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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8:44:36

閨秀不近男神(上) 作者:夏禾

唉,她好好一個侯門貴女怎會淪為被罵怪物、下場淒慘?
去他的惹禍陰陽眼,去他的高冷不可攀的謫仙美男子!

姑娘她重生後,只要平凡幸福,全力當個討人可愛的小胖妞就好,
再有表孝心的機會,譬如去寺廟為祖母祈福,博得長輩好感更佳,
本以為避到朝恩寺能過上清靜日子,偏偏她這一躲躲出反效果,

前世吃不著,反誤她一生的佳公子姬晏竟巧合地上山與高僧論佛,
整日與她抬頭不見低頭見,甚至一改從前印象地關心她,
但叫她最困擾的,還是被那一隻名叫庾邵的話癆鬼纏上了!
鬼兄啊,咱倆很不熟好嗎、老扮同一張鬼臉嚇人很好玩嗎?

鬼嚇人不打緊,煩人就很討厭了,瞧這傢夥哪點像生前負盛名的才子,
一張嘴只會逗她,在她選衣時指手畫腳──雖然他眼光的確好,
笑話她念書愚鈍更是毒舌──可他當夫子教她學習效果極棒,
其實她挺感激他夜裡守在她床畔,讓她免於其他鬼魂的驚嚇,
然而怎會在她逐漸喜歡上他的溫柔時,他竟突然變虛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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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1-8 19:32:25


    容蕪跟在惠濟師父身後,走進了禪房的里間,幽暗的燭光下映到屋子不大,只有一尊佛像擺在正前。容蕪在案前跪好,靜靜看著惠濟師父頌出一段很長的經文後對她道:“將手觸碰到佛像,閉上眼睛,庾邵的事情佛祖自會告訴你。”

    容蕪按著做了,漸漸的,腦海中受到一陣衝擊,身子像是被捲入混沌的境界中,抽搐片刻緩解下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置身於鬧市之中,恍惚間一匹高馬從身邊呼嘯而過,嚇得她急忙向後躲了幾步,又差點撞到人,剛低頭道歉卻發現那人好像並沒有看到她,直接從旁邊目不轉睛地走了過去。容蕪站在人群中央,左看右看,人們都各顧各的不曾看她一眼,這才確定此時別人是看不到她的存在的。

    這一感受有些新奇,就好像變成了那些鬼魂一般不受約束,不由有些興奮。一會兒沖旁邊路人做鬼臉想嚇人,一會兒又跳到路中央一邊讓馬車從她身上橫穿過去一邊嚇得哇哇大叫,正玩兒起來,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從一輛馬車的車簾內一閃而過。

    ——是桓籬!

    容蕪急忙追著馬車跑去,此時她感到自己的身子變得輕盈,好像真的成了鬼魂一般,腳尖微用力,身子竟向前飄動了很長一段距離,伸手剛剛好攀附在了車壁上。小心翼翼地鑽進了車裡,喘口氣在桓籬對面坐了下來。

    細細打量著此時的桓籬,年紀看起來與這一世相遇時差不多,衣著正式一板一眼,面上不見嬉皮笑臉,嘴唇輕抿竟透著一絲緊張。容蕪也不知自己來到了哪裡,難得見到一個認識的,便先跟著他的馬車走幾條街。

    馬車停下時,有隨從先來車簾伺候桓籬下了馬車,容蕪也跟了下去。一抬頭,看見面前古樸肅意的房院門匾上寫著“禮學監”三個大字。

    “是他們讀書的地方……”

    身邊陸續走進了幾位衣著講究的公子哥,桓籬見到了熟人上前寒暄幾聲,一同也走了進去。容蕪收回目光,緊跑兩步跟在後面。

    第一次進到禮學監裡面,容蕪很是好奇地往各處看著,發現桓籬雖因教養掩飾的很好,但也常常趁人不注意時往兩邊偷瞄著,竟也如容蕪一般像是第一次來。

    還沒來得及好笑,在路口拐彎處正遇見了幾位年長的公子哥迎面走來。

    桓籬幾人立馬恭敬地停下腳步行禮。

    “蟾月你看,是今年新入的學生。”其中一位公子哥道。

    “嗯,執禮先生在前面左手的屋內,你們前去報導即可。”當熟悉的聲音響起,容蕪的眼眶瞬間濕潤了起來。

    “是,多謝蟾月哥哥。”

    容蕪不再理會桓籬幾人的反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面前白底緋邊學生衣袍的庾邵,一般無二的俊逸眉目,卻更加生動,整個人猶如一團燃燒的火焰,耀眼的吸引著目光。

    說完微點頭致意,庾邵在同行幾人的簇擁下朝另一方向而去,不知說到什麼,遠遠的又聽到一陣他爽朗的笑聲。容蕪咬咬嘴唇,一跺腳沖他追去,卻突然像是被無形地扯住了身子,不斷裡向後拖著眼看離他們越來越遠,容蕪忍不住掙脫道:“快放開我,庾邵!庾邵!”

    然而無果,只覺得頭一暈,接著畫面一轉,再次睜眼就看到了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們正朝著一個方向移動著。容蕪被夾在中間,也只得跟著往前走,目光所及全是高聳的髮髻,鼻尖各種香氣混合而入熏的人腦子昏昏沈沈。

    突然間,身邊的姑娘們齊齊爆發出陣陣尖叫聲,直差點把容蕪的肝都顫了出來。一邊捂著耳朵,一邊踮起腳尖往前看著,正見一身雪白的姬晏從前面的臺階上走了下來,黑髮已經用冠束起,身姿挺拔面容淡漠。

    “是四公子之首的公子晏!公子晏看我!”

    “晏郎!晏郎!”

    姬晏眉頭也沒皺一下,像是絲毫未聽見般施施然有過,登上了馬車。

    “讓讓,讓讓!”容蕪見一個姑娘奮力擠到了前面,又回頭去撈同伴,“快過來呀!這是剛評出四公子後首次齊聚,莫要錯過了!”

    推搡間,最前面一人被撞倒在地,就聽一個溫和的聲音壓下嘈雜,清晰地響起道:“去將這位姑娘扶起來,檢查下有沒有傷著。”

    “是,公子。”有丫鬟從身後走過來,將摔倒的姑娘攙扶到了一邊。

    “大哥……”容蕪喃喃道,從前她除了知道四公子裡有個姬晏,連自家兄長在榜都不知,如今得見容慕的風姿心中的自豪感不禁油然而生。

    容慕笑的溫文爾雅,真切道:“這裡人多,還望姑娘們小心些,莫要傷著。”

    人群中再次發出陣陣尖叫。

    “慕大哥還是這般體貼,若是讓我嫂嫂見了……”

    “桓籬,你再口無遮攔,小心慕大哥讓你再也見不到嫂嫂。”

    “啊——!是墨少!還有蟾宮月!”

    容蕪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探著脖子往前看著,遠遠地就見庾邵提著桓籬的後領口把他將容慕身前提溜開。此時的他們都是二十多歲的年紀,褪去了少年的稚嫩,顯得更加成熟,也更加吸引人。

    “好煩,是誰給我起的這個名號,聽起來一點都沒有氣勢!”桓籬抱怨道。

    “我覺得挺好的,完全凸顯了你紈絝子的特質。”

    “庾邵!你是不是想打架?”

    “嘖,歲月是把殺豬刀,曾經乖巧的會叫我蟾月哥哥的小桓籬哪兒去了?”

    前面幾人都這嘴走的越來越遠,容蕪心裡一急,忽然想起來自己現在有鬼魂的優勢,立馬心裡醞釀下,腳尖用力沖他們的方向躍去,誰知落地時歪到了腳,一個踉蹌就摔倒在地。

    在畫面再次轉換時,耳邊好像隱約傳來了一聲屬於庾邵聲音的:“哎,小心啊……”

    當容蕪再次睜開眼,正看到容茂跑遠的背影,他的很快很匆忙,眨眼間都快要消失不見。

    “茂哥兒!——”容蕪喊了一嗓子,抬腿追了過去,卻被身後的一個聲音又給硬生生地扯住了腳步。

    “啟程,往鳧山方向追公子晏。”

    容蕪驀然回頭,終於近距離地看清楚了庾邵。

    他如今應是三十歲的模樣,有著軍隊中歷練過獨有的磊落健碩。他站的離她特別近,目光卻越過了她看著容茂跑遠的方向。

    “公子,咱們不是還要趕著去見穆驍先生?您方才怎麼還要讓茂公子先回去,自己接下去尋公子晏的這檔事啊……”

    “馬上就到午時了,容茂此時若去追姬晏,無論追上與否都是趕不及,若現在回去拖延些時辰,容四姑娘或許還有救。”

    “那姑娘據說神神叨叨的,是個怪物!公子為何插……”

    “噓……你既害怕,就莫要背後說人口舌,小心被找上門來。”

    “公子您又嚇唬小的……”

    庾邵笑笑,坐進了馬車中,吩咐道:“駕車,走近路。”

    容蕪站在原地,看著庾邵的馬車漸漸行遠直到看不見。這次她沒有追上去,因為她實在太想去見自己最後一面了。

    去看一看,自己上輩子在人世的最後一點時光。

    【上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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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1-8 19:31:50


    看著這副自然而然理所當然的模樣,容蕪心裡告訴自己要儘快習慣,雖然她沒什麼貴女的嬌持,但也要有一路的簡樸住行的心理準備——例如自己獨享一輛馬車的待遇看樣子是沒有了。

    “師父,我想先去一趟鳧山朝恩寺,可以嗎……?”馬車駛出一段路程,也不知方向是去哪裡,容蕪試探性地開了口。

    “好。”說著指了指車門外,“想去哪裡,直接跟車夫說便好。”

    “……哎。”

    容蕪講好地址,又坐了回來,見墨凰一直在閉目養神,也放輕了聲音窩在對面。

    “你信中寫到此行是為了庾邵,你認識他?”過了一會兒,墨凰的聲音從對面飄來。

    容蕪想了想,還是鄭重點了點頭,點完了才發現對面人沒有睜眼,又急忙“嗯”了一聲。

    對面人又沒有了動靜。

    容蕪內心掙紮了許久,感到有一股衝動驅使著她想要與墨凰坦白,心裡的直覺告訴她這個人是真的可信……

    身吸了口氣,鼓足勇氣道:“……師父!有……有件事你可能不不會相信,我其實……”

    籲——

    馬車驟停的聲音,晃的容蕪差點一個坐不穩。

    停了下來,車夫稟報道:“公子,是庾二公子。”

    容蕪臉色瞬間降了下來,幸虧自己剛剛沒有大意隨便說出來。

    “庾鄺拜見師父。”車外,庾鄺的聲音傳了進來。

    “何事?”

    “剛聽聞師父來到閔京,徒弟未盡地主之誼實在失禮,不知師父接下來準備前往何處?”

    “鳧山。”

    “鳧山?可是打算去朝恩寺,徒弟有幸結實惠濟大師,可為師父引見!”

    “不必了,此次是帶阿蕪遊歷,無需驚動高僧。”

    “……遊歷?阿蕪師妹也在車上?”

    “嗯。”

    庾鄺臉色微變,咬咬牙道:“徒兒願隨同師父師妹一同前往……遊歷!”

    馬車裡靜了片刻,墨凰的聲音再次傳出:“遊歷只限師徒之間,我只應傳你箜篌之技,並未收你為徒,不屬遊歷的門規。”

    “……”

    “庾鄺,你的箜篌之音還不穩,目前需要的是沈心苦練,希望下次相見能更進一階。啟程吧。”

    “是,公子。”

    馬車緩緩駛動,庾鄺向旁側了側,頭微低行禮送行。

    風吹動車簾,容蕪正好與他抬起的目光相遇,被裡面透出的冷漠所驚,立馬向後縮了縮,卻仍覺得那視線一直黏在了自己身上經久不散。

    “怎麼了?”察覺到異樣,墨凰出聲問到。

    “……沒事。”容搖搖頭,眼神忍不住又向後瞟了一眼,遲疑問道,“師父……為何執意不肯收庾二公子為徒?”

    “從第一眼相見便能看出他的心思並不在箜篌之上,起初只當他是為了圓兄長遺志而來,後來卻發現越來越聽不懂了。”

    “聽不懂?”

    “嗯。每個人奏出的箜篌之音都不同,指法可以華麗,但卻遮不住其音質中透出的本心。一個人心如何,表現出的箜篌之音便如何,庾鄺的的心太亂,奏出的曲樂雖流暢,實則卻是雜序無章的。”

    墨凰說到這裡,緩緩睜開了眼睛,目光不知投向了哪裡,眉頭微顰道:“我想不通,庾邵為何為選定了他,實在是……”

    容蕪屏住呼吸等了半天,他卻卡在了這裡,忍不住小心翼翼問到:“實在是什麼?”

    “……沒什麼,只是與我預期相差有些大罷了。”墨凰回過神來,眉宇間竟透出了幾分落寞,又閉上了眼睛不再言語。

    容蕪細細觀察著他的神色,張了張嘴,幾次想問“如果庾邵選定的根本就不是他呢?……”都咽了回去,最終出聲問到:“那麼庾邵的箜篌之音,又是什麼樣子的呢?”

    墨凰聽後一愣,思緒像是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神色幾經變動,有些懷念,有些喜悅,最後剩下了淡淡的遺憾……

    他放鬆了身子靠在車壁上,長舒一口氣,似是自言自語地輕呢道:“這世上,是再也聽不到了吧……”

    馬車停在了鳧山腳下,容蕪下了車,抬頭看著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山階,感覺好像是上輩子來過的一般。

    墨凰之前並沒有來過,只是跟在容蕪身後默默上山,什麼也不問。天氣有些冰寒,越往山裡走就越冷,是以兩人走的並不快。

    來到朝恩寺門口已過了晌午,有等候的小師父阿彌陀佛道:“惠濟師叔已經在禪房等候了,二位施主請隨我來。”

    磚瓦青苔,佛像莊嚴。這裡是她生活過將近半年的地方,如今重新走過,心裡漸漸平靜了下來。

    “施主裡面請。”

    容蕪道過謝,推門走進了禪房。

    逆光中,惠濟師父端坐著在看經書,聽到動靜回過頭來,慈和的面容沒有絲毫改變。

    “阿彌陀佛。阿蕪的精神如今這般好,看來是桃墜起了作用,也不枉晏施主每年都跑幾趟山上了。”

    容蕪心裡一絞,幾乎是撲了過去,期冀地看著他道:“師父!如果我不想有作用呢?一切……一切都還能回來嗎?”

    “緣法輪回,已去之物何談逆轉?阿蕪,這些年未讀經書,連這最基本的佛理都不記得了。”

    “容蕪愚鈍,還請師父……明言……”

    惠濟師父看著容蕪的模樣,輕歎一聲:“阿彌陀佛,進來細說罷。”

    墨凰由小師父先帶到廂房休息,齋房內就剩下了惠濟師父和容蕪兩人。

    “陰陽兩界本應遵循輪回之法定,然總有執念過重的鬼魂留存于世,阿蕪,你應知道擁有特殊的體質並不是件好事。”惠濟師父無視容蕪的驚訝,靜坐於對面說道,“這一世你已插手了太多,難道已經忘記了上輩子因這陰陽相同之力所遭受的苦楚?”

    “……惠濟師父?!”若說惠濟師父能探破她看見鬼魂這一體質並不奇怪,但他後面的話讓容蕪整個人都僵住了,難以置信地緩緩抬頭看過去,嘴唇動了動,“您……您這話,是何意?”

    “這可還記得你在寺中抄經之時,佛理中最不能求的是什麼?”

    “是……緣法?”

    “阿彌陀佛。”惠濟師父低念道,“既如此,當知自己的重生之機已是難得,且行且惜,他人的緣法強逆不得。”

    “師父……您知道這些,可也是重生而來的嗎?”容蕪感到自己的嗓子有些乾澀,第一次與人談及這一最大的秘密,心裡噗通通地跳的厲害。

    “重生乃最強逆的命數,哪裡人人都有機會獲得。貧僧無非是侍奉佛祖久了,能將人的命數也看的更長更久罷了。”

    容蕪禁不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近身子問到:“那您知道……崇安侯府的二公子庾鄺究竟是不是重生的嗎?”

    “阿蕪,方才說的話又都忘記了?”

    “師父!您就告訴我吧!反正……反正我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樣?也改變不了庾鄺重生的事實,也不能讓庾邵活過來啊……”容蕪急道,想到庾鄺的種種表現,直覺告訴她庾邵這輩子的命數改變與他分不開關係。

    “阿彌陀佛,庾鄺之事貧僧不能說。”惠濟師父道,看到容蕪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輕歎口氣,“也罷,雖然不能告訴你庾鄺今生之事,但讓你看一看他的前世也是無妨。”

    “我不要看庾鄺的!我能不能看庾邵前世究竟發生了什麼?”

    惠濟師父對她已經開始挑三揀四的行徑眼神裡透出無奈,還是點了點頭起身道:“跟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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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1-8 19:31:11


    容瑩輕輕地拍著她得後背,嘴裡不斷喃喃安撫道:“放心吧,一切都會好的,都會好的……”

    “大姐姐……如果,如果我還考不過怎麼辦……”容菱悶悶的聲音傳來道。

    “那又能如何?只是重新準備,再來一次罷了。”

    “可是一定會遭別人嘲笑!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那是她們不瞭解你,只有自己抬起頭來,才能讓別人逐漸地認識你。”

    “她們不瞭解……那,那你們呢?你們會不會也覺得我很沒用……”

    “這個問題我可回答不了……”

    容菱聽候身子僵硬起來,緩緩從容瑩懷中起來,抹了把眼淚,卻又被輕柔而不容拒絕地搬直了肩膀,推向容芬和容蕪那面。

    “若想知道,你得親自去問問阿芬和阿蕪呀?”

    “……”

    看著容菱呆呆的模樣,容芬上前在對面也堅定地環抱住了她,容蕪感動地抿了抿嘴,也靜靜地將腦袋靠在了她肩上。

    一室靜謐,只有四姐妹相擁在一起。

    忽然,屋內“哇”地爆發出大哭的聲音,撕心裂肺暢快淋漓。

    次日清晨容蕪沒有課,難得地賴次床。昨夜她輾轉反側幾乎徹夜未眠,腦海中不斷閃現著容菱痛哭的樣子,還有姐妹們相擁的溫暖,光這麼想想就覺得充滿了力量,好像自己如今面臨的困境也不足以將她打倒。

    杏春推門進來時她還在仰面躺在床上傻笑,嚇了杏春以為小姐又□症了。

    “小姐,老侯爺那邊找您過去……”

    “……嗯?什麼?”容蕪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楞楞地偏過腦袋。

    “好像說是,墨凰先生登門來訪了……”

    “什麼?!師父來了!”

    將杏春落在後面老遠,容蕪掂著裙擺就往老侯爺的主院中跑去,連路過有丫鬟行禮都沒來得及理會,直接闖到屋外。扶著門檻真的看到屋內坐的端正渾身冒著仙氣的墨凰時,心中一口氣這才放了下來,喘著氣咧開嘴,甜甜喚了聲:“師父~”

    墨凰緩緩轉過身來,眉眼沒見任何久別重逢的情緒,只是對著容蕪微點了下頭。

    對於這位師父的面癱程度,這麼些年容蕪也算是習以為常了,並不在意地走了進去,先向老侯爺和太夫人問了禮,又笑眯眯地偎在了墨凰身側。

    “阿蕪,為何不向墨凰先生行禮?”太夫人一臉嚴肅地指責道。

    容蕪瞄了一眼墨凰,心裡偷笑,聽話地正了正衣襟拐到正前準備行師禮,剛彎下半個腦袋,果不其然看到眼前探來一隻修長的手,虛扶一把道:“不必了。”

    容蕪直起身子,裝作為難地看向太夫人。

    “墨凰先生既是阿蕪的師父,禮數不可廢,當……”

    話沒說完,就見墨凰蹙眉微微閃過一絲不耐,淡淡打斷道:“在下師門並無此規矩,侯夫人不必客氣。”

    太夫人面上有些不悅,還想再說什麼被老侯爺止住了,只聽他問道:“墨凰先生待阿蕪寬和也是好事,不知此次來大周打算停留多久?若是方便,可直接在府中住下。”

    “多謝昌毅侯爺,在下只是路過此處,順便接走一人。”

    “哦?不知先生尋的是何人?”

    “小徒容蕪。”

    老侯爺和太夫人均是一愣,對視一眼,老侯爺開口問道:“先生是何意?還望明言。”

    “此乃在下師門規矩,徒弟技藝初成後需在師父帶領下進行遊歷,以親身所見所感助琴藝更加精進。”墨凰說的輕鬆,就好像要帶容蕪去隔壁花園散個步一樣,“容蕪習箜篌已有五年,如今正到了破技之期,在下此次登門正是為了帶她走。”

    “不可!”太夫人率先拒絕道,“阿蕪乃昌毅侯府四小姐,隨意外出成何體統?先生晉國的江湖規矩恐怕不適用於大周。”

    “夫人說的在理。”老侯爺也點頭道,“先生可能不太清楚,大周有大周的規矩,阿蕪是不可隨先生而去的。”

    “何為江湖規矩?這又與晉國大周有何關?”墨凰抬眸,“侯爺和夫人所言的在下不懂,在下只知,任何人入我師門,便當遵循師門規矩,容蕪也不例外。”頓了頓,又補充一句道,“當初容蕪的拜師禮也是當著侯爺和夫人的面磕的頭,侯爺要是記不得了,我這裡還有信物。”說著開始掏自己衣袖口袋。

    “先生言重了……”老侯爺有些頭痛,看了眼容蕪思索道,“此事還需問過阿蕪的父母,請先生先在府中小住可好?”

    墨凰點了點頭。

    老侯爺隨即派人帶他下去休息,容蕪陪同一起走了出去,之後又將三爺和崔氏叫了來。

    夫妻二人到了後,老侯爺將此事與道他們講了,崔氏第一個就站出來反對:“父親,阿蕪一個姑娘,跟著墨凰先生外出許久,名聲還要不要了?”

    “以墨凰先生的人品,夫人或許多慮了……”容三爺倒是對此事另有想法。

    “哪裡是我多慮?”崔氏美眸瞪起,“你說的輕巧,若是阿茂我也不說什麼了,哪有讓個小姑娘跟……跟著個男人就出門的?”

    “墨凰先生出身晉國名門,且鑽習樂音之技者本就不能與常人同等評判,當初阿蕪拜師時,夫人不是還很高興的?墨凰先生這些年來進進出出的也不甚避諱,如今……”

    “這是兩碼事,你莫要相提並論!”崔氏氣道,看向老侯爺和太夫人,“總之這事我不同意,還請父親母親做主。”

    這邊爭的熱火朝天,另一邊容蕪跟在墨凰身旁,唇邊的笑容就沒消過。

    “師父,咱們遊歷要去什麼地方呀?”

    “不知。”

    “……您還沒安排好嗎?”

    “沒有。”頓了頓,又淡淡道,“本是來的路上臨時的主意,還來不及細想。”

    “……不是咱們的師門規矩嗎?”

    墨凰垂眸睨她:“你師祖收徒十二人,傳過技的更是不計其數,若每位徒弟都要帶著外出遊歷幾年,這輩子都回不了家了。”

    容蕪掰著指頭算了算,感歎道:“若是被師祖知道您新創了這種門規,該不知是什麼反應……”

    “對於愛收徒人又懶的,我可管不了那麼多。”

    “……總之還是麻煩師父了!”

    “我只你一個徒弟,怎樣都好。”

    不知屋裡怎樣談的,最終竟應允了容蕪隨同墨凰外出遊歷,但要求是不得耽誤女學的入學考。

    容蕪得知消息後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容三爺只是摸了摸她的頭道:“從小爹爹就覺得你是特別的,不該拿那些俗禮拴服。既然想去就去吧,遊歷歸來,我的阿蕪還不知會變得多麼好,真是讓人期待啊……”

    “好什麼好,都是你慣的!……好好的女兒家,你怎麼就忍心……”崔氏又忍不住在一邊抹起眼淚,容蕪看著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她剛重生不久第一次上朝恩寺的情景。

    “娘親……”

    容蕪出發的那天是默默進行的,連容茂都沒敢說,怕他哭鬧的讓人走不了。

    行李很少,一個箱子就裝滿了,連杏春也沒法帶,馬車上僅容蕪一人顯得有些空蕩。

    正在發呆,車簾一挑,修長的身影擠了進來,立馬填了不少空間。

    “……師父?”

    墨凰輕嗯了一聲,靠在車壁上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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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30:36


    容菱抬頭瞟了她一眼,又緩緩垂了下去,盯著自己的手心喃喃道:“你說的輕巧……萬一,萬一今年的題目更難呢?如果這次我再考不過,就真的……”說著眼圈都紅了起來,閔京城裡對貴女的才識評判中女學成績是極為重要的標準,若連女學都考不上的,在婚配物色中基本就被好人家給排除在外了。更何況她還是個庶女,身份本就低微,若再被按上蠢笨的標籤,哪怕出身侯府名門,今後的出處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了。

    容蕪理解她的難處,見狀趕緊站起身繼續道:“不會的不會的,先生們不都說了三姐姐這一年來格外用功,學識已比之前紮實很多,女學考試可以應對。”

    “就算考上了又怎樣?我還是比別人遲了一年……一定會被笑話的!”

    “……”容蕪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上輩子容菱的確考了兩次女學,她記得第二次考試雖也有些勉強,但好歹還是通過了的,也算皆大歡喜。但若她現在告訴容菱你這次肯定能過,她也是當作是在隨口應付,不會相信的吧……

    兩人不再說話,安靜地又等了一會兒,先生們就從老侯爺那裡回來了,將商量後的末考形式和近期的準備安排告訴二人。

    下學後,容蕪等了等容菱,見她並沒有想與自己一同回去的意思,便先走了出去,卻在院子外面遇到了等候著的杏春。

    “小姐!奴婢幫您拿!”杏春招著手,跑上前從容蕪手中接過書袋。

    “你怎麼過來了?”自從上女學來,容蕪便不叫別人陪同。從前是為了方便庾邵跟著,後來也習慣了一個人,除非有通知,杏春等人是不會出現在這裡的。

    “大小姐派人來告訴小姐,姐妹們許久沒聚了,邀您和三小姐下了族學一同去她那裡用膳,二小姐從女學回來也會過去。”

    正說著,容菱也從裡面走了出來,見容蕪還沒走愣了一下,然後便準備繞過她走開。

    “三姐姐等一下!”

    容菱停下腳步,有些不耐煩地回頭看著容蕪。容蕪上前將杏春的話轉達了,試探問道:“三姐姐……你去嗎?”

    容菱臉色瞬間變得不太好,因為府中只有她一人沒有考過女學,難免覺得在姐妹們面前低人一等,甚至感覺她們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樣了。而且經歷過書生事件後,她雖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書生走後她的成績又再次一落千丈,也讓她有些抬不起頭來。

    就在容蕪覺得她要拒絕時,竟見她點了點頭,丟下句:“走吧。”便率先走在了前面。

    “……哎!等等我……”容蕪趕緊拉著杏春跟了上。

    來到容瑩的院落,依舊是溫馨大方的佈設,讓人覺得渾身舒適。大丫鬟早就等在門口,見她們來了上前行禮,引著走了進去。

    “將花擺在這裡,對,左移一些……再讓小廚房溫上棗羹,等小姐們來了好趁熱暖暖身子……”

    “大姐姐!”容蕪聽見裡面傳來溫婉柔和的聲音,會心一笑,邁步進來招呼道。

    “阿蕪,阿菱,你們來的了!我還以為會再耽擱一會兒呢……”容瑩聞聲回過身來,彎唇笑開道,“快進來坐,棗羹很快就好了,先喝口熱茶。”

    容瑩今年已經年滿十六,正是如花般的年紀,纖細柔軟的身姿,優雅溫婉的舉止,一行一動間如彩蝶聞香,一顰一笑間無一不動人。她於去年女學結業後直接當選新一任的祈之女神,可謂是眾望所歸。在今年七月的祭祀典上代民通天,更是猶如真正的女神般神聖而不可侵犯,如今上門提親的閔京公子已不知排了多少,不少年紀偏長的公子更是揚言會一直等到容瑩卸任。

    容蕪雙手抱著茶杯放在嘴邊一邊哈氣,一邊歪著頭欣賞著大姐姐指揮著丫鬟們忙前忙後,偶爾視線相遇便彎起眉眼笑的滿足。

    “你這小丫頭的懶散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瞧你坐在這裡像是沒了骨頭,一屋子人趕著伺候你一個。”

    “是是是,我的姐姐現在跟娘親說話是越來越像了,阿蕪可不敢不聽……”容蕪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只是換了個姿勢又歪進了軟榻上。

    容瑩拿她沒辦法,輕睨了一眼,回過身繼續安排了。

    屋外雖寒冷,卻陽光明媚的是個好天氣,容蕪的心情也難得的舒緩了不少。她喜歡容瑩這裡,好像每次來,總覺得感到溫暖而放鬆。從小到大,容瑩於她來說不只是可親的長姐,更是鞭策的目標,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她羨慕一個人竟可以聚積世上所有美好得詞彙,如同閃耀的太陽般,在她磕磕絆絆的重生道路上不斷指引著,帶動著,讓她看到怎樣才是更好。

    容瑩或許和姬晏是同一類人吧,只是站著就是人群中最明亮的那一個,在容蕪眼裡好像發著光的存在。這輩子她雖仍嚮往陽光,但卻不會如上輩子那樣飛蛾撲火般不自量力地強行接近了,太陽雖溫暖,但也只有餘溫才不傷人。

    “抱歉,我來晚了……”容芬的到來打斷了容蕪不知飄到何處的思緒,如今容芬正在女學讀書,環境變了後性格也開朗了不少,秀氣的臉上常常掛著羞澀的笑。

    “不晚不晚,在二姐姐到來前,大姐姐可是連口湯也沒捨得叫我們先占了便宜呢!”容蕪笑著哼哼道。

    “又貧嘴!”容瑩沒好氣道,“還不是棗羹還沒溫好,怕你喝了涼胃,真是不知該怎麼伺候了。”

    容芬捂嘴偷笑,人都到齊了,便紛紛上桌準備用膳。隨著年紀漸長,姐妹幾人入女學的入女學,女學結業的結業,再也不似從前一同在族學中熱熱鬧鬧了,甚至像這種聚在一起的機會都很難得。

    容瑩準備的精緻,幾人吃的也盡興,只有容菱有些沈默,沒能融入其他人的說笑中。容瑩看在眼裡,在用完膳吃水果柔聲對她道:“平時都是三妹妹最活潑,今日少了你好像都沈悶了不少呢。”

    容芬也點點頭道:“是啊,這副模樣讓人好不習慣。”

    “我……”容菱剛發出聲,就忍不住哽咽了起來,匆匆低下了頭。

    “每人都有自己擅長的事情,不要太逼迫自己,你已經很努力了。”

    容瑩輕柔的話讓容菱鼻子一酸,委屈地小聲嗚咽起來。

    小時候她的確不太用功,但看著身邊的每個人都那麼積極,那麼幹勁十足,尤其是容蕪,年紀比自己小,卻好像怎樣都不夠試的想要學的更多。漸漸的,她也開始跟著努力起來,但卻發現無論怎樣認真聽課,細心完成功課,都好像落著其他人一大截,怎樣都趕不上來了。

    她開始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從小就認真上族學,也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真的比別人蠢笨,不然為何就沒有好的結果呢?

    她的生母常常把她拉進房裡哭著叫她要更加努力,這有這樣才有出頭之日,能替自己下半輩子掙得有臉面的身份。而她的嫡母雖不曾苛責她,但每次同容瑩站在一起時,嫡母看向容瑩時眼中滿滿的自豪深深地刺痛著她。

    每個人都道她應該更努力一些,卻沒人像容瑩一樣對她肯定道:“你已經很努力了。”

    將臉埋進容瑩的懷裡,滿鼻好聞的淡香是那麼的讓人安心,容菱哭的漸漸放大聲來,好像要把近一年來遭受的壓力和委屈全都發洩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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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30:00


    “少爺,上朝的時辰要誤了。”動靜鬧的大了,管家也急匆匆趕了出來,躬身低聲道。

    姬晏感到容蕪顫抖的身子,擔心再嚇到她,想了想,還是漸漸地鬆開了手,誰知剛放下力道,她就像兔子似的掙脫逃開鑽上了車。

    “回府!”還未等他開口,馬車裡已經下了命令。

    “……”

    姬晏站在那裡,眉頭一直未解,看著馬車緩緩行動,路過他時一陣風將車簾吹起一角,心裡忽然像是被針猛戳了幾下,竟看到容蕪瑩白的面龐上已是佈滿了淚水。

    容蕪坐在馬車裡,任由淚珠一顆接一顆地從眼裡滑出,她怪姬晏,卻又明知不能全怪姬晏,自己此番作為明顯是找人出氣了。但此時的她就是誰也不想見,什麼話也不想聽,拼了命地想逃離這裡,卻又不知到哪裡。

    “駕快點!”

    “籲——”馬車非但沒有加快,反而緊緊地突然停了下來。

    “……發生了何事?”

    “小姐,是庾二公子的馬車擋在了前面。”

    容蕪掀開車簾皺眉向前看去,正見到對面同樣地掀開車簾,庾鄺帶著三分笑的面容就這麼出現在視野中。

    “好久不見啊阿蕪師妹,你的變化可是越來越大了。”

    一上來就又是一輪試探。

    元白一派箜篌的傳承是以師門相處的,師門內部將以輩分相稱。容蕪師從墨凰,而庾鄺雖未正式拜師,這些年來墨凰對他也算是盡心教導,兩人在墨凰府邸碰上一兩次也不可避免。

    可惜容蕪對庾鄺的戒心頗重,面對他數次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試探,從來都是淡淡地保持距離,見他此時等候在這裡更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讓庾二公子見笑了,無非是在府中待的太過於憊懶,就莫要取笑容蕪了。如今時辰已不早,二公子不趕著上朝在此有何事?”

    “自然是有話對師妹講。”庾鄺勾唇笑了笑,示意車夫驅車靠近容蕪。

    庾鄺如今已是年滿十九歲,五官與庾邵有幾分相似,卻更顯得陰柔邪魅一些,再加上年紀已比庾邵定格時還大上幾歲,靠近來讓容蕪感到許多不適。

    定了定,開口道:“二公子請講”。

    “師妹是剛見過公子晏的吧,臉色看起來卻不太好?”

    “不牢公子掛心,若無事,容蕪……”

    “師妹稍安勿躁啊!”庾鄺輕笑兩聲,眼神微挑看向她,“在下是好心背著好友也要來通風報信的,姬晏瞞了你什麼,當真不想知道?”

    容蕪心裡一震,面上卻不顯,狀似不解道:“二公子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姬哥哥何時瞞過我?”

    “哈哈!既然師妹信不過我,鄺也不再繼續當兩邊不討好的壞人了,至於姬晏……看來師妹對他的確情誼深重啊!連被他害的失去……”故意拖長音調停在了這裡,似笑非笑地在容蕪臉上掃了一圈,忽然閉了嘴,手指一擺馬車重新動了起來,車窗交錯的一瞬間對她無聲作了個口型,“莫言後悔哦……”而後放下了車簾,駛遠了還能聽到裡面傳來得笑聲,聽的人心快要跳出來。

    他究竟……知道了什麼?

    容蕪痛苦地捂住胸口,憋了半晌才喘了過來,狠狠掐了自己的手心壓住突如其來得昏厥之感。

    庾邵雖然消失了,但留給她的後遺症卻並沒有被一同帶走。

    “不,不能相信他……如果他真的也是重生而來,絕不能在他面前露出端腳,事實的真相可以自己去查,但若被他識出重生的身份,一切就都完了……”容蕪咬住嘴唇,目中卻越來越堅定,緩緩直起身子,淡淡吩咐道,“我們也回去吧。”

    另一方向,庾鄺慵懶地斜靠在車壁上,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與誰對話……

    “看出什麼來了?這幾年不知試探了多少次,那丫頭都表現如常,雖說與前世相差太多實在可疑,但或許是因為我讓世事改變了些許,連帶著也讓小怪物擺脫了燒死的命運?”

    “哈哈哈哈,照這麼說她該謝我!跪下來給我這救命恩人磕頭才對!不不……那怎麼夠,看她這輩子活的還算個人樣,乾脆收進府中聽候使喚來報恩?”

    “什麼?你這是什麼意思?”庾鄺突然眼神轉冷,裡面顯出一絲扭曲,“姬晏?他也就能再風光一時了,大哥已經為我讓了路,下一個……就輪到他!”

    “呵,那是,跟著本公子,自然有你的好……對了,那丫頭身上的守魂之光真的消失了?查到是哪裡來的嗎?”

    “……什麼?代價?”庾鄺冷笑兩聲,漸漸放鬆下身體躺了下來,面上倏地閃出片刻痛楚,待平靜下來後才啞著聲音道,“好了,現在可以說了!”

    “竟是今日消失的……有意思,去查,一定給我查出來那守魂之光是從哪兒來的,又去了何處……”

    馬車在宮門禁區外停下,車夫恭敬道:“少爺,到了。”

    庾鄺嗯了聲,起身時身子晃了晃,用手扶住車壁才穩住,唇角勾出一絲殘忍,語氣卻又是那麼無所謂:“這次貪心了啊?你如今寄附于本公子,就要聽話,嗯?”

    緩解了半晌,庾鄺這才掀開車簾走了下去,除了面色有些憔悴外並無異常。

    “阿鄺!”有同樣身穿朝服的年輕公子哥見到過來打招呼,親密地拍了拍他的背誇讚道,“行啊你!昨天真沒看出來有兩把刷子……”

    “哈哈哈,貪玩學的閑技,桓籬你莫再取笑我了!”

    “謙虛什麼?你小子立了功,待會兒大殿上就等著陛下打賞吧!請客,可別忘了請客!”

    “哪兒都少不了你!罷了罷了,不論賞罰晚上都喝酒去如何?”

    “嘿,痛快!對了我有個朋友想認識你很久了,叫上他?”

    “都聽你的,好了要進去了,安靜……”

    年輕挺拔的身影很快融入了湧進的朝臣中,鐘鳴聲響,新一天肅穆的朝會開始了。

    深夜,昌毅侯府。

    容蕪端坐在書案前,燭火晃動照的人側顏陰暗不定。

    攤開的信紙上已經寫好了“師父親鑒”四個字……

    經過今天一天的所遇,容蕪深思後認為要想查明庾邵消失的原因,只有去一趟鳧山拜見惠濟師父,親口問明真相。

    另一方面,這裡有她想避開的人,也有她覺得危險不願靠近的人,在這個關口,離開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墨凰師父,幫幫阿蕪吧……庾邵走了,你也是真心想幫他的對吧?”

    墨凰三個月前曾來過通道近期會來晉國,也不知現在雲遊到了哪裡。自信送出後,容蕪每日都在盼著他的回箋,簡直度日如年。

    眼瞅著又要到了年關,但府中氣氛並不輕鬆。族學年末考前,老侯爺特意召集了諸位先生面談,足足在屋裡有兩個多時辰。如今昌毅侯府的族學裡就剩下容菱、容蕪和容茂三人,其中容茂與姐姐們不在一起,再加上年紀小對末考並不在意。

    反之容菱就不一樣了,她今年已經十三歲,去年參加女學的入學考失利,過了年便是她第二次應試了,若再考不過……

    容菱坐在學堂中,握著手面色凝重地等待著先生們回來。

    容蕪看了看她,挪過來點靠近,試著安慰道:“三姐姐莫要太過憂心,去年是國事論出的題太難了,這次一定會考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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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29:23


    “這是最後一個了。”姬晏頓了頓,有些猶豫地開口問道,“之前的……”

    “當然都有好好留著了。”

    “那就好。”轉身又對姬洳道,“晚些時候我讓馬車來接你。”

    “知道啦,哥哥快走吧,小心被罰俸祿!”姬洳扮個鬼臉,推著後背將姬晏“趕”了出去。

    午膳與府中姐妹們一同用過,又送走姬洳後,容蕪回到了屋中。換衣時被胸前的硬塊咯到,這才想起來那個形狀奇怪的掛墜來。

    掏出來又看了看,走到書房,從木架上取下了一個木盒。打開來,裡面已經擺放著了三個形狀不一卻很是奇異的桃木掛墜了,再加上手上這個,一共是四個。

    容蕪不明白姬晏為何每年都送她這個東西,曾經問過,他只是簡單說是朝恩寺的惠濟所有,被他下棋贏來的。

    每年贏一個,不多不少的,都給了容蕪。

    若是從前的容蕪看見這種東西不知該有多想要,如今卻因害怕對庾邵造成影響,只能放到遠遠的地方不敢靠近。

    用手指搓了搓,輕歎一口氣,把這第四個桃木掛墜也放進了盒子中,關上蓋放回書架。

    梳洗後鑽進了被窩,見庾邵還是靜靜地躺著沒有反應,不由壓在他身上粗聲道:“喂,今天可是我的生辰,所有人都為我慶了生,只剩你了!”

    又貼近他的臉靜靜聽了聽,見依舊沒有動靜,只得作罷,翻了個身躺到了一邊,發了會兒呆,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

    第二日天還未亮,容蕪臉上被一陣刺癢所鬧醒,閉眼撥拉後無果,皺著眉把眼睜開了一條縫,呆了呆,瞬間一激靈,張大了嘴巴。

    “庾……庾邵!你醒啦?!”

    庾邵一隻胳膊支著頭,側躺著笑看著容蕪,另一隻手正撿起她的一縷頭髮,掃呀掃地撓她的臉。

    “你好像……精神了許多?是身體好了嗎?怎麼做到的啊?”一連串的問題接連吐出,庾邵聽著眉峰挑了起來,面帶無奈地看著她。

    “看看看有什麼好看的?快說話呀……”容蕪急的推了他一下,卻被一把握住了手腕,緩緩地拉到了胸前。

    他的溫度冰冷的讓人心裡一慌,容蕪不禁抖了抖,卻忍住了沒有抽出來,抬眼認真地看向他,總覺得即將會有什麼事發生。

    庾邵一直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拿目光注視著她,好像千言萬語已經道出。

    容蕪心中的不安越發強烈,指尖顫抖著攥緊他的袖口。

    太陽冉冉升起,隨著第一縷陽光投射進來,斑步在兩人身上,庾邵的身影開始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縹緲讓人捉不住。

    “……庾邵?不……不要……”容蕪似乎已經意識到將要發生什麼,怔怔地盯著他,身子漸漸靠近,張開手臂將他環在懷裡,好像只要把他藏起來就不會被帶走。

    白煙中,庾邵眼神卻愈發明亮,只見他眼中笑意漸染,微微上揚的唇角張開,無聲地對她說了四個字……

    “不要,不要走啊……別留我一個人……”

    “庾邵……你回來呀……你給我回來!……”

    容蕪壓抑的哽咽一頓一頓地從嗓子眼裡溢出來,一聲比一聲壓抑,身子漸漸地匍匐下來,額頭抵在了床板上。

    “為什麼會這樣……”

    感受到最後一絲觸覺也從懷中消失了,容蕪終於抑制不住哭聲,將臉貼在被子上,渾身都好像脫力一般軟了下來。

    忽然,聽到一聲不大卻清晰的崩裂聲從書房傳來,容蕪一驚,努力支起身子跑過去查看。尋著聲音一點點翻過去,當打開裝桃木掛墜的盒子時,一瞬間渾身得力氣都好像被抽走,跌落在地,盒子也啪地摔在地上。

    杏春聽到動靜跑了進來,看清情況後驚的捂住了嘴,尖聲道:“小姐,這……這怎麼都成粉末了?”

    容蕪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沒有反應。

    就在杏春擔憂地蹲下身去扶她時,容蕪緩緩抬起頭來,陽光下的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啞著聲音道:“備車,我要去靖甯侯府。”

    馬車在靖甯侯府門口等了一會兒,終於一身整齊官服裝扮的姬晏從裡面走了出來,在他身後竟然還跟著一同樣打扮的人。

    “昨夜喝的多了,現在頭還有些痛……”

    “阿鄺辛苦了些,多虧你懂箜篌,昨日與晉國來使順暢了不少。”

    “哪裡的話,我也是碰了巧……”庾鄺忍了忍翹起來的唇角,上輩子庾邵就是憑藉箜篌迅速拉攏了那些只知風花雪月的柔弱文臣,如今他罩著做一遍又怎麼可能出錯?心中正輕笑著,餘光忽然飄到了停在路邊的馬車,遲疑道,“……哎,那邊好像等著有人?”

    姬晏停下步伐看過來,正與掀開車簾的容蕪視線對上。

    姬晏與庾鄺低語一聲,就見庾鄺點點頭,若有所思地看了容蕪一眼,先上了馬車行開。

    隨機姬晏走了過來,有些擔心道:“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可是有什麼事?”

    容蕪定定地看他半晌,觀察著每一寸神色,卻並未發現有何異常,只得幹著嗓子直接問道:“那個生辰禮物……究竟是怎麼回事?”

    “生辰禮?”姬晏疑惑,“有何不妥嗎?”

    “你別管這麼多!就告訴我那些桃木墜究竟是做什麼的?為何……為何要送我這個?”

    “此物乃惠濟師父所持,當年對弈有幸得到一塊,與其餘三塊同契同源,索性便都拿來予你。”

    “惠濟師父可有說此物有何用處?”

    “辟邪佑安。”

    “辟邪……又是辟邪……”容蕪低頭笑了幾聲,輕聲道,“抄寫的經書、還有桃木墜……這些年來,你可發現自己送來的全是這類東西?姬哥哥,在你心中,我其實還是那個怪物吧……”

    “阿蕪,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姬晏皺眉上前一步捉住容蕪的手,卻被一把甩開。

    “別碰我!”容蕪後退兩步保持距離,眼神透過他好像看到了從前,喃喃搖頭道,“本以為變了的……其實根本沒有任何變化的吧……你所做的全是自以為是在對我好,卻從沒在乎過我的想法!當你做膩了,覺得我沒救了,也就將我揮揮手放棄,眼神變得如看待怪物般嫌棄而冷漠,這一切……我早就該想到的啊,又在瞎期待什麼呢……”說到最後,聲音中透著自嘲,漸漸低了下去。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冷靜下來,慢慢告訴我。”姬晏強硬地將容蕪拉近過來,一隻手抬起她的下巴,看到了那雙紅腫的眼睛,嘴唇動了動,壓下聲音放柔道,“……你哭過了?阿蕪……”

    “我說了別碰我!”容蕪伸手去推沒有推開,直接扭頭喊道,“來人啊!我要回府!”

    杏春在後面看著早就急的火燒眉毛,不知小姐和心目中預定的未來姑爺鬧得是哪一出遲疑著要不要上前。現在一聽小姐的命令不再猶豫,趕緊跑上來硬著頭皮去掰姬晏的胳膊,嘴裡弱弱道:“晏公子,您快放開我家小……”話沒說完,就被姬晏冰冷的眼神給嚇的松了手。

    “快來人!”容蕪再次閉起眼使勁喊道,聲音比之前要響的多,引得不少路人駐足圍觀,還有幾輛路過的馬車車簾都被撩起來。

    “……”姬晏對外人指點無動於衷,仍舊靜靜盯著容蕪。

    昌毅侯府隨行的幾個護衛見狀也圍了上來,拉開了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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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28:11


    姬晏站的端正了些,抿著嘴唇看著她,神色竟不經意透出一絲緊張。

    “你……那個你……”容蕪鼓了鼓臉,最終一咬牙道,“你以後也不能太順著他!”

    見容蕪只說了這個就放過了他,姬晏微微松了一口氣,正色保證道:“我以後都聽你的。”

    “嘖嘖。”身後傳來姬洳的咂嘴聲,容蕪也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在姬晏這麼認真看著下故作鎮定地轉開了臉。

    “嘖嘖……晏大哥你變了,每次來不光花更多時間在姐姐這裡而不陪我玩兒,現在連最後一點兄弟情義都要葬送在姐姐的淫威下了……”容茂也跟著扁起小嘴不滿道。

    “咳……”姬晏終於破功,捂住嘴咳嗽了一聲,耳側微微有些泛紅。

    “好了好了,小鬼頭你先出去玩兒聽到沒?”看著自家哥哥的窘迫模樣,姬洳雖然面上快要忍不住笑出來,還是出聲替哥哥解了圍。

    “哦……”容茂雖然不情願,但也怕真惹到姐姐生氣,還是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門,時不時地對著姬晏去眼色,卻都被他目不轉睛地無視掉了,最終只得苦著臉自己跑開。

    容茂離開後,姬洳重重咳了一聲,忍笑道:“還都愣著做什麼,過來坐呀!”

    “……”容蕪低著頭坐了過來,姬晏頓了頓,也跟著坐在了一邊,主動伸手為二人沏茶。

    “阿蕪啊,你這兒真是的好地方。”

    “嗯?”容蕪不明所以地抬頭看向姬洳。

    “連從來只會指使人的公子晏都變得會給人倒茶了,你說神奇不神奇?”

    姬晏手一抖,幾滴茶水灑了出來,眼神半眯地睨過來,帶著絲警告。

    “……我去廚房給你們拿點馮媽媽自己做的點心。”容蕪說著起身就要逃,被姬洳一把拉住,努努嘴朝向姬晏。

    “別著呀,咱們這兒有人跑腿。”

    姬晏瞪了她一眼,還是站起了身,丟下句:“我去拿。”

    “哎你不知道……在哪兒……”看著人已經出去的背影,容蕪漸漸咽下了後半句。

    “不用管他,他對這裡的熟悉怕是不比自己院子差!”

    容蕪不知道該怎麼答話,便低頭喝了口茶。

    這五年來,因為姬洳的關係,姬晏也一直是昌毅侯府的常客,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在許多地方也不太避諱。

    如今他已是十八歲的翩翩濁世佳公子,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越發成熟而穩重,無論走到哪裡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容慕和容芥常常拿他開玩笑道,總來府上串門,可是看上了自家哪位姑娘?姬晏卻總是笑笑,不承認也不否定。

    容瑩今年即將年滿十六,無論學識還是容貌都是閔京城中拔得頭籌的,提親的媒人早已踏破門檻,而她卻至今未放出任何訊息,也是急壞了一眾公子哥。

    而容蕪……這些年來一直遊離於貴女圈外,什麼茶會、花會、生日會啊向來跟她沒有關係,也不輕易邀請別人過府玩賞,於是漸漸的被人們所淡忘,就連昌毅侯府還有個四小姐也全憑著姬洳、庾蘭等人對外的誇讚。

    昌毅侯府四小姐就像是個存在於話本裡的人,全靠通過她人言語間的描述去想像,究竟是何模樣卻不得而知。

    外人都當姬晏常入昌毅侯府是為了容瑩,有貴女好奇曾悄悄問過容瑩是不是真的,容瑩總是低頭笑笑不肯多談,但那微紅的臉龐卻忍不住叫人浮想聯翩。然而當姬晏進了昌毅侯府的大門,真的去向就只有侯府內的人知曉了。

    姬洳支著下巴端詳著容蕪的側顏,肌膚白嫩的好像快要滴出水來,天庭飽滿,兩頰肉肉的微微嘟起,長長的睫毛垂下,時而顫顫地讓人心裡癢癢。

    她一直覺得容蕪是美的,於是每當聚會時別人談及容蕪,她總會極力將她描述成絕代佳人的模樣,生怕別人不信一般,恨不得將所有美好的詞語都用在她身上。

    “阿蕪,你想的怎麼樣了?”看著看著,心中藏了很久的疑問自然而然地流出口中。

    “想什麼?”

    輕歎一口氣,換了一隻手支起下巴,看著她喃喃道:“我哥哥可是到了議親的年紀了啊……”

    屋外,親手端著點心盤的姬晏輕輕放下準備推門的手,屏住了呼吸。

    “我哥哥可是到了議親的年紀了啊……”姬洳說完便緊緊盯過去,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變化。

    容蕪低頭擺弄著茶杯,唇角漸漸彎起,語氣天真道:“那很好啊,也不知哪家姐姐這麼好運能成為姬哥哥的娘子。”

    “容蕪你氣死我了!什麼哪家姐姐,還不是……”

    “啊……難道是我姐姐?”容蕪微微張開嘴看著她,在冰美人發飆前,門倏地被推開了。

    兩人立馬閉上嘴,看著姬晏面色如常地走了進來,將食盤放在了桌子上。

    “小廚房沒人,也不知你們想吃什麼,就每樣都取了些……可對?”他不確定地問向容蕪。

    “對!對對……”容蕪垂著頭伸手分出三個小碟,將一種雪白的糕點切開,“快嘗嘗這個,配上茶一起入口,奶香濃郁,簡直是絕配。”

    “你還吃……”姬洳不滿問話被打斷,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好啦……我不吃,看著你們吃總可以了吧?”容蕪將糕點只切成了兩塊,兩個碟子推到二人面前,自己只是托著下巴幹瞅著。

    “太甜了,你來解決掉。”正有些眼饞,面前有一碟子突然推來,抬眼見姬晏似有些神情有些嫌棄,推給她後便移開目光,

    “我不能吃……”容蕪小聲嘟囔著眼睛瞟向姬洳。

    姬洳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揮揮手道:“罷了吃吧吃吧……忘了有某人在怎麼會讓你少一口!”

    容蕪笑了笑,想想還是捏起一小塊塞進嘴裡,滿足地彎起眼睛,口齒不清道:“我會少吃點的……”

    “誰管你!”

    “真的真的……”

    用過點心,姬洳看看自家兄長,思索片刻,忽然換上了一副愁苦臉:“哎,過了年就要參加女學考試了,還沒有怎麼準備……”

    容蕪聞言安慰她道:“別擔心,以你的學識就算直接去考也一定沒問題的。”

    “別的都還好說,就是那個國事論真叫人心裡沒底。”姬洳眼珠提溜一圈,忽然拉住容蕪的手道:“考前這段時間打算讓哥哥給我做下指導,阿蕪你陪我一起吧?”

    “……我?”

    “對呀,反正過不了兩年你也要考,提前聽聽也沒壞處嘛。”

    最終沒等容蕪開口,姬洳便愉快地做了決定,把今後補課的地點定在了昌毅侯府。姬晏早已禮學監結業,如今在朝中任了文職,每十日才有一天的休沐,時間並不得閒,補課也只能趁他休沐之時進行。

    隨便說著話便到了中午,杏春敲門進來道大小姐那邊已經設了席,準備姐妹幾人一同為容蕪慶生。

    “大姐姐又費心了,阿洳也一起來吧?”容蕪笑著道。

    姬洳點了點頭,又詢問地看向姬晏:“哥哥?”

    “今日並非休沐,庾鄺替我頂了半日職,還需儘快趕回去,被發現了也是麻煩。”姬晏說著揉了揉眉心,臉上透出絲無奈。

    難得見他這幅模樣,姬洳和容蕪都忍不住抿嘴偷笑起來。

    起身出門,臨走前忽然站住,回頭低頭看了容蕪一會兒,還是從懷裡掏出一個形狀怪異的桃木制的掛墜遞過去。

    “生辰禮物。”

    容蕪有些啼笑皆非地接過來,提溜在眼前打量道:“今年的又不一樣,到底還有多少個才能湊齊所有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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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27:37


    容蕪現在翻看的是一本年舊的書冊,上面的字行如流水,並不是很容易辨認,再加上縫隙中還常常添加些後來的筆記修改,更是一團亂。可就是這麼一本小冊子,庾蘭前幾個月神秘兮兮地交給她時,就好像是什麼機密答案一樣寶貝。

    “阿蕪,這可是我大哥當年學策論時的隨筆,被我考女學前給翻出來了!你也就剩兩年了,喏,好好看一看,到時候拿到考題時可不要笑啊……”

    庾蘭說的俏皮,容蕪接的鄭重,認真地點了點頭:“庾姐姐放心吧,我會好好保管的。”

    “……哎呀也不用這麼緊張啦。”被她突如其來的嚴肅嚇到,庾蘭趕緊擺擺手道,“大哥那人隨意慣了,要讓他知道有人這樣對待他的冊子,還不得笑的醒過來!”

    “要是……能這樣就好了……”容蕪垂眸,囈語喃喃道。

    “哎?你說什麼?”

    容蕪搖搖頭,轉身時露出了一絲苦笑。

    “喂,起來給我講解一下啦……”熄滅燭火,容蕪輕輕撥了撥躺在身側那人額頭的散發,柔軟的觸感還是那麼鮮活,卻因為得不到回應而又假的讓人膽顫。

    庾邵還躺在那裡,卻無聲無息地讓人幾乎感受不到存在。

    沈睡的鬼魂?

    容蕪也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道自從五年前那書生消失後,庾邵陷入沈睡的時間就一日比一日長。一開始以為他是在偷懶,可漸漸的意識到他竟越來越下不來床,於是每日下學的第一件事就是匆匆跑回來把庾邵給喚醒過來,只有當他睜開了眼睛,容蕪提了一整日的心才放了下來。

    對於自己的身體狀況,庾邵隻字不提,但卻又好幾次趁著容蕪去學堂的功夫悄悄離開,得賴於身體實在虛弱走不遠,每次都被容蕪在角落裡將昏迷的他給翻了出來。

    容蕪心裡害怕,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得學著從前得方式,常常抱著庾邵,不知是不是心裡作用,有她在身邊時他的臉色好像稍稍好一些。在長時間的接觸下不知是否對身體產生了影響,容蕪有時睡醒一覺會出現眩暈的症狀,走著路也會忽然無緣無故地摔倒,為了加強自己的體力,她也不吭聲,開始默默地增加食量,試圖用更多的食物補充能量。

    直到近一年來,庾邵基本整日整日陷入昏睡,清醒的時候寥寥無幾,而且就算是存在著意識,身子往往還是無法動彈,甚至連眼睛都睜不開。即便如此,容蕪卻仍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對自己的排斥,每當抱住他時,哪怕會讓他精神好一些,得到的回應也只是推拒。

    沒有人能告訴她這樣做對不對。

    庾邵雖看起來隨意,實際卻是那般驕傲的人啊……

    被自己以這種方式留下來,或許他早已受夠了,或許他會因此而厭憎自己,或許解脫才是他想要的……

    但這些容蕪都做不到。這麼些年來早已習慣了身邊那個鬼魂的存在,哪怕自私,她也固執地下不了決心放手。

    清晨的陽光灑進來,在床上映出斑駁。

    杏春推門進來,輕輕在床邊喚道:“小姐,該起身啦,今日可是您的生辰!”

    “嗯……”容蕪緩緩睜開眼來,手習慣性地往旁邊摸了摸,捉住庾邵的手時,卻突然感到手心被輕點了兩下!

    他醒了!

    容蕪也瞬間清醒過來,倏地坐起身來把杏春下了一大跳。

    “小……小姐,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今日生辰心裡高興!”

    “那是應該的!”杏春抿嘴笑了笑,替容蕪取來新衣,“小姐快起來打扮吧,過一會兒洳小姐和公子晏也就該到了。”

    “……哎?”

    “您不會又忘了吧?一個月前洳小姐就給您來了通道已經準備好如何慶生的了!”

    容蕪這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趕緊從床上爬了下來。

    容蕪這五年來過的基本就是學堂和自己院落的兩點生活,任何外出活動一律拒絕,不清楚的還以為四姑娘又轉了性,重新變得跟小時候那樣孤僻。

    對此容蕪倒不怎麼在意,能有更多時間在房間裡看看書,陪陪庾邵讓她感到更為輕鬆。也就只有姬洳、庾蘭等人會上門來看看她,多次勸她出門無果,只得無奈地由著她。

    像這次這種慶生,本該是容蕪早早地給別人下帖子,如今卻變成了別人早早地來信求著來,也是容蕪獨一份得待遇了。

    “有時候真覺得自己臉皮厚,上趕著來送禮,卻還被人一臉嫌棄!”對面,姬洳將裝著禮物的木盒往桌上一丟,沒好氣地哼道。如今的她已生的亭亭玉立,冰雪般模樣常常在容蕪面前破裂,嬌嫩的紅唇嘟起,竟是別具風情。

    “怎麼會,你能來我心裡高興還來不及呢……”容蕪笑笑,當著她的面打開了木盒,讚歎道,“好美的鐲子!”

    “那當然,這是大哥從渝南帶回來的玉料,我親自畫的樣圖讓人打的呢!你看,我們一人一隻!”姬洳說著露出一截纖細的皓腕,晃了晃上面已經戴著的玉鐲,催促道,“你也快戴上吧!”

    “嗯。”容蕪取出來往腕上套去,手上肉乎乎的有些緊,使勁穿進去後,感覺也像是錮在了手腕上,遠沒有姬洳戴的好看。

    “真好看!”

    “阿蕪!……”姬洳見狀拉過她的手啪啪拍了兩下,還覺得不解氣,歎口氣道,“咱可不能再吃那麼多了!”

    容蕪沖她扮了個鬼臉,沒有接話。

    “姐姐!”門外遠遠傳來男孩活潑的喊聲。

    “是茂哥兒回來了。”姬洳說著,就見容蕪笑著起身過去,剛打開門,一個小小身影就撲了上來,將容蕪撞的禁不住連退好幾步。

    “小心。”腰間輕輕被寬厚的手掌攔住,抬眼,姬晏傾身將她拉了回來。

    “多謝姬哥哥……”容蕪抽身出來,小聲道謝。

    “姐姐姐姐!晏大哥帶給我帶了木劍,我舞……哎呦呦!輕,輕點兒……”

    姬晏不動聲色地將他提到了一邊,吩咐道:“若再像這樣衝撞你姐姐,以後就別再偷偷讓我給你帶東西。”

    “哎哎!噓……晏大哥你怎麼都說出來了……”容茂一邊沖他擠眼睛,一邊小心翼翼地瞟著容蕪的臉色,見她果然冷下了面龐,嚇的立馬縮到了姬晏身後。

    “我說你房間裡那些刀刀棍棍都是哪兒來的,撿來的?你現在就給我出去撿個回來啊!”

    雖然容蕪盯著的是容茂,但姬晏還是有些不自然地微微撇開頭,摸了摸鼻子不敢與她視線接觸。

    “都……那都是從晏大哥府上撿,撿來的……”容茂想轉移怒火,結結巴巴地說到。

    “你還敢說謊!”容蕪揮起手掌就要呼過去,容茂嗷地一聲?溜鑽到姬晏背面,用手緊緊抱住他的腰左躲右閃,“我讓你騙人!還敢不敢騙人了?!”

    “不敢了不敢了!姐……姐饒命!嗷嗷——”

    容茂扯著姬晏的腰鑽來鑽入去,倒叫姬晏白挨了幾巴掌。

    打錯人的次數多了,容蕪也不好意思再下手,喘著怒氣停了下來,指著容茂的鼻子顫巍巍道:“……你!”

    “姐……”

    “這次暫且放過你,下次再讓我發現……我就!”說著揚起手掌。

    容茂脖子一縮,連連保證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啦!”

    容蕪冷哼一聲,眼睛又轉向姬晏:“還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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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26:58


    從見了第一眼時,容蕪也激動地說不出話來。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元白先生的關門弟子——墨凰!

    他與秦先生竟之前就認識嗎?容蕪頓時八卦心起,頗有興致地看著墨凰寬衣廣袖地翩翩而來,微微沖秦臻一揖。

    秦甄也福身回禮,眨眨眼道:“你不是晉國人嗎?怎麼會在這裡……”

    “奉師命雲遊至此……也順便弔唁故友。”

    “如此。”秦甄點點頭,並沒有很多話說,轉身就準備上馬車。

    誰知墨凰向來面無表情的臉竟瞬間閃過一絲急迫,匆匆又開口道:“秦姑娘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若姑娘有空,可以去我府上坐坐,就在……”

    “不必了,我這就準備走了。”

    “……敢問……姑娘打算去哪裡?”

    “回家。”

    “姑娘家……”

    墨凰話未說完,就被秦甄擺擺手打斷了:“對了,你剛剛說你在京城有府邸?長住嗎?”

    “長住,長住。在下孑然一身,哪裡落腳都可。”

    “公子!……咱們不是……”身後有隨從急道,卻被墨凰背後的手悄悄一揮制止。

    “那可好!”秦甄笑開來,看的墨凰有些發愣,“正巧我要走了,一直放心不下跟我學塤的學生,你若想報答什麼救命之恩,不如就收了阿蕪為徒,讓她跟你學箜篌好了!”

    容蕪聽候大驚,沒想到秦先生將這等事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講出來了,萬一被拒絕呢,萬一人家看不上她呢,萬一……

    “這有何難,可是身旁這個小丫頭?”容蕪感到他就隨便瞟了自己一眼,轉瞬就又黏在了秦甄身上,真摯道,“秦先生眼光果然不凡,此女條件甚好,正適合箜篌。”

    “……”

    “咳,徒兒,可願跟著為師學箜篌?”

    “……”容蕪捏了捏自己的臉,感覺像是做夢一般。

    “秦姑娘還有何吩咐,儘管開……”

    “也沒什麼了,那麼阿蕪就交給你了,告辭。”秦甄說完,又輕輕抱了抱容蕪,真的鑽進了馬車。

    “……”

    容蕪不斷沖她揮著手,轉臉見墨凰默默站著看了會兒馬車消失的方向,然後轉身就往自己的馬車那邊走去,立馬有些慌,趕緊喚道:“師……師父?”

    從前都是稱先生的,第一次叫師父這個詞還是有種陌生與不安。

    “……嗯?”墨凰停下腳步,回頭時表情又恢復到了平日裡的面癱狀,看了容蕪一眼不解道,“你是認真的?”

    “自然是認真的!”

    “想學箜篌?”

    “特別想!徒兒容蕪見過墨凰師父……”容蕪怕他後悔,急忙行禮道。

    墨凰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開口道:“把手伸出來。”

    容蕪輕車熟路地攤平雙手。

    翻轉著細細打量過後,墨凰輕咦了一聲:“沒想到,還真是個好苗子……”

    “是吧!庾邵也這麼說哈哈!”容蕪樂的開了花,一時大意地脫口而出,說完才猛地頓住。

    “……你剛剛說……庾邵?你見過他?”墨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緊的有些生疼。

    容蕪嘶了一聲,墨凰稍稍松了些,卻還是握著,好似怕她會跑走。

    “嗯……曾經見過吧……”容蕪眼神飄轉含糊道。

    墨凰聽後眼神暗淡下來,緩緩放了手,低語道:“那傢夥葬都葬了,還在想什麼呢……”搖搖頭,又看向容蕪,片刻道,“罷了,你我也算有緣,今日便收下你這個徒弟。”

    “真……真?……師父!”容蕪喜地不知該怎麼回答,看的墨凰不禁微微一笑。

    待墨凰留下住址離去後,容蕪迫不及待地跑回府裡,她都沒意識到自己最想告訴的人竟然是庾邵。

    “庾邵!庾邵你在嗎!我告訴你個消息啊,你絕對猜不到哈哈哈……”

    “嗯?”庾邵被吵醒,翻了個身朝向外面,揉揉眼睛不滿地嘟囔道,“大白天的吵什麼吵……”

    “你也知道是白天啊?話說你這是要冬眠?能不能別成天賴在床……哎喂!睜開眼睛不許睡啊!”容蕪撲在床上,啪啪啪地拍著被子。

    庾邵被鬧的沒辦法,歎口氣抽出身子坐起來,半眯著眼睛等待著她說話。

    “你猜猜我剛剛見到誰啦?”容蕪托著下巴坐到他對面,滿臉的期待。

    “你的那個女先生嘛……”

    “除了秦先生呐?”

    “唔……”庾邵摸了摸下巴,斜眼道,“瞧你這高興樣兒,見到你姬哥哥了?”

    容蕪瞪他一眼,頓時被搞的沒了心情,哼了聲道:“算了,告訴你吧!我剛剛見到了墨凰先生,還正式的拜了師!”

    “咳……咳咳……”庾邵咳嗽起來,錘著胸口訝然問道,“你……發生了什麼?墨凰那傢夥最怕麻煩,難道突然轉了性?”

    容蕪將剛剛的事講了一遍,就見庾邵掀開被子下了床,氣衝衝地往外走去。

    “……哎,你準備去哪兒?”

    “找墨凰。”

    “幹嘛?”

    “去往他脖子裡吹氣,嚇死他!”

    “不許欺負我師父!”

    “不去小爺咽不下這口氣!”庾邵摔門怒道,“好你個墨凰,重色輕友到這種程度?!把阿鄺當作爺定下的承約之人,卻只是額外指點,不知哪裡冒出的女先生隨口一交代,就屁顛屁顛地收了徒弟!看小爺不嚇的他跪在墳前懺悔三日三夜……”

    春去秋來,五年轉眼過去了。

    這些年來,容蕪個子長了不少,肉也長了不少。

    若說小時候肉乎乎的那是可愛,可十歲的小女孩大多都開始顯的纖細,如容瑩當時一般已展露美人坯子,而容蕪卻還是肉肉軟軟的,並且還有橫向發展的趨勢。

    崔氏近兩年愁的逮住馮媽媽就叮囑,要控制四姑娘的飲食,千萬不能再胖下去了。但卻仍是無濟於事,四姑娘像是永遠吃不飽的模樣,逮住什麼都能埋頭苦吃,房間裡的都清乾淨了還會自己去廚房取,根本看不住。一旦吃起來,就專心的仿佛那是世上最重要的事情,容不得別人打擾。

    這日,容蕪用完晚膳,起身準備回房時被馮媽媽喚住了:“姑娘,院子裡的梅花開了,讓杏春陪您去轉轉吧?”

    “不了,我還要看書。”

    馮媽媽看著她走進屋得背影,匡地關門後,與杏春對視一眼歎了口氣。

    容蕪脫下厚重的外衣,往手心裡哈著熱氣走進了裡屋,含糊不清道:“我回來了……”

    床上的人影動了動,沒有吭聲。

    “還睡,冬眠也有個時間好吧?你這一年四季都賴在床上,看的真想揍人……”

    簡單淨了臉,拿起書桌上讀了一半的書,鑽進了被窩。往裡面蹭了蹭,動作變的輕柔不少,小心翼翼地將床上之人環在懷裡,聲音輕的像是在哄孩子:“好了,這回舒服多了吧?”

    那人動的更厲害了,眉頭皺起好似在抗拒。容蕪卻環的更緊了些,將書架在他的頭頂,硬聲命令道:“別亂動,撐個書高度還是正合適的。”

    聞言,反抗漸漸消了下來,重新變的安靜,好像又睡了過去。

    容蕪也不再多言,專心地看起書來,一室靜謐。

    燭火幽幽,投在容蕪側臉上一片暈黃,忽明忽暗。

    室內只聽到時不時書頁翻動的聲音,容蕪一邊認真看著,嘴裡一邊嘟囔著:“你這點寫的也太難了吧,什麼‘國複一統’、‘致學從仕’……看都看不懂的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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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26:16


    “她能幫你的,我也可以。只要你讓我留在她的身體裡,你想要什麼我都會配合,怎麼樣……我知道因為顧及這個小丫頭,你有許多事想做又放不開手吧?如果是我,你就沒有那麼多顧慮了……”

    庾邵垂眸將垂在眼邊的散發掛到了耳後,喃喃低語道:“你說的聽起來很有道理啊……”

    書生眼睛一亮,還沒做反應,卻又見他緩緩抬起了眼,看他的眼神就好像看一個卑微到極致的小丑,笑的輕蔑道:“可惜實際上全都是屁話!看來上次小爺跟你說的你還是沒懂啊……爺不會像你這般低微求存,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還是早些走了乾淨,何必淪落到去搶別人的丟人現眼?”

    書生死死盯了他一會兒,也跟著冷笑出聲:“呵,既然這樣,我們也沒什麼好談的了……”渾身煞氣散開,眼中紅光更甚,嘴唇漸漸變黑,“那就讓我……見識見識你的力量吧!”

    庾邵回頭見容蕪還是一副呆滯的模樣坐在床邊,亮了亮手真想就這麼一拳頭把她給揍醒過來,呲呲牙,還是小心地將她全部護在了身後,再轉過頭時,卻愣住了。

    只見秦甄不知何時擋在了他的身前,張開雙臂攔住了書生。

    “……阿甄?”書生啞著聲音不確定地喚道。

    “先生!不……不可以傷害到四姑娘……”秦甄看不見庾邵的存在,只是聽著書生方才的話,害怕他會對容蕪做什麼。

    “阿甄,你讓開,很快我就能陪在你身邊了……”

    “先生一直都在阿甄身邊啊!阿甄能感受到的……”秦甄的淚水順著臉龐滑落,哽咽道,“這麼多年來,先生一直都住在阿甄心裡,不曾離開過啊……”

    書生看著她的模樣愣住,周身的煞氣隱隱漸弱,低低道:“只在你心裡怎麼夠……你這個傻姑娘,沒有人照顧可怎麼辦……”

    “先生別小瞧阿甄,阿甄現在學會了自己煮飯、自己洗衣,就連最怕的青蟲現在也敢踩過去了呢!”

    書生聽的眼眶一酸,險些落下淚來。想著十年來他默默跟在她身邊,看著她切菜時被刀劃傷手,曾經握著教她寫字白皙柔嫩的小手,如今已有了薄繭……看著她換下了最愛的華麗衣服,開始布衣簡裝;看著她無數次在黑夜中被噩夢驚醒,又哭著叫著他的名字睡去……

    看著曾經只到他肩頭天真爛漫的少女,已經挽起長髮,微微仰頭就可以與他平視了,那眼中散發出的成熟的溫柔是他從未見過的,像一陣春風撫平了心中的暴躁。

    “于飛於飛,我的小鳳凰真的長大了……”

    “我的先生還是這麼年輕……如果再過個十年,我就成了老太太了,跟先生現在一起就不般配了……”

    “胡說,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都是我心中的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

    “你也是呢,無論變成什麼樣子,都是我那俊秀無雙、溫柔善良的先生……”

    眼中的紅色漸漸退卻,書生眉眼笑起來,一如那一年在秦府初見時,讓秦甄看的呆住。

    “先生你知道嗎,當年你第一次這麼沖我笑時,我就在想,世上怎麼能有這麼好看的人呢,留在身邊天天看著多好啊……”

    書生無奈地搖搖頭,輕歎道:“所以在下自以為傲的學問,還比不得這張皮囊有用?”

    “所以啊……就算到了下輩子,下下輩子,我也一定要將先生認出來,然後綁在身邊。”

    “下輩子,我一定先去金榜題名,然後騎著高馬來到你家門口與你相識,這樣會不會更好認了?”

    秦甄被逗笑,捂著嘴悄悄拿指尖蹭了蹭眼角的淚水。

    “時間真的要到了……”書生的身影越來越透明,他伸出手想要最後摸到她的臉,卻毫無意外地又穿了過去。

    “集中全部的精力,是可以做到的。”庾邵的聲音淡淡從身後傳來。

    書生一怔,再次低頭看向心底的人兒,輕輕俯下身來。

    秦甄正垂眸悄悄拭著淚,忽然感到額頭一溫熱,身子瞬間像僵住了一般,一頓頓地抬起頭來。近在咫尺的俊顏,眼底泛著滿足的笑意,輕輕用手指了指唇角,竟有些壞壞。

    “再見了,我的小鳳凰,下輩子,在我上門尋你前,可一定要等我呀……”

    “我等……我一定等……多久我都等你……”

    在最後一縷白煙也消散了,好像從未來過一樣,秦甄跌落在地上,捂住臉,壓抑

    的哭聲斷斷續續從指縫中溢出來。

    庾邵看著有些於心不忍,忽然聽到身後一聲嚶嚀,急忙回身來到床邊,正趕上容蕪身子一軟倒了下來,自然地伸手接到懷裡。

    感到暖意漸漸蔓延到全身,容蕪舒適地伸了個懶腰,一拳拍在了庾邵臉上。

    某人臉色立馬黑了下來,伸手掐住她臉上的一坨肉,不斷向外扯著道:“好你個死丫頭,小爺沒捨得打你,你倒還回來了?睡了一覺膽肥了不少啊,還不快給爺起來!”

    “唔……”容蕪迷迷糊糊地睜開一隻眼,眨吧眨,兩隻眼都睜了開,接著小臉一怒,啪地在另一邊臉也上了一巴掌,在庾邵呆住時怒聲道:“好你個庾邵!衣衫不整披頭散髮在床上抱住我是想幹嘛?!”

    暖洋洋的午後,容蕪站在院子裡,看著秦甄將最後一件行李提了出來,輕輕關上了門。在府上住了五六年的光景,總共也沒有帶走什麼,簡簡單單的兩個箱子已是全部。

    “先生,您真的要走了嗎?”

    “嗯,心願已了,這偌大的京城裡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秦甄環顧四周,似有些感慨。抬眼見容蕪低著頭,心裡柔軟下來,走到跟前摸了摸她的頭輕輕道,“我不是個好先生,不僅給你們添了這麼多麻煩,讓三姑娘至今還臥床,更是耽誤了你們的書法和塤課……我……”

    “先生此話何意?”容蕪訝然抬頭,似是不解,“先生向來認真嚴格,令我們受益匪淺。此次三姐姐的病更是變天染了風寒,如今已是轉好,與先生又有何干?”

    “阿蕪……”秦甄歎口氣,見她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好似先前被書生附身都是一場夢,是在她毫不知情時進行的。只可惜這些書生都與秦臻講明瞭,所以她如今更是心疼容蕪,小小年紀就要獨自承受這些無法與常人道的壓力,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也罷,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無論遇到什麼事,我都支持你哦。”見她不願多談,秦甄也不會專門去拆穿,眨眨眼有些俏皮道,“等有時間了,歡迎來渝南轉轉,你一定會喜歡的。”

    “嗯!謝謝先生。”容蕪用力點點頭,一路跟著她送到府門口,看著家丁幫她將行李搬上事先準備好的馬車。

    正待最後道別時,街上路過一輛馬車,在駛過昌毅侯府幾十步外忽然停下,容蕪和秦甄都被吸引住了視線,一同看了過去。

    只見數位隨從蜂擁而上,有的擺好腳蹬,有的掀開車簾,還有的恭敬地伸手去扶……

    “嚇……好大的排場啊……”容蕪目瞪口呆道。秦甄也在一邊點了點頭。

    “我所見過的人當中,還真有一人也這麼事兒多……哎?!怎麼是你!”秦臻正說著忽然話音一轉,詫異地指著前面那人。

    “方才偶見便覺得面熟,秦姑娘,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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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25:44


    就連秦甄聽說了也來看望她,常常一言不發,只是安靜地吹奏一曲塤音。容蕪驚訝地發現,每當秦先生吹塤時,容菱的神情都會變得安詳,緊蹙的眉頭也緩緩舒展開來……

    雖然躺著的是容菱,煎熬的卻是容蕪。

    終於有一日,容蕪雙手捂住了臉,聲音悶悶地從掌隙裡溢出:“庾邵,我打算答應書生的要求了……”

    “什麼?!”庾邵眼神凜冽掃來,口氣不善道,“剛誇過你沒幾日,腦子就又丟了?你不要被外表騙了,那書生可不是什麼善輩,能停留在人間十年之久,他手中的人命可是數不清了,如今的他,早已不是故事中的為了心上人奮不顧身的癡情少年了,稱他為——惡靈……更為合適。”

    “惡靈……什麼是惡靈呢……”

    “惡靈就是……”

    “可是他,對待秦先生的感情還是真的對嗎?”容蕪打斷庾邵的解釋,眼睛不知飄向了哪裡,輕聲像是自言自語道,“起碼,當他聽到秦先生的塤音,表現出的溫柔不假對嗎……”

    “喂,你……”庾邵眼神複雜地看著他,頓了頓,“別犯傻啊!”

    “就算他對待別人心狠手辣,在這十年間已經改變了太多,但他只要面對的是秦先生,就還是當初的那個一心只為心上人考慮的單純教書先生而已啊……”

    容蕪喃喃說著,越說越堅定,漸漸抬起頭來目光認真地投向庾邵:“庾邵,我想試一試,試著相信他……不,是相信秦先生,只要有秦先生在,我就不會有事的。”

    “……試一試?”庾邵氣極反笑,冷冷道,“這可不是什麼錯了再重來的把戲,你這是在拿自己的命去賭,賭輸了就回不來了!瞧見沒?如今的容菱,就是今後你的模樣!”

    “如果我賭贏了呢?那麼三姐姐就會好起來,秦先生這麼些年的等待也有了交代!”

    “隨便你!”庾邵倏地站起來,轉過身淡淡道,“總之該說的我都說了,你想要怎樣做是你自己的決定,不關我事。”

    “庾邵……”容蕪怔怔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眼睛忽地潮濕了起來,眨巴了眨巴,幾滴淚水啪啪地墜落地上,哽咽道,“你別走呀,留我一個人,會害怕的……”

    時間定在了第二日秦先生來看容菱的之時,容蕪呆呆坐在床邊,有些無措地等待著那一刻的降臨。

    如果,庾邵在就好了……

    容蕪雙手揪在一起,不知從何時起習慣了他的存在,雖然別人看不見,但只有知道他就在不遠處,心裡就會特別的安定。

    “阿蕪也在啊。”聽見了秦先生的聲音,容蕪正打算抬頭應聲,卻忽然發現自己的聲音發不出來了。

    身子像是被一陣涼意包裹,她僵直地移動著眼珠,一點點地對上了秦先生難以置信的目光。

    發生了……什麼?

    秦先生究竟看見了什麼,才會如此的失態……

    容蕪感到自己的感官變得越來越遲鈍,意識也在逐漸消散,一切都漸漸不受自己的控制。

    庾邵,你在嗎……

    在陷入黑暗中後,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在輕喚了一聲。

    “阿甄。”

    “好久不見,阿甄。”

    容蕪呆呆坐在床邊,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一團白影卻從她身後浮現出來。光影中,頭戴綸巾的書生形態漸漸清晰,睜開眼睛,淡笑著向已經愣住的秦甄走去。

    “你一點都沒變,還是這副呆呆傻傻的模樣……”

    “啊!……”看到書生探過來想要輕撫她臉的手,秦甄下意識地倒退幾步躲了開,難以置信地盯著他,“先……先生?”

    “是我。”

    “你這是……”

    書生止住步,苦笑一聲,輕聲道:“如你所見,我已經……不存在於這世上了……”

    秦甄瞪大眼睛,捂住了嘴。

    看到她眼中的驚慌之色,書生眼神黯了黯,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從何開頭,想要安慰卻又怕自己這幅模樣嚇到她。

    正躊躇著,下一瞬就感到一陣風帶來,輕柔地穿透過他的身子,緩緩轉身,就見秦甄僵硬地扶著床邊,兩人都陷入了沈默。

    背對著他,可以看到秦甄身子微微發抖,書生伸出手停在半空中。身子顫抖的越來越厲害了,忽然的,就見她回過頭來,滿臉早已是淚水:“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啊!先生一別十年,為何會變成了這個樣子……”

    “阿甄……”書生心疼地去替她拭淚,手卻直接穿了過去,這叫秦甄哭的更厲害了。

    這一刻她仿佛只是從前的那個有些任性的孩子,可以哭的肆無忌憚,等待著先生溫暖的手掌放在她的頭頂。

    而如今,這麼多年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面前,卻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溫度了。

    “阿甄,別哭了,你一哭,我就不知道該怎麼好了……”書生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卻被外面一個冷冷的聲音突然打斷了。

    “你們的時間不多,有什麼話就抓緊時間說吧。”

    窗外,庾邵靜靜地背靠在牆上,一隻腳回勾抵著,這副模樣已不知道待了多久。

    秦甄聽不到庾邵的聲音,看到書生轉向視窗的眼中閃出她從沒見過的狠色,不由忐忑地問道:“先生……發生了何事?”目光又看到呆滯的容蕪,心裡一緊,“你對……阿蕪做了什麼?為何會用她的聲音來說話……”

    “沒什麼,這只是暫時的罷了。”書生收回目光,溫和地對她道,仿佛剛才的眼神都只是幻覺,“阿甄,你聽我說……”

    時間漸漸走過,屋內偶爾的細語聲傳出來,庾邵長長地歎了口氣。抬頭看向有些灼烈的陽光,煩躁地揉了揉眉心,低咒一聲:

    “那傢夥自己惹的事,我在這操的什麼閒心……”

    估算著時間差不多了,以往到這個時候是容蕪回去的時辰。庾邵不客氣地穿牆而入,站到了書生背後冷聲道:“時間到,你該走了。”

    書生默了片刻,忽然輕輕笑出了聲,越笑聲音越發,整個人都在顫抖了起來。

    庾邵鎖緊眉頭,握住了拳頭。

    只見書生一邊笑一邊緩緩轉過了身,眼眸中發出了詭異的紅光,聲音變成了容蕪和他本身的雙重音色,斜睨庾邵道:“時間到了?抱歉,這個可不是你說的算……”

    “竟然還會異靈?有意思……怎麼,堅持了十年終是現了原型嗎?”庾邵盯著書生的眼睛,嘴角微微勾起一邊,手掌扣拳,一邊活動著手腕一邊大步走來,“不動手很久了還真是癢癢,也罷,今日就告訴你小爺從前是幹什麼的——”

    一刹那,庾邵的發帶突然崩開,滿頭烏髮輕撒而下,襯著蒼白的面龐竟顯得有些邪魅。寬衣吹揚,他好似從金戈鐵馬的上古戰場上走下來,落魄卻無人可擋,來到在容蕪身前停下,沖書生勾了勾手指,輕笑道:“想反抗?那就來吧。”

    書生眼神複雜地看了他半晌,許久才開口道:“真是看走了眼,沒想到,你竟是……”

    “我是什麼並不重要,但如果你怕了,現在跪下給爺磕頭還來得及。”

    “看樣子,你是下了決心要護那個小丫頭了?”

    “她于我還有用,輪不到你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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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25:11


    “阿甄……我的小鳳凰終於長大了。”

    此事很快在小小的水鄉中傳出,相差十二歲的年紀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論閑資,秦老闆本是強烈反對,奈何扭不過女兒,只得放下話來,若書生能考取功名,便答應把女兒嫁給他。

    即便志不在入仕,書生還是選擇踏上了赴京之路。

    分別時,書生疼惜地為她擦掉淚水,喃喃道:“這麼多年來,我從不知道學了滿腹詩書是為了什麼,直到遇見了你——”

    “感謝能讓我成為你的先生,如果考取功名便可以換得與你廝守,我會拼勁全力……”

    “阿甄,你等我。”

    “……後來呢?”書生的話突然停在了這裡,容蕪忍不住開口問到。

    “後來……後來啊……”書生縹緲的面容閃過一絲厲色,好似因痛苦而扭曲起來,“後來我差一點就能到閔京了,卻不料!……”

    “可是遇到了逐流匪?”

    “你怎知道?!”書生猛然看向庾邵,眼中的痛苦瞬間放大,擠出聲音道,“就是那幫毫無人性的逐流匪……他們出爾反爾,奪走財務後竟還……”

    “什麼是逐流匪?”容蕪見書生又陷入了回憶中,偷偷拉了拉庾邵的袖擺小聲問道。

    “逐流匪代指那些沒有固定居所,走到哪裡劫到哪裡的一夥土匪。他們兇殘至極,不僅謀財,更以嗜血為樂,從他們手下逃出生天者極少極少。”庾邵說著目中透出幾絲同情,“大概十年前,閔京城外發生了一起震驚朝內外的慘案,一夥逐流匪襲擊了一間客棧,從掌櫃的到店客三十一人無一生還,據說死相還很是淒慘……因事情鬧的巨大,朝廷出動了軍隊剿匪,讓那時年幼的我還有些印象。”

    容蕪同情地看向書生,心中光是想想就覺得場景慘烈,更何況親身經歷。

    “天降橫禍,令我與阿甄天人永隔,甚至來不及一句解釋……當我再次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是這般形態,這麼些年一直跟在阿甄身邊,看著她獨守誓言,又獨自到了京城,心中越發割捨不下,生怕自己若真的消失,她遇到危險了該怎麼辦?”書生情緒平靜下來後,繼續哀傷地訴說著,抬起頭看著容蕪懇切道,“如今我的時間已是快要到了盡頭,唯有一願還望容四小姐應允!”

    “你……”

    “夠了,我方才說了什麼?”容蕪剛開口,就被庾邵突然的一聲冷笑打斷,“你的故事很好聽,可也就僅限騙騙小姑娘了。”

    “在下句句屬實,還望容四姑……”

    “我說你就不死心是不是?把小爺的話當耳旁風可不是什麼好修養!”

    書生沒有理會庾邵,一雙眼睛深深盯著容蕪,直把容蕪看的不得不開了口:“你……你想要我幫什麼?”

    “你閉嘴!”庾邵皺眉,猛地訓斥了她,剛要再說什麼,就聽書生迫不及待地搶了先。

    “請四小姐肯借在下身體一用,只需當當正正地與阿甄解釋了這麼多年無法踐約的原因,在下再無所求……”

    “三姐姐不是已經應了你?為何還要我的……”

    “三小姐之身畢竟只是普通,如今已到了承受相融的極限。而四姑娘……想必你也清楚自己的體質對於鬼魂來說的特別,如果能借用你的身子,在下便可以以清晰的形態出現在阿甄面前了。”

    “……借我身子?你想怎麼借……”容蕪心裡有些害怕,目光不由投向了庾邵,卻見他好像生氣了一般,冷笑著轉過身去不再管她。

    “很簡單,就像如今我與容三小姐這般,達成契約即可相融……”

    “等等……你究竟與我三姐姐做個何交易?”

    “在下早已空無一物,唯剩這個腦子和一肚子的才學。”書生垂眸笑了笑,“正巧是三小姐所需罷了……助她完成學業,能以此換得更多與阿甄相處的時間,這些都拿走也不算什麼。”

    “……拜託,能不要把自己說的這麼委屈嗎?”一邊的庾邵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打斷道,“你只是付出一些對你已沒什麼用處的學識,而容菱確實在拿命跟你換,到底是誰虧誰賺啊?”

    “庾公子勿惱。”書生意味深長地彎唇道,“這些條件在下事先都已向三小姐講明,是她自願達成契約,捨得自有掂量。”

    “照此下去,我三姐姐的身子可還受得了?!”容蕪急道。

    “只有四小姐答允,在下立刻便離開三小姐的體內。”

    “那若你留在我的身體裡不出去了怎麼辦?”容蕪連連搖頭,“你可以把想說的話告訴我,我找個機會替你轉達好了。”

    “呦,這會兒腦子還算清醒啊。”庾邵涼涼道。

    “這樣啊……那沒辦法了……”書生歎口氣,再抬起頭來時,面上緩緩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神情,聲音由容菱與他本人的雙重響起,“既然四小姐不顧及姐妹情意,那就不要怪在下對你姐姐心狠了……”

    “你……”

    “唔!……”只聽容菱一聲悶哼,雙眼倏地瞪地碩大,接著眼白一翻就昏到了床上。

    “三姐姐!”容蕪驚叫著撲過去,用力搖晃她,卻眼睜睜地見她臉色迅速呈現了灰敗之色。

    “書生!書生你出來!你到底對容菱做了什麼?!”

    “四丫頭,你冷靜些。”庾邵肅聲走過來,扶住容蕪的肩膀將她分開,低頭查看了容菱的狀況。

    “庾邵……怎樣啊?你發現什麼了嗎?”容蕪無措地看向庾邵。

    “好傢夥……就是抱著同歸於盡的覺悟來賭你的心軟嗎?”

    “什麼?”

    “方才他將自己徹底在容菱體內釋放,並隔絕了她與外界的所有接觸。若一直這麼下去,容菱就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

    “……那他自己呢?”

    “呵,當然也沒什麼好結果,宿主去了,他也等於將自己困在了裡面,真是個狠主啊……對別人,對自己都這麼狠!”

    “……”

    容菱陷入了昏迷。

    侯府連太醫都請來了為她診病,卻都束手無措。看著她一天天削弱的生命氣息,小桓氏哭暈過好幾次,甚至失態地將容蕪推倒在地上尖聲質問道:“你究竟對我女兒做了什麼?!她原本好好的,就因為在你這裡睡了幾晚就……就成了這幅模樣!你說啊!你快說做了什麼啊——”

    崔氏將容蕪護在身後,礙于容菱情況未卜,強忍不悅道:“二嫂說話得分清是非,是阿菱主動來找的阿蕪,怎能將責任推倒一個無辜的孩子身上?如今還是想辦法讓阿菱醒過來要緊……”

    “醒過來……不是你的女兒出事才能說的這般輕鬆……”小桓氏丟了魂似的拉住容菱冰涼的手,喃喃道,“阿菱啊,娘就你這麼一個……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娘也不要活了嗚嗚嗚……”

    容蕪看著心裡堵的難受,微微往崔氏懷裡縮了縮。

    “阿蕪,哪裡傷到了嗎?”崔氏小聲焦急道。

    容蕪搖了搖頭,逃避似的將整張臉都埋進了崔氏的懷裡。

    容瑩和容芬也每日都會結伴去看容菱,好幾次見容瑩抹著淚坐在床邊道:“都是姐姐不好,竟還跟你賭氣……三妹妹你快醒過來吧,我們還是好姐妹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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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24:31


    與其他先生不同,秦甄是孤身一人入的京,就寄身于昌毅侯府中。容蕪並不清楚她的來歷,卻總覺得能有一身淡然風骨的女子不會是尋常人。

    “阿蕪是第一次來,阿菱就先給妹妹吹奏一曲吧?”秦甄從房裡端出茶水和點心放在院中石桌上,笑著說道。

    “是,先生。”說道吹塤容菱可不怯場,一曲下來悠揚流暢,容蕪啪啪啪地鼓起了掌。

    吹塤課授的很是輕鬆,幾人喝喝茶吃吃點心,說說笑笑的好像聚會一般。此時的秦先生沒有了書法課上的端肅模樣,好像是鄰家大姐姐,還會開著玩笑,竟也是個活潑性子。

    容蕪沒了拘束,支著下巴聽著秦先生示範塤曲,捏起一塊點心歪頭想與容菱說幾句話,剛轉臉就被噎地咳嗽起來,眼睜睜地看著一縷熟悉的白煙從容菱的頭頂冒了出來,書生樣貌漸漸成型,伸手向秦甄探了去。

    “阿甄……”用著容菱的嗓音說深情的話,那場面怎麼看怎麼怪異,但容蕪的注意力卻被他二人的神情所吸引。

    書生雙手溫柔地捧起秦先生的臉,不清晰地五官影像中,一雙眸子裡透的憐惜卻是那麼清楚。秦先生吹的塤曲不知何名,但讓人聽的是那麼憂傷,像是在懷念著誰,續續斷斷,聲聲泣淚。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秦先生緩緩睜開眼,視線仿佛在空中與書生對上,表情有一瞬的怔忪。容蕪扭頭見容菱表情呆呆,像是個沒有靈魂的玩偶,心裡擔心,急忙伸手晃了晃她的胳膊,喚道:“三姐姐!”

    白煙倏地收回容菱體內,容菱像是被點醒,渾身一震,眼神無焦距地輕吐了一聲:“阿……臻……”

    秦先生眼眸放大,難以置信道:“你說……你剛說什麼……”

    “……哎?我,我怎麼了……”容菱卻忽然緩過神來,先是一愣,接著好像想起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麼,臉漲的通紅捂住嘴支吾道,“對不起先生……我剛剛,剛剛也不知怎的……”

    “無事……”秦甄淺淺地笑笑,目光投向了遠方,自言自語道,“都快十年了,我還在期待什麼呢……”

    “都快十年了,我還在期待什麼呢……”

    告別了秦先生,在回去的路上容蕪腦子裡一直浮現著這句話,秦先生與那書生……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容菱雖然表面看起來精神好了許多,但容蕪卻知道在夜晚她時不時會抽搐不止,然而從她醒來後的表現來看卻是不知,也是讓人操不完的心。

    回到了房間,容蕪忍不住問到:“庾邵,怎樣才能讓那書生從三姐姐體內分離開?”

    “你不問我也正想說這事。”庾邵坐下道,“本以為那書生只是暫時借身還願,卻沒想到他的執念越來越重,本已身死,奈何還想要的越來越多,你姐姐的身體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

    “支撐……不住?那會怎樣?”

    “你問我我怎麼知道?”庾邵白了她一眼,“這種事我也沒親眼見過,不如咱們等著瞧一瞧?”

    “……”容蕪被噎了一下,忍了忍,繼續道,“既然這麼嚴重,那我們快想辦法把他趕走吧!”

    “好啊,等那丫頭又來了你跟書生商量商量看。”

    “……庾邵!我不跟你開玩笑!”

    “我也沒跟你開玩笑啊?”庾邵摸摸鼻子,“想要讓人家走,你又不想事先知會一聲,來硬的嗎?。”

    “既然這樣,你與那書生難兄難弟的,由你去知會更好。”

    “好啊,到時候憑藉小爺的俊朗外表和三寸不爛之舌,定能令那書生立刻自慚形穢地有多遠走多遠!”

    “……真的不是大家一起同歸於盡嗎?”容蕪面無表情看著他道。

    “那倒也不錯,大家一起鬼魂世界做個伴,嗨姑娘,缺嚮導嗎?”

    “……”

    論臉皮的厚度,容蕪自認還修煉不到家,跟庾邵還差了不止幾個境界,她認輸。於是她選擇了另一種解決方法。

    “天氣熱了,屋裡留不了那麼多人,不然你自己找地方解決睡覺問題?”

    話音剛落,就見面前噗通跪倒一個鬼,高呼道:“姑奶奶小……的知錯了,這種關鍵時刻還得您親自上場啊!您放心,小的就是您那忠誠堅定的後援保障……”

    是夜,容蕪默默等待著容菱先入睡,然後找機會見到那書生。可是今晚的容菱不知在興奮什麼,翻來覆去一直到半夜了也不消停,直叫容蕪困的眼睛發愣,連庾邵坐在床邊地上揮舞雙臂為她無聲地加油鼓起都堅持不了了,眼一閉直接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是被斷斷續續的說話聲給吵醒的。眼睛還睜不開時,就聽見耳邊庾邵冷哼一聲道:“你還是省省吧,那點小騙術也就能糊弄下小姑娘,丟不丟人。”

    “在下句句屬實,閣下既無資格為容四小姐做決定,不如將她喚醒親自選擇……”說話的聲音是容菱,嚇的容蕪一激靈,而後忽然反應過來應是那書生在說話。

    “你哪只眼睛看到小爺替她做不了主?小爺現在就明確的告訴你——不,可,能!”

    容蕪心裡七上八下的,兩人到底在說著什麼,讓庾邵情緒這般激動的?悄悄睜開了眼睛,正好與夜色中庾邵的視線相遇,那其中的認真讓她不由一愣。

    庾邵見容蕪醒了,立馬換上了惡狠狠的表情:“不讓你睡的時候偏睡,現在該睡了你又給我醒過來嗯?”

    容蕪無辜地揉了揉眼,蹭蹭坐了起來靠在床頭,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身側容菱的聲音陰慘慘道:“既然容四小姐醒了,庾公子就不要越俎代庖了吧,請聽在下一言……”

    故事發生在渝南的一個水鄉小鎮上。刺繡大家秦府有女聰明伶俐,從小酷愛詩詞書法,秦老闆只此一位獨女,格外寵溺,便懸賞有識之士擔任女兒的先生。

    揭榜的人不少,卻都被挑剔的小小女童給擋了回去,直到有一天,一位身著樸素的書生負手走了進來,緣分也就此展開。

    朝暮相對,亦師亦友,亦父亦兄。書生手把手地講授女童寫字,念誦詩詞,並且會吹好聽的塤曲給她聽。隨著女童漸漸長大,那耳邊的一聲聲“阿甄”像是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掀起一片無聲的漣漪。

    終是在及笄那年,少女盛裝打扮,嬌俏的連三月春意都羞於見人。她來到書生面前,袖口半掩,一雙明眸卻閃爍著期待:“先生既無意于致仕,不如就做我一輩子的先生好了?”

    書生先是一愣,接著淺笑著看著臉色已有些緋紅的少女,那小鹿般的眼神此時咕嚕嚕地不敢與他對視,手中摺扇“嗒”地輕打在少女的額頭,低笑道:“只是先生啊……那好,回頭我就開一家私塾,允許你來蹭課蹭到老。”

    “啊?不行!……”少女聽候眼睛一瞪,柳眉倒豎道,“先生只能有我一個學生!先生……”說著看到書生眼中的笑意欲深,臉突地紅起來,聲音隱了下去,一跺腳,轉身就想跑來,手腕卻被溫暖的手掌握住。

    訝然回頭,一對鳳凰於飛對簪輕輕插入了她的發間。

    “于飛於飛,鳳凰滌舞,古有佳人,思我餘年……”

    書生低柔的聲音仿佛讓時間都靜止了,當被拉入帶有水墨氣息的懷中時,少女在那一刻緊張到忘記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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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23:54


    一曲奏畢,墨凰緩緩點點頭道:“神態和風格都與蟾月相似,這種曲調也只有他能教的出來。《月下引》乃我為他所作,既然傳於了你,想必承約無誤……小兄弟,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庾鄺。”

    “庾鄺。”墨凰點點頭,“我會在閔京小住,你可前來,但拜師就免了罷。”

    “多謝先生。”庾鄺有些小失望,但還是恭敬地行了禮。

    告別了墨凰,庾鄺興奮地走了回來,與庾蘭說著什麼,庾蘭也是為他高興。視線移向容蕪時,見她像是見了鬼似的向後退了幾步,躲在庾蘭的身後,笑意不由減了些,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真沒想到二哥還深藏了一手!大哥也是偏心,偷偷教你卻不教我……”下山的路上,庾蘭不滿地嘀咕著。

    “你整日忙著各種功課,還有聚會賞花,見上一面都是難……”

    “哼,藉口……你們不是比我還忙?”

    “好了好了,等二哥跟著墨凰先生學成,再來教你可好?”

    “那可說定了……”

    容蕪默默跟在後面,心裡有一個想法越來越萌芽肯定,看了眼身旁皺著眉頭的庾邵,冷冷道:“你根本沒有教過他,對吧?”

    庾邵轉過頭來,看著容蕪認真道:“多年前因機緣巧合結識了墨凰,但我與他交情和賭約之事並未告訴過任何人。平日在府中極少奏箜篌,更別論親自教授庾鄺……”接著嘴角抽了抽,搖搖頭道,“但從他今日的表現來看,的確是我□□出來的模樣,連起手落勢都帶著我的影子,要被師父看到了非又要罵上一頓。”

    “你的師父是墨凰先生?”

    “不,我師從元白。”

    “可你不是說……墨凰是他的關門弟子嗎?”

    “呵,那個老不正經的,關門開門不就是動動手的事?”

    “……”

    庾邵歎口氣,看著前面的背影道:“真是怪了,難不成是我夢遊時候逼著庾鄺學的箜篌?”

    “或許是……上輩子的事呢?”容蕪低聲道,說到最後聲音小的幾乎聽不到。

    “嗯?”

    或許是……上輩子你真的教過他呢?

    或許……他也是,重生而來的呢……

    回到府中,容蕪還沒有時間消化今天發生的事,就被容菱的出現給打斷了。

    半夜,杏春一臉為難地領著頭髮散亂的容菱敲門走了進來。

    “小姐,三小姐想找您一同睡……”

    容蕪見有人進來,條件反射地一把拽起被子將睡在裡面的庾邵蒙了個嚴實,繼而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多此一舉,尷尬地轉過了臉對她們扯出笑來。

    容菱愣愣地看著她麻利地一系列動作,張張嘴道:“容蕪,你床上有人嗎?”

    “沒,沒有哇!”容蕪說著趕緊又把庾邵臉上的被子給拉下來,挺著胸脯指了指,“你看,空空的啊!”

    容菱白了她一眼,繞過杏春走了過來,爬上床躺到了裡面,嚇的庾邵跳腳翻出來,頭朝下摔在了地上。

    容蕪皺著臉不忍直視地別開眼。

    “今晚我跟你一起睡。”容菱下命令般地說道。

    “……三姐姐,你精神好像不太好?”容蕪努力裝作平靜無波的神情問到。原先的攀在她肩上的書生好像不見了一般,但她方才卻忽然從容菱身上看見了仿佛重影般的書生影像,一晃而過,蒼白的臉龐與容菱瞬間重合。

    “哪有?你的意思是嫌棄我不成?……”容菱硬著聲音指責道,卻在接觸到容蕪眼中的擔憂後頓了頓,弱下了聲音,“就是……最近總是做噩夢……”

    容蕪不由看向庾邵,只見他了然地撇撇嘴道:“成天夜間與鬼魂做交易,哪裡能睡好覺?怕是再過不久,她都要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吧!”

    “那可怎麼辦……”容蕪脫口而出道。

    容菱以為是在問她,哼了一聲拖過被子蒙在了頭上,悶悶道:“不要你管,睡你的吧!”

    看著身邊鼓起來的一小團,沒有安全感地蜷成胎兒狀,容蕪輕歎一口氣。她應該也是怕極了吧……與容瑩關係僵了後,只能跑到自己這裡了。

    “沒事了三姐姐,快睡吧。”容蕪輕柔地拍了拍她,也重新躺了下來。

    只有庾邵怨念地坐在地上,瞪了容菱一會兒,認命地靠在床邊閉上眼睛。

    庾邵有些不淡定了。

    本想著只有一日,卻沒想到往後每天晚上,容菱都準時出現在容蕪的臥房裡。也難怪,因容蕪有符牌的關係,容菱在這裡竟然可以一覺睡到天明,這幾日氣色已是越來越好。

    但容蕪卻一點也不敢放鬆下神經,有一晚上突然驚醒,見庾邵擋在了自己身前,他的面前赫然漂浮著一縷白煙,一頭還連接著熟睡著的容菱,隱約可以看出是那書生的容貌。

    “你這又是何必……我寄附於人類,你又能高尚不到哪裡去呢?”書生沙啞的聲音說道,有時還會突然轉換成容菱的嗓音,在夜間顯的格外空靈詭異,“若不是能延長時間,你又為何要留在這個丫頭身邊呢……護著她,也是為了你自己吧……”

    “我不高尚,但也不會依賴於任何人。能多在一天就是一天,如果哪一天挺不住了,走了便是,絕不會讓自己淪落到你這個模樣。”夜色中,庾邵的聲音輕柔又帶著一絲不屑,冷哼一聲,“好了小鬼,現在是小姑娘們的睡覺時間,你也回去安生一會兒吧。”

    接下來是一片寂靜,容蕪連忙閉上眼睛裝睡,也不知道那書生是否還在外面飄蕩。

    總歸有庾邵在呢,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好擔心的吧?

    好像自從他來到了身邊,對於鬼魂就不那麼害怕了。明明身邊睡著一個鬼,卻還能一覺好眠到天明,想想也是神奇。

    想著想著,容蕪唇邊悄悄彎起一個弧度,手指一點一點地蹭到床邊,摸到了一處光滑柔軟,小心翼翼地勾起一縷頭髮,握到了手心裡,就這麼安心地又睡了過去。

    幾晚平安,只是有一日清早容菱剛心滿意足地離開後,庾邵有些可憐兮兮地揉著自己的後腦坐到容蕪對面道:“四丫頭,你知不知道自己晚上睡覺有些不老實啊……”

    “嗯?”

    “你的手怎麼總是拽到我的頭髮!”

    “怎麼會!那一定是你太不老實了,頭髮都纏在了我手上!”容蕪鼓起臉,一本正經地駁斥道。

    誰知庾邵聽後眼漸漸瞪大,一臉的不可理喻:“可是昨晚我都只靠在了你的腳邊!為何早上我的頭髮還能在裡手裡啊!”

    “……!”容蕪也瞪著眼,咬了咬嘴最終梗著脖子道,“就,就是啊!你是怎麼搞的啊!”

    “……”還是庾邵敗下了陣來,指了指她的腦門,一副沒有辦法的模樣轉身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氣很好,越來越轉暖,也可以換掉了厚重的外衣。

    容蕪覺得臉皮厚一些則天下無敵的感覺甚好,腳步輕快地來到了學堂。因為拜墨凰為師的計畫暫時泡湯,容蕪又拒絕了容瑩的提議一同學習古琴,正巧得知授塤的先生就是書法先生秦臻,容蕪對她印象極好,便決定繼續跟她學塤。

    樂器授課時間為各自的先生自行安排,秦先生便乾脆每日下課帶著容菱和容蕪回到她自己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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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23:12


    一邊,庾蘭已經把東西從籃筐中一樣樣地取出,有各類吃食,還有一壇酒。分門別類地擺好,嘴裡笑著道:“好啦,都是你最愛的,這回就不跟你搶了,好好享用吧!”

    “嘖嘖,油酥糖、生麻糕、千層玉仁餅、蜂蜜桂花露……可以啊妹子,以往這些東西能從你嘴裡搶過一塊都是你善良,現在竟然成盤成盤地端來了?”庾邵頗有興致地饒了過來,俯下身子一一數過,最後將視線停留在那壇酒身上,“十五年的陳王釀!”

    “……大哥,最近可好?”庾鄺蹲下打開了那壇酒,倒進了三個碗中,“容四小姐不飲酒吧?”

    “不了謝謝……”容蕪急忙擺擺手,看著他將一碗遞給庾蘭,一碗自己拿在了手上。

    “轉眼間你都走了一年了,那邊可有好酒好肉?清淡寡味的怕是很難忍吧……”庾鄺的一番話讓庾蘭不知想到了什麼,抿嘴偷偷笑了笑。

    “這杯酒,我們就先幹為淨了!”說著,兄妹二人齊齊舉碗,一飲而盡。

    “哈哈爽快!爽快!”庾邵靠在墓碑上鼓掌讚美。

    “現在輪到你嘍?”庾鄺牽起一側唇角,將另一碗緩緩撒在面前的土地上。

    庾邵虛抬右臂像是接了過來,麻利地仰頭飲盡,還用袖口擦了擦嘴。

    啪——

    酒碗摔碎在地上,容蕪眼睛一熱,再也沒忍住地扭過頭去抹了把淚。余光一看,庾蘭也是在悄悄拭淚。

    再轉過身時,庾蘭已恢復了往常,淡笑著親手清理著周圍的雜草。容蕪也來到她身邊,一聲不吭地埋頭幫忙。

    墳頭上很是乾淨,一看就是常有人打掃的,並沒有什麼任務留給兩人。

    一時安靜無話,庾蘭垂頭連剛冒頭的草絲都不放過,或許只是想給自己找點事做而已。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隱隱腳步聲。

    容蕪來次是有目的的,心裡一震,以為是庾邵所說之人,急忙轉過頭去。

    山口處,一人白衣素服,外披銀白暗紋披風朝這邊走來。

    竟然是……姬晏?他怎麼會到這裡來……

    身邊庾蘭同樣困惑,姬晏走到近前,沖她微微點頭,而後徑直來到墓碑前,將手中包裹著的長條掀開,赫然是一把雕工粗略宛若孩童手筆的木劍。

    在碑前擺好後,姬晏又一言不發地在前面站了一會兒,而後轉身又對庾蘭微微點頭,竟是要就這般離開。

    “我會查清。”庾鄺突然開口道,止住了姬晏的腳步。

    “大哥的死因,他去世前都做了什麼,最後見了誰,究竟發生了何事。”

    “……二哥?”庾蘭捂住嘴,滿眼難以置信地看看庾鄺,又看向姬晏。

    姬晏原地站的挺拔,聞言並沒有回頭。

    靜默了片刻,清冷地丟下道:“我等你做到。”而後提腳離去,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容蕪一眼。

    “二,二哥……你方才是什麼意思啊?大哥生前最後見的人,不就是……?”半晌,庾蘭才找回了自己聲音,咬著嘴唇道。

    庾鄺沒有直接回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道:“你不要亂想,這件事就交給二哥好了。”

    “可是……”庾蘭花未說完,就見庾鄺已經轉過了身去,不願多談的模樣。

    容蕪心裡波濤洶湧,聯想到庾邵對姬晏的一貫態度,不由向他看去,希望從他那裡得到答案,卻只見他事不關己地靠在墓碑上,伸腳無聊地踢點著地上的木劍,面上還帶著笑。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容蕪只覺得腦子一團亂,怎麼想都毫無思緒。若說庾邵的死跟姬晏有關,她是不怎麼相信的……那麼庾鄺最後那所有所指的話又是什麼意思?他是發現了什麼嗎?

    正亂想著,遠處又傳來了一陣清脆如珠盤落玉的樂聲,是容蕪從來沒聽過的。

    庾鄺兄妹同時也聽到了,紛紛抬頭朝那個方向看去。

    庾邵眼一亮,從墓碑上跳下,沖著容蕪道:“快,我們要找的人終於來了!”

    容蕪眼神放大,難不成這就是箜篌之音?

    仿若山澗流水般清澈,又如同林中翠鳥悅耳沁肺,讓人發自內心地澄淨起來,不由一時聽的呆住。

    “……這是何人在奏樂?”庾蘭癡癡道。

    “我們過去吧。”庾鄺說著,已經率先提腳往聲音之處走去。

    “嘖,這小子什麼時候對音律這麼感興趣了?”庾邵搖搖頭,推了推容蕪,示意趕緊跟上。

    幾人順著聲音尋過去,終是在不遠一處平坦之地看到了五六人圍住的圈。待轉到側面,這才清楚,一位剛及弱冠的少年端坐于石頭上,正專注地撥彈著面前形狀奇怪地樂器,在其他幾位隨從圍著的中心,可見地上插了三炷香,白煙嫋嫋悠長,好似要隨著樂聲飄到天際。

    一曲終了,少年緩緩睜開眼,盯著地上的三炷香,開口不急不緩道:“蟾月啊蟾月,梅嶺太大,感覺是找不到你究竟安神何處了。總歸樂聲傳情,還是可送你一程的。”

    “噗……”庾邵悶笑一聲,肩膀抖動的厲害,“這個死路癡老毛病不改,找理由倒還是一套套的!”

    彈奏箜篌的少年似是感應地看了過來,庾邵拍了拍容蕪叮囑道:“之前教你的話都記下了吧?待會兒……”

    說著說著漸漸消了音,看著庾鄺走出去和後面說的話,面上轉而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見過墨凰先生,在下蟾月之弟庾鄺。早聞先生之名,並有幸得知你與他的賭約之事,家兄曾言將找機會引我二人相識,只可惜……”庾鄺說著,面上微寞,轉而又正了正色,認真一揖道,“鄺仰慕先生已久,還望先生應賭約之請,收鄺為徒!”

    少年聽候許久沒有反應,就在庾鄺有些尷尬時,緩緩抬起眼打量向他,輕言道:“所以說,你就是那個蟾月定下的承約之人?”

    “所以說,你就是那個蟾月定下的承約之人?”

    前面兩人的談話還在繼續,庾邵卻在這邊跳了腳:“屁話!那小子讓他聽個曲兒都能睡著,讓他承約?讓他學箜篌?怎麼不讓他上天呢!四丫頭,我跟你說啊……丫頭?”庾邵轉頭見容蕪面上呈現出驚恐之色,張了張嘴,急忙安撫道,“你別急,墨凰那傢夥雖然路癡了些,但腦子還算清醒,不會……”

    容蕪卻沒有理會他,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前面的庾鄺,好像要將他看穿。

    “既然是蟾月所定,你可有證據?”

    “在下的箜篌為家兄親授,還請先生鑒定。”庾鄺一抱拳。

    墨凰眉微抬,看了他一眼,接著對身旁隨從一點頭,隨從會意擺好了箜篌。

    “公子請。”

    庾鄺回禮,坐到了方才的石臺上,垂眸靜想片刻,手輕抬,擺在了箜篌之上。

    “搞什麼……這小子什麼時候學的這般有模有樣了?”庾邵莫名其妙地看著,卻在樂聲響起時瞪大了眼睛。

    “這是……《月下引》?”

    墨凰聽到後也睜開了眼睛,有些失神地看過來,好像透過庾鄺的身影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哎,二哥什麼時候也會彈箜篌了?……”庾蘭站在容蕪身邊,挽著她的胳膊喃喃道,“以往只知大哥房間角落裡有一架箜篌,卻蒙了灰也不怎麼見他彈過,以為只是擺擺樣子的,卻不知二哥也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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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22:35


    “這不怪我啊!誰叫你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這麼□人的!”

    “你太讓我失望了,我決定……”

    “太好了,做回自己不要再讓一個病人提心吊膽的了好嗎?”

    “……”庾邵雙臂支起身子,探過來居高臨下俯視容蕪道,“小爺決定了,既然你這丫頭好賴不分又不知感恩,從今往後就給你加一課,讓你看清楚什麼叫做一諾九鼎,從一而終!”

    新一年開學,容蕪要新加一門樂器課。

    昌毅侯府的姑娘們可以自由選擇自己喜歡的樂器,府中再根據選擇去挑選合適的先生。

    容瑩選的是貴女們偏愛的古琴,雖然會彈的人多,但出眾的卻是鳳毛麟角。容瑩的古琴師父是大周盛名的宮廷琴師柳鳳子,經她□□,容瑩在這個年紀的琴技已是出眾,來日不可估量。

    容芬選的是琵琶,容菱雖功課不好,卻對音律極有天賦,一口塤吹的也是常得先生讚揚。

    輪到容蕪做選擇時就犯了難,她上輩子是學的古琴,府中當初安排了讓她也跟著柳鳳子學藝,卻不到兩次課就被退了回來,之後府中又為她聘了其他的女琴師,也是學的三心二意,不得要領。

    若論她為何要選古琴,應該是曾親眼見過姬晏贊許過容瑩的琴技,心中羨慕吧……

    除了這個原因,她其實對古琴一點興趣都沒有,不對,她是對所有樂器都一點興趣都沒有。

    “唉……”用過晚膳,容蕪坐在書桌前攤開字帖,落筆寫出的卻是鬼畫符,心思全不在這上面。

    庾邵哼著小調從門外走進來,還不往用腳踢了踢釘在門框上的一塊符牌,心情不錯地來到書桌前,一見容蕪的字後又有些忍不住原形畢露地哈哈嘲笑道:“寫的不錯啊!啊對不住……或許應該是畫的不錯?”

    容蕪明日就要上報自己的最終選擇,正在煩著,便白了他一眼繼續唉聲歎氣。

    “喂,這又是怎麼了?”庾邵戳戳她的腦瓜頂。

    容蕪癟癟嘴,還是開口道:“你說……我學個什麼樂器好啊?要不乾脆不學了?”

    “可以啊,那以後就可以看到各種花會茶會宴會上,有個姑娘只能坐在一邊用手替別人打拍子了。”

    “……唉。”

    “這有什麼好歎氣的,你們小姑娘最喜歡的不就是古琴了嗎?”

    “不要古琴!被笑話也不要學古琴!”容蕪像是忽然被踩了尾巴,炸毛道。

    “……嘖,這又是為何?”

    “那個……學古琴的太多了,我不要。”容蕪眼神飄忽,鼓起臉強找藉口道。

    沒想到這胡謅的理由竟得到了庾邵的大加肯定,只見他拍了拍容蕪的肩,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有志氣,如今大周的姑娘們不知種了什麼邪,一個個地都以練得一手好古琴為榮,你不跟她們學也是好的。”

    “罷了……要不就跟二姐姐一起學琵琶好了。”

    庾邵轉瞬又換上了怒其不爭的表情,板住臉道:“把手伸出來。”

    容蕪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伸出了手。

    “嗯,還算不錯,是個好苗子……”庾邵摸著下巴繞著容蕪轉了三圈,忽然咧嘴一笑道,“不如,就去學箜篌吧!”

    “箜……篌?”

    看著容蕪呆愣的神情,庾邵反應過來:“是了,你個小丫頭哪裡知道箜篌是何物。”說著坐到了她對面,耐心地解釋了起來。

    箜篌非大周本土樂器,發源于晉國宮廷古曲,中間失傳了數十年,如今被晉國的樂器大師元白改造重現人間。掰著指頭來算,晉國會箜篌之樂的人也不過十幾人,更別論大周了。

    容蕪聽著庾邵說完,歎口氣道:“你說的輕巧,既然會箜篌的人這麼少,又能從哪裡給我請先生呢?”

    “先生的事好辦,你就告訴我有沒有興趣吧!”庾邵笑笑道,眉宇間又有著一絲認真,“箜篌之音為上古雅樂,若是牽強彈奏,也是平白令其失了水準,不如不奏。”

    容蕪心裡微動,不知為何在聽了庾邵的介紹後,對這宿未蒙面的樂器產生了不容忽視的好奇心,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待她自己反應過來,就見庾邵滿意地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眺然道:“三月初九,又該會老友了。四丫頭,晉國元白樂師的關門弟子墨凰不日將到閔京,正是你拜師的好時機。”

    三月初九這日,正逢族學的休沐,容蕪藉口外出透風,只帶著杏春便早早出了府。聽從庾邵的安排,裝作無意間路過了崇安侯府門口,正好碰見了一輛馬車停在門口,磨蹭了一會兒,就見穿戴一身素白的庾蘭從府門走了出來。

    “……阿蕪?”庾蘭首先發現了容蕪。

    “庾姐姐,你這是要去……?”容蕪見到庾蘭的打扮也是一愣。

    “今日是大哥的祭日,我去祭拜。”庾蘭笑笑,將手中的籃筐遞給了身後的丫鬟。

    “庾姐姐,對不……”

    “好了好了,怎麼你總是對我道歉啊?”庾蘭走過來拉住她的手,止住了話,“你呢?怎麼自己跑出來了?”

    “今日族學不上課,我就出來閒逛逛,正巧走到了這裡。”

    “也是巧了!大哥祭拜的地方離閔京城不遠,既然你無事,要不要帶你去山上透透風?”

    “小妹,我們又不是去遊玩,何必拉上容四小姐?”這時,一個略帶青澀的少年聲音從後面傳來,一個面容與庾邵三分相似的少年牽馬走了過來,先對容蕪微笑著點頭,接著略帶責備地看向庾蘭。

    “阿蕪又不是外人,怎麼就不可以了?總歸我們也是一天往返,耽誤不了什麼事。”庾蘭握著容蕪的手不放,側頭問到,“怎麼樣阿蕪,一起去嗎?”

    “嗯……好的,如果方便的話……”容蕪遲疑道,心裡有些不舒服,微微看了站在一邊的淡笑著的庾邵一眼,心裡的不適之感更濃烈了。

    來之前庾邵並沒有告訴容蕪今日是什麼日子,只道在遇到庾蘭後,只要跟著她就能找到想見之人。

    他這種……對自己滿不在乎的態度,讓容蕪想起來就忍不住生氣。

    “方便方便!走吧,我們上車。”庾蘭高興地拉著她要上馬車,路過庾鄺時,容蕪卻沒有錯過他眼神中一閃而過的凜厲,但很快就恢復了往常,一副沒辦法地模樣搖搖頭,歎口氣道:“既然這樣,我派人去昌毅侯府通報一聲,總不能吭也不吭地就把人家的姑娘給拐走了。”

    庾邵葬在了梅嶺。

    活了兩輩子,容蕪也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山上青柏蒼勁而挺立,不畏嚴寒地鬱鬱蔥蔥。墓碑所佇之地寬闊無餘,風也吹的格外凜冽些。

    “阿蕪,將披風系實一些,省的著涼。”庾蘭將頭髮撥進帽罩中,被風吹的眯起了眼睛。

    “嗯。”容蕪點點頭,走近了墓碑。那上面只是簡單刻了姓名與生辰足年,碑質上稱卻顯得低調,若不清楚他的身份的,怕也不會對此有過多關注。

    回過頭去,見庾邵並沒有理會自己的墓碑,而是站在崖壁邊,不知眺向哪裡。風吹的他的長髮飄揚,單薄的衣衫抖的瑟瑟作響。

    既然崇安侯府選做這裡為他的安葬之地,想必這裡對他的意義也是非同一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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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21:59


    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容蕪穿上了外套,又取了一件深色披風罩在頭上,輕手輕腳走出房間。剛遛出院子,容蕪就開始跑了起來,衣服很快就濕透了,但她並不知曉自己現在該去哪裡。

    像一隻無頭蒼蠅般的穿過後花園,躲過一批護衛巡夜,繞到了池塘邊,忽然慢下了腳步,一點點地靠近青石上安靜趴著的一個身影。

    月光下,庾邵面色蒼白到透明,嘴唇和眼眶都呈深紫色,明明只有半日未見,棱角分明的臉龐卻突然削瘦的好像快要陷進去。

    “……庾邵?”顫著伸手碰觸到他的臉頰,他似是對容蕪的氣息有所感應,眉頭微微動了動。

    “沒事了,我來了。”

    天邊漸漸透出微光,未見太陽,已是暈紅了半邊。

    庾邵緩緩睜開眼,感到自己被環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溫……暖……?

    他被腦中冒出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本已太久沒有感受過所謂的溫度了,怎麼會突然覺得這就是溫暖呢?

    低低咳了幾聲,剛支起了一半身子,便覺得好似千金般沈重,險些又跌了回去。

    “呸,差點又丟了人,這破身子真是累贅……”嘟囔著擦了把虛汗,抬眼間卻愣住了,眼睛中閃現出不可置信。

    青石臺上,容蕪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身上搭著的外衣快要滑落,或許是因為冷眉頭不適地緊皺著,手臂卻還維持著微張……

    “喂,四丫頭……外面冷快別睡了!起來回去了啊!”庾邵皺眉拍拍她,故意板起臉硬聲道,“再睡就把你丟河裡喂魚,聽見沒有?快起來了!”

    連嚇唬待拍打,容蕪總算嚶了一聲睜開眼。

    “自己摸摸腦袋,熱不熱?”庾邵揉了揉她的臉,努力讓她趕快清醒些。

    容蕪迷迷糊糊地把手放在額頭上,頓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庾邵松了口氣,心裡一句還好沒發燒還沒感歎完,就見她啞著聲音嘟囔道:“不知道,感覺不出來。”

    “……”

    庾邵幹瞪了她一會兒,風風火火站起身來,又開始拉她:“真是笨不哭你!走了走了,快回去讓你那奶娘給你瞧瞧……”

    “唔……”在庾邵的帶路下,容蕪沒有引起外人的注意力,悄悄留回了房間。

    脫了外衣就縮進了被窩,庾邵本想說什麼,見她一臉疲憊也就忍著閉了嘴。看著她熟睡的模樣,庾邵身子上的沈重感漸漸又翻湧上來,也輕輕地翻身在她身邊躺下,一顆心終是安定了下來。

    本以為就要交代到那兒了,庾邵拼上最後一口氣才回到昌毅侯府,卻怎麼也沒有力氣回到容蕪的院落了。意識消散前,他想到了或許能等到自己再醒過來,想到了或許這就是他早已不算生命的生命盡頭,卻沒有算到容蕪會找過來。

    撲騰側過身來,庾邵睜著眼睛看著容蕪近在咫尺的睡顏,巴掌大的小臉緋紅緋紅的,秀氣的眉毛還微微皺著,一副睡的不甚安穩的模樣。伸出手指在她眉心撫了撫,接著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輕輕在她頭頂拍了拍,低聲道:“也罷,就算小爺欠你一條命。”

    大概睡了一個多時辰,丫鬟杏春就推門進來了,庾邵睜開一隻眼瞟了眼,又閉上不再理會。直到頭頂有聲音驚道:“呀,小姐怎麼發燒了!”這才又倏地睜開了眼,從床上坐了起來,垂頭盯著呼吸有些加重的容蕪。

    “小姐等下啊,奴婢這就去找馮媽媽……”說著莽莽撞撞地沖了出去,連被子都沒有給容蕪掩上。

    “廢物!人都發燒了,不先找濕絹帕,找什麼媽媽!”庾邵氣的忍不住罵了句,翻身下床,伸手想為容蕪掩被子,被子卻根本紋絲不動。

    “呸,怎麼搞的我也像個廢物?”庾邵不甘心,不停地集中精力去捉被子,失敗了一次又一次,不知哪一次突然成功將被子帶起來了!庾邵眼一亮,又再接再厲,終於拾拾掉掉地給她蓋好了被子。

    只是這一小小的舉動,庾邵又冒出了汗,剛鬆口氣,就聽門又被推開了。馮媽媽表情嚴肅地疾步走過來,伸手在容蕪額頭上試了試,冷聲問到:“小姐發燒你為何現在才發現?昨夜是不是又睡死過去了?”

    “奴……奴婢……”杏春緊張地挫著手掌,支支吾吾地不敢回答。

    “呵,你應該還記得在朝恩寺裡我說過的話吧?”

    杏春倏地睜大了眼睛,抖著嘴唇結巴道:“馮,馮媽媽……”

    “我可不是開玩笑,你身為大丫鬟若一點責任感都沒有,遲早會害了姑娘!如若那樣,還不如我趁早秉明瞭三夫人把你調開省事!”

    “好!就這樣辦吧!”庾邵在一邊鼓掌道。

    杏春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不住磕頭道:“馮媽媽再給奴婢一次機會,奴婢一定改,您知道奴婢看著小姐從小長大,對小姐是一片真心啊!……”

    馮媽媽看了她一會兒,低歎口氣:“唉,若不是知道你還有個真心,姑娘身邊的大丫鬟早就換人了!”

    “……媽媽?”

    “這是最後一次提醒了,還不快去端盆涼水來!”

    “……是!是是奴婢這就去!”杏春破涕而笑,爬起身匆匆又跑出去了。

    馮媽媽搖了搖頭,坐到床邊憐愛地撥開她額際的散發,感受到涼意的容蕪在睡夢中嚶了一聲,在她手心中蹭了蹭。

    頭上蓋上濕絹帕,容蕪生病的消息也報告了三房,很快崔氏就趕了過來,見到容蕪難受的模樣,急忙命人去請大夫。

    把完脈,又開了藥,大夫只道是受了風寒沒有什麼大事。

    “好好的,怎麼就讓小姐受了寒?你們是怎麼照顧的?”崔氏美眸掃去,一股高門的壓迫瞬間從身上油然而散。三夫人以美貌溫婉著稱,平日裡見誰都沒什麼架子,但這卻並不代表她好糊弄。

    一屋子下人由馮媽媽帶頭跪了下來,馮媽媽磕頭道:“是奴婢沒照顧好姑娘,奴婢願領罰。”

    杏春也跟著磕頭道:“昨夜是奴婢守夜,都怪奴婢沒及時發現姑娘的異常……”

    “昨夜雨是急了些……”

    “是啊,都下雨了小姐還不讓關窗戶,後來還是奴婢趁小姐睡著了才偷偷關上的,怕就是那一會兒功夫受了涼!”杏春正說著,又受到了身旁馮媽媽一記警告的眼神,悻悻地閉了嘴。

    “小姐年紀小,有些事不能全由著她,就罰你二人兩月的工錢,以後都提著心伺候小姐,可明白了?”

    “是,夫人。奴婢明白了。”馮媽媽和杏春行禮應道,其他低等下人們也紛紛跟著磕頭。

    “……娘親?”就在這時,床上傳來容蕪弱弱的聲音。

    轉過臉去,還沒來得及看到崔氏,視線就被庾邵一張放大的鬼臉占滿了。

    “……”

    “哎呀!小姐又暈過去了!”

    年假的最後幾天,容蕪就在床榻上度過了。唯一感到舒心的是庾邵好像轉性了一般,幾日來對容蕪可謂是俯首貼耳,說往東絕不往西,聽話乖巧的就像是個合格的小跟班。

    “……”容蕪享受了幾日女王待遇,終是有些受不住,語重心長對他道,“庾邵,你可知你現在的模樣像什麼嗎?”

    “知恩圖報的忠厚美少年?”

    “不……是面上虛笑,內心卻暗謀不詭的雙面奸徒。”

    “容蕪!你怎麼如此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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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21:22


    “……”於是,等到了地方容蕪臉色已是緋紅緋紅,下了馬車後更是連姬晏所在的方向都不敢去看,倒惹的姬晏疑惑地投來好幾眼。相比來說,一次說過癮的姬洳滿足地挽過容蕪的手,唇邊帶笑地向宮門口走去。

    通過身份檢查後,容蕪和姬洳隨著姬晏上了觀禮高臺,在靖甯侯府的特定位置坐下。從上往下望著,可以看見在寬闊的祭臺上,不少重臣已端站兩列,清一色的黑色禮服顯得整齊而肅穆。

    觀禮台周圍也坐了不少人,姬晏一行走過時,不少人與他點頭示意,卻安靜地甚少開□□談。

    “哥……”

    姬洳剛冒出一個字,便被姬晏淡淡伸指在嘴邊制止了。

    姬洳立馬捂住了自己的嘴,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口。姬晏無奈地看了看她,還是低頭探了過來。

    “哥哥,你不用去下面嗎?”姬洳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道。

    “不能放你們兩個單獨在這裡。”

    姬洳嘟起了嘴,這份只有在哥哥面前才會露出的可愛模樣,看的容蕪都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

    抬眼間,見姬晏正看向她,目光相遇後,又沖她比了比手。

    “……??”容蕪拿著大眼看他。

    姬晏輕歎口氣,只得幅度更大地探過身來,兩人中間隔著一個姬洳,這樣貼近後倒顯的姬晏整個身子都壓在了容蕪這裡,霎時容蕪感到身上彙集了許多四周的目光。

    “觀禮結束了先別走,昌毅侯會來接你一起回府。”溫熱的氣息噴在耳邊,低低的聲音震的整個腦袋都酥酥的,容蕪僵硬地點了點頭,待他重新直起身後才喘過氣來。

    接下來無事,祭祀典正式開始了。

    今年選出的祈之女神是冀遠侯府杜家的大小姐,芳齡十五。在祭臺上的她身穿與眾不同的白色寬服,腰間銀白腰帶束起盈盈纖腰,黑髮低垂直至腿間,雙手合十閉眸祈禱的模樣溫婉而虔誠,讓人不可褻瀆。

    “真的是杜瑜表姐……”旁邊姬洳喃喃道。

    “杜瑜?”容蕪沒聽說過這個人,不禁有些好奇。

    “是二嬸娘的娘家侄女,之前來府裡坐過客。”

    “咳。”姬晏的輕咳聲讓兩人連忙住了嘴,正襟危坐地繼續看向前方。

    典禮進行的順利,雖然壯觀不已,但兩個時辰下來容蕪只是坐著都很累了,不由擔心起在下面一直站著的老侯爺……

    果不其然,待典禮結束後,只有昌毅侯府的家僕帶著權杖前來接容蕪,稟報道因老侯爺體力不支已上馬車休息,大爺正在照顧他。

    容蕪不敢耽擱,急忙起身跟著家僕往外走,姬晏帶著姬洳也一直送她出去。

    出了二宮門,大部分馬車都已離開了,道路並不顯得擁擠。一行人正走著,卻忽然被幾名宮廷侍衛給攔在了前面。

    姬晏皺皺眉,正準備上前詢問,就見一旁有個爽利的聲音漸漸離近:“方才觀禮時就想過來打招呼了,只是礙於人多不便,此時特地來送一送……”司馬妗窈窈而來,鳳眸橫掃,正與容蕪視線相對,唇角微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許久不見了,原來是……容蕪妹妹?”

    “……見過澍玉公主。”容蕪暗歎一聲,彎身福禮。

    “不敢當,容蕪妹妹既與公子晏兄妹一同,就不必在我面前多禮了。”司馬妗等容蕪禮數做全了,這才虛抬手腕漫不經心道。

    容蕪並不在乎這點小虧,起身後便不卑不亢地站在了一邊。

    司馬妗打量完畢,轉身面向姬晏時已換上了開朗的笑容,歪頭俏皮道:“今年的祈之女神風姿著實令人驚歎,算起來杜家姐姐也是公子晏和阿洳的表姐了?”

    “粗論起來,這麼叫也無妨。”姬晏淡淡道,身子微微擋在了姬洳和容蕪的前面,“昌毅侯還在等著容四小姐一同回府,公主若無事,我們便先行一步了。”

    “不敢勞老侯爺久等,既不便多聊阿妗就不打擾了,公子慢走。”司馬妗模樣謙和地笑笑,微點頭代禮,帶著人與容蕪擦肩而過。

    公主禮服觸到容蕪手背上滑膩而冰涼,就像司馬妗臨走時看向她的眼神。記憶中,澍玉公主司馬妗自視甚高,看在眼裡的對手自始至終唯有容瑩一人,對待其他人表面上倒是以爽快大度著稱,人緣還算不錯。容蕪原本並沒有把她放在心上,只是秉著不願招惹的態度能避則避,卻不明方才這濃濃的敵意又是從何而來?

    難不成只因為她站在姬晏身邊,就平白無故地被入了眼?可她如今年紀尚小,姬晏又沒有戀童癖好,怎麼樣都不該叫人多疑啊……

    “我們走吧。”姬晏的聲音打斷了容蕪的思緒,嗯了一聲急忙跟了上去。

    一路無話,姬晏兄妹一直將容蕪送上了昌毅侯府馬車,才告別離去。

    回到侯府後時辰尚早,老侯爺體力虛脫直接回房休息去了,容蕪與三爺和崔氏打過招呼,也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庾邵還沒有回來。

    找遍屋裡屋外,連牆頭都點著腳尖看過一遍後,都沒有發現庾邵的身影。

    “難不成摔暈過去了……?”容蕪揉了揉臉,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不該啊,姬晏的體質對鬼魂來說並沒有攻擊性,只是相當於一個無形的屏障罷了……”

    “小姐,馮媽媽問您晚膳想吃些什麼?”這時,杏春敲門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一碗杏仁露,“坐了一天也是乏了,小姐快趁熱喝了吧!”

    “嗯,放下吧。”

    “是。”杏春有些遺憾地看著容蕪自己拿起勺子,斯文熟練地吃著杏仁露,不由懷念從前需要自己來喂的時候了。這一年來小姐好像一下子長大了不少,對她和馮媽媽都不似原來那般依賴了。

    “轟轟隆——”

    窗外的聲響讓容蕪停下了勺子,抬眼看過去。

    “哎呀,打雷了,估計快要下雨了……”杏春一邊說著,一邊走過去關上了窗戶,室內一下子暗了不少,又點起了兩盞燭燈。

    “沒關係,不用關窗戶。”

    “咦?……可是萬一待會兒雨掃進來……”

    “現在不是還沒下?等到下大了,我會自己關上的。”容蕪口氣毋庸置疑,杏春只得應了聲,重新打開了窗戶。

    雨前涼風嗖地吹進來,撩亂了容蕪的頭髮,燭火也隨之搖曳不定,亂亂地叫人心煩。

    容蕪讓杏春退了出去,自己走到了窗邊。外面已有零星小雨落了下來,地面微濕。

    “死小鬼,你再不回來,我就連窗戶都不給你留了。”靜靜看了一會兒,容蕪丟下一句,轉身進了裡屋。

    因之前與庾邵賭氣,容蕪一激動,將符牌割下了一角,在房門裡側和窗沿上各釘一塊。原本沒抱多大希望,卻不知為何對庾邵格外管用,至此他再也不能隨意穿進房來。

    夜深了,容蕪是被一陣雷鳴給驚醒的。看了看身邊無人,披著外衣走了出去,一看窗戶,忽然皺眉快步走了過去。

    只見窗戶不知何時又被關了上,容蕪剛一打開,就有雨掃到了她的臉上。顧不得一臉雨水,容蕪踮起腳尖探身向外看去,藉著屋內微弱的燭光,左右看了許久也未見庾邵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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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8 19:20:43


    祭祀典在每年七月舉行,意味感恩春天能夠如約到來,並祈求秋季的豐收。然而在大周官家的典禮上,由祈之女神擔當溝通神靈的橋樑,儀式本身更代表了人們的一種虔誠與信仰,是具有一定身份且著專門服飾方可觀禮參加的。

    崔氏得知姬洳專門邀請容蕪一同前去,也未多加阻攔,只是因容蕪年紀小,昌毅侯府並未將她的名字事先上報,是本不在觀禮名單中的。于此,容蕪有些不好意思地掏出帖子,上面姬洳寫了名字這種事不用在意,她自有辦法解決,崔氏無奈地笑笑,只得囑咐出門在外注意安全,觀禮時更要注意規矩。

    到了約定的日子,容蕪特意換上了黑底暗銀紋的禮服,劉海兒也規規矩矩地被束在了後面,以珍珠別卡定住。出門前,馮媽媽還特意在她的眉心上用朱砂筆點了紅痣,檢查見沒有什麼出錯的地方了,這才將她送上了馬車,由杏春跟著一同前去。

    昌毅侯府此次上報的觀禮人員只有老侯爺和大爺容肅,容蕪不便與他們同行,馬車便直接駛到靖甯侯府外。此時已有馬車停在府門口侯著了,容蕪當是姬洳在等她,笑著迎了上去,卻見車簾掀開,裡面露出了冰雪般冷雕俊致的面孔,笑容就瞬間就僵在了臉上。

    “……見過公子晏。”

    姬晏倏地放下了車簾,容蕪正愈發尷尬間,就見他從馬車上走了下來,修長的身形現在容面前,讓她目光堪堪落在腰間。

    “阿洳還未出來,稍等片刻吧。”

    “嗯。”容蕪不明顯地向後挪了兩步,低頭應了一聲。

    周圍氣氛就這麼陷入了沈默。容蕪想回馬車上等,但見面前之人並沒有離開的意思,便只得跟著站在這裡。

    “聽說你提前入了族學,可還適應?”過了一會兒,姬晏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還好……只去聽了書法和詩詞兩門課,加上先生和姐姐們的額外輔導,倒不算太吃力。”

    “嗯,開始會辛苦些,慢慢適應就好了。”

    聞言,容蕪悄悄抬頭看他,這些話……算是鼓勵嗎?

    今日姬晏也著了禮服,與容蕪不同的是,男子的禮服為黑底金紋,弱冠年後需配白玉發冠,如姬晏這等年紀則以金色發帶將頭髮一絲不苟的束在腦後。看慣了姬晏白衣翩翩的模樣,第一次見他著深色正裝,卻又穿出了一種禁錮似的美感,讓容蕪禁不住咽了口口水。

    “嘖嘖,瞧瞧這沒出息的模樣,平日裡對我的那副兇悍架勢都到哪裡去了?”身後庾邵緩緩踱了過來,他去世時也有十六歲,站在這裡身高比姬晏還要高出一個頭。

    容蕪臉微紅,趁人不注意時瞪了他一眼,又悄悄挺直了些腰板。

    其實庾邵說的也沒錯。她不能每次見到姬晏氣勢就弱了下來,這種老鼠見到貓的心虛模樣看的連自己都唾棄自己,如今對他已是無所求了,更沒道理表現的低人一等。

    看到容蕪小臉緊繃,咬牙暗下決心的模樣,庾邵嘴角彎了彎,視線又轉到了姬晏的身上。

    清冷孑然,一派生人勿近的氣息,跟記憶中的那個少年並無二致。

    不知為何,庾邵的目光漸漸變的複雜,腳步不自覺地向他走近,容蕪看在眼裡,忍不住失聲叫了聲:“……小心!”

    話音未落,但已來不及。

    隨著容蕪的叫聲,姬晏轉過身來,詢問地眼神看著她。

    “……不好意思啊,剛剛杏春差點絆倒,就……”

    “小姐?奴……”杏春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接收到警告的眼神後又把話咽了回去,心裡默默哭訴道自家小姐的眼神真是越來越嚇人了嚶嚶嚶。

    待姬晏回過身後,容蕪才敢重新將視線轉向摔倒在地上的庾邵,擔憂地咬住了嘴唇。

    姬晏鬼魂不近的體質向來被容蕪當作避風港般安心的存在,可卻在方才第一次產生了驚慌之情。尤其是見此時庾邵仍垂著頭一動不動,心裡焦急,卻又不敢過去看他。

    正不知所措時,姬洳的身影從府門中出現,與容蕪相似的黑色禮服,卻被她穿出了一股清冷之氣。

    走到門口時,姬洳停下腳步,淡淡對身後簇擁著的丫鬟婆子們道:“好了,你們都退下吧。”

    “是。”奴婢們齊聲福禮,向後退了五六步,遠遠地垂首侯著並不敢走開。

    一舉一動間恭敬妥帖,彰顯了名門望族的禮教和規矩,看的杏春偷偷咽了口口水,心虛地瞅了瞅自家小姐。

    “哥哥,容蕪,我來遲了。”秉退眾人,姬洳的臉上終於展出了一絲笑意,款款走到了近前。

    “約了客人還遲到,該罰。”姬晏雖是如此說道,語氣中卻並無冷意。

    “哥哥早早便出來了,替妹妹招待一下客人也是分內之事,對吧容蕪?”

    被點了名的容蕪跟著笑了笑,搖搖頭道:“不礙事的,我也是剛到而已。”

    姬晏看了看時辰,未再多言,吩咐手下準備啟程,便轉身去了前面。

    姬洳帶著容蕪一起上了靖甯侯府的馬車,見容蕪一步三回頭,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樣,不由疑惑道:“有什麼落下了?”

    “沒,沒什麼……”容蕪一驚,急忙回過頭來扯出笑容。

    “你的丫鬟會和我的一起跟在馬車旁邊,放心吧。”

    容蕪樂於她的誤會,輕輕地嗯了一聲,放下了車簾,也阻斷了看向庾邵的視線。

    車輪咕嚕嚕地響起,漸漸駛離靖甯侯府,容蕪的一顆心卻被懸了起來,突然有那麼一刻想就這麼下了馬車,什麼祭祀典,什麼祈之女神,好像對她的吸引力都減淡了許多。

    “阿蕪?”

    晃神間,聽到耳邊有人這麼喚她,容蕪抬頭看去,只見姬洳在對面坐的筆直,臉微微有些泛紅。

    “阿蕪,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自然可以呀……”突然被這麼問到,容蕪也有些局促而不好意思,靦腆地笑笑道,“那我也可以叫你阿洳嗎?”

    “嗯。”姬洳點點頭,頓了頓,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抿抿嘴道,“說來也怪,明明我們兩個年紀相近,關係卻還不如你和哥哥。”

    容蕪聽著有些赧然,心裡默默道以崔氏和謝氏的關係,沒道理不讓她倆見面,估計是小時候見面合不來,大人們也就放棄了吧……

    畢竟上輩子兩人可是見面如若無視的態度呢……

    “從前……我不太愛出門,或許就沒機會見面吧……”

    “我也是,那些姐姐們的請帖大多無趣,與我的話題也多圍繞著哥哥。哼,我哥哥豈是供人隨便閒聊的?”說著姬洳變臉之快讓容蕪有些反應不過來,愣了下後急忙揮手保證道:“放心放心,我對你哥哥可是毫無想法的!”

    “哦,為何?你覺得我哥哥不好?”

    “……”容蕪呆住,看著面前原本和善的姑娘忽然冷若冰霜的盯著她,聲音像是被哽在了嗓子眼裡,“不……不……”

    “不好?那究竟哪裡不好?”

    “咳咳咳……咳……”容蕪被自己的唾沫嗆到,咳嗽不止。但姬洳明顯沒打算這麼放過她,像是背書般嚴肅地將姬晏從小到大的事蹟倒篩子般地一件件抖了出來。大的容蕪自然熟悉,但小到連他小時候從沒尿過床這種事都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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