩夢,她只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經歷第二回。
她慢慢走到床邊,身體遮住了窗外的光線,在他的臉上劃過一道曖昧不明的陰影,他抬起眼睛,忽然問:“小穎,你最近是不是不開心?”
“沒有啊。”可是事實上她卻有點恍惚,因為突然發覺陳耀與葉昊寧在這一點上非常像,似乎都極為敏銳,可以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又或者真如葉昊寧所說,她的臉上藏不住任何東西。
見她不承認,陳耀卻不肯輕易作罷,又問:葉昊寧來了嗎?
肖穎下意識便說了實話:“沒有”
陳耀不由皺眉:“你受傷,他都沒過來照顧?”
“哦,不是的,他忙,前陣子不是請了護工來 嗎?‘簡直越說越沒有底氣,她不禁暗自咬住舌頭,索性不再講話,只看著忽明忽暗的光影在陳耀的眼底流動。
病房裡安靜下來,她只覺得他盯住自己的眼神銳利如有鋒芒,幾乎能將她看穿,心中不大自在,於是說:我走了。”
“好”他微一點頭,臉上神色也似乎帶了些須倦意,等她走到門口即將邁出去的時候,他才又忽然低底地說:“不要覺得歉疚,如果換作其他人,我當時也會這麼做的。”
她停下來,卻不回頭 ,手指搭在門把上微微顫抖。
“我的傷很快就能好,我不希望因為這件事而影響到你的生活,你明白嗎?”
“恩”因為背對著,她並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如何,只覺得心中發苦,像是十分艱難才能發出聲音,:。。。。你放心,一切 都很好 ?“
可是事實上,一點兒都不好。
許一心後來怒其不爭地說:‘簡直是自作孽不可活。”是呀,短信是她親手發出去的,再去追究當時是否一時頭昏腦熱似乎也沒什麼意義了。
等待的日子仿佛變得漫長,每分每秒如同無聲的煎熬。
可是,肖穎有時候甚至恍惚,因為不知道自己真正在等的究竟是什麼。是離婚協議?還是某個轉機?
接到律師的電話是一周後,通知她回C市簽字。
星期六乘飛機回去 ,在龐大的機體離地升空的那一剎那,某些並不太遙遠的記憶突然伴隨著轟鳴的引擎聲席卷而來。
那天的傍晚,那個人出其不意地落座在她的旁邊,旋窗外是接近地平線的如血夕陽,清冷卻又眩目,在他英俊的臉上投上一層隱隱的金光,他唇角微揚,似笑非笑地欣賞著她目瞪口呆的表情,然後一貫微涼的手掌穩穩地覆住她的手,曼聲說,坐好,要起飛了。
那一刻,她竟心旌神搖,不能自抑.
有葉昊寧在的日子,似乎永遠那樣新鮮,雖然他常惡意地耍她,可是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其實後來她一點兒也不覺得生氣,甚至偶爾樂在其中.
最初,只是將他當作自己的救贖,誰知道,他帶給她的,卻是一方真真切切的全新的天地.
這樣的結果,始料未及.
所以飛機一落地,肖穎就改了主意,並沒有急著去找律師,反而坐上的士直接回家 .
到了樓下她才記起已經沒有鑰匙了,看了看時間,按理說這個點上葉昊寧正在外面花天酒地聲色犬馬.
正犯愁,結果電梯開了,她不由眼睛一亮迎了上去.
鐘點工黃阿姨看見她也微微睜大眼睛在:噫,小肖,你回來了呀.”
肖穎笑了笑說:”阿姨,可不可以把鑰匙借給我?我忘記帶了.”
”小葉在家啊.”見她似乎有些詫異,黃阿姨又說,”正病著呢,都在家裡休養了三四天了,怎麼,你還不知道?”
她心裡”咯噔”一下往下沉:”怎麼回事?”
”有點低燒不退把,具體什麼原因他沒說我也不好問.不過一開始還真把我給嚇著了,那天他出差回來,剛進門就好像站不住了,一張臉更加白得可怕,最後還是我扶著他進屋休息的.”
肖穎連忙上前一步問:”那後來呢,叫了醫生沒有?醫生怎麼說?”
:哪個時候他只說太累了,睡一覺就會沒事.我看他第二天一早又上班去了,以為真沒大礙呢,誰知道沒過兩天就開始感冒發燒,現在基本都改在家裡辦公了,那位秘書小姐一天來回好幾趟地送文件.”
謝謝您阿姨.肖穎立刻轉身走進電梯,在金屬門合上之前勉強笑道:”我上去看看,您先回去把>”
按下門鈴沒多久,葉昊寧的身影就出現在打開的門板後面.
肖穎不由自主地打量他,只覺得或許是穿著黑色睡袍的緣故,整個人確實顯得消瘦了一些,但是精神似乎還不錯,因為那道眼神仍舊仿佛有穿透的力度,冷冷地看著她,讓她覺得頗不自在.
於是,剛剛湧起的一點柔情暖意通通暫時退避三舍,她只楞了一下,便很自覺的地走進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換鞋.
葉昊寧隨手將門關上居高臨下地看她,微微皺眉:”協議簽好了?”
”沒有”她倒是神態自若地仰臉,卻有仿佛心虛於和他對視,於是只是盯著他的嘴唇,說:”先前也和律師談過了,我對協議內容不太滿意.”
右手還沒好利索,肖穎只得一手從亂糟糟的包裡費力翻出手機來,打電話過去,照例是長久的等待音。
  這年月,別人早都用上彩鈴炫鈴了,就只有葉昊寧的還是一如既往的單調,和他這人平時的表現完全不相配。
  最後是移動那個呆板的女聲: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中英文來回循環,倒是不厭其煩。
  其實肖穎也已經被磨得沒脾氣了,尤其是這兩天,她一有空就撥他的電話,簡直近乎變態的騷擾。
  她想,有本事你就永遠不要接,我一直打,打到你電池耗光為止!這樣想的時候,頗有一種惡意報復的快感。
  最後還是因為有其他線路插進來,她才不得不暫時放棄,原來是肖母打來的,家裡並不知道他車禍的事,拉拉雜雜說了五大堆之後,母親大人發問了:“昊寧最近怎麼樣?”
  她含糊其辭:“挺忙的。”不等肖母再說話,她已搶先道:“媽,我現在正要找他說件事,很急的,我們下回再聊吧。”
  掛斷之後她靈光一閃,改變策略,將電話撥到辦公室去,這回只響了兩聲便有人接起來,果然是葉昊寧專屬秘書的一貫精干作風。
  秘書說:“葉總正在開會。”
  “哦,所以才不接電話?”她仿佛自言自語,也聽不出什麼情緒,“難道連續開了好幾天嗎?二十四小時都不間斷?”
  秘書顯然因為她的莫名語氣而微微怔住,但過了一會兒,仍舊聲音溫和地說:“葉總昨天才剛出差回來,最近公司事情比較多。”她很聰明地省略掉了出差的地點,畢竟是葉太太在B市,他卻還是訂了酒店,這是多麼可疑的一件事。
  明知道這些都不是理由,然而肖穎還是沒再多說什麼,只是交代:“等會議結束後,請你讓他一定要回電話給我。”
  “好的。”
  像是不放心,她又加了一句:“就說我有非常重要的事。”
  “好的,葉太太。”
  一直等到傍晚,葉昊寧才終於打過來問:“什麼事?”
  肖穎當時幾乎已經歪在床上睡著了,被鈴聲驚出一層薄汗,一時反應不過來。
  葉昊寧又問:“你不是說有非常重要的事的嗎?”
  “果然還是李秘書的辦事效率高啊。”她爬起來冷哼一聲,“我起碼打了幾十個電話給你,為什麼你都不接?”
  “難道你所謂重要的事,就是質問我?”
  “當然不是!”其實她也忘了,自己這幾天執著地撥著同一個號碼的初衷到底是為什麼。
  聽筒裡突然靜下來,只聽見一陣細微窸窣的聲音,她問:“你在干嗎?”
  葉昊寧似乎冷笑:“和你有關嗎?”
  “是你把行李箱拿走的?”
  “那又怎麼樣?”
  她忽然沉默下來,受傷的右手手指輕輕扣住床單。
  葉昊寧卻終於在下一刻發了怒,只聽見電話那頭咣啷一陣悶響,也不知他順手揮落了什麼東西,只是陡然提高了聲音,字字犀利,卻又愈發沉冷:“不是你說要我將東西拿走嗎?不是你發短信說要我考慮離婚?現在一次又一次地打電話又是為了什麼?你放心,文書協議我會盡快准備好,財產方面也不會虧待你。”稍一停頓,他才仿佛無限嘲諷地說,“你到時候辦需要簽個字,就可以徹底解脫了。”
  被握得發燙的手機一路往下滑,掉在床沿順勢翻滾著跌落下去,“啪”的一聲摔在地板上。
  沒有碎。
  這個以堅固聞名的牌子,這樣低矮的高度,當然摔不碎。
  可是坐在床上的人卻覺得身體裡某個地方正在慢慢龜裂開來,因為手指的用力,尚未痊愈的手臂上仍有一絲疼痛,很明顯,仿佛沿著血管經絡迅速傳遞蔓延至全身,讓她幾乎分不清究竟是哪裡在痛,又是哪裡的痛更深一些。
  陳耀這幾天一直住在醫院裡,雖說是單人病房,但因為幾乎天天都會有人前來探視,所以十分熱鬧。
  肖穎每回去看他,總能碰到一些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有的是過去的同學,有的則是陳耀現在的同事,大家陪著病床上的他說說笑笑,她有時反倒插不上話,不免覺得有些別扭,好像自己待在那兒是多余的。
  後來似乎陳耀也發現了,便趁著周圍沒人的時候說:“你的傷也才剛好,不用天天這樣跑來跑去的。”又笑,“是怕我悶嗎?其實不會,你看每天都來這麼多人,醫生護士都快提意見了。”
“是呀。”肖穎低著頭,專心致志地削著蘋果,“誰讓你人緣好呢,我只擔心他們太吵,會影響你休息。”
  陳耀的嘴角仿佛向上彎得更加厲害,看著她仍是笑:“哪兒有這麼弱。其實我已經好得差不多,或許下周就可以出院。”
  “你別逞能,多住一陣吧,徹底好了再說。”她將削好的蘋果遞給他,起身去洗手,洗完手出來這後卻見他拿著蘋果,正自垂著視線出神。
  其實他是真的恢復得很不錯,面色已經不像最初時那樣蒼白憔悴,琥珀色的眼睛裡也有了光彩,她看著只覺得終於能夠安下心來。
  那日的生死一線,仿佛已經變得無經遙遠,那樣的噩夢,她只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經歷第二回。
  她慢慢走到床邊,身體遮住了窗外的光線,在他的臉上劃過一道暖昧不明的陰影,他抬起眼睛,忽然問:“小穎,你最近是不是不開心?
  “沒有啊。”可是事實上她卻有點恍惚,因為突然發覺陳耀與葉昊寧在這一點上非常像,似乎都極為敏銳,可以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又或者真如葉昊寧所說,她的臉上根本藏不住任何東西?
  見她不承認,陳耀卻不肯輕易作罷,又問:“葉昊寧來了嗎?”
  肖穎下意識便說了實話:“沒有。”
  陳耀不由皺眉:“你受傷,他都沒過來照顧?”
  “哦,不是的,他忙,前陣子不是請了護工來嗎?”簡直越說越沒有底氣,她不禁暗自咬住舌頭,索性不再講話,只看著忽明忽暗的光影在陳耀的眼底流動。
  病房裡靜下來,她只覺得他盯住自己的眼神銳利如有鋒芒,幾乎能將她看穿,心中不大自在,於是說:“我走了。”
  “好。”他微一點頭,臉上神色也似乎帶了些倦意,等她走到門口即將邁出去的時候,他才又忽然低低地說,“不要覺得歉疚,如果換作其他人,我當時也會這麼做。”
  她停下來,卻不回頭,手指搭在門把上微微顫抖。
  “我的傷很快就能好,我不希望因為這件事而影響到你的生活,你明白嗎?”
  “嗯,”因為背對著,她並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如何,只覺得心中發苦,像是十分艱難才能發出聲音,“….你放心,一切都很好。”
  可是事實上,一點兒都不好。
  許一心後來怒其不爭地說:“簡直是自作孽不可活。”是呀,短信是她親手發出去的,再去追究當時是否一時頭昏腦熱似乎也沒什麼意義了。
  等待的日子仿佛變得十分漫長,每分每秒都如同無聲的煎熬。
  可是,肖穎有時候甚至恍惚,因為不知道自己真正在等的究竟是什麼,是離婚協議?還是某個轉機?葉昊寧目光一斂,語調毫無起伏:“哦?哪裡不滿意了?”
  “所有。”
  他看著她半晌,才微微挑起唇角,似乎失笑,目光卻是冷的:“是指財產分配嗎?如果你覺得錢少了,可以自己重新擬一份,到時拿來給我簽字。”
  他說得如此輕松淡然,仿佛什麼也阻礙不了離婚的進程,肖穎胸口一窒,不禁脫口而出:“我要房子和車,還有股票、”
  “可以。”
  她咬牙強調:“我指的可是你名下所有的房子和所有的車子!”她以為這樣就可以為難到他,誰知葉昊寧仍是那副淡漠的腔調,不動聲色地應道:“可以。”就只有那雙眼睛深得令人摸不總有些絲毫情緒。
  她不禁皺起眉:“那你以後住哪兒?”
  “這和你有關嗎?”
  “葉昊寧,”她仿佛終於惱羞成怒,“呼”地一下站起來,“難道你這樣不惜一切,就只求能和我盡快離掉?”
  “這不正如你所願?”
  不是,當然不是!心底仿佛有個聲音在低喊,可是她的嘴唇動了動,卻突然說不出話來。
  他再次看了她一眼,英俊的面孔神情冷淡倦怠,像是無意再作糾纏,轉身要走,誰知腳步剛動一下,身體便禁不住微微晃了晃。


  他順手撐在鞋櫃上,眼角余光卻瞥見肖穎瞬間失色的臉,那裡面似乎帶著驚慌,因為她的手也在下一刻伸了出來,觸到他的胳膊。
  想必自己的臉色是真的很糟糕,所以她才會飛快地問:“你怎麼了?”
  可是葉昊寧僅僅愣了一下,便毫不留情地揮開她的手,兀自閉上眼睛定了定神,然後才慢慢走進臥室裡,並順手關了門。
  肖穎一個人待在原地,這才發現客廳的茶幾上隨意散亂著水杯和藥袋,俯身拾起來一看,居然各式各樣用途的都有,治療感冒,退燒,補充維生素,甚至還有一包藥袋的標簽上寫滿了英文,全是專業術語,她只勉強認得其中幾個關鍵詞,猜想大約是用來提高免疫力的。
  幸好葉昊寧只是關了門,還沒有小氣到再給門加上一道鎖,她乘機推開門板探頭進去,見他已經躺上床,便走過去推推他,柔聲柔氣地問:“聽說你病了�?”
  他仿佛睡著了,根本沒聽見她的話,一動不動。
  她等了片刻,索性將手探上他的額頭,結果才觸到一點熱度,卻被他立刻揮手擋開。
  床上那人仍舊閉著眼睛,只有眉心蹙起,似乎顯得十分不耐煩,甚至感到嫌惡,肖穎只覺得心中微痛,刻意忽略他此時的神情,只是再度將手伸出去,“讓我看看。”
  這一回,葉昊寧倒是任由她試著溫度,片刻之後薄唇微動:“你覺得這樣還有意思嗎?”並不像是在問她,因為聲音過於冷淡,甚至還帶著幾分譏誚。
  她只裝作聽不見,耐住性子問:“吃過藥了?”
  “有這閑工夫不如去寫新的協議書,”
  “是感冒引起的嗎?醫生怎麼說?”
  “你還有什麼條件,可以一起提出來,我都能答應你。”他終於睜開眼睛看她,一字一句卻猶如利刃,也不知將誰的心刮得更痛一些,他冷冷地說,“肖穎,我只是好奇,兩年多的時間你是怎麼忍下來的?”
氣壓太低,仿佛連空氣都變得稀薄,肖穎深深呼吸,卻還是抵不住胸口窒息般的疼痛,最後只得捏緊拳頭直起身:“我也好奇,為什麼偏偏是你救了陳耀。”
  他只怔了下,便冷笑出聲:“怎麼,你要感激我嗎?”翻身慢慢坐起來,眉梢眼角盡是嘲諷的意味。
  見她咬著嘴唇一言不發,葉昊寧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突然伸出手去緊緊攥住她的手腕。
  其實他的手心還是涼,但她卻一動不動,甚至連掙扎一下都沒有,就這樣任由他在下一刻猛地用力,整個人重心不穩地跌坐在他身側的床鋪上。
  “.....他對你來說很重要對不對?”那樣溫熱的氣息盡數拂過肖穎的頸邊,她卻似乎忘了躲閃,“那麼我救了他,你難道不該有所表示?”
  “你想要我怎麼樣?”
  她突然轉過頭,直視著這雙近在咫尺的眼睛,那裡頭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只有在她話音落下的那一剎那,仿佛有極微弱的光亮猝然閃過,但很快便又暗淡下來。
  結果葉昊寧只是靜默了一會兒,突然退開身子低低一笑,其實那雙眼睛裡又哪有分毫笑意:“不要信口開河,我要的,你給得了嗎?”
  然後不再理她,就連目光都越發的冷淡。
  舊的離婚協議被惡意的否決掉,已經作廢,而新的又暫時沒有草擬好,所以肖穎理所當然地住下來。
  所幸家裡的房間多,這一次她竟也不跟葉昊寧爭床睡,只是在幾個偏臥和客房之間來回輪換,最後終於找到一張比較舒適、軟硬適中的床,與B市公寓裡那張很像,躺上去,好歹能夠睡個安穩覺。
  鐘點工每天都會過來,除去打掃衛生之外,甚至不知從何時起,也一並包下了洗衣煮飯的活。
  肖穎初時還覺得不太習慣,於是便跟進廚房說:“我來吧。”
  結果倒被那位阿姨推出來:“你去陪小葉,反正之幾天一直都是我在做,沒事。”
  陪他?恐怕他現在連一個正眼都吝嗇給她。
  阿姨又是一副笑得很滿足的樣子:“而且他也喜歡我燒的菜。”一看就知道,一顆心早就被葉昊寧給收買了。
當時飯菜剛剛擺上桌,公司裡的秘書也才報著大摞文件離開不久,葉昊宇從書房裡走出來,正好聽見這句話,所以肖穎的動作微一停頓,才面色自若地拖開餐桌千的椅子說:“嗯,請了假。”
阿姨說:“真好。外國人開的公司是不是比較寬松?我小兒子在國有銀行工作,別說請兩天假簡直比登天還難了,平時甚至經常需要加班加點的,太辛苦。”
肖穎笑了笑:“各有利弊吧。況且,我也是有特殊情況。”
這時候葉昊宇也已經在她隔壁的位子上坐下來,卻自始自終斂著眸光,仿佛對她們的對話充耳不聞,徑自喝了半碗湯,又隨便吃了兩口方才便擱下碗筷。

正在整理流理台的阿姨立刻從廚房裡探出頭來,手上還拿著沾了洗潔精的抹布,看著他問:“不吃了?"
  葉昊宇點了點頭:“嗯,飽了。”其實是因為上午吊了藥水,有點影響食欲。
眼見他又走回書房裡去,阿姨衝肖穎嘆氣道:“這幾天他都是這樣吧,吃得太少了,這可怎麼行?”
肖穎也在心裡暗暗皺眉,這會兒只好硬著頭皮,在母性大發的鐘點工阿姨慈祥又和藹的注視下,推開椅子跟去書房。
當時飯菜剛剛擺上桌,公司裡的秘書也才報著大摞文件離開不久,葉昊宇從書房裡走出來,正好聽見這問話,所以肖穎的動作微一停頓,才面色自若地拖開餐桌前的椅子說:“嗯,請了假。”
阿姨說:“真好。外國人開的公司是不是比較寬松?我小兒子在國有銀行工作,別說請兩天假簡直比登天還難了,平時甚至經常需要加班加點的,太辛苦。”
肖穎笑了笑:“各有利弊吧。況且,我也是有特殊情況。”
這時候葉昊宇也已經在她隔壁的位子上坐下來,卻自始自終斂著眸光,仿佛對她們的對話充耳不聞,徑自喝了半碗湯,又隨便吃了兩口飯菜便擱下碗筷。

正在整理流理台的阿姨立刻從廚房裡探出頭來,手上還拿著沾了洗潔精的抹布,看著他問:“不吃了?”
葉昊宇點了點頭:“嗯,飽了。”其實是因為上午吊了藥水,有點影響食欲。
眼見他又走回書房裡去,阿姨衝肖穎嘆氣道:“這幾天他都是這樣吧,吃得太少了,這可怎麼行?”
肖穎也在心裡暗暗皺眉,這會兒只好硬著頭皮,在母性大發的鐘點工阿姨慈祥又和藹的注視下,推開椅子跟去書房。

窗外天氣陰沉,眼看就有大片烏雲壓境,微涼的風卷動著窗前輕薄紗簾兀自來回飄蕩,頗有山雨欲來之勢。
書房裡倒是一片燈火通明,而葉昊宇就靠坐寬大的書桌後,似乎正在閉目養神。
肖穎不聲不響地走過去,直到了近前,才說:“剛吃完飯,怎麼就要睡覺了?”雖然吃得並不多,但總歸是對身體不好吧。
結果葉昊宇姿勢一動未動,只是低低“嗯”了聲,像是完全出於禮貌修養的樣子,其實這種態度更能將人噎死,倒還不如不答。
肖穎卻一點也不計較,因為正自恍了神,不由得想到上一次,在B市的公寓裡給他做消夜,他好像也是這樣剛吃完就躺上床。
明明並沒有相隔多久,可是彼時今日,無論關系和氣氛,都早已經不能再相提並論。

她最後只好說:“你起來,我要用電腦。”
“你不是有筆記本?"
"沒帶來。”風吹在手臂上隱約有些冷,她又走過去輕輕關上窗,轉回身時葉昊宇已經站了起來,她突然一咬牙說,“我准備辭職了。”
“哦,是嗎?”這麼多天以來,他似乎第一次正眼看她,緊接著卻是極度不懷好意地猜測,“以後打算靠著分回去的財產過日子?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我勸你最好盡快擬出一份令你自己滿意的離婚協議來,就用眼前這台電腦。”他伸手示意,又停頓了一下,才說,“趁我改變主意之前,我倒是認真建議你多替自己某些福利。”
“那你就改變注意吧!”她突然恨恨地說,“最好你現在就反悔,我一點也不在乎!”
他愣了一下,眉心微動:“你說什麼?”他這樣聰明的一個人,此時此刻卻好像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肖穎只覺得喉間如同堵著一團紗,十指在身後慢慢絞紐在一起,看著對方冷淡中帶著幾分譏嘲的眉眼唇鼻,那些全都是她所熟悉的,可是如今它們的作用只是將她心裡的那些話統統頂回去,毫不留情地頂回去。
過了好半晌,她才終於再度發出聲音:“你口口聲聲提離婚,葉昊宇,你真就這麼想和我離嗎?”腔調雖然依舊倔強,但他的樣子還是仿佛有點委屈,背後就是陰雲密布的天空,烏黑的雲層隱隱翻滾,而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明明逆著光,此刻卻像漾著水,那樣清晰地柔軟,仿佛一碰即化,又令人不敢逼視。
葉昊宇看著她,只覺得胸口一陣煩悶,強子定了神,唇角的線條才再度逐漸僵硬下來,微微眯著眼睛,似乎覺得她荒謬無比:“你失憶了嗎?離婚是你親口提的,如今怎麼反倒像是被我欺負了一樣?”
說完轉身欲走,可是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動作這麼快,幾步追上來,拉住他的手臂。
他側過臉去皺了皺眉,結果她說:“我後悔了。”等了等,見他似乎沒有反應,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說:“我後悔了,哪天我根本還沒想清楚。”
“所以,我不要離婚。"

長久的靜默之後,雨點終於穿過厚重的雲層,霹靂啪啦落下來,砸在窗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不可能。”
下一刻,她的手就被不清不重地拂開。好像這是第一次,肖穎覺得自己的指尖和掌心竟然變得比他還要涼,其實這樣的絲絲涼意早已經迅速地延著經絡鑽進心裡去,她茫然地低頭去看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然後又同樣茫然地抬起頭,只覺得葉昊宇的唇邊如同噙著寒冰:“你當我是什麼人?你又把這段婚姻當成什麼了?予取予求,隨來隨走,肖穎,你真當自己有這份本事?”一字一句,說得極為緩慢平穩,可是據她對他的了解,這才正是他盛怒之下的表現。
葉昊宇的臉色在燈光下依舊顯得有些蒼白,其實就連眼神都仿佛帶著無限倦意,不肯再多看他一眼,徑自走出房間。

婆婆那邊也不知從哪裡聽到風聲,知道她回到家來小住,於是一個電話打過來,讓兩人抽個時間過去吃飯。
只不過以他們目前的關系,一同出現在老人家面前,實在是件既累人又很冒風險的事,況且葉昊宇的這一場感冒斷斷續續幾乎一直沒有好,每天只在家裡處理幾個小時的公務,可是對他來說卻都像是要耗費掉許多精力,與之前備受許一心推崇的超人形像相去甚遠。
所以肖穎只好打扮得妥妥貼貼,只身赴會。

席間也主動將自己要辭職一事告知給葉母聽,肖穎說:“辭職報告其實已經交上去了,只等上司批准。”
葉母自然十分高興,又問:“不是還要辦交接手續嗎?你現在待在這邊,沒問題嗎?”
“沒有,我將年假一起請出來了。”其實當初請假的時候頗有點豁出去的味道,並不是不愛這份工作,只是突然覺得有些東西要比一份遠在B市的工作更為重要。
就像當初所說,去B市只是為了證明自己有能力和價值,那麼現在呢?或許她只希望可以做些什麼,然後成功地留住某一樣東西。
然而奇怪的是,她以前做事可從來沒有如此有目的性。

葉向國下到縣裡考察去了,按原定行程應該還需要三四天才能回家,所以葉母一個人在家悶得慌,好不容易有人陪她說話了,自然不肯輕易放人離開。
肖穎後來才終於知道什麼叫做言多必失,有些話本來不該說的,結果到底還是說漏了嘴。
果然,葉母立刻皺起眉問:“病了?既然都這麼久了,怎麼也沒和我說過?”
肖穎覺得為難,囁嚅道:“其實就是感冒,不想讓你們擔心。”
葉母像是想到了什麼,便嘆氣:“這孩子小時候也是這樣,因為當年生他的時候是早產,導致他感冒發燒簡直就像家常便飯,那時候葉向國又經常不在家,幾乎一到晚上我就擔驚受怕的。”
"真的嗎?可是我認識葉昊宇之後,他到很少生病。”
“嗯,後來長大了也就自己慢慢好了。”葉母說,“他小時候還貧血呢,唉,說到底就是先天體質不好。記得有一次他逃課,那時候才八歲,結果被他爺爺施行家法關了起來,就關在那種老四合院的小雜物間裡,誰知等一家人外出看完電影回來才知道停了電,而他當時就躺在黑漆漆的角落裡,渾身滾燙不省人事,差點把我們嚇死。”
肖穎有些茫然,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問:“所以他怕黑?”
“是呀,後來連睡覺都要開著燈。就為這事,他爺爺也後悔得要命,從那之後就再沒用過這種方式懲罰小輩。”或許是見肖穎臉上神色莫名,以為她也在擔心,婆婆便拍拍她的手安撫道,“不過,以後你回來就好了,可要記住時常監督他,爭取規律的飲食和作息。”
肖穎的申請有點僵,垂下眼睛說:“只恐怕他不會聽我的。”
“瞎說。我倒覺得你說話比我管用得多。那小子什麼時候把我的叮囑當回事了?反而是你,有時說他兩句,我看他居然還不會反駁。”
有嗎?
肖穎不禁納悶,該不會是婆婆大人那一向引以為傲德記憶力突然失靈了吧?她怎麼覺得恰恰相反呢,她有哪句話是不會被葉昊寧反駁的?
況且現在就算有尚方寶劍也沒用了,葉昊寧似乎是鐵了心要將她視作空氣,進進出出愛理不理,只怕是礙於一時未能解除的夫妻關系,所以才很給面子地沒把她立刻趕出去。
現在這樣,她哪裡還有資格監督他的飲食作息?
不過對於婆婆的話,肖穎倒是留意了幾分,於是當天私下找到葉昊寧的醫生,開門見山地提出自己的疑問。
醫生貌似不解,立刻微笑道:“之前不是說過了嗎,應該是葉先生最近工作太累才導致免疫力下降,恢復的速度自然比較慢。”
“他以前也是一樣這麼忙。”擺明了不信任,肖穎追問,“病歷可不可以給我看看?”
結果醫生一本正經地搖頭:“對不起,因為葉先生親自交代過。”
“就連我也不能看?”
“對。”
愈加顯得可疑,肖穎只得不依不饒:“那請你跟我說真話。”
“什麼真話?”
她氣得真想一把掐死眼前這男人。心想,他怎麼不去做演員?這幅疑惑又無辜的樣子裝得真像啊,任她是出渾身解數地糾纏,他也不為所動。
最後她實在沒辦法,只好動之以情,有些委屈地說:“可我畢竟是他老婆,他這樣讓我很擔心。”或許是臉上的表情真的十分配合,對方竟然似乎被打動了少許,面露難色:“其實你可以直接去問他,豈不是更方便?”
“如果他肯說實話,我又怎麼會來找你呢?”她想了想,突然神色極其認真地說,“其實他前不久一次性抽了400cc的血,我一直想問,這樣子對身體有沒有影響?”
從下一刻那醫生的眼神來看,肖穎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不由心裡一緊,立刻接著問:“聽說一般獻血之後如果休息不好,很容易導致抵抗力量下降對不對?那如果那人正好先天抵抗力就比較差呢,又或者原來貧血呢?”
醫生深深看她一眼,終於轉身從鐵櫃上抽出一份病歷,她幾乎下意識地伸手去接,結果卻發現那並不是遞給她的。
醫生只是慢條斯禮地將病歷本翻開來,清了清喉嚨,然後說:“因為葉先生本人交代過,所以我不能把他的病歷給你看,但是你剛才提的問題,很湊巧,最近我手上有一位病人恰好就是這樣的。”他抬起眼睛,看了看正襟危坐的肖穎,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才接著說,“在身體狀況原本就不太允許的情況下抽了血,並且之後又沒注意休養,結果除了免疫力會急劇下降之外,還有可能導致急性貧血。”
肖穎一驚,想說話,卻被對方抬手打斷:“不過幸好,目前這種症狀只是輕微的,經過藥物和調養,一至三個月之後就會逐漸恢復痊愈,也不必太過擔心。”

肖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抱著怎樣的一種心情走回家的,只知道一路上胸口都在突突發疼。
其實醫院距離家裡並不近,天氣也不好,持續著幾日的連綿陰雨,地上濕滑肮髒,道路上的汽車飛馳而過,隨時都可能卷起飛濺的水花和泥星。
但她只是茫然地邁著雙腿,思維仿佛被人攪碎,腦子裡亂轟轟地一片,唯一的感覺一個,那就是疼痛。
到家的時候鐘點工正要離開,阿姨見了她的樣子不由叫道:“哎呀,怎麼搞成這樣?”
肖穎自己倒沒注意,低下頭看了看才發現米色褲腿上盡是深褐的泥漿印子,邋遢無比。
她一言不發地走進屋,卻並不急著換衣服,反倒一把推開臥室的門,可是裡面沒有人,她呆了一下,又立刻轉身走到書房門口,只聽見身後傳來阿姨的聲音:“小葉出去了。”
“去哪兒了?”
“說是出去見朋友。”
她又問:“走了多久?”
“午休之後就出門了,怎麼著也有兩三個小時了吧。”阿姨解釋,“臨走前說不回來吃晚飯,我以為你也一樣呢,所以正准備走。”
“哦,沒事,您先走吧。”
打發走了阿姨,肖穎也沒什麼胃口中,便心不在焉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結果一直到了夜幕低垂,葉昊寧才開門進屋。
肖穎幾乎跳起來問:“你去哪兒了?”
可對方卻只是淡淡瞥她一眼,反問:“需要向你報備嗎?”她沒動氣,心頭只是軟軟的,仿佛陷進吸足陽光溫度的沙子裡,一片溫暖的綿軟,她跟在他身後輕聲說:“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
葉昊寧走在前面,聽後步子微微一頓,半晌才側過頭說:“我沒事。”
其實他的面色依舊冷淡,但氣氛還是在一瞬間變得有些微妙,肖穎來不及細想,就已經憑著本能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又似乎怯怯地試探,生怕被 甩開,所以不太敢用力。
結果葉昊寧的手指只是動了一下,僅僅只是動了一下而已。
心頭提著的一口氣倏然松下來,肖穎覺得機不可失,於是飛快地緊緊用力攥住他的手。
“你干嘛>”一時半會兒,葉昊寧的聲音裡倒也聽不出喜怒。
她只是一言不發地突然靠過去,將臉貼在了他的背後。
其實過去從沒做過這樣的舉動,所以不知道竟會是如此踏實溫暖的感覺。
葉昊寧一怔,背部線條不禁有些僵硬。
她說:“對不起。”聲音悶悶的,但又十分堅決干脆。
葉昊寧問:“你對不起我什麼?”
肖穎說不出來,只說:“我們不要離婚好不好?”
結果身前的人沉默片刻,突然輕忽地笑了笑,帶著冷哼:“這樣拖泥帶水,可不像你一貫的作風,當初發短信的時候呢?恐怕根本沒有猶豫吧。”
她似乎語塞,半天才懊惱地說:“是我錯了,你還要我說多少遍才可以呢?”
然後死死地環抱住他的腰不肯松手,硬聲硬氣,近乎耍賴道:“反正我是不會簽字的,隨便你怎麼辦!或許你是正好想借著這次和我一刀兩斷,然後去找別的女人過好日子?那我就更加不會撒手了!”
葉昊寧本來還想翻臉,誰知聽到最後一句,終究還是忍不住口氣微松:“我可沒你想的那樣齷齪。”
她趁機道:“那就不要和我離婚。”
“理由呢?你不能永遠像個小孩一樣,隨著自己的喜好做事。”他的聲音裡仿佛帶著一點倦,“這樣反復無常,你當我不會累嗎?”
“..........”
恍惚記起很久以前也有人對自己說過類似的話,肖穎心裡驀然一緊,以為他下一刻就要分開她的雙手,可是他說完之後卻一動不動,瘦削的背挺提直直的,猶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山峰。
她一直以為自己不夠了解他,是因為他總是藏得太深,讓她永遠走不進他的心裡去,可是如今才知道,只不過是自己沒有用心罷了。
他沒說錯,她是真的不夠用心,心有旁騖,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地誤解和錯過。
已經是那樣明顯的事實,她卻一直發現不了。
那些曾經以為離自己十分遙遠的東西,如今才知道,近得觸手可及。
“有一個理由。”最後肖穎說,“只怕你不會相信。”
誰知葉昊寧卻說:“為什麼不信?我早說過,你根本不會撒謊。”
她有點尷尬:“謝謝誇獎。”頓了頓,才鄭重其事地說,“因為我愛你。”
他仿佛沒聽清,短暫地沉默了一下便要求:“再說一遍。”
她仿佛是豁出去了,一咬牙,沉聲說:“不管你信不信,以前的人和事,我真的已經都放下了.....現在我愛的人是你,所以不想離婚。”
病房裡氣氛沉悶,雪白的床前圍了一堆人,最後還是醫生領著兩三個護士進來說:“請各位先出去吧,病人該休息了。”眾人聽了,這才散開。
葉昊寧走在最後,所以聽見病床上的老人低低地哼了聲,他連忙回過頭,只見祖父正半睜著眼睛望著自己。因為病著,目光有些混濁,全然不似往日神采熠熠的模樣。

葉昊寧心下一黯,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又折回床邊俯下身子問:“您想說什麼?”
祖父家的規矩一向很多,又極為嚴格,因此葉家所有的小輩都被調教得十分謙和有禮,對長輩從來都用“您”來稱呼。

此時葉昊寧彎下腰去,耳邊只聽見低微虛弱的幾個字,雖然斷斷續續,但到底還是聽清了。
你快結婚。
葉家最有權威的人似乎終於找到一個最恰當的時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而又令當事人無法反駁否決。

從床上老人的眼裡看去,這個在葉家孫輩中最為出眾的年輕人,正自微微斂了眉,一張英俊的臉上神色仿佛有輕微的波動變幻,簡直是難得一見的情形。
這時候,原本已經走到門口的眾人也都停了下來,相互對視的眼神中不乏疑惑。
最後葉昊寧沉聲點點頭:“好,我答應您。”

他的聲音倒是被大家聽得清清楚楚,所以出來之後葉母就問他:“你答應你爺爺什麼了?”
葉昊寧靠坐在車內座椅裡,嘴角不著痕跡地抽動了一下:“結婚。”竟然有種被威逼算計的感覺。
其實這個話題早已被反復提起過很多次,但每每都因為他漫不經心的態度而不了了之,可是這一回,卻是避無可避。

門鈴響起的時候,肖穎正在看書,被打擾了閱讀的興致,自然有點不悅,便看著來人問:“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就不能來?”誰知葉昊寧竟比她更囂張,揚了揚眉,輕推開她撐在門上的胳膊,徑自坐進沙發裡。
“吃了火藥了?”她仔細覷他的臉色,不懷好意地揣測:“難道是有人給你氣受?男的還是女的?我猜八成是後者吧。”
“哦,何以見得?”對方不置可否,只是拿那雙漂亮得不像話的眼睛斜斜睨她。

他的眼神裡嗖嗖地如飛小箭,肖穎撇了一下唇角,很識時務地選擇閉口不答。
真是奇怪,和葉昊寧相處的時間久了,她竟不知不覺養成了遇強則弱遇弱則強的性格,一旦發現他不好招惹了,她便下意識地避戰。
結果反倒是葉昊寧又接著說:“看來你很自覺,知道只有像你這樣的女人才敢給我氣受。”

真是天大的冤枉!
其實算算時間,他們已經有一個多禮拜不曾見過面,就連電話也通得少,平時各忙各的,偶爾聯絡一下,也是不鹹不淡的。她身邊的那些好友加損友們,諸如許一心之流,甚至已經開始懷疑是不是葉昊寧找到新歡了。
可是現在,她這枚“棄婦”居然被某人轉回頭來安了這麼一個罪名,多麼可笑。

所以她立刻辯駁:“不要血口噴人,我明明一直都是逆來順受。”又將手上的書本揚起來:“你看,你不打一聲招呼就過來,打擾我看書,我不也沒說什麼嗎。”
“還用得著說麼。一打開門,不耐煩的情緒就寫了滿臉。”葉昊寧終於露出進門之後的第一個笑容,一伸手將書奪過來,並順帶著拉她坐到自己身邊。

他隨意看了眼封面,便似笑非笑地開口:“金剛經?肖穎,你打算出家麼?”
“修身養性不行嗎。”她被束縛在有力的臂彎裡覺得有些透不過氣,掙扎了兩下,又說:“就算是要出家,那又怎麼樣?”
她故意和他作對。
“那可不行。”
“為什麼?”
“你今年多大?”葉昊寧卻突然轉了話題。
“二十四。”
“哦,那也不算小了。”
被他上上下下打量得有些莫明其妙,肖穎揪住衣襟,神色警惕:“什麼意思?”
其實這是有心理陰影的,因為總會不由得想起爸媽家的鄰居李阿姨,那位熱心的阿姨每回見到她也會用這樣的語氣說“已經不小了啊”,再接下來要做的當然就是給她介紹相親對像。
所幸後來認識了葉昊寧,她也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回絕說:“我有男朋友了。”這才讓那位阿姨打消了熱心助人的念頭。

“你怕什麼?”葉昊寧的眼神仿佛鄙夷,“把護在胸前手放下來。我只是想和你商量件事。”
她不免“哼哼”兩聲,突然有些小人得志:“原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好,你說吧,先說了我再考慮同不同意。”
商量嘛,當然是有商有量咯。而且,這是多麼難得,他葉大少爺居然也會有事需要和她商量。

葉昊寧再度將她細細打量了一番,才慢慢說:“沒什麼可考慮的,你一定要同意。”
他的神色竟是少有的鄭重,令她隱隱生疑:“到底什麼事?難道說是你破產了?想向我借錢?”兀自算了算:“我的存款倒是有一些,但只怕杯水車薪。不過,如果你有需要,我當然義不容辭立刻借給你……”
“和我結婚吧。”某人最後忍無可忍,很不給面子地打斷她的“好意”。

肖穎怔了怔,還沒說完的話就這樣卡在喉間,眼睛死死盯著那兩片薄薄的嘴唇,仿佛不可置信,好半天才猛地推開他站起來,訕笑道:“你的玩笑開過頭了吧。”
其實葉昊寧心裡忽然有些許懊惱,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反而笑得越發開懷,索性將空出來的兩只手交疊墊在腦後,慢條斯禮地說:“我是認真建議的。難道你之前一點這方面的想法都沒有?”
見對面那女人毫不猶豫地搖搖頭,他輕輕揚起眉梢:“那麼,難道你覺得嫁給我你會吃虧?”

那倒不是。
肖穎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也相信以他的條件,再好的女人都能找得到。
所以不得不頗為懷疑地反問:“你是不是發燒了?”還是受了什麼刺激?後半句忍著沒敢說,因為葉昊寧的眼神又在瞬間變得凌厲了。
如飛小箭。

幸好他並不打算和她計較,停了停,只是繼續語氣溫和地擺事實講道理:“如今你年紀也不算太小,而我們倆一時半會兒又沒有分手的跡像,等哪天真的分手了,說不定那也已經是三四年之後的事了。到那個時候,你還指望能再次成功地找一個與自己合拍的人麼?
她沒反駁,只在心裡腹誹,切,她和他就很合拍麼?
“與其指望一個未知的將來,倒不如現在就行動,反正遲早都是要結的,你說對不對?”
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道理啊,她垂下眼睛心中微微松動,結果卻聽見他又說:“除非,你早有別的人選,非那人不嫁。”
屋子裡似乎突然靜下來。
她低著頭,所以表情昏晦不明,半晌才聽見自己開口說:“給我一點時間考慮。”
她以為他不會答應,可最後他卻漫聲說:“好。”

最終點頭同意結婚,已經是一個月之後的事了。
因為打算一切從簡,便只邀請了兩家親戚參加酒宴。

婚禮前一晚,肖穎對許一心說:“真好!本來爺爺還重病住院的,誰知最近突然好轉了,明天也要參加婚禮呢。”
“那就是雙喜臨門嘍。”
“嗯。”肖穎點點頭,“都是葉昊寧說爺爺身體快不行了,一直催著快點辦,我總覺得太倉促了。”
“現在只差臨門一腳,想這麼多做什麼!再說了,老人家身體好轉,不是好事麼。”
“是呀。其實我也覺得葉昊寧說得很對,錯過了他,指不定我還找不找得到比他好的呢。”
“難道只是因為這個?”許一心問。
她略想了想,“當然還有別的原因。”
“什麼?”
“因為我自己也願意呀。”
雖然他並不是那個自己從小期待著的人,可是,她也同樣不再是過去的她了。不是麼?

從此,一段嶄新的生活徐徐拉開序幕
婚禮當天,葉老精神熠熠端坐在太師椅上,遞給兩位新人一人一封大紅包,同時示意孫子俯身過來。

“爺爺也是迫不得已啊,誰讓你遲遲不肯結婚。”
小葉低眉順眼:“您做得對。”
“不會怪爺爺騙你吧。”
小葉仍舊低眉順眼:“不會。”心想,不就是順水推舟的事麼,當然不怪您。回過頭,朝微微納悶的新婚妻子輕輕一笑,直笑得她不禁皺眉疑惑,他才神色自若的真誠誇獎道:“葉太太,你今天真漂亮。”
番外
故事發生在若干年前的C市。

啟明星幼稚園的王老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笑眯眯地宣布:“今天我們班又加入了一個新的小伙伴!江允正小朋友今後會和大家在一起,你們要好好相處,就像兄弟姐妹一樣,知不知道?”
“知——道——了。”
“很好。來,江允正小朋友,讓我看看把你安排在哪兒……”王老師的目光在教室裡搜尋了一遍,自言自語:“到底坐在哪兒好呢?……”突然眼睛一亮,“啊,就坐在葉昊寧小朋友的旁邊吧!”

結果班上兩個最粉嫩俊俏的小男孩就這麼並排坐在了一起。

王老師繼續笑眯眯地,挨個摸了摸江允正和葉昊寧的小臉蛋,嘖嘖,觸感真好,簡直愛不釋手。
“你們要乖乖的喲。”
兩個小朋友俱睜著烏黑清澈的大眼睛,穿白毛衣的葉昊寧乖巧地點了點頭,而穿藍色小外套的江允正眨眨眼面無表情,沒什麼表示,看樣子是剛換陌生環境,有點怕生。

接下來的時間裡,王老師講故事的時候總忍不住要朝靠窗的那張桌子多瞄兩眼。多麼可愛啊!做幼兒工作五六年,她從沒見過這麼機靈俊俏的男孩子,而且還是並排的兩個!

所以中午吃飯的時候,她向其他老師炫耀了一番,又憧憬:“如果其中一個是我兒子就好了……”話音還沒落,就有人顛顛地跑進來,“老師——老師——”
“良辰?你怎麼跑來了?”她皺眉,接住撲過來的小娃娃,“現在是睡午覺時間,不可以到處亂跑的。”
蘇良辰臉上紅撲撲的,兩只小麻花辮搖搖晃晃,奶聲奶氣地說:“王老師——,葉昊寧和那個新來的江允正……”喘了口氣,“他們……打~~~~起來了——”
“啊?”

王老師跑著蘇良辰一邊往午休室小跑前進,一邊問:“他們為什麼打架?”
“葉昊寧又把毛毛蟲丟在我的枕頭上……”懷裡的小女孩突然嘴一癟,大大的眼睛立刻閃動著水光,講不下去了。
“別怕別怕!”王老師連忙安慰,“等下老師就去處罰他。”又想,哦,應該是這樣的——那個葉昊寧惡作劇,恰好被江允正看到,小家伙嫉惡如仇,於是就忍不住替受欺負的女同學出氣了。

誰知一路跑進房間一看,所有的小朋友都在自己的床上睡得好好的,十分安靜,根本沒有想像中的混亂場面。
王老師先把蘇良辰放回床上,才輕步走到另一張床邊,壓低聲音問:“葉昊寧,江允正,你們不好好睡覺,擠在一起干嘛?”
葉昊寧先抬起頭,小臉笑得很天真:“老師,我在給江允正看我的玩具。”小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果然拿著一只嶄新的變形金鋼。
再看小江允正,也是一臉興味盎然的樣子,與新同桌擠在一張床上,十分親密。

哪裡打架了?王老師不由懷疑地回頭看看來報告的蘇良辰,不過心倒是放下來,和聲和氣地說:“下午你們再玩,現在小朋友們都在睡覺,你們也要乖乖睡覺。”然後不由分說將小江允正抱起來,送回他自己的床上。

十幾個小朋友睡得很安穩香甜,王老師在門邊看了一會兒,滿意地關門退出去。

五分鐘之後,兩個粉嫩的男孩又擠在了一塊兒,惡形惡狀。
“葉昊寧,你干嘛要搶我的毛毛蟲!”
“那明明是我捉來的!”
“明明是我先找到的!”
“……現在它還在蘇良辰的床上。”
“算了,不要了。把你的變形金鋼借我玩兒吧。”
“好。”
事後過了很久,這個話題仍時常被某惡劣之人拿來說笑。
“我說肖穎,你主動起來真是可怕。”
她早就習慣了,所以不理他。
“難道當時不擔心我拒絕你?”
“在你面前我早就沒有面子可言了,難道不是嗎?”
“不要這樣說,我什麼時候不尊重你了?”
“.....”
每到這個時候,肖穎就會憤恨地想,早知道就離了算了,也好過此後天天受這種譏諷,簡直是非人的待遇,精神上的折磨!
把飯菜端上桌,她板著臉說:“麻煩讓一讓。”
葉昊寧倚在門邊,側開身子,仍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最後她終於忍不住,惱羞成怒地開腔道:“你是不是前一陣低燒燒傻了,好好的笑什麼笑。”
可是對方根本不與她計較,只是不置可否地轉過身施施然去洗手,准備開飯,她就好比攢了很久的力氣,卻一拳打在一大堆棉花上,根本無處發泄。
於是只好在吃飯的時候小聲嘀咕:”我看原來就是傻的。”
仿佛是自言自語,但還是被葉昊寧聽見了,他很快便停下筷子揚眉問:“你說什麼?”
她說:“如果不傻,當初在醫院裡怎麼可能那樣見義勇為,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有這麼誇張嗎?”葉昊寧哂道:“我自己的情況,我心裡清楚的很。”忽又狐疑地微微眯起眼睛看她,“肖穎,你該不會以為我那樣做是因為不想你傷心吧?”
她抬起眼睛瞪他。
他立刻笑得很詭異:“你會不會想太多了?其實我只是純粹出於人道主義罷了。”
“隨你怎麼說。”她訕笑一下,重新埋頭吃飯。
不爭論並不代表不計較。
肖穎私下盤算了一番,覺得十分有必要為自己扳回一城,否則這日子以後沒法過了。
恰好葉昊寧的妹妹帶著男友從澳洲回國來渡假,一家人吃完飯之後,肖穎便在廚房幫忙准備水果。
阿姨三番五次地催她:“你別忙了,出去和他們聊天吧。”
“沒事,我就想站著多活動活動、”
“說起來你最近倒像胖了些”阿姨側過頭來打量她。
肖穎不禁一窘,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講出去都丟人,這陣子葉昊寧生病,她照顧他,結果卻把自己照顧胖了三四斤。
上次因為回B市辦離職手續,和幾個老朋友見了一面,許一心就頗為懷疑地問:“你是不是把葉昊寧的補品全都偷偷吃進自己肚子裡去了?”
可是事實上哪有什麼補品?葉昊寧趁著生病,簡直已經將他一貫挑剔的特質發揮到了極致,尤其是在她主動示弱之後,更是當機立斷地打發走了能干的阿姨,開始明目張膽地奴役她,卻又常常說這個不滿意,對那個不合胃口的,氣得她想跳起來罵人。
但終究還是於心有愧,不得不忍氣吞聲。
然而就是在如此受壓迫的環境下,她反倒胖了,真是千古奇事。
所以葉昊寧才會嘲笑她:“人家都說心寬體胖,看來你對現狀十分適應及滿意嘛。”
天知道她有多麼想衝上去拳打腳踢一番,可看著他那張明顯清減下去的面孔,最終還是只能咬著 牙忍了又忍。
不過現在可好了,果然如醫生之前說的那樣,經過悉心調養,葉昊要又重新恢復了許一心心目上無可比擬的超人形像。
肖穎覺得眼前仿佛有一大片曙光,七彩絢爛,意味著苦日子就要到頭了。
端著果盤進客廳的時候,正好聽見葉思顏在跟她的親大哥說:“......我上禮拜還在街上遇見她,看起來挺好的。”
肖穎順口接了句:“在說誰?”
“嫂子!”葉思顏卻立刻止了話題,似乎有點尷尬,所以目光很快便轉向肖穎手中的水果,顧左右主他,“我要吃橙子。”伸手一推身旁的男友,拿眼睛輕輕瞟過去,“你倒是主動點兒啊。”
其實她的眼睛與葉昊寧的極為相似,同樣漆黑深邃仿佛蘊著微光,十分漂亮勾人,可是對方卻似乎不為所動,又或許是早就習慣了,竟然只是抿著唇角淡淡地笑了一下:“我都已經得到你家人的一致認可了,還需要窮表現什麼?”
“就衝你這態度,我就不認可你。”
“都見過家長了,再反悔是不是有點遲?”
“還沒加印蓋戳呢,是你高興得太早了!”葉思顏拖著他站起來,連水果也不吃了,兩人一路回到臥室,繼續唇槍舌劍。
肖穎回過頭,就只見葉昊寧靠在沙發上低低地笑,她心中若有所動,便問:“是不是感覺特別開心,遇上同類了。”
“還好,一般般。”他又看她一眼,指指樓上,“我不吃,你拿去給爸媽。”
“阿姨已經送了一份上去了。”肖穎自顧自坐下來,挑了一顆草莓,看都不看他,“誰說是給你吃的?”結果沒過幾秒鐘,她還是猶豫了一下,問道:“你們剛才在談論誰呢?”
葉昊寧似乎不懂,揚眉反問:“誰?”
“你妹在澳洲街頭遇到的那個,一見我走過來,她就神色古怪,到底怎麼回事?”
見她滿腹狐疑,葉昊寧倒是忍不住笑了聲:“真奇怪,你最近怎麼越來越敏感?”
“你是說我以前很遲鈍?對於這一點,我早就承認過了,用不著你提醒。不過,近墨者黑嘛,我難免要改變一點。”又說,“別打岔,快說!”
葉昊寧仿佛無所謂,輕描淡寫地報了個名字:“唐昕。”
“哦。”肖穎應得飛快,其實是因為心裡隱約猜到了,於是不再出聲。

結果卻聽見葉昊寧再度閑閑地開腔:“沒別的問題了?”看樣子似乎意猶未盡。
她被這樣一撩撥,終於還是沒能忍住:“問題多著呢!就看你會不會如實回答了。”
“說吧。”他換了個更舒服愜意的姿勢,連眉心都未動一下,仿佛早有准備。
可是,在公婆家討論這種問題是不是有點不太好?
肖穎看了看四周,偌大的客廳,倒是只有他們兩個人,葉昊寧的眼神望過來,平靜的毫無波瀾,她最終還是開口道:“你們為什麼會分手?”
“因為她不愛我。”
看見肖穎在下一刻變得無比驚訝的表情,葉昊寧啼笑皆非,又說 :“你的樣子真呆。”臉上照舊是一排雲淡風輕,仿佛他的心情並沒因為這個問題而受到絲毫影響。

可是肖穎卻真的連反駁都忘了,半晌才將看似簡單的信息消化完全,訥訥地:“是這樣啊。。。。。。”
誰知葉昊寧卻又語氣平淡地糾正:“其實更笨算不上分手,我和唐昕從來就沒開始過。”
“什麼?”她反映了好半天,才突然省悟,可又更加難以置信,難道是你單戀?“


他不置可否地睨她一眼,顯然對這樣的措辭感到輕微不滿:”那時候還能年輕。”幾乎是從青蔥歲月開始,又或許更早一些,他曾經是真的愛過唐昕。
  那個從小與自己為伴的女孩子,他親眼看著她一點一點地長大,從嬌氣漂亮的小公主逐漸變成美麗驚艷的女人,他甚至已經忘了自己是在什麼時候愛上她的。
  可她偏偏不愛他。
  他是眾人眼中的天之驕子,似乎走到哪裡都能得到傾慕的眼光,但他最想要的,卻永遠得不到。
所以,就算旁人都早已心知肚明,但那個時候的葉昊寧卻從沒告訴過唐昕,他愛她。
因為那自小而來的驕傲和執拗,他始終都不曾松過口。

直到晚上回了家,肖穎還在繼續著自己各式各樣的疑問,結果葉昊寧終於不耐煩了,拿眼角冷冷地瞟她:“你不累嗎?”
“不累。”她同樣瞟回去,目光卻落在他的手腕上,語氣突然一沉,“你說,你是不是還對唐昕余情未了?否則為什麼已知戴著情侶表不肯換?!”
“你怎麼知道這是情侶表?”葉昊寧微怔,隨即眯起眼睛又問,“說吧,發現多久了 ?”
她冷哼:“很久了。”
“那為什麼知道現在才提?”
她突然語塞。
“看來你以前根本不好奇。”他停了一下,“或者說,不重視。”怎麼形勢突然大逆轉了,現在倒好像該她理虧似的。所幸最近與葉昊寧朝夕相處,反應能力卻是上了一個台階,因此肖穎也只是愣了一會兒,便又板起臉來:“休想轉移話題,險吧你的歷史問題解釋清楚再說別的。”
“沒什麼好解釋的,只是因為戴習慣了。”那已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當時唐昕生日,他確實是抱著私心,便買了這一對表,可是後來也許被她發現了什麼,結果一段時間之後,她找了個借口,將手表還了回來,嘴上只說“太貴重”,可是其實大家都明白,這樣一塊用過的女士表,即使還給了他,以後又能有什麼用處?


但他還是收了回來,只記得當時自己神色自若地說:“我送給別人,比這貴重的多了去了。”
只是她那是陡然松懈下來的表情,雖然轉瞬即逝,他卻至今仍舊忘不掉。
有些話,終究還是不該說。
也不能說。
他相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就如同相信終有一天會有另一個女人讓他愛上一樣。
“你保險櫃裡有那麼多說表,隨便換一塊怎麼樣?”耳邊某人還在嘀嘀咕咕,葉昊寧托著下巴考慮了片刻:“可以,但我也有條件。”
“什麼條件?”只要換掉那礙眼的東西,什麼條件都好商量。
“暫時還沒想到。”他又一本正經地提議,“不如我們先去洗澡吧,其他的慢慢再說。”
“好啊。”
“你去拿睡衣。”
“好。”
“連我的也一起拿上。”
“……為什麼?”
“因為是你剛才親口答應的。”
“……”
眼前那張英俊的臉笑得多麼奸詐,而肖穎則不禁納悶,她親口答應他什麼了?
那只手已經攬過來,她最後只能十分疑惑地任由他擁著,帶進浴室,嘴上仍在說:“我覺得,有時候我們溝通很有障礙。”
“不會。”身邊那人似乎很勉強才守住笑容,然後語氣認真地說,“親愛的,我卻覺得現在這樣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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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2 07:09:11

那只手已經攬過來,她最後只能十分疑惑地任由他擁著,帶進浴室,嘴上仍在說:“我覺得,有時候我們溝通很有障礙。”
  “不會。”身邊那人似乎很勉強才守住笑容,然後語氣認真地說,“親愛的,我卻覺得現在這樣剛剛好。”


肖穎猛地想起來了。
原來是多早以前的事了,那個在某個宴會時遇見過的男人,那個曾說她像他朋友的那個男人。
她眯著眼睛看他:“突然讓我想起一首老歌。”
“哦,什麼歌?”他似乎也很感興趣。
“人生何處不相逢。”
其實她是信口說的,結果他卻貌似極認真地接道:“陳慧嫻是我最喜歡的女歌手之一,當年告別歌壇的最後一場演唱會我還特意去了現場。”
她不由笑開來:“同道中人。”
“對,所以才會這麼有緣。”他接過她手上的空盤子,擱在一旁的長椅上:“你這個習慣可不好,怎麼總是從宴會上開溜呢?”
她反駁:“你不是也一樣?”
月色皎潔,銀光泄了滿地,她低著頭忽然心中一動,想了想便問:“你那位喜歡看月亮的朋友呢,今天她來了沒有?”

不知道為什麼,等待答案的時候,她有一點緊張,甚至覺得呼吸都不大順暢。
其實十月底的夜裡十分涼爽,噴泉裡的水隨著風飛濺出來,細細輕輕地落在皮膚上,有一種濕潤的涼意,可是她的手心裡卻隱隱生出一層薄汗,因為她聽見對方說:“來了,只不過今晚恐怕她沒空出來透氣。”
她又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為什麼?”
“因為她是伴娘。”

喉嚨干澀,仿佛正被什麼東西堵著,呼吸上不來,可是一顆心卻陡然往下墜了墜,五髒六腑都被撞得隱約疼痛。
肖穎半晌才訥訥地說:“……原來是這樣。”剩下半句卻不敢問:我和她真的有些像嗎?
她不敢問,沒有勇氣問,因為她從來都不是個勇敢的人。
所以只能匆匆地告了辭,也顧不得禮儀,此刻只想一個人避到角落裡靜一靜。因為好像有許許多多的東西排山倒海地湧過來,壓得她神思恍惚喘不過氣,葉昊寧常說她笨,她這時覺得自己是真的笨,那麼多的東西,一時之間理不清,也消化不了,好像頭腦都麻木掉,不會思考,只剩下身體裡的痛感,卻還是那樣清晰。

她一心往回走,腳步有些凌亂,重新回到明亮熱鬧的宴會廳外,卻沒有進去,只是從旁邊繞過,因為方才進來的時候看見一道很長的走廊,兩側似乎還有房間,應該是供客人休息用的。
她慢慢走過去,心想,那裡很安靜,應該沒有人打擾。
她現在只需要靜一靜。

雖然穿著高跟鞋,但厚實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腳步聲,轉過拐角,前方便沒了遮擋,長長的走廊一眼便可望到盡頭,可是肖穎卻在下一刻硬生生地停住腳步,並下意識往回退倒,肩膀猝然撞在堅強的牆壁上,疼得她直皺眉。
可她卻暗暗咬著牙,不讓自己發出一點點聲音。

鋪著深灰色地毯的走廊頂頭,唐昕正從葉昊寧的懷中離開,眼裡猶有淚意。
“今天可是王若琳的好日子,你身為伴娘,怎麼能這樣。”葉昊寧微嘆,將紙巾遞過去。
“我知道……”唐昕接過紙巾低下頭,伸手按住眼角吸去淚水,頓了頓才說:“很丟人很失禮是不是?幸好只被你看見。”
葉昊寧微微挑起唇角似乎低笑,卻並不說話。
“其實我只是氣。難道我就這麼可怕,讓他為了躲開我,就連好朋友的婚禮都不肯回來參加。”
他淡淡地說:“或許他是真的有事走不開。”
“這個理由你相信?”唐昕復又抬起頭看向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目光微閃:“何必這樣安慰我,瞿子維那個人,我再清楚不過了。”忽又無奈地笑了笑:“你說,我是不是上輩子真欠他什麼了?”
她說話的樣子帶著點惱怒,又仿佛有些許幼稚,其實和某人很像,葉昊寧眯起眼睛看她,面色從容地開口:“我記得你大學時主修天體物理,這樣科學的一門學科怎麼反倒讓你越來越迷信了?”
“因為我現在萬念俱灰。有時候甚至想,如果下輩子投胎,干脆做個男的算了,游戲花叢,傷透一群女人的心。”
“嗯,這確實是個遠大的理想。”旁邊就是落地窗,視野極好,可以望見外面大半個花園,葉昊寧將臉轉過去,仿佛漫不經心一般,目光投向遠處那塊不知何時已經空無一人的草坪。
唐昕不由笑起來:“真難得你也贊同我的觀點。從小到大,好像你從來都是和我對著干的,如今總算達成一致了。”
“嗯?”他微一揚眉,回過頭,“難道這樣不好嗎。”
“當然好。”唐昕想了想又說:“我下個月去澳洲。……如果實在不行,只當是做個了斷吧。”
“沒到最後一步,就別胡思亂想。”他終於伸出手輕攬了一下她的肩,“新娘子還在休息室裡等你一起換衣服,快進去吧,這樣中途躲起來,簡直枉顧王若琳對你的信任。”
“等一下!”她卻一把拖住他:“我的眼睛腫不腫?妝有沒有花掉?”其實這樣的動作和語氣,這麼多年以來兩人對此再習慣不過,習慣到幾乎已經成了自然,所以葉昊寧並不在意,只是側過頭將她審視了一番,然後微微一笑,英俊的眉目緩緩舒展開來:“不用擔心,一切都很好。”
唐昕這才放心地推開旁邊的一扇門,走了進去。

走廊上的燈光太過明亮,四面八方地籠罩下來,一切都無所遁形,並將他們的每一個表情都照得清清楚楚,只可惜離得太遠,才聽不清到底說了些什麼,反倒更像低低的私語。
可是肖穎又隱隱覺得慶幸,幸好離得遠,因為如此溫和的笑容,如此親密無間的動作和神態,就已經足以令她覺得不愉快。

她靜靜地站在原地,葉昊寧並沒有發現她,只是徑自退回到窗邊,低著頭從煙盒裡拿出一支煙來,可是剛剛放到唇邊,卻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捏著打火機的那只手微微一頓,然後便將它重新放回到口袋裡。
他姿態隨意地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盡頭,拿著那支細白的香煙在手中把玩,似乎百無聊賴,因為那張臉稍稍低著,所以此刻的表情顯得深晦不明。
可是肖穎卻覺得他正在想著什麼心事,因為有好長一段的時間,他一動不動,佇立在那裡猶如凝成一副安靜的剪影,幾乎要與窗外深重的夜色漸漸融為一體。
這樣的心事重重,真是少見。
而她也居然鬼使神差一般,就這樣遠遠地看著他,在這麼長的時間裡,始終沒有挪開腳步。
想來是酒店裡的中央空調開得太強,站得久了,竟然覺得有一點冷,垂在身側的指尖忍不住輕微地在發抖。
也不知過了多久,看著葉昊寧若有所思的側面,肖穎終於動了動,卻覺得胃裡仿佛有一些痛,其實竟上並沒有喝多少酒,可是此時卻有隱約灼燒的感覺,就那樣一點一點地蔓延開來,甚至逐漸上湧,頂到心口都簌簌發疼。
她終於拿出手機,一邊往外走一邊撥通那個號碼。
不消片刻,便聽見葉昊寧的聲音從聽筒裡傳過來,可是兩個人明明只是一牆之隔,數十米的距離。
她突兀地說:“我要回去了。”
“可是宴會還沒有結束。”
她頓了一下,語氣愈發僵硬:“我不舒服。”
他以為她還沒從中午的委靡不振中緩過來,於是反問:“你現在在哪裡?”
她卻不想再理他,其實是連話都不願再多說一句,身體裡仿佛仍舊灼燒著疼痛,也分不清窨是哪一個部位出了問題,只是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想,今天不該回來的,今天不該回來的……
她是真的後悔了。
或許繼續留在B市的公司裡加班,也經比現在的情況要令她感到好受得多。
肖穎腳步飛快,不一會兒就穿過富麗堂皇的酒店大堂,走到門口。
等待計程車的時候,她聽見身後傳來的腳步聲,還沒來得及回頭,那人已經從後面一把攫住
她的手臂。
“你到底怎麼了?”葉昊寧的聲音緊接著響起來,倒是聽不出情緒。
她下意識地環顧四周,恰好此時並沒有進進出出的客人,於是肆無忌憚地甩開他的手:“我說了,我身體不舒服,要先回家。”
酒店門外的亮白燈光映在她的臉上,那一絲僵硬的怒意顯而易見,葉昊寧似乎很仔細地看了看她,才慢慢皺起眉,忍著氣道:“好吧,那你告訴我,你窨是哪裡不舒服了?”
又是那樣對一切都了然於胸的神情,仿佛篤定了她在說謊,恐怕又只將她當做是無理取鬧。
肖穎不由得轉開目光,停了片刻,才冷笑道:“你這一晚上,要關心安撫的人也太多了吧。”
他微愣:“你這是什麼意思?”
“不懂嗎?”這樣的語氣連自己都覺得尖酸刻薄,像極了妒婦,可她還是忍不住,“我現在真有點後悔了,剛才怎麼就沒讓你來作個介紹。那個被你擁在懷裡哭泣的女人,其實我好奇她很久了。她叫什麼名字?既然和你這麼親密,在時間一起出來吃餐飯怎麼樣?”
見到對方眉心的皺褶又加深了一分,此刻的肖穎仿佛有種自虐般的快感,明明心口堵得難受,卻偏偏停不下來:“她就是你曾經喜歡過的人吧?又或許,現在仍舊喜歡著?葉昊寧,你現在後悔嗎?你還記不記得上回在車裡說的話?”她禁不住冷笑,笑到連肩頭都在抖,“恐怕你是真把我當成傻瓜了吧!”

不遠處黃白色的車燈輕輕一閃,肖穎不再說話,只是抬起手,將計程車招至面前。
手臂卻再度被人拉住,她回過頭,因為逆著光,葉昊寧的臉上有淡淡的陰影,眼底越發幽暗深邃。
她假裝看不見他緊繃的嘴角,也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力氣,用力狠狠地揮開他的手,鑽進車內。
她卻趕在她的前面扳住了車門,聲音冷淡而強硬:“下來。”
她不理,自顧自對司機說:“請開車。”
他又重復了一遍:“我讓你下來。”
她依舊不為所動。
最後他真的惱火了,也顧不上她的尖叫,修長的身體迅速彎下去,將她連拖帶抱地拉出車子,然後“嘭”的一聲關了車門,示意司機先行離開。
他按住她不安分的身體,沉聲說:“你確定要在這裡大吵大鬧?我可不想丟臉。”
她不禁微微一怔,結果他便趁著這個她拽著一路走進大堂入口處的電梯裡。
一直到了地下停車場,他才終於松開她。
“這裡沒人,隨便你怎麼發瘋都行。”
肖穎冷冷地看他:“就算我真的瘋了,那也是你逼的。”
“哦,你倒說給我聽,我怎麼逼你了?”與她恰恰相反的是,葉昊寧的語調輕淡緩和,仿佛正在認真地討論一件正事,其實就連表情都和平常並無兩樣,就只有一雙眼睛裡正隱約跳動著微波的火焰,泄露了胸中的怒意。
見她一時無言以對,只是神色冷淡地盯著自己,他才慢慢挑起唇角,似笑非笑道:“關於唐昕的事,我上次就已經說過了,而且我也不打算再說一次。我只是好奇,你是單純的對我缺乏信任呢,還是根本只想找個發作的借口罷了?你並不是今天才發現她的存在,可是為什麼過去有那麼多的時間,你卻從來都絕口不提?”他停了停,看著她,嘴角邊滿是譏誚,“肖穎,我真懷疑你的動機,難道你直到現在才終於下定決定,呆借這個機會來和我翻臉嗎?然後呢,然後你又打算怎麼辦?去找那個始終令你念念不忘的陳耀?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我不得不說,你也太優柔寡斷了,過去的兩年裡就這樣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我過,難道不覺得難受嗎?一心二用,真是難為你了。其實如果你要走,只要說一聲,我葉某人也絕不至於攔著你!”
是這樣嗎?原來他竟這樣想她?!
肖穎的腦子不由“嗡”地一下,仿佛一片空白。
其實印像中他很少這樣說話,過去即使有了爭執,他也只是冷嘲熱諷一個人郁悶或生氣。
可是召集肖穎才發現,原來過去的那些根本算不了什麼。原來是不願意說,可是一旦說出來,便字字句句都猶如利刀,會傷人,會交人傷得體無完膚。
他竟然以為她只是在尋一個拙劣的借口。
他竟然以為她想要和陳耀重歸於好。
他甚至從來都不認為,在這兩年多的婚姻裡,她曾用過一點半點的真心。
可是如果沒有心,又怎麼可能像此刻這樣痛?

一時間仿佛痛急攻心,過了許久才終於找回聲音,肖穎聽見自己的冷笑聲,聽見自己一字一句咬著牙發了狠地說:“沒錯,你真聰明!我就是為了他,怎麼樣!反正我們都從沒忘記過去 ,不如趁早斷了,省得彼此礙眼!葉昊寧我告訴你吧,和你在一起,我從來就不開心不幸福!”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對面的那張臉在地下室昏暗的燈光下終於露出一絲蒼白,之前所有的淡然鎮定譏誚嘲諷全都如同破裂的冰層,在那張臉上逐一碎裂化開,剩下的只有迅速緊繃起的線條和眼底一望無際的深黑。
葉昊寧抿著唇角,狠狠地盯著她半晌,最終卻怒極反笑,聲音冷得像冰:“很好,終於肯承認了嗎,這麼久了,你終於說了次真話。”然後竟也不等她說話,轉過身大步走回自己的車旁,開鎖上車,車門被關起的巨大聲響還在安靜的地下室內回蕩,而他早已利落地大幅度轉動方向盤,車胎在地面上劃出尖銳的痕跡和噪聲,而後從她身前呼嘯而過,帶起一陣幽冷的風,卷動著她的發絲和裙角,輕輕飄動。
第十八章

肖穎當晚連家也沒回,直接住在酒店裡,等到第二天回去收拾東西的時候,正好碰上前來例行打掃的鐘點工。
那位中年阿姨笑呵呵地說:“又要走了啊?你們工作可真夠辛苦的。我看小葉也是的,一大早就出門去,估計昨天晚上睡得也晚,抽煙抽得太凶了……”一邊說著一邊將煙灰缸的煙蒂倒出來,將書房收拾干淨。
肖穎瞥了一眼,拎著行李箱朝她笑笑:“黃阿姨您才辛苦呢,以後還請多費心。”
阿姨笑眯眯地:“這是應該的,其實干這活很輕松。”
“反正多謝您了,我走了。”她想了想,卻又轉回臥室,將鑰匙卸下來放進床頭的抽屜裡,再次跟鐘點工道了別,大門才在身後輕輕地關上。

隨後便馬不停蹄地去深圳出差,與女同事一起住 在分公司安排的兩室一廳裡,整整半個月的時間,其實並非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事實上,正常的七小時工作時間,反倒比平時在總公司裡要輕松一些。
只可惜這個城市沒有太多的瀏覽性,商業氣息濃重,五光十色的生活與其他大城市毫無二致。有時候窩在沙發裡百無聊賴,肖穎便會突發感嘆:“什麼時候派我去麗江出差吧。要不大理也行,或者西雙版納,張家界,任何一個地方都比這裡好。”
同事每每笑道:“你確定是去出差而非旅游?”
“忙裡偷閑總是可以的吧。我說,你能不能不要 客觀一針見血地打斷我的幻想?”
“你這是不切實際的美夢,做多了沒什麼好處。”
她就順口接著哼唱:“人生如夢一場……”
“咦,這是誰的歌?怎麼我沒聽過?”
她哈哈大笑:“我編的。”
其實她並不覺得人生像夢,倘若真的是夢反倒好了,只可惜,曾經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盡管已經過去這麼多天,可是仍舊歷歷在目。
忘不掉。
就如同忘不掉當時她與葉昊寧你來我往的冷言冷語,終於將二人的關系推至冰點。

整整十五天,一個電話都沒有,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看見了抽屜裡的那兩把家門鑰匙,只知道當自己回到寓所後,幾乎滿眼都是他留下的生活痕跡。
他的拖鞋,衣櫥裡的衣服,洗手間裡的男士護膚用品,甚至還有茶幾上他專用的喝水的杯子。
想當初,還是兩人一同去買的。
葉昊寧這人簡直有怪癖,當初死都不肯用她特意買回來的成對貓咪造型的水杯,直嗤她,甚至寧可用碗喝水也不屈服。
最後還是去了超市,選中一只最普通的鋼化玻璃杯,她為了報復,嘲笑他:“死板不知變通,根本沒有生活情趣!”
他並不急於反駁,只是將手掌緊緊貼住 她的腰,暗中使力把她擁至身前附在她耳邊低聲奸笑道:“今晚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才叫有情趣,如何?”
大庭廣眾下之,這麼多人呢!如此曖昧的姿勢,立刻便吸引了周遭三三兩兩的目光,她不由得用手肘頂了頂,卻動彈不得,而他的呼吸毫無遮擋地噴在頸邊,非常的癢。
結果她幾乎就要佯裝發怒,他才不動聲色地放開她,衝收銀員溫和優雅地微微一笑:“多少錢?”卻讓對方小姑娘閃了神,愣了幾秒才兩頰微紅手忙腳亂地轉過頭去查金額,她不禁拿眼睛瞪他,同時在心裡暗斥一聲,禍害!
可是,他怎麼能以為她從來沒有對他用過真心?在她已經與陳耀正式告別之後,他卻始終認為她對過去念念不忘。
多麼可笑。
在需要相愛與信任的婚姻裡,或許她和他,全都不是合格的參與者。

把那些男士衣物用品統統收進箱子裡裝好之後,肖穎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剛接通便聽見電話那頭輕微的沙沙聲,似乎是雨聲,她抬頭看了一眼窗外,B市的天空倒是一派秋高氣爽。
她不問他在哪裡,只是語調平板地說:“你什麼時候來拿東西?”
葉昊寧也淡淡地:“什麼東西?”
他大概是在開車,因為隨後還有喇叭聲傳過來。她盯著牆角的行李箱:“你的衣服鞋子還有一些零碎的物品,我都已經收好了。”擺明了是要和他劃清界線。
葉昊寧似乎也愣了一下,然後才說:“我暫時沒空。”語氣越發冷淡。
她因為還憋著一口氣,於是冷下臉來:“我家小,沒地方放。”
“那就隨便你處置。”
“如果扔了呢?”
肖穎正自冷笑,結果卻沒想到葉昊寧早已二話不說地收了線。
一時間,電話裡只聽見急促的嘟嘟聲,氣得她不由怔了兩秒,然後便將手機重重地砸進抱枕堆裡,借以彙憤。

葉母坐在車後座,見葉昊寧扯下藍牙耳機丟到一旁,後視鏡裡映出的那雙眼睛幽冷得仿佛沒有絲毫溫度,不禁開口問:“語氣這麼差,是在和誰講電話呢?”
葉昊寧只是抿著唇角,直視前方,不答話。
葉母緩了緩,才又輕描淡寫地問:“小穎最近在干什麼,很長時間沒回來了。”
“大概是出差。”
“大概?連你都不清楚嗎?”
“我最近也忙。”
“不要拿這個當借口,說實話,你們兩個是不是出什麼問題了?”
將車穩穩停在院子裡的門廊下,葉昊寧才轉過頭:“沒有,您別亂想。”
葉母卻笑:“你們不肯說實話,當然只能由我自己猜測想像了。唉,其實我有時候也在想,當初你和小穎結婚得是有些草率,才認識沒多久,互相了解能有多深?婚 後有磨擦也在所難免……”
“媽,”葉昊寧替她拉開車門及時打斷了這個話題,“這些我自己會處理的。您先回去吧,我還要趕回公司開會。”
“我看你這兩天好像特別忙。”葉母邁下車,仔細打量著他,又不忘叮嚀,“天氣不好,開車小心一點。”
“知道。”
車子在下一分鐘便沿著斜坡滑出去,重新衝進雨幕裡。

一場臨時召開的三個多小時,公司各高層包括財務部門的大小主管一起聚集在長桌前,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偌大的會議室變得鴉雀無聲,人人噤若寒蟬,卻又不敢松懈,只是目光齊刷刷看向坐在首位的那個人。
即使葉昊寧平時極少發怒,但此時見到他這般臉色,眾人也知道事態有多麼嚴重。
最後還是財務總監沉著聲音說了句:“葉總,請給我三天時間,如果到時候還找不出泄露公司財務報表的人,我會向您遞出辭呈。”
葉昊寧並不看他,只是面色沉冷地揮了揮手:“就這樣,散會。”

直到眾人陸續散去,他才靠進寬大的椅背裡,揉了揉眉心,隨即接通了內線。
秘書不一會兒便敲門走進來,他問:“B市那邊有什麼動靜?”
“w公司的總裁半個小時前再度親自打來電話,還是希望能忙和您見一面,他已經得知我們這邊的事,所以對雙方日後的繼續合作產生了一定的疑慮。”
葉昊寧閉上眼睛,神色疲憊,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秘書只能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結果他停了停,才又開口:“幫我訂明天去B市的機票。”
“可是明天下午您還要和稅務局的人談話,恐怕來不及。”
“那就後天的。”葉昊寧睜開眼睛站起身,走到門口處卻又突然停下來,“還有,替我在酒店訂好房間。”
“……是。”不著痕跡地微微一怔,精明能干的秘書立刻應下來。
肖穎也是直到第二天上班才隱約知道出了事。
以前看電視或者小說裡經常提及洗手間八卦,可這卻是她入行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撞見,當時三五個女同事站在洗手台前整理妝容,只聽其中一位突然神秘兮兮地說:“……我們那個高爾夫度假村的開發計劃極可能要擱淺呢。”
一旁立刻引來好奇的聲音:“啊,為什麼?”
爆料的那人正是老板的秘書:“小聲點!聽說是我們的合作方在稅務上出了點問題,具體情況不清楚,反正總裁對此很重視,昨晚下班之後電話都打了好幾遍。”
肖穎原本都已經走到門口,結果硬生生停了腳步,轉過頭只聽見對方又說:“……那位葉總也來過我們公司啦,又年輕人長得又帥,偏偏事業還做得那麼大,簡直就是極品!”
“對啊,也不知道他結婚了沒有。”
“聽說已經有太太了。”
“是什麼人?”
“不清楚……”
“……”
眼見話題中心迅速轉移到自己身上,肖穎只覺得頭皮一陣陣發麻,不由拉開門立刻逃出去。
出去之後就給葉昊寧打電話,得到復卻是對方已關機,就連私人號碼都接不通,於是肖穎不得不打給婆婆家。
葉母的反應倒是很正常,只是慢條斯禮地問:“最近是不是很忙?我昨天聽昊寧說你出差去了?”
“是的,前一陣去了深圳。”肖穎心並沒有微微一松,但還是忍不住 旁敲側擊,“媽,大家都還好嗎?”
“當然啦。就是你太久沒回來,我和你爸前兩天還提到你。”
“哦,”她有些心不在焉,或許婆婆也不知道葉昊寧公司裡的事,於是嘴上只說,“最近是比較忙,你和爸爸要注意身體。”
“好,你也是。”
收了線之後,又過了一會兒,再撥葉昊寧的手機,這回倒是通了,可是長時間無人接聽,最後仍是那個機械的女聲傳出來:……請稍後再撥。
幾乎和關機沒什麼區別。
肖穎不死心,又連續試了兩三次,結果次次如此,最後只好頹然放棄,煩躁郁悶地坐回位子上發呆。
其實她一向不清楚他生意睥事,也不太關心,就連這次的度假村計劃都是雙方簽了合同之後她才知曉的。可是方才聽同事所說的稅務問題,因為含糊其辭所以更加顯得可大可小,召集甚至引得自家老板都重視起來,所以她實在是想第一時間知道葉昊寧將如何處理善後。
一直熬到晚上六點多,包裡的手機才突然鈴聲大作。
當時肖穎正擠 在公車上。
因為今天下班晚了,正好趕上出租車交班期,她一反常態地,僅在路邊等了幾分鐘便覺得不耐煩,於是一怒之下上了公交車,然後便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簡直比沙丁魚罐頭,被擠得連手機都幾乎拿不住。

她看著閃動著的名字,連忙艱難地接起來,只聽見葉昊寧問:“你找過我?”
明明是平日裡所熟悉的輕淡嗓音,明明她也覺得松了口氣,可是話一出口卻變了味,她皺起眉怒道:“為什麼一下午都不接電話!”
大概是語氣太凶惡,引得周圍好幾位男性乘客紛紛側目。
她只得困難地轉過身避開他們的視線,可是不知道究竟是車廂裡太吵,抑或是葉昊寧的聲音太低,他說了句什麼,她竟聽不清。
“什麼?”她不禁後著另一邊耳朵問。
這下終於聽清了,他說的是:“找我有什麼事?”
想起在此之前的冰點關系,她不禁有些猶豫,都到了這個時候,再關心還有必要嗎?
可就是在她兀自思考的短短幾稍裡,葉昊寧卻再度開口,聲音裡帶著隱約的,而又極其冷淡地說:“如果你打電話來還是為了要我去拿衣物的話,那就算了,我現在真的沒空和你糾纏這些,要怎麼處理,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哢嗒一聲,掛了她的電話。
她還來不及說出口的那半句話就這樣被硬生生地堵在喉嚨裡,上下不得。卡得十分窩火而難受。
當晚把這番話轉述給許一心聽,許一心想了半天才說:“看來你平時經常無理取鬧,所以他才會慣性思維。”
肖穎不禁冷哼:“我真是吃飽了撐的,才會想要打電話問他公司的情況。其實關我什麼事?真是自作多情了。”
“你為什麼不把自己真實的想法告訴他?就這麼任由他誤會你會陳耀還有感覺,那麼以後可怎麼辦?”
“他說我是為了找個借口和他吵架分開,其實我覺得他才是。他對那個女人從來就沒忘懷過,情侶手表一直戴著不換,就連給別人買結婚禮物也是他們一同去挑的,還當我不知道呢。更何況,婚禮當天他們又那麼親密……大概陳耀才是他的一個借口,而我不過是正好順著他,讓他滿意罷了。”
她又頓了一下,才又頹喪著面孔道:“或許一開始我們就不該結婚的,心裡想著另一個人,這樣的婚姻根本不純粹,又或許連繼續存在的價值都沒有。”
許一心驚道:“你可別動傻念頭。”
她不理她,只是徑自拿出手機擺弄一番,其實心裡也隱隱悶得難受,但最終還是終了一行字上去,按了發送。
幾百公裡之外C市暴雨整日未歇,二百七十度的弧面落地窗此時更像一塊寬大的水幕,室內燈火通明的光線映照在上面,正在粼粼閃動著星點白光。
短信蜂鳴聲響起來的時候,剛剛從臨時會議上下來的財務總監正坐在總裁辦公室裡發言,眼見葉昊寧傾身去拿手機,他下意識地停頓了一下。
雨幕無聲地從下班上刷過,幾十層的高樓下面是萬家燈火車水馬龍,因為天氣的原因,那些光點仿佛都凝固不動,漸漸在黑暗裡模糊成一片。
三四位高管坐在一起,都很自學地暫不出聲,空氣便在一瞬間變得安靜至極。
低垂著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掃在亮白的屏幕上,仿佛過了很久,葉昊寧才放下手機抬起臉來,眼神平靜地示意:“繼續。”
財務總監應了聲,“是。”這才又說,“關於我們這次內部賬外泄的事件,我們最終的考量是……”
葉昊寧只聽了一會兒便神色立體冷峻地站起身,兀自走到落地窗前,明亮的燈光投在他的身後,形成一道修長的影子,而他就這樣背對著仍在闡述著進一步應對之策的公司高管,一直過了十來分鐘,當講座終於告一段落,卻仍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未動,仿佛若有所思。
眾人停下來,不禁面面相覷了一會兒,誰都摸不清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麼,只能再度齊齊看向那些背影,只在等待一個最終的決策。
外面的雨勢似乎更大了些,將下班上的倒影衝得面目模糊,而葉昊寧在長久的靜默之後終於轉過身,開口說:“就按剛才說的去做,另外一些細節由我親自處理。很晚了,你們先下班吧。”
直到眾人散去,他才慢慢踱回辦公桌前,為自己點了支煙,誰知只吸了兩口便又似乎不耐煩,伸手草草掐掉,然後又去拿手機。
手指滑動,剛才那條短信很快就被調出來,其實只有短短一行字,他卻垂著眸看了又看,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猛地揚起手,那只手機便凌空飛了出去,重重砸在雪白的牆壁上,嘩啦一下,四分五裂。
零件全部散開來滾落在地毯上,把恰好進來報送會議總結的秘書嚇得呆在門口,一動都不敢動。
他瞥她一眼,只是沉著嘴角大步走出去。
第二天是星期六,誰知一大早便有物業人員上來敲門。
“肖小姐,這個月樓下停車位的費用您什麼時候來交一下?其實已經到期了,但是前兩天您家都沒人,所以今天只好再上來催一下。”
肖穎人還迷糊著,想都不想便直接一點頭說:“等會兒就去交。”等到關上門她才又突然想起來,那車是葉昊寧的,雖然昨晚的短信他一直沒回復,可是說不定哪天他就過來開走了呢,連帶著行李一起拿走,又順便徹底結束掉這段婚姻。
昨晚和許一心聊過之後,她竟前所未有的灰心與捻,對於現狀,對於他們現在的關系,她只覺得前途未蔔,只覺得一開始就是個錯誤,腦子裡亂成一團,可是心裡偏偏空落落的。

去物業交錢的時候,接到陳耀的電話,她著實有點意外,因為那天過後幾乎就再也沒有聯系過。
“晚上有個小型的烘烤聚餐,你去不去?”
“和誰?”
“幾個同學。許一心難道沒告訴你嗎?”
肖穎想了半天,才想起昨晚貌似許一心真的提起過,只不過當時的她心不在焉,壓根沒記到心裡去。
她想,反正也沒什麼事,一幫舊同學也很久沒見了,於是便答應下來。
陳耀說:“那到時候我去接你。”似乎是怕她誤會,接著又說,“每位男士都分配了任務的,負責接送離自己最近的女同學。”
而和她家最近的,恰好是他。
兩只燒烤爐架在半山腰的一個農莊裡,是其中一位同學家親戚的房子。
十來個人喝著啤酒吃烤雞翅,院子裡居然還種著幾株棗樹,雖然錯過了最佳的結果時期,但枝葉依舊繁茂,還有紅彤彤的圓棗垂在枝頭,喜氣豐碩,完全遮蔽了夜空裡稀疏的星光。
雖然平時同在一個城市,但其實聚會見面的機會並不太多,好不容易取到了一起,於是一君人暢談當年,將多少年前的舊事都一一翻了,出來,那些在當時根本不足為提的小事,如今卻都成了話題,眾人聊得不亦樂乎,不時有笑聲遠遠地傳出去,穿過低矮的籬笆和灌木,一直飄到遙遠的黑暗裡。
肖穎幾乎都已經忘記自己是何時睡著的,仿佛明明前一刻還在院子裡喝酒,可是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屋裡的大床上。
外面是黑的夜,許一心在旁邊睡得極沉,她輕輕叫了兩聲,地沒有反應,最後只好咬著牙自行下床。
其實是晚上吃的東西雜了,又喝了不少酒,結果導致胃痛難忍。
肖穎想去找藥,但四處一片漆黑,看來大家早就睡下了。山上空氣潮濕低涼 ,尤其在這半夜裡,寒意幾乎立刻透過長袖滲進皮膚裡。
她只覺得四肢冰涼 ,偏偏胃裡又痛得厲害,每走一步仿佛都要狠狠抽氣。
結果好不容易摸索著一腳踏出門口,手臂便被人輕輕托了一下。
她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顫抖,並且短促地“啊”了聲。
那人掌心溫暖無比,只是將她又拖近了些,連忙低低地出聲:“別怕,是我。”
熟悉的聲音,靠得近了,其實就連氣息都是熟悉的。
是陳耀。

肖穎不禁重重喘口氣,微彎著腰,額上冷汗直冒:“……差點被你嚇死。”
“大半夜的,跑出來干嗎?”
其實她想反問,你半夜不睡出來干嗎,可是實在,只能咝咝吸著氣:“胃疼,有藥嗎?”
陳耀連忙扶著她在空地上站好,有些犯難:“沒有。是不是疼得厲害?要不我去把他們叫醒,問問看有誰帶了藥來。”他關切地俯下身,低沉悅耳的聲音從耳邊拂過。
黑暗裡,連月光都被移動著的雲層遮蔽,只余一線清輝,縹縹緲緲地浮在非電子地實的土地上。肖穎一只手按著胃部,另一只手仍被他緊緊托住,他的臉就近在眼前,可是輪廓卻那樣模糊,其實就連聲息也同樣不甚清晰,有那麼一刻,肖穎甚至覺得它們仿佛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似乎熟悉,又似乎早已經變得陌生。
最後幾乎將大家都吵醒了,才終於在其中一個人的背包裡找到治療急性腸胃炎的藥。
吃下去之前陳耀猶自不放心:“如果能忍一忍的話,那就不要亂吃了,我現在就送你下山去找醫院好不好?”
她笑一下,和著水把藥吞下去才說:“我經常這樣的,吃了藥過一會兒就好。”
他看著她,便不再說話。因為據他所知,過去的她生冷不忌卻從來不會覺得不舒服,胃口好得連他都自愧不如,所以那時常常笑她怎麼那麼能吃,將來真是養不起……
可那只是玩笑話,他曾一度認為以後是要認真養活她的。
天經地義。
然而最終辜負她的人仍舊是他,當年那樣轉身一走,此後她的生活他從來沒有參與過,就連她何時變得腸胃敏感他也不知道。
幾年的時光,或許就錯過了一生。
可是這一次,吞了藥片之後情況卻並沒有好轉太多,於是天剛蒙蒙亮,肖穎便被塞進車裡。
許一心原本堅持要陪著一起下山,後來還是陳耀說:“你們都留下來吧,該干嗎干嗎,不是原訂還要再玩一個白天的嗎?有我送她去就行了。”
肖穎懨懨地靠在車窗上,對此也極力贊同,許一心最後只好放棄,臨行前又不忘叮囑:“山路上開車要小心啊!”
“知道了。”陳耀向她保證。
狹窄的山道一路向下蜿蜒盤旋。
清晨起了些薄霧,雖然此時路上車少,但陳耀仍不敢大意,小心謹慎地駕駛,間或不忘用眼角余光瞟向身邊的人。
“還難受嗎?”
這是他第N次問起類似的問題,肖穎狐朋狗友笑起來:“好多了。”
他便也跟著失笑,“是不是覺得我羅嗦?”
“沒有。”她在心裡加了句,這樣溫柔,和過去相差無幾。
可是她已經不習慣。
分開這麼久,原以為會想念,可是如今卻發現再也不能習慣。
或許是因為真正釋然了所以才能做到這樣,她突然覺得松了口氣,望著窗外刷刷閃過的山壁 林木,深灰和青綠交融在一起,遠處是霧蒙蒙的一片,可是在這一刻,她的心裡卻仿佛分外清澈明淨。
車子終於繞到山腳下,她還望著窗外發呆,結果只聽見陳耀問:“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回過頭,看見對方溫和俊朗 的眉眼,她不禁怔了一下,自然不方便說出實話,正暗自思忖著該怎樣答他,卻猛 然瞥見從前方的岔路口裡衝出的貨車。
一切都發生也那樣突然,幾乎讓人猝不及防。
或許是失了控,那車一路歪歪扭扭速度極快地朝他們直衝過來。
前面恰好是環島,避無可避,她還來不及叫一聲“小心”,陳耀已經下意識地踩了剎車,同時大力向右扭轉過方向盤,車並沒有的左前側便在尖銳的剎車聲中硬生生迎向那輛中型貨車。
仿佛電光石火,強烈的撞擊在同一時刻產生,肖穎只覺得車子在震,後腦重重撞在窗子上,頭暈目眩間只看見一道身影向自己壓過來,然後眼前犯地一花,伴隨著“膨膨”幾聲悶響,安全氣囊全部彈開來,剎時間車內白煙彌漫。
……粘膩的鮮血一滴一滴從臉側頸邊迅速滑下,很快便染紅了衣襟,她想抬手去擦,可是手臂動不了,還有撲在她身上的那個人,也同樣一動不動。
她想尖叫,卻偏偏喘不過氣,胸口如同壓著一塊巨石,不但奪走了呼吸,也仿佛一並奪去了她的思考能力。
最後她終於咬著牙一使勁,想要扳起他的臉看一看,手臂上便立刻傳來一陣劇痛,讓她忍不住失聲痛呼。
“……小姐,你醒了?”
是誰在說話?
肖穎在痛楚中努力睜開眼睛,也不知過了多久,視線才由模糊變得清晰,卻只能望見一片白花花的屋頂,頂上還有燈光,明晃晃地照下來,愈加讓人暈眩。
不一會兒周圍就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似乎還有人聲,蝍跟著有人俯下身來對她對視。
那是一張年輕溫和的臉孔,琥珀色的眸底清澈溫柔:“肖小姐,請您聽得見我說話嗎?現在感覺如何?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她呆呆地看著那張陌生的臉,卻仿佛突然想起來,瞳孔在下一刻急劇收縮:“……陳耀呢?他在哪裡?!”又不禁低頭去看自己的手,那裡已經被牢牢固定住 並裹著層層的白色紗布,一塵不染的雪白,並沒有讓人感到觸目驚心的鮮血。
可是他是真是流血了。
其實她也分不清,當時滴下來的血窨是她的抑或是他的,可是她分明知道他將自己的位置暴露在最直接的撞擊中。
鮮紅的液體明明那樣溫熱,讓她連碰都不敢碰,然而滲 進皮膚裡卻又似乎冷得徹骨。
她掙扎著要起來,只是稍微動了動,便忍不住 趴在床沿開始嘔吐。
年輕的醫生一邊和護士合力按住 她一邊說:“您有輕微腦震蕩,現在不宜亂動。”
“……那你告訴我他在哪裡!”她忍住眩暈地抬起眼睛,眼眶裡已經有薄薄的淚水,喘著粗氣狼狽異常,“……和我一起送來的那個人,他在哪裡?……他現在怎麼樣了?”
醫生給出的回答卻是:“我們正在全力搶救中,具體情況也不太清楚。”
她立刻揪住他的衣服大罵:“什麼叫你也不清楚?你不是醫生嗎,你怎麼會不清楚呢?你告訴我,他傷得怎麼樣?到底有沒有危險?……”點滴架在一陣劇烈的晃動下終於傾倒,連帶掛翻了床頭矮櫃上的藥盤,大大小小的下班器皿立刻嘩啦啦地碎了滿地。然而肖穎卻只是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然後便開始飛快地撕去手背上的膠布,針頭拔出來的時候還帶著血珠,輕輕盈盈地浮在蒼白的肌膚上。
“肖小姐,你現在不能下床!”醫生立刻過來制止她的動作,卻被她用力推開。
她硬 是下了地,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其實頭暈得幾欲作嘔,眼睛裡的水霧也早已經遮蔽了視線,連路都看不清,可她還是強撐著衝出去。
那條受了傷的手臂鑽心的疼,或許是傷到了骨頭或肌腱,又或許只是流血過多,可她顧不得這些,這樣的疼痛正好讓她更清醒。
其實這種疼痛,根本不及她此刻心裡的萬分之一。
她發了瘋一般地往外衝,只是想知道陳耀怎麼樣了,在車上暈厥過去的那一刻,她還清楚地感受到他奪在自己身上的重量,那時的他仿佛整個人都已經脫了力,一動也不動,如同已經毫無生機。
可是他怎麼可以出事,更加不可以死!
她覺得自己每往外走一步,心口就加劇地痛一分,整個人猶如正被一只無形的手給迅速掏空了,什麼也想不到,什麼也顧不了,只是念立夏 一個名字,只是念立夏 那個從小到大陪伴了她二十年的名字。
他愛她,他照顧她,到後來他不再愛她,他那樣夕地棄她而去……曾經以為天大的事,可是現在卻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他愛與不愛她又有什麼關系?
他最後還是用生命保護了她,而她只要他沒事,只要沒事就好。
醫生和護士仍在拉她,幾乎異口同聲:“請您冷靜一點!”
她全然不理,又踉蹌了幾步,腳下終於一軟,似乎被什麼東西絆到,猝然跪倒在地上。
想要爬起來,結果聽見他們又說:“您先生很快就會趕到了……”
僅僅是怔了一秒鐘,肖穎便又繼續著自己的掙扎,無奈身體一陣陣發軟,胸口痛得厲害,歇斯底裡地試了幾次,都再沒辦法擺脫護士的禁錮。
醫生已經打算使用最壞的手段,扭頭吩咐道:“去准備鎮定劑給病人注射!”
藥水順著針頭被 推進血管裡,她氣喘吁吁地抬起臉,感覺胳膊正被人小心翼翼地架起來,其實距離門口已不過數步之遙,她卻覺得仿佛那麼遠,自己再也過去。
就在藥效發作之前,有兩三名護士從走廊上匆匆跑過,因為焦急所以聲音有些不受控制,對話一清二楚地傳過來。
“第二手術室的車禍傷者正大量內出血,情況危急,可是血庫裡的AB型血漿不夠用了!”
“快去通知馮醫師……”
“好,你立刻打電話去市血液中心看看。”
“……”
那陣凌亂的腳步聲又逐漸遠去,肖穎只覺得腦子裡嗡地一下,茫然轉過頭去,眼見著身旁那位醫生的臉色也微微變了。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是不是他?”
醫生什麼都沒說,只是安撫道:“你先好好休息,其實的事院方會處理。”
這樣卻幾乎等於是默認了。
她突然心口6慌得無以復加,耳邊盡是蜂鳴聲,只有失了水分的嘴唇輕輕哆嗦著,就連聲音也在顫抖:“……抽我的血可不可以?我是O型,不是萬能獻血嗎,尋孓用我的好不好?”她想捋起袖子,一時間卻忘了右手受了傷,根本彎曲不了,稍稍一動便痛得錐心刺骨。
眼淚便在下一刻迅速洶湧而出,可她知道並不是因為疼痛。陳耀正躺在手術室裡死命垂危,或許他原本可以不用傷得這麼重,如果不是為了保護她的周全,他也許就不會流那樣多的血,鮮紅觸目的顏色,幾乎將她的世界瞬間傾沒。

大量出血,情況危急……
護士的話仿佛還在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回蕩,她突然緊緊抓住一旁醫生的手,淚水漣漣:“救救他……”因為鎮定劑的關系,她只能身體脫力地躺在病床上,心慌意亂,眼淚順著眼角滑進凌亂的頭發裡,無助的模樣楚楚可憐,只是一遍又一遍顫抖而執著地說,“求你們了,救他好不好?他對我很重要,我不能失去他,真的不能!……如果可以,全部抽我的血也沒關系,只求你們救活他……一定要救活他……”
簡直就像面臨著生離死別的恩愛情侶,可是他們明明還這麼年輕。在場的小護士中已經有人面露不忍,扶住 肖穎單薄的肩膀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撫摸,期望可以安定她的情緒。
就連見慣了這種場景的醫生也反握住她的手,雖然明知這個時候再擺出科學道理也於事無補,但見此刻她這般模樣,終究還是忍不住說道:“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實在不適合抽血。不過你放心,我們的工作人員已經去血液中心調集血漿了,我們一定會盡力。”見她潮濕在一徑流淚,那雙烏黑明澈的眼睛裡似乎沒有焦聚,只剩下滿溢的慌亂和哀慟,他又放柔了聲音說:“你自己傷得也不輕,現在需要好好睡一覺,請想念我們……”
頭頂上傳來的聲音終於逐漸變得模糊而遙遠,肖穎的手指一根根慢慢松開來,雖然心裡極不情願,但最後還是不得不乏力地合上了眼睛。
車子終於繞到山腳下,她還望著窗外發呆,結果只聽見陳耀問:“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回過頭,看見對方溫和和俊朗的眉眼,她不禁怔了一下,自然不方便說出實話,正暗自思忖著該怎樣答他,卻猛然瞥見從前方的岔路口裡衝出的貨車。一切發生的那樣突然,幾乎讓人猝不及防。或許是失了控,那車一路歪歪扭扭速度極快地朝他們直衝過來。前面恰好是環島,避無可避,她還來不及叫一聲“小心”,陳耀已經下意識地踩了剎車,同時大力向右扭轉過方向盤,車頭的左前側便在尖銳的剎車聲中硬生生迎向那輛大型貨車。信佛電光石火,強烈的撞擊在同一時刻產生,肖穎只覺得車子在震,後腦重重撞在窗子上,頭暈目眩間只看見一道身影向自己壓過來,然後眼前猛地一花,伴隨著“膨膨”幾聲悶響,安全氣囊全部彈開來,剎時間車內白煙彌漫。
  .......黏膩的鮮血一滴一滴從臉側頸邊迅速滑下,很快便染紅了衣襟,她想抬手去擦,可是手臂動不了,還有撲在她身上的那個人,也同樣一動不動。
    她想尖叫,卻偏偏喘不過氣,胸口如同壓著一塊巨石,不但奪走了呼吸,也仿佛一並奪去了她的思考能力。
   最後她終於咬著牙一使勁,想要扳起他的臉看一看,手臂上便立刻傳來一陣劇痛,讓她忍不住失聲痛呼。
   “.......小姐,你醒了?”
    是誰在說話?
    肖穎在痛楚中努力睜開眼睛,也不知過了多久,視線才由模糊變得清晰,卻只能望見一片白花花的屋頂,頂上還有燈光,明晃晃地照下來,愈加讓人暈眩。
   不一會兒周圍就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似乎還有人聲,緊跟著有人俯下身來對她對視。
  那是一張年輕溫和的臉孔,琥珀色的眸底清澈溫柔:“肖小姐,請問您聽得見我說話嗎?現在感覺如何?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她呆呆地看著那張陌生的臉,卻仿佛突然想起來,瞳孔在下一刻急劇收縮:“......陳耀呢?他在哪裡?!”又不禁低頭去看自己的手,那裡已經被牢牢固定住並裹著層層的白色紗布,一塵不染的雪白,並沒有讓人感到觸目驚心的鮮血。
  可是他是真是流血了。
   其實她也分不清,當時滴下來的血究竟是她的抑可是他的,可是她分明知道他將自己的位置暴露在最直接的撞擊之中。
  鮮紅的液體明明那樣溫熱,讓她連碰都不敢碰,然而滲進皮膚裡卻又似乎冷得徹骨。
  她掙扎要起來,只是稍微動了動,便忍不住趴在床沿開始嘔吐。
  年輕的醫生一邊和護士合力按住她一邊說:“您有輕微的腦震蕩,現在不宜亂動”
  “......那你告訴我他在哪裡!”她忍住眩暈地抬起眼睛,眼眶裡已有薄薄的淚水,喘著粗氣狼狽異常,“......和我一起送來的那個人,他在哪裡?....他現在怎麼樣了?”
  醫生給出的回答卻是:“我們正在全力搶救中,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她立刻揪住他的衣服大罵:“什麼叫你也不清楚?你不是醫生嗎,你怎麼會不清楚呢?你告訴我,他傷得怎麼樣?到底有沒有危險?....”點滴架在一陣劇烈的晃動下終於傾倒,連帶掛翻了床頭矮櫃上的藥盤,大大小小的玻瞝器皿立刻嘩啦啦地碎了滿地,然而肖穎卻只是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然後便開始飛快地撕去手背上的膠帶,針頭拔出來的時候還帶著血珠,輕輕盈盈地浮在蒼白的肌膚上。
  “肖小姐,你現在還不能下床!”醫生立刻過來制止她的動作,卻被她用力推開。
  她硬是下了地,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其實頭暈得幾欲作嘔,眼睛裡的水霧也早已經遮蔽了視線,連路都看不清,可她還是強撐著衝出去。
  那條受了傷的手臂鑽心的疼,或許是傷到了骨頭或肌腱,又或許只是流血過多,可她顧不得這些,這樣的疼痛正好讓她更清醒。
  其 實這種疼痛,要本不及她此刻心裡的萬分之一。
  她發了瘋一般地往外衝,只是想知道陳耀怎麼樣了,在車上暈厥過去的那一刻,她還清楚地感受到他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那裡的他仿佛整個人都已經脫了力,一動不動,如同已經毫無生機。
  可是他怎和以可以出事,更加不可以死!
  她覺得自己每一往外走一步,心口就加劇地痛一分,整個人犾如正被一只無形的手給迅速掏空了,什麼也想不到,什麼也顧不了,只是念著一個名字,只是念著那個從小到大陪了她二十年的名字。
  他愛她,他照顧她,到後來他不再愛她,他那樣狠心地棄她而去....曾經以為天大的事,可是現在卻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他愛與不愛她又有什麼關系?
  他最後還是用生命保護了她,而她只要他沒事,只要沒事就好。
醫生和護士仍在拉她,幾乎異口同聲:“請您冷靜一點!”
  她全然不理,又踉蹌了幾步,腳下終於一軟,似乎被什麼東西絆到,猝然跪倒在地上。
  想要爬起來,結果聽見他們又說:“您先生很快就會趕到了.........”
  僅僅是怔了一秒鐘,肖穎便又繼續著自己的掙扎,無奈身體一陣陣發軟,胸口痛得歷害,歇斯底裡地試了幾次,都再沒辦法擺脫護士的禁錮。
  醫生已經打算使用最壞的手段,扭頭吩咐道:“去准備鎮定劑給病人注射!”
  藥水順著針頭被推進血管裡,她氣喘吁吁地抬起臉,感覺胳膊正被人小心翼翼地架起來,其實距離門口已不過數步之遙,她卻覺得仿佛那麼遠,自己再也沒有辦法走過去。
  就在藥效發作之前,有兩三名護士從走廊上匆匆跑過,因為焦急所以聲音有些不受控制,對話一清二楚地傳過來。
  “第二手術室的車禍傷者正大量內出血,情況危急,可是血庫裡的AB型血漿不夠用了!”
  “快去通知馮醫師.........”
  “好,你立刻打電話去市血液中心看看。”
  “.........”
  那陣凌亂的腳步聲又逐漸遠去,肖穎只覺得腦子裡嗡地一下,茫然轉過頭去,眼見著身旁那位醫生的臉色也微微變了。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是不是他?”
  醫生什麼都沒說,只是安撫道:“你先好好休息,其余的事院方會處理。”
  這樣卻幾乎等於是默認了。
  她突然心口慌得無以復加,耳邊盡是蜂鳴聲,只有失了水分的嘴唇輕輕哆嗦著,就連聲音也在顫抖:“.....抽我的血可不可以,我是O型,不是萬能獻血嗎,那就用我的好不好?”她想捋起袖子,一時間卻忘了右手受了傷,要本變曲不了,稍稍一動便痛得錐心刺骨。
  眼淚便在下一刻迅速洶湧而出,可她知道並不是因為疼痛,陳耀正躺在手術室裡死命垂危,或許他原本可以不用傷得這麼重,如果不是為了保護她的周全,他也許就不會流那樣多的血,鮮紅觸目的顏色,幾乎將她的世界瞬間傾沒。
  大量出血,情況危急......
  護士的話仿佛還在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回蕩,她突然緊緊抓住一旁醫生的手,淚水漣漣:“救救他........”因為鎮定劑的關系,她只能身體脫力地躺在病床上,心慌意亂,眼淚順著眼角滑進凌亂的頭發裡,無助的模樣楚楚可憐,只是一遍又一遍顫抖而執著地說:“求你們了,救他好不好?他對我很重要,我不能失去他,真的不能!......如果可以,全部帛我的血也沒關系,只求你們救活他.......一定要救活他.......”
  簡直就像面臨著生離死別地恩愛情侶,可是他們明明還這麼年輕,在場的小護士中已經有人面露不忍,扶住肖穎單薄的肩膀下又一下輕輕地撫摸,期望可以安定她的情緒。
  就連見慣了這種場景的醫生也反握住她的手,雖然明知這個時候再擺出科學道理也幾乎於事無補,但見此刻她這般模樣,終究還是忍不住說道:“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實在不適合抽血,不過你放心,我們的人作人員已經去血液中心調集血漿了,我們一定會盡力。”見她仍在一徑流淚,那雙烏黑明澈的眼睛裡似乎沒有焦聚,只剩下滿溢的慌亂和哀慟,他又放柔聲音說:“你自己傷得也不輕,現在需要好好睡一覺,請相信我們......”
  頭頂上傳來的聲音終於逐漸變得模糊而遙遠,肖穎的手指一根根慢慢松開來,雖然心裡極不情願,但最後還是不得不乏力地合上了眼睛。
  那個夢境混合了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幽遠而綿長,她整個人都恍如飄浮在半空中,俯視著下面發生的一切。
  最初的最初,她只是受人欺負的小女孩,而他是從天而降的小王子,她跟在他後面,從一開始“哥哥”“哥哥”地亂叫,一直到後來只肯直呼其名,綠樹成蔭的校園裡,她因為他,仿佛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生,走到哪裡都備受矚目和艷羨。
  可是而後的畫面卻突然一轉,在那樣一個美好的秋天,他轉過身離她而去,不顧她的失聲痛哭,從此只將背影留在她的記憶裡。
  可是後來,他又回來了,他們中間卻隔了太多的東西,似乎不僅僅是漫長的歲月和時光,更加重要的是,還隔著某些人。
  即使是在夢裡,即使仿佛已經超脫出來,可肖穎仍覺得自己與眼前那個女人心意相通。
  她知道,她已經能夠徹底將他放下,卻偏偏在這樣的時刻發生了意外。
  她看見車裡的那個人用力轉動方向盤,然後撲向副駕座,用整個身體擋住直衝而來的撞擊......
  原來二十年的時間,無論經歷了怎樣的分合糾葛,終究還是將對方永遠留在了自己心裡的最深處。
  在最危急的時刻,他舍不得她,而她也一樣。
  幾乎已經成了一種本能。
  所以她不想他死,甚至一想到那個可能發生的後果便感到由衷的恐懼。

也不知睡了多久,肖穎睜開眼睛的時候病房裡並沒有第二個人在場,窗外是陰沉的天空,似乎就要突降暴雨。
  她扶著受傷的手臂下了床,腳步仍舊虛浮不穩,走到門口才抓住一個路過的護士,急忙問:“那個叫陳耀的傷者怎麼樣了?”
  對方打量著她,滿眼疑惑。
  想來自己的樣子也夠狼狽的,可她顧不上這麼多,只是說:“就是早晨出了車禍被送來的,之前在第二手術室。”
  “哦”那護士立刻了然地點點頭,“剛在二樓做完手術,現在正送去病房。”
  “哪間病房?”
  “這就不太清楚了,要不我去替你護士站問一下,你先回去休息吧。”說著就要伸手去扶,卻被穎退後避開。
  “他已經沒有危險了,是嗎?”她現在最關心的只是這樣。
  “對。”
  渾身的神經似乎都隨著這一個字而松懈下來,沒了支撐,她立刻覺得頭暈目眩,不由得靠往雪白的牆壁微微喘氣,護士見她這樣便上前一步,一邊說:“放心吧,他的運氣很好,本來血漿都已經不夠用了,結果有位病人的家屬主動獻了血來應急。”
  肖穎一愣:“真的?”
  “對呀,直接抽了400CC呢,完了之後臉都白了,所以才說你朋友運氣好,在危急關頭有貴人相助,你也就不必太擔心了,回去床上歇著吧。”
  肖穎搖搖頭:“可是我想去看他。”想了想又說,“那位獻血的人,他還在嗎?”
  “不知道,剛抽完血的時候好像有點恢復不過來,還是我讓他在病房裡躺著休息的,也不知道這會兒人走了沒有。”
  “如果還沒走的話,我想先去謝謝他。”
  “是啊,”護士搖頭說“我看他的身體狀態似乎也不太好,如果早知道這樣,醫生哪能允許他一次獻那麼多血啊,真是太亂來了。”
  肖穎看看她,也只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我更應該去感謝他了."

  “嗯,他就在612號病房”
  原來是在同一層樓裡,只需要向前走十來米再拐個彎,便是612病房門口。
  肖穎抬了抬手剛想敲門,結果門板卻在同一時刻被人拉開。
  那人站在她面前,微垂著視線裡似乎閃過一抹訝異,而肖穎則更是驚訝,立在原地幾乎目瞪口呆,半晌才說:“怎麼是你?”
  葉昊寧的一只手不動聲色地扶在門框上,目光將她從頭到尾掃了一遍,才反問:“怎麼又隨便亂跑?”
  可惜她沒注意到他的用詞,人還處在極度震驚中,難道方才護士口中那個抽了血給陳耀的人,就是他?!
  其實還有一個問題沒搞清。
  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在她第一次醒來之後,貌似醫生也說過,你先生很快就會趕過來了......可是,醫院怎麼會有辦法通知到他?
  此刻肖穎只覺得混亂無比,想到護士剛才的描述,又不由得抬頭去看他,雖然迎著光,但那臉上仍舊現出失血的蒼白。
  她下意識地伸出左手,可是剛剛碰到葉昊寧的指尖便被他迅速避開。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說:“陳耀在十二樓加護病房。”
  她問:“你沒事吧?”
  葉昊寧不回答,只是無聲地審視她,那雙墨色的眼睛裡神情顯得錯綜復雜。想起之前病房裡她近乎崩潰的淚水,他再次心裡陡然一痛,仿佛痙攣。
  當時他明明就站在病房門口,可是她卻根本沒看見,只是抓住醫生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哭泣著哀求,臉上的神情竟是那樣的無助。
  那樣的肖穎,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樣子,悲傷得似乎不堪一擊,可又偏偏執著堅定,好像是真的無法忍受自己將要失去躺在手術室裡的那個人。
  那個對她來說無比重要的人。
  仿佛過了許久才終於回過神來,最後葉昊寧卻只是慢慢松開撐在門框邊的手,站直了身體,雖然臉色蒼白疲憊,但聲音依舊平穩得近乎冷淡:“你現在最關心的人應該不是這個。”
  她甚至聽不出這句話裡有沒有諷刺的意味,因為他說完之後便從她身邊邁步離開。
  肖穎急忙轉身,想要拉住他,可是眼前突然一陣發黑,腦子嗡嗡的,仿佛什麼都聽不見,她不得不停下所有動作靠在牆上咬牙吸氣,而等到好不容易稍微恢復過來,葉昊寧的背影卻已經消失在轉角的電梯裡。
  陳耀是在夜間醒過來的,他清醒的時候,白天聞訊趕來的許一心一行人剛離開不到半個小時。
  一接到通知,肖穎便立刻從自己的病房趕到他面前,其實下午她也曾在這裡守了一會兒,可畢竟自己也還是傷員,自從知道他脫離危險之後,她便不再刻意違逆醫生的叮囑,終於肯乖乖回去休息。
  可是一見到他,她仍忍不住鼻尖一酸,期期艾艾地坐在床邊,想要碰碰他,卻又發現無從下手。
  陳耀的情況比她嚴重多了,身上多處地方均有擦傷,一條腿中度骨折被打上厚厚的石膏吊了起來,而最為危險的則是左側三條肋骨的斷裂刺破了內髒,才引起車禍後的大量出血。
  氧氣罩剛被撤掉,肖穎望著他半晌,不說話。
  反倒是他最後笑了笑,雖然那個笑容微若游絲,仿佛一觸即碎:“.......怎麼了?”他也看向她,眼底有些暗淡無神,“你的手.....”
  明明連說話的都極費力氣了,他卻還在關心她?!
  她微一搖頭,眼裡那些滾燙的液體就倏然滑落,一滴一滴氳開在雪一般白的被單上。
  陳耀喘了口氣,想要移動,可是身體的劇痛讓他絲毫動彈不得,最後只能繼續吃力地說:“傷得重嗎?讓我看看.......”
  她哽咽:“不嚴重,沒你嚴重,你怎麼那麼傻呢,為什麼要那樣做?”
  他似乎怔了一下,才扯動干澀的唇角,眼睛裡倒映著床頭柔和的光,一瞬間仿佛瀲瀲水波在流動。
  “應該的。”他的聲音很低很慢,可還是那樣溫和平靜。
  肖穎聽了,卻不由哭得更加歷害。
  他動了動嘴唇,終究還是沒再發出聲音,或許由於精神不濟的緣故,他看著她的眼神很快渙散開來,再一次沉沉地昏睡過去。
  肖穎回到自己的病房裡,護工還在耐心等待,見她終於出現了,那位今天才認識的胖胖的大嬸立刻迎上來扶住她。
  肖穎覺得不好意思,因為臉上還有明顯的淚痕,想來一雙眼睛也是紅腫的,於是別過臉去,挨到床前坐下才說:“阿姨您回去吧,這麼晚了,您在這兒也已經守了大半天了,早點回家休息吧,我這裡挺好的,其實不需要人照顧。”
  “那怎麼行。”護工讓她睡下,又替她蓋上被子,十分盡責地道,“我是葉先生特意請來的,至少也要等你睡著了才能走啊。”
  葉昊寧。
  提起葉昊寧,肖穎心裡又是一陣混亂。
  其實還有隱約的擔憂和糾結,自從他中午離開之後,這種心情便一直纏繞著她,揮之不雲去。
可是他偏偏不接電話。
  她一遍又一遍地撥他的號碼,但都是沒有回音,只是在午後來了位自稱是護工的人,就是眼前這位胖大嬸,說是葉昊寧請來負責照看她的,直到她出院為止。
  言下之意,他是不會再出現了。
  而肖穎後來終於弄清楚了,葉昊寧上午之所以會及明趕來醫院,完全是因為她向醫生報了他的手機號碼。
  據說是在120救護車上,醫護人員詢問緊急聯系人時,是她親口念出葉昊寧的名字和那串數字,然後便又再度暈了過去。
  可是,偏偏關於那些細節,她如今全都記不得了,甚至不記得自己曾經短暫地清醒過。
  所以,聽到醫生轉述的時候,連她自己都覺得意外,因為當時並不知道葉昊寧恰好就在B市,如今看來,一切竟然都如此湊巧。
  兩天後陳耀轉出加護病房,而肖穎也可以順利出院,她只是右臂上有輕微挫傷和骨裂,這幾天被護工照顧的極好,補血生肌壯骨的湯水輪番伺候著,最後醫生格外恩准她搬回家休養。
  她找到醫生道別,結果醫生笑道:“明天我們還是會再見面的吧,你朋友不是還在這裡?”
  她微微一怔,也不禁笑起來:“對啊。”又說,“這幾天真是太謝謝你們了。”
  “不必客氣,這本來就是我們的職責。”醫生一邊送她出去一邊開玩笑,“不過真看不出來,你個子不大,力氣倒是不小,那天一支鎮定劑打下去我差點都要懷疑它根本沒有用。”
  “你當時該不會還想給我再來第二支吧?”
  “幾乎。”
  “幸好。”肖穎站在大門口的台階上微微笑道,“那天是我太激動了,不好意思。”
  醫生稍稍正色道:”其實那也是正常反應,當至親至愛的人遇到生命危險,如果還能保持冷靜,那才是瞎扯。“
  ”是啊。“肖穎一手按著被風撩起的發絲,點頭應著,若有感悟。
  回到家才發現屋子裡有了一些變化,明明那樣細微,但還是一開門便注意到,原本立在客廳東北角的那只黑色行李箱不見了!
  她著實愣住,丟下鑰匙和包,連鞋也顧不上脫,將不大的公寓裡裡外外地搜了個遍,可是半個人影都沒有。
  一切維持原樣,什麼都沒動過,只是少了屬於葉昊寧的箱子。
可是他偏偏不接電話。
  她一遍又一遍地撥他的號碼,但都是沒有回音,只是在午後來了位自稱是護工的人,就是眼前這位胖大嬸,說是葉昊寧請來負責照看她的,直到她出院為止。
  言下之意,他是不會再出現了。
  而肖穎後來終於弄清楚了,葉昊寧上午之所以會及明趕來醫院,完全是因為她向醫生報了他的手機號碼。
  據說是在120救護車上,醫護人員詢問緊急聯系人時,是她親口念出葉昊寧的名字和那串數字,然後便又再度暈了過去。
  可是,偏偏關於那些細節,她如今全都記不得了,甚至不記得自己曾經短暫地清醒過。
  所以,聽到醫生轉述的時候,連她自己都覺得意外,因為當時並不知道葉昊寧恰好就在B市,如今看來,一切竟然都如此湊巧。
  兩天後陳耀轉出加護病房,而肖穎也可以順利出院,她只是右臂上有輕微挫傷和骨裂,這幾天被護工照顧的極好,補血生肌壯骨的湯水輪番伺候著,最後醫生格外恩准她搬回家休養。
  她找到醫生道別,結果醫生笑道:“明天我們還是會再見面的吧,你朋友不是還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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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2 07:07:12

但他還是收了回來,只記得當時自己神色自若地說:“我送給別人,比這貴重的多了去了。”
  只是她那是陡然松懈下來的表情,雖然轉瞬即逝,他卻至今仍舊忘不掉。
  有些話,終究還是不該說。
  也不能說。
  他相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就如同相信終有一天會有另一個女人讓他愛上一樣。


你保險櫃裡有那麼多說表,隨便換一塊怎麼樣?”耳邊某人還在嘀嘀咕咕,葉昊寧托著下巴考慮了片刻:“可以,但我也有條件。”
  “什麼條件?”只要換掉那礙眼的東西,什麼條件都好商量。
  “暫時還沒想到。”他又一本正經地提議,“不如我們先去洗澡吧,其他的慢慢再說。”
  “好啊。”
  “你去拿睡衣。”
  “好。”
  “連我的也一起拿上。”
  “……為什麼?”
  “因為是你剛才親口答應的。”
  “……”
  眼前那張英俊的臉笑得多麼奸詐,而肖穎則不禁納悶,她親口答應他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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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2 07:06:50

所以,就算旁人都早已心知肚明,但那個時候的葉昊寧卻從沒告訴過唐昕,他愛她。
  因為那自小而來的驕傲和執拗,他始終都不曾松過口。

  直到晚上回了家,肖穎還在繼續著自己各式各樣的疑問,結果葉昊寧終於不耐煩了,拿眼角冷冷地瞟她:“你不累嗎?”
  “不累。”她同樣瞟回去,目光卻落在他的手腕上,語氣突然一沉,“你說,你是不是還對唐昕余情未了?否則為什麼已知戴著情侶表不肯換?!”
  “你怎麼知道這是情侶表?”葉昊寧微怔,隨即眯起眼睛又問,“說吧,發現多久了 ?”
  她冷哼:“很久了。”
  “那為什麼知道現在才提?”
  她突然語塞。
  “看來你以前根本不好奇。”他停了一下,“或者說,不重視。”

怎麼形勢突然大逆轉了,現在倒好像該她理虧似的。所幸最近與葉昊寧朝夕相處,反應能力卻是上了一個台階,因此肖穎也只是愣了一會兒,便又板起臉來:“休想轉移話題,險吧你的歷史問題解釋清楚再說別的。”
  “沒什麼好解釋的,只是因為戴習慣了。”那已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當時唐昕生日,他確實是抱著私心,便買了這一對表,可是後來也許被她發現了什麼,結果一段時間之後,她找了個借口,將手表還了回來,嘴上只說“太貴重”,可是其實大家都明白,這樣一塊用過的女士表,即使還給了他,以後又能有什麼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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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2 07:06:30

可是肖穎卻真的連反駁都忘了,半晌才將看似簡單的信息消化完全,訥訥地:“是這樣啊。。。。。。”
  誰知葉昊寧卻又語氣平淡地糾正:“其實更笨算不上分手,我和唐昕從來就沒開始過。”
  “什麼?”她反映了好半天,才突然省悟,可又更加難以置信,難道是你單戀?“


他不置可否地睨她一眼,顯然對這樣的措辭感到輕微不滿:”那時候還能年輕。”幾乎是從青蔥歲月開始,又或許更早一些,他曾經是真的愛過唐昕。
    那個從小與自己為伴的女孩子,他親眼看著她一點一點地長大,從嬌氣漂亮的小公主逐漸變成美麗驚艷的女人,他甚至已經忘了自己是在什麼時候愛上她的。
    可她偏偏不愛他。
    他是眾人眼中的天之驕子,似乎走到哪裡都能得到傾慕的眼光,但他最想要的,卻永遠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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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2 07:06:07

結果卻聽見葉昊寧再度閑閑地開腔:“沒別的問題了?”看樣子似乎意猶未盡。
  她被這樣一撩撥,終於還是沒能忍住:“問題多著呢!就看你會不會如實回答了。”
  “說吧。”他換了個更舒服愜意的姿勢,連眉心都未動一下,仿佛早有准備。


可是,在公婆家討論這種問題是不是有點不太好?
  肖穎看了看四周,偌大的客廳,倒是只有他們兩個人,葉昊寧的眼神望過來,平靜的毫無波瀾,她最終還是開口道:“你們為什麼會分手?”
  “因為她不愛我。”
  看見肖穎在下一刻變得無比驚訝的表情,葉昊寧啼笑皆非,又說 :“你的樣子真呆。”臉上照舊是一排雲淡風輕,仿佛他的心情並沒因為這個問題而受到絲毫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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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2 07:05:37

端著果盤進客廳的時候,正好聽見葉思顏在跟她的親大哥說:“......我上禮拜還在街上遇見她,看起來挺好的。”
肖穎順口接了句:“在說誰?”
“嫂子!”葉思顏卻立刻止了話題,似乎有點尷尬,所以目光很快便轉向肖穎手中的水果,顧左右主他,“我要吃橙子。”伸手一推身旁的男友,拿眼睛輕輕瞟過去,“你倒是主動點兒啊。”
其實她的眼睛與葉昊寧的極為相似,同樣漆黑深邃仿佛蘊著微光,十分漂亮勾人,可是對方卻似乎不為所動,又或許是早就習慣了,竟然只是抿著唇角淡淡地笑了一下:“我都已經得到你家人的一致認可了,還需要窮表現什麼?”
“就衝你這態度,我就不認可你。”
“都見過家長了,再反悔是不是有點遲?”
“還沒加印蓋戳呢,是你高興得太早了!”葉思顏拖著他站起來,連水果也不吃了,兩人一路回到臥室,繼續唇槍舌劍。
肖穎回過頭,就只見葉昊寧靠在沙發上低低地笑,她心中若有所動,便問:“是不是感覺特別開心,遇上同類了。”
“還好,一般般。”他又看她一眼,指指樓上,“我不吃,你拿去給爸媽。”
“阿姨已經送了一份上去了。”肖穎自顧自坐下來,挑了一顆草莓,看都不看他,“誰說是給你吃的?”結果沒過幾秒鐘,她還是猶豫了一下,問道:“你們剛才在談論誰呢?”
葉昊寧似乎不懂,揚眉反問:“誰?”
“你妹在澳洲街頭遇到的那個,一見我走過來,她就神色古怪,到底怎麼回事?”
見她滿腹狐疑,葉昊寧倒是忍不住笑了聲:“真奇怪,你最近怎麼越來越敏感?”
“你是說我以前很遲鈍?對於這一點,我早就承認過了,用不著你提醒。不過,近墨者黑嘛,我難免要改變一點。”又說,“別打岔,快說!”
葉昊寧仿佛無所謂,輕描淡寫地報了個名字:“唐昕。”
“哦。”肖穎應得飛快,其實是因為心裡隱約猜到了,於是不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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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2 07:05:24

事後過了很久,這個話題仍時常被某惡劣之人拿來說笑。
“我說肖穎,你主動起來真是可怕。”
她早就習慣了,所以不理他。
“難道當時不擔心我拒絕你?”
“在你面前我早就沒有面子可言了,難道不是嗎?”
“不要這樣說,我什麼時候不尊重你了?”
“.....”
每到這個時候,肖穎就會憤恨地想,早知道就離了算了,也好過此後天天受這種譏諷,簡直是非人的待遇,精神上的折磨!
把飯菜端上桌,她板著臉說:“麻煩讓一讓。”
葉昊寧倚在門邊,側開身子,仍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最後她終於忍不住,惱羞成怒地開腔道:“你是不是前一陣低燒燒傻了,好好的笑什麼笑。”
可是對方根本不與她計較,只是不置可否地轉過身施施然去洗手,准備開飯,她就好比攢了很久的力氣,卻一拳打在一大堆棉花上,根本無處發泄。
於是只好在吃飯的時候小聲嘀咕:”我看原來就是傻的。”
仿佛是自言自語,但還是被葉昊寧聽見了,他很快便停下筷子揚眉問:“你說什麼?”
她說:“如果不傻,當初在醫院裡怎麼可能那樣見義勇為,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有這麼誇張嗎?”葉昊寧哂道:“我自己的情況,我心裡清楚的很。”忽又狐疑地微微眯起眼睛看她,“肖穎,你該不會以為我那樣做是因為不想你傷心吧?”
她抬起眼睛瞪他。
他立刻笑得很詭異:“你會不會想太多了?其實我只是純粹出於人道主義罷了。”
“隨你怎麼說。”她訕笑一下,重新埋頭吃飯。
不爭論並不代表不計較。
肖穎私下盤算了一番,覺得十分有必要為自己扳回一城,否則這日子以後沒法過了。
恰好葉昊寧的妹妹帶著男友從澳洲回國來渡假,一家人吃完飯之後,肖穎便在廚房幫忙准備水果。
阿姨三番五次地催她:“你別忙了,出去和他們聊天吧。”
“沒事,我就想站著多活動活動、”
“說起來你最近倒像胖了些”阿姨側過頭來打量她。
肖穎不禁一窘,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講出去都丟人,這陣子葉昊寧生病,她照顧他,結果卻把自己照顧胖了三四斤。
上次因為回B市辦離職手續,和幾個老朋友見了一面,許一心就頗為懷疑地問:“你是不是把葉昊寧的補品全都偷偷吃進自己肚子裡去了?”
可是事實上哪有什麼補品?葉昊寧趁著生病,簡直已經將他一貫挑剔的特質發揮到了極致,尤其是在她主動示弱之後,更是當機立斷地打發走了能干的阿姨,開始明目張膽地奴役她,卻又常常說這個不滿意,對那個不合胃口的,氣得她想跳起來罵人。
但終究還是於心有愧,不得不忍氣吞聲。
然而就是在如此受壓迫的環境下,她反倒胖了,真是千古奇事。
所以葉昊寧才會嘲笑她:“人家都說心寬體胖,看來你對現狀十分適應及滿意嘛。”
天知道她有多麼想衝上去拳打腳踢一番,可看著他那張明顯清減下去的面孔,最終還是只能咬著 牙忍了又忍。
不過現在可好了,果然如醫生之前說的那樣,經過悉心調養,葉昊要又重新恢復了許一心心目上無可比擬的超人形像。
肖穎覺得眼前仿佛有一大片曙光,七彩絢爛,意味著苦日子就要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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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2 07:05:11

故事發生在若干年前的C市。

啟明星幼稚園的王老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笑眯眯地宣布:“今天我們班又加入了一個新的小伙伴!江允正小朋友今後會和大家在一起,你們要好好相處,就像兄弟姐妹一樣,知不知道?”
“知——道——了。”
“很好。來,江允正小朋友,讓我看看把你安排在哪兒……”王老師的目光在教室裡搜尋了一遍,自言自語:“到底坐在哪兒好呢?……”突然眼睛一亮,“啊,就坐在葉昊寧小朋友的旁邊吧!”

結果班上兩個最粉嫩俊俏的小男孩就這麼並排坐在了一起。

王老師繼續笑眯眯地,挨個摸了摸江允正和葉昊寧的小臉蛋,嘖嘖,觸感真好,簡直愛不釋手。
“你們要乖乖的喲。”
兩個小朋友俱睜著烏黑清澈的大眼睛,穿白毛衣的葉昊寧乖巧地點了點頭,而穿藍色小外套的江允正眨眨眼面無表情,沒什麼表示,看樣子是剛換陌生環境,有點怕生。

接下來的時間裡,王老師講故事的時候總忍不住要朝靠窗的那張桌子多瞄兩眼。多麼可愛啊!做幼兒工作五六年,她從沒見過這麼機靈俊俏的男孩子,而且還是並排的兩個!

所以中午吃飯的時候,她向其他老師炫耀了一番,又憧憬:“如果其中一個是我兒子就好了……”話音還沒落,就有人顛顛地跑進來,“老師——老師——”
“良辰?你怎麼跑來了?”她皺眉,接住撲過來的小娃娃,“現在是睡午覺時間,不可以到處亂跑的。”
蘇良辰臉上紅撲撲的,兩只小麻花辮搖搖晃晃,奶聲奶氣地說:“王老師——,葉昊寧和那個新來的江允正……”喘了口氣,“他們……打~~~~起來了——”
“啊?”

王老師跑著蘇良辰一邊往午休室小跑前進,一邊問:“他們為什麼打架?”
“葉昊寧又把毛毛蟲丟在我的枕頭上……”懷裡的小女孩突然嘴一癟,大大的眼睛立刻閃動著水光,講不下去了。
“別怕別怕!”王老師連忙安慰,“等下老師就去處罰他。”又想,哦,應該是這樣的——那個葉昊寧惡作劇,恰好被江允正看到,小家伙嫉惡如仇,於是就忍不住替受欺負的女同學出氣了。

誰知一路跑進房間一看,所有的小朋友都在自己的床上睡得好好的,十分安靜,根本沒有想像中的混亂場面。
王老師先把蘇良辰放回床上,才輕步走到另一張床邊,壓低聲音問:“葉昊寧,江允正,你們不好好睡覺,擠在一起干嘛?”
葉昊寧先抬起頭,小臉笑得很天真:“老師,我在給江允正看我的玩具。”小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果然拿著一只嶄新的變形金鋼。
再看小江允正,也是一臉興味盎然的樣子,與新同桌擠在一張床上,十分親密。

哪裡打架了?王老師不由懷疑地回頭看看來報告的蘇良辰,不過心倒是放下來,和聲和氣地說:“下午你們再玩,現在小朋友們都在睡覺,你們也要乖乖睡覺。”然後不由分說將小江允正抱起來,送回他自己的床上。

十幾個小朋友睡得很安穩香甜,王老師在門邊看了一會兒,滿意地關門退出去。

五分鐘之後,兩個粉嫩的男孩又擠在了一塊兒,惡形惡狀。
“葉昊寧,你干嘛要搶我的毛毛蟲!”
“那明明是我捉來的!”
“明明是我先找到的!”
“……現在它還在蘇良辰的床上。”
“算了,不要了。把你的變形金鋼借我玩兒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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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2 07:04:52

病房裡氣氛沉悶,雪白的床前圍了一堆人,最後還是醫生領著兩三個護士進來說:“請各位先出去吧,病人該休息了。”眾人聽了,這才散開。
葉昊寧走在最後,所以聽見病床上的老人低低地哼了聲,他連忙回過頭,只見祖父正半睜著眼睛望著自己。因為病著,目光有些混濁,全然不似往日神采熠熠的模樣。

葉昊寧心下一黯,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又折回床邊俯下身子問:“您想說什麼?”
祖父家的規矩一向很多,又極為嚴格,因此葉家所有的小輩都被調教得十分謙和有禮,對長輩從來都用“您”來稱呼。

此時葉昊寧彎下腰去,耳邊只聽見低微虛弱的幾個字,雖然斷斷續續,但到底還是聽清了。
你快結婚。
葉家最有權威的人似乎終於找到一個最恰當的時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而又令當事人無法反駁否決。

從床上老人的眼裡看去,這個在葉家孫輩中最為出眾的年輕人,正自微微斂了眉,一張英俊的臉上神色仿佛有輕微的波動變幻,簡直是難得一見的情形。
這時候,原本已經走到門口的眾人也都停了下來,相互對視的眼神中不乏疑惑。
最後葉昊寧沉聲點點頭:“好,我答應您。”

他的聲音倒是被大家聽得清清楚楚,所以出來之後葉母就問他:“你答應你爺爺什麼了?”
葉昊寧靠坐在車內座椅裡,嘴角不著痕跡地抽動了一下:“結婚。”竟然有種被威逼算計的感覺。
其實這個話題早已被反復提起過很多次,但每每都因為他漫不經心的態度而不了了之,可是這一回,卻是避無可避。

門鈴響起的時候,肖穎正在看書,被打擾了閱讀的興致,自然有點不悅,便看著來人問:“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就不能來?”誰知葉昊寧竟比她更囂張,揚了揚眉,輕推開她撐在門上的胳膊,徑自坐進沙發裡。
“吃了火藥了?”她仔細覷他的臉色,不懷好意地揣測:“難道是有人給你氣受?男的還是女的?我猜八成是後者吧。”
“哦,何以見得?”對方不置可否,只是拿那雙漂亮得不像話的眼睛斜斜睨她。

他的眼神裡嗖嗖地如飛小箭,肖穎撇了一下唇角,很識時務地選擇閉口不答。
真是奇怪,和葉昊寧相處的時間久了,她竟不知不覺養成了遇強則弱遇弱則強的性格,一旦發現他不好招惹了,她便下意識地避戰。
結果反倒是葉昊寧又接著說:“看來你很自覺,知道只有像你這樣的女人才敢給我氣受。”

真是天大的冤枉!
其實算算時間,他們已經有一個多禮拜不曾見過面,就連電話也通得少,平時各忙各的,偶爾聯絡一下,也是不鹹不淡的。她身邊的那些好友加損友們,諸如許一心之流,甚至已經開始懷疑是不是葉昊寧找到新歡了。
可是現在,她這枚“棄婦”居然被某人轉回頭來安了這麼一個罪名,多麼可笑。

所以她立刻辯駁:“不要血口噴人,我明明一直都是逆來順受。”又將手上的書本揚起來:“你看,你不打一聲招呼就過來,打擾我看書,我不也沒說什麼嗎。”
“還用得著說麼。一打開門,不耐煩的情緒就寫了滿臉。”葉昊寧終於露出進門之後的第一個笑容,一伸手將書奪過來,並順帶著拉她坐到自己身邊。

他隨意看了眼封面,便似笑非笑地開口:“金剛經?肖穎,你打算出家麼?”
“修身養性不行嗎。”她被束縛在有力的臂彎裡覺得有些透不過氣,掙扎了兩下,又說:“就算是要出家,那又怎麼樣?”
她故意和他作對。
“那可不行。”
“為什麼?”
“你今年多大?”葉昊寧卻突然轉了話題。
“二十四。”
“哦,那也不算小了。”
被他上上下下打量得有些莫明其妙,肖穎揪住衣襟,神色警惕:“什麼意思?”
其實這是有心理陰影的,因為總會不由得想起爸媽家的鄰居李阿姨,那位熱心的阿姨每回見到她也會用這樣的語氣說“已經不小了啊”,再接下來要做的當然就是給她介紹相親對像。
所幸後來認識了葉昊寧,她也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回絕說:“我有男朋友了。”這才讓那位阿姨打消了熱心助人的念頭。

“你怕什麼?”葉昊寧的眼神仿佛鄙夷,“把護在胸前手放下來。我只是想和你商量件事。”
她不免“哼哼”兩聲,突然有些小人得志:“原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好,你說吧,先說了我再考慮同不同意。”
商量嘛,當然是有商有量咯。而且,這是多麼難得,他葉大少爺居然也會有事需要和她商量。

葉昊寧再度將她細細打量了一番,才慢慢說:“沒什麼可考慮的,你一定要同意。”
他的神色竟是少有的鄭重,令她隱隱生疑:“到底什麼事?難道說是你破產了?想向我借錢?”兀自算了算:“我的存款倒是有一些,但只怕杯水車薪。不過,如果你有需要,我當然義不容辭立刻借給你……”
“和我結婚吧。”某人最後忍無可忍,很不給面子地打斷她的“好意”。

肖穎怔了怔,還沒說完的話就這樣卡在喉間,眼睛死死盯著那兩片薄薄的嘴唇,仿佛不可置信,好半天才猛地推開他站起來,訕笑道:“你的玩笑開過頭了吧。”
其實葉昊寧心裡忽然有些許懊惱,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反而笑得越發開懷,索性將空出來的兩只手交疊墊在腦後,慢條斯禮地說:“我是認真建議的。難道你之前一點這方面的想法都沒有?”
見對面那女人毫不猶豫地搖搖頭,他輕輕揚起眉梢:“那麼,難道你覺得嫁給我你會吃虧?”

那倒不是。
肖穎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也相信以他的條件,再好的女人都能找得到。
所以不得不頗為懷疑地反問:“你是不是發燒了?”還是受了什麼刺激?後半句忍著沒敢說,因為葉昊寧的眼神又在瞬間變得凌厲了。
如飛小箭。

幸好他並不打算和她計較,停了停,只是繼續語氣溫和地擺事實講道理:“如今你年紀也不算太小,而我們倆一時半會兒又沒有分手的跡像,等哪天真的分手了,說不定那也已經是三四年之後的事了。到那個時候,你還指望能再次成功地找一個與自己合拍的人麼?
她沒反駁,只在心裡腹誹,切,她和他就很合拍麼?
“與其指望一個未知的將來,倒不如現在就行動,反正遲早都是要結的,你說對不對?”
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道理啊,她垂下眼睛心中微微松動,結果卻聽見他又說:“除非,你早有別的人選,非那人不嫁。”
屋子裡似乎突然靜下來。
她低著頭,所以表情昏晦不明,半晌才聽見自己開口說:“給我一點時間考慮。”
她以為他不會答應,可最後他卻漫聲說:“好。”

最終點頭同意結婚,已經是一個月之後的事了。
因為打算一切從簡,便只邀請了兩家親戚參加酒宴。

婚禮前一晚,肖穎對許一心說:“真好!本來爺爺還重病住院的,誰知最近突然好轉了,明天也要參加婚禮呢。”
“那就是雙喜臨門嘍。”
“嗯。”肖穎點點頭,“都是葉昊寧說爺爺身體快不行了,一直催著快點辦,我總覺得太倉促了。”
“現在只差臨門一腳,想這麼多做什麼!再說了,老人家身體好轉,不是好事麼。”
“是呀。其實我也覺得葉昊寧說得很對,錯過了他,指不定我還找不找得到比他好的呢。”
“難道只是因為這個?”許一心問。
她略想了想,“當然還有別的原因。”
“什麼?”
“因為我自己也願意呀。”
雖然他並不是那個自己從小期待著的人,可是,她也同樣不再是過去的她了。不是麼?

從此,一段嶄新的生活徐徐拉開序幕
婚禮當天,葉老精神熠熠端坐在太師椅上,遞給兩位新人一人一封大紅包,同時示意孫子俯身過來。

“爺爺也是迫不得已啊,誰讓你遲遲不肯結婚。”
小葉低眉順眼:“您做得對。”
“不會怪爺爺騙你吧。”
小葉仍舊低眉順眼:“不會。”心想,不就是順水推舟的事麼,當然不怪您。回過頭,朝微微納悶的新婚妻子輕輕一笑,直笑得她不禁皺眉疑惑,他才神色自若的真誠誇獎道:“葉太太,你今天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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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2 07:04:26

恍惚記起很久以前也有人對自己說過類似的話,肖穎心裡驀然一緊,以為他下一刻就要分開她的雙手,可是他說完之後卻一動不動,瘦削的背挺提直直的,猶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山峰。
她一直以為自己不夠了解他,是因為他總是藏得太深,讓她永遠走不進他的心裡去,可是如今才知道,只不過是自己沒有用心罷了。
他沒說錯,她是真的不夠用心,心有旁騖,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地誤解和錯過。
已經是那樣明顯的事實,她卻一直發現不了。
那些曾經以為離自己十分遙遠的東西,如今才知道,近得觸手可及。
“有一個理由。”最後肖穎說,“只怕你不會相信。”
誰知葉昊寧卻說:“為什麼不信?我早說過,你根本不會撒謊。”
她有點尷尬:“謝謝誇獎。”頓了頓,才鄭重其事地說,“因為我愛你。”
他仿佛沒聽清,短暫地沉默了一下便要求:“再說一遍。”
她仿佛是豁出去了,一咬牙,沉聲說:“不管你信不信,以前的人和事,我真的已經都放下了.....現在我愛的人是你,所以不想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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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2 07:04:09

她沒動氣,心頭只是軟軟的,仿佛陷進吸足陽光溫度的沙子裡,一片溫暖的綿軟,她跟在他身後輕聲說:“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
葉昊寧走在前面,聽後步子微微一頓,半晌才側過頭說:“我沒事。”
其實他的面色依舊冷淡,但氣氛還是在一瞬間變得有些微妙,肖穎來不及細想,就已經憑著本能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又似乎怯怯地試探,生怕被 甩開,所以不太敢用力。
結果葉昊寧的手指只是動了一下,僅僅只是動了一下而已。
心頭提著的一口氣倏然松下來,肖穎覺得機不可失,於是飛快地緊緊用力攥住他的手。
“你干嘛>”一時半會兒,葉昊寧的聲音裡倒也聽不出喜怒。
她只是一言不發地突然靠過去,將臉貼在了他的背後。
其實過去從沒做過這樣的舉動,所以不知道竟會是如此踏實溫暖的感覺。
葉昊寧一怔,背部線條不禁有些僵硬。
她說:“對不起。”聲音悶悶的,但又十分堅決干脆。
葉昊寧問:“你對不起我什麼?”
肖穎說不出來,只說:“我們不要離婚好不好?”
結果身前的人沉默片刻,突然輕忽地笑了笑,帶著冷哼:“這樣拖泥帶水,可不像你一貫的作風,當初發短信的時候呢?恐怕根本沒有猶豫吧。”
她似乎語塞,半天才懊惱地說:“是我錯了,你還要我說多少遍才可以呢?”
然後死死地環抱住他的腰不肯松手,硬聲硬氣,近乎耍賴道:“反正我是不會簽字的,隨便你怎麼辦!或許你是正好想借著這次和我一刀兩斷,然後去找別的女人過好日子?那我就更加不會撒手了!”
葉昊寧本來還想翻臉,誰知聽到最後一句,終究還是忍不住口氣微松:“我可沒你想的那樣齷齪。”
她趁機道:“那就不要和我離婚。”
“理由呢?你不能永遠像個小孩一樣,隨著自己的喜好做事。”他的聲音裡仿佛帶著一點倦,“這樣反復無常,你當我不會累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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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2 07:03:56

肖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抱著怎樣的一種心情走回家的,只知道一路上胸口都在突突發疼。
其實醫院距離家裡並不近,天氣也不好,持續著幾日的連綿陰雨,地上濕滑肮髒,道路上的汽車飛馳而過,隨時都可能卷起飛濺的水花和泥星。
但她只是茫然地邁著雙腿,思維仿佛被人攪碎,腦子裡亂轟轟地一片,唯一的感覺一個,那就是疼痛。
到家的時候鐘點工正要離開,阿姨見了她的樣子不由叫道:“哎呀,怎麼搞成這樣?”
肖穎自己倒沒注意,低下頭看了看才發現米色褲腿上盡是深褐的泥漿印子,邋遢無比。
她一言不發地走進屋,卻並不急著換衣服,反倒一把推開臥室的門,可是裡面沒有人,她呆了一下,又立刻轉身走到書房門口,只聽見身後傳來阿姨的聲音:“小葉出去了。”
“去哪兒了?”
“說是出去見朋友。”
她又問:“走了多久?”
“午休之後就出門了,怎麼著也有兩三個小時了吧。”阿姨解釋,“臨走前說不回來吃晚飯,我以為你也一樣呢,所以正准備走。”
“哦,沒事,您先走吧。”
打發走了阿姨,肖穎也沒什麼胃口中,便心不在焉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結果一直到了夜幕低垂,葉昊寧才開門進屋。
肖穎幾乎跳起來問:“你去哪兒了?”
可對方卻只是淡淡瞥她一眼,反問:“需要向你報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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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2 07:03:39

最後她實在沒辦法,只好動之以情,有些委屈地說:“可我畢竟是他老婆,他這樣讓我很擔心。”或許是臉上的表情真的十分配合,對方竟然似乎被打動了少許,面露難色:“其實你可以直接去問他,豈不是更方便?”
  “如果他肯說實話,我又怎麼會來找你呢?”她想了想,突然神色極其認真地說,“其實他前不久一次性抽了400cc的血,我一直想問,這樣子對身體有沒有影響?”

從下一刻那醫生的眼神來看,肖穎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不由心裡一緊,立刻接著問:“聽說一般獻血之後如果休息不好,很容易導致抵抗力量下降對不對?那如果那人正好先天抵抗力就比較差呢,又或者原來貧血呢?”
  醫生深深看她一眼,終於轉身從鐵櫃上抽出一份病歷,她幾乎下意識地伸手去接,結果卻發現那並不是遞給她的。
  醫生只是慢條斯禮地將病歷本翻開來,清了清喉嚨,然後說:“因為葉先生本人交代過,所以我不能把他的病歷給你看,但是你剛才提的問題,很湊巧,最近我手上有一位病人恰好就是這樣的。”他抬起眼睛,看了看正襟危坐的肖穎,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才接著說,“在身體狀況原本就不太允許的情況下抽了血,並且之後又沒注意休養,結果除了免疫力會急劇下降之外,還有可能導致急性貧血。”
  肖穎一驚,想說話,卻被對方抬手打斷:“不過幸好,目前這種症狀只是輕微的,經過藥物和調養,一至三個月之後就會逐漸恢復痊愈,也不必太過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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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2 07:03:07

不過對於婆婆的話,肖穎倒是留意了幾分,於是當天私下找到葉昊寧的醫生,開門見山地提出自己的疑問。
  醫生貌似不解,立刻微笑道:“之前不是說過了嗎,應該是葉先生最近工作太累才導致免疫力下降,恢復的速度自然比較慢。”
  “他以前也是一樣這麼忙。”擺明了不信任,肖穎追問,“病歷可不可以給我看看?”
  結果醫生一本正經地搖頭:“對不起,因為葉先生親自交代過。”
  “就連我也不能看?”
  “對。”
  愈加顯得可疑,肖穎只得不依不饒:“那請你跟我說真話。”
  “什麼真話?”
  她氣得真想一把掐死眼前這男人。心想,他怎麼不去做演員?這幅疑惑又無辜的樣子裝得真像啊,任她是出渾身解數地糾纏,他也不為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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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2 07:02:53

肖穎只覺得喉間如同堵著一團紗,十指在身後慢慢絞紐在一起,看著對方冷淡中帶著幾分譏嘲的眉眼唇鼻,那些全都是她所熟悉的,可是如今它們的作用只是將她心裡的那些話統統頂回去,毫不留情地頂回去。
  過了好半晌,她才終於再度發出聲音:“你口口聲聲提離婚,葉昊宇,你真就這麼想和我離嗎?”腔調雖然依舊倔強,但他的樣子還是仿佛有點委屈,背後就是陰雲密布的天空,烏黑的雲層隱隱翻滾,而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明明逆著光,此刻卻像漾著水,那樣清晰地柔軟,仿佛一碰即化,又令人不敢逼視。
  葉昊宇看著她,只覺得胸口一陣煩悶,強子定了神,唇角的線條才再度逐漸僵硬下來,微微眯著眼睛,似乎覺得她荒謬無比:“你失憶了嗎?離婚是你親口提的,如今怎麼反倒像是被我欺負了一樣?”
  說完轉身欲走,可是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動作這麼快,幾步追上來,拉住他的手臂。
  他側過臉去皺了皺眉,結果她說:“我後悔了。”等了等,見他似乎沒有反應,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說:“我後悔了,哪天我根本還沒想清楚。”
  “所以,我不要離婚。"

  長久的靜默之後,雨點終於穿過厚重的雲層,霹靂啪啦落下來,砸在窗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不可能。”
  下一刻,她的手就被不清不重地拂開。好像這是第一次,肖穎覺得自己的指尖和掌心竟然變得比他還要涼,其實這樣的絲絲涼意早已經迅速地延著經絡鑽進心裡去,她茫然地低頭去看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然後又同樣茫然地抬起頭,只覺得葉昊宇的唇邊如同噙著寒冰:“你當我是什麼人?你又把這段婚姻當成什麼了?予取予求,隨來隨走,肖穎,你真當自己有這份本事?”一字一句,說得極為緩慢平穩,可是據她對他的了解,這才正是他盛怒之下的表現。
  葉昊宇的臉色在燈光下依舊顯得有些蒼白,其實就連眼神都仿佛帶著無限倦意,不肯再多看他一眼,徑自走出房間。

  婆婆那邊也不知從哪裡聽到風聲,知道她回到家來小住,於是一個電話打過來,讓兩人抽個時間過去吃飯。
  只不過以他們目前的關系,一同出現在老人家面前,實在是件既累人又很冒風險的事,況且葉昊宇的這一場感冒斷斷續續幾乎一直沒有好,每天只在家裡處理幾個小時的公務,可是對他來說卻都像是要耗費掉許多精力,與之前備受許一心推崇的超人形像相去甚遠。
  所以肖穎只好打扮得妥妥貼貼,只身赴會。

  席間也主動將自己要辭職一事告知給葉母聽,肖穎說:“辭職報告其實已經交上去了,只等上司批准。”
  葉母自然十分高興,又問:“不是還要辦交接手續嗎?你現在待在這邊,沒問題嗎?”
  “沒有,我將年假一起請出來了。”其實當初請假的時候頗有點豁出去的味道,並不是不愛這份工作,只是突然覺得有些東西要比一份遠在B市的工作更為重要。
  就像當初所說,去B市只是為了證明自己有能力和價值,那麼現在呢?或許她只希望可以做些什麼,然後成功地留住某一樣東西。
  然而奇怪的是,她以前做事可從來沒有如此有目的性。

  葉向國下到縣裡考察去了,按原定行程應該還需要三四天才能回家,所以葉母一個人在家悶得慌,好不容易有人陪她說話了,自然不肯輕易放人離開。
  肖穎後來才終於知道什麼叫做言多必失,有些話本來不該說的,結果到底還是說漏了嘴。
  果然,葉母立刻皺起眉問:“病了?既然都這麼久了,怎麼也沒和我說過?”
  肖穎覺得為難,囁嚅道:“其實就是感冒,不想讓你們擔心。”
  葉母像是想到了什麼,便嘆氣:“這孩子小時候也是這樣,因為當年生他的時候是早產,導致他感冒發燒簡直就像家常便飯,那時候葉向國又經常不在家,幾乎一到晚上我就擔驚受怕的。”
  "真的嗎?可是我認識葉昊宇之後,他到很少生病。”
  “嗯,後來長大了也就自己慢慢好了。”葉母說,“他小時候還貧血呢,唉,說到底就是先天體質不好。記得有一次他逃課,那時候才八歲,結果被他爺爺施行家法關了起來,就關在那種老四合院的小雜物間裡,誰知等一家人外出看完電影回來才知道停了電,而他當時就躺在黑漆漆的角落裡,渾身滾燙不省人事,差點把我們嚇死。”
  肖穎有些茫然,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問:“所以他怕黑?”
  “是呀,後來連睡覺都要開著燈。就為這事,他爺爺也後悔得要命,從那之後就再沒用過這種方式懲罰小輩。”或許是見肖穎臉上神色莫名,以為她也在擔心,婆婆便拍拍她的手安撫道,“不過,以後你回來就好了,可要記住時常監督他,爭取規律的飲食和作息。”
  肖穎的申請有點僵,垂下眼睛說:“只恐怕他不會聽我的。”
  “瞎說。我倒覺得你說話比我管用得多。那小子什麼時候把我的叮囑當回事了?反而是你,有時說他兩句,我看他居然還不會反駁。”
  有嗎?
  肖穎不禁納悶,該不會是婆婆大人那一向引以為傲德記憶力突然失靈了吧?她怎麼覺得恰恰相反呢,她有哪句話是不會被葉昊寧反駁的?
  況且現在就算有尚方寶劍也沒用了,葉昊寧似乎是鐵了心要將她視作空氣,進進出出愛理不理,只怕是礙於一時未能解除的夫妻關系,所以才很給面子地沒把她立刻趕出去。
  現在這樣,她哪裡還有資格監督他的飲食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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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麟
大親王 | 2009-4-22 07:02:37

當時飯菜剛剛擺上桌,公司裡的秘書也才報著大摞文件離開不久,葉昊宇從書房裡走出來,正好聽見這問話,所以肖穎的動作微一停頓,才面色自若地拖開餐桌前的椅子說:“嗯,請了假。”
  阿姨說:“真好。外國人開的公司是不是比較寬松?我小兒子在國有銀行工作,別說請兩天假簡直比登天還難了,平時甚至經常需要加班加點的,太辛苦。”
  肖穎笑了笑:“各有利弊吧。況且,我也是有特殊情況。”
  這時候葉昊宇也已經在她隔壁的位子上坐下來,卻自始自終斂著眸光,仿佛對她們的對話充耳不聞,徑自喝了半碗湯,又隨便吃了兩口飯菜便擱下碗筷。

  正在整理流理台的阿姨立刻從廚房裡探出頭來,手上還拿著沾了洗潔精的抹布,看著他問:“不吃了?”
  葉昊宇點了點頭:“嗯,飽了。”其實是因為上午吊了藥水,有點影響食欲。
  眼見他又走回書房裡去,阿姨衝肖穎嘆氣道:“這幾天他都是這樣吧,吃得太少了,這可怎麼行?”
  肖穎也在心裡暗暗皺眉,這會兒只好硬著頭皮,在母性大發的鐘點工阿姨慈祥又和藹的注視下,推開椅子跟去書房。

  窗外天氣陰沉,眼看就有大片烏雲壓境,微涼的風卷動著窗前輕薄紗簾兀自來回飄蕩,頗有山雨欲來之勢。
  書房裡倒是一片燈火通明,而葉昊宇就靠坐寬大的書桌後,似乎正在閉目養神。
  肖穎不聲不響地走過去,直到了近前,才說:“剛吃完飯,怎麼就要睡覺了?”雖然吃得並不多,但總歸是對身體不好吧。
  結果葉昊宇姿勢一動未動,只是低低“嗯”了聲,像是完全出於禮貌修養的樣子,其實這種態度更能將人噎死,倒還不如不答。
  肖穎卻一點也不計較,因為正自恍了神,不由得想到上一次,在B市的公寓裡給他做消夜,他好像也是這樣剛吃完就躺上床。
  明明並沒有相隔多久,可是彼時今日,無論關系和氣氛,都早已經不能再相提並論。

  她最後只好說:“你起來,我要用電腦。”
  “你不是有筆記本?"
  "沒帶來。”風吹在手臂上隱約有些冷,她又走過去輕輕關上窗,轉回身時葉昊宇已經站了起來,她突然一咬牙說,“我准備辭職了。”
  “哦,是嗎?”這麼多天以來,他似乎第一次正眼看她,緊接著卻是極度不懷好意地猜測,“以後打算靠著分回去的財產過日子?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我勸你最好盡快擬出一份令你自己滿意的離婚協議來,就用眼前這台電腦。”他伸手示意,又停頓了一下,才說,“趁我改變主意之前,我倒是認真建議你多替自己某些福利。”
  “那你就改變注意吧!”她突然恨恨地說,“最好你現在就反悔,我一點也不在乎!”
  他愣了一下,眉心微動:“你說什麼?”他這樣聰明的一個人,此時此刻卻好像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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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親王 | 2009-4-22 07:02:23

當時飯菜剛剛擺上桌,公司裡的秘書也才報著大摞文件離開不久,葉昊宇從書房裡走出來,正好聽見這句話,所以肖穎的動作微一停頓,才面色自若地拖開餐桌千的椅子說:“嗯,請了假。”
  阿姨說:“真好。外國人開的公司是不是比較寬松?我小兒子在國有銀行工作,別說請兩天假簡直比登天還難了,平時甚至經常需要加班加點的,太辛苦。”
  肖穎笑了笑:“各有利弊吧。況且,我也是有特殊情況。”
  這時候葉昊宇也已經在她隔壁的位子上坐下來,卻自始自終斂著眸光,仿佛對她們的對話充耳不聞,徑自喝了半碗湯,又隨便吃了兩口方才便擱下碗筷。

  正在整理流理台的阿姨立刻從廚房裡探出頭來,手上還拿著沾了洗潔精的抹布,看著他問:“不吃了?"
    葉昊宇點了點頭:“嗯,飽了。”其實是因為上午吊了藥水,有點影響食欲。
  眼見他又走回書房裡去,阿姨衝肖穎嘆氣道:“這幾天他都是這樣吧,吃得太少了,這可怎麼行?”
  肖穎也在心裡暗暗皺眉,這會兒只好硬著頭皮,在母性大發的鐘點工阿姨慈祥又和藹的注視下,推開椅子跟去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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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親王 | 2009-4-22 07:01:28

他順手撐在鞋櫃上,眼角余光卻瞥見肖穎瞬間失色的臉,那裡面似乎帶著驚慌,因為她的手也在下一刻伸了出來,觸到他的胳膊。
  想必自己的臉色是真的很糟糕,所以她才會飛快地問:“你怎麼了?”
  可是葉昊寧僅僅愣了一下,便毫不留情地揮開她的手,兀自閉上眼睛定了定神,然後才慢慢走進臥室裡,並順手關了門。
  肖穎一個人待在原地,這才發現客廳的茶幾上隨意散亂著水杯和藥袋,俯身拾起來一看,居然各式各樣用途的都有,治療感冒,退燒,補充維生素,甚至還有一包藥袋的標簽上寫滿了英文,全是專業術語,她只勉強認得其中幾個關鍵詞,猜想大約是用來提高免疫力的。
  幸好葉昊寧只是關了門,還沒有小氣到再給門加上一道鎖,她乘機推開門板探頭進去,見他已經躺上床,便走過去推推他,柔聲柔氣地問:“聽說你病了�?”
  他仿佛睡著了,根本沒聽見她的話,一動不動。
  她等了片刻,索性將手探上他的額頭,結果才觸到一點熱度,卻被他立刻揮手擋開。
  床上那人仍舊閉著眼睛,只有眉心蹙起,似乎顯得十分不耐煩,甚至感到嫌惡,肖穎只覺得心中微痛,刻意忽略他此時的神情,只是再度將手伸出去,“讓我看看。”
  這一回,葉昊寧倒是任由她試著溫度,片刻之後薄唇微動:“你覺得這樣還有意思嗎?”並不像是在問她,因為聲音過於冷淡,甚至還帶著幾分譏誚。
  她只裝作聽不見,耐住性子問:“吃過藥了?”
  “有這閑工夫不如去寫新的協議書,”
  “是感冒引起的嗎?醫生怎麼說?”
  “你還有什麼條件,可以一起提出來,我都能答應你。”他終於睜開眼睛看她,一字一句卻猶如利刃,也不知將誰的心刮得更痛一些,他冷冷地說,“肖穎,我只是好奇,兩年多的時間你是怎麼忍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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