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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7 03:44:28

再戰 作者:三十三

【內容簡介】:

  飲食男女。

  秦雨松,35歲的離婚男人;周橋,31歲的離婚女人。

  暖飽思…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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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7 04:04:15

番外之迎財神

  開廠的人難免都有些神神道道,每年迎財神是件必做的事。

  初四在秦雨松父母家吃過晚飯,周橋開車,一家仨口回南通。

  沒辦法,秦一周非要和爸爸坐一起,還不許車裡有其他聲音,不然會影響她唱歌。

  「爸爸,我給你唱『別看我是一隻羊』…」

  做爸爸的趕緊鼓掌,「好啊。」

  「喜羊羊、美羊羊、懶羊羊、沸羊羊、慢羊羊~~」秦一周奶聲奶氣唱起來,周橋突然想到羊羊羊的廣告,撲哧笑了。小朋友不樂意了,努力翻出兩個小白眼,「媽媽壞。」秦雨松摸摸她細軟的頭髮,「媽媽不就笑了下,哪裡壞了?媽媽聽見寶寶這麼說,心裡難受,一會沒力氣說故事了。」

  秦一周是知錯就改的好孩子,「媽媽我收回剛才的話。」

  周橋哼哼兩聲,「晚了,媽媽很生氣。」

  秦一周轉過頭,觀察爸爸的臉色。爸爸聳聳肩,雙手攤開表示無能為力,還火上澆油,湊到她耳邊小聲說,「我們家媽媽最大。」秦一周兩條小眉毛湊到一處,想了個辦法。她摩挲著媽媽的頭,「好媽媽,不生氣了噢,乖,給你根棒棒糖。」說到做到,她從口袋裡掏出根棒糖,剝掉糖紙後遞給周橋,「媽媽吃棒棒糖。」

  周橋含著糖含含糊糊地說,「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

  秦一周鬆了口氣,學爸爸的樣子聳了聳肩,「你們大人啊,有時就像小孩子,我才不信你真的生氣呢。」

  秦雨松忍住笑,「為什麼這麼說?」

  秦一周認真地回想,「前天你把媽媽氣著了,她還說要不理你,後來轉身就忘了。」

  秦雨松想起來了,那天是在周橋娘家,他和她說年初三回上海不住酒店,住父母家。兩人趁小傢夥跟外婆去吃點心了,唧唧咕咕斗了會嘴,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他尷尬地笑了笑,「爸爸媽媽不是吵架,有時候意見不同,小小地討論。」

  秦一周抱住秦雨松的手,把臉在他臂上蹭,「爸爸,媽媽是女生,你要讓著她。」

  秦雨松噢噢噢。

  在加油站加完油,周橋回頭看了下,父女倆頭靠頭睡著了。按婆婆的說法,秦一周活脫脫縮小版的秦雨松,眉毛、鼻子,還有嘴巴,無一不像。婆婆還勸她趁年輕再生一個,兒子像媽,準是個俊俏的小男孩。

  不生了,周橋看著女兒胖乎乎的小臉,集中精力養好女兒是真的。這個春節,小傢夥懂得祝別人新年好了,收了一大疊紅包和長輩的心。

  回到自己的家,秦雨松抱起女兒,想把她放床上去。誰知小傢夥醒了,抱住他脖子,「爸爸,我要看媽媽放炮仗。」周橋捏捏她的小面孔,「去年哪個屬小狗的聽見鞭炮聲哭了?」

  秦一週一本正經地說,「那是我小時候的事。現在我長大了,不怕了。」

  得,你個小豆丁去年的事就是童年往事?

  一起去。

  到了廠周橋先把準備好的紅包發給值班的人,祝所有人新年新氣象,事事順心。

  午夜十二點剛過,先是砰砰的二踢腿,再是劈里啪啦的百子鞭,最後是煙花。

  絢麗的彩花綻放在夜空中,周橋拍了拍身上,回頭找爺倆。

  後面沒有,兩人在前面,嚇了她一跳:秦一周出息了,準備放煙花了。

  秦雨松俯在女兒身邊講解,明珠彈,得握住中部,斜朝上對著空地。

  蓬的一聲,又是一聲,秦一周癟了癟小嘴,沒哭。

  作為「大孩子」,她堅持到放完了,才撲進媽媽的懷裡。

  過了半天「勇敢的秦一周」抬起頭,睫毛掛著淚花,笑呵呵地對秦雨松說,「爸爸,明年我要放二踢腳!」

  好個宏偉的志向。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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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7 04:04:00

番外之麻袋裡的年終獎

  又是一年年末,公司有一半員工來自五湖四海,因此春節假期從農曆二十七開始,年初七結束。在放假之前,人人關心、處處議論的就是年終獎。三年來公司上下齊心協力,總算在今年下半年扭虧為盈,老闆說了,除正常的年終獎外,對貢獻突出的同事有特殊獎勵。

  獎項有:最佳建議獎,金額為人民幣1萬。參與者是全體員工,每人把自己對公司的建議發到秦總郵箱,公司將從中選出最佳者。

  獎項還有:最優秀員工獎,金額為人民幣5萬。參與者還是全體員工,匿名投票,選自己也行。既然是「最」,名額只有一位,票多者得。

  最後還有一個獎,是沒有懸念又最豐厚的,中層管理人員的年終紅包。

  周橋想把發獎金的美事交給秦雨松,他不同意,「還是你來,董事長適合做好人。」他這個「靠女人的中年白臉」在旁邊負責拎包就行了。至於被人說三道四,他早已想開。誰人背後無人說,而且周橋比他更慘,在傳聞中她已成為類似於母老虎與狐狸精的綜合體,隨時能視需要變身。

  據路透社消息,周橋結過三次婚,每次都從前夫手裡得到大筆財產,最後倦鳥歸林,便宜了姓秦的傢夥。

  人人愛奇遇啊。

  隆重的日子終於來臨,早上秦雨松拿出他從前的西裝,沒發福也沒少肉,穿在身上依然十分妥帖。他邊吹乾頭髮,邊享受周橋欣賞的目光,誰說夫妻做久了沒感覺,偶爾換換形象,這不又有新鮮感了。

  他倆的寶貝,大名秦一周,芳齡21個月,見到爸爸和平時穿的不同,非要坐在他身上吃早飯。秦雨松喝著他的咖啡,吃著他的麵包,忍不住有兩分感慨,女孩子就是喜歡外觀,連女兒這麼小都懂得職業范的迷人。

  秦雨松微微害羞,裝作沒發現老婆目不轉睛的注視。

  幾分鐘後秦一周放下她的麥片,「吃飽了。」然後一溜煙跑了。秦雨松目送她上樓梯,看她穩穩到了樓上才收回視線,然後又看到老婆深情的目光。

  她說,「換件衣服出門。」

  他這才發現,西裝領口的麥片糊,「秦一周!」

  秦總仍然穿著往日的毛衣和羽絨服出現在公司,做人更重要的是內涵。

  下午發中層獎金,秦雨松從車間回來,被周橋辦公桌下的東西嚇了跳。她腳邊有8只藍紅白條編織袋,有鼓有癟。

  「幹嗎?」

  周橋拎起一隻,打開給他看,全是整疊的人民幣。這種視覺刺激非同小可,連秦雨松都吃了驚,「全是現金?」獎金最多的是葛小永,難道今天他要扛一麻袋現鈔回去?

  「對。」

  反正……沒誰嫌藍紅白袋土,每個被叫進來的都把自己的那份拎走了,辛苦一年,應得的回報。

  周橋做完好人,又輪到秦雨松做壞人,有獎有懲,今天也是不符合公司要求的管理人員走路的日子。幸好被辭的只有一位,秦雨松用清潔阿姨送來的毛巾擦身上,幸虧去車間時用工作服換下了羽絨服,不然對方這麼大杯水潑過來,衣服得濕一大片。

  看著秦先生狼狽的外表,周橋陷入了沈思,這算好事還是壞事,眼看這位仁兄穿衣直奔舒服度為第一而去,離美貌和時尚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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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7 04:03:46

番外之關於富二代的杞人憂天

  周橋第一次吐的時候,以為自己吃多了。她和食堂的阿姨說過很多次,她的菜和其他員工一樣多就行,不要填鴨似的放雙份。不過這些都白講了,按秦雨松說法,「你到外頭吃,別難為他們了。」外頭沒自己廠的食堂方便,周橋中午吃了一雞小腿兩排骨三肉丸、還有大量青菜白菜,只因捨不得浪費。

  晚上秦雨松端出奶湯鯽魚,周橋胃裡冒出股氣,狠狠打了個嗝。

  秦雨松心虛地先嘗了口,試過有底了,「還行啊,我拿啤酒燒的,不腥氣。」他舀了碗給她,「試試我手藝。好不好喝?」

  面對期待的眼神,周橋說,「好喝。」一口喝光了。

  餓了能再吃點,太飽怎麼辦?周橋坐立不安,只覺得從胃裡往上都滿了,尤其喉嚨口正飄著眾多菜餚,但又不能真的拿把湯匙來一一舀掉。偏偏他倆難得在家開次夥,秦雨松興致上來,燉了鍋牛肉作明天的主菜。臨睡前他用原湯煮出一小鍋牛肉粉絲湯,裝在碗裡討好地送到她手邊。周橋聞到香菜和胡椒粉,也不知道消化系統哪部分下了指令,頓時五內俱沸,奔進洗手間吐得收不住嘴。

  「一定是午飯吃多了,明天會有胃口的。」周橋信誓旦旦,表示不辜負秦雨松的勤快。

  可惜第二天情況更差,周橋覺得餓,但吃兩口又撐。這什麼情況?她打算好好地清腸幾天,看來攝入油脂太多,影響到正常食慾了。

  誰知也就一餐沒吃,餓得她四肢無力雙眼發花。

  下午她到處翻吃的,好不容易找到包蘇打餅乾,和著白開水猛吃一通。吃完剛舒服了十幾分鐘,她又直打噁心,奔進洗手間吐了。

  這是病,得治,第四天周橋去了醫院。

  十月病,不過離好只差七個多月了。

  「我懷孕了?」周橋不敢相信,總共兩次沒加防護,這也太巧了吧?「這種沒胃口想吐的情況多久會好?」

  一般三個月後就好,也有人直到生下寶寶才好,當然還有人從頭到尾沒反應,這很難說。

  又過了三個月,周橋總結出醫生的意見,一般都是:每人情況不同,很難說。

  秦雨松背著周橋向醫生咨詢,她情緒低落,偶爾還會哭,有什麼辦法?醫生還是套話,激素水平變化的結果,家人要給孕婦充分的愛與關懷,解除疑慮,輕裝臨產。

  好吧,秦雨松試著安慰太太。

  晚上聊天,他把她放在自己膝上,「那天你躲在洗手間哭,有心事幹嗎不和我說?」

  周橋搖頭說沒有。

  秦雨松進行合理推斷,「沒胃口,所以不開心?」

  搖頭,「有期徒刑」而已,她有這個承受能力。

  「變胖了不開心?」

  搖頭,正常生理現象,不是永久的,不怕。

  「身體不舒服,容易疲倦?」

  搖頭。

  秦雨松繼續猜,他父母應該不是問題。已經婉拒雙方老人的好意,由他們自己來顧管孩子;公司?一切正常。或者他?據說有些孕婦會討厭造成懷孕的人。他小心翼翼地問,「不是因為我吧?」問完他趕緊摀住她的嘴,「別說,你點頭或者搖頭。」剛說完他又後悔了,連忙用另一隻手扶住她下巴,不讓她有點頭的餘地,「我們都要有孩子了,雖說你一個人養大孩子也沒問題,但成長的過程中沒有父親的指導,孩子多少會有心理……」

  周橋努力掙脫他的魔掌,「你在胡說什麼!」

  「那你究竟是為了什麼哭?」

  周橋的臉突然漲得通紅,好半天扭扭捏捏地說,「將來我們的孩子也算個小小的富二代。你看報上的新聞,二代的多半沒什麼出息,我想到要是她好吃懶做不求上進,我們該怎麼管?可能管了也沒用,越想越難受,眼淚就流下來了。」

  這有什麼可擔心的,秦雨松無語,失笑。但是,慢著,似乎也不是沒道理……他也陷入了深遠的沈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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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7 04:03:31

第六十二章 結局-從此後生活仍然有煩惱,但他們一直在一起

  這頓飯沒吃成,下午保安鬧罷工,有個愣頭青抓起煙灰缸砸開了秦雨松的頭。周橋去了開發區,得到通知趕回來時事態已經被控制住。秦雨松血流滿面地完成了談判,她只需陪他去醫院包紮就行。傷口在額頭,處理完秦雨松又成為招人注目的外傷病號,不便出現在雙方父母面前。

  「怎麼辦?」秦雨松問周橋。飯局的地點在上海,他倆現在就算趕回去也要遲到很久。兩對老人應該已經在路上,早出門的話都快到飯店了,再取消也有點不像樣。可是如果他倆不在場,老一輩的能和諧相處嗎?

  周橋搖頭,她也不知道,找個回不去的理由看他們反應吧。幸好還請了周橋的阿姨作陪,好歹能有些緩衝。電話通了,她來說,他湊在旁邊聽,那邊一片熱鬧,原來老人們已經到了,正在寒暄中。周橋唯唯諾諾收下大堆關心的話,應付了過去。

  「還痛嗎?」掛斷電話她注意到秦雨松的表情,什麼意思?他的眉頭抽在一處。

  「不痛。這次他們怎麼那麼好說話?」秦雨松說,四個老人先後表達了對創業中的小青年的關懷和慰問,合理大度,和藹可親。

  她挽住他胳膊,「不管了。他們是我們長輩,比我們懂人情世故。而且我倆都這樣了,他們也知道分寸,折騰不出什麼來。」秦雨松被她的話逗得直樂,「我倆都怎麼樣了?」周橋笑,「睡一張床、進一個門、在一個地做事,只差法律上的程序。但那有必要嗎?我無所謂。」秦雨松站住,「明天我們把證領了。」他滿臉嚴肅,周橋看看他頭上的紗布,覺得他有種就義的英勇,「也不知道在哪辦手續。再說,你這算求婚嗎?我不接受,不夠誠意。」

  這還不夠誠意?秦雨松委屈地說,「你自己算,我求過幾次婚?沒誠意能一次又一次被拒絕後又提嗎?你想要什麼樣的求婚?鮮花,音樂,戒指?在空中,還是海底?」

  「我不知道,得你自己想。」

  在回去的路上,每過兩分鐘秦雨松問一次,「結婚吧?」

  「你是復讀機啊?」

  「對,我打算說滿100次,第101次你肯定答應了。」

  隨你,周橋自顧自開車,還把音樂開大點,免得耳朵裡灌滿雜聲。

  電台放的是首老歌,

  「我會愛你,

  你會愛我,

  只是因為寂寞,

  會愛上你因為我寂寞,

  雖然我從來不說,

  我不說你也會懂,

  而且

  感情的事你我都脆弱,

  談到未來的生活,

  我們對自己都沒有把握。」

  秦雨松沒停過唸唸有辭,就在快到廠時一把關掉收音機,「第101次!我們結婚吧。」

  周橋說,「好。」

  秦雨松原以為她還要胡攪蠻纏,沒想到答應得出乎意料的爽快,忍不住看著她,「真的?」

  她點頭,「真的。我們都這樣了,還等什麼,結婚就結婚。」他都為她受三次傷了。可憐的人,大概在第一次就被砸得失去理智,以至於甘心情願被砸第二次、第三次。雖然開始因為寂寞愛上的對方,但是過程和結果都還在自己手裡,所以對未來的生活,她對自己和他有點把握。遇到了對的人,不犯從前的錯,也努力不犯新的錯,就這樣吧。

  領到紅本子後,秦雨松很鄭重地租了只保險箱,專門放屬於他的那本。他交了50年租金,並且在幾個月後不小心把鑰匙掉江裡了。反正辦理房產證土地證什麼的,有周橋那本也夠用了。至於兩本一齊要用上的場合,應該不會再有。

  秦雨松努力地不抱怨,偶爾才發牢騷,比如廠裡的一把手太不注意自己身體。然後那個廠裡的一把手聽他這個家裡一把手的話,乖乖地早睡早起正常吃三餐,直到有天大叫發福了要減肥。她跑了半個月步,發現有種肥減不下去-孕婦的肚子只會越來越大。至於哪次種下去的,是自駕遊那次,還是回家探親那次,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雖然生活時不時仍會有點小意外,憑他倆第二次進入圍城的勇氣,大致能應付過去了。

  有天周橋問秦雨松,是什麼時候看上她的。

  「這還用問?當然第一面就看上了。」無論她現在重了多少,他都記得晨曦裡她閃著淚光的雙眼,那樣美那樣悲傷,讓他只想和她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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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7 04:03:16

第六十一章 合作

  晚上8:40的末班車,周橋特意選了靠後的座位。大巴開得很快,出了市區後一路飛馳,兩個小時後上了大橋,再有半小時該抵達目的地了。她還沒理清頭緒,想事的時候直髮困;努力平心靜氣想睡覺,卻又怎麼也睡不著。

  以後的路該怎麼走?她曾經想過和他保持比朋友更進一步、卻又沒到婚姻的關係,純粹的,既可以滿足對人最初慾望的需要,又能夠在疲倦的時候彼此靠著聊聊天。然而隨時間的流逝,她也明白這是自欺欺人,世上沒有不變的物與事。

  周橋看著窗外,遠處有星星點點的燈火。如果說城市繁星般的萬家燈火讓她感覺到人世間的美好,那麼現在的雖然有幾分寂寥,卻是寧靜的。她知道前方要去的地方,而那裡有他,還有像葛小永他們那些工作的夥伴在等她回去。她曾經在黑暗裡獨自哭泣,懷疑是否挨得過長夜,然後終於有一天看到日出東方,堅定了找回自己的決心。

  大巴在下甬道時放慢速度,周橋隨著車尾的顛簸搖搖晃晃,全身要散架般的累,但有種懶洋洋的感覺,他在車站等她。她和他都試過把對方從生活中趕出去,因為再往後真正在一起,恐怕會有許多意料中的摩擦,但那次分手沒有成功。如果分手,現在就要難過,而繼續下去,即使遇到不開心也是以後的事。

  秦雨松坐在車裡等末班車的到來。她讓他認真考慮,他認真考慮後覺得這不是好主意,他是一時衝動了。如果沒有那層親密關係,不,如果不是她,他根本沒想過離開公司到一家私人企業工作。他自認還算有兩把刷子,但兩種公司性質完全不同,到處能看到職業經理人水土不服不得不退場的前例,成功的不多。他想過他和她的許多未來的畫面,唯獨沒想過在一起工作。低頭不見抬頭見,以目前彼此的性格難免要吵架。而且如果為兩個人好,他也應該有份收入豐厚而穩定的薪水,萬一她創業失敗,還可以留條退路。

  即使是晚上,依然不停有車進站出站。明知道她坐的那班車不可能那麼快到,他仍然生怕錯過,認真地打量每輛新進站的大巴。

  沒車時他忍不住想起在周橋公司呆的一整天。辦公室裡那些年輕的員工,上班時偷偷地吃零食,偷偷地看網頁。但他們也齊了心地幫自己的老闆解釋,「不可能跑掉,誰都有可能,反正周總不會幹那種事。」

  能打發來討錢的,也要歸功於年輕面孔真誠的話,他們不會騙人。

  他和葛小永吃晚飯時,因為經歷了同場風波,聊的內容也比較多,包括為什麼辭掉令人羨慕的好飯碗,跑來荒郊替周橋打工。

  「最早沒想那麼多,那時還在院裡,替她做總圖。後來聊得越來越多,覺得她很有想法。慢慢的我開始嚮往,她倒是勸我不要衝動。不過當時我26,哪怕浪費10年,也有時間重新開始,所以想了段時間下定決心。現在回頭看,我仍然認為值得。」葛小永說,「秦總,留下來幫她吧,她缺一個能幹而又可靠的人來幫她,你會得到你想要的回報。」

  愛和投資一樣是冒險,付出卻有可能得不到回報;但是,那付出的過程和不可推斷的結果,吸引著無數人前仆後繼。

  周橋迷迷糊糊睡著了,大巴進站停下來後,才被別人的下車聲吵醒。她踏上平地才打起幾分精神,他在哪裡?幾乎是一抬頭,她發現他站在面前。來不及說話,幾乎是同時,他抱住她,而她也投進他懷裡。

  緊緊的依偎在一起,貪婪地感受對方身體散發的熱量,每寸肌膚都在渴望對方,如同墨滴入水,迅速地化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開。

  回到旅館,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親吻時,他卻放緩了速度,用舌尖輕輕地撫慰著她,雙手在她光滑的背上點燃叢叢烈火。她喜歡他堅實的胸膛,小腹。當柔軟和堅實交纏在一起,十指也緊握著,無需要眼神和言語,每一個小小的示意都能得到靈敏的回應。

  從心裡瀰漫開來的癢和渴即將得到滿足,他突然停下來,認真地看著她,然後一語不發深深吻她。由濃轉淡,又從淡轉濃,在無法抑制的衝刺中他倆擁有了彼此。

  秦雨松匆匆洗漱完,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可能是睡得好,雖然起得早,卻沒留下缺少睡眠的痕跡。他要回公司處理事情,「給我點時間,讓公司可以安排我辭職後的接手人員。」就當是冒險,他仍有闖一闖的資本。

  他在周橋眼裡看到了猶豫,她怕連累他。但比起看著她獨自面對的辛苦,他心甘情願被連累,至少兩個人一起承擔,可以分薄些壓力。

  現實永遠比想像殘酷些,和日本合作方的談判是場馬拉松。經歷無數次拍桌子和繼續會議桌前的對峙,三方在股東變更協議和公司新章程簽下字時,周橋已經能夠笑得比較平靜。反而是出納拿到美金匯入的銀行回單,激動得和同事交換了場熱烈的討論:日本人終於要來了,「那麼,二老闆是不是要成三老闆了?」章程上秦雨松擁有公司股份的15%,日方是35%。

  老於世故的辦公室主任說,「笨,大老闆和二老闆本來是一家,分什麼彼此。」

  出納不服氣地說,「還沒領結婚證,就還是婚前財產。」

  財務主管輕咳一聲,他們瞄到兩個老闆一前一後回來了,而且他倆臉色很不好看。

  周橋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打開電腦。秦雨松在後面,隨手關上小辦公室的門,「我理解你想放他一碼的心情,他是最早來公司的保安,吃過苦受過累。但法律就是法律,他敢勾結外人偷公司的財產,必須接受法律的懲罰。」她不理他,他從從容容地坐下,「而且人事這塊是我負責,大老闆擅自插手,很容易引起職責不分明。」

  周橋瞪了他一眼,越來越牛了啊。

  秦雨松笑笑,「我知道他老婆快生了,也知道你答應他老婆不叫他坐牢,但此風一開,對公司沒好處。放心,他家裡我去搞定,你別內疚了。」他壓低聲音,「我不是冷血,只是我倆總歸有一個人要在公司扮壞人,就讓給我吧。不過你怎麼越來越有心慈手軟的傾向,簡直沒了當年風範,是受我的好影響嗎?」

  周橋再瞪他一眼,拿起桌上的生產日報。當初想違約不賣電的那家廠,擴建計劃因受大環境影響中止,最終還是向她供應電和汽了。真所謂在利益面前世事無絕對,有時邁過坎就是陽關大道。

  秦雨松看她不說話,站起來開門出去,反正……哼哼今晚她不得不理他,因為雙方家長要為他倆的婚事見面吃飯。在共同的「敵人」面前,她和他總是站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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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7 04:03:04

第六十章 日出

  周橋坐在酒店的大堂吧等回復。她提出的合作條件是她佔股份51%;不答應也無妨,她現在資金困難,回去把土地和設備轉手,能拿回多少是多少,找個地方躲好,過三五年再出來。在中國每年都有私人老闆這麼幹,有關部門可能會出面接手,他們作為國外供應商能收回多少設備款就自求多福吧,本來做生意都有風險。但如果他們願意少占2%股份,情況絕對不同,5年合作下來,他們派在廠裡的人肯定能拿到一系列想要的東西,生產,管理,還有市場。

  她知道自己昨天說丟下廠要跑是耍無賴,但實在拖不起了,只好甩兩句狠話逼他們表態。來了幾天每天都談,每天回到酒店和葛小永通電話,不說她也知道他在努力支撐。他是技術型人員,缺乏應付類似場合的經驗。她向父母要來的一千萬,流水般用掉了一半,這是信用危機帶來的擠兌。事實上哪有準備好100%資金來開廠的,能準備好一半錢的已經算強的,大部分都存著空手套白狼的心,和銀行借點,再和供應商欠點,投產後用利潤慢慢償還,用上兩三年廠沒倒,後面才是真正開始賺錢。

  她話出口後日本人呆了,似乎沒想到她這麼無恥公然談賴賬。雙方從前合作過,對方是家族企業,資本規模不大不小,因為經營手法保守,生產的設備停留在中小型,在別人都往生產大產量機型發展的情況下有日漸衰落的趨勢。所以這回她的非標準生產線招標時,他們冒險邁了一步,以優惠價承接下她的單,也是為改型做準備。

  對方在上海的代理公司的人看情況不對,連忙建議雙方明天再談,周橋擱下一句話,「不談了。明天下午我回國,要不按我說的辦,要不走著瞧。」

  這群婆婆媽媽的日本人,周橋無奈地看著牆上的鐘,越來越接近不得不去機場的時間。她站起來,膝蓋處隱隱作痛,老爹的話還響在耳邊,「不要以為你曾經賺到過幾個錢就了不起,只要一天還在生意場,賠笑臉挨冷臉的事不會完。今天給你點教訓,以後你知道錢來得不容易,就不會被人耍了。做生意不講情面,最狠就是把錢拽在口袋裡還哄得別人團團轉的,手一定要收得緊。但商人又最講情面,得罪一個人,說不定就是得罪了一幫潛在客戶,你的脾氣還得好好磨磨。」

  周橋提著行李下了車,走進機場大廳。來時由對方的人陪著,滿抱希望,現在不成功,只好啟動後備方案,回去和銀行扯破臉要更多貸款額度。那是更難辦的事,她想到就覺得嘴裡發苦。

  換登機牌,通過安檢,周橋找到登機口。熙熙攘攘的過往客,陌生語言的廣播,還有寒冷的空調,她把外衣套在頭上擋住臉,努力深呼吸,沒什麼,大不了從頭來過。可是,她自己也知道這和從前不一樣,起點不同,爬得越高跌得越痛。

  不能再想了。

  周橋騰地站起來,去買了杯咖啡,苦澀的液體帶來溫熱。她大口大口喝著咖啡,又不是沒失敗過,丈夫跑了,廠也賣了,只要她還在,總能再爬起來。後來不是遇到秦雨鬆了麼,誰能說失去後不會再得到。航班開始召集登機,她扔掉空紙杯,大步走回去。不管怎麼樣,先回去再說,總有辦法的。

  傍晚飛機降落在上海虹橋機場,聽著周圍熟悉的普通話、上海話,周橋打心裡舒服。她到出口的便利店買了罐咖啡,剛打開手機響了,是對方上海代理公司的人,「周小姐真是個性急的人,我們打到酒店,那邊說您已經回中國。回到上海了嗎?」

  周橋笑了笑,回敬道,「你知道像我們從工廠出來的人,不習慣坐會議室開會。」

  轉來轉去,對方仍想勸她出售51%股份。周橋把那罐咖啡轉來轉去,「鈴木先生,不必說了,我喜歡直來直去,行,或者不行?」

  她終於等到了。

  「OK。」

  砰……周橋聽到她心裡開出了朵禮花,她驚訝於自己居然還能保持著冷靜的聲音,「協議你們做,做完發到我郵箱,」直到掛了電話,她才發現滿心的歡喜要溢出來了。她控制不住在原地來回走動,要知道剛才有一刻很想放棄,是不是她做主有什麼關係,廠還在就行。幸虧沒有,幸虧堅持到了。

  她控制住情緒,發了條短信給秦雨松,「我回來了。」然後打電話給葛小永。

  聽說協議談成了,葛小永歡叫了幾聲。似乎有誰在和他說話,他停下來問周橋,「秦總在這裡,你要和他說話嗎?」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又補充道,「今天是秦總來解的圍,否則那幫人真的要退場。我們保安也不多,差點沒攔住他們,幸虧秦總來了。」

  葛小永邊說邊不好意思地乾笑了兩聲,前天他得罪過秦雨松,在秦雨松問有什麼可以幫忙的時候,他不耐煩地吼,「除非你帶著一千萬來,否則沒什麼要你幫忙的。」那時他沒想到秦雨松竟真的帶著錢來了。雖然沒有一千萬,但秦雨松憑三寸不爛之舌打發走了那幫包工頭。

  「他說他是你的助理,你拉到了風投公司的錢,不但資金沒問題,還要擴建二期三期。加上見票即付的銀行本票,那些人信了,又是賠禮道歉,又說以後還要合作。」

  秦雨松奪過葛小永的手機,「你不會介意吧?我想反正你確實在搞籌資,故意吹大一點。」

  周橋問,「你哪來的錢?」六百萬啊……上班族一下子拿不出吧?

  他不在意地說,「我把房子和車當了,加上找朋友幫忙,先挪給你用。」

  傻瓜,周橋說不出話。

  他還輕鬆地開著玩笑,「我看你這的管理亂糟糟的,太不像話了。要不你聘用我,以後你上陣拚殺,我幫你看場子。」

  她脫口而出,「好啊,一言為定。」

  他頓了頓,「你是認真的?」

  不怕重蹈覆轍嗎?周橋自問,答案是仍然怕,但她會努力不犯同樣的錯。可他可以嗎?他有他的事業。她冷靜下來,「我是認真的,但你也認真考慮,不要一時衝動做決定。」

  「讓我想想。」他要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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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7 04:02:46

第五十九章 為她

  秦雨松歸心似箭,然而路程就是有這麼長。飛機降落後,還沒停穩他已經打開手機,但周橋的電話關機。可能她在去哪出差的路上,他想。

  打回家和父母報過平安,又回了幾個工作上的電話,秦雨松忍不住再試,她仍然沒開機,不知道去哪了。他有些懊喪,怎麼出門也不留個信。但他同樣沒告訴她今天回來,似乎沒立場說責備的話。

  周橋一直沒開機,秦雨松撥了又撥,始終沒打通。而打去她辦公室,接電話的女孩子防賊似的不肯說老闆的去向。連他找葛小永,那個女孩子還是一口咬定「葛工不在」。

  秦雨松擔心歸擔心,但他有自己的工作。他一回到公司就安排清查銷售主管的出差報銷,財務部集體加班,把過去整年的憑證都翻出來。從前為類似的事已經炒過一個銷售的頭,前財務總監也因此受過處分,所以現任財務總監兢兢業業,帶領部門裡所有人連日連夜加班。秦雨松和他的秘書作為複審主力,跟著晚晚九點才離開辦公室。

  幸好等來等去,周橋總算發了個郵件給他,簡單地說去了日本公幹,具體回來再說。秦雨松沒有完全放心,但明白她只想靠她自己解決問題的心理,他何嘗不也是,可她出手時哪裡問過他的意見……這種不對等的處理方式讓他無可奈何,決心找個機會和她好好溝通,單方向的施予不利於兩個人以後長久的相處。

  對於未來他想法多多,兩個人的生活跟現在肯定有所不同。也許要換套房子,或者等過幾年她有空生孩子再說;如果她不能兩頭奔波,還是他想辦法吧,好在現在交通越來越方便,這些都不是問題。電梯緩緩下行,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他也就這時候有空想想家事,從前有人抱怨,「我寧可當你的客戶,你對客戶遠遠好過對我。」

  電梯叮的一聲在財務部所在樓層停下來,打斷了秦雨松的思潮起伏。這時候還有誰在寫字樓?他下意識地瞄了眼腕上的表,10:23。按他的要求,財務部加班不能超過晚上9點,免得過度疲勞失去工作積極性。門開了,面前站著的是崔芷芳。她沒料到電梯裡的人是他,呵欠打了一半停住了,被手半掩住的嘴可笑地張著。

  秦雨松眼明手快,在門合上前按住鍵,「進來。」

  崔芷芳走進來,電梯又開始下行。

  自從上次那個電話後,崔芷芳不知道如何面對周橋和秦雨松,偏偏又無法避免和這兩個人碰面。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絕對不會再幹出那種蠢事。

  崔芷芳目不斜視盯著腳邊的地,秦雨松問,「辦公室裡還有人嗎?」

  崔芷芳搖頭,「沒有了,差不多都完成了,是我自己要留下來做完的,不計入考勤。」事前秦雨松和財務部的人說過,本次加班是特殊情況,只考慮在後面三個月安排調休做補償;也請大家盡量抓緊時間做,免得增加無謂的加班工時。話出口她有些後悔,對方可能只是關心,自己的回答卻硬得像塊石頭,這樣不是多干了活還不討好?她連忙補救道,「總監說這次的結果會影響到不少人的去留,所以要我們仔細再仔細。」

  秦雨松的計劃分兩步走,第一步是清理掉一些不規矩的中低級銷售人員,第二步是在此基礎上重申監督意識,順便整頓中高級管理人員。看來他用意擺得太明顯,連崔芷芳都知道了。秦雨松不置可否地說,「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崔芷芳連忙謝絕,「不用不用。」要是他送她,一路上得有多彆扭。

  單從工作角度來說,秦雨松還挺欣賞她的;而且就親戚關係來說,看在以後免不了要見面的份上,也最好消除掉她這不必要的尷尬。他笑笑說,「走吧,正好我們還能聊會工作,你還記得匯總表的結果嗎?」

  頭兒有問,下屬能不回答嗎?崔芷芳不得不上了他的車。

  匯總結果是報銷上沒問題的人比較少,大部分人都成了老油子,不是把其他消費都開進房費了,就是報銷費用和出差記錄對不上號。這全在秦雨松的意料內,好在有春天招的那批實習生,還有為新生產線準備的管理人員。兩批人都是他親自面試,應該都算心術比較正的,可以派上用處,這也是在他的計劃裡的。

  在崔芷芳的感覺則不同,她坐在車上,看他不動聲色的樣子竟然生出了幾分恐慌。最近公司流言蜚語甚多,大多在說秦雨松鹹魚翻身、一方面除掉原來的舊人,扶持自己的人上場,另一方面安排全國大輪調,壓得其它不聽他話的人不得不走。可謂變身為心狠手辣,和原來手法大為不同。

  大概流言總有幾分是真的,崔芷芳暗暗地想,其實她從來也不瞭解他,為什麼竟膽大到給他發短信打電話呢。胡思亂想中突然聽到秦雨松問,「一般都是你們回老家探親,老家的人不過來?」崔芷芳沒料到他會轉到這個話題上,直覺他是想打聽周橋的家事,「前幾天阿姨和姨夫來過一次,你還出差在外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問道,「小表姐還好不?」

  「她出差了。」秦雨松打個頓,周橋遇到的是什麼麻煩?

  「她也太拚命了。短缺資金吧,好像工程隊說拿不到款就退場。」崔芷芳聽說,周橋把阿姨姨父的老本都挪了出來解急,為此還被姨父罰跪了一晚上,第二天腿差點廢了,站都站不直。姨父是老腦筋,什麼玉不琢不成器、不吃點苦不記得來之不易。明明心裡疼愛女兒,不但把錢全拿了出來,偷偷看了次現場後,回來還說以後要組親友團去打氣,當面卻非要做出凶神惡煞的樣子。

  聯想到接電話的女孩子的態度,秦雨松恍然大悟,她是把他當來要錢的了。他問,「你有葛小永的手機嗎?」也許他也能為她做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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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7 04:02:30

第五十八章 破曉

  周橋等來等去等不來修車的,想想也是,在最想睡覺的時候被叫起來,換誰都有意見。

  求人不如求己。她在後備箱翻出千斤頂、套筒,還有備用輪胎,換好一個是一個。用千斤頂支起車,她拿著套筒慢慢卸螺絲,折騰到滿身大汗加上踢了幾腳,才把輪胎給弄下來。裝備用胎時她才摸到使勁的訣竅,花的時間比較短。

  接著她又把右後輪的車胎給換到左前方去,讓車輛兩個前輪保持同等的磨損度。

  正在忙活,周橋聽到後面有人走動的腳步聲。荒郊野地的,她警覺地向前跨一大步,抓緊了套筒,這才轉身看是誰。

  是葛小永。

  車頭和車廂的燈的光亮度不夠,他們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周橋開口道,「快來幫忙把輪胎裝上去,我手上儘是黃油,老打滑。」葛小永二話不說,彎腰把車胎架好,伸手說,「套筒。」

  周橋沒給。她解釋,「上面有油,別弄髒了手。」

  葛小永的手固執地伸在那裡,周橋只好把工具遞給他,他半蹲著一個個地緊螺絲。

  他們能做的全做好了,修車的還是沒來,周橋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手機打電話,修車的說走錯路了,還得再有半小時才到。葛小永搶過電話,「再不來,我明天砸了你鋪子。」

  他把對方痛罵一頓,直到對方保證立刻、馬上就到。

  「還在生我的氣?」周橋接過還回來的手機,問了一句。

  葛小永低頭,使勁用抹布擦掉手上的油汙,好半天才吭聲,「我寧可你哭一場。」好過看到她在黑暗裡孤單地換輪胎。周橋笑著說,「我是哭了。」話還沒說完鼻子發酸,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她用手背抹去淚水,嘴角努力彎出兩端向上的弧線,只是不由自主地有點抽,「你看,我又哭了。」

  笑得比哭還難看,葛小永扭過頭。幸好遠處傳來車輛行駛的聲音。他突兀地冒出句,「來了。」

  換好胎,順利地回到旅館,天都亮了。周橋關照葛小永,「好好休息,下午再去公司。」一路上有句話他一直憋著,這會終於說了出來,「對不起。以後我不會鬧脾氣了。」周橋說,「好。」她補了句,「要對公司和自己有信心。」

  整晚沒睡,疲倦過了頭,周橋洗過澡後反而來了精神。辦公室裡的人員都沒料到她還來上班,湊在一起聊昨天發生的事。見老闆進來,嚇得趕緊奔回各自座位。周橋看在眼裡,暗暗覺得有必要加強行政管理。她精力有限,葛小永也不擅長管人,辦公室主任是本地人,長處在於熟悉地方,但不是管理人才。

  有個又便宜又能幹的總經理就好了,她想。隨即對自己發笑,喂,想什麼呢?現在更需要操心的是生存問題,管理的需要建立在持續的正常運營上。

  周橋把財務叫過來,把昨晚和包工頭們的會議綱要拿出來,「算一算,金額小於2萬的一次付清,其他的先付他們要求的50%,總共需要多少錢?公司還有多少錢?把合同進度款、日常工資等開銷都算進去,3個月裡共需要多少錢?還有,我們最大的供應商是哪幾家?」

  安排好辦公室裡的事,周橋定下神做資金來源表。她大口大口地喝咖啡,看來自家父母是第一個被她連累的人了,其次是朋友;但這些都是小錢,再從哪找錢呢?筆下一滑,帶出徐的雙人旁,她迅速劃掉,老天別捉弄她了。

  周橋深呼吸,不讓自己往省力的誘惑走。雖然是事先沒預料到的難題,但誰都知道不遇到這些也會遇到那些,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不要妄想依靠別人。她不能用還剩的自尊去和徐韜交換,所以還是從互利互惠的合作方下手吧。

  誰來幫她做擔保?國企雖然財大氣粗,卻有許多事不能做也不會做;私企,沒有特別深的交情很容易被落井下石;或許……這家?她沈吟起來,供應主機的日資公司有意在中國試水,曾經提過合作,只是一旦合作,誰占51%誰占49%就難說得很。

  周橋放下筆,不急,想好了再決定,起碼今天不是下決定的好時機。

  她戴好安全帽,上工地看進度。她和葛小永本身懂技術,盯得緊,加上砸進去了錢,目前這裡的建設速度在開發區數一數二,車間的規模已經出來了。現在,廠房頂封好了,底層的設備基本到位,二層雖說還有土建的活,但設備三三兩兩堆在旁邊,再過一個多月,差不多就能準備試機。

  吊口正在作業,周橋停住腳步,看他們操作行車。這批準備起吊的電機有二三十箱,行車工沒理會她,和起吊工全神貫注地進行作業。一旦有人靠近吊口的下方,就被他們大聲喝止,在這裡、在此時他們說了算。

  這就是工廠,做久了會煩,呆長了會悶,然而沒有了……會想念到牽腸掛肚,在那個地方每個崗位有自己專業的尊嚴。

  開發區做宣傳時,經常幫周橋安上投資實業的重要意義,她聽到看到都一笑了之。哪有那麼多想法,什麼為國為民,她沒想過,就是一種慣性,知道這件事自己可以做,應該也能做好,又有條件去做,所以就動了。就像人要吃飯,又像人是感情動物一樣,完全是一種本能。至於付出,什麼事不需要付出,遊刃有餘固然好,千辛萬苦只要是自己願意的,就算苦中也有甘。

  手機在褲袋裡震動,周橋走到比較靜的地方去接,「怎麼這時候想到打過來?」

  「想你。」秦雨松的聲音聽上去很輕快。

  她才不信,這麼幾天都是每天一個電話。他笑,「真的是想你,總覺得昨天你有點不對,沒有事吧?」她慶幸周圍的嘈雜能掩飾自己的心情,「是有狀況,不過我能應付。」他沒追著問個清楚,「需要我的時候只管開口,你知道我在。」

  「嗯。」有那麼一刻,她真想他就在面前,然後把煩惱和他聊一聊。但即使他真的在面前,她也說不出口,只有對自己更狠,才能跨過從前跌倒過的溝。

  掛掉電話後秦雨松拎起行李準備退房。在電梯裡他忍不住吹著口哨,想像他突然出現在周橋面前,她可能有的表情。一切都好,他順順當當地可以回去了。不破不立,沒有去年尾和今年初的折騰,也就沒有更進一步的現在,權、錢、……他已經準備好大刀闊斧去砍殺。

  他剛才很想告訴她,他就要回來了,但還是忍住了,讓驚喜來得更猛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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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7 04:02:13

第五十七章 長夜

  「最好的方案是上垃圾焚燒爐。」葛小永堅持他的想法,「可以得到國家扶持,又能滿足自身用電需求。」周橋按著雙眼,過久地注視屏幕,眼睛累得不行。她沒馬上表態,葛小永說,「你擔心的汙染也不是問題,如果做好尾氣處理,應該不會對這裡的環境造成太大影響。」他站起來,去飲水機那幫她倒了杯熱水,「喝口水,你的臉沒有一點血色。」

  周橋接過來,「謝謝。」

  葛小永拉過椅子,和她面對面坐著,「別猶豫了。我問過開發區,他們覺得這主意不錯,會配合我們盡快申請批文。」周橋喝了口水,恢復了些活力,搖頭道,「做好尾氣處理的代價是成本,每天噴進去的都是錢。真正賺錢的廠,有幾家沒偷排的?」葛小永和她靠得很近,近到能看清她眼裡的血絲。他轉過頭,「那麼多人都干了,為什麼我們不行?橋姐,你知道,理想主義者在現實面前只有頭破血流。」

  周橋苦笑,「我不是,我的世界既不乾淨也不陽光,但至少我們不能拿那麼多人的健康開玩笑。」葛小永的聲音有點冷,「管他們呢,他們也沒管過你的死活。現在的局面也是他們造成的,你有義務做聖人嗎?」周橋看著他,「我不想做聖人,但也不能賺黑心錢。最多不做事,不能做太壞的事。」

  葛小永霍地站起來,「你真的這麼想?」他來回走了幾圈,回頭對她說,「我是為自己?」他又走了幾個來回,點點頭說,「我是為自己。我辭掉穩定的工作,跑來這種地方,一年老了十歲,女朋友也跑了,全是因為覺得跟著你能做實業。結果你告訴我,算了,不做了。你不用管我,你只要問你對得起自己嗎?」

  他口齒不清地反覆念叨,「每次我去開會,擠在一大堆五六十歲的私人老闆裡。他們得意洋洋地說,無論是高新科技補貼還是廢水排放超標,沒有他們搞不定的。我聽得特別難受,我們認真做事,難道認真反而是錯,連小學畢業的人都比不過?橋姐,我知道你想做新一代產業,但不管怎麼樣,我們先得有實力,否則看在別人眼裡就是蠢。」

  「夠了。」周橋制止他,「明天再討論。」她緩解氣氛地說,「胖子不是一天吃成的,再急也不急於這幾個小時。」

  葛小永不敢再說,但火仍然憋在心裡。周橋本想自己開車,但他已經直奔駕駛座去,她坐到副駕駛位上,若無其事地說,「現在是早上三點,你好好休息,下午再來上班。」葛小永還是沈著臉不吭聲。

  回旅館的路有段被挖開了,正在埋排水管,晚上沒人施工,擺了兩塊警告牌做標示。葛小永小心翼翼地想繞開,卻陷進了個深坑。舊普桑蹦噠了下,底盤擦到地面,發出很響的刮蹭聲,然後砰的一聲,車子完全歇了火。兩人不約而同打開車門,發現左側前後兩隻輪胎居然同時爆掉。

  黑燈瞎火到哪去找第二隻備用胎,周橋蹲下去觀察。葛小永朝癟掉的輪胎踢了腳,車微微晃動了下。蚊子倒圍了上來,他拍開嗡嗡作響的小飛蟲,「我要辭職。」周橋像沒聽見似的,自顧自打電話叫人來。

  遠處有狗叫了兩聲,但隨即又歸於沈寂。周圍的一切,在黎明的黑暗裡沒有了生氣,葛小永靠在車上,發現生活就是攤死水,而所有的發奮不過是從一個泥潭跳入另一個。他又重複了一遍,「我辭職。」

  周橋還是沒有回應,葛小永突然明白了吳冉冉不辭而別的用意。明知道對方不想自己走,告別又有什麼意思,反正都會傷對方的心,不如一走了之。他也不想管周橋會怎麼想,抬腿就走。

  周橋鎖上車門,把座位放平睡下去,等修車的人來。她在生氣,氣自己氣到手都顫了,不就遇到點事,看,她選的幫手已經沈不住氣,和她鬧翻了。當初選人時,她考慮過有經驗有閱歷的,但這類人不易管理,所以退而求其次,寧可要年輕有幹勁的。明知年輕人容易投入感情,也容易失落,卻沒辦法兩全俱美。

  心事重重哪裡睡得著,她又坐起來,在車裡翻到一包煙,是不抽煙的葛小永備著出門辦事用的。這段時間他變得也多,越來越有企業的江湖氣。但他對她仍然和最初那樣,有事擋在前面,加班總是他來,這還是頭回爆發。

  周橋點了支煙。她沒抽煙的習慣,吸了口拎在手上看,看煙頭漸漸要滅時才再吸一口。去哪找錢?在致癌的二惡英和到處求人之間,她不信找不到錢了。銀行?可能危險,不是銀行不想貸,現在實在收得太緊,她也沒什麼可以拿出來抵押的了。除非找到人擔保,但誰又肯替她擔保,畢竟不是一百萬、兩百萬的事。私人信貸,利息太高,做哪種生意能賺到那種利息,完全屬於飲鴆止渴。朋友中還有誰能挪頭寸?她一下子想到徐韜。

  不。

  煙頭差點燒到手,她慌忙按熄。車裡瀰漫著嗆鼻的味道,她打開車窗,大大地透了口氣,風吹到臉上,她才發現面頰上又脹又痛。

  有病,哭什麼?哭給誰看呢?秦雨松又不在,否則說不定還能從他那得到些安慰。但她幾乎能猜到他要說的話,何苦這麼累?她不知道,可回首過去的十年,最後悔的是浪費了兩年,時間花得毫無價值,最快樂是過去一年,生命在燃燒。

  「周橋,你自作自受。」她對著窗外說。嗓子又沙又啞,簡直不像她的聲音,說完她忍不住笑了,好了,快瘋了,「堅持,你可以的。」

  要是不成功,那就去……反正人生百態也算全試過了……她搖頭,甩掉可怕的念頭。

  黑夜為什麼這麼長,連指路的啟明星也失去蹤跡,她頹然倒回座位,長長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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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7 04:01:55

第五十六章 意外

  不是第一次各奔東西,但有些感覺似乎和從前不同。辦好登機手續,秦雨松看還有時間,建議說喝杯咖啡。他說,「我會在東京中轉一次,有4小時停留。不過不打給你了,等到了那邊我再給你電話,一切順利的話18個小時多點。」

  周橋有點好笑。他倆在兩個航站樓,現在向彼此靠擾,有話留著見面說不行?何必邊走邊用手機講。但不知道為什麼她沒掛掉,還奉陪著發神經,「不用了,我有幾段路要坐大巴,可能不方便接電話。」眾所周知,在治安不好或者不熟悉的地方,安全第一。秦雨松忍不住抱怨,「上次你說得斬釘截鐵的牛氣,按我看你做老闆還沒我打工舒服,什麼都自己來,出差待遇差到如此地步,還不是自作自受。」

  周橋微微有些心虛,「上次喝多了,又覺得你太吵,所以……說的話有點過分。其實我沒有看不起別人的意思,人各有志,哪能說誰比誰強。」秦雨松哼哼幾聲,周橋轉念想到,過分的話他說得更多,只不過現在像是改掉了而已,他還叫她別妄想和他結婚。她理直氣壯地哼回去,幹什麼,以為她全忘了嗎?

  但他沒糾纏在這裡,跳到了另一個念頭,「我幫你帶點什麼?護膚品,香水,包,還是魚油?」秘書寫了張條子給他,請他帶深海魚油,據說孝敬老人的。

  傻瓜,她幹嗎要這些。周橋溫和地說,「你忙你的,我不需要這些。」

  「你父母沒有吃保健品的習慣?」他不死心地問。

  她的人已經出現在他眼前。隔著幾十米的距離,手機裡傳來她清晰的聲音,「不用。」

  他沒掛電話,看著她說,「我有點擔心他們不喜歡我。」他記得那個男人,瘦高個,娃娃臉,一側有酒窩,短皮衣牛仔褲,三十多歲的人還像剛工作的大學生。他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但他知道女性一般更喜歡那個男人的樣子。

  身邊人來人往,偶爾有人向他們投來一瞥,但也沒人駐足。周橋站在原地看著他,自從上次頭部受傷後,秦雨松把頭髮留長了點遮掩那處傷疤,和男性味十足的輪廓有些不搭,可他還是乾淨利落的。她沒回答問題,收好手機大跨步走過去,挽住他的胳膊,「我們去喝機場的貴價咖啡,你請客。」

  周橋的航班要早些。飛機衝向跑道的盡頭,然後頭一仰,帶著乘客飛向藍天。她閉上眼,忍受攀升過程的不適,卻情不自禁地想起他。這會他在幹什麼?應該還坐在登機口,可能在看書,可能在上網。

  秦雨鬆去後沒像他說的那樣到了就給她電話,要到第三天晚上周橋才接著他的電話。她看到手機屏幕上來自異國的陌生數字,才想起幸虧沒認真等,否則早生氣了,「喂?」

  「對不起。」他第一句是道歉,到了後忙這忙那,身不由己。

  「行了,我懂。」她想過打給他,但忙起來忘了,所以,彼此彼此。

  他那邊是早上,說了幾句就要出發去開會了。掛掉電話周橋想到秦家伯母反對他們的一個理由,兩個人都忙誰來管家庭。這些事,從前沒認真考慮過,現在想了也沒答案,或許等兩三年後,一步步適應下來會自然而然地解決。

  等一切上了正軌,總有辦法吧,周橋安慰自己。

  可惜事與願違,眼前立馬爆了件意外出來。

  周橋計劃中的出差被打斷。她提前回去了,公司出了點狀況。早在簽訂土地合同時,當地政府幫忙牽頭,她和相鄰的一家廠簽了合同,從他們那接蒸汽和電,由他們提供生產所需的熱源和動力。現在那家廠打算擴建三期,自有火電剛夠滿足自家的生產計劃,不能再賣給她。蒸汽也算了,光冬天需要,電卻必不可少。

  周橋連夜趕回去,和葛小永算了一晚上替換方案,不是成本太大就是僅有理論上實現的可能。開發區的人也知道捅了漏子,當初是他們拍胸脯向周橋保證的,現在他們拿違約的人也沒辦法。對方認錯態度極好,但堅決不執行原有協議,仗著自己是稅收大戶,不怕開發區硬壓,而且合同上的違約金也不大。

  「誰想到他們會出爾反爾呢?」

  招商人員在周橋面前賠禮道歉,又是自責又是罵違約的那方,周橋知道那只是擺出的姿態,具體問題還得靠自己想辦法。興建小火電是不可能的事,第一拿不到批文,第二投資成本不是一點點。如果用柴油發電機,按目前的價錢,可以說燒的不是柴油,直接就是人民幣。她心亂如麻,加上沒睡好,眼睛裡簡直全是火的餘燼,陣陣發黑。

  招商人員倒是想了個辦法,從大電廠直接拉電。電廠那邊也表示了興趣,可等周橋和葛小永上門和對方技術人員談完,對方開出的價碼完全不在預算內,不算以後的電價,光用在設備上的投資要幾百萬。

  錢錢錢,周橋從來沒這麼愁過錢。

  她在別人的地方保持著鎮定,出了門撐不住了。銀行收縮信貸,現在用土地和到廠設備能貸到的款已經到頂了。錢還有一些,但那要留著付設備到貨款和安裝進度款,還要準備買原料,花完就沒有了。

  怎麼辦?是投資從電廠拉電,還是……

  「上垃圾焚燒爐。」葛小永急中生智。

  周橋搖頭,不行,她懂,那樣對周圍環境造成的破壞。

  葛小永說,「現在很多爐拿著國家的資助燒的煤,再花錢把垃圾拉到更遠的地方去。」

  周橋疲倦地擺手示意他不用說了,讓她再想想,肯定會有辦法。

  車子才開進廠,包工頭圍上來,「周總,最近我這邊工人鬧著要拿錢,不給錢就走人,再撥點款子吧。」葛小永攔在前面,「辦款先辦手續,合同呢,走到哪步了?先找預算員和監理簽字確認,完了送到財務,辦好了自然通知你們來拿。」有嘴快的包工頭說,「周小姐,我們聽說了,你們欠了銀行貸款沒還,銀行追款追上門了。」

  出納在旁邊連忙解釋,「不是這樣,是一筆信用證貸款到期,沒及時購匯而已。」又有包工頭說,「那沒電的事呢?我們都聽說了。周小姐你一個女人別太辛苦,反正有地在,賣掉算了,一輩子也花不掉這麼多錢,再做下去就血本無歸了。」

  周橋的耳朵裡淨是嗡嗡嗡。

  不能、發火!

  她警告自己,調動全身的力量管住嘴,和顏悅色地說,「我們進去談,葛工,帶大家進會議室。」葛小永招呼著人進去,但他們都不動。周橋走在前面,笑呵呵地說,「坐下來聊,小王,準備茶水。」她朝出納使了個眼色,那女孩子機靈地拉著本地那個包工頭跟在周橋後面,「各位老總,請進請進。」

  這是場漫長的談判,直到晚上八點他們才送走客人。可客人走的時候也留下了話,一周內見不到錢,別怪隊伍退場。

  「我們再來算算。」周橋和葛小永又在電腦和預算表、工藝流程前坐下來。

  葛小永拿起筆,發現粘糊糊的,再看自己手上,沾的紅色是什麼?是血。哪來的?他疑惑地四處找,發現紙上也有,而周橋的手腕處也有。他抓住她的手,果然,是她掌心流出來的血。

  周橋這才發現手心破了,什麼時候的事?好像進會議室前她用力握過拳,那時手掌曾感覺到銳痛。當時還很慶幸,痛讓頭腦清醒了些,沒想到竟然劃開了,可能這會寫字後傷口又破了。她隨手抓起紙巾按在手心上,「沒關係,我們繼續。」

  葛小永拒絕,「我來算,你回去休息。別擔心,肯定有辦法解決的。」

  周橋對他笑笑,「真的我沒事,繼續吧。」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她拿起來向外走去,「我接個電話。」

  在滿天星光裡她聽到秦雨松的聲音,莫名其妙地鼻子酸了。

  「怎麼了?」他擔心地問。

  「感冒了。」她掩飾道,用力眨著眼睛,把淚水吞回去。別擔心別害怕,周橋你肯定有辦法,不要讓別人擔心。「你怎麼樣,諸葛亮舌戰群洋人?」他被逗得笑出來,「正在路上,繼續昨天未完成的工作。」

  他停了下,「我們早點結婚吧。」

  她說,「讓我再想想。」

  他們都靜下來。風從遠處來,吹在周橋的臉上,帶著溫暖。她說,「我想你。」

  他脫口而出,「我也是。」

  周橋突然有個念頭,如果,只是如果,她把土地和廠房賣了,應該能收回大部分成本,畢竟土地漲價了。那麼,她不再操心這些事,或許可以生一兩個孩子,每天管孩子做家務。他下班回來,吃過晚飯由他帶孩子玩,讓她可以舒舒服服泡個澡。

  她搖搖頭,「我要休息了,你也注意身體。」

  她當然不能真的休息,她還要想辦法。

  周橋轉身回辦公室,她一定能想出最好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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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7 04:01:34


第五十五章 求婚

  年紀大了意志比從前薄弱,周橋踢掉腳上的鞋,默默自嘲。從這裡走出去的時候,抱著再也不來的念頭,沒想到一年不到就出爾反爾。也只有年輕時對未來抱有無窮希望,才能絕決到不回頭。

  秦雨松關好門,從背後抱住她,臉貼在她耳側。她猶豫了一秒,握住他的手。他吻她的耳朵、脖子,她輕輕拉開他雙臂,轉過身踮起腳親他的唇,下巴的鬍子茬,喉結,帶著失而復得的心情。然而他沒讓她再沈浸在獨自的情緒中,掠奪般的熱吻如同席捲而下的引線,迅速點燃了彼此的身體。恨不得貼到更緊,不留一絲一毫的縫隙,寸寸分分肌膚在摩挲中發出需要的吶喊。

  每件衣物都成了障礙物,兩人齊心協力對付它們。有時是他做主力軍,有時是她,堅決而徹底。那些敵人被無情地清除掉,他和她之間只剩汗水和喘息,帶著共同的節奏。

  當這場男女之戰結束,她昏昏欲睡時他說,「我們結婚吧。」

  她沒馬上回答。

  他坐起來,半靠在床頭看她。幾縷髮絲粘在她臉上,他伸手拂到旁邊,又問了一遍,「找個時間,把婚結了吧。」她閉著眼,只有睫毛動了下,他不屈不撓地說,「好不好?」剛才的瘋狂讓他嗓音低啞,是觸到人心底的懇求。她無可奈何,「再想想。」

  他得到回復安靜下來,她終於睡著了,但睡得不穩。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醒過來,片刻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是旅館,是酒店,還是……她沒出任何聲音,但床太小了,不能確定有沒有吵到他,反正他把她抱得更緊了些,還呢喃了兩聲,口齒不清地說小心。

  他倆的臉靠得如此之近,她忍不住側頭在他臉上啄了下,「我愛你。」沒想到他居然應了聲,「我也愛你。」但說完他又鼻息沈沈,不像清醒的樣子。

  周橋啞然失笑,為他的反應。但是真正說到婚姻,她沒信心。

  道理全明白,有了前次的教訓,這回會小心繞開那些可能導致觸礁的危險,應該能走到更遠。可還是要懷疑,因為類似的幸福也曾經這樣擺在眼前,直到有天煙消雲散……此刻不要再想了,她無聲地對自己說,白天再想。

  到了白天周橋才知道,秦雨松第二天也要出差,歸期暫未定,約在一周後。那更好了,起碼有幾天她可以耳根清淨,慢慢考慮結婚的事。他倒是很鎮定,「我不是衝動才向你求婚的。認真地說,既然相處了不短時間,彼此能確定感情的存在,結婚也好。」

  秦雨松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箱,發現周橋在沙發上看著窗外發呆。他在她身邊坐下,「我手機24小時開機,有事只管打,我肯定在。」周橋把頭枕在他腿上,過了很久,秦雨松以為她睡著了,她卻開口了,「我上次結婚時剛剛大學畢業,和他決定結婚後。我去告訴父母,父母問我,你想好了?我說想好了。年紀很輕就什麼都不怕,就算分手我仍然是我,只要當時是真心的就行了。至於青春什麼的,不用在別人身上也要過去的。」

  秦雨松安靜地聽她說。

  「我父親也是生意人,給了我一筆不小的錢做嫁妝。靠了那筆錢,我和他撐過創業最難的時期,那幾年他在我家有點抬不起頭。不過他也很固執,磨得我父母轉變了看法,慢慢地覺得他人不錯。有次我父親生意出了問題,他二話不說,把我們的廠抵押出去借了錢給我父母周轉。我父親過了那場風波,決定退休不做了,反正每年有他送去的分紅,不至於坐吃山空。」

  「廠上軌道後,他在外面應酬比較多,認識了現在的太太。她在夜總會當DJ公主,幫客人點歌。懷孕後她想把孩子生下來,他答應了,和我商量離婚,讓孩子有個名份。至於我,願意的話,他可以再和孩子媽離婚,和我復婚。我氣頭上幹過不少比較荒謬的事,比如砸了他的車,叫了110把他和她堵在房裡。鬧了大概有十幾天,我想通了,就很快辦了協議離婚。」

  「我父親有陣子身體不好。他聽說後湊了500萬,當作買斷我的股份的錢送到我家。那會並不知道廠能賣這麼多錢。我又沒再去過廠裡,他要是存心賴賬,我也拿他沒辦法。所以,我父母認為他算有情有義,打官司的時候,他們站在他那邊。」

  「後來,我們認識了,差不多的事你都知道了。」

  秦雨松只關心,「你還在想他嗎?」

  他看著她,而她沒有避開他的視線,「我只是偶爾會納悶,到底哪個環節沒處理好,造成了這樣的結果。比較多的是後悔,因為賭氣我完全放棄了一手建起來的廠,以至於需要重新開始。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從前的廠沒規劃好,建得比較亂,現在不一樣,有經驗建起來的更符合長期發展。」

  秦雨松自言自語,「那你還擔心什麼?我沒有很強的控制欲,也不會在夜總會找妹妹,……」

  周橋瞪了他一眼,「實話告訴你,我父母絕對比你父母難說話。其次,我有不少貸款。不全力以赴的話,很可能血本無歸之外還一屁股債。我不想連累你,明白嗎?」她舉起手將食指豎在他嘴上,阻止他開口,「你也想想好再說,現在不要說。」

  他俯首在她唇上親了下,「你猜我第一次看見你時心裡想什麼?」

  「想什麼?」

  「以後告訴你。」

  她舉起拳頭,在他腿上不輕不重地打了下。他笑道,「我們要好幾天不能見面,趁現在趕緊多做兩次,存著當備糧。」不容她反對,他開始了預熱工作。她掙紮了兩下,迷失在其中。

  反正所有的話都說清楚了,具體讓他自己定吧。周橋安心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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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7 04:01:14

第五十四章 妥協

  這是愛情嗎?周橋坐在麥當勞裡,對著握在手裡的咖啡發呆。不夠甜蜜,沒有脫口而出的誓言,更缺乏一定要在一起的決心。有的是猶豫中妥協,甚至還有些煩惱。她喝了一小口咖啡,又苦又澀,還帶著點焦糊味。但滾燙的液體入口,讓她打起了幾分精神。

  已經過了晚飯時刻,店堂裡人很少,背景音樂是女歌手略帶沙啞的嗓音,「I hate to turn up out of the blue uninvited. But I couldn't stay away, I couldn't fight it. I'd hoped you'd see my face that you'd be reminded, That for me, it isn't over……」

  她沒辦法欺騙自己。不管是不是愛情,反正她現在需要他。或許是新年看到他為她做的安排,也或許是……怎麼記得更清楚的是兩次他頭破血流的可憐樣。但不管什麼時候開始的,已經發生的無法否認。

  一口喝掉涼了的咖啡,周橋拿起剛買的手機,撥打那個爛熟的號碼。

  這次終於有撥號音,幾下後是秦雨松的聲音,帶著不耐煩,「哪位?」周橋不在旅館,他找到廠裡,辦公室黑燈瞎火,值班的保安說不知道,讓他有事打周總手機。

  撲空一場,他悻悻上了回程的路。

  她去了哪?剛才是沒人接,現在打是關機。他產生種種不好的聯想,她喝醉了?他越想越肯定,又氣又擔心,幾乎是惡狠狠地盯著前方的道路。

  「是我,周橋。」

  秦雨松一時沒轉過彎,呆呆地說,「是你?」他反應過來,「怎麼換了號碼?你在哪?幹嗎不接電話?……」他扔出連串問題,聽上去氣勢洶洶,周橋把手機拿遠些,免得耳朵裡嗡嗡的。她光聽清了前面兩個,「我在上海,手機丟了。」

  秦雨松的心突然提了起來,難道他來找她,她卻去了找他,「你幹嗎去上海?」

  可惜她的回答打擊了他,她說,「後天要出次門,航班是上海起飛,順便也辦點海關方面的手續。」見鬼……秦雨松無聲咒罵道,他還排在順便的後面……他沒好氣地說,「你現在在哪,我來找你。」

  「我在太平洋數碼,你呢?」

  他更鬱悶了,「南通到上海的路上,我剛去過你廠裡。」

  她驚訝地說不出話,光聽到他說,「我收回上次的話,我們還在一起,我不管你幹什麼,行了吧?」秦雨松說完,好一會沒聽到對面的反應,忍不住催促道,「說句話,行還是不行?」

  「當然……好。」周橋說不清心裡的感受,其實她早知道的,他張牙舞爪,卻只是紙老虎,每次都是他主動讓步,給她下來的台階。

  聽上去吃吃艾艾,心不甘情不願,秦雨松鬱悶地想,但不知怎麼嘴角自動往上翹,「在那別動,我來找你。飯吃了嗎?」

  「吃了。」周橋瞄了眼表,快晚上十點了,再不吃要餓成什麼樣了。她無聲地做了次深呼吸,「我剛才去過你家,沒想到你去我那了。」秦雨松的心又提起來,因為有種預感她要說的話。她沒讓他失望,「對不起,上次我讓你擔心了,以後我會注意。」

  他鬆口氣,若無其事地說,「還有三十公里,你別走開,我一會就到。」別失態,他提醒自己,都三十大幾的人,又不是小年青遇到點事沈不住氣地高興。萬一被她看穿,他就更沒份量了。「呆原地,我到了打你電話,別關機。」

  彼此說過愛,然而那些激情中的話語,似乎誰也沒當過真,都自動歸類為荷爾蒙作怪的產物,彷彿說來僅僅是為了助興。這麼粗聲大氣的吆喝,簡直像老夫老妻之間的對話,卻讓他倆同時放鬆下來。周橋站起來,打算買只香芋派,才喝的咖啡太苦了,需要吃點甜的來補償嘴巴。

  落地玻璃外走過兩個熟悉的身影,周橋愣了一秒,還是追了出去。

  那兩人已經踏上自動扶梯,周橋三步兩步趕上,「吳冉冉。」

  是吳冉冉和崔芷芳,她倆聽到呼喚,回頭看見是她,驚慌地交換了個眼神。周橋見狀,加快了步伐。兩個年輕女孩以彼此間的默契作了決定,崔芷芳走掉了,留下吳冉冉面對周橋。

  自動扶梯把周橋和吳冉冉送到地面,周橋先開口,「最近好嗎?」

  吳冉冉以為周橋要罵人,沒想到開口第一句是這個。她答道,「還好,你呢?廠裡還好嗎?」

  周橋追出來是一時衝動,也沒想到具體要說的話,「都挺好的。找到新工作了?」

  吳冉冉點頭,「嗯。」

  周橋覺得自己跟著秦雨松變傻了,竟然明知故問,「幹嗎不告而別?」廢話,不想呆了不就是理由嗎?但她真的想幫葛小永問個究竟,為什麼不給他個明白就走了。

  吳冉冉低下頭,「對不起,但我應該沒影響到公司的日常運行。」

  周橋把話說白了,「但你影響到葛小永的生活。既然答應了開始,怎麼不敢當面結束?我一直認為你不缺乏勇氣,是我錯了?」

  吳冉冉猛地抬起頭,「你的字典裡沒有怕,但是我有,我怕看見他的臉。我吃不消那種生活,每天都是同樣的重複,幾乎能看到二十年後的日子。」她喃喃重複了一遍,「吃不消。」說完她像得到了支持,後面的話又快又急,「所以趁早退出的好,免得我和他的感情全被磨光了。至少現在走,我們記得的是對方的好處多。要是你回去告訴他曾經遇到我,那就告訴他,他很好,但是我還不需要,要怪只怪我還年輕,定不下心。」

  她挑釁般看著周橋,「周橋姐,你應該能理解我的心情。」

  確實沒話好說了,周橋笑笑,「對不起,是我冒失了。那……祝你事事順心吧。」她轉身往自動扶梯走去,吳冉冉在背後咕噥了聲,「換作是你,也不會定下來。」

  錯了,周橋想,她沒她那麼貪心,也許眼前的這個有許多缺點,可是世上哪有完美的人,連她自己也不是,又何必強求對方。有些事盡十二分的努力去做,有些事差不多只會更好。

  她看著前方,說不上妥協是好或壞,一切尚待歲月的考驗,不過至少現在不是她一個人在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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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7 04:00:54

第五十三章 陰差

  那天秦雨松在高速出口接到公司打來的電話,隨即回了辦公室,再出來已經是淩晨。即使在繁華的都市,街道兩側也已經沒多少人在行走,出租車嗖嗖而過。等綠燈時他拿起手機,剛翻到快捷鍵要按下去,紅燈跳了,他又放下手機,踩下油門。

  既然她這麼需要孤獨的自由,他也能管住自己。

  對著視頻開會太久,太陽穴那嗡嗡作響,秦雨松睡下又爬起來。冰箱空空如也,連牛奶都沒有,他找了圈,翻到小半瓶紅酒,記起這還是有次和周橋對飲喝剩下的,說是留著燒牛肉。他倒了半杯,在微波爐裡轉到微熱,一口喝了下去,果然借酒意睡著了,只是睡得不太穩。

  第二天上班時,秘書送進來一杯咖啡,「我猜你需要這個。」

  秦雨松對她笑笑,「謝謝。」他還真的用得著,加起來才睡了兩三小時,不喝咖啡恐怕支撐不了。他聞了聞咖啡的香氣,「你不是申請了年假,怎麼又回來上班?」秘書說,「現在誰都知道我是你這派的人。眼看老大又抖起來了,我跟風也紅了,辦公室缺不得我。」

  秦雨松知道她計劃這次旅遊已經很久,行政上本來安排了人替班,估計他們怕新手做不好,就把她叫回來上班。不過她雖然在抱怨,但笑呵呵的,讓人聽後不反感。

  「今天下了班有空嗎?請你吃飯。」看著秘書瞪大眼睛的樣子,秦雨松微覺好笑,共事這麼久,還沒和她私下吃過飯。但說實話,自己以前是不是拘泥到不近人情的地步?「地方你定?」秘書說行。她回到座位時回頭看了秦雨松一眼,太陽西邊出來了?

  秦雨松打開電腦,電腦旁是手機,昨晚到今早它有過電話也收過短信,但沒一個來自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她還真沈得住氣,他無奈地想,把視線投向電腦屏幕,點開郵箱。郵件爭先恐後湧在眼前,看過歸檔的歸檔,該處理的處理,該刪除的刪除。其中有封是總部通知他過去開會的,他看完隨即轉發給秘書,讓她幫他安排機票和住宿。只是,要不要和周橋說起一聲……他扔掉浮上來的念頭,難道他還不如她?行啊,大家都忙工作吧。

  秘書選的晚飯是西餐。她說,「兩個人的中餐最難點,還是西餐方便。不過價錢可能小貴,不介意吧?」秦雨松笑著搖頭,怎麼可能,請客當然要大方些。他翻開餐單,主廚推薦是安格斯牛排和龍蝦湯,看圖片很不錯。他把餐單推到秘書面前,「這個怎麼樣?」秘書搖頭,「不要。」她迅速地翻了幾頁,向服務生說,「我要這個。」

  秦雨松看到她手指的是餐單裡最便宜的套餐,「我請客,別替我省錢。」

  服務生重複了遍菜名,秘書不理秦雨松說的,「對,沒錯,就這個。」

  現在的女人都怎麼了,雞排有什麼好吃的,秦雨松不解,替自己點了德國烤豬手。

  烤麵包上來時,秘書邊抹黃油邊說,「你這次開會要一周才回來,沒想到出門前還吃了頓西餐。說說美國的牛排怎麼樣?」

  「份量比較大,」秦雨松沒說完,有人推開餐廳的大門進來,正是許久未見的前妻朱逸,和幾個朋友樣的人一起。兩人的視線碰了下,她猶豫了幾秒,看見坐在秦雨松對面是年輕女性,就沒過來,遙遠地點點頭算打招呼。秘書敏銳地感覺到氣氛的變化,「我去趟洗手間。」她溜之大吉,把烏雲滿面的老大留在原地。

  秦雨松喝了口餐廳送的苦艾酒,若無其事翻看手機。秘書回來,發現沒出現想像中火星四射的場面,那兩個的眼神停留在各自的關注物上。她不由好奇地看了那邊一眼,又看這邊一眼。

  「你的湯來了。」秦雨松提醒她。可能是他在協議離婚時來得爽快,令朱逸存在著某種做不成夫妻仍能做朋友的奢望,每次巧遇都會想和他聊幾句。但當時他只有一個目的,不惜代價打發走她,免得她在眼前看見了就生氣。可惜最早難聽的話沒說出口,現在也沒補說的機會。

  說起來周橋和朱逸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從長相到性格,難道也是自己潛意識想避開失敗的經歷。不過,屢敗屢戰的勇氣只存在於歷史人物身上,秦雨松無奈地想,有點是相同的,現在基本上他又失敗了。他重重地切開鹹豬手,讓對面的秘書看得心驚膽戰,和這份肉有什麼仇嗎?

  「怎麼了?」秦雨松發現她只管扒拉著盤裡的沙拉,但不往嘴裡送。

  「其實,做完今年我想辭職。」

  「為什麼?」缺少睡眠加上聽到消息後的意外,秦雨松頭裡轟的一聲。他放下刀叉,又喝了口苦艾酒。

  「我和我先生打算明年生孩子,老是兩地分居不是辦法,商量下來我去他那邊。」

  明知道勸說肯定會無效,秦雨松仍然試圖說服她,「你在公司多久了,我記得快滿五年了?」五年放在哪個年齡段,都算不短的時間,對方歎了口氣,「我反覆考慮過,但是沒辦法兩全,為了以後的幾十年,只能放棄眼前的。」

  「你先生……是做什麼工作的?」秦雨松知道自己所在的公司素以錢多事少著稱,相信秘書的薪水還是有幾分競爭力的。

  「他做銷售,所以要是有了孩子,我更需要有長輩的幫手。我們已經想好了,不會再變了,到時我提前一個月寫辭職申請書。」秘書說得飛快,「謝謝幾年裡你對我的照顧,非常感謝。」

  這話說的,秦雨松舉起酒杯,「希望這頓不是最後的晚餐,你走之前我們再吃頓飯。」

  秘書連忙舉杯和他的杯子碰了下,「好。」酒喝得太急,她被嗆得咳了幾聲。用餐巾輕輕拭去眼角的淚花,她清了清嗓子說,「雖然也有風風雨雨,但我捨不得離開公司,只是沒辦法,在這種事上往往都是女方讓步。我不過一個小秘書,也談不上什麼事業,但說真的還是很難受,因為我自認在本職崗位上做得還不錯。」

  「是很好。理智又不失人情味,分寸拿捏得非常好。」秦雨松說。他能感受到她失落的情緒,出於先天條件女性比男性要承擔更多的責任,得到的回報卻少。在兩個人中間需要讓步的時候,絕大部分是女性退了一步又一步。該怪誰,社會風氣嗎?到頭來這種付出,往往被歸為「自己的選擇」而沒辦法訴求回報。

  剎那間他理解了周橋。他喜歡她,因為她現在的樣子,但同時他又想按他的想法改變她。

  該怎麼辦呢?

  他不知道。

  吃過飯秦雨松送秘書回去,再往自己家開的時候,突然特別想打給周橋。他把車停靠在路邊,一遍又一遍的鈴聲,卻始終沒人接。他掛斷電話,長呼出口氣,在生他的氣嗎?還是下定決心不理他了。過了幾分鐘,他又打了一次,仍然沒人接。

  周橋是24小時開機的,秦雨松不願意往她再也不見他的方向想,繼續撥出她的號碼,四次五次六次……他不敢相信地看著手機屏幕,那裡忠實在記錄著撥打的次數。不行,今天非說個清楚,她願意怎麼樣都行,反正他接受了。

  他往南通開去。

  與此同時,周橋站在他家門口。今天她來上海辦異地報關的手續,不知道在哪丟了手機,以至於只好冒昧地在說了分手後又找上門來了。

  但他不在家,周橋按了若干次門鈴後終於死心。下樓找到小區邊的便利店,她用公共電話打給他,手機響了兩聲後,提示音變為,「您撥打的手機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她再撥,還是關機。

  什麼?!周橋緊緊抓住聽筒,疲憊後的無力感充滿了全身。

  或許錯過就是錯過,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她長長吸了口氣,努力吞掉鼻子裡的酸楚,既然這樣,算了。

  秦雨鬆開在高速上,聽到手機鈴聲響了,第二聲還沒響完,剛要接聽,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他空不出手換電板,車載充電器又在後備箱。

  算了,反正想找他的人,還會再打來的。

  他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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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7 04:00:38

第五十二章 懷念

  為應付檢查工地停了兩天,週日正常開工。周橋去看了看,葛小永在。她放心地回去休息,但走到路口時停下了腳步。工地四周是已拆遷但還沒平整的土地,春天來後野草長到有半人高。在這些草邊,幾叢杜鵑開得繁花似錦,深紅色的花瓣鋪天蓋地。

  天空很藍,是難得的好天,不遠處白鷺三五結伴,飛起又落下。風拂過臉上,溫暖得像有情人的叮嚀。她想起去年春節後有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曬過的被子很香,他輕手輕腳地上樓,在床邊坐下,替她拉好被角。

  這會的他,差不多快到高速出口了吧?

  周橋回到旅館,把窗戶開得大大的,任風吹進房裡。她鑽進被窩,酒精的餘威仍在作祟,沒多久就昏睡過去。再醒過來天已經黑了,葛小永打電話來問要不要出去吃晚飯,她猶豫片刻,決定還是去填飽肚子,免得半夜餓得輾轉反側。

  葛小永還叫了上回陪秦雨鬆去醫院的那個同事,小程。三個人點了三菜一湯,等上菜的時候他倆一直在聊昨天的環評會。小程問,「應該能通過吧?」周橋心不在焉地聽葛小永告訴小程,「按慣例專家會提出修改意見,然後我們把按他們意見修改過的報告交上去,這項工作就完成了。」

  周橋想到付給顧問公司的錢,嘴角咧了下,昨天只是走過場,該提前做的功夫都做了,受人錢財替人辦事,哪可能不通過,雙方的人揣著明白做戲。

  小程笑嘻嘻地說,「你們沒去後半場真可惜,有兩個人老心不老,主任和我偷偷溜到外面,笑得肚子都痛了。」周橋不愛聽,瞅了他一眼,小夥子識相地把後面的話吞下去。正好菜也上來了,她毫無食慾,略微挾了兩筷。葛小永問,「我叫老闆替你下碗麵?」周橋說,「也行。煮碗泡麵,裡面敲兩個蛋。」

  秦雨松一直吹噓他煮的泡麵特別好吃,面不爛不硬,蛋不老不太嫩。周橋第一次發覺他不是吹牛,這裡端上來的十分難吃。她努力吃了幾口,還是放下了筷子,「酒喝得太多,沒胃口吃東西。」葛小永又叫廚房煮了兩隻雞蛋,「給你帶回去,夜裡餓了吃。」

  小程口沒遮攔,「小永哥經過吳美女的培訓,現在周到多了。」葛小永沒理會他的話,站起來說,「我去結賬。」小程明白自己失言捅到葛小永的痛處,訕訕地低下頭,不敢接觸周橋的目光。

  周橋睡了半個白天,吃過飯回去反而睡不著,在旅館樓下散步。她想到葛小永剛才的神情,打電話把他叫下來,開門見山地說,「吳冉冉在上海,你要去找她說個明白嗎?」

  「你怎麼知道?」葛小永驚訝地盯著她。路燈下她臉色蒼白,帶著醉酒後的委頓,「我也是這兩天才知道,有人幫忙查到了她現在落腳的地方。」吳冉冉以為天涯海角隨處去,但雁過留聲,人過留跡。這是周橋欠秦雨松的一個人情,他托公安局的熟人,拿到了吳冉冉的新地址。而她很矛盾是否要告訴葛小永,因為誰也留不住要走的人。

  新月懸掛在靛藍色的天空,時隱時現於雲層,周橋目不轉睛看著它。這裡有野花野草和亮月,城市有萬家燈火,此刻他在窗前俯視嗎?

  葛小永的回答來得很快,「算了。她不欠我,那個時候她對我也是真的。我家裡在幫我安排相親,我覺得不錯,起碼雙方衡量過彼此的條件,不用慢慢摸索。」周橋聽到他這麼說,大為欣慰。原先她擔心他為情所困,看來心裡是明白的,只需要時間去磨平被拋下的傷痕。

  「橋姐,今天秦總怎麼了,他送你到工地時好像臉色不好看,而且放下你就走了?」

  周橋半自言自語地答,「他以後不會再來。」她對自己搖了下頭,怎麼,既然這麼眷戀他,就該把他哄得留在身邊。但她做不到,有些事一時可以將就,卻騙不到以後。

  葛小永默默陪著她走,反而周橋過意不去,她今天休息過,他卻連軸轉在工地幹活,「往回走吧。」葛小永轉身跟著她返回,憋出來一句,「我還以為,你們倆是有能力按自己的心意在一起的人。」

  哪可能,周橋笑了下,只有很年輕的時候才能一往無前,只要兩個人能在一起。到了現在這年紀,正在最尷尬的時期,既沒有青春的衝勁,也不能安天知命。三十多很麻煩,有一點本錢,卻不能拿來任性揮霍。

  葛小永有話哽在喉裡,不說不快,「他很喜歡你。」

  周橋知道。因為知道,所以不想騙他,她走的是條艱難的路,不想拖住他奔向幸福的腳步,同時也不想被他絆住手腳。

  今晚的葛小永突然有很多話,「彼此喜歡的一對人,在放棄這段感情前應該多商量。哪怕一方開出天價,另一方也可以坐地還價,說不定折中就能達到雙方的心理預期。除非,不是真正的喜歡,才沒有任何讓步的餘地。」

  是嗎?周橋回到房間,仍然在想他說的,也許每個人都不能自醫,對別人卻敢於下方子。她喜歡秦雨松嗎?喜歡……她受過傷,傷過的地方結了厚厚的心痂。本以為再也不會受類似的傷,可人生又給了她新的考驗,新的傷口隱隱作痛,還有在夜深越來越重的趨勢。

  原來依然會痛,只是藏得更好而已,她騙過了他的眼睛,卻沒騙過她的心。

  有必要硬挺嗎?周橋問自己。手機就在床頭櫃,她拿起來;不需要號碼表,她記得他的電話。可是,也許他真的下定決心,所以沒有短信、沒有電話,乾脆地割捨掉一年多來的感情。

  周橋又放下手機,別對自己心軟。

  她裹緊被子,「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

  也許是她心不誠,快睡著時聽到手機的微震,是有短信?那點睡意跑得飛快,她伸手摸到手機,但黑暗中屏幕乾乾淨淨,沒有短信。

  她頹然翻個身,「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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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7 04:00:24

第五十一章 酒醉

  周橋喝醉過很多次,以這次最厲害,吐了又吐。吃喝的東西明明都吐光了,但從胃到嘴,整個上消化道仍然扭作麻花般,抽動著向外湧苦水。她昏沈沈的,手腳使不出力,但大腦居然留著一點清明-他在生氣。

  他拖著她走,走的樓梯。腳下的路高低不平,彷彿永遠走不完,她好幾次想求他把她扔下算了,反正在酒店裡安全有保障,丟的只是面子,她不在乎。可他不放過她,她掙不脫他的手,只能跌跌撞撞地走。期間她屢次腳下打滑,膝蓋碰在階梯上,幸而痛覺已經消失,剩下的只有暈眩和無力。

  她抬不起頭,視線裡地面搖晃,躺下成了奢望……

  進了房間,秦雨松放開手,周橋靠著牆慢慢歪倒。她就在走道上蜷成一團,胃又開始抽搐。但她爬不起來,只能像攤爛泥般倒在那。秦雨松聽到呃呃兩聲,趕緊進浴室拿毛巾墊在她臉旁。果然,她連眼都沒睜,頭朝邊上歪去,嘔吐物直接從嘴角溢出,淌到毛巾上。

  秦雨松懶得理她,自顧自洗澡,把弄髒的衣物交客房去洗,替她換了毛巾,然後他上床睡了。差不多過了大半個小時,她那邊的呼吸越來越平緩,他也睡著了。

  周橋在淩晨醒過。房裡開著夜燈,幽幽的燈光裡她發現自己睡在地上,臉兩側墊了乾毛巾,身上蓋著被子。她試著動了動,太陽穴跟著跳了幾下。滋味不太好受,她立馬停止。房間那邊床上他坐起來,用沒睡醒的聲音問,「你醒了?」

  她有氣沒力嗯了聲,「幾點了?」

  他打了個呵欠,「三點,繼續睡吧。」

  她認為他說得對,把被子拉拉緊,埋頭繼續睡。

  第二天中午周橋穿著在酒店商場買的衣服,去前台為會議賬單簽了字。深褐色的半傳統中式衣服,袖管、胸前用銀絲繡了花紋,腰身肥大,是中老年婦女最常見的穿著。但因為它們被售出的地方不是菜場而是酒店,所以身價高了二十倍。周橋覺得秦雨松想整她,才不惜在商場裡呆了一個多小時,指揮售貨員從箱底翻到這身衣服。她問,「有意思嗎?」

  秦雨松在開車,眼都沒往她那邊轉,「你說呢。」

  她低下頭,頭還在痛,不想跟他辯駁。昨晚他要代她喝酒,被她拒絕了,可能還在生氣。她明白他不喜歡當時那種場景,也明白他是心疼她。但有什麼辦法,在那個時候她已經成為別人想放倒的目標。不管有誰想代她喝,喝了也是白喝。最快的解決辦法就是如他們所願,速戰速決地倒下。

  冷不丁他問,「犯得著嗎?」她不喝,他們又能拿她怎麼樣?牛不喝水都不強按頭,何況她是人。酒桌上的話何必當真,辛苦費的信封都拿了;如果他們要色,後面也安排好了,自有專職出賣色相的人做好餘興節目。為什麼要當別人取樂的對象?

  昨天吐的次數太多,周橋張嘴就覺得喉嚨像被刀割過,生生作痛,「有句話說,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小人。我又不是沒醉過,湊個趣熱鬧場子面。」她故作輕鬆抬起頭,「你看,睡一覺起來我好好的,什麼損失也沒有。」

  秦雨松沒被她說服,臉拉得很長,「如果,我是說如果,下次有人提出的要求是陪他,你也湊個趣?」周橋笑道,「除了你之外,沒人提過這要求。」秦雨松飛快地轉過頭,給了她一個怒視,幹嗎拿他倆之間的事去和那種人做比較,哪怕是開玩笑也不行。

  周橋勉強才擠出的笑臉,全是為了照顧他的心靈,誰知他不但不領情還發火,不由得鼓起來的勁都消了。脖子彷彿快承受不了頭的重量,她懨懨地靠在椅背上,這讓秦雨松更惱火了,「你不能說點我想聽的嗎?」周橋呆呆地看著前方,「說我以後再也不喝酒了?不可能,到了類似場合,該喝的我還是會喝。你不也這樣?」

  秦雨松歎口氣,「我是男人,醉了也不會吃虧。」

  周橋托住頭,聽他自言自語,「我不明白你是為了什麼,賺錢的方法多得是。你這筆錢投三分之一到房產,三分之一到信貸,三分之一存銀行,也夠花的了。平常你開銷也不大,有十個你我也養得起。你說你是為了什麼?每天做個美容泡個澡,愛旅行的滿世界跑,多好。」

  周橋截住他的話,「那種生活我有過,但是對不起,不適合我。」

  秦雨松說,「你來說,為什麼要這麼辛苦?」

  從哪裡說起,周橋的思緒飄到很久以前。那時她剛畢業,在家人安排下順順當當進了設計院,是徐韜把她叫出來,「我不想過一眼看得到頭的日子。趁年輕我們闖吧,不成功也無所謂。不闖我不甘心,我不想一輩子在別人手下幹活。」最初她也沒什麼雄心壯志,抱著闖到哪裡是哪裡的心態往前走。直到有天,她領著新人沿公司走一圈做入職培訓。在他們驚歎的眼光裡,她才發現,不知不覺中他倆真的做出番稱得上是「事業」的東西。

  沒想到的是,她變了,同時徐韜也在變,他開始沈湎於各種遊樂。

  也許,只有物質才是宇宙間不滅的東西,她長長呼出口氣。

  秦雨松敏銳地抓到她眼中的淚光,「在想什麼?」

  她搖了搖頭,「我喜歡對著廠房和工人,看他們在我指揮下井井有條地幹活。每天到辦公室,不需要擔心如何打發時間,因為源源不斷會有事來找我,而不是我苦思冥想去找事做。」說著、說著她腰背挺直,「也許你覺得我說這話是小看了你,但真的,做老闆和替別人打工完全是兩種生活。我是做選擇的人,而不是被決定的人。即使勞心費力,甚至遭遇到種種不愉快,至少我知道我在為自己付出。」

  她的話結結實實打在他心上。從沒有哪刻像現在,讓他更感覺到和她之間的距離,即使他們有以後,她也沒打算讓他帶著她走。苦意瀰漫在嘴裡,他說,「除了工作,你還可以有些其他的樂趣。」

  她沈默不語,他在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有工作,已經足夠。

  對她來說,他可有可無。有當然好,但是沒有,她從工作中得到的成功的愉悅,也足以掩蓋過其他的缺失。

  他說,「我們分手吧。」

  她安靜地反問,「你確定你要?」

  他費了很大的勁,「是的。」他不能忍受永遠做等候的替補,與其越陷越深,不如親手割斷。

  秦雨松以為周橋會挽留,但她點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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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7 04:00:07


第五十章 無奈

  秦雨松走後,足足有個把月兩人沒空見面,他忙她也忙,每天也就睡前聊幾句天。有時說著說著,對方沒了聲音,那是睡著了。同樣的情況發生過兩三次後,兩人不再大驚小怪,聊到一方睡著,另一方放下電話也睡。

  「這麼說,你們公司完全放棄他了?」周橋揉揉眼睛,免得還沒開聊,直接拋下他去會周公。「不然還能怎麼樣?」秦雨松站在窗邊講電話。他把額頭抵在窗上,靠玻璃的涼意清醒頭腦,「他太急於證明自己,所以用了非常手段,但是過於高調的人很難走到更遠的地方。」

  「那倒是。」周橋贊同。她知道,秦雨松最近經歷著一場公司的人事8級大地震,「回到原位置上,你有沒有感慨萬千?」

  有點。秦雨松背轉身,靠在牆上閉上眼睛。他對現在的局面早有預計,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這段時間一是積極配合調查,二是不讓公司事務受到影響,幸虧王先生入職時不虛不實的部分終於派上用處,上下發力,讓內部聲音統一得很快。他問,「你在忙什麼?」

  「下周開環評論證會。」

  「哪天,我能來旁觀嗎?」他聽不到她的答覆,看樣子是睡著了。他躺回床上,腦海中萬馬奔騰,關於整頓公司內部的事簡直千頭萬緒。還沒得出結果,他也睡著了,牆上的鍾滴嗒、滴嗒走著,已經是淩晨兩點。

  周橋公司的環評論證會辦在市裡的賓館,秦雨松坐在會議室的角落裡,眼看一堆人對著她和葛小永提出一個又一個問題。這幾天為了迎接各方參會人員,工地停了工,公司上下統一口徑,「萬一有人問建築物派什麼用處,就說是辦公樓。」因為按照正常手續,應該先取得批文再興建工程。秦雨松替她擔心,「明顯不是辦公樓的格局,當別人看不出?」周橋拍拍他肩膀,「放心,都這樣過來的。只要檢查時工地上沒人,讓他們面子上過得去就行。」

  周橋侃侃而談,秦雨松不好意思直盯著她,翻開手上的相關資料,被最後幾張紙吸住了目光。那是公示調查表,必須拿到一定比例的村民表示同意的簽名,才能在這塊土地上建廠。他一眼掃過去,部分簽名筆跡的相似度未免太高了點,應該是二三十個人分別簽了五個不同的名。

  弄虛作假啊,他抬頭看了眼周橋。她剛答完一個問題,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但專家們沒放過她,又問了個尖銳的問題。她放下杯子,還沒開口,旁邊有人幫忙。秦雨松打量了下那個人桌上的名牌,原來是當地環保局的科長,看來周橋也不算孤軍奮戰。為了經濟發展,地方政府在關鍵時刻還是會出手推動。

  秦雨松來,是為了以後公司新生產線上馬而吸取經驗。他趁此機會觀察在場的每個人,專家確實有專家的水平,周橋還算鎮定,葛小永比較木訥,經常面紅耳赤低下頭,在計算器上使勁按著不知什麼數字。他瘦了很多,從秦雨松那邊望過去,能看到他腮幫一鼓一鼓的,也不知道是吐氣還是憋氣。

  至今還沒有吳冉冉的消息,而葛小永也像從來沒有過這個人一樣上班下班,但搬回了旅館住。秦雨松走了片刻神,終究吳冉冉跑去哪了呢?不聲不響扔下他,也只有她才做得出。

  專家是昨晚到的,週六白天開完會,當晚再住一天,週日才能送走他們。

  好不容易散了會,輪到晚飯的招待活動。有個專家說遠道而來,想順便訪友,秦雨松被當地環保局的科長抓了差,「那個,是不是周老闆的司機?跑一趟,把專家送到這個地址。」秦雨松啼笑皆非,但周橋已經領著大部隊往餐廳去了。他接過寫著地址的紙條,「行,走吧。」不是幫別人,是在幫周橋,他想。

  他回來時,吃飯的人酒正半酣,周橋手邊豎著只紅酒瓶,挨個敬酒。

  「周小姐真是女中豪傑,只要我們今天都喝好了,通過不成問題。」起哄的人不少,秦雨松認真地看了說話的人一眼,他記得這是省廳的一個官員,這人拉著周橋絮絮叨叨他苦讀書的經歷。秦雨松聽得火大,公平嗎?官員和專家喝的是礦泉水,陪同的當地人員雖然杯裡也是紅酒,但小口地抿,半天不見液面下降。葛小永已經面頰通紅,完全幫不上忙了。

  又開一瓶紅酒時,秦雨松看不下去,站起來說,「我替周小姐敬大家吧。」

  省廳的傢夥笑呵呵地說,「周老闆,你這個員工挺有趣的,替你擋酒來了。」

  周橋看也沒看秦雨松,「我喝得正高興。」她用伸在桌下的右手對自己的大腿又擰又掐,試圖用痛覺來喚醒僵硬的口舌,「誰擋我,我踹誰。」

  你!秦雨松還沒來得及發火,被科長拉著坐了下來。那人推心置腹地說,「老弟,我知道你一片好心,但今天周老闆不倒是不行的。你還是省省力氣,吃了飯還有下一場呢。」那人又揚聲說,「我們喝得差不多就走吧,不要浪費了周小姐包場的美意。」

  席間的人雜亂地應著,省廳的說,「行,周小姐什麼時候喝完這瓶,我們什麼時候出去,就看她的速度了。」眾人紛紛說好,在大家的注視下周橋站起來,拿起瓶子往嘴裡倒酒。這下房裡像熱油進了水,叫好的有,鼓掌的有,還有秦雨松,他的胃隨酒液的流動不由自主地抽搐起來。

  周橋閉上眼,不去想倒的是什麼,只當是水,她渴,所以需要喝水。然而這瓶水也太多了點,蕩漾在喉嚨間,怎麼也不肯下去。她停了停,有人說,「喝不下了?沒事,我們都好商量,反正看你的態度,喝光就通過。」

  周橋笑了笑,「誰說我喝不掉?我是嫌掌聲不夠多。」

  全場頓時炸得更響了,在拍桌敲凳聲中她仰起頭,將剩下的酒倒進嘴裡,然後把空瓶往桌上一放,「走。」

  周橋在最大的夜總會訂了個最大的包間,辦公室主任已在那裡等候。因此送了客上車,她才現原形搖搖晃晃往客房區走。才走幾步已經忍不住,她衝進公共洗手間。來不及躲進女廁,趴在外面的台盆上,她的嘴才張開,剛才的酒噴湧而出。

  又吐又咳,折騰了好半天,周橋好不容易站直,看見等在旁邊準備打掃的清潔阿姨。她在包裡掏出錢包,不住發抖的手摸了張百元鈔,遞給對方。她還想說句「麻煩你了」,卻怎麼也說不清,只好勉強笑了笑。

  轉過身,周橋看到秦雨松拉長了的臉。她伸手抓住他兩邊面頰,用力向外一扯。

  誰給他的權力,給她看臉色?

  秦雨松還沒來得及發火,周橋「呃」的一聲,吐得他褲子上都是。

  這……真是,忍無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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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7 03:59:37

第四十九章 調戲

  終於忍到拆線,秦雨松對著鏡子側過頭看傷口,也不知道以後傷疤上的頭髮是否能長出來,反正看著怪怪的。他捋了捋頭髮,以後得留長點遮蓋住那裡,眼前還有個洗頭的問題。周橋二話不說,扒住他的肩,把他的頭往下按,用另一隻手試水溫,「別動。」

  她小心地打濕他的頭髮,把洗髮水倒在自己手心,揉出泡沫再抹在他頭上,用指腹替他輕輕按揉。秦雨松個子高,為了將就台盆的高度彎著腰,時間一長累得慌,不由小小挪了下位置。這樣一來他的頭差點碰到水龍頭,幸虧周橋眼明手快,用手掌擋在前面。她戳戳他的後腦勺,「叫你別動。」他只好乖乖地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這付老實的樣子實在不像他,周橋在他臀部捏了把,不厚道地說,「來,給妞笑一個。」秦雨松悶聲悶氣地回敬,「你做初一,小心我做十五。」周橋憋著笑沒去逗他,免得好好的洗頭變成浴室混戰,小心地把話題轉到安全的方向,「你髮根有顆紅痣。」秦雨松沒好氣地說,「我早知道了,小時候我媽常說有顆痣好認,拐走也找得回來。」他頓了頓,「今天謝謝你。」

  周橋明白,他是謝她對他媽的態度。這怎麼說呢,她能理解做父母的心態,也不算太難應付,但仍有些說不清的東西。如果她沒結過一次婚,如果她比現在年輕幾歲,他們會這樣防著她嗎?歲月在身上留下的印記,她從來不怕給人看,但被別人當作次品,心裡總是不舒服的。

  秦雨松察覺到她的沈默,然而有些話不吐不快,「你還放不下前面的人嗎?」

  「什麼意思?」周橋垂下眼,沖洗他發上的泡沫,「你呢,每次看到前妻就衝我發脾氣,舊情難忘?」這下他也安靜了,小小的浴室光剩下水流嘩嘩的聲音。她幫他擦乾頭髮,然後把毛巾遞給他擦臉,自己轉身想出去。她的腳剛跨出去,手被秦雨松拉住了,「不是衝你發脾氣,是對自己生氣,氣上來了不想說話,只想一個人呆著。也不是舊情難忘,是每次看到她,就會想到自己的失敗。」

  水龍頭已經關掉了,下水道有潺潺的流水聲,還有,他說,「還記得我們在黃山遇到的那次嗎?我下定決心要重新開始,用新的記憶蓋掉舊的。但是,過往留下來的東西太多,包括常去的餐廳,經常出沒的地方有重疊。有陣子我特別喜歡出差,因為陌生的地方意味著新鮮。」

  他停下,「說說你吧。」

  「我?」她試圖縮回手,但被他拉得牢牢的,只好放棄了,「我沒想太多。」

  他固執地看著她,她無奈地說,「你要我說什麼?你媽問我,萬一再來一次分手,我還經得住嗎?實話說,我吃不消。每場戀愛的開端都很美妙,隨著時間流逝,彼此的優點漸漸消逝,到最後什麼都沒了,只有抱怨和不滿。」

  淚花沾在睫毛上,她努力眨了幾下眼,試圖驅散鼻間的酸楚,唇角顫抖著化為不成形的微笑,「你讓我說,但我怎麼敢。」秦雨松再也忍不住,把她攪入懷裡,「對不起。」她喃喃道,「有許多人,即使感情沒有了,也因為生活壓力的原因過了一輩子,因為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應付。但是我們需要那麼做嗎?我寧可趁彼此喜歡的時候多做點喜歡的事,將來分開了,回憶起對方仍然是歡喜的,記得在比較好的年紀裡放縱過,不摻雜計較的,純粹的。」

  他輕吻她的頭髮,慢慢移到耳朵,脖頸,鎖骨。她木然站在原地,吻又落到她唇上,帶著許多的溫柔和勸慰。唇舌間的纏綿讓她呼吸急促,他抄在她腿彎裡,把她抱起來,走兩步,低頭吻兩下。

  周橋噗地笑了,「快把我放下,我也挺沈的。」

  秦雨松搖頭,「不放。」他故意抱著她在房裡走來走去,直到她再三抗議,才把她放到床上。

  秦雨松曲肘支撐住自己,在上方看著她。她仍然在笑,胸口因為廝鬧帶來的微喘而起伏著,臉色有難得的紅潤。他伸手指摸了摸她眼角的細紋,「那天我聽到首歌。」他哼了幾句,「我真的喜歡你現在的樣子,不要輕易嘗試任何改變,改變你現在所有的一切,……」周橋忍無可忍,「不要隨便唱不熟的歌,走調了。」她搶著唱,「我真的喜歡你現在的樣子。」

  一句沒唱完,他低頭吻住她,那個吻是一場亞當和夏娃之戰的導火索。在粗陋的旅館房音裡,雖然門外走廊有嘈雜的人聲,雖然空調轟轟響個不停,但他倆眼中只有彼此,耳裡也僅有彼此的聲息。他的頭髮還是濕漉漉的,每次劃過她下巴,洗髮水淡淡的香味飄散開來。她睡裙的吊帶歪到一邊,露出肩膀和大半個胸,可都顧不上了。

  不識相的手機鈴聲響了,周橋做個噤聲的手勢,「喂。」

  聽著她有條不紊地和對方說公事,秦雨松惡作劇地撫摸她敏感的地方,看著她的腿不由自主地並緊、鬆開。等電話結束,她立馬扔開手機,惡狠狠地施以懲戒,翻身壓住他,手掌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打了他兩個小耳光。

  彷彿是現世報,轉眼秦雨松的手機響了。

  周橋瞪他一眼,「接吧。」她才不像他那麼壞。

  通話的內容似乎很重要,他的笑意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嚴肅,「嗯,我馬上收郵件,今晚回來。」掛了電話,他真的打算下床去開電腦,「公司有事。」周橋靠在床頭,頭也不抬看她那一厚本環評資料。秦雨鬆解釋,「有個同事今天被捕了,涉嫌商業賄賂,他坐的是我原來的位子。現在公司裡有點亂。」

  周橋目不轉睛看著他。

  他問,「幹嗎這麼看著我?」

  周橋搖頭,「我叫輛車送你回上海。」

  秦雨松匆匆走了,房裡恢復到沒有一絲聲響,彷彿半小時前這裡沒人笑過鬧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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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7 03:59:22

第四十八章 見面

  耳聞不如目睹,何巖知道周橋有錢,但漂亮女人掙錢的門道太多了,尤其她的長相和身材離女強人頗有段距離。到工地後,何巖對周橋的觀感猛地受到震動,沒有那天餐桌上的沈默寡言,也沒有在兒子家見到的慵懶頹廢,這個小女人還是有點老闆的樣子的。

  沿著在建的廠房走了幾十米,何巖一腳高一腳低。周橋來不及扶她,監理和施工人員正見縫插針請示現場事宜。周橋迅速做了定奪,這兩天葛小永還處在迷糊中,大家隱約知道了緣故,都識相地讓他清靜些。

  「我來,佔用你的時間了。」何巖客套兩句。

  「沒關係。要去辦公室坐坐嗎?」周橋看看表,「不過裡面比較簡陋,而且午飯時間也快到了。」何巖望過去,那邊的房子外觀確實不佳,完全是簡易棚,「不打擾你們正常辦公,我們去吃飯吧,吃過我回去了。」

  周橋把何巖領到了當地出名吃海鮮的餐館,小廳裡光亮潔淨。這是公司招待貴賓的地方,服務員慇勤地上茶、上飲料。何巖喝了口橙汁,發現是正宗的鮮搾橙汁,沒摻糖水,頓時對餐館的印象提升了一個檔次。周橋推過冷盤,「這裡的蝦干做得還可以,鮮香,有嚼勁,又不至於太鹹。」

  何巖嘗了只,果然不錯。她稱讚兩句,轉為誇獎周橋,「沒想到你一個小姑娘,居然能指揮那麼多男人做事。」周橋只是微笑,等對方說正題。果然接下去是,「現在婦女撐起的何止半邊天,但是人的精力有限,雙方事業都好的話,誰都不捨得放棄外頭的成功去管家庭瑣事。戀愛時當然花好稻好,什麼都不計較,結了婚怎麼辦?」

  何巖看著周橋,「我們雨松實在很喜歡你。為了你,居然和他老子吵架。你說好笑不好笑,他警告我們不許打擾你,不然他搬家,新的地址不會告訴我們。」周橋仍是微笑,何巖自己把話接下去,「其實我和他爸爸也不是不喜歡你,就是感覺我們雨松配不上你,他工作出了問題,還要你出手幫忙。」

  「朋友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周橋說,「我們商人,最看重朋友之間的交情,何況他先幫過我。」說到這裡,服務員推門進來,開始上熱菜,紅燒刀魚,清蒸鰣魚,油炸大帶魚,小黃魚湯。周橋拿了公筷幫何巖挾菜,「隨便哪個地方的餐館都賣刀魚和鰣魚,養殖的,但春天不吃這個有點不像春天。」

  何巖在家買菜時見到刀魚已經上市,筷子粗細的賣到800元一斤。可惜菜單光標時價,周橋不問價錢,她更不能像沒見過世面的人那樣搶著問。兩指寬的得多少錢一斤?魚肉吃進嘴裡,一抿即化,細嫩非凡,但何巖硬生生吃出了人民幣的感覺。

  吃魚不方便聊天,吃魚的功夫熱菜一道道又上來了。簡單的鹽水蝦、炒菜苔,最後上了道鹹肉煲,周橋幫何巖舀了碗湯,半碗是筍尖。

  何巖由衷地說,「周小姐,我和你阿姨也算老朋友,倚老賣老叫你聲小橋,不介意吧?」周橋笑道,「可以的。」何巖又說,「好奇地問一句,你和雨松怎麼認識的?」

  「旅遊時認識的。」

  「有多久了?」

  「一年多。」

  何巖歎氣,「我的兒子我知道,他不喜歡說出內心的想法,偶爾還要發倔勁,讓你難受過吧?」

  「還可以,平時工作關係,我接觸到的人也不少。」

  「我和他爸爸最擔心的事,他以前的一段婚姻,是因為性格不合,分手得不算愉快,所以一直怕如果再來有個性的,雙方釘頭碰鐵頭,家裡誰說了算?小橋,你也進出過圍城,應該明白其中的道理。」周橋努力回想秦雨松前妻的模樣,但怎麼也想不起來,光記得打扮入時。她點頭稱是,何巖得到鼓勵,繼續說,「不瞞你說,雨松嘴硬心軟。當初他前妻做了對不起他的事,但他仍然把大半財產分給了她,以至於自己搬到一處小房子。他原來的房子,地段好面積大。我們被瞞在鼓裡,事後才知道,可這孩子做了決定怎麼也不肯改。」

  何巖連連歎氣,「不說錢的事了。反正說到錢,你的財產比雨松多得多。做父母的只擔心,你和他都是有經歷的人,萬一,我是說萬一,再來一次分手,你們還經得住嗎?」

  服務員送上最後一道甜點,周橋接過來,放在何巖面前,是燉燕窩。她替何巖加進薑汁和牛奶,一邊溫和地說,「是啊。不過,就算知道吃什麼最後還會餓,可吃的時候我還是挺高興的。」她抬眼認真地看著何巖,「有件事我來說了吧,他暫時不想結婚,所以我們不擔心沒有可能發生的事。」

  「他不想結婚?」何巖疑惑地說,「不會,我們在澳洲時,和他通視頻,他說他會去找結婚的對象。」

  沒等周橋開口,有人敲了兩下門,然後推門而入,正是秦雨松。他看了眼周橋,後者微笑著輕輕搖了搖頭,示意沒事。而何巖按捺不住地問道,「是你不想結婚?」

  秦雨松沒好氣地說,「媽,你來幹什麼。」何巖理直氣壯,「我和未來媳婦聊天,增進瞭解。為什麼你不想結婚?」秦雨松又看了眼周橋,「不想就是不想,不需要理由。」

  何巖茫然地說,「你不是說過,會努力找對象盡快結婚?」秦雨松不耐煩地說,「我那是敷衍你們,免得你們擔心,我說的是善意的謊言。吃好了沒?好了我送你回上海。」

  周橋不想在他倆爭論時在場,「我去洗手間。」

  她到收銀台結完賬,站在外面的花圃裡欣賞春光滿園。沒過多久,母子倆出來了,秦雨松簡單地說,「我送我媽去車站。」周橋好奇萬分,他到底說了什麼,解決得很快嘛。但她什麼都沒問,「好啊。」

  秦雨鬆開周橋那輛舊普桑來的,她送兩人到車邊。何巖從包裡掏出只小盒子,硬塞在她手裡,堅決要她收下,「不值錢的。」等周橋回到自己車上,打開一看,是條老金項鏈,雞心吊墜上刻著花好月圓四個字。

  還……真的挺古老的。

  晚上她退還給秦雨松,他卻不肯收,「還東西要還給本人,你不懂?」

  他站在浴室鏡子前左看右看,「線是拆了,可還是很難看,還得再戴幾天帽子。」

  髮型肯定能改變一個人形象,周橋看著他,覺得這樣子的他,很不像他,有種貌似忠厚其實奸詐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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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0-7 03:59:03

第四十七章 出走

  秦雨松由周橋的兩個員工陪著,被送到市區的醫院做傷口處理,縫了9針。找不到葛小永,周橋得在現場盯著收尾事宜。期望越低,失望越小,秦雨松也想開了,周橋為他流的眼淚已經在意料之外,不能對她過高要求。因為傷在頭部,那兩人又得過周橋指令,務必仔細檢查小心治療,所以不由分說架著他把該做的不該做的項目都做了。

  醫生開了當晚留院察看的單子,做完檢查秦雨松躺在病床上,忍不住摸自己的頭髮。怕傷口被感染,所以護工幫他理了個小平頭。他原先的衣服髒了,這會身上的是陪同的人在醫院附近臨時買的厚棉T恤和牛仔褲。

  兩個陪同一男一女,女的還順便買了一大包水果,香蕉蘋果擺得床頭櫃上滿滿的。

  秦雨松覺得小題大做,但也沒辦法,兩人口口聲聲說如果沒照顧好他,就是對不住周總。他倆都剛畢業沒一年,正在執行命令最認真的階段,這會閒了下來,女孩子幫他削了個蘋果。秦雨松不想當著不熟的人吃水果,但推卻不了,只能拿在手裡。

  女孩子是勤快姑娘,又出去訂晚飯,剩下秦雨松和那個男孩子面面相覷。秦雨松叫他吃水果,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剛才的事。

  說著說著,男孩子脫口而出,「其實是我誤傷的你。」

  什麼意思?秦雨松茫然地看著他。

  「我扔完石頭一看,壞了,石頭直奔周總的頭去了。要不是你推開她,今天我要闖大禍。」秦雨松更不明白了。對方解釋,「這些大爺大娘嘴巴凶,但不會真的傷人。以前在別的公司也發生過這種事,他們天天坐在門口,不讓車輛進出。今天不把人嚇退,以後難打發,周總叫我趁別人不注意朝她扔塊石頭,砸在背上、手臂上,把事情鬧大趕緊解決掉。」他羞愧地低下頭,「可我的準頭太差,最後連鎖反應,誤傷了你。」

  秦雨松嚼著嘴裡的蘋果,怪不是滋味。他倒不是委屈,就覺得歪門邪道不是長久之計,這次有他擋災,下回呢?對方見他遲遲不說話,抬頭又說,「這事我只告訴你,當著別人面不能說,公司裡有很多本地人,傳出去周總難做。」秦雨松說,「放心,我不說。」對方鬆口氣,但多少有些不放心,訕訕地不知道說什麼好。

  秦雨松只好找了些話題,對方畢竟是年輕人,聊著又高興了。正說得起勁,周橋敲敲門進來了。

  等閒人退散,秦雨松提醒周橋。她脾氣很好地聽著,「我知道了。還痛嗎?」知道個屁,看她這樣子,他就知道她全沒聽進去。他恨恨地閉上嘴,無比氣餒。周橋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兩次。你幫我幾次我都記得。」

  秦雨松不理她的示好,盡最後的努力,「凡規則能解決的事,用規則解決,嗯?」

  周橋用臉蹭著他的手,「看來這次沒上次傷得重。」她在他手背上輕輕親了下,突然笑道,「剪掉頭髮,樣子挺傻的。」秦雨松用力抽回手,「周大老闆!」周橋手裡一空,她不和他爭,朝後靠在折疊椅,閉上了眼睛。她的臉色泛著黃暗,嘴卻抿得緊緊的,唇邊現出兩條紋路。

  秦雨松久久地看著她,視線始終沒從她的臉上移開過。

  她睜開眼,對視許久。不管有多累,她眼神清亮。

  秦雨松抬眼看向天花板,認識到現在,她一直是她,變的是他對她的感覺。他歎了口氣,「葛小永還沒開機?」

  「打通了。吳冉冉不聲不響跑掉,他現在很亂。我給他放兩天假處理這件事。」

  跑掉?秦雨松愕然,「她沒拿公司的東西吧?當初你不應該和她做交易。」周橋反問,「現金和支票在出納處,出納是本地人,有擔保人。所有的章在我這,她能拿走什麼?而且記賬的財務有兩個,她走了還有別人幹活。」

  秦雨松被堵得沒話,過會又歎氣,「有些人不能用,聽我一句。」周橋靜靜地應了聲,「噢。」他想到了,在手機裡翻查,「我有她老家的地址,需要嗎?」她不要,「他倆的事我不摻合。你幹嗎留她的資料?」「還不是怕你被她耍一道。」秦雨松沒好氣地說,不想掩飾對吳冉冉的反感。當初他幾次三番抓不到她在工作上的岔子,又不願意用私生活的理由開除人,還是有點頭大的。周橋浮起的笑意,讓秦雨松覺得她大概又在嘲笑他的按章辦事,他扭頭避開了她的眼睛。

  葛小永走在上海的街頭,吳冉冉可能去的地方他都找過,原來住的租房,朋友那,連崔芷芳處他都打電話去問了。昨晚還好好的,今天人連衣物一齊不見了,他怔怔地看著前方,不知道吳冉冉到底跑哪去了,又為什麼要跑。

  這麼一圈找下來,他簡直不敢相信,他認識的吳冉冉,似乎和別人嘴裡的大有不同。而她以前給他的,她父親家的電話號碼,是空號。他沒打過,直到現在才知道。

  葛小永不敢想下去,他眼中的她,秀麗,熱情,溫柔,難道都不是真的?

  昨晚……是她做的晚飯。為了過得更舒適,他倆搬出旅館,租了套房子。本來輪到他做飯,但他在辦公室審閱設計院新寄來的藍圖,回家晚了。她催了他兩次早點回家,等他完成自我設定的工作量後,到家已經是晚上七點多。她催不回他,自己動手做了飯菜,還挺豐盛的,有魚有肉三菜一湯。她不喜歡做飯,他倆吃得很馬虎,經常炒一份菜,甚至有時只是在電飯煲煮飯時扔幾根香腸進去當菜。

  只要在一起,這些都是小事。

  他和她一直這麼說,也這麼想。

  吃過飯他要洗碗,被她攔住了,說輪到她來做。當時他正好要收兩個郵件,也沒堅持,順水推舟由她做家務。郵件是關於設計上的兩個改動,他看了認為不妥,打電話去討論。結束電話和工作後,他還上網看了會新聞。她催他休息,他說好好好,但到躺下時又過了一個多小時,那會她睡著了。

  她睡著的樣子特別可愛,微嘟著嘴,他在她額頭上親了下才睡的。

  早上醒來,她不在。他以為她出去打麻將,小鎮娛樂設施簡單,她最近喜歡上了打小麻將。有次還拉他一起去玩,他玩了十分鐘就換別人上了。她們雖然都是女的,玩的還挺大的,那場輸贏有幾百元。回家他說了幾句她的玩伴,工資不高,玩性很大。她也沒生氣,嘻嘻哈哈說大點才刺激。

  他是刷牙時發現異常的,她的瓶瓶罐罐都不在。再一看,衣服也都不在,還有她的行李箱,全都消失了。打她電話,是關機。鄰居說看到她往車站走,他一路追過去,又焦急又煩躁,亂哄哄地買了票上了去上海的車。

  她在想什麼?這個問題從她拒絕結婚後,他開始想了。但他沒催過她,暫時不結就不結,反正他們還年輕,不急於步入婚姻。而他和她達成暫緩結婚的共識後,她似乎放鬆多了,日子也回復到原先的平靜和甜蜜。

  為什麼她不聲不響地跑了?葛小永不明白。

  這樣漫無目的地找人,當然沒效果。而工地在這時候和村民有小型衝突,秦雨松還被捲進來受了傷,葛小永又坐上了回程的車。

  秦雨松不好意思以頂著圈紗布的造型上班,乾脆請了幾天假,留在周橋這邊。

  也不知道消息怎麼傳來傳去,傳進了他媽耳朵裡。

  周橋接到秦雨松母親的電話時,說了會才明白來電的人是誰。老太太想參觀她的工業基地,但「伯母有幾句話想和你見面說,而且能不能就我們倆之間說?」

  水來土掩,周橋自認屬於「不受老太太待見」的人。她怕許多事,政策變化,銀行貸款批不下來,設備推遲交貨,但她不怕和老太太見個面。這年頭,除非自己不想繼續,否則還有什麼理由可以阻擋兩個人在一起?

  何巖坐大巴去的。周橋守在乘客下車的地方,眼看車到了就迎上去,「伯母。」

  何巖禮貌地推開周橋扶她的手,「車開得挺快,我不累。」

  這位「伯母」雖然坐了長途車,但頭髮梳得整整齊齊,駝色羊毛短大衣乾乾淨淨,左手的中指和無名指戴著兩隻繞了紅線的白金戒指,腕上套了一隻碧沈沈的玉鐲。

  周橋也不生氣,引著來客到停車場,開了車門,請她坐在後座。

  車裡空間很寬敞,何巖坐下覺得很滿意。眼看周橋熟練地啟動加速,奔馳車平穩地上了大道,她稱讚道,「周總一通百通,能幹得很,連開車也比別的女孩子強。」

  周橋笑笑,「伯母叫我周橋吧。」

  何巖也笑,「你是比男人還強的女人,我怎麼好亂叫。這樣,我叫你周小姐,好不好?」

  周橋說,「好的。」她並不在意,隨便你叫我什麼,反正我仍然是我。

  車直奔工地而去,兩人一路有說有笑,堪稱史上最和諧的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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