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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4:05:53

《萬福小婢(下)》作者:九歌

春花深深感歎,普天之下當真沒有比周清貞更好的男人了,
為了救她出獄,他努力拼前程,成為史上最年輕的探花郎,
大膽的在傳臚大典上幫她平反冤屈,絲毫不畏懼眾人的眼光,
幸運地獲得皇上賞識,還得到皇后為他們賜婚的機會,
哼哼,那些曾經不看好他們的傢夥都睜大眼睛看清楚,他們就要翻身了!

無奈人怕出名豬怕壯,那些噁心親戚一見有利可圖就不要臉地纏上來,
比如他那無良親爹,張嘴就想要奪走他花大錢買下來的房子,
也不想想當初是怎麼薄情地對待他的,想打他的主意,先過她這關,
她在敬茶時細數他爹的罪狀,羞得這人沒臉見人,以為新媳婦好拿捏?作夢!

處理完礙眼的人,夫妻倆日日過著一下朝就滾床單的甜蜜生活,
本以為他們會這樣順風順水的過下去,誰知事情根本不是這樣,
皇上為了改革,派他帶頭對抗難搞的皇家宗室,最終害得他身陷囹圄,
阿貞別怕,這次換她來救他,她一定會搞定這些宗室,助他脫困與她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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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2-19 17:19:56


    周清嗣喪禮過後,周長安被送往法華庵靜思己過,只是沒人料到錢氏竟然一同前往。

    周清恭和周清貞談過以後,找了武術師傅在家習武,辭別教導他三年的先生,到國子監修習兵法韜略。他跟周清貞說自己不是讀書的料,想和二哥周清玉一樣走武官的路,實在不行將來跟人走鏢也不錯。

    這裡插一句,周清玉是樊縣周府除了周清貞外,第二個比較有出息的。他雖然沒考中武進士,但是一個武舉在地方上也算有頭臉,倒是老四周清文混來混去不過一個小地主。

    周清恭能有目標,春花和周清貞都不反對,腳踏實地比什麼都強。

    這件事對怡兒影響也很大,被丫鬟婆子寵著有點小刁蠻的大小姐,從這以後變得收斂懂事起來。

    七七四十九日周清嗣的喪禮全部結束,家裡只剩下周玉嬌、周清恭、怡兒、初陽為他服一年齊衰,一條無辜性命就這樣渾渾噩噩在世間走了一遭。

    夏季慢慢過去,初秋夜晚皓月如練照出滿天光華。屋裡春花裸著胳膊倚在周清貞肩頭:“阿貞咱們給老太爺請個大夫看看,好嗎?”

    周清貞摸摸春花胳膊有點涼,幫她放進被窩裡,淡淡應聲:“嗯”

    “真的可以?”春花在夜裡的眼睛明亮照人。

    周清貞在她眼皮上輕吻一下:“當然可以,我猜老太爺大概是肝火過旺,日夜休息不好才瘋癲,大概用金針草……”

    春花牢牢記住周清貞說的藥名藥量,第二天一早吩咐建蘭去藥鋪配好送去田莊,讓孫氏熬了給周懷嬰服用。

    周懷嬰瘋癲一年多,熬得骨瘦頭髮花白,雖然後來有孫氏精心照料,到底不能像常人一樣。不過他好了之後沒那些多餘心思,倒變得不惹人厭。雖然智力不足,但是比之周清嗣當年還好一點。

    兩年後胡雅卿中了秀才,再一年連中舉人。胡家的日子翻過身,周玉嬌也十五歲了,春花兩千銀子把她風風光光嫁過去。嫁人的時候周懷嬰還能坐在上首,說幾句別人教的送嫁話。

    三日回門後,周玉嬌把杜芍藥帶到胡家奉養。杜芍藥不到四十,不願和胡家人擠在一起嫌多生是非,住在周玉嬌田莊上舒舒服服做老封君。

    周玉嬌嫁人不久,一個意想不到的訪客來到夫人府。來人三十餘歲膀大腰圓一副絡腮鬍子,乃是一年前回京述職的正四品廣威將軍章經國,他來求娶周府三姑娘周長安。

    周長安在法華庵三年多天天古佛青燈,為周清嗣誦經祈福贖自己罪過。期間章經國女兒來為過世母親祈福,兩人無意結識。

    “末將欣賞三姑娘敢於承擔錯誤的勇氣,欣賞她的恒心,能三年如一日吃齋誦經,末將心悅她請夫人成全。”

    周玉嬌嫁人不久,周長安匆匆忙忙的嫁了,說匆忙其實也沒什麼亂的,她的東西早在三年前就全部預備好,不過是封在紫槐院。

    那座曾讓錢氏周長安心心念念的田莊,作為陪嫁一起到了章府,而原本給她準備的田莊過到了錢氏名下。

    錢氏卻不願意回來,法華庵的清靜還有佛法奧義,讓她改變很多,錢氏餘生都在那裡帶發修行,周長安時常會去看她,倒也自在。

    又一年過去十六歲周清恭考中武秀才,家裡正舉行小宴慶賀的時候,章府忽然派人來請春花——周長安難產無論如何想見嫂嫂一面。

    春花去了,小小的周長安頂著巨大肚腹,躺在床上臉色煞白滿頭冷汗,看見春花痛哭出聲:“嫂嫂,我終於知道當年你為什麼不讓我嫁人了,啊!!!”

    一陣痙攣過後,又一層汗濕被褥,章經國娶她只因為她身量似女童,那男人戀童!

    女人生產是鬼門關,更何況身量不足的周長安,這一刻同為女人春花同情她。握住周長安的手,春花坐的穩如定海神針。

    “自己選的,自己不後悔!長安你說過鄉下十二歲女孩,就能為人母,別人能你也能。長安想想你還在法華庵的母親,想想你的孩子,你是他母親,你認輸這世上還有誰能幫他?”

    “啊!!!”眼淚和汗水交織在一起,九死一生周長安生下一個健康的女兒。

    周府兩個出嫁姑娘都十分敬重兄嫂,雖然因為中間隔著一個周清嗣,春花兩口子對三姑娘總是淡淡,但是周長安的禮數從來不差一份。

    周清恭最終沒能在科舉上更進一步,成親後到鏢局做了鏢師。五年後周清貞覺得他磨礪的不錯出資助他建起‘通威鏢局’,這座鏢局經過周清恭父子兩代努力,成為北方最大的鏢行。

    周長安嫁人後,田莊的周懷嬰和孫氏住到夫人府東院,周清恭成親後接走孫氏,夫人府只剩下春花一家和周懷嬰。

    後來怡兒嫁了,初陽十七歲成為新科進士,超越了周清貞的大虞神話。天豐帝那一年剛好六十,身體還十分健朗,殿試後對初陽的喜愛溢於言表,讓初陽在翰林院待了一年,就去地方做推官。

    天豐帝希望自己百年之後,初陽能成為新皇的左臂右膀。

    周懷嬰去世的時候無人知曉,四喜早上去伺候的時候,他還是睡熟的樣子,不過已經渾身冰涼。還差一年就六十也算老喪。

    夫人府掛起白幡,出嫁的姑娘們素服來奔喪。滿京城無人不稱讚周清貞夫妻賢達,能把那樣的不堪的父親安養百年實在不易。

    喪禮結束,周清貞要丁憂三年,這時候他已經是都察院最高官——正二品左都禦史。天豐帝還想要奪情早日起複,周清貞卻不肯,這麼多年終於卸下所有擔子,他只想和姐姐安安靜靜過幾年他們的日子。

    再一次進宮請辭後,周清貞回到夫人府,卻被告知夫人搬去田莊住,讓他也過去。田莊,他在那裡種下幾十畝桃李,他在那裡蓋了三間屋子的小院,那是他留給自己和姐姐的地方。

    周清貞快馬回到洛家鎮田莊,他的姐姐姿態舒適坐在小院前竹椅上。三月桃花灼灼,陽光從桃花間灑下,他的姐姐眯著眼睛享受明媚春光。

    春花察覺周清貞到來,睜開眼站起身笑著伸出手:“阿貞回來了。”背後的春陽給她鑲了一圈光芒,在周清貞眼裡仿若九天仙女美麗照人。

    他的姐姐就是這樣,在很多年前出現在他黑暗生活裡,給他帶來光明。在他生死存亡的時候為他尋找生機,在他準備放棄前途與家族決裂的時候,替他蒙受冤屈。

    他的姐姐用心用力,給了他最美好的人生,親人,兒女,前程,他的人生什麼都不缺。

    “姐姐,我回來了。”周清貞抬手折下一隻桃花簪到春花發間,拉起春花的手兩人笑眼相對,明媚春光灼灼桃花籠罩著他們。

    姐姐,謝謝你,姐姐,我愛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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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7:19:18


    周清貞微低眉目,淡淡看著地上周長安,開口:“捫心自問,你到底是為了什麼,別自己騙得自己都信以為真。”

    “你所想的不外乎是清嗣留下血脈,將來和老夫人生活在田莊,你就有自己的娘家可回。我問你如果清嗣再產下癡傻天殘怎麼辦?到時候他們老的老、傻的傻、弱的弱、幼的幼,依靠誰保住家財不被人欺?”周清貞語氣淡淡,可誰都明白,能靠的只有夫人府。

    “你為自己私利,不考慮後果給親兄下藥,夫人說你持心不正你還不認?”

    周清貞說完春花接著說:“你是好意就給自己哥哥下藥,你把清嗣當成什麼,把他當成配種的豬嗎!”

    春花越說越怒“周長安你摸著自己的良心問問,你有把清嗣當成哥哥嗎?你要不是欺他癡傻,怎麼敢隨意糟蹋他!”

    周長安卻不服氣,自認為知道春花兩口子的心思:“就你們好?你們明明是想他絕嗣,然後占了那田莊。”

    周玉嬌聽不下去站了出來。

    “夠了三姐姐,三哥三嫂是那樣的人嗎?你到底有沒有心,算沒算過三哥三嫂為了養咱們,這幾年花費了多少?”

    春花雖然管家但還真沒留心過,周清貞心中略微一動,得出一個數字四千九百多。這裡邊胡雅卿也是人傑,他心裡大概盤算了下,站出來支援周玉嬌。

    “只光主子們的月例,除去三哥一家一個月是二十兩,一年六身衣裳……”帳不算不知道一算真嚇人,胡雅卿辟裡啪啦一張嘴,不一會兒連著周長安這次成親,估出四千五百多。他不知道這幾年逢年過節的花費,和生辰時春花給姑娘們添置的首飾等等。

    這才不過三四年,春花他們還不知道要養活這些人多久,誰知道要還花費多少,那一千多兩的田莊實在不算什麼。

    “做人一定要持心正,如果當年老夫人善待阿貞,如果她秉正心教導你,怎麼會有今日災禍?”春花聲音和緩沈穩:“如果不是老夫人糟蹋過一次清嗣,我可以給清嗣娶一門面子親,替他收養一兩個孩子。可是我不敢,我甚至不敢讓老夫人帶清嗣去田莊住,為什麼?就因為老夫人秉性不正,我怕她害了清嗣,結果……”

    結果被自己害了,周長安軟軟跌坐地上。

    春花抬眼再一次掃過院中所有人:“今天所有人都在這裡,我給京城周家定下家規,只一條;做人持心要正,俯仰不愧天地!”

    春花對著滿院子人,斬釘截鐵把家規訂出來。

    周長安顫抖著流出眼淚:“我錯了,可我真沒想害五哥,我真沒想害死他。”悔恨的淚水怎麼也止不住,早知道會這樣她一定不打那麼多小算盤,她是真沒想到一點藥會害了周清嗣性命“我願意受二十大板,願意為他吃齋念佛三年整,為他祈求來世健康平安。”

    春花抱著怡兒,將她護在懷裡不讓看,只讓她感受做錯事的懲罰。初陽太小春花怕嚇著孩子,行刑前讓奶娘和麥子把他抱走了。

    周長安趴在春凳上咬著帕子,額頭冷汗涔涔。

    ‘啪’

    ‘啪’

    ‘啪’

    沈重的聲音一下下,敲在每一個人身上心上。人群裡有些小心思的下人,嚇的收起心思。

    周玉嬌有些可憐周長安卻無可奈何,做錯事總要承擔責任。周清恭在私塾學習三年,受那方正嚴肅的先生教習,再不是往昔不知輕重的樣子。他終於知道自己的三哥跟著一個秀才偷偷學習,能十五歲考中案首有多不容易,光是聰明根本不夠,還需要堅韌和努力。

    周清恭這幾年慢慢明白,他開朗的三嫂和溫和的三哥到底有多了不起,很多事聽起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一點也不容易。三嫂為三哥七年風吹日曬,挖遍土□掙束修,為三哥三年牢獄,為三哥單衣上金鑾誓死相護;三哥為三嫂三年苦讀,金鑾殿告禦狀拋卻功名只為三嫂一世清名,只要有三嫂在,三哥眼裡就永遠只有她。

    他們彼此堅貞的感情讓人羨慕,他們不計前嫌願意接納二房並且善待,寬闊的胸懷讓人欽佩,周清恭看著寬厚的木板一下下落在三姐身上,把京城周家家規刻到心中:做人持心要正,俯仰不愧天地!

    周清恭想這些事忙完,他要和三哥好好說說心裡話。

    周清嗣沒了,錢氏仿佛死了一般坐在西廂陪著兒子。院子裡來來回回的話,她都聽到耳朵裡,又似乎沒聽到。

    錢氏想起久遠的過往,那時候她還是錢家不起眼小庶女,整日羨慕嫉恨嫡姐。總是小心翼翼討好嫡母嫡姐,想法子踩別的姐妹。

    她陷害過手巧的三姐,害她嫁給一個年近四十的鰥夫做填房。一別經年來京前錢氏似乎聽人說,她三姐過得竟然也還好,兒女雙全和繼子女處的不錯。

    ‘啪’

    ‘啪’

    ‘啪’

    沈沈的聲音一下下傳來,錢氏有些木然,自己這一輩子都沒按自己的心意活過,到底是為了什麼?幼時討好嫡母,青年討好表哥姑姑,老了討好繼子媳婦落了什麼?她的兒子沒了,哪怕是傻兒子那也是她的兒子,她一輩子的指望。

    持心不正麼?

    “別打了!”錢氏扶著屋門出來“三姑娘是我生我養的,她有錯是我這當娘的沒養好,要打打我好了。”

    “母親……”周長安扭頭看向錢氏,第一次體會到最誠摯的母愛。

    錢氏一夜衰老,搖搖晃晃走過來:“都是我的錯,要打要罰沖我來。”

    春花冷冷站在臺階之上:“本來就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當年下藥害阿貞,清嗣沒喝那兩碗綠豆湯,今日就算中了藥最多泄出來完事怎麼可能喪命!”

    “周長安的懲罰,是罰她持心不正膽大包天,不是罰她害清嗣一條性命。如果她有意害清嗣喪命,現在就不是在這裡打板子,而是送去順天府聽候發落。”

    原來不是為五哥的性命罰的,壓在周長安心裡的大山被春花一句話搬走,她重新垂下頭等著自己的懲罰。

    春花看向呆滯的錢氏:“清嗣今日丟掉性命,錯全在你身上,病根是你種的,女兒是你教的。再者你捫心自問,沒有今日將來你會不會做同樣的事情?”

    錢氏嘴唇顫抖說不出話,周長安頭垂的更低,她娘會忍不住的……

    “周長安的懲罰得她自己受著,至於你,清嗣沒了就是對你最大的懲罰。”

    春花的話仿佛最尖銳的釘子,砸進錢氏的心。白髮人送黑髮人,錢氏晃了晃又晃了晃沒穩住跌坐到地上,身邊再次傳來‘啪’‘啪’板子聲。

    胡雅卿早就聽過春花種種傳聞,也感激她真心相助,可是直到此時此刻,才知道這是一個多麼是非分明的人。是的,周清嗣的身亡,不能全怪在周長安頭上,她最多算是無意殺人罪不至死。

    那些市井傳聞竟然沒有騙人,她真的是浩然正氣集一身,從這一刻起胡雅卿敬重的人中,多了一名女子。

    來康、柳綠不分輕重被發賣,桃紅不但不能規勸主子還助紂為虐,和心思不正的香兒一起被賣往苦窯。箬竹和墨竹分別成為怡兒、初陽大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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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7:18:39


    等不到小丫頭來提飯,一直在夫人府做掌廚的張嬸,親自領著兩個粗使嬤嬤來送飯。走到門口覷見屋裡春花臉色寒如冰封,錢氏癱軟在上首,三姑娘衣鬟淩亂跪在地上,還有小丫頭柳綠時不時抽泣。

    張嬸頓了頓轉身悄悄揮揮手,帶著人來去無聲的走了。出來碰見建蘭帶著紫竹,和兩個夫人院裡的粗使嬤嬤,壓著捆綁著驚慌所措的來康進院子。兩隊人相遇,不過都是默默欠身,然後悄無聲息各走各路,夫人府要出大事。

    來康真的是驚慌失措,周長安下午來找,說是在七巧坊訂了一副手釧忘了取,讓他趕緊跑一趟,說是她會看著五爺。七巧閣稍微有點遠周長安又馬上成親,來康沒有多想幾乎小跑去小跑回,誰知道剛進門就被建蘭帶人捆了。

    這些現在都不重要了,春花冷冷掃了一眼周長安,讓來康和香兒一起在屋外聽候發落。時間一點點過去,夕陽已經落到院牆下,漫天絢爛的晚霞變成濃稠的醬紅色,天空下的院子暗紅凝重。

    周清貞一身疲憊走到正屋,春花見了急忙起身去拉住他的手,聲音切切:“怎麼樣?”

    周清貞想起剛才浴桶內全身爆紅一柱擎天,卻無論如何都發洩不出的周清嗣,神色黯淡平靜搖搖頭,聲音有些不同往日的低啞:“等大夫來再看看……盡人事聽天命……”

    焦急起身想要詢問情況的錢氏聽了,直接軟到地上,跪的挺直的周長安頭皮發炸也軟到地上。春花不去理會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她現在眼裡心裡只有周清貞疲憊哀痛。

    溫柔的握著周清貞的手,領他走到套間坐下,春花聲音和藹:“阿貞累了歇一會,我讓紫竹去拿飯。”

    周清貞握緊轉身欲走的姐姐,把她拉到身邊張開雙臂抱住她柔韌的腰身,一張臉靠著姐姐溫暖柔軟的小腹默默不語。

    這是累了難過了,春花心疼不已,一手環著他的背一手蓋在他的鬢髮上,靜靜陪伴他。

    院裡一陣馬蹄聲,如意難得高呼:“老爺夫人,大夫請來了!”夕陽只剩最後一絲餘暉照在大地上,老大夫氣呼呼整理自己被風吹亂的鬍子,他是被如意挾持在馬上一路狂奔來的。

    “急什麼急,沒聽過急驚風慢郎中嗎!真要著急就該平日裡多注意養生。”

    如意背著藥童的藥箱滿臉陪笑:“真是對不住,家裡病人實在著急。”

    “著急、著急,病人呢?”老大夫沒好氣的嚷嚷。

    周清貞聽到聲音,領著春花出來迎接:“唐突柳先生實在抱歉,舍弟危在旦夕,請先生隨我來。”柳先生就是如意請來的大夫,是京城名醫,醫術高脾氣大。

    一堆人湧進西廂,老大夫又不樂意:“擠什麼擠,我是大夫還是你們是大夫?不相干的都出去!”

    “都退下。”春花一聲令下所有下人魚貫出去,就是如意也放下藥箱靜悄悄退出去。渾身發軟在桃紅的攙扶下強撐過來的周長安,還沒進門就被堵在門外,軟軟跪在地上,眼含期盼望著屋裡。

    柳大夫一手摸脈一手摸鬍子,半仰著頭細細品脈,時不時觀察一下周清嗣的臉色神情。錢氏就算再心思多,這會兒也不過是個無能為力的婦人,守在旁邊不時抽泣。

    柳大夫忽然皺眉怒斥:“哭什麼,還讓不讓老夫號脈!”錢氏嚇的直接閉上嘴,再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周清貞和春花並立在炕下,他眼睛一眨不眨觀察柳大夫神色,生怕錯過最細微的表情。春花握著周清貞的手,感覺他力氣越來越大,春花咬唇然後溫柔有力的回握過去:沒事,不管怎樣姐姐都陪著你。

    柳大夫摸著鬍子,搭在周清嗣尺關寸的幾根手指微微挪動,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簡直胡鬧,準備後事,熬不到明天早上。”

    錢氏駭的魂飛天外:“你胡說什麼?他不過中了一點藥,最多找個姑娘泄泄火就好。”錢氏說完就想去院子裡找合適丫鬟,春花甚至都沒有攔,如果這樣有用,就找個姑娘也行,完事後她願意三媒六聘娶回家。

    可春花知道不可能,因為隨著柳大夫話落,周清貞輕顫一下,大夫的話錯不了。

    柳大夫站起來恥笑:“要是別人自然可以那樣泄火,可是這病人幼時中過春、藥,所以毀了子孫之本。現在內陽燥熱無法泄出,如果沒受寒涼激體,還可以針灸慢慢匯出,如今……”

    柳大夫憤憤的背起藥箱:“這病人原本就先天不足,你們做家人的還住死裡折騰,這下好了內陽外寒七竅閉塞,死症!”

    柳大夫最恨人不珍惜身體,如今好好一個年輕人,硬生生給折騰死了,讓他如何心平氣和。

    沒有方子不給治療,柳氏急得撲住大夫:“大夫,你再想想法子,再想想法子!”

    柳大夫甩開錢氏:“想什麼法子,沒法子。”

    錢氏被甩開又去拉扯春花:“你去宮裡求太醫,找院判……”

    “呵,別說你找來胡院判,就算醫仙藥王在世都沒用。”柳大夫沒好氣的開口“知道什麼是死症不,他這脈是個大夫都能號出來,趕緊準備後事吧!”

    吵吵嚷嚷中,周清貞不可遏制的想起第一次看見周清嗣。那時正是初秋明媚,花園裡七歲左右的傻弟弟目光懵懂口角一點涎水,看著自己呆呆笑著說:“好看”

    眼睛一瞬湧上潮意,周清貞忍下潮意和喉間的痛,溫和有禮跟柳大夫拱手:“麻煩先生,外邊有人奉上診金”

    “我知道了,這是你們的毒計,和大夫狼狽為奸就是要害死我的嗣兒!”錢氏尖叫簡直瘋了一樣拉扯春花。

    春花還沒反應,柳大夫生氣了:“你這老夫人怎麼說話的?隨便就汙人清白,走走走咱們去順天府,請青天老爺判一判,滿京城大夫隨便請,誰要能醫治我立馬跟他姓!”

    鬧了又安靜了,安靜又鬧了,因為春花到底還是憑著自己的體面,深夜叩開皇城請太醫,可惜沒有任何用處,第二天太陽還沒升起的時候,周清嗣永遠停止了呼吸。

    滿府的鮮花彩綢大紅喜字,在東方第一縷陽光下慢慢明亮起來,可夫人府正院卻一片肅殺。

    春花和周清貞坐站在正屋廊下,所有下人聚集在院裡。不光下人,杜芍藥、孫姨奶奶、周玉嬌、周清恭、就連從馮家回來的胡雅卿都聚在院裡,整個夫人府除了田莊上留守的都在這裡了。

    春花冷眼掃過一圈人,跪在地上的周長安,還有被兩個奶娘領著抱著怡兒初陽,眼光掃過每一個人春花開口:“周長安持心不正害人害己,退掉馮家親事,重責二十大板發往法華庵靜思己過。”

    在屋外跪了一晚的周長安早已憔悴不堪,原以為流幹的淚再次落下,她動了動僵硬的身體,給春花磕了一個頭:“長安害五哥殞命願意受罰,可是持心不正長安不能認。長安真的沒想到一點春、藥,會害五哥性命,五哥是我一母同胞的嫡親哥哥,我原本是好意想要他留下一點血脈。”

    “你真是好意?你若真是好意就該像四姑娘一樣,帶著他離開而不是想方設法讓他留下子嗣。”春花冷冷駁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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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7:17:57


    那副猙獰的樣子實在駭人,春花護住女兒把她的臉捂到自己懷裡,冷冷開口:“老夫人是不是忘了什麼?”

    春花冰冷的聲音讓錢氏怒火熄了些,可是事關周清嗣錢氏絕不肯退縮,直直頂回來:“忘了什麼,忘了靠你養?就算靠你養清嗣有什麼意外,我就是豁出去一條命,也要你們不能好過。”

    胡雅卿眉頭微微一皺,這岳母實在拎不清,事情還沒水落石出,這會兒根本不該凶三嫂,真要關心兒子難道不是去西廂親自看著?

    春花冷笑:“老夫人忘了水榭最深處才五尺,更何況他不過是在岸邊最多四尺出頭!”

    是了,水榭的水絕不會把周清嗣淹出毛病。

    錢氏一噎,最後猶自不服氣的瞪了春花懷裡怡兒一眼。

    大廳裡安靜下來,春花見女兒神色好一些,讓箬竹叫來張奶娘,吩咐道:“等第二桶熱水燒好,給大小姐好好泡泡,然後你和初陽奶娘就帶著他們在東廂用晚飯,今天府裡事情多,不許邁出這院子一步。”

    “是”張奶娘欠身,然後向前抱過怡兒。

    春花又吩咐箬竹和墨竹:“你們兩個跟著大小姐大少爺,必要一眼不錯的看著,明白?”

    “是”兩道清脆的少女聲音響起,兩個女孩一起欠身然後跟著張奶娘走了。

    屋裡頓時只剩下春花、錢氏、顧嫂子和胡雅卿。春花對轉頭對胡雅卿無奈:“以前家裡沒有這麼多下人,倒從來不覺得人手不夠,如今一院子丫頭竟然覺得還是不夠用。”

    胡雅卿看春花周圍兩個大丫頭,四個小丫頭一個不在,笑道:“按三嫂這樣的品級,四個大丫頭,四個二等丫頭,再加若干小丫頭才合適。”

    那得花費多少,春花正欲說話,門外走進原本應該在紫槐院的周長安,領著桃紅、香兒、還有後來新添的小丫頭柳綠。

    周長安臉色煞白直直雙膝跪地:“嫂嫂,五哥怎麼樣了,怡兒要緊嗎?”

    不過十歲的柳綠跪在後邊渾身哆嗦,強忍著抽噎。看到香兒春花眉眼冷凝:“你不跟著大小姐,跑去哪裡了?”

    香兒被問得渾身一震,眼淚嚇的斷線珠子般往下落,一句話不敢說。

    春花轉眼盯住周長安:“看來三姑娘是知道什麼了。”

    周長安跪在地上肩膀微微一顫,嘴唇再三吸合終於開口:“……長安明天就要嫁人,不想五哥十七八歲還不知人事,不能留下一男半女……”

    周長安想明天她出嫁,就算計讓周清嗣開葷,好歹留下一男半女她再使點力,春花就沒法在拒絕給周清嗣成親。到時候她母親晚年有靠,她也能多個撐腰的娘家嫂子和侄子。

    算計的很好,連人選都提前說服,就是香兒。夫人府大大小小的丫頭,年紀合適的只有綠萼、建蘭、香兒和她自己的大丫頭桃紅。

    桃紅是周長安的大丫頭,要是和周清嗣有什麼,一則周長安臉上難看,二則桃紅是她給馮家公子預備的通房自然不行。

    綠萼建蘭面前周長安根本不敢漏口風,倒是香兒這幾年伺候大小姐,常去紫槐院。周長安為了討好怡兒,對香兒也是另眼相看,長給些小恩小惠關係不錯。這次也是拿杜芍藥做例子,看人家也是丫頭出身,如今貴為姨奶奶,眼看要和閨女出去享福,一輩子擺脫奴才身份。

    香兒也是自己心動,滿府裡只有周清貞一個成年男主子,可是這個連想都不用想。大小姐年紀太幼,她等不到做通房那一天,香兒也想飛上枝頭,就這麼和周長安一拍即合。

    春花聽得只冷笑,轉頭對胡雅卿開口:“麻煩四姑爺把香兒捆了等待發落。”

    “夫人、夫人,奴婢知道錯了,夫人求你看在我是劉老夫人給你的陪嫁份上,饒了奴婢這一會。”香兒嚇的不停磕頭。

    後邊的柳綠嚇的哇哇哭,春花冷冷開口:“順便堵了嘴,先扔到院子裡,柳綠要是再哭一樣下場。”柳綠嚇的哭聲戛然而止。

    錢氏聽得目瞪口呆,忽然反應過來:“你哥根本不能人道,你……”

    周長安眼淚直流:“我……我……我上次……”準備的藥一直都在。

    錢氏想起過年時,不可置信的看著女兒:“你最後還是給你哥下藥了!”

    還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真是一窩子!春花冷冷的臉上,眼裡全是怒火:當你明天出嫁我就拿你沒法子?

    胡雅卿處理好轉身聽到錢氏的話,渾身一寒幸虧自己沒娶周長安。

    春花看見胡雅卿轉身到門口,直接吩咐:“四姑爺你去一趟馮家,就說周門不幸養女不肖不足婚配,馮周兩家婚事取消,過後夫人府會退回所有聘禮,馮家所有損失夫人府一力承擔。”

    “什麼!”錢氏驚得站起來,周長安嚇軟在地:“嫂嫂,你不能……”

    胡雅卿不理會這兩個人,倒是為難別的:“如果人家問起來?”

    春花坐的挺直,猶如一杆標槍,面色十二分冷凝:“照實說。”

    “嫂嫂!”周長安連跌帶爬拉住春花裙角“嫂嫂我知道錯了,我不過是下了一點,怡兒那裡也是意外,我安排柳綠看著的,誰知道她貪玩去撲蝴蝶才……”

    春花看都沒看滿臉淚的周長安,對還站著的胡雅卿開口:“去吧。”

    “是”胡雅卿拱手離去,錢氏急了滾圓的身體沖出去追人:“四姑爺等等……”

    周長安呆滯的看著人離開,她娘根本無能為力。完了……完了……這輩子完了……她的心沈入冰湖,呆愣愣看人遠去,周長安猛然回頭悲憤欲死:“嫂嫂這明明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阻攔給哥哥娶親,我怎麼會出這樣的下策?怎麼會有這麼多事情!明明是你怕五哥分家產,要絕五哥後嗣,如今你還要置我於死地,好!”

    周長安瞄準桌角,狠狠開口:“那我去死讓你稱心好了。”

    說完話周長安猛然像離弦箭般,撞向尖銳桌角。

    周長安快春花更快只見她抬腿一腳,直踢得周長安骨碌碌連翻帶滾,一直到桃紅跪的地方才停下來。春花從椅子上站起來,快步走到周長安面前蹲下。

    “只為一己私利膽大包天,不顧同胞兄弟身體殘疾妄自下藥。”春花怒火壓在冰冷的眼睛裡“你三哥剛才吩咐如意縱馬求醫,讓他告訴大夫說你五哥:內陽不出外寒禁錮情形危機。”

    最後幾個字春花幾乎是從牙縫裡一個個蹦出來,周長安鬢髮散亂滿臉淚痕,聽到這幾個字愕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向春花,沁出的淚水仍掛在眼角。

    春花起身冷冰冰丟下幾個字:“要死要活等大夫來看了再說。”驚慌失措回來準備求春花補救的錢氏,聽完這幾句話在門口直溜溜軟到地上。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春花沒理會被顧嫂子七手八腳扶起來的錢氏,自回右邊椅子上坐下:“都給我安安生生呆著,任何事情等大夫看過再說。”

    周長安沒想到自己不過下了一點春、藥,竟然有可能會要周清嗣的命。一張臉白成雪,激怒過後周長安大腦空白,恓恓惶惶跪在地上。錢氏六神無主在顧嫂子的拉扯下癱軟在上首的椅子裡,屋內的空氣不安壓抑,靜悄悄不知在等待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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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7:17:15


    周清貞抱著晚照,用寬寬的袖子遮住女兒免得她受風,靜聲吩咐聞聲聚集來,一眾呆滯的人:“建蘭去拿條被單來,張氏去東廂準備熱水,箬竹去廚房要一碗姜湯,墨竹紫竹扶綠萼起來給她倒杯茶壓驚。”

    建蘭醒過來連忙跑去套間,張氏原本在東廂收拾怡兒的東西,聽見喊大小姐落水才連忙趕過來,這會兒反應過來也火燒屁股般往回折。

    雜亂的屋子又變得有條不紊,綠萼喝完茶才心有餘悸的開口:“奴婢也不知道大小姐怎麼落水,只是領夫人的命,沿路去程先生的聽雪院迎接大小姐,結果……”

    說道這裡綠萼眼睛發直,臉色變得煞白:“奴婢看見……”

    怡兒已經裹上被單,頭也用布巾包好重新回到春花懷裡,藏在她娘懷裡抽泣。春花抱著怡兒坐在上首,一邊輕拍安撫一邊滿臉急怒問綠萼:“你看見什麼了?香兒呢?”

    香兒和麥子都是春花娘給春花的陪嫁丫鬟,在夫人府的下人中論資歷算是元老。春花喜歡她性情活潑,撥給怡兒做了大丫鬟,在一眾僕從丫鬟中很有體面。

    綠萼前襟袖子全部濕漉漉,顯得皺皺巴巴淒淒慘慘,一張小臉煞白臉嘴唇也變得顏色慘澹:“奴婢沒看見香兒,只看見五爺在水裡抱著大小姐叫喊。”

    “那你自己跑回來,五爺人還在水裡!來康呢?”怎麼還有周清嗣的事情,春花愈發焦急,直接抱著怡兒站起來“建蘭快去通知護院去水榭撈人!”

    “沒、沒”綠萼也跟著戰戰兢兢站起來“奴婢當時見了什麼都顧不得,先趴在岸邊把大小姐抱出來。”

    因為周清嗣裡岸邊稍遠幾步,綠萼還算臨危不亂,用腳勾住岸邊柳樹整個上半身撲到水裡,伸長胳膊才抓住怡兒。這也是為什麼,她前襟和袖子都濕了的原因。

    “奴婢抱住嚇呆的大小姐,不遠處有被五爺驚動的護院跑過來,奴婢才抱著小姐沖回來,估計五爺現在已經被撈上來了。”

    還好、還好,春花一顆心總算安穩一點,就是周清貞眉目也放鬆了些。安穩過後春花震怒,連聲吩咐建蘭:“立刻命人在府裡搜尋香兒、來康,一旦找到捆來見我,如果府裡沒有立刻去順天府報逃奴。”

    大堂內外的丫頭婆子嚇的渾身一激靈,夫人府有吳媽媽制定的整套規矩,只要按著規矩來日子很好過。春花和周清貞對下人一向和善,這還是她們第一次見春花發怒要捆人,更可怕是報逃奴。

    一旦定為犯事逃奴那這輩子就完了,不是賣到黑窯就是賣成苦力,甚至可以打死不論。

    “……是”建蘭心咯登一下,然後面向怡兒小心的問“香兒可曾去接大小姐?”

    所有人都看向春花懷裡的怡兒,她好端端怎麼會和周清嗣掉到水裡?春花卻沒時間問這些,周清嗣還不知道怎樣呢。

    春花抱著怡兒站起來吩咐建蘭:“你只管帶著丫頭婆子滿府去找,我先去看看五爺。”春花起來,另一邊的周清貞跟著起來,他擔心春花抱著孩子太累:“晚照剛受過驚嚇,姐姐在這裡陪著就好,清嗣那裡我去看。”

    春花正在猶豫忽然聽外邊傳來雜七雜八的亂聲:“快、快、快”

    “讓一讓、讓一讓”

    “夫人呢,夫人在不在!”

    跟這些火急火燎的聲音一起,還有雜雜踏踏急匆匆腳步聲,門口的幾個丫頭婆子閃開,然後就見幾個護院不知在哪卸了一塊門板,把渾身濕透面色爆紅的周清嗣抬進來。

    放下門板,領頭的李勝拿袖子擦擦額頭汗珠,喘著氣急忙說:“夫人趕緊給五爺叫大夫,五爺情形不對。”

    不必春花開口,周清貞對聽說出事趕來的如意吩咐:“拿我的名刺,立刻去同春堂請先生過來,就說……”

    周清貞看了一眼地上的周清嗣,胸膛憋進一口氣聲音冷淡:“就說內陽不泄外寒禁錮情形危機,立刻縱馬前去。”

    縱馬前去……能讓一向溫和淡然的主子說出這樣話,如意心口一縮拱手轉身撩袍急奔。

    胡雅卿有些訝異的看了周清貞一眼,沒想到他竟然通醫理。正廳雖然寬闊可是這會丫鬟婆子護院,再加上堂中間生死未卜的周清嗣,難免有些擁擠。春花不管別人,焦急的問周清貞:“現在怎麼辦?”

    周清貞輕輕舒口氣一項項吩咐:“建蘭帶兩個婆子和紫竹立刻滿府找人。”

    “是”

    “李勝去東廂看張奶娘給大小姐的熱水準備好沒,如果準備好了,抬去西廂給五爺沐浴。”

    “是”

    “初陽還小不適合在這裡,奶娘帶他去大小姐屋子。”

    “是”

    不一會屋裡人退散乾淨,胡雅卿趁機想要告辭卻被周清貞留下,怕在有事情人手不夠。張奶娘還算麻利,剛準備好熱水恰好給周清嗣用上。

    來康不在周清嗣又是昏迷,周清貞不放心別人,準備親自領人給他洗熱水澡,李勝幾個剛抬起周清嗣,箬竹提著食盒進來。

    “夫人,姜湯熬好了。”

    春花連忙看向周清貞,焦急道:“先給清嗣灌一碗。”

    周清貞看著臉色紅到幾乎滴血的弟弟,垂下眉目語氣淡淡:“姜湯是驅寒之物,清嗣內陽遭遇外寒擁堵不出,體內依然陽盛不能喝。”

    周清貞跟著幾個抬著周清嗣的護院去了西廂,屋裡只剩下抱著怡兒的春花和胡雅卿,還有綠萼,跟三個竹。

    春花吩咐楠竹照顧綠萼喝一碗姜湯,然後下去梳洗換衣裳,自己給怡兒喂了一碗姜湯,看著女兒臉色變紅額頭冒汗,她才舒口氣問道:“怡兒,你怎麼和五叔掉到水裡了,香兒呢?”

    “香兒姐姐被……”怡兒一句話沒說完,錢氏啼哭的聲音傳來:“我的兒啊我的命根子,你咋樣了,倒是應娘一聲。”

    從綠萼把怡兒抱回來到現在不過一刻鐘,錢氏倒是知道的挺快的。春花冷下臉吩咐箬竹:“去迎一迎老夫人,就說老爺正帶人給五爺泡熱水,讓她安生些。”

    錢氏總算忍住啼哭滿臉淚痕,驚慌失措:“清嗣怎麼樣了,他好端端的怎麼會掉到水裡,那孩子傻是傻可向來聽話,怎麼會去玩水?”

    這事春花還不知道,倒是怡兒知道:“怡兒在水榭邊玩,五叔忽然從四進院子沖出來,直接哇哇叫著跳到水裡……”

    怡兒的話還沒說完,錢氏看著渾身包的嚴實的小姑娘,忽然變臉怒斥:“一定是你貪玩掉到水裡,清嗣為了救你才落水的!”

    “沒有”不用春花開口,怡兒激動起來“怡兒才沒有掉到水裡,是五叔跳到水裡怡兒為了救他,才被他拖累進去的。”

    怡兒玩水的地方離周清嗣跳水的地方,尚有二三十丈遠。小丫頭原本折了柳枝在水面上拍打玩,看見周清嗣在水裡折騰,捉著柳條去救人,結果自己拖累進去。幸虧周清嗣傻歸傻,卻知道人不能淹水,所以抓住怡兒後一直抱著她,就是不停的難受怪叫。

    錢氏恨得眼睛能滴血:“說來說去還是為你個丫頭片子,要是因為你我的清嗣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要你拿命來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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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7:16:36


    “一點微末之功全賴陛下隆恩浩蕩,柳夫人謬贊實不敢當。”春花面上功夫也很到家。

    “貞夫人義舉亙古未有堪稱巾幗英雄,養的好女孩兒百家豔羨……”話到這裡基本就算接上頭了,中間這些客氣,實在是因為胡家和周家相差太遠,沒有相熟又合適的人來做媒,只能這樣客氣冠冕的來往。

    也是難為胡雅卿認的閒人多,竟能在四月底的日子裡抓到大雁。柳夫人留下一對腳上縛紅繩的大雁,周玉嬌的納彩算是完成。

    下來的日子春花忙的連軸轉,召木匠來家裡給周長安打傢俱,領著她去各家綢緞鋪挑選各色面料,還有去城外打聽合適的田莊,間空還有給周玉嬌過問名、納吉等禮節。

    周清貞心疼的不行,春花卻挺高興:“忙碌些也好,這兩件事辦完了能安生好幾年,到時候咱們消消停停養怡兒和初陽。”

    周長安的婚期最終定在六月二十八,春花忙,周長安也忙。不到三個月時間,她要縫出自己的嫁衣。

    其實私底下周長安有縫過一身嫁衣,可是那面料和春花給的完全不能比,因此周長安放棄那一身,重新縫製。除了嫁衣蓋頭,還有馮家一干人的鞋襪,周長也需要親自動手,因此除了必要的和春花出去採購,周長安都在紫槐院埋頭飛針走線。

    夫人府為了周長安的婚事全部動起來,針線房加班加點替她趕四季衣裳,廚房裡多雇了一個大廚兩個幫傭,應付時不時的小宴。就是春花的田莊也忙著催肥雞鴨牛羊,還有到時候要擺的花卉也要準備齊全。

    忙碌這些的同時,胡家也不能冷落,春花挺能理解胡家的焦急。雖然周玉嬌還小不著急成親,可是只有文定過了,婚事才算定下來兩家才能算姻親,春花也才好去宮裡請太醫。

    否則總不能誰來托請,春花就去宮裡請太醫,那是把皇家的太醫院當什麼了?

    這裡邊還有一個小插曲,胡家納吉之後就要準備聘禮,周玉嬌擔心胡雅卿手頭太緊,她倒不是嫌聘禮簡薄,而是怕太簡薄夫人府面子難看。

    周玉嬌也算是能決斷的,她說服杜芍藥,娘倆把攢起來七八十兩月例和年節裡的喜錢,甚至暫時用不到的首飾,還有穿過的衣裙再用不到的統統典賣。湊齊一百兩銀子,周玉嬌讓杜芍藥給胡家悄悄送去。

    杜芍藥抱著一堆雪花銀猶豫:“這沒憑沒證的,他們要是貪了咋辦?”

    “真要那樣算咱們和三哥三嫂看走眼,剛好退了這門親。”

    好在周清貞和春花兩個人沒有走眼,胡雅卿感動于周玉嬌的赤誠不造作,借了二百兩銀子再加上胡父剛到手的冰錢,亂七八糟湊足五百兩銀子聘禮,在他們那樣品級來說很豐厚了。

    這份誠意十足的聘禮安了杜芍藥的心,周玉嬌知道胡家情況不等春花去請太醫,聘禮都沒捂熱就讓杜芍藥把其中的八十八兩現銀,悄悄給胡家送去應急。

    唐太醫醫術高明,不過胡母的病卻不是他治好的,而是他發現胡母的病根——原來胡奶奶去世時胡母懷著一個多月身孕,過度哀損下自己不知懷孕小產,然後漏下不淨一直當婦科病治。其實是宮胞內流產未盡造成,因為胡母身體過虛經不起虎狼之藥重新落胎,所以唐太醫推薦了另一位太醫邊調理邊落胎,不過兩月幾年的頑疾徹底治癒。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現在夫人府都在忙周長安的婚事。

    胡雅卿感激周玉嬌暗中相助,感激春花百忙之中,不忘為他母親一次次進宮請太醫贈補品,如今他母親日漸康復,而夫人府為了周長安的婚事忙的不可開交,能用的人手卻不多。仗著兩家如今是姻親,迎親前幾日胡雅卿就來夫人府幫忙張羅各種雜事,算是幫了春花不少忙。

    如今萬事塵埃落定,夫人府到處掛著彩綢貼著大紅喜字,廚房裡雞鴨魚肉該蒸的蒸該炸的炸,一盤盤一碗碗層層疊疊壘起來,濃郁的香味彌漫院子。還有各色金黃的面果子,有的像菊花,有的貓耳朵,還有撒子絲絲繞繞,看起來就酥脆可口,這些都是開席前的乾果,一篩子一篩子架起來壘在廚房一角。

    請柬早已發出去,二進院子喜棚紮好桌椅擺開,雇來的司儀下人也早領好差事,各色競相怒放的花草讓夫人府鮮豔錦繡,塵埃落定一切就等明天馮家來迎親。

    能讓春花省心周清貞自然對胡雅卿滿意,特意泡了御賜的好茶請他一起品茶。胡雅卿長在街巷能雅能俗言談有趣,周清貞居中淡淡品茶並不多話,胡雅卿挑些春花喜歡聽的娓娓道來。

    忙了幾個月春花終於可以松一口氣,喝喝茶聽些坊間趣事心情輕鬆。胡雅卿暗地裡感歎,他終於明白為什麼不到十三的小丫頭會羨慕這對夫妻。

    春花和周清貞天然就仿佛一體,春花聽得開心時,周清貞會不動聲色照顧好所有事情,添茶到手邊保證剛好入口不燙不涼,間歇再遞個帕子做的如行雲流水般自在。而春花每每聽完有趣的事情,總會回頭跟周清貞說自己的看法,然後問周清貞的看法,把一個隱形人拉倒陽光下。

    他們中間不能單純說是夫妻恩愛,他們根本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水乳交融完全分不開。日頭漸漸偏西,春花一面留胡雅卿吃晚飯,一面命綠萼去領大小姐和大少爺回來一起吃飯。

    忽然又怕喜錢不夠,春花留周清貞和胡雅卿說話,自己去套間檢查,成親女方的喜錢並不會比男方少多少。

    喜錢打賞這些都是建蘭管著,她拿鑰匙打開春花梳粧檯上一個大盒子,裡邊黃燦燦都是新銅錢:“夫人放心這裡全是當十大錢,散錢一共八百枚,五枚一串的三百串,八枚一串的兩百串,還有十五枚一串的一百二十串。”

    建蘭又指指角落裡一堆色彩鮮豔的荷包:“這些是給三姑娘預備打發體面下人的,綠色是一兩銀子,打發各房大丫頭,紅色二兩銀子打發管事媽媽,紫色五兩銀子打發幾位管事。”

    建蘭心裡嘀咕,光這些就足有五十多銀子,拿出手絕對體體面面,也不知道周家這些姑娘爺們上輩子燒了什麼高香,能有夫人這麼好的嫂子。

    這邊清點完畢春花舒口氣,在建蘭的伺候下剛走到大廳沒還沒說話,綠萼忽然抱著濕漉漉的怡兒慌慌張張沖進來:“夫人,救命啊大小姐落水了……”

    怡兒再差幾個月就整整六歲,不是那麼好抱的,更何況綠萼抱著她一路跑回來,一句話沒說完氣都喘不勻。抱著怡兒的胳膊沈沈往下墜,綠萼自己也腿軟的往地上癱。

    胡雅卿急忙起身去拉,卻沒有才出來的春花迅速,只一眨眼春花就超過胡雅卿,把怡兒接到懷裡。怡兒到了春花懷裡,嚇傻的孩子終於‘哇’的一聲,抱著她娘的脖子哭的撕心裂肺。

    “五叔……五叔……”

    “五叔怎麼了?”幾乎不哭的女兒嚇成這樣,春花心疼的不行抱著慢慢搖哄。

    周清貞微微皺眉旋即放平,走到春花身邊語氣安慰:“晚照不怕,爹爹抱,爹爹力氣大保護晚照。”怡兒哭啼啼伸開胳膊,轉到父親寬闊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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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7:15:55


    “四姑娘啊,這竟是再沒有的好姻緣。”杜芍藥把女兒抱進懷裡心有餘悸“幸虧你有主意,肯聽老爺夫人的話。”這位胡公子人品好本事也不錯,怎麼看都不是平凡人,更何況現在就能當家做主,她姑娘將來嫁過去就是當家主母,一天委屈不用受。

    周玉嬌在她娘懷裡悄悄的笑了,自己能博來前程的人才讓人敬重。

    周長安的婚事訂的比較急,三月納彩問名四月納吉納征。納彩是男方請媒人上門說親,問名是要女方名姓和生辰八字,納吉是合八字,納征也稱納幣就是男方送聘禮過來。

    馮家的聘禮春花也大概看過,不知他們家那位當家老爺和髮妻到底怎麼想,聘禮還不錯一千銀子左右合乎規矩。不過這些聘禮春花也就過了一眼,很快被錢氏指揮婆子們全部運往紫槐院。

    春花樂的省心,索性叫來錢氏和周長安,把一千銀票端出來:“這是我許諾的嫁妝,你們置辦自己合心合意的。”

    錢氏兩眼發亮就想過來取,卻被春花攔住:“只是有幾條我要說清楚,這錢一旦給你們,將來嫁妝出現任何問題不要再找我。我的脾氣你們很清楚,別到時候哭啼啼說什麼銀票丟了,嫁妝不夠了,不滿意了等等,在我這裡那一套沒用,自己的事情自己負責。”

    “行、行”錢氏一邊滿口答應,一邊又一次從上首起身,卻再次春花攔住。春花轉向侍立在錢氏身邊的周長安:“三姑娘,這是你的嫁妝銀子,我交到你手上,之後你自己看著辦。”

    周長安欲動未動神色猶豫起來,錢氏在一邊著急:“三姑娘還不上去謝謝嫂子。”這孩子怎麼緊要關頭傻了,先把銀子拿到手才是真的!

    錢氏越是滿臉急色,周長安愈發猶豫,這錢到了自己手上,她娘要是想給自己留一些養老咋辦?再者就憑他們母女無權無勢,一樣的錢買來的東西肯定不如春花出手買的。

    這大概就是春花的魅力,周長安思索這些的時候,完全沒注意到,她信任春花遠遠超過和她血脈相連的母親。最起碼她完全沒想過春花坑她銀子咋辦,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春花說一不二坦蕩磊落的性子。

    拿定主意周長安到春花面前欠身:“長安的婚事勞累嫂嫂前後操持,多謝。”認真的屈膝,然後起來接著說。

    “長安和母親一向都在內宅,實在沒什麼見識,嫁妝還是要勞煩嫂嫂操心,辛苦嫂嫂。”再次認真的屈膝。

    春花無言無奈:“……你不覺得自己置辦嫁妝更稱心?”

    周長安笑笑:“馮家的聘禮衣服首飾足夠了,長安想在城外有個六七十畝田莊,在添些零零碎碎就夠了。”

    這可真會算帳,春花差點沒逗樂:“一座六七十畝田莊就值八百多銀子,三姑娘壓箱銀要留多少?此外零碎傢俱,馮家人的見面禮雜七雜八需要多少?”

    一場像模樣的婚禮,花錢的地方想都想不到,說是只給一千兩嫁妝,實際上席面樂手,屋子裝扮請幫傭,請全福人……等等等等,春花最少還得四五百銀子花。

    錢氏幹幹的在旁邊插話:“兒媳的帳也太細了,這三姑娘成親,你們不是還收分子麼?”

    對著錢氏春花沒有好臉:“那些分子有來有往,都是我和阿貞出的人情。照老夫人這賬算,是不是該把三姑娘席面、彩綢、鞭炮、請柬等等費用給我和阿貞對了?”

    錢氏幹乾笑著坐在椅子上身體往後靠,就怕春花逮住話頭不放,春花的確不肯放過她:“三姑娘是老夫人嫡親骨血,她出嫁老夫人總不好一點不舍,不如把你的田地分一半給三姑娘?”

    你說那些田產周清貞想收就能收,這會又說‘我的’可見話都讓你說了算。錢氏心裡腹誹,卻到底捨不得把那田產分給女兒一點。

    周長安知道她娘捨不得,可是連句好聽的話都沒有,還是有點心寒,她回頭對春花欠身:“,那就五十畝好了,其它的刪刪減減全憑嫂嫂做主,壓箱銀留五十就行,我這裡有攢下的月例到時候湊個九十九就行。”

    這邊商議結束,春花揉揉額頭打起精神。置辦嫁妝並不容易,一年四季的被褥選花色,還有子孫桶梳粧檯……這些還不急,得先給周長安準備縫製嫁衣的料子。

    春花思來想去讓人叫來麥子,把庫裡當年後宮主子和皇子們送來的布匹,找大紅的全搬過來,挑一匹合適的她送周長安。不管怎樣,周長安總是叫了她好幾年嫂嫂。

    春花是個節省的,這些上好的布匹大都沒動,只大紅色就有五六匹。有富麗堂皇的大提花小提花,有錦繡奪目的金銀織花,還有一匹流光錦不知怎麼織的光滑柔軟,拿在手上不同角度折射出碎波般的光芒,非常耀眼。

    “夫人,這些布匹哪一個不是用金子說話,你都捨不得穿真要給三姑娘?那還不如留給大小姐。”麥子第一次對春花的決定提出異議,這樣的好東西,都是貴人賞給主子的,是主子私人東西,實在沒必要給那些吃白食不落好,還要吸血的。

    “就這匹流光錦,柔軟輕薄剛好適合夏天穿”雖然馮家還沒有來請期,但是周長安的婚期不是定在六月底,就是八月初“再者這匹布料華貴沒有花紋,三姑娘身量矮繡上幾朵牡丹,富貴好看不累贅。”

    麥子一邊把那匹流光錦抱出來,一邊悶悶不樂的開口:“夫人這樣替她著想,她和老夫人一樣也不會感恩。”

    “我做事憑自己心要她感恩做什麼,姑娘家一輩子一次,就讓她風風光光的嫁了。”阿貞臉上也好看。

    這邊打發麥子把剩下的重新搬回庫房,打發建蘭把流光錦給周長安送去。春花剛坐下才喝了口茶,門外箬竹進來遞上名刺:“夫人,禮部張郎中家柳夫人求見。”

    張郎中家的柳夫人,禮部的?春花想了一會兒才恍然,真是忙糊塗了,今天是胡家說好請媒人上門的日子,這不媒人來了。

    春花連忙放下茶盞揚聲:“請柳夫人正廳奉茶。”說完回到臥房,在綠萼的伺候下重新更衣梳妝。

    胡家真是等不及了,這邊周長安剛過文定,他們就趕來提親。

    梳妝好春花換上三分淺笑,大方得體進正廳迎客:“柳夫人一向少見,能來夫人府做客,真是蓬蓽生輝。”

    柳夫人四十余歲一張圓臉,看起來就很和氣,她放下茶盞笑著起身屈膝相迎:“妾身柳氏見過貞夫人。”

    基本來春花家做客的夫人,沒有不屈膝的,整個大虞有幾家夫人比春花品級高?也因此春花對著種情形十分熟悉,她連忙滿面春風上前扶起柳夫人——柳氏的品級還不夠格讓春花還半禮——笑道:“來者是客,柳夫人千萬不要多禮。”

    兩個人分賓主坐下,建蘭重新上茶然後才開始步入正題,柳夫人笑盈盈側身像春花:“夫人高義舉國聞名,周大人清正自持,貴府家風讓人仰慕。”

    春花心裡無奈,真是‘跟上當官的做娘子’瞧這說個媒先把人家門楣誇一番,其實和鄉下人沒多大區別,就是文縐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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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7:15:13


    “我告訴你,既然是我養著你,你就得按我劃下的規矩來,要是不滿意……”春花勾起一邊嘴角,咋一看很像周清貞輕蔑人的樣子“大門朝南你愛咋樣咋樣,你姑娘婚事,你養老送終都自己想轍。”

    簾子‘光當’一聲響,太陽刺進來又消失,錢氏心突突跳了半天才恢復。她雖然來京城三四年,可跟春花相處的並不多,完全沒發現春花竟然有這樣駭人的氣勢。

    晚上燈火照亮一戶戶人家,周清貞安靜的聽春花說白天的鬧心事,完了默默抱緊她:“姐姐要是嫌麻煩,都交給吳媽媽處理就行。”

    春花在周清貞懷裡,聽他心臟安穩有力的跳動,心緒平和:“沒事,我也跟跟過程,將來輪到四姑娘六爺、怡兒、初陽,不至於沒有章程。”

    都是些讓姐姐煩心分心的事情,周清貞抿緊嘴唇,在春花發間輕輕蹭蹭:“嫁出去一個少一個,我會跟馮家示意,讓他們儘早來娶。”

    “好”春花也不想看著錢氏整日礙眼。

    可惜她想早點打發錢氏,錢氏多年練就的功夫,也不是容易打發的。周長安這邊才問名,錢氏又噠噠噠挪著滾圓的身體來找春花。

    “納彩、問名,三姑娘六禮過二,眼看要納吉、納征,一旦這些過了,這婚事就算定下了,只是……”錢氏一副糾結不好說的表情。

    春花坐在椅子上,冷冷的看著錢氏表演。

    沒人搭話錢氏也能自顧自說自己的目的:“只是這天底下,沒有大麥沒黃小麥黃的道理,清嗣還沒婚配呢。”

    錢氏不提這事春花還不生氣,提了這事直讓春花怒火中燒,世上怎麼有這樣自私自利的人,為了自己什麼都不顧。

    “清嗣不但癡傻而且不能人道,他這樣怎麼成親?”

    “你怎麼知道清嗣不能人道?”錢氏驚得差點從椅子上掉下去,這是她最怕人知道的秘密。

    春花噁心的看著錢氏在椅子上發軟,語氣裡有十二分的厭惡:“白蓮怎麼回事,你自己心知肚明。”

    白蓮是錢氏為了周清嗣匆忙買回又賣掉的丫鬟。

    空氣變得安靜凝滯,錢氏攥緊手裡的帕子,她不能讓自己的兒子斷根。一旦這裡這裡斷根,將來她老了怎麼辦,她辛辛苦苦謀劃來的家產,難不成都便宜周清貞和春花?

    錢氏忽然把帕子給臉上一捂,嗚嗚咽咽邊哭邊說:“是我缺德事做多了,老天爺看不過眼罰我,才讓清嗣生來癡傻。他已經夠無辜可憐怎麼還能斷後,將來去了,連個燒紙送錢的都沒有。”

    錢氏邊哭邊說看起來很淒苦,春花卻只是冷冷看著毫不同情。一輩子心不正蠅營狗苟,即便倒楣也是活該。

    錢氏卻越哭越委屈,滿眼淚對春花討饒:“我也不求別的,就是給他娶一房媳婦,領養一個孩子,讓他老了有人照顧,去了有人清明寒衣燒點紙錢。”

    這麼說倒不為過,隨便找身世可憐又願意的女孩兒娶回來,領養一兩個孩子沒什麼不成的。可春花想起從顧嫂子那裡聽來的話,錢氏為了周清嗣留下後那樣糟蹋人。

    當娘的脫光兒子,不管傻兒子害怕顫抖,強行讓別的女人糟蹋。如果真讓錢氏如願,將來還指不定怎麼折騰周清嗣好讓他留下後。

    想起往日裡碰到,周清嗣總是傻乎乎喊‘哥、嫂’,還有周清貞唯獨對周清嗣才有的刹那兄弟情意,春花拿定主意冷冰冰開口。

    “清嗣是個癡傻的不適宜婚配,我們當兄嫂的會照顧他一輩子,即便將來我和阿貞不在了還有初陽,老夫人不必擔心。”

    “你……你……”錢氏滿臉難過不可置信的看向春花,一身肥肉隨著她的驚急顫啊顫“你這是要讓我絕後。”

    “老夫人這話說的真可笑,”雖然春花噁心,但現實就是這樣“難道阿貞和清恭不管你叫母親?”

    錢氏心裡一時轉了很多法子,陰柔懇求的……她瞄了瞄春花冷然直視自己的臉……心裡一咯登,這法子行不通。

    咋辦?心一橫錢氏想不行的話撒潑耍橫,她就不信春花和周清貞不要名聲。

    春花冷眼看著錢氏的表情變來變去,一會哀弱一會蠻橫心裡只覺得厭惡:“奉勸老夫人把那些多餘的心思多收拾起來,我劉春花向來軟硬不吃,倒是你,做事之前好好想清楚。”

    不自量力的錢氏讓春花看的滿臉冷笑:“在我這裡哭笑都沒用,要是想來狠的,先想想你和老太爺名聲,來狠的有用沒?在想想你姑娘出嫁還回不回娘家,將來誰養活你和周清嗣。”

    錢氏順著春花的話往下想,直覺她還有百多畝的田莊,然後就聽到春花涼涼的聲音。

    “那田莊是阿貞以周清嗣名頭買的,可不是老夫人你的,這家阿貞才是家長。周清嗣心如稚子,沒有阿貞同意,那田莊根本無法買賣。”

    這話讓錢氏臉色發白腦袋發空,整個人嚇傻了。

    春花根本不在乎錢氏的心情,直接告訴她實情:“說白了,那田莊雖然掛在周清嗣名下,但阿貞要是想隨時都可以收回。”

    哎,所以說人和人真不一樣,阿貞怎麼有那麼多心眼?春花面上冷淡看著錢氏如遭雷擊,其實當年她聽周清貞說破其中關竅,也是吃驚不已。不過春花是開心,畢竟周清貞有鉗制錢氏的法子她最高興。

    恍若晴天霹靂,錢氏抱著死纏硬磨的心態來,行屍走肉般離開,她竟然手上沒有任何籌碼。錢氏母女安分下來,每日裡守在紫槐院,將馮家的禮品清點的整整齊齊放在西套間。

    夫人府難的熱鬧起來,小小的紫槐院進出兩對母女,春花擔憂程先生清靜不在,特意給她單獨一個小院。剛好春花每日裡很多事要操心,就讓香兒每天送怡兒去程先生那裡啟蒙,算起來怡兒已經虛六歲也該開始啟蒙。

    杜芍藥自住到夫人府,連著出去二十來天打聽胡家的事兒,打聽到的消息,讓杜芍藥十分感激春花和周清貞。她沒想到胡家人,在原來和現在的鄰居間名聲都十分好,胡公子更是被人讚揚。

    如果不是胡雅卿自己不願意,他早就定下婚事,不管是他父親的同科同僚,還是街坊中的富戶,多的是看中胡雅卿的人。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胡雅卿一一拒絕,對了說到這裡得提一下,胡家竟然是胡雅卿當家!

    “真真讓人想不到”杜芍藥滿臉驚訝的跟女兒說私房話“姨娘打聽那麼久,竟沒有一個說胡公子不好的!聽說那幾年因為要給爺奶守孝,才耽誤胡公子下場,要不然一個秀才早就到手了”

    杜芍藥想著聽來的消息滿臉驚歎:“聽說有一個老童生多年不能進學,就是胡公子指點一番,去年中了秀才!”不過指導一下就能讓人中秀才,那他本人有多少本事?杜芍藥可是聽說了,有和胡父關係好的同僚,已經做到戶部從五品的員外郎。那員外郎看中胡雅卿,曾經有意把姑娘許配給他,結果胡雅卿不願意。

    這樣隱蔽的事情杜芍藥能打聽出來,可見為了自己姑娘,杜芍藥這二十來天下了多少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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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7:14:27


    杜芍藥摸摸周玉嬌稚嫩的臉頰,語氣愛憐:“四姑娘還小實在不必著急定下親事,我聽說夫人去年帶你參加好些宴會,咱等三姑娘出嫁了慢慢踅摸,百裡挑一挑個最可心的。”

    小小的周玉嬌苦笑,她跟程先生學了很多東西,明白這世道對女子不公:“什麼樣的人家可心?富貴人家那個男子不是三妻四妾,別的不說就咱們周家從大伯到父親,大哥,那個沒有幾個妾侍。”

    “世上不都這樣,你只管做舒舒服服你的正妻……”

    周玉嬌打斷芍藥的話:“先生說,人活著所需不過三餐一眠,何須和別的女人整日陷在後宅。我覺得很對……”還沒有長大的小姑娘頓了一下,忍著羞澀“我先付出,希望將來能和他像三哥三嫂那樣恩愛。如果沒那福分,他人品端正只要給與我足夠的尊重就行了,憑著哥嫂給我的嫁妝我帶著姨娘和孩子也可以舒舒服服過日子。”

    杜芍藥這輩子就守著周玉嬌一個心肝兒,實在不想周玉嬌嫁到那種貧困之家,正在猶豫之際,又聽周玉嬌開口。

    “姨娘,你相信三哥三嫂的眼光嗎?我信。”

    這就是一場賭博,杜芍藥最終被周玉嬌說動,可做娘的總是為兒女想的多:“咱也不能光聽老爺夫人的,等姨娘換身平民衣裳去打聽打聽。”

    “那我去跟三嫂說一聲,好讓她心裡有數。”

    母女兩分頭行動,杜芍藥顧不上自己縫衣裳,去成衣鋪買現成布衣布裙,直接去燈芯街打聽,周玉嬌則去主院跟三嫂報備。

    春花在二進院子正屋聽錢氏滿臉討好試探的話,實在有些不耐直接一句話戳穿:“老夫人不必左右試探,三姑娘嫁馮家,我和阿貞出一千兩銀子嫁妝。”

    錢氏顧不上自己長輩的身份,坐在上首縮肩塌背對春花討好笑道:“原不是說兩千銀子嫁妝,怎麼眨個眼兒就折了一半。”

    春花正欲開口門外箬竹清脆的聲音響起:“稟夫人,四姑娘求見。”

    “請進來”春花不給建蘭示意自己對外揚聲,一陣簾子響周玉嬌領著喜鵲進來,一番見禮後也沒耽誤,周玉嬌直接說了來意。

    “姨娘到底是有年齡的人,說婚事沒有魯莽的,三哥三嫂操持一大家子事情實在煩累,她閑著沒事去仔細打聽下。”

    春花剛吃完早飯,還沒領怡兒初陽去花園散步消食,就被錢氏請到這裡左繞右繞百般試探,心裡燥火漸起的時候聽到這件事,總算心情好點,她轉頭對上首的錢氏說:“一樣做人做事,看人家是怎麼做的。你有在這裡跟我閑磨牙的功夫,不如先去打聽打聽馮家人的品行,畢竟訂婚後再打聽就遲了。”

    錢氏幹幹一笑:“你和清貞辦事我放心。”

    “別,閨女是你的你自己操心,我可沒時間詳細打聽。”

    錢氏臉上乾笑心裡罵,不都是你們找來的,這會要我們自己去打聽?再說世上男人不都是一個德行,錢在自己手上才是真的。

    “說好的兩千銀子馮親家也知道,突然變成一千兩,不是讓人說咱們夫人府言而無信。”

    春花冷笑:“首先六禮一樣沒過,親家兩個字擔不起;第二兩千兩是當初和胡家說的……”春花眼角餘光瞄到坐在對面,還沒來的及告退的周玉嬌,計上心來主動出擊一心貪銀子的錢氏。

    “三姑娘是嫡女,原本打算一千兩銀子發嫁,四姑娘是庶女五百兩發嫁。結果阿貞憐惜胡家公子人才,說是把嫡妹許配給他,不計聘禮許兩千銀子陪嫁。”

    這些話讓周玉嬌有些不自在,畢竟誰家像她們這樣,爹娘都在卻讓兄嫂出嫁妝。小姑娘站起來屈膝:“三嫂和母親商量事情,玉嬌不好打擾,告辭。”

    “好好坐著聽聽,畢竟這關係到你的將來,不管什麼時候,自己的事自己得心裡有數。”婚事聘禮嫁妝都是大事,春花不想瞞周玉嬌“就是你有什麼不明白的,記在心裡等你姨娘回來說給她聽。”

    “是”周玉嬌臉頰燒的緋紅,她總還是少了春花那份坦蕩。

    安頓好周玉嬌,春花又轉向錢氏:“如今三姑娘看不上胡家,這也沒什麼,可是為著她四姑娘看上胡家了,嫡女變庶女,應人的嫁妝卻不能少,這下好了裡外一翻多出一千五百兩。”

    春花上下打量錢氏冷眉嘲笑:“老夫人是姑娘們的嫡母,不如給四姑娘拿出一千兩,也讓我們晚輩輕鬆些。”

    這話讓錢氏驚得頭髮差點豎起來,她出一千兩給周玉嬌做嫁妝?笑話!錢氏急忙哈哈:“我一個老婆子,每月就指著你和清貞的月例,哪有銀子。”

    “怎麼會沒有”春花涼涼的搭話“實在不行把你那田產給四姑娘八十畝也行。”

    “哈、哈哈”錢氏乾笑,心裡直罵春花不要臉,竟然把主意打到她頭上,全然忘記了她自己正在打春花的主意。

    春花好整以暇看錢氏打哈哈想轍,果然和阿貞處久了,自己心眼兒也變多了。這樣多好,追著錢氏要姑娘嫁妝,比被她騷擾舒服多了。

    錢氏哈哈半天,哈哈的周玉嬌都替她尷尬,才想出對策。她忽然神色轉成悲淒,舉起帕子捂在眼角:“論理姑娘們嫁人,我這做母親的是得出份嫁妝,可前些年攢的不是被……”

    被周清貞設計搜去賠給春花家了,錢氏心裡一激靈,這個不能提,提這個勢必要拉扯到當年她謀害周清貞的事,還有春花下獄的事情。

    錢氏止住嘴,春花冷冷的看著她,自然也知道那些錢被阿貞謀奪,她倒是想錢氏提起,錢氏敢提也算她敢作敢當。

    可惜錢氏敢做不敢當,換了話頭:“那點子田莊是老爺當初憐憫嗣兒,特意拿錢給他置辦的,你也知道嗣兒不及兄弟們聰明,就指著那點子產業過日子。”

    錢氏沒提周清貞用田莊和她做的交換,春花也懶得提:“三姑娘嫁妝一千兩,四姑娘嫁胡家兩千,別家就是五百,你要是有什麼不滿自己添補。”

    春花說完站起來準備回後邊,錢氏見了激動的起身攔住她:“三姑娘到底是嫡女,怎麼能比庶女的嫁妝還不如?要不一人一千五,到時候馮家聘禮一添,看起來也比四姑娘豐厚,也是你們做事不亂規矩。”

    呵,還想拿住我?春花冷笑丟掉她學不精的圈圈繞,直接懟:“什麼規矩不規矩?我再怎麼著不會給繼子下春、藥,不會魘鎮誣陷人。”

    “這……”錢氏呆立到原地,沒想到春花說翻臉就翻臉。錢氏臉上肌肉機械的抖動牽扯,卻扯不出乾笑,只是顴骨上的兩團肉神經質的抖。

    “這什麼,是不是我好聲好氣的養著你,你就忘了自己做過什麼?”春花徹底冷下臉,屋裡氣氛即刻冷凝。

    建蘭綠萼迅速低頭往外走,臨走到還坐著的周玉嬌身邊,悄悄扯扯她一起往外。跟著錢氏的顧嫂子左右看看,對春花欠欠身也低頭急步往外去。

    門簾掀起又放下,一瞬間進來的光迅速消失,只有‘嘎達’一聲,門簾下方的竹板輕輕撞在門檻上的聲音。

    高大開闊的正屋,從紗窗裡透進一方方陽光在地面上。春花緩步逼近錢氏,高挑的身材讓她得以俯視矮胖的錢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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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7:13:39


    胡母看著桌子那邊,相貌端正儀錶堂堂的兒子,說不出的難過:“都是我拖累你們爺兒兩,要不然……”要不然憑著胡父的官身她兒子的相貌,京裡什麼好姑娘找不到,何至於去求個天殘還被嫌棄。

    胡雅卿笑著拍拍母親枯瘦的手:“周家的婚事沒黃,只不過換成四姑娘周玉嬌。”

    胡母趕緊強打精神思索今天看見的兩個小姑娘:“是那個穿綠裙子的小姑娘?那孩子還小吧。”

    “今年剛過十二。”

    胡母難免憂慮:“和你相差太遠,等她長大你都二十一了。”

    “娘,二十一算什麼,總比真的娶那三姑娘強。”想到如果娶周長安,自己等於和十歲女童行房,胡雅卿就不寒而慄一身不舒服“再說咱們求周家的親事,不過是希望通過他們請來御醫,吳大夫說宮裡唐太醫最擅長你的病。”

    這就是胡雅卿主動去周家求親最重要的原因,春花在天豐帝面前能說上話,皇后也喜歡她,只要和周家結親,春花一定可以請來任何一位太醫。

    而且周清貞官譽十分好,對他父親和自己將來都有好處,再者周家不在乎聘禮,嫁妝也十分過得去。種種原因導致胡雅卿不在乎周長安的殘疾,親自到周清貞面前自薦。

    “怎麼好端端變成四姑娘,也不知道那姑娘咋樣?”這幾年接連的打擊,讓胡母遇事就憂慮。

    胡雅卿站起來一邊扶母親進套間休息,一邊說過程:“那小丫頭自己找來的,我猜測她是羨慕周大人和劉夫人鶼鰈情深,所以也幻想在我微末時予以幫助,希望將來也能像她兄嫂那樣夫妻和諧恩愛。”

    “這……”小姑娘未免太想當然,胡母在兒子的照顧下蓋好被子皺眉為難。她的兒子她知道,要說胡來亂來斷然不會,可這夫妻情深要看緣分,哪裡是你對人家好,人家就還你恩愛。

    “娘也不用操心太多,那小姑娘就是有那麼個念頭,不算十分不知世事。她應該是聽兄嫂說我人品不錯,想要施恩於咱們家,將來成親後好帶她姨娘過來才是她最實際的目的。”

    胡母稱讚點頭:“這小姑娘不錯,知道孝順爹娘的孩子,大理上一般都是好孩子。”

    胡雅卿最後幫母親掖好被角:“不想這些了,娘閉目養會精神我去做飯,待會兒爹該回來了,等爹回來看到娘精神些,心情也好。”

    “知道了”胡父胡母也是相互關愛的夫妻。

    胡母閉目養神,胡雅卿走到院裡看了一眼高大的榆樹。自己將來不會默默無聞,周玉嬌的誥命少不了。夫妻恩愛相濡以沫他也想,可是這些需要緣分誰也無能為力,更何況周玉嬌才十二歲,他又不是變態怎麼會喜歡還沒長大的小姑娘。

    不過這些不是眼下最要緊的,現下對他而言最要緊是和周家定親,然後請他們出面請唐太醫來給母親看病。

    春花帶著兩個女孩兒回到夫人府,先打發人去田莊接杜芍藥過來,畢竟婚姻大事總要當娘的把關。再者如果周玉嬌連她姨娘都說不服,這事也沒法成。

    錢氏知道自己姑娘選定婆家,急得半夜裡套車往京城趕。一大早周玉嬌才準備吃早飯的時候,杜芍藥就急匆匆趕到紫槐院。

    “四姑娘,夫人說你選中一門親事!”

    “姨娘~”沒想到這麼早能看到姨娘,周玉嬌喜出望外,起身過來拉著芍藥的手坐到飯桌旁。

    “姨娘手有些涼……”周玉嬌抬頭吩咐小丫頭畫眉“去打些熱水來給姨娘洗洗。”接著轉向大丫頭喜鵲吩咐“去廚房再拿一份飯菜過來,加一個拌湯姨娘喜歡那個。”

    “哎呀,這會兒哪裡顧的吃飯。”芍藥拉回自己的女兒滿臉急色,這世上唯一讓她牽腸掛肚的也就只有周玉嬌了。

    周玉嬌對兩個丫頭示意,見她們都領差事出去,才兩手握住她娘:“姨娘不用著急,就算女兒犯糊塗,三哥三嫂也不會糊塗。再者事情就在那裡,再急也不在這一時半刻。”

    小姑娘特有的清脆童音,和沈穩面容讓杜芍藥鼻子一酸,瞧她姑娘教養的多好,儀態大方坐姿挺秀,一看就是大家出來的。

    杜芍藥雖然一直跟著錢氏和周懷嬰,這兩人人品處事都不行,但周府還湊合因此也還算有點素養。她收起惶急洗了手吃完飯,等女兒跟先生告假後娘倆才手拉手坐在炕沿說話。

    “你挑了三姑娘不要的人家,她那樣的都看不上,能是什麼好人家!”杜芍藥聽了來歷直覺反對,奈何周玉嬌自己拿定主意。

    “好不好也是官家公子,要不是三哥,在樊縣我這樣的庶女憑什麼配人家。”

    杜芍藥不樂意“話不能這麼說,你現在就是三品大員的妹子,教養又好什麼好人家的公子配不上?”

    “姨娘,做人要懂得感恩知足,再者三哥說他學問好人聰明,三嫂說他人品好是不錯的婚嫁對象。”

    能得周清貞贊一句聰明學問好,讓杜芍藥猶豫幾分。

    周玉嬌慢慢勸“再者他家人口簡單獨門獨戶只有一對父母,將來糟心事也少。”

    杜芍藥猶豫半天還是覺得不好:“憑四姑娘今時今日的身價,根本不必陪他們苦熬前程,還是另選一家,選家勢好的富貴的。獨門獨戶糟心事是少,可出了事也沒誰來幫襯一把。”

    一心只為姑娘的女人,握握掌中纖細還沒長成的手:“四姑娘聽姨娘的話,那樣人家真不是好夫家,有個害病的娘,還沒有什麼根基。”

    “你還小也不急這幾年,要是三姑娘擋著不好說好人家,咱就過幾年再看婆家。”杜芍藥捏捏女兒的手,恨不能掏出心來“聽姨娘的話,這世上誰都沒有姨娘對你的心,姨娘絕不會害你。”

    周玉嬌抬頭看自己焦急殷切的姨娘,不過三十四歲身體清瘦,眼角有細紋,姨娘在田莊過的並不容易。

    周玉嬌抽出手環住杜芍藥,靠進她的懷裡悄悄說:“姨娘,他家人品清正,我現在施恩與他,說好了將來成親後接姨娘過去養老。”

    原來竟然是為了自己……杜芍藥瞬間僵硬滾下淚珠,原來是自己連累了女兒。

    “姨娘不想讓我養老嗎?”周玉嬌在她娘懷裡蹭蹭,無限依賴的開口“跟我走吧,一輩子看著我,好不好……”

    “娘~”

    姑娘嬌嬌的聲音,直讓杜芍藥一顆慈母心化作春水。她這一生,年輕時掙過強掐過尖兒,也高低眼看過人,後來年歲漸長才踏實下來。她一輩子沒別的指望,就希望自己的姑娘能過得比人強。

    杜芍藥擦乾淚,把周玉嬌從懷裡扶出來勸說:“有四姑娘這份心姨娘即便立時死了,也是笑著死的。”

    周玉嬌連忙伸手捂住杜芍藥的嘴,嬌嗔:“姨娘不許亂說,以後你還要跟著我享福呢。”

    屋裡就親親的母女兩卻不能母女相稱,可杜芍藥卻沒什麼遺憾,和她一起給周懷嬰做通房的丫頭,誰有她命好?就是把整個樊縣周府的下人們擺開算,也沒人比她命更好。

    杜姨娘拉開周玉嬌的手握住,用心勸:“四姑娘只管奔自己的前程,你的日子好了,姨娘比頓頓吃蜜都甜。放心,你三哥三嫂不是慳吝人,總不會少我一口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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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7:12:59


    “三嫂我和他說好了,等三姐定了親,他們家就請媒人上門。”

    這也太麻利了,春花遏制不住又想起自己小時候,為啥那麼不開竅,她有些猶豫:“這麼快,不和杜姨娘商量?”

    周玉嬌坐穩理好裙子低頭:“有擔當,有學識,論起來如果不是三哥在朝為官,我一個二房庶女,那裡配的上人家。”

    “走到哪裡說哪裡話,你三哥就是當朝三品大員。”

    “我三嫂還是一品夫人呢!”周玉嬌忽然抬頭燦爛一笑,然後收斂神色“我看中的他字畫裡的風骨舒朗,也看中他不自怨自艾,能坦然擔起家裡的擔子。我不求什麼恩愛,只求他一生不負我。”

    這樣明確的目標,春花倒是有些讚賞周玉嬌,知道自己所求挺好。對照這個想來周長安也挺好,知道自己要什麼。

    春花轉頭對一直靜坐不語的周長安和藹開口:“四姑娘這樣很好,知道求什麼不求什麼,將來不後悔就好。你選馮家也沒什麼不好,終歸是你想要的只是有得必有失,你將來也別後悔。”

    周長安難的坦然一回:“三妹妹看中他人品,願一生相守不負;我看中馮家名聲富貴,願做人上人。”

    春花點點頭,求仁得仁各取所需不後悔就好,沒想到一下子解決了兩個姑娘,春花心裡松了口氣對外吩咐:“回府。”

    馬車調轉車頭骨碌碌往信安街駛去,周玉嬌忽然開口:“三嫂,我跟他說將來成親後,要把我姨娘接過去一併奉養。”

    啊!春花訝異的看向才十二三的周玉嬌,周玉嬌神色有些窘迫,卻強撐著說下去:“對不起三嫂,這樣會讓你和三哥名聲受損,可是我姨娘一輩子就守著我一個,把我當眼珠子心肝般疼愛……”

    周玉嬌嘴唇囁喏吸合,心撲騰跳了幾下才接著說:“以三哥三嫂的為人,自然會讓我姨娘安然到天年,只是再怎麼穿金戴銀,也比不上跟著我心裡舒服。”

    春花看了周玉嬌半天沒說話,忽然掀開簾子往後看,十字街口胡雅卿一直目送周家馬車,見春花探頭出來,深深彎腰揖手十分恭敬。

    這就是願意了,春花放下簾子,回身看有些忐忑的周玉嬌。擱在別人家也許會覺得接走姨娘是打臉,春花卻不會那樣想,不說杜姨娘早就失寵,就是不失寵留在田莊熬日子,哪有和姑娘去舒服。

    她先是神色複雜的看著周玉嬌,接著展眉一笑粲若百花盛開:“玉嬌能這樣做,對得起一心為你的杜姨娘,對得起程先生兩三年的教導,便是三嫂和你三哥也覺得自家姑娘養的不錯,有良心有孝心。”

    這是春花第一次把某個弟妹稱‘自家’,周玉嬌卻沒注意到這點,反而看春花看的有些發癡:“三嫂,原來你笑起來這麼好看。”怪不得自家三哥寶貝的恨不能藏起來。

    周長安也是第一次看見春花笑的這樣明媚漂亮,可是她卻有些嫉妒,憑什麼周玉嬌就能討春花歡心。不過就算討得歡心又怎麼樣,聘禮嫁妝一樣也別想高過自己。

    周玉嬌能討春花歡心,將來有事春花肯定會給她撐腰,自己怎麼辦,嫁過去誰給自己撐腰……周清嗣,五哥。

    胡雅卿等周家的馬車走遠看不到了,才站定思索了一下整個事情。考慮到她們去過家裡母親可能會擔心,胡雅卿一件一件卷起字畫收拾好回家,路過糕餅鋪子時用剛得的銅錢買了兩塊玫瑰糕包好。

    胡雅卿賣字畫的地方離家並不很遠,懷裡揣著玫瑰糕餅,不過兩盞茶就走到家門口‘叩叩’敲響院門。胡母抖抖索索拄著拐杖開門,看到兒子回來忍不住淚目。胡雅卿清朗的笑笑一手抱著字畫,一手扶著母親回屋。

    胡母不知道該悲該喜的被兒子扶著坐下,忐忑開口:“卿兒,周家那門婚事不成了。”

    胡雅卿想起那個有點天真,又有點心思的小丫頭,清朗一笑沒有回答母親的話,只是轉身到套間把懷裡的字畫,一軸軸小心放到炕櫃上。收拾好又到盆架前倒水清洗風塵。

    胡母坐在椅子上看兒子進進出出,自己則淒苦中夾雜一點僥倖絮絮叨叨:“娘看見那週三姑娘了,長得倒不壞,就是那身量實在……”

    想了想進來後行一禮就矜持不再說話的女孩兒,胡母歎息:“人家看不上咱們也好,真把那姑娘娶回來,你爺爺奶奶地下都睡不安穩。”

    娶那樣的女孩兒回家,要是生下同樣身材的孩子,或者生下舅舅一樣癡傻的孩子,怎麼對得起祖宗。

    胡雅卿收拾停當,回到堂屋從懷裡取出玫瑰糕遞給胡母:“還熱乎,娘趁熱吃。”

    “你又花這閒錢。”胡母一邊責備,一邊心酸又安慰的接過紙包,拿一塊趁熱吃。

    胡雅卿看到母親開始吃,笑容多了兩份輕鬆,撩袍在另一邊坐下:“回春堂的吳大夫說你吃這個有好處。”

    “有好處有什麼用,要不是你爺爺奶奶……”胡母停下話頭,有些愁苦的細嚼慢嚥,香甜的玫瑰糕似乎也變得苦澀難咽。

    胡母原本也是舒朗恬淡的女子,孝敬公婆和相公夫妻恩愛,把胡雅卿教導的極好,可誰知一系列不幸,將她磨的十分脆弱動輒流淚。

    算起來胡父是比周清貞早一榜的二甲進士,雖然名次不好沒能考中庶起士,也分在戶部做行人。那時候胡家是多麼喜慶朝氣,在京城買了二進院子,剛到而立之年的胡大人意氣風發,想要一展胸中抱負。

    誰知道胡父到職不足一月,胡雅卿的爺爺和鄰居喝了一壺冷酒,回來後急發攪腸痧,不過幾日溘然長逝。

    胡父悲痛之余只能回來丁憂,這還不是最糟糕的,胡奶奶好好的丈夫忽然去世,心裡無論如何想不通,到新鄰居家鬧事。

    那鄰居也是有苦說不出,誰知道好心相請一頓酒喝出人命來。胡奶奶鬧了幾場人家打拱作揖沒什麼,胡奶奶自己氣到中風偏癱。

    胡家原本是外省人胡父是獨子,他金榜題名捎信到家裡,胡爺爺賣掉田產領著一家人來到京城,誰知道遭遇這樣的變故。丁憂期間家裡全沒有收益,胡奶奶還要湯藥不斷,沒奈何賣了新買的二進宅院,買下如今的院子。好不容易熬到丁憂期滿,胡父謀到一個禮部的行人,誰知道上任剛一年能評級晉升的時候,熬了四年的胡奶奶去了……

    父在母先去為母丁憂一年,父亡母后去為母丁憂三年,以示亡母撫育之不易。這下好了,胡父又回來丁憂,好在一家人都還算能看得開的,胡父在家全心教導兒子原本也挺好,可是老天爺似乎和這家人過不去,胡母病了……

    原本還能維持的日子,被胡母拖垮,胡家甚至舉債為生。直到前年胡父再次丁憂期滿,在曾經同科同僚的幫助下謀得兵部一個行人,去年才正兒八經升做有品級的照磨。雖然只是校驗來往文書,到底一家子生活費有了著落。

    為著前幾年欠下債務,胡雅卿一年孝滿後(孫子為祖輩只需服孝一年)就在街頭賣字畫,貼補點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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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7:12:19


    春花撩起車簾一角:“就是他胡雅卿,今年十八歲。”

    周長安心裡並不樂意,可還是配合春花掀起簾子往外看。街角那個人有著少年到青年特有的清瘦,五官倒還清朗,就是身上的袍子原本該是深藍色,這會洗成灰藍色不說,肩頭袖肘還有織補過的痕跡。

    家裡有一個無底洞的娘不說,進學那種事誰說得清?周長安也是和程先生讀過幾年書的,有多少一身學問才華的人終其一生也不能進學。

    春花仔細介紹:“胡雅卿去年縣試府試成績都十分優異,如果不是胡夫人忽發重病耽誤他下場,你三哥說他必定能夠進學。”

    頓了頓春花接著說:“你三哥還說他讀書開竅胸有定數,是十分不錯的婚嫁人選。我的意思是他不像一般讀書人清高,為了補貼家用能當街賣字畫……”

    春花再次仔細觀察了下胡雅卿,剛才看字畫的客人已經走了並沒有買,他卻依然面帶清朗的笑容,等待下一個客人上門。

    “是個務實有擔當性情堅韌朗闊的人,”春花看的很滿意“的確值得嫁,不管將來是否恩愛,最起碼能擔起男人的責任。”

    周長安又瞥了一眼放下簾子,單論外表是不錯了,雖然沒有周清貞溫潤俊雅,但是好在一個‘清’字,看起來清爽怡目。

    “嫂嫂不必勸了,長安不想跟他博前程,長安只想安安穩穩過日子,就馮郎中嫡幼子。”

    想要安穩過日子怎麼不選沈家,選馮家便是又想富又想貴,豈不知世上哪有那麼多便宜等你占。春花心裡歎息,在她看來馮家本身不是好物件,再者嫁過去將來少不得許多事要找娘家出頭,周長安大概就是打著將來周清貞還能為她出頭的主意。

    春花憐憫的看了周長安一眼,你可知道你三哥,是打算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以後再不管你。

    “三姑娘,女子嫁人便是客,再者自家事自家知,老太爺老夫人當年怎麼對阿貞的,想必你多少心裡有數。不說他小時候受過的苛刻和因為你哥被逼得裝傻,就說他好不容易進學,你娘兩次下狠手陷害。”

    春花冷靜的看周長安臉色一點點變白,語氣平靜:“他還肯養著你們兄妹,是因為他本性溫和寬善,但什麼事都不能過度。婚嫁之事你哥也是費心才找來這四家,你自己選好,以後嫁人一別兩寬日子冷暖都是自己的事。”這意思是有事別再回來麻煩周清貞。

    小小的車廂裡慢慢變得讓人窒息,最起碼周長安是這種感覺,她臉色糾結難看,手裡的帕子被擰成麻花,半晌才期期艾艾開口:“是不是我選了嫂嫂中意的胡家,以後哥哥就會給我出頭?”

    “不管你選哪一家,我們都不會再為你出頭。”春花在周長安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神色平靜“三姑娘憑什麼要我們給你出頭?”

    “你們是我兄嫂”周長安失聲。

    春花略帶嘲諷微微一笑:“你是五爺的嫡親妹妹,是四姑娘、六爺的姐姐,這些年你可曾關心過他們一分一毫,有沒有問過他們冷暖,他們身上可有你一針一線?”

    “不要說你給我和怡兒初陽做的針線,你要真的持心正,就該顧著癡傻的哥哥和年幼的弟妹,而不是想著討好兄嫂謀求好處。”

    一張面皮被揭下來,周長安臉上燒的火辣辣,她還是第一次見識春花不饒人的一面。

    春花吐口氣放鬆肩膀:“三姑娘你的日子比你三哥當年好過多了,假設你三哥性情像老太爺,我像老夫人,你猜你大概是個什麼結果。”

    誰的爹娘誰知道,會是什麼結果,大概就是在家裡當丫鬟用,長大了……周長安心裡一突,她身量似童女,多半會被錢氏慫恿著高價賣給獵奇的人……她娘確實能做出這種事……

    這樣一比周清貞和春花簡直是菩薩樣的人了,周長安迅速拿定主意抬頭:“我選馮家,以後是好是壞都是我自己選的。”再怎麼說名聲和錢財都被別家強。

    春花臉色有些遺憾,罷了,該說的都說了,人的路是自己選的,她不再多說什麼對外吩咐:“回府。”

    “等等”一直沈默坐在角落的周玉嬌忽然揚聲,然後一雙清澈的眼睛看向春花:“三嫂,我想下去見見那位胡雅卿。”

    ……看著滿臉認真的周玉嬌,春花腦子空了一下。

    周長安斜著瞥了一眼周玉嬌,她知道去年夏秋那些宴會,有好幾家夫人問過周玉嬌,哪家都比胡雅卿家裡好太多,簡直天淵之別。當然比馮家就差了,不管怎樣正五品家的嫡子,就她而言說出去還是很有面子的。

    周玉嬌不理會周長安的目光,坐的坦坦蕩蕩:“我喜歡他的字,灑脫不輕狂自有筋骨。程先生說人如其字,我想他的性情應該不錯。”這只是很小的原因,周玉嬌沒有說真正的原因。

    以她三哥的眼力和才華能肯定胡雅卿的聰明學識,那學識肯定錯不了:以她三嫂的為人能肯定胡雅卿的為人,那他為人一定不錯。不過周玉嬌不願意說這些原因,自己選的自己負責,何必讓別人擔責任。

    “你才多大?”

    “甘羅十二能拜相,玉嬌今年也過了十二歲,蒙兄嫂養育程先生教導,玉嬌心中也有成算。”周玉嬌本來就比較外向,再加上下意識模仿春花,這段話說的大大方方。

    春花帶著探究的神態瞥了周玉嬌一眼,又掀開簾子往外看。胡雅卿剛賣了一幅字,和人拱手告別,面容坦然笑容客氣不見諂媚,待客人走後將一小串錢放入袖袋,神色自若沒有年輕人的窘迫。

    真不錯,不過十八歲的讀書人能做到這一點。春花放下簾子問周玉嬌:“你要自己去見他,不用我派人和他說?”

    三嫂總說三哥溫善寬和,其實她自己才是心底良善,周玉嬌臉上漾出笑容:“不用,我去跟他說幾句話,看看能不能說到一起。”

    這考慮挺老道,春花點點頭,周玉嬌彎腰拎著裙子輕快的從馬車上下去。胡雅卿早就注意到一輛馬車在路邊停了許久,這會兒從車上下來一個衣著鮮豔十二三歲小姑娘,淺笑著走過來。只看行走舉止就知道受過良好的教育,是大家女孩兒。

    “見過胡公子。”周玉嬌並沒有屈膝只是微微欠身。

    胡雅卿挑一邊眉毛,沒有多看周玉嬌,而是抬頭打量街道那邊的馬車,恰好和掀開簾子的春花打了一個對眼。春花看胡雅卿挑眉似乎對自己身份有所猜測,直接回一個禮貌的三分微笑。

    胡雅卿見那車裡女子笑容客氣,卻毫不回避自己,反倒是他自己不能直視其鋒芒。胡雅卿低頭看眼前女孩兒大概有了幾分把握,他心裡鬆口氣,還好比人傳言的要高些,最起碼看起來像十三歲而不是十歲女童。

    “見過週三姑娘。”胡雅卿客氣抱拳。

    周玉嬌直起身多了幾分調皮的笑容:“胡公子猜錯了,我是周家四姑娘,是庶女。”

    春花一直把車簾半掀,看胡雅卿和四姑娘似乎還算說的來,而且似乎四姑娘還占了點上風。街上人來人往,一高一矮兩個人倒是自成天地,過了一會兒春花看見周玉嬌屈膝,胡雅卿拱手欠身回禮,然後周玉嬌轉身回到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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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7:11:41


    周長安猶豫了一會上前屈膝欠身,咬唇羞澀略微尷尬說:“勞哥哥費心,只是再沒有別家了嗎?”

    周清貞神色不動語氣不變:“所謂量媒要兩下裡身價相當,三姑娘覺得為何那些願意婚配的人家,不配夫人府門第?”

    那些人家確實配不起三品大員嫡妹,一品夫人小姑,可是……周長安心裡一滯,知道自身條件太差。

    看著女兒臉色煞白神情恓惶,錢氏連忙上前諂笑解圍:“清貞這幾戶人家選的也是煞費苦心,有四品官家,也有門風清正的、家世富裕的。”

    周清貞和春花回到三進院子,錢氏沒讓人收拾屋子,索性和周長安住在紫槐院徹夜挑選商量。

    錢氏來了杜芍藥卻沒有來,東廂周玉嬌透過自己的窗戶,看正房窗戶上映出的一對母女,眼裡有些羨慕,她想她姨娘。

    程先生看著女孩兒羨慕苦澀的表情,卻會錯意,她站到周玉嬌身後開解:“就算三姑娘仗著自己是嫡女,婚配上非要壓你一頭,周大人和劉夫人也不會隨隨便便錯嫁你,他們都是品行高潔端正的人。”

    周玉嬌伸手合上自己的窗戶,轉身走到桌前擺開棋盤請程先生坐下:“玉嬌從不擔心自己將來婚配,我三哥三嫂都是好人不會虧待弟妹。”只是看見別人母女團聚,我也想我姨娘。

    周玉嬌沒說的是,相比總是溫和淡然的三哥,她心裡更相信自己三嫂。有些人也許一眼就是一生,周玉嬌那一天只是在三進院門外,趴著門縫悄悄看了一眼,就那一眼春花威然不可欺堅實可靠的正氣形象深深烙在周玉嬌心裡。

    一個人敢面對七八個兇神惡煞的大漢,一個人能給三哥撐起一片天,雖然很少往正院去,周玉嬌心裡卻深深仰慕春花。

    錢氏母女連著商量三天,才在矮子裡邊挑出高個。二進院子正堂,錢氏坐在上首,春花坐在堂下右上手的椅子,可是氣勢上倒像是春花坐在上首。

    只因為錢氏沒有端正的大家夫人形象,坐在上首卻探著身子面向春花,語氣討好:“我看馮郎中家的公子不錯,還是嫡幼子。”

    春花一隻胳膊搭在扶手上皺眉,錢氏說的馮郎中她也知道,戶部清吏司正五品主官。只看這些倒似乎是不錯的選擇,只是那馮郎中處事有些下作。

    讓春花皺眉的就是馮郎中的人品,他家裡原有青梅竹馬的正妻,中舉後謊稱鰥夫騙了富戶女子為妻。多年後岳家父舅皆亡,只餘兩個年幼外甥,立刻將家中髮妻兒女接來京城謊稱妾室。

    後來富家女知道真相才知道自己被騙婚,這倒不是欲告無門,周清貞猜測大概怕影響孩子前程,又有娘家還要姓馮的幫襯,那女子幾經煎熬年紀不大就撒手人寰。

    春花點點頭開口:“馮郎中的家事你們應該很清楚,這嫡幼子是富家女次子。當年富家女家境敗落,馮郎中威逼利誘,要富家女認下髮妻子女到名下做嫡子女,逼得富家女煎熬致死,然後他索性又將髮妻抬做正妻。這樣的人家進去一堆是非,你確定要長安嫁過去。”

    錢氏圓乎乎的手扯扯繃緊的褙子,討好的笑笑:“其實我看中太常寺少卿家的庶子,可是你三妹妹一心想嫁嫡子,所以……”兩千兩的陪嫁不會少吧?錢氏討好的笑臉上問的明明白白。

    太常寺少卿正四品,他家那個庶子乃是貴妾所生,這貴妾和那少卿是表兄妹。這情形大略有些像周懷嬰當年,老太爺看中白氏,老夫人看中娘家侄女。只不過不同的是人家正妻活的好好的,而且跟夫君關係融洽。

    所以這家的情形是老夫人領著侄女對抗兒媳,家裡也是熱鬧,來求娶周長安就是想給貴妾這邊加砝碼。

    這兩家春花都看不上,她沒理會錢氏的討好,轉眼看侍立在錢氏身旁的周長安:“三姑娘真的想好了?”

    周長安有些悲壯的上前一步欠身:“長安自己命苦,也就只配這樣的人家。”

    這話說的春花無語,半晌才開口:“‘好男不爭爺娘財,好女不爭嫁時衣’女子嫁人要看男方本人如何,夫君挑的好一生無煩惱,夫君挑不好……”春花留下意味深長的話。

    周長安低頭默然無語。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三姑娘三思。”春花再多勸一句。

    周長安抬起頭泫然欲淚:“如果是嫂嫂,嫂嫂怎麼選?”

    春花回答的乾淨俐落“想要一輩子舒服自在,選銀帽胡同沈家,他們家家境富裕,只要有你三哥在,他們一輩子不敢輕視你。胡家少爺據說讀書好胸有丘壑,他們家人口簡單,想要搏一搏將來風光就選他家。”

    周長安低頭凝眉神情苦惱,渾身肌肉緊繃拿不定主意。春花卻不想她陷入少卿家的嫡庶之爭,和馮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中。

    春花從椅子上起身,我領你去胡家和沈家轉轉,你再思量思量。

    “多謝嫂嫂”周長安這一刻的感激是真心的“沈家就算了,長安不想嫁到商戶家中。”

    雙方心裡都有些影子,不好直接領姑娘去人家中,春花索性兩個女孩兒都領上,藉口探望胡夫人,往燈芯街去。

    只可惜巧不巧妙不妙,據說十分不錯的胡少爺不在家,在燈芯街的十字街口賣字畫補貼家用。而入目的胡家確實清貧連兩進院落都沒有,就是一個四合院。

    好在院子沒有十分逼仄,三間上房兩邊各三間廂房,就是房子有些老舊,椽頭的木頭顏色枯白。院子裡有幾棵十分高大的榆錢樹,樹身上繃著繩子,晾了幾件顏色暗淡的衣裳。

    胡夫人的屋子一股藥味,本人一看就是多年纏綿病榻,臉色蠟黃頭髮枯敗,整個人十分乾瘦一點也不像三十七八的人,倒像五十多歲,而且家裡沒有一個下人。

    見到來客胡夫人支起病骨,一張薄肉皮的臉上拉起笑容,想要熱情招呼。春花不忍心病人操勞,不過客氣幾句留下禮物就告辭了。

    “嫂嫂,我不嫁,我不嫁這樣的人家,那夫人看著就嚇人。”剛上馬車,周長安就爆開了,窮困成那樣鬼才嫁。

    春花勸她:“你要嫁的是胡少爺,他就在前邊賣字畫你去看看再說。”

    “不看,只要一想到我的夫君窮的賣過字畫,沒得一輩子丟死人。”周長安拉著臉鬧彆扭。

    春花臉色平靜下來:“賣字畫很丟人?能賣字畫說明他字畫都不錯,那就是本事。”想起往事春花心裡壓住酸澀,臉色平淡。

    “當年你三哥沒有學字畫的機會,只能苦練行楷抄書賣錢,還不如人家,很丟人?”春花眼神變冷。如果不是為了阿貞,為了她心中的不忍,怎麼可能這樣費心費力的替周長安謀劃。

    還在鬧女孩兒脾氣的周長安,冷不丁回過神,想起當年她爹娘都曾虧待周清貞。

    “嫂嫂,長安知錯了。”

    春花點點頭,知不知錯不要緊,嫁個合適的人家,以後別再連累周清貞就好了。

    馬車剛好來到十字街口,在街道一角牆上樹上,掛著一些山水字畫,一個十七八的清秀青年,正笑容客氣的給人介紹一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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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7:11:00


    她也要忍住,如今她的一切都在春花手心裡,周長安起身快速回到自己屋子,打算給春花做條裙子,穿出去也是她的體面和德行。

    春花回屋倒頭就睡,總算趕周清貞回來前才修養好,她不想她的阿貞除了朝堂公務還要憂心她。可惜周清貞看春花,比看自己的眼珠子還上心。

    周清貞進屋看見春花頰生紅暈,明顯像是剛睡起來的樣子,床上被褥也是剛剛鋪平,還有餘溫的樣子。

    周清貞轉身拉住一起進來春花的手,又軟又熱,他目光沈了沈:“姐姐今天出去吹風不舒服了?”

    ……跟個心思太細的有時候就這點不好。

    春花在周清貞看透一切的眼神裡沒法隱瞞,只能反握住他的手笑著搖一搖:“阿貞,別擔心就是有點困,睡了一覺現在全好了。”

    周清貞點點頭,領著春花出來到正廳命綠萼請吳媽媽過來。春花悄悄瞅瞅周清貞神色:平靜淡然。

    “阿貞”春花搖搖他的手。

    “嗯?”

    “你擔心了?”

    “嗯。”

    “姐姐沒事的。”

    周清貞回頭,春花立刻彎起一雙明媚鳳眼笑眯眯:“阿貞,別擔心,就是吹一點風,有一點點累我立刻就躺下休息,現在什麼不舒服的感覺都沒有。”

    周清貞一手握著姐姐的手,一手撫上在他眼裡如花瓣樣臉龐:“……嗯”

    吳媽媽進來時,周清貞和春花已經分坐在八仙桌兩邊。

    “見過老爺夫人。”吳媽媽欠身。

    周清貞露出三分真誠笑意:“吳媽媽請起不必客氣,這裡有件事想要煩難媽媽。”

    如果是春花開口,吳媽媽大概還不太容易猜到是什麼事,因為春花是直腸子就是有啥事說啥事,有時候你不知道會是什麼意外的事情。但是周清貞開口,吳媽媽卻能猜出大概。能讓周清貞在家裡費心的只有春花,春花目前忙著張羅的是三姑娘的及笄禮。

    “老爺請吩咐。”

    “三姑娘及笄禮要到了,夫人身體不適這件事勞煩吳媽媽費心,想來以媽媽的能力,這件事沒什麼為難。”

    吳媽媽笑笑:“這件事要做的讓老爺夫人滿意倒不為難,只是老身怕老夫人和三姑娘不滿意。”

    周清貞神色淡淡:“我和夫人滿意就行了。”

    春花對吳媽媽寬慰的笑笑:“我做事從來憑本心,吳媽媽不用想太多,就是老讓媽媽操勞這些不該管的事,我心裡過意不去。”

    “這些事值得什麼我閑也是閑著,剛好也讓我那些老姊妹眼紅眼紅,我在夫人府過得多好,主家多信任。”對著簡單的春花,吳媽媽總是從心裡多幾分喜愛和真誠。

    春花笑眯眼:“吳媽媽不嫌麻煩高興就好。”

    周長安知道自己的及笄禮由吳媽媽操持,心裡實在氣不過。如果沒有春花的一品誥命,沒有周清貞的三品高官,周府能有一位皇后娘娘宮裡的正五品女官,操持姑娘及笄禮那是天大的殊榮。

    可是自己的親嫂嫂是一品誥命,卻由一個下人來辦嫡女的及笄禮,這算什麼?

    吳媽媽熟知官眷之間的往來人情,因此裡裡外外衡量周長安身價,能請到什麼樣的人,她心裡自有譜。

    周長安及笄禮如期舉行,正賓請的是正四品右僉都禦史夫人,贊者請了正七品翰林編修家的女兒,雖然品級低但是清貴的很。

    信安侯夫人雖然沒做正賓但是親自出席,甚至還帶著剛成親的兒媳婦。為了拒絕的事情,還特意送了一對赤金鑲綠寶的金手釧,算是給足春花面子。

    吳媽媽籌辦的及笄禮,春花很滿意,尤其那個贊者請的十分合適。等禮儀過後,春花領著周長安一一送走客人,周清貞讓人把錢氏請到二進院子正屋。

    錢氏是為了女兒及笄禮特意過來的,因為怕給女兒臉上抹黑,錢氏並沒有親自出面,父母之職由周清貞兩口子充當。

    即便不能出面,錢氏對這次及笄禮也很滿意。這樣的規格不說她的嫡姐,就是樊縣周府長房嫡女也得不到。

    錢氏心裡竊喜,面上一貫討好:“這次為了三姑娘的事,辛苦你們兩口子。”

    周清貞神色溫和淡然:“為人兄嫂談不上什麼辛苦,”說完又對門口小丫頭箬竹吩咐“請夫人和三姑娘過來。”

    吩咐完不想和錢氏多話的周清貞,端起茶盞,慢慢用茶蓋撥弄茶碗裡的茶葉,直到春花和周長安在丫鬟的陪同下出現。

    周清貞放下一口沒喝的茶盞,從袖子裡取出幾張紙:“這裡是一些有意和三姑娘聯姻的人家,你們看看。”

    心裡對及笄禮失望的周長安,眼睛一瞬亮起來,和錢氏一起看向周清貞手裡的幾張白紙。

    “都是什麼人家?”

    錢氏急切的半起身探向周清貞,周長安也是兩隻手在腰前交握痙攣,臉上眼裡忍不住急色和期盼。周清貞揮揮手指,建蘭上前欠身雙手接住給錢氏送過去。

    錢氏顧不得別的,拿上紙一目十行往下看。那紙不過四五頁,不一會錢氏看完一頁換另一頁。周清貞端茶輕抿一口,看堂下周長安渾身似乎有無數跳蚤般站不穩,不時往錢氏那裡瞟。

    “三姑娘也去看一看,這畢竟關係你自身將來的日子。”周清貞將茶盞放到桌上語氣淡然。

    “謝謝哥哥”周長安連忙欠身來不及行完禮,就湊到錢氏身邊跟著急急流覽。

    春花和周清貞都坐在大堂右邊的椅子上,兩人中間相隔一個方形核桃木小幾。核桃木紋理清晰漂亮,望月說過這種紋理和花梨木特別相似,上漆上光後頗有紫檀傢俱的風味,能假充些檔次。

    想起往日望月姐姐嫌棄的評價,春花嘴角漾出笑渦,這一屋子都是核桃木傢俱,看來端莊大氣沒什麼不好,幹嘛非得假裝花梨和紫檀。

    她想了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抬頭看錢氏母女,發現她們又從頭翻看那幾頁紙,臉色明顯有些失望,尤其三姑娘嘴角都往下耷拉。

    那幾張紙上有四戶人家,周清貞都曾和她仔細說過,春花比較偏向銀帽胡同的沈家,和燈芯街的胡家。沈家是商戶在京裡有幾家鋪子,還有南北往來的生意,在京城往南兩百里落縣有一條街的生意,和上千畝良田,富裕不下樊縣周府。想和周長安聯姻,是看中周清貞和春花的身份。

    燈芯街的胡家,則是當家老爺是兵部一個正八品照磨家境清貧,但胡家少爺十分出息,周清貞說前途可期。他們家願意聯姻還是那胡少爺自己主動願意的,只因為胡夫人身子骨弱常年吃藥,家境日益艱難。胡家少爺既看中周清貞的清名,又看中春花許諾的兩千兩嫁妝。

    要是別家春花就只打算陪一千兩,可是因為周清貞對胡家少爺的特別讚譽,春花同情他處境不易才願意出兩千兩。

    這些情況在春花嘴裡過了一圈,卻沒有說出來,畢竟周清貞在紙上把每家情況優劣說的明明白白。

    錢氏母女把那幾張紙看了一遍又一遍,周清貞不想和她們費時間撩袍起身,語氣淡然:“婚姻是終身大事,不如你們這兩日仔細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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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7:10:22


    可惜事情卻異常艱難,就拿第一次拜夀來說。那些錦衣繡裙的夫人們原本都和藹可親,但是知道她的年齡後卻都掩不住驚訝,有的是憐憫有的是嫌惡。不管哪種轉過身,周長安似乎都能聽到竊竊私語。

    ‘看見沒,天殘’

    ‘娘,那就是侏儒嗎?’

    ‘咦——這樣的姑娘養大幹嘛,’

    ‘就是,就算養大也不該領出來丟人’

    ……

    種種刻薄的話語,像鞭子一樣一下下抽在周長安身上,更讓她不能忍受的是,因為她反稱的周玉嬌十分出脫,得到眾位夫人的笑臉和讚賞。

    憑什麼!憑什麼!儀態儀姿她比周玉嬌下的功夫更多,她才是周家嫡女!

    春花看著周長安對人強顏歡笑,心裡說不上什麼滋味,一同帶出去的,已經有好幾家夫人替家中庶子問周玉嬌,卻沒人問周長安。

    想來也是就算替庶子求娶,最起碼也得娶個四肢健全的,娶周長安回家豈不是找人嘲笑。

    從五月到十月,春花領著兩個姑娘參加了十來次宴會,周長安始終無人問津。一陣秋風一場秋雨天氣寒涼下來,周清貞不許春花再出去行走,他怎麼會允許因為不相干的人,讓姐姐吹風受涼。

    秋雨過後因為春花不耐冷風,屋裡早早燃氣火盆——春花不讓太早燒火牆太費柴火。周清貞坐在溫暖的正廳叫來周長安吩咐:“母親的心思我都知道了,明年及笄禮後,我替你說戶人家。”

    周長安心裡一熱眼淚差點流下來,沒遭人白眼不知其中辛酸,為了嫁戶好人家,她不知笑臉迎了多少冷臉。

    “哥哥費心”周長安真心實意從椅子上起來到堂前蹲身。

    周清貞眉目淡淡:“三姑娘不必謝的太早,你出去過那麼多次,就該知道高官家不會有人娶你,哪怕庶子,人家主母也要名聲的。”

    周長安心裡一痛,眼眶滾滾淚水忍著不往下落:“長安明白,但求哥哥別讓長安嫁的還不如四姑娘。”

    “這個容易。”

    周長安走了春花從套間出來,挽住起身相迎的周清貞一起回內室。內室裡也燃著熏爐,屋裡沒有一絲涼氣,春花挽著周清貞在羅漢榻坐下,順手從幾案上端起一盞清茶遞給他:“秋燥屋裡又熱,要記得多喝蜂蜜茶。”

    “嗯”周清貞端在手裡慢慢啜飲,姐姐的話他一向都聽。

    春花歎息:“周長安這些日子,可沒少受白眼和嘲笑嫌棄。”

    “她自找的。”周清貞語氣淡淡的評價。

    ……春花:“你真能找到她們滿意的人家?”

    周清貞把茶盞繞過春花放在幾案,然後把姐姐攬進懷裡心裡安穩踏實:“人心不足蛇吞象,周長安的事姐姐不必理會,交給我就好。”

    周長安算什麼,憑什麼讓我的姐姐辛勞操持,這些日子的白眼,就是要你認清現實。周清貞心裡一片淡漠,想嫁人容易,明年開春就讓你嫁出去。

    第二年開春二月十三,是周長安的十五歲生日,春花硬著臉皮去信安侯府拜訪。

    正廳裡信安侯夫人特意換了新衣衫招待春花,春花為著禮貌穿的是梅花紋緞面褙子,也沒上過身。兩人皆客氣的見過禮上茶後,信安侯夫人才笑吟吟詢問春花來意。

    論起來倆家就是普通鄰里關係,單從雙方見面都換上新衣裳,就可以看出關係只是客氣,不是通家之好。

    春花袖子下的手指捏緊絲帕,臉上換笑容:“今日的來意實在冒昧,家裡小姑這個月十三行及笄禮,請夫人過去觀禮。”

    單輪觀禮兩家是近鄰算不上冒昧,但是信安夫人和春花有過兩三次往來,也瞭解她的過去知道春花開口不說妄言,因此笑吟吟耐心等待春花說下去。

    春花臉上有點難堪卻強行撐著笑道:“我家小姑命苦自來先天不足,雖是嫡女卻被人輕視,因此她的及笄禮我不想委屈她。夫人在京城向來有雅名,因此春花冒昧想請夫人在小姑及笄禮上做正賓。”

    信安夫人直覺便想拒絕,她雖然沒見過周長安卻聽說乃是天殘,給這樣的姑娘做正賓未免降她身價。而且大肆操辦及笄禮那就是還要婚嫁,這樣的姑娘談婚論嫁,在京城貴人圈子裡難免被人恥笑。

    想了想信安夫人委婉開口:“你我是近鄰,貞夫人所托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我聽聞你說的這位姑娘,乃周家老太爺和繼妻錢氏所生。”貞夫人的‘貞’字並不是指周清貞,而是天豐帝給春花的賜號‘貞’。

    春花端坐椅子上兩手交疊在腿面,她並不喜歡這樣的坐姿,可這是禮貌:“夫人說的不錯,正是她,閨名長安排行為三。”

    信安夫人悠悠一笑:“我聽了些風言風語,周大人當年因為他們幾乎喪命,不是貞夫人三番兩次機智果敢,周大人定會被害失德。貞夫人這嫂嫂未免太過慈愛賢慧,真真是以德報怨。”

    這句話說完信安夫人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她雖然人到中年,但是一雙手保養極好,瑩潤白皙仿佛最好的暖玉雕成。一套端茶輕抿的動作,由她做來如行雲流水般自然舒適,看起來非常養目。

    春花看的心裡苦笑,吳媽媽跟她說過,上層女子自小一言一行皆受教導,舉止自然沒有不好看的,但是哪個女子要是在她面前做的曼妙動人,那就是隱隱拉開距離客氣拒絕的意思。

    可是請不來信安夫人,別的關係相熟的都是都察院的禦史夫人。都察院是百官們忌諱的地方,周長安的及笄禮都請都察院的,將來勢必擇婚範圍小很多,她本來就難嫁……

    心裡再把來之前思索的過一遍,春花彎唇笑道:“我哪點暴脾氣京城哪家夫人不知道,實在擔不起慈愛賢慧,只是長輩怎麼樣是長輩的事,小姑娘有什麼過錯。”

    信安夫人放下茶盞悠悠而言:“所謂龍生龍,鳳生鳳,貞夫人這般替她著想,將來她嫁人可知是什麼模樣,說不準就是恩將仇報,我勸貞夫人還是三思而行。”這便是明確拒絕的意思了。

    周長安焦急的等在二門口,看春花車架回來急忙迎上去匆匆行禮:“長安給嫂嫂請安。”

    “起來吧”春花有些黯淡的嗓音響起,然後車門被建蘭打開。周長安急切的走向前,上身被車轅攔住眼含期盼:“嫂嫂怎麼樣,信安侯夫人願意嗎?”

    春花搖搖頭:“我再給你令請一位正賓。”

    周長安很失望她求了春花好幾次,才求得春花去請信安夫人,如果有侯夫人給她做正賓,她的身價立刻高幾個臺階。

    是不是春花根本就是敷衍她,不肯好好替她求人?難道自己討好巴結這麼久,事到臨頭春花還嫉恨當年的事,不把自己當小姑?

    周長安心裡胡亂猜測,春花卻略微有些疲憊,雖然兩府在同一條街,可是來來回回還是讓她吹了涼風,這會兒有些頭暈。

    “你下去歇著吧,明日我再去別家給你請一位正賓來。”春花搭著建蘭的手下了馬車,領著兩個丫鬟往往二進院子走去。

    “有勞嫂嫂”周長安對著春花背影欠身,心裡貓爪貓撓的。她不停的勸慰自己,越是這時候越要能忍住,她娘當年就是忍到最後,才能打敗別的庶女如願嫁到周府做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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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7:09:44


    周長安很想在此時將春花一軍,讓她明年不得不為自己辦及笄禮,但是想著自己將來攥在春花手裡,到底不敢開口說‘如果嫂嫂明年替長安舉辦及笄禮,還請眾位夫人賞光’的話來。

    一個及笄禮讓春花明確了周長安的心意,她確實想要嫁人,女子及笄便是可以許人問嫁的意思。姑嫂兩心思都轉了一圈,宴席上幾位夫人卻十分吃驚,她們忘了戲臺上女先生精彩的故事,都滿臉意外看著周長安。

    還是劉夫人沒忍住先爆出口:“那你怎麼這麼矮小?”劉夫人再看看一直垂目等在後邊的周玉嬌,確實比周長安高大半頭。

    春花一邊招手讓周玉嬌上來見禮,一邊笑著解釋:“三姑娘娘胎內先天不足,自出生便比別的女孩兒小。”

    周玉嬌這邊上來見禮,周長安被安排坐在下首參加宴席,會被計較身高她早就準備好了,可真的攤到面前還是很難堪。好在這裡都是已婚婦人,不需要她應酬她只要裝模作樣喝茶聽曲就行,不至於露相。

    不管怎樣周長安心裡還是滿意的,今天總算讓別家夫人知道,右副都禦使周家有一位即將及笄的嫡女。

    一場小小藉著聽曲為名的生辰宴,就這麼過去了。春花心裡記掛周長安心思,第二天周清貞上朝去後,理完家務顧不上休息就派箬竹請周長安過來說話。

    晚照在院裡玩耍看見吳媽媽和麥子、張媽媽、李衛出來,知道娘親忙完了,蹦蹦跳跳跑到西廂:“弟弟,咱們去找娘親一起到花園玩。”

    張媽媽是雇來的負責廚房,李衛也是雇來的,王六回宮後他管府裡護衛和家丁。

    快兩歲的小初陽手裡還舉著一塊七巧板,聽到姐姐的話皺眉思量那個更有吸引力,晚照卻不肯讓他思量,搶了他的七巧板放到榻上:“七巧板有什麼好玩,娘親讓人在花園榆樹上紮了秋千咱們去玩。”小初陽對晃來晃去的秋千沒什麼愛好,不過和娘親一起去花園還不錯。

    夫人府連帶兩個田莊,現在大大小小也有六七十號人,每月一百二十兩銀子實在緊緊巴巴,只月例就去了一大半,還有一年四季的衣裳首飾胭脂水粉等。春花不得已每月把自己俸祿也填進去,然後親自精打細算維持日常,為此她雖然常在家裡卻有一堆事要操心,能完全陪孩子的時間並不很多。

    姐弟兩大手拉小手,領著奶娘丫鬟沿著抄手遊廊走到正房:“女兒晚照和弟弟求見娘親。”屋裡春花合上帳冊好笑,沒有吳媽媽教怡兒也就只會這一點規矩。

    “大小姐請進來吧。”

    怡兒領著初陽走進正屋,依舊是兩下裡三椅兩幾,正堂八仙桌四出頭的官帽椅,牆上的畫、堂中的地衣,甚至連牆角那盆信安侯府送的羅漢松也沒變。

    點點細枝末節能看出春花確實極為儉省,不過這些對春花來講都值得,最起碼周清貞每年的俸祿能全須全尾的攢起來,田莊鋪子的收益除去人情往來和意外花費,也能省下一半。每年能能攢下兩千六七銀子讓春花稍微鬆口氣,誰讓將來花銀子的地方太多呢。

    “娘親忙完了,咱們去花園蕩秋千玩。”怡兒雖然性子外向卻也懂事,放開弟弟手才蹦蹦跳跳撲到春花膝頭。

    春花就手把女兒抱到腿上,又把後邊慢慢跟過來的小兒子也抱到腿上,一邊一個左右親親才開口:“娘一會兒和你們三姑姑有事說,怡兒和奶娘去玩好不好。”

    小丫頭癟嘴,兩個姑姑她比較喜歡四姑姑,三姑姑感覺總隔著一層。

    “聽話”春花示意兩個奶娘把孩子們抱下去“等下午你們睡起來,娘親帶你們去玩。”這邊哄好孩子,春花一盞茶沒喝完,箬竹在外邊啟稟。

    “夫人,三姑娘請來了。”

    春花放下茶盞整整衣襟鬢髮,建蘭笑微微過去掀開簾子:“夫人請三姑娘進去。”

    “給嫂嫂請安”周長安斂衽為禮,神色看起來恭敬裡帶著幾分親近。

    “起來坐下說話”

    “謝嫂嫂”

    春花看著周長安一舉一動都合乎閨秀標準,就知道她私下裡沒少下功夫。春花心裡暗歎一口氣,等周長坐穩建蘭上茶後和氣開口。

    “你明年滿十五擱在平常人家,現在就可以慢慢尋摸合適婆家……”

    這話讓周長安下意識繃緊脊背,心臟撲通撲通跳。

    春花發現周長安的緊張不由皺了下眉頭,語氣卻還溫和:“只是你身量實在不足,我和你三哥商量有意養你一生……”

    “不!”周長安幾乎是尖叫著從椅子上跳下來,她的胸脯急劇起伏,兩手捏緊才沒撲到春花面前。周長安心裡泛出許多惡意,比如周清貞兩口子卑鄙無恥,拿她報復錢氏;比如他們兩口子捨不得錢財,不讓她嫁人好省下聘禮。

    可是關鍵時刻她還是忍下了,畢竟在這裡住了快兩年,她平常的吃穿和春花怡兒並沒有什麼區別,春花從來不曾克扣她什麼。

    忍下心裡一時的激憤驚慌,周長安對著春花蹲身到地:“嫂嫂,天下女子誰不出嫁,長安不願為周家之恥。”

    那一聲‘不’讓春花知道周長安對於嫁人到底是什麼態度。如果是八九歲的春花,她肯定不屑一顧愛咋咋去;如果是十六七的春花,大概會挑挑眉然後愛咋咋去;可是春花今年二十七,她有一雙兒女是一位母親。

    也許做了母親的女人心都會變得柔軟,她忍不住好生勸說:“女人生孩子那是鬼門關過一遭,我是經過的,你這身量實在九死一生,再說萬一生下孩子再有不足,不是叫人看不起?”

    周長安抬起頭語氣堅決:“我聽人說過鄉下有些童養媳,十一二歲便生下孩子,長安比她們又差了什麼?”

    “嫂嫂好意長安心領了,可是長安沒有一輩老死家中的道理,請嫂嫂成全。”

    春花看著蹲在地上一點點的周長安,得到的只有義無反顧的神情。半晌春花扭頭端起桌上的茶盞慢慢喝,看起來不過十歲女童真能嫁人?

    “嫂嫂!”春花的猶豫讓周長安緊張不已,直接從地上站起來“嫂嫂是不是嫉恨我娘當年虧待哥哥,所以才不許長安出嫁?”

    呵,春花心裡冷笑這要是十年前的她,能直接一巴掌扇飛周長安,可見這幾年她的涵養好了許多。不過春花到底是春花,她不做出力不討好的事情。

    ‘叮’的一聲茶盞被春花輕輕放到桌上,轉頭神色淡漠:“你去信請老夫人過來一趟,我問問她的意思。”

    錢氏來的十分匆忙,周清嗣的事像塊石頭壓在她的心上,她現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把周長安嫁出去,然後回頭幫周清嗣謀劃一房妻子,就是不能生領養一個也好。

    春花和錢氏談過之後,又和周清貞談過之後,終於決定由她們去。她沒法替別人決定日子怎麼過,提點到了,其它看個人吧。

    五月十六都察院左副都禦史母親七十大壽,春花領著精心打扮過的周長安和周玉嬌去拜夀。周長安激動地幾乎睡不著,似乎錦繡前程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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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7:09:04


    “……我天,那黃大人不是賠進去兩千兩?”春花真給嚇到了,直接扭身抬頭看周清貞。

    姐姐驚詫的樣子也很美,周清貞雙手還按在春花肩上,低頭在春花額上輕啄一下:“男方是翰林家,最清貧的地方,官階也比黃大人低兩品三階。”

    這個春花知道,男方祖父是從五品翰林侍讀學士,不過據聽說新郎官很厲害十八歲時中秀才,還是稟生前程不可限量。

    “那新郎官有什麼厲害的,阿貞像他那麼大都是金榜探花郎。”春花得意的站起來轉身,跪在椅子上抱住周清貞在他鼻尖上親一下“世上的人,阿貞最厲害。”

    姐姐喜歡就好,周清貞眉目溫柔眼神繾綣,攬住姐姐的腰輕輕吻下去。油燈靜靜的燃燒,屋裡一對佳人纏綿,只可惜生活總有許多瑣事要操心。

    “所以說黃大人是看中孫女婿的將來,才把孫女低嫁還倒貼許多嫁妝?”

    “嗯”周清貞改為春花按摩百會穴,太醫教過幾個穴位,常年按摩或許能治好頭風。

    春花食指在扶手上輕敲:“這樣的話我算算咱們嫁玉嬌,差不多準備一千銀子,安頓老六差不多得四五千銀子。”周清恭這裡因為還要算宅院,所以很費銀子。

    周清貞手上沒停掃了一眼桌上的油燈,他們夫妻兩都不是會經商的,收入就指著俸祿和田鋪,春花為了節省蠟燭都不常用,便是油燈這麼大屋子也只有兩盞。

    都是為了那拖累的一大家子,周清貞垂目力道適中的按摩。春花拉下周清貞手握住,向後靠到他懷裡:“我就盼著他們趕緊長大,嫁的嫁娶的娶咱們就解脫了。”

    哪有那麼容易真等周清恭成親,晚照也就差不多長大該攢嫁妝尋摸婆家。周清貞身體向前靠,讓姐姐依的更舒服些。

    “阿貞,我想起件事還是順子出事之前,三姑娘那話頭似乎還想給周清嗣成親。”

    “嗯,那也是錢氏的意思,不僅想給老五成親,還想把三姑娘嫁出去。”

    “什麼?”春花在周清貞懷裡訝異扭頭向上看,給周清嗣成親不算很奇怪,畢竟鄉下也有人給傻兒子成親,可是周長安……

    “三姑娘那樣的身體咋懷孕生子,那不是要命嗎。”

    周清貞輕吻一下姐姐,把她從椅子裡抱起來放到炕上:“姐姐隨他們去吧,清嗣成親後放到莊子上,錢氏肯定很高興,周長安早點嫁人免得老來煩你。”

    春花被周清貞放到被窩裡,蓋好被子猶不死心:“那怎麼行,老五那樣子不是害人家姑娘,再說他能人道不?還有三姑娘,女人生孩子那是過鬼門關,就她那身量……”春花打了一個寒顫。

    這些事跟我有什麼關係,周清貞對其他人從來一片冷漠,但是姐姐總要勸:“總是他們自己求得。”

    春花聽得心裡沈甸甸的,論理全都打發了才安生,可是同為女子她不想害別的姑娘,也不想周長安為生產九死一生。

    北方的四月暮春初夏,牡丹薔薇依次綻放,迎面微風似乎都含著甜膩芬芳,這是一年最好的季節,這一年四月初五也是周清貞二十五歲生辰。

    早上起來春花給他穿上自己新縫的竹青色襴衫,只在袖口和袍腳繡著深綠色浪花紋,看起來文雅又飄逸。

    周清貞雖然身居三品高位,其實還很年輕,這一身裝扮半點不像朝廷大員,明明是如玉君子。春花後退幾步上下打量,看的笑眯眯:“阿貞最好看。”

    兩人攜手出屋正堂早等著一堆人,綠萼建蘭伺候兩人到八仙桌兩邊坐下。小晚照穿著水紅色繡蝴蝶的襖裙,在香兒和奶娘的照顧下先給周清貞祝壽:“祝爹爹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春花坐在另一邊上首看著怡兒,心裡樂呵這小丫頭自從能穿裙子,再也不肯穿褲子,不知跟誰學的這麼臭美。

    坐在另一邊的周清貞,似有所感轉頭對春花一笑,姐姐最愛美只是從來不能放開手打扮。

    “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月底就要滿兩歲的初陽,也在奶娘照顧下像模像樣彎腰作揖。這小傢夥快兩歲不開口,春花剛著急準備請太醫看看,誰知道小傢夥就突然會說話了,雖然奶聲奶氣卻字正腔圓。

    然後是綠萼建蘭雙雙在堂前屈膝:“祝老爺安康長樂。”下來是兩個奶娘,出去院子裡還等著兩個粗使嬤嬤,一干小丫頭。

    春花在水榭置了小小宴席,周清嗣在來康的伺候下也彎腰拱拳,說出不知練了多久的話:“哥哥、健康。”周清恭並沒有在這裡,因為他們學堂沒放假。

    還有幾個周清貞在都察院關係好的同僚,領著家眷過來熱鬧。宴席並不大不過兩桌人,好在都是彼此熟識的人,吹吹四月暖風聽聽女先生說書,看著孩子們玩鬧談談兒女經倒也其樂融融。

    建蘭看春花和一位禦史夫人說的正在好笑處,神色輕鬆實在不想過來掃興,卻無可奈何的捏著帕子過來欠身啟稟:“夫人,老夫人說今天是老爺的好日子,讓三姑娘四姑娘來給老爺祝賀生辰,並說老太爺身子沒什麼大礙,有她和姨奶奶們伺候就行了。讓兩位姑娘留下,跟著夫人學理家。”

    春花輕鬆的神色一斂,又笑道:“請姑娘們進來,也好見見客人。”

    “是”

    今天回來是錢氏和周長安算計很久的,只是沒想到還能見到別的官家夫人,周長安心臟遏制不住的砰砰跳。

    她斂眉垂目行走間裙角不揚,恭敬嫻雅碎步到周清貞面前屈膝欠身,做鶯聲燕語:“祝哥哥青春常健。”

    “祝三哥事事順心。”周玉嬌跟在後邊。

    周清貞這一桌都是朝廷官員,雖說沒那麼多避諱,和兩個小女孩也沒什麼說得。不過等周清貞笑著點頭,兩個姑娘就被領到春花席上。

    周長安差點忍不住眉飛色舞,看你這次還有什麼法子能攔著我見人。

    其實周長安想多了春花根本沒想攔她,只是人家請客心裡大概都有數,知道他們家過往,根本不會有人想起請周府姑娘,那不是給春花添堵嗎?養著就夠糟心了,誰還到處帶著。

    “給諸位夫人見禮。”周長安略帶羞色的屈膝。

    客人中有為劉禦史夫人,性子爽朗當即笑道:“我記得你們家三姑娘是嫡女……”

    周長安略帶矜持垂目:“夫人說的是。”

    “那怎麼嫡女還沒見禮,你這庶女先出來了?”

    周長安聽了心裡竊喜,嫡庶有別只要走到明面上她就是三品大員嫡妹,除去王公貴族只論朝官,她的身價很不低了。

    “是長安修養不夠,竟然沒有嫡女氣度讓夫人見笑。”周長安略略欠身,表現的大度謙和。

    劉禦史夫人看看後邊還沒見禮的周玉嬌,再看看周長安,驚訝的拿帕子捂住嘴:“我聽說周府三姑娘應該十二三了吧?”

    春花從綠萼手裡接過帕子半低頭在嘴角沾沾,心裡想起周清貞的話周長安是想嫁人的,果然不等她說話,周長安先羞澀開口。

    “長安虛度十四春,明年二月便是及笄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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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6:50:17


    “啊哈哈哈”周懷嬰仰天大笑“錢玲兒我再不娶你,你是轉生怪物的喪門星!”

    周長安眼眶迅速聚起淚水一顆顆滾落,春花看著不行吩咐:“桃紅扶三姑娘回房歇著,如意去城裡請郎中,就說老太爺痰迷心竅人有些瘋。”

    “是”如意根本不必看周清貞神色,躬身應了就要走,耳邊卻聽到周清貞輕歎一聲:“也許母親說的不錯,我生來就是不祥之人,否則父親怎麼會變成這般模樣。”

    這話是對錢氏說的,如意聽了腳下一頓,慢慢停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就聽周清貞繼續輕歎:“實在不行還是請御醫,萬一治不好傳出去以後弟妹們如何婚配?”

    周清貞微微歎息完吩咐如意“拿我的名刺去宮裡請黃太醫來,他最善迷心之症。”

    “等等”

    有些亂方寸的錢氏終於回過神,周清貞的話提醒了她。要是周懷嬰被診斷為‘失心瘋’周長安還怎麼嫁人?本來身量不似常人還有一個傻哥哥,再加一個瘋子爹誰家會娶?

    “清貞,雖說是為官做宰見過世面,可是論經歷還是我經的多些。”錢氏攔住如意,神態殷切勸周清貞“老太爺這樣子,明顯是碰見不乾淨的東西,往前十裡有個馬道婆最會捉鬼送神。”

    周清貞淡淡拒絕:“子不語怪力亂神,還是請御醫來看看,實在不行就在京裡張榜遍請名醫。”

    春花移步到周清貞身邊表示支持,顧嫂子也跟著插話:“是啊,老夫人,老太爺這明顯是急症,請御醫來保不住就看好了,要是耽誤的話……”

    “主子們說話,也有你插嘴的地方?”矮胖胖的錢氏訓斥一句,乾笑著轉向周清貞“母親是家裡老人,跟你父親既是表兄妹又是夫妻,焦急的心比旁人更重……”

    周清貞握著春花的手淡淡聽著,最終讓錢氏如願請來馬道婆。周清貞每日裡領著弟弟妹妹親自侍疾,在錢氏策劃下和尚道士又來好幾個,又是設香火案送神又是舞桃木劍驅鬼。黃表水香灰水,給周懷嬰灌下不少卻沒有起色。

    春花原本打算住到出五就回京,卻不想被周懷嬰耽誤一直住到初十。春花在東跨院照顧孩子們,周清貞領著弟妹伺候周懷嬰,錢氏卻動起別的腦子。

    因為周清嗣癡傻所以並沒有去侍疾,錢氏買了一個十七八叫白蓮的丫頭給他。白蓮原也是富裕人家老爺房裡丫頭,伺候過幾年男人,錢氏想讓白蓮給周清嗣開葷。結果讓錢氏渾身冰涼,白蓮說:“五爺不讓人近身,好不容易哄他脫了褲子,卻硬不起來。”

    錢氏不信邪自己進去親自監看白蓮伺候兒子,周清嗣傻乎乎拉著錢氏:“娘、冷、”彼時錢氏站在炕邊,哄兒子乖乖躺好讓白蓮脫了兒子衣裳,可是無論白蓮怎麼逗弄周清嗣就是軟踏踏立不起來。

    “娘、怕”被脫得精光的周清嗣,躺在炕上抓著錢氏的手瑟瑟發抖,懵懂的眼睛裡聚滿淚水“娘、怕……”

    “不怕,嗣兒乖,不怕”錢氏一邊安慰兒子,一邊呵斥白蓮“還不幫五爺穿衣裳!”白蓮麻利的幫周清嗣穿好衣裳倒退出去,屋裡只剩下矮胖的錢氏,和一個惶恐害怕的癡兒“娘、怕……”

    周清貞神色裡透出點淡漠,將一小紙包藥粉倒進香灰水裡,紙包在火盆裡化盡,然後把碗端到屋裡語氣溫和:“三妹,這是福弘法師的藥給父親喂下。”

    “是”周長安起身接過,一勺勺喂到被捆著的周懷嬰嘴裡,一些渾濁的水順著周懷嬰嘴角留下。周清貞負手站在堂中,溫和平靜的看著。

    正月十一距周懷嬰發病十一天,錢氏始終不肯請大夫來,周清貞卻不能再住下去,他京裡還壓著許多事情。

    周長安和周玉嬌被留下侍疾,周清貞要帶走周清嗣和周清恭。周清嗣是個癡兒留著沒用,周清恭很快要去學堂不能耽誤。

    第一個跑到東跨院的是芍藥,她在書房對著桌後的周清貞面色有些祈求:“四姑娘也跟著程先生修習不能耽誤,請老爺帶她回去,老太爺這裡奴婢和孫姐姐一定盡心伺候。”

    這裡的書房是錢氏佈置的,要說多不好也不至於。雖沒什麼值錢木料但是東西也一樣不缺,只是周清貞坐在裡邊說不出的格格不入,就好像把一杆翠竹放在花盆裡。

    周清貞沒像往日一樣把胳膊搭在桌上,只是端正的坐在桌後:“杜姨娘擔憂的事本官心裡明白,本朝以孝治國,四姑娘若是小小年紀為父侍疾,傳出去只有好的。”

    杜芍藥聽明白了周清貞‘小小’兩個字的意思,周玉嬌才十一確實不用著急,再說孝女的名頭也是很有份量的,將來說婆家也能多些籌碼。

    杜芍藥安心走了,周長安卻心焦不已,不過回一趟田莊怎麼就被留下了?錢氏為著兒子,心裡沈甸甸顧不上女兒。

    一家子各種心思過了一個亂糟糟的年,然後再次分開,周清貞帶著家小和周清嗣周清恭坐馬車回京城,周長安絞著帕子看一行馬車越走越遠。

    她不甘心,她要儘快回到夫人府。

    周清貞回到京城就開始頻繁外出,即便他是言官也有許多人情往來。按理周清貞應該帶著春花才顯得鄭重親近,只是天寒地冷周清貞捨不得姐姐跟他奔波辛苦,所以都是一個人出門。

    春花在府裡帶孩子理家務,周清貞一直把她照顧挺好,春花沒有受過頭風之苦,直到年前和順子在樹林裡說話太久,當時春花就覺察不太對晚上回去開始頭暈頭疼。

    活蹦亂跳長大二十多年連風寒都沒得過的春花,終於知道什麼叫難受,頭頂暈沈沈悶悶的痛,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腦子裡結成一層毫無辦法。

    這件事把周清貞心疼壞了,對春花越發上心,針灸艾炙一個月才放下心。

    冬天太冷不能受寒,初春風大不能出門,一直到暮春時節春花才慢慢開始走動人情。先是周清貞下屬兒子結婚,求了初陽去壓床,又有刑部侍郎嫁孫女請春花這一品誥命做全福人。

    說起來這位刑部侍郎和春花還有一點淵源,當年周清貞金鑾殿告禦狀,第一個出來支持他的就是如今這位刑部侍郎。當年他還不在刑部,在大理寺做少卿姓黃叫黃深祿,就是他請求天豐帝派人核查案情。

    晚上兩盞油燈一左一右放在梳粧檯和圓桌上,春花坐在椅子上,周清貞站在她身後幫她按摩頸肩。他們夫妻兩在屋裡時除非孩子們也在,否則從不要下人伺候。

    春花放鬆身體隨著周清貞的力道,輕輕前後搖晃:“阿貞,我今天看黃大人家的嫁妝,嫡長孫女陪嫁二十四抬。雖然抬數不多東西倒不錯,不知道壓箱銀有多少,明面上算下來能值兩千七八。”

    周清貞溫和一笑:“黃大人和我同屬正三品,他是清官每年和我差不多俸祿,能陪出兩千七八也算是疼愛孫女。”

    春花心裡快速算起來,周清貞每年亂七八糟下來也就能掙兩千三四,這一算……春花心裡還沒盤算完,就聽周清貞和緩的聲音繼續從身後傳來:“我聽說黃大人這次嫁孫女,聘禮能有八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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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19 16:49:39


    “阿貞,老太爺今天為難你沒?”春花一下下摩挲周清貞胳膊安慰他,周清貞靠著春花脖頸,一隻手攬著她的腰,交頸而眠也許說的就是這樣。

    “沒什麼,他想我帶你和孩子們過去好讓他作踐,我嫌惡心刺了他幾句。”

    “嗯”

    “然後我說了他不能人道是我害的,他氣瘋了……”

    那時候周懷嬰確實氣瘋了,鼻翼因為劇烈呼吸漲的粗大,瞪著周清貞雙目赤紅恨不能齧其肉,縱全身力氣撲向周清貞想要掐死他。周清貞輕輕往旁邊一挪,周懷嬰連人帶被‘咚’的摔倒地上,然後瘋狂的在地上蠕動想要抓住周清貞撕咬。

    “我還告訴他雙腿斷了是我買通御醫……”

    然後周懷嬰爬在地上咆哮怒駡詛咒,周清貞撩起袍子蹲下神色溫和,說了周懷嬰害死白氏的事情,在周懷嬰驚怒疑惑未及反應時淡笑:“你知道我審過多少離奇案子,知道多少種讓人死的悄無聲息的法子……”

    周懷嬰被周清貞溫和神色和烏黑眼睛嚇的不敢動,就聽周清貞緩緩說道:“不想活你就繼續鬧騰,我可以讓你死也可以讓你瘋,你自己掂量。好歹活了四十多年,用你的腦子想一想,你要是對人說我要害你會有什麼結果。”

    那時候周清貞淡然的眼神明確告訴周懷嬰,只有一個下場:瘋。

    春花沒有被周清貞的偏執暗黑嚇到,只是安慰他:“為人子女該做的你都做了,剩下看他自己造化。”

    周清貞在春花脖頸蹭了蹭,抱著姐姐閉上眼睛,他不想容忍周懷嬰再清醒的活著害人,一點也不想。就這幾天吧,睡著前周清貞淡淡的想,順帶把姐姐抱好。

    黑夜裡漫天雪花從空中洋洋灑灑悄無聲息的落下,覆蓋住整個大地,屋舍內的點點燭光一間間熄滅,大地陷入靜寂的夢鄉。

    三進院子錢氏臥室也是一片漆黑,不過這對母女並沒有入睡。憋了幾個月周長安終於有說話的地方,她從被窩下伸出手,拉住隔壁被窩裡錢氏的手:“娘,嫂嫂她不打算給哥哥成親!”

    “什麼!”錢氏驚的直接坐起來,雙手按住周長安細瘦肩膀“你說什麼?劉春花不打算給你哥哥成親?”

    錢氏力氣有些大,周長安被按在炕上一動不能動肩膀生疼,可這些和她心裡的事一比能算什麼。周長安忍著痛,有些恨有些恓惶的求助錢氏:“娘,她嫌哥哥癡傻不願意給哥哥娶嫂子,那我呢,她會不會藉口我比別人矮一輩子不嫁我?”

    也不知道是天太冷,還是心太冷,錢氏穿著單衣坐在炕上,只覺得渾身沈甸甸冰涼:“劉春花這是合著周清貞報復咱們呢……”

    周長安惶恐害怕焦急,眼裡落下淚珠:“那咱們怎麼辦,娘辛辛苦苦置下這些東西,難不成最後都是他們的?”

    這話戳了錢氏肺管子,她一輩子汲汲營營為的什麼,錢氏‘呼’的躺下蓋好被子,炕上的熱氣讓她全身立刻回暖,冷熱交加皮膚有些刺痛。

    她把自己用被子抱得嚴嚴實實,面向周長安:“她休想絕了你和你哥的後,咱們想想法子。”

    周長安有些熱切的從被子裡探向錢氏,半拉肩膀漏在被子外,顧不上寒氣侵襲:“娘,我想好法子了。”

    “什麼法子?”錢氏面向女兒殷切的伸長脖子。

    周長安得意一笑縮回自己被窩蓋好:“她不是說哥哥沒法人道,咱們只要找個丫頭……”

    下來的話題實在不是姑娘家該說的,周長安把有些發燒的臉藏一半到被子下,從被子裡含含糊糊的說:“我買了助興藥,只要喝了……”

    “不行”錢氏忘不了周清嗣七歲那年,她為了設計周清貞,兩碗加著毒藥的綠豆湯害得周清嗣高燒三天差點燒死,燒退後不但更加癡傻一隻眼珠也斜了。

    “你哥眼看十六,男的到這年齡沒有不行的,咱們試試別的法子。”

    正月初一周清貞臉色平靜領著妻子兒女,還有一干弟妹在錢氏正屋給她拜年,忽然四喜連滾帶爬闖進來驚慌痛哭:“老太爺瘋了!”。

    春花把孩子們交給麥子,讓她領著奶娘帶回東跨院。因著大家都知道的原因,雖然屋裡到處貼著福,門口也是大紅春聯,鞭炮也放的辟裡啪啦,一屋子人卻沒什麼和樂融融,不過面子上淡漠客氣。

    這下被周懷嬰一鬧連面子客氣也沒了,錢氏沒法再演得熱乎,一行人臉色嚴肅去四進院。還沒到正屋就能聽到野獸一樣的嘶吼:

    “爹、娘、娘兒子難受,你快來!”這裡邊還有一絲正常人的感覺。

    “白氏,你滾,想找我索命?哈哈哈老子不怕你!”聲音低沈像驚恐的野獸在示威,以掩蓋自己的膽怯。

    “周清貞,王八蛋你謀害老子,老子要殺了你殺了你!”這聲音純粹是瘋狂。

    春花聽了臉色平靜挨到周清貞身邊陪他並肩而行,前邊的錢氏回頭有些尷尬的解圍:“老太爺許是在屋裡悶著心煩亂罵兩句。”

    周清貞一改往日溫和臉色冷凝:“父親身子一向康健,家裡姨娘下人伺候,田園又風光開闊怡人,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到底是審過無數案子的正三品大員,周清貞擺出官威,錢氏心裡一哆嗦又聽到屋裡傳來嘲笑的叫駡。

    “錢玲兒喪門星專會生怪物,哈哈哈,一個傻子一個侏儒,我跟你們說那不是我的種,那是野種野種!哈哈哈哈”

    別人還沒怎樣,藉口自己是長女跟著過來的周長安,眼淚一下飆出來。錢氏急了顧不上安慰女兒,圓滾滾身子率先沖進屋裡,周清貞和春花隨後進去。

    進了正屋只見原本還算康健的周懷嬰,不知中了什麼邪,雙目赤紅精神亢奮在炕上語無倫次的發瘋。他身上皮膚泛紅青筋暴起,頭髮在瘋狂中亂成一團,整個人可著上半身在炕上折騰。炕上所有東西遭了秧,不說被子枕頭就是炕櫃那麼沈,竟然也被他推到一邊。身下褥子被撕扯成皺皺巴巴,要不是被他腿壓著也能折騰到炕下。

    周懷嬰在炕上瘋牛似得叫駡捶打,四喜一個大男人竟然壓不住,周清貞神色淡淡走近周懷嬰:“父親,你可認的兒子?”

    周懷嬰放開撕扯半天的褥子,從亂髮裡看向周清貞,忽然怪笑:“哈哈哈,當官兒子,我是官老子!”他雙臂張開上下歡呼“我是官老子!哈哈哈,官老子。”

    周清貞看向周懷嬰,神情裡帶了一點傲然鄙夷和往常的溫和大不一樣:“你醒醒。”

    周懷嬰停下瘋狂縮著脖子,防備的眯縫眼睛仔細打量周清貞,忽然大罵:“你不是周清貞,你是白敬文虛偽無恥,還我聘禮!”

    周懷嬰縱身撲向周清貞,可惜腿還在原處上半身只能摔在炕上,他支著胳膊像低俯要進攻的野獸怒吼:“白敬文還我聘禮,你個王八蛋!”

    周清貞皺眉看向炕上半瘋的周懷嬰,周懷嬰卻嘿嘿狠笑胡亂瞄屋裡的人,看見錢氏身邊周長安,猛地拍炕大笑:“我知道你,你是表妹!”

    周長安眉眼確實有幾分肖似錢氏,她聽見周懷嬰的話乖乖巧巧走到炕前一步遠,見禮:“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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