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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烈女怕纏郎,雷家安反推這道理,心想冰男肯定抵擋不了纏女的攻勢。
而她會低聲下氣、死纏爛打黏著婁南軒,完全是為了工作所需,
但求著求著,對他的感覺卻愈來愈強烈!強烈到想放棄工作和他相戀一個月。
不過像他那種流浪慣了的男人,要不要、愛不愛真的很難「喬」、不乾脆,
小姐她可沒耐性等他主動說ok,更不想跟他玩含蓄那一套,她愛就愛、要就要,
他願意就配合一點,不願意她自有辦法讓他點頭……
婁南軒覺得自己對這女人的胡攪蠻纏似乎還滿享受的,為了邀他參展,
她竟然選擇在他家院子前搭帳篷,早晚問候他、遊說他,毫不在意他的冷臉回應,
從借浴室、討一杯咖啡、一有時間就跟他東扯西扯……逐步接近他、
漸漸地變朋友、漸漸地搞起曖昧。男人對很多事可以很有原則、很堅持,
但對於漂亮的女人,堅持的原則都會因為動心而鬆動,
愈來愈受她吸引,他知道再多靠近一分就要淪陷了……
楔子
新的一年即將到來。
四個女人齊聚吵雜、擠滿等待跨年倒數計時人潮的PUB裡,情緒高昂地一杯接一杯,尋盡各種理由幹掉手中的薄酒。
「乾杯,慶祝我們的友誼邁向第十一年。」雷家安高舉酒杯,推推身邊正專心觀察客人年齡層的陸茜文。「喂,乾杯啦!」
陸茜文回過頭,興致缺缺地說:「不能慶祝一些比較有建議性的嗎?」
「這一定要慶祝。十年,我們都認識十年了呢!天啊,沒有任何事比這更美好的了。」浪漫到無可救藥,不管什麼事都能立刻幻想出瑰麗畫面的石琳立刻加入遊說。「值得慶祝,對不對,婉辛?」
「沒錯,讓我們幹了這第六杯!」週遭氣氛熱絡,加上酒精催化,容易讓人陷入一種瘋狂的情緒中,連平日認真嚴謹的蘇婉辛也顯得格外放鬆。
陸茜文不可思議地說:「你連第幾杯都記得這麼清楚啊」這女人,對數字還真的有夠敏銳,不愧是紅牌會計師。
「當然,以這樣的酒精濃度,我能喝十杯,再三杯我就不行了。」蘇婉辛推推眼鏡,一副理所當然。
四個女人,從高中結識至今已經十年,從青春洋溢的少女蛻變為自信獨立的熟女。
石琳是繪本圖文作家,雷家安是藝術公司企劃總監,而一向言詞銳利的陸茜文則是管理顧問公司的首席顧問。
每個人都在各自的領域中發光發熱,經濟獨立、熱愛旅行、樂於工作也享受生活。
「再乾一杯。」熱情開朗的雷家安幫所有人倒滿酒,再度舉起杯子。
「這杯又要慶祝什麼?」陸茜文問。
「慶祝我們是快樂的單身貴族,既沒成為黃臉婆,也沒變成胸部下垂的歐巴桑!」
蘇婉辛聽完自然而然地瞄了眼自己的前胸,再看看其他人的。
「停——」陸茜文先阻止她可能會說的話。「就算你有記錄我們十年來胸部角度的變化,也不要說出來。」
「那……」蘇婉辛收回視線。「那就乾杯吧!」
所有人邊冒冷汗邊喝完酒杯裡的酒。
「那我也要乾杯——」石琳說:「這杯用來許願,願我們的感情永遠都像現在一樣,不管有沒有結婚、有沒有情人,都要一直、一直是彼此最親最親的人。」
大家默默地乾了這一杯,這個中了童話故事的毒的女人,不依她的話,她立刻會滾出彈珠大小的淚珠,沒人抵擋得了。
時間很快進入跨年的倒數計時,全場的客人跟著DJ大喊:「十、九、八……」
「一輩子,一輩子喔。」石琳還在描繪著幸福的未來,直到最後一個數字喊出,她突然激動地站起來說:「讓我們住在一起吧!」
就這樣,新的一年的頭一天,在不食人間煙火到有點失真的石琳眼淚攻擊下,指稱昨晚所有人都站起來高呼乾杯,表示答應她的提議,於是,其他人被迫跟石琳一同買下一棟新建花園大樓的同層公寓。
石琳稱之為——「熟女單身公寓」。
四個人從此比鄰而居,熱熱鬧鬧地過了三年。
第一章
南投山間,蜿蜒的小路,翠綠青山因為入秋,妝點出更多層次的色彩。
一輛鮮黃色的計程車,以驚人的速度向山上奔馳,車內後座坐著一名艷光四色的都會女子。
「這種人渣,有什麼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等我見到人,非得把他碎屍萬段,然後讓他曝屍山野,以洩我心頭之恨。我就不相信以我跆拳道六段的功夫,會撂不倒一個壯漢。你說對不對,運將大哥?」雷家安用著與姣美的容貌十分不相稱的狠毒口吻,詢問計程車司機的意見。
「小姐……有話好好說,也許,可、可能是什麼誤會。」可憐的司機,完全不知道這個美女受了什麼傷害,只是從山腳下一路聽著她的威脅加恫嚇,他很害怕再刺激她,連他也要慘遭不幸。
「沒什麼好說的,拳頭就是我要說的話。」雷家安一邊比著自己細嫩的小拳頭,一邊表演橫眉豎眼。
其實,這只是她的虛張聲勢,根本沒有什麼該死的人渣,而且,她連跆拳道和柔道都分不清。自從五年前的一個深夜,她獨自一人搭車回家,半路被司機拿刀恐嚇搶劫之後,她就沒敢再搭計程車。
這座山,她已經獨自開車繞了三趟,還是找不到地址上的那間房子。眼見太陽就要下山,入夜之後更危險,她不得不將車停在山腳下的村鎮,硬著頭皮請計程車載她上山。
她,雷家安,今年二十八歲,貝爾國際藝術企劃總監,專辦大型藝文活動。她來此的目的,是為了尋找一位從法國回來的琉璃藝術大師,參與一所藝術博覽館開幕活動。
「小、小姐……到了,你從這個石階往上爬,就、就看得到,千萬別、別衝動。」司機不敢回頭,就著後視鏡通知雷家安。
「再說吧!多謝,零錢不用找了。」她那細緻的臉龐硬是要擠出凶狠的表情。
雷家安下車後,用三七步站著,直到那抹黃色的車影彎過山背,她才伸手抵住一棵參天古木,捂著胸口喘氣,一雙銀色細跟高跟鞋,抖得幾乎要扭斷。
「呼……嚇死我了……」
她順順氣後,抬頭一瞧,只見十幾層高低不等的長長石階,完全看不見房子,難怪她來來回回幾趟,老是找不到。
小心踩著高跟鞋,爬上最後一階,終於看到前方一棟白色木屋,以及一座與木屋相連,由藍色鐵皮搭蓋的小型工廠。
「應該就是這裡了……」她走向前敲門,等了三分鐘。
再敲,用力地敲,又等了五分鐘。
「不會吧……難道今天有衰神跟著我?」她疲累、飢餓,加上剛才坐車緊張得渾身發顫,此時發現她要找的人有可能根本不在時,不禁讓她沮喪地生出一種想隨便找棵樹上吊的衝動。
她支起下巴,煩惱著……這會兒要怎麼下山
「找誰?」
驀地,背後響起一個沉穩、溫潤的男聲,此刻在她聽來猶如天籟。
她驚喜萬分地轉身,看見的是一道如天使降臨的白光,罩在一個身形修長,丰神俊美的男人四周。
黑色合身西裝外套,直筒水磨牛仔褲,白襯衫外露,一雙復古皮靴,隨興灑脫,寬闊的肩膀將衣領撐開,露出十分性感的鎖骨和胸線,一手插在長褲的後口袋裡,另一手勾著汽車鑰匙。如果不是身處於這半山腰間,她會誤以為他是個時尚模特兒。
「婁先生?」她突然有些不確定。
雷家安曾在四年前的法國「藝術雜誌」上看過他的採訪報導,那時,他的作品「龍的傳人」剛被收藏於「巴黎現代藝術館」。
採訪可能是在他的工作室裡進行,報導裡的照片,他包著藍白相間的手染頭巾,下巴短鬚橫生,身上著灰白得分不清的工作服,一臉睏倦。所以眼前如此淨白儒雅的男人,令她兩眼一亮,卻也頓生疑惑。
「我是。」婁南軒用著清澈有神的眼眸望著雷家安,特別注意到她身上的五彩繽紛——
柔細的烏黑長髮,尾端鬈成美麗的波浪,蓬鬆地垂至肩旁,精雕細琢的彩妝將她原本細緻的五官突顯得更成熟明亮,蘋果綠的小背心外罩著一件以淺紫、粉紅、靛藍的毛線織成的斜紋披肩,底下的牛仔褲以金線、銀線繡成幾何圖形,踩著銀色細跟高跟鞋,色彩豐富卻有獨特的美感,一個用色十分大膽,令人驚艷的女人。
在充滿綠意的山林間,她像一個誤闖的精靈,豐富了單調的空間色彩。
婁南軒微瞇起眼,心中浮現問號。他回到台灣三個月,為了專心創作,暫時住在這租來的山中小屋,根本沒人知道。
雷家安沒漏掉婁南軒打量自己時眼中流露出的欣賞,一抹嬌媚的淺笑自她唇角緩緩綻放。
愛情發生與否決定在男女初見的一小時四十五分鐘內。在這段時間內的所有動作表情,都將影響彼此接下來的觀感與決定。她自然懂得如何展現自己的迷人風采,而這個男人,很對味。
「我是貝爾國際藝術企劃總監,雷家安。」她簡單地自我介紹,黝黑閃亮的眼眸直直盯著眼前的男人不放。
意外地,婁南軒沒什麼反應。
「我在上個星期曾傳真邀請您參加藝博館的首展與開幕儀式,記得嗎?」她提醒他並伸出纖纖小手,向前致意。據婁南軒在法國的經紀人表示,他有個怪癖,從不接電話,有什麼事只能用傳真或電子郵件聯絡,等待他的回音。
婁南軒在聽完雷家安的簡短自我介紹,臉部線條倏地冷垮下來,放著一隻右手晾在半空中的雷家安,視若無睹,走入木屋。
她感到錯愕,難道剛才她接收到的訊息有誤?明明在前一刻讀到他眼底的打量與欣賞,怎麼結果是這樣的反應?
她愣了兩秒,立刻跟進。對她沒興趣不要緊,她此行的主要目的是邀請他參展。
見過太多性格怪異的藝術家,雷家安早已練就一身刀槍不入的好功夫,這樣被當成隱形人,小Case啦!工作重要。
「婁先生,可以給我幾分鐘向您解說這次藝博館首展的企劃文案嗎?」她跟在婁南軒身後,亦步亦趨。
他恍若未聞,從廚房櫥櫃裡拿出咖啡豆,倒入磨豆機內,然後將磨好的咖啡粉壓入摩卡壺的粉槽裡。
她見他絲毫沒打算理會她,決定直接說明。「婁先生,這次藝博館的開幕首展,以玻璃藝術為主題,台灣近幾年……」
她說沒兩句,他便掉頭看向她。
他的眼神並非凌厲,而是一種會讓人十分沮喪的漠視,彷彿眼前是一株毫不起眼的小草,她的話,毫無養分。
「我們也邀請國際間知名的玻璃……」她舔了舔唇,維持笑容繼續說。
這會兒,他皺起眉了。不耐煩,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彷彿她再多說一句話,他就會把她丟進磨豆機裡,磨成粉後,灑進洗水槽,沖掉。
「當然您的作品相當令人期待,我們將安排做為主展,而這次主展的空間規劃……」
他逼近她,唇線緊抿,高大的身影從天罩下,給人很大的壓力。
她很白目,似乎也不怎麼怕死,儘管人已經後退到背部抵住冰箱,她還沒放棄。「特別以您作品中蘊含的中華文化為題……」
他手臂一揚,貼上她臉側的冰箱門,瞇起眼,冷冷的盯著她。
她的話同時打住。
如果一個人的眼神可以將人急凍後再敲碎,她現在已經成了屍塊,散在地板上。看來,今天時機不對。臉這麼臭,搞不好,他剛被第一百個女人甩掉。
雷家安在心裡惡劣地想像,藉此安慰自己受傷的心靈。她就算稱不上人見人愛,但也不曾在表示好感之後得到如此冷漠的回應,她覺得他似乎很討厭她。這樣想,讓她覺得受傷。
見雷家安終於識相地閉上嘴巴,婁南軒轉身走回流理台。
不久,摩卡壺裡傳來陣陣濃醇的香氣,他倒出咖啡,水量剛好,就只有一杯,當然,這杯不會是給她的。
她斟酌著該無視於他的厭惡繼續解說,還是打道回府,改天再來?「婁先生……真的很希望能跟您合作……」她氣虛地做最後的努力。
他走回客廳角落,在傳真機前停了下來,從旁邊的一疊紙中抽出一張,遞給雷家安。
紙上兩個斗大、又黑又粗的字,她見過,就是他傳給公司的回答——
拒絕
然後,他就坐進柔軟的沙發,端著那杯香得令雷家安發狂的咖啡,再也沒有看她一眼。
雷家安站在婁南軒背後,瞇起美眸,用兩道足以融化玻璃的燙人視線,想燒穿他的腦袋。
他遞那張紙給她時,眼中擺明著「看完你就可以滾了」。
他連話都不屑跟她說。
好歹「貝爾國際」這四個字在業界是響叮噹的,多少藝術家排隊等待排進他們的檔期,這傢伙太囂張了。
她走在街上,短短一百公尺的距離,起碼也會招來五次的回頭率,他居然「不屑」?!
不過,人家也是揚名國際,更是台灣之光……雷家安十分「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地想。
她站著,腦中不斷思索,遇到這種不說話、完全沒反應的人,她該用什麼方法挑起他的興趣。
婁南軒則悠閒地倚著椅背,啜飲咖啡,像絲毫沒感覺客廳裡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橘紅色的夕陽餘暉漸漸染上天際。
將近十分鐘,她沒發出任何聲響,一句話也沒說,動也不動地站著。
婁南軒含著杯緣的嘴角微微上揚。
他以為像她打扮如此「張揚」,話多得像麻雀一樣的女人,早該按捺不住被漠視而暴怒,沒想到她的耐性,還不錯。
婁南軒的態度當然惹惱了雷家安,但是可別指望她會縮到角落,百般委屈地哭泣,相反的,她暗下決定,此趟若不成功,她就不回去!
最後,她大跨兩步,坐到他正對面的椅子上,將名片推到他面前,然後,死盯著他,直到婁南軒忍不住好奇她的安靜,將視線從遠山移向她,她眼中閃過一抹淺得不易發覺的笑意。
「打擾您了,我先回去。」說完,她立刻起身。這招叫做「以退為進」。見到他眼中浮現詫異,她更加得意。
婁南軒仍坐著,看著她推開木門,瀟灑離開。他有些疑惑,就這樣……結束了?
在他還一頭霧水時,木門再度被推開,雷家安走回門口。
從她身側,滲入金橙色的夕陽,她的半邊臉頰沐浴在柔和飽和的色彩中,形成一道令人驚歎的美麗風景。
剎那間,因為她的出現,婁南軒的心頭湧上一種十分奇異,像是期待的感受。
也許,因為她的美麗,也許,因為她不像過去接觸過的藝術掮客那麼令人倒胃口,打著藝術的名號,實際上滿腦子想著的是如何利用他人的創作謀利。
她的乾脆,讓他覺得特別。
「我忘了,我沒開車上來。」她尷尬地笑。真糗,想耍酷,結果……
這女人,是來搞笑的嗎?他差點沒打翻手裡的杯子。
他比比後頭的傳真機。「電話在後面,你可以叫計程車。」
他總算開口說話。
「不要……」聽到「計程車」三個字,她的臉色立刻刷白,聲音含著顫音,楚楚可憐。
「那就算了。」他的表情,沒有一點打算幫她想辦法的意思。
「我以前被計程車搶過,很怕,而且,現在天都暗了,你能載我下山嗎?」
「抱歉。」他想也沒想就拒絕。
他收回先前對她生出的那一點點好感。這種想要製造機會接近他,或是乘機再遊說的伎倆,他領教得夠多了,不會再因一時的心軟,為自己帶來麻煩。
雷家安沒想到他竟如此沒風度,什麼法國琉璃大師,根本就是從未開化的第三世界回來的。她看看傳真機,再看看他,最後吸足一口氣,說:「沒關係,我走路下山。」
「慢走,不送。」他沒把她的話當真,只當她虛張聲勢,博取同情。從山上開車到平地,最快也要半個小時的時間,他壓根兒不信她穿著那雙高跟鞋有辦法走到山下。
雷家安氣得差點咬碎兩顆臼齒。「再、見!」那轉身的氣勢,猶如荊軻刺秦王臨行前的壯烈激昂,她眼中冒著怒火,姿態是驕傲的,讓人幾乎要相信她的決心。
他不自覺地伸手拿起擱在桌面上的名片,細細端詳。「雷家安……」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自他的唇角揚起。
相較於一開始的滿口官腔與吹捧,他反倒欣賞她剛剛表現出的骨氣,如果,不是作戲的話……
十五分鐘過去,出乎婁南軒預料,雷家安並沒有再出現。
他走出屋外,想看看她是不是坐在外面,蹺著二郎腿,料定他會回心轉意。
天色已暗,他亮起簷前的燈。
沒有。
「這女人該不會真的想走下山」他皺起濃眉,開始有點擔心。
他在木屋四周尋了一遍,都不見雷家安的身影,最後,他進屋匆匆抓起掛在門邊的車鑰匙,追了出去。
車子開了快十分鐘,才看見前方一抹艷麗的身影,手拎著一雙銀色高跟鞋,另一手拿著掌上型的小手電筒,發出微弱的光線照路。
他緩下車速,按下車窗,跟在她身旁,她仍目視前方,加快腳步。
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人,竟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有需要這麼倔嗎?
「雷家安。」他喚她。
她終於停了下來,怒視他。「你是想來看看我有沒有本事走完全程,還是終於良心發現想載我下山?」
他相信,她絕對有毅力走完全程,如果沒被人拖進樹林裡的話。
「上不上車?」他莫名地冒火。
雷家安一聽,下巴揚起,從車後繞到車頭邊,打開車門,坐上副駕駛座,十分能屈能伸。
「去哪裡?」
「往山下開吧!我會告訴你怎麼走。」她不客氣地指揮。雖然一雙腳又痛又麻,她還是不忘擺出優雅的坐姿,以免有示弱的意味。
車子往山下行駛,兩人都不說話,像是誰先開口誰就輸了般莫名地堅持沉默,車內流漫著與氣氛不符的輕柔鋼琴樂曲。
「啊……等等,停一下!」她突然大叫。
他停下車,見她匆匆打開車門往後跑,從路邊拾了幾顆手掌大的石塊,以及樹枝,在地上堆成堆,然後拍拍手,拂去泥土,又上車。
「可以走了。」
「那是什麼?」他踩下油門,繼續前進。
「路標。」她看來十分得意。「這樣我明天上山就不會再迷路了。」
「你還來?」
「當然!」她語氣堅定。
他想,是不是該趁現在把她扔下車,以免明天又來煩他。想是這麼想,但腳下的油門仍踩著沒放。
「要不是今天下午在這座山裡繞了三次都找不到,我才不會搭計程車來,還那麼可憐自己走下山。」她順便抱怨,想挖出他一點內疚。
「找不到路,你可以回去。」他下顎冒出青筋,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感恩?他不是已經追出來載她了嗎?
她的嘴角小小地抖了一下,彷彿他說了一個冷笑話。她的性格若是這麼容易退卻,能坐上「總監」這個位置嗎?
「怎麼不說你乾脆答應,省得我再多跑一趟。」她斜睇他一眼。
他不冷不熱地笑。「你看過我的作品辦展嗎?」這個問題擺明用來質疑她的智商。
兩人恢復沉默,一種無聲的較勁在彼此間拉鋸。
雷家安很想再揶揄他幾句,但是,逞一時的口舌之快只會延緩她達到目的的時間。一道突兀的手機鈴聲打破車內緊窒的氣氛,解救了她不敢還擊的孬樣。
公司打來的電話。
「喂,」她接起電話。「喔,找到了……嗯,怎麼樣啊?」說到一半,她瞄了他一眼,回到電話上。「難搞。」
他大約猜得到她和對方正在討論自己,笑意不小心從喉間竄了出來——她罵人倒是挺光明磊落的。
「我暫時不回台北。多久?」她又看看他,他表情漠然,直視前方。「大概要長期抗戰。對了,山上手機的訊號不大好,我會定時跟公司聯絡,不是什麼重大事件的話,你們就自己決定。」
這是宣戰——告訴婁南軒,別想她會這麼容易打消念頭。
她沒看見,他的臉部線條由僵直緩緩轉為柔和。
這個女人,很有意思,如果不要堆出那麼多商業的虛偽表情,會更好一點。
結束通話後,她輕咬著下唇低低地笑。
他挑挑眉,默不作聲。
雷家安看了看他,心情突然轉好,愈笑愈燦爛。
長得帥但話多的男人顯得流里流氣,長得平凡又木訥的男人則感覺缺乏自信,婁南軒雖然擺出拒人千里的冷漠,卻十分對她的眼。對於接下來的「長期抗戰」她開始產生期待,也許工作之餘還能擦出什麼意外的火花。
「不好奇我笑什麼?」她問。
「就算我不問,我想你也很難忍得住。」
他的回答令她發笑,果然忍不住告訴他。「剛才,我部屬建議我用苦肉計,再不然就用美人計,你覺得哪一種比較容易成功?」
他瞟她一眼。「他有沒有建議你直接放棄回台北?」
她回瞄他一眼,甜甜一笑。「抱歉,那兩個字我忘了怎麼寫。」
他不置可否,嘴角似笑非笑地動了一下。
她也笑。
笑得陰險狡詐,笑得各懷鬼胎。
第一回合交手,雙方均無退讓的意思,打成平手。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這一晚,婁南軒徹夜未眠,整晚待在工作室裡。
有些感覺,他想抓下來,他的腦中充滿鮮艷的色彩,過去,他的作品很少出現兩個以上的顏色,此時,他有了一些不一樣的靈感。
畫完最後一筆,他鬆鬆已低俯整晚的肩頭,從一疊凌亂的手稿中,一張一張瀏覽,終於滿意地走往屋裡,為自己煮杯咖啡。
天色早已亮透,時間是早上九點。
他聽見屋外有說話的聲音,一股莫名的衝動驅使他走出門外。
原來是住在附近的果農。
「喲,婁桑,剛剛收的梨子,你粗看看。」
他沒有推辭,笑著收了下來。
「上次你送偶那個盤子啊!厚,金好用,偶老婆現在水果都切粉漂亮晃在盤子裡,粗起來特別甜。」由於婁南軒聽不懂台語,果農用著蹩腳的國語跟他說。
他揚起親切的笑容,彷彿從雲端流洩而下的金黃色陽光,耀眼燦爛。
果農抓抓頸子,有點羞澀,心想,怎麼男人笑起來也口以這麼美。
如果雷家安看見他此時的笑,恐怕兩顆眼珠子會直接掉落地面,以為見鬼了。
果農離開後,他的視線下意識地望向階梯後方。
好一會兒,他才自嘲,神經病,難不成還等著那個女人來煩嗎?
第二章
對於初次配合的藝術家,雷家安通常會花上一、兩個月的時間,深入瞭解對方的作品及個性、培養感情,以建立後續長期的合作默契。
她下山後就近在鎮上唯一一間簡陋的旅館投宿,沒想到半夜被跳蚤咬得渾身發癢,她爬起來清洗浴缸,彎著身體,在浴缸裡睡睡醒醒,全身酸痛。
最後,她決定回台北家裡,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
從住處到南投山區來回就要花去她近五個小時的時間,看來,想繼續說服婁南軒必須另外想辦法了。
午後,雷家安在家享用一頓豐盛的午餐後,從置物間挖出一些很久沒用的裝備,全塞進休旅車,往婁南軒住處出發。
山間岔路,看見自己昨晚做的路標,她綻開笑容。至少,婁南軒沒小人到在回程時將路標搗毀。
到達目的地,她爬上長長的階梯,走到木屋前門,門緊閉著。
敲敲門,門居然就給推開了,探頭進去,沒看見婁南軒的身影,她決定在門外等待他出現。
木屋右側相連著鐵皮屋,左側,有道寬寬加高的迴廊,迴廊上擺著兩張手工雕刻木椅、一張木桌,正面對著一塊小小的花圃,種著一些西式料理常用的香料植物。
風徐徐吹來,入秋後,平地仍是燥熱的,但山區卻已感到些微涼意。
她從車上搬來筆記型電腦,往桌上一擺,很快就進入工作中,著手規劃明年度承接的藝文活動。
下午四點,婁南軒睡醒。
煮杯咖啡,站在門口,眺望遠山山景,忽然聽見一陣具韻律感的輕敲聲響,往左側走去,看見了正埋頭專心工作的雷家安。
浪漫的長鬈發下披掛一條尼泊爾手工刺繡花紋的披肩,南洋風味十足的搭配,層層疊疊,飄逸又神秘。
此時,瀰漫在她身旁的,是一種寧靜協調的氣氛,散發一股柔和的美感。
他打趣地想,她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其實還挺有氣質的。
雷家安的注意力,被那濃郁的咖啡香氣打斷,抬頭,看見一手端著咖啡杯,一手撐在迴廊的木柱上,唇邊掛著一抹淺笑的婁南軒。
她朝他咧嘴一笑,俏皮地喊著:「我又來嘍!」
婁南軒唇邊的那抹笑,立刻收了回去,轉身就走。
「喂,怎麼這樣啊,人家跟你打招呼哎!」她追了過去。
他停下腳步,又是一副不耐煩的表情。
「今天不談展覽的事啦!先收兵,改日再戰。」她連忙舉出停戰牌。
「那就是沒事了。」
她連忙揪住他的衣角。「等等……」她在心底歎一口氣,隱隱有這次會敗在他手中的不祥預感。
「你這裡還有沒有空房間?」
「嗯?」這個問題像有陷阱,他沒回答。
「鎮上那唯一一間旅館有跳蚤,根本不能睡,我想住你這裡。」她紅唇微翹,很有撒嬌的味道。
他一手環著腰,一手支著下巴,定定地看著她。
她仰頭等待答案。
他的鼻骨很高很挺,以致眼窩顯得深邃,盯著人看的時候,有種讓人暈眩的專注,她知道這不代表什麼,但是,仍忍不住因他的凝視而悸動。
「幹麼這樣看我。」她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低頭說。
「外表看起來還滿正常的……」他思忖,自言自語。這女人瘋了,她究竟是用哪一國的邏輯,認為他該借房間給她,然後讓她繼續騷擾他?
其實,他並不真的覺得反感,只是積習難改地想將那些經過包裝的表情戳破。
她想了一下,才會意過來,冒火。「什麼意思?」
「應該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他勾起淺笑.
「你是說我腦袋有問題?」
「奇怪……」他再看一眼,調侃地說:「現在就又正常了。」
她雙手環胸,一副挑釁的模樣。「其實我也知道你不可能那麼好心,我只是隨便問問。」
原來,這個男人的斯文只是表相,不說話時還可以騙騙無知少女,把他歸類為憂鬱王子,一開口,簡直令人火冒三丈,罵人不帶髒字。
「看得出來你很閒,不過我沒空陪你。」他說完又要走。
「哎喲……再等一下啦……」她語氣立刻軟了下來。「不然,至少借我浴室。」
「你想睡浴缸?」
「浴缸昨晚我試過了,會腰酸背痛,不好睡。」她搖頭,敬謝不敏。
婁南軒想像她縮在浴缸的樣樣,強忍住笑,以致面部表情有點難看。
「喂……你一直拒絕我,好歹也答應個一次吧!」她一副自尊心受創的樣子,拚命戳他結實的胸膛。
「先告訴我你想做什麼。」
「浴室當然是用來洗澡,難不成在裡頭游泳。」她心虛地避開用意。
他挑起一邊眉毛看她,沒有回答。
她歎口氣,決定老實交代。
「我想在那邊搭帳篷,」她指指門前的空地。「早晚……總得盥洗什麼的,不過,我絕不會影響你的作息。」擔心他又拒絕,她連忙舉手保證。
「搭帳篷?」他想笑她的異想天開,卻又覺得她特別。
雖然用「打不死的蟑螂」形容一個女人有點惡劣,不過,他猜,她會把它當成是「稱讚」。
「只是佔用前庭一坪大的空間,你不會這麼小氣吧!」她軟軟地央求他。
他欲言又止。
應該斷然拒絕的,這樣她就會早早打退堂鼓,不會繼續煩他,可是,他竟開不了口,他一定是睡眠不足,昏了頭了。
「可以嗎?」見他軟化,她暗暗欣喜,又問了一次,眼神中加了點無辜。
「你想用就用,我門又沒鎖。」
她倏地漾出笑容。「這樣就沒問題了,啊!那廚房跟客廳也可以自由使用吧,我會保持乾淨的。」
他閉了閉眼,十分後悔。他幹麼停下來跟她討論浴室的問題?這女人根本就是標準得寸進尺型。不過,話已脫口而出,來不及了。
「謝啦,我就知道你無法對一個柔弱的女人棄之不顧。」她嬉皮笑臉,還一副很熟的樣子,拍拍他的肩膀。
「柔弱?」他將肩膀斜向一側,滑掉她的手,皮笑肉不笑的。「我沒看見有這樣的女人。」
「不要急,等你愈來愈瞭解我的時候,你就會看得見的。」
「……」婁南軒頓時無語。
「你要工作了對嗎?加油喔!期待你的大作。」她將他推往工作室,又在他身後大喊:「加油、加油、加油!」
他捏捏眉心,納悶自己為什麼要忍受她在這裡胡攪蠻纏。難道,住到這山裡,除了可以專心創作還能順便讓人修身養性?
想起她那一副奸計得逞藏不住得意的表情,他不自覺露出笑容,好奇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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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刻,婁南軒在工作室裡修飾今早完成的草圖。
聽見外頭唏唏梭梭的摩擦聲,一會兒又是水聲,然後是雷家安輕輕哼歌的聲音。
工作告一段落後,他走出門去。
門前的空地上已經搭起一頂藍色的「蒙古包」,旁邊還散落著大包小包,彷彿將整個家當都搬來了。
他好笑地聽著帳篷裡的歌聲,她的音有點飄,不算好聽,但有種童稚的可愛,這大概就是老天爺公平的地方,總不能樣樣完美。
沒多久,雷家安渾圓的俏臀以跪姿從帳篷裡慢慢退出來,似乎是累了,她轉身坐在帳篷邊上,抬手槌槌腿、捏捏肩,這時才發現站在迴廊上的婁南軒。
「哎,休息啦!」她堆起笑容,洋溢著勞動後健康的紅潤。
「搭得不錯。」
「多謝誇獎。」
「晚上你真的打算就睡在帳篷裡?」
「是啊,沒人肯收留我,只好這樣啦!」
「這算是苦肉計的第一招嗎?」
「要有人心疼,苦肉計才算成立,你會嗎?」她眨眨濃密的睫毛,眼波流轉,比較像是美人計。
「我會提醒你,入夜後,可能有蛇蟲活動。」他有如柳下惠,坐懷不亂。
美人計失效,雖然令人傷心,不過她還是打起精神,擠出假笑。「不好意思,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一點也不怕蛇。」
「喔?」他不信。「別為了面子死撐,我可沒有英雄救美的習慣。」
「如果你怕的話就承認,我心地善良,也許會考慮救你。」她反諷。
他大笑,這女人實在很鮮。
雖然兩人看似針鋒相對,卻不含一點火藥味,她的外表裝扮得十分女性化,性格卻經常顯露直率,反應機靈又幽默,多了這層認識,他發現對她的好感漸漸鮮明瞭起來。
雷家安看得有些失神,原來他也會笑?
這男人絕對有令女人生出愛恨交織、充滿矛盾情緒的邪惡魅力。
在你以為他堅決的態度開始軟化時又硬生生地潑你一盆冷水,老是挑起她那根好勝的神經,害得她不知該如何拿捏「合他胃口」的動作表情。
她可以和顏悅色,姿態柔軟,表現出職場女性的知性與從容,這點,她早已得心應手,只是,這些對婁南軒似乎起不了作用。
不過,至少,他說的話比昨天多了好幾倍,這應該也算關係「好轉」吧!她自我安慰地想。
婁南軒看看天色已整個暗下,肚子也餓了。
「你的晚餐呢?」
他問話的語氣讓她有種被同情的感覺,好像她會落得去啃樹皮什麼的淒慘下場。「放心,我不會虧待自己的。」
婁南軒沒再多問,走回屋內準備晚餐,她則繼續佈置她的「新家」。
花了半小時,終於將一切準備妥當,雷家安十分滿意這外表簡單,內裝華麗的新家。
用屋外的水龍頭將手洗淨,她拿出從南非帶回來的木雕折疊小圓桌,打開保溫箱,將裡頭的新鮮果汁倒入美麗的玻璃杯,還有填滿蔬果的口袋麵包。
除非應酬,她的晚餐一向簡單、少量。
屋簷下橘黃色的燈光,加上四周清新的草香,這樣舒爽的環境,為她的晚餐點綴些許情調。
她才剛咬下一口麵包,就聞到從屋內很不客氣地飄出來義式料理那種濃濃的奶油香味。
她好奇,在這個生活機能不怎麼便利的山區,他的晚餐會是什麼樣子。於是她端起杯子,抱著麵包,循著香味走進屋內。
婁南軒背向門口,一手拿著長筷子,在鍋中攪拌。
「好香……」她用力吸一口氣,不自覺發出證歎。
一會兒,他熄火,盛盤,轉過身,手裡托著的是義大利海鮮面。大大的蛤蜊,花枝肥美,鮮蝦和磨菇,白酒與羅勒,混合出濃郁的香氣,讓人頓時感到飢餓。
他倒了杯酒坐下來,見她進門,沒多說什麼。
他討厭麻煩,也怕客套、囉嗦、拖泥帶水那一類的人,只要不在他工作的時候打擾他,或是胡扯些沒營養的話題,他其實並不是那麼冷漠的性格。而她,有些硬脾氣,倒是和他挺相似的。
雷家安的視線仍無法栘開那盤豐盛、令人垂涎欲滴的義大利面。這男人,也太享受了吧!
她看他一眼,正好對上他的視線,他眼中帶笑,她將之解讀為「嘲諷」。
收起視線,她表現出一副沒興趣的表情,硬是坐在餐桌旁,喝一口果汁,再咬一口麵包,認真地盯著正前方,一片空白的牆面。
他捲起麵條,叉子輿瓷盤的輕微碰撞聲,令她無法控制地拉長耳朵,接著的是麵條放入口中,細細咀嚼的彈牙聲。
她又用力咬一口包著蔬菜的麵包,突然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
自從遇上了這個冷漠、沒風度、沒有同情心加性格惡劣的男人,她就從過去的自信滿滿節節敗退,變成自憐自艾的不幸女人。
「我不會這樣就放棄的!」像要給自己力量,她突然冒出一句自我勉勵的話。
一旁的婁南軒忍著笑。
他從她身上獲得一種挖掘寶物的樂趣外加試驗的興味,見她在職場面具與真實性格中拉鋸,一點一點地透出真正令他欣賞的一面,十分具挑戰性。
他很想試試,不知道她的「不放棄」能堅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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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麼多年沒回來,一定不知道其實現在台灣的玻璃藝術已經晉陞到國際級的技術了。」早上,她在餐桌旁找話題想跟他聊聊天。
婁南軒邊吃早餐邊看書。
「我起得早,這些花以後我來幫你澆。」她跟著婁南軒來到花圃,想接過他的灑水器。
他轉身關掉水龍頭,將水管捲好。
「你的創作需要專注,不如晚餐我來做,我廚藝還不錯,不管西餐或中餐……」晚上她站在廚房,捲起袖子想一展手藝。
話還沒說完,婁南軒三兩下就將晚餐備好。
「……」雷家安只能將剩餘的話吞進肚子。
整整一個星期,她根本找不到機會跟婁南軒好好說上一句話。長這麼大,她第
一次體會到被當成「隱形人」的滋味。
像要考驗她的EQ有多高似的,不需要神奇斗篷,也不必唸咒語,明明人站在婁南軒面前,他可以完全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她發現,他是個不需要女人的男人。
他的家事,做得比她還完美;他的廚藝,勝她數倍,當他鑽進工作室後,眼中就只剩作品,她更不敢打擾他。
她完全沒有派上用場的地方,別說苦肉計、美人計,就連想讓他看她一眼這麼簡單的事,到現在都還想不出辦法。
她像一隻沒人疼愛的流浪狗,跟著他到處轉,最後,連根骨頭也沒啃到。
她懷疑,嚴重懷疑,他要不是弱視就是冷血的蛇精變身,不然肯定就是個同性戀。不然,她這樣每天打扮得艷光四射,笑容可掬,聲調輕柔,壓下被漠視的怒火,噓寒問暖,關心他的作品進度,努力維持溫柔模樣,他怎能一點都不感動、不心動?!
現在,她非常生氣。
今天若是再不聽她把話說完,給她一點回應,她決定半夜把他捆綁在床上,以武力脅迫。
她坐在門前的矮階上等待,等他回來。
婁南軒爬上斜坡的階梯,就看見兩手支著膝蓋,托著下顎,一臉陰霾的雷家安。
他低頭笑了笑。其實,她的耐性早已超出他的意料,不過,看來今天應該到極限了吧!
他雖得到了實驗的樂趣,不過,這樣一個存在感強烈的女人,他也得耗盡理智才能忽視她的美麗與魅力。
雷家安一發現目標出現,立刻站起來,倒退兩步,雙手雙腳抵著門框,打定主意不讓他進門。「我需要和你談談,給我時間,不然,我不讓你進門。」
他神情自若,走近她。
她高高仰著下巴,直視他,遊說的話還沒說出口,他一俯身,在距離她鼻尖五公分處停下來,凝視她。
又是這種放電勾人的眼神。雷家安被他這一看,原本想說的話立刻忘了一大半。
她紅唇微啟,兩眼略微失焦,嚥了下口水。
他一隻手覆上她抵在門框上的小手,一隻手攬著她的腰。熱氣,噴灑在她臉上,電流從手心、腰間竄至全身。
她的膝蓋有點發軟,他身上散發出那全然的男性費洛蒙,令她心神蕩漾。如果他想做出什麼逾矩的行為,她一定無法抗拒.
他扯開嘴角,和煦的笑臉,溫柔的注視,如流水緩緩拂過她的肌膚。
天啊!原來美男計的殺傷力,不亞於美人計。
「你……」好不容易,她吐出一個字,他便將臉頰貼上她的,她的心臟驟然跳到喉間,堵住接下來要說的話。她感覺橫在自己腰間的手臂,微微施力,她的雙腳立刻騰空。
不會吧?!他想抱她去哪裡?她既緊張又期待地在心裡發出問號。
接著,他抱起她向後轉,然後又輕輕將她放下來。
此時,兩人位置對調,他在內,她在外。
雷家安雙腳落地,目瞪口呆,愣愣地站在門口,看他輕鬆地進入屋內。
時間過去五秒,她才驚覺自己中計了。
「婁、南、軒——」這是一個惱羞成怒的女人發出的巨吼。
她跟在他後頭,發現他略微抖動的肩膀。他在笑,一定在笑她剛才花癡的表情。
「噢……」雷家安嗚咽一聲,壓下滿腦子想把他大卸八塊的暴力念頭,決定先讓他簽下合約,再慢慢「凌遲」他!
不管他想不想聽,她紅唇一張,就開始說明。
「這次藝博館的開幕首展,以玻璃藝術為主題,我們十分重視的是您在法國大放異彩的琉璃作品,宣傳重心也將放在您中國風系列的作品……」
婁南軒剛去拜訪他學生時代的啟蒙老師,想換上輕鬆的家居服,雷家安努力不懈,跟著踏進他的房間,依然滔滔不絕。
雖然,他沒興趣,也不想知道,但是那清麗溫婉的嗓音,仍然清楚地將每個字送進他耳朵。
他脫下西裝外套,解開襯衫的扣子。一顆、一顆又一顆……
襯衫已經完全敞開,露出清瘦卻絕對緊實的線條,她人還在,盯著他的眼睛,繼續講。
他斂了斂眼,索性將襯衫脫掉,赤裸著上身,走到她前方,拉開五斗櫃抽屜,從裡面拿出棉質T恤和休閒長褲擱在櫃上。
當著她的面,解開腰間的皮帶,解開長褲的鈕扣,然後,停了一下,用眼尾睨她一眼。她完全不為所動,繼續說明如何提升民眾的藝術涵養,他幾乎要忍不住為她的鎮定喝采。
直到他換好衣服,當中,她只停頓兩拍。
她絕對不承認,那兩拍,是被他的好身材吸去注意力,腦中一剎那空白所致。
他的膚色不過分蒼白,也不過分黝黑,蜂蜜般金黃均勻的膚色,扎扎實實的線條,無論是胸部、腹部、臀部,甚至連大腿彎曲時隆起的力道,都完美到一種極致。
要命的是那胸前覆著的一層胸毛,不像西方人那麼濃密,薄薄一層只有更增添男性軀體的美感與性感。
他站到她面前,低頭看著她濃密的睫毛與豐腴的唇型,專注凝神,似乎變得十分有耐性地聆聽。
雷家安開始結巴,她懷疑,他念藝術學院時,曾被抓去當人體模特兒,而那些學生,最後通通交了空白的圖紙,只留下幾滴口水的水痕。
「然後呢?」他好心提醒她繼續說。
「所以,我們、我們希望您能挑選十五件作品作為主展。」她吐口氣,揚揚長且濃密的睫毛,擺出一個公式化的完美笑容做結束。
「說完了?」他噙著笑。
「如果你同意的話。」她狡黠地回答。
這答案很妙,意思是……他若不答應,她會繼續對他疲勞轟炸?他撥開落在額前的頭髮,輕笑。「你遇過無法說服的人嗎?」他走出房間,為她煮一杯咖啡。
「只有一個。」她說,心裡暗呼!有希望了!
「哦?」他挑起眉,十分好奇,那個人是誰。
「對方還來不及答應我,就翹辮子了。」
婁南軒笑著搖頭,然後將咖啡倒出,遞給她。
他相信她絕對有這能耐,但是,他不想破例,他瞭解展覽後接踵而來的事有多麻煩,他討厭曝光,對知名度沒感覺,對任何會影響他工作情緒的商業行為反感。
「如果你覺得哪裡不符合你的期待,我們可以配合修改。」她心情一好,便不再計較他先前對她的捉弄。
他回到籐椅,修長的兩腿交疊,閒散地笑笑。
「我等等就去拿完整的企劃案及合約。」她啜口咖啡,又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我還是沒興趣。」
「噗……」才剛含到嘴裡的咖啡,擋不住噴出兩滴。
搞什麼,玩我啊?雷家安在心裡咒罵一聲。
「你過去一直待在法國,這次展覽絕對可以提升您在台灣的知名度,而且也可以接觸到台灣新生代的琉璃創作者,也許會激盪出不同的火花,你不覺得是一個很棒的機會?」她問。
他聳聳肩。
她還有一堆話要說,不過……
「等一下,我先專心品嚐這杯咖啡。」這香味太迷人,令人分心。
光看他煮咖啡的專業用具、流暢的手法,就可以想見,他不僅是個藝術家,還是個咖啡玩家。她需要一點平靜、一點好心情,才不會對不起這杯精心烹調的咖啡。這杯她已「孝想」好久的咖啡。
婁南軒眼中透出玩味,靜靜等待。
喝完,她輕輕放下杯子,閉上眼,細細回味一次,然後,睜開眼睛。
「可以告訴我您拒絕的理由嗎?我專程跑來,誠心邀請您參展,就算要拒絕,至少也給我一個能讓我死心,或是心服口服的理由。而且,您在台灣出生、長大,對這塊土地一定有別於其他國家的情感,在這裡展出具有特別的意義,您何不靜下心來想想,先別急著拒絕。」
她前一刻優雅嫻靜的氣質沒了,又回到條理清晰、積極明快的模樣,轉變之大,令婁南軒歎為觀止,她所說的話的確具有說服力。
「沒有任何理由,純粹不喜歡,而且,不願意勉強自己,更討厭被人勉強。」他第一次認真地回應她。
這稱不上理由,不過,雷家安可以理解,也相信,這就是他的個性.
若不是這樣,他不會這麼多年來只接受過那麼一次採訪,而且,在那之後,不管外界如何評判他高傲自大,或是批評他的作品,他也從來不回應。
不在意外界評價,不要名、不要利,這種人最難搞定。
「我還以為這杯咖啡是表示我們的關係往前邁進了一步,我的誠意與耐心感動了你。」她想扯出一點微笑卻發現有困難。
她很矛盾,她不該輕易地接受這樣的結果,但是,她卻接受了他的說法。她的失落摻雜著私人情緒,似乎他拒絕參展就等於一併拒絕了她,撇去工作,兩人就什麼關係也沒有了。
婁南軒在察覺到她眼神中的落寞,心微微地動搖了。
他知道一旦明確地拒絕她,她就再也沒有理由留在這裡,也就是說兩人以後就再也沒有任何交集。
「給我一點時間好嗎?讓我再想想還有什麼替代方案……」她從椅子上站起來。「你不會立刻趕我走吧?」她現在太沮喪,心情太複雜,需要冷靜一下。
「如果,你不覺得待在這裡很無聊的話。」一開始他只想著如何讓她放棄,當她真的開始考慮時,他竟又想開口留下她。
婁南軒坐在椅子上目送她走出門,想到再不久她就要離開,他才真正察覺……他對她,似乎不只是欣賞那麼單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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