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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對別人他可以很冷、面無表情、愛理不理,
唯獨她碎念的聲音可以穿透他的耳膜,
讓他瞇著眼氣結,也會聽話的拈熄手上的煙,
他不善熱絡、不喜交際也不需要朋友,
為了她,她所有的朋友也變成他的,
可她卻在他遠赴美國數個月後消失,
六年後他回來,才發現有個讀幼稚園的兒子,
而他被拋棄的原因很可笑──
嗚∼∼對不起,我不想拖累你,你還有大好前途……
就因為這樣?他氣得想狠狠扁她一頓,
但……她先哭了耶,哭得肝腸寸斷,哭得他心軟,
男人對三種女人沒轍──初戀、前女友、會哭的,
剛好她通通包辦,他只好氣悶在心,臉學會笑,
看能不能延續這老是叫他甘願落下風的初戀……
楔子
那是個陽光炙熱的午後。
校園一隅,五官清秀的女孩站在圖書館前,翹首盼望,癡癡地等。
她不時的看向腕表—— 心急時間過得不夠快,未到約定的時間。
「好熱……」她伸手抵擋驕陽熾人的光線,最後受不了的躲到圖書館旁的大樹下,率性地在階梯上坐下乘涼。
夾帶著熱浪的風,徐徐吹來,吹亂了她及肩的髮絲,她無視自己一頭亂髮,兩眼無神的放空。
「雅築一定會笑我……」她低歎自己的心急,七早八早就來等,女孩子家應該要矜持一些才是。
從包包中掏出筆記本,打發時間的整理一下上課的筆記,起碼還要等二十分鐘才到約定時間,她太心急,太想見那個人了……沙沙沙,鉛筆在紙上塗塗寫寫。
突然心念一動,她把筆記本翻到最後一頁,在空白紙張上勾勒出一雙深邃悠遠的眼。
她下筆完全沒考慮,像是畫了上千次般熟練,先是眼,再來是濃黑的劍眉,直挺的鼻樑……她畫得認真,連鐘聲響了也沒聽見,下課的學生魚貫走過她身旁,她無視,沉靜在自己的世界,專心一意地繪圖,就連身旁站了個人,凝望她筆下的人物,她也沒發現。
那個人,身材高碩頎長,雙手閒適的插進褲袋裡,過長的瀏海讓人看不清他的五官,薄唇抿緊,整個人冷冷淡淡的,難以接近。
「路小雨,你在畫什麼?」看得夠久了,齊開雲冷不防出聲,搶過她畫完的人物圖—— 漫畫風格的素描,就算是漫畫風格,很明顯的看出她畫的人,是他。
「欸?」路小雨嚇呆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手忙腳亂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學長,你、你什麼時候來的?」
齊開雲沒有回答,淡漠地看著手上的線稿,睞了她一眼,用一種很輕很淺的語氣問:「你畫我做什麼?」
細膩的線條,溫柔的筆觸,她筆下的他神情淡漠,但目光悠遠,似是在等待什麼,想抓住什麼—— 比他想像中還要瞭解他,就連他眼角那顆淺淺的痣,她都注意到了。
這個大一小學妹,一直用這樣的眼光看著他嗎?
「啊……我……」臉迅速爆紅,像是心事被人揭穿,她很尷尬、困窘。「我接了一個封面工作,覺得、覺得學長的形象很適合,等你等很久,就想利用時間,隨手畫稿打草圖……」連她自己都覺得這藉口很爛,怎麼騙得過學長呢?可她一緊張就會語無倫次,亂講一堆,嘴巴停不了。
齊開雲聽了她的解釋,露出不信她那套說詞的神情,眼含無限深意地凝視著她驚慌的小臉。
路小雨心猛然狂跳,被那眼神嚇到了,像受驚的兔子般彈跳起來,小手揮舞著,急急忙忙的解釋,「學長,我我我我……我知道你不喜歡跟人親近,請你不要討厭我。」
唉,路小雨,你沒用,老毛病又犯了!一急就開始吱吱喳喳講一堆,藉此掩飾自己的焦慮,自亂陣腳的說出秘密。
「我沒有別的意思,真的啦,只是想遠遠的看著你……如果你要我離你遠一點,我會很難過,但是我會聽話……」敗在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之下,全部都招了,而且跳?Tone?的胡亂說了一堆。「啊啊啊,你既然來了,書還你。」急忙把手上的攝影集塞給他,一個失手,不小心掉在地上。
齊開雲眼一瞇,路小雨驚慌失措,忙不迭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這是她不顧學長意願強行「借」來研究的攝影集,他很寶貝的,她竟然失手把他的東西掉在地上!
死定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連串道歉,講個不停。
齊開雲眉頭微攏,嘖了一聲後不耐煩地道:「路小雨。」
他生氣了,路小雨心一沉。
「學長,不要討厭我,我我我只是暗戀你而已……」嘰哩呱啦,又爆出秘密。「我保證不會造成你的困擾。」她會遠遠看著他,儘管她很喜歡很喜歡……
齊開雲頭痛的揉著太陽穴。「好了,你閉嘴,我就吻你。」
吱吱喳喳的解釋和保證頓時消失,路小雨瞪大眼,像看外星人般看著仰慕的學長。
他說她閉嘴,他就吻她……吻她
「很好,我喜歡乖巧的女孩。」齊開雲向來冷淡的神情,注入一股淺淺笑意。
大掌扣住她後腦,霸道、強勢地吻住她因為驚嚇而微張的小嘴。
路小雨先是驚訝,而後臉紅,害羞地閉上眼,接受這個令她怦然心動的吻。
她緊張得全身顫抖,小手緊揪住他衣領,昏昏然的想著……她的初吻,她的初戀。
第一章
她不應該來的。
她無法融入眾人的歡欣,大方的祝賀那個人,一帆風順。
就像個不關己事的局外人,遠遠的,看著他微笑接受朋友們的祝賀—— 眼眶不自覺的紅了,仰首灌下不涼的啤酒,那苦澀的口感,一如她此刻的心痛。
「雅築,再幫我拿酒,好不好?嗝。」路小雨搖晃手中空了的啤酒罐,笑咪咪地對好友道。
強顏歡笑。
綁著優雅公主頭的楊雅築睞了她一眼,輕輕一歎。「小雨,你喔!」
路小雨摀著耳朵,不聽好友的說教,她也知道,自己不該來,可她只是想……再多看他一眼。
目光不自覺朝人群中飄去,他就站在那裡,面無表情,狀似很認真的聆聽別人說話,以她對他的瞭解,他那眉毛微揚小動作,表示了他不認同對方的話題,耐心告罄—— 可他突然眼神一閃,看向排開人群的女孩……
「雅築?她過去做什麼?」路小雨心漏跳一拍,遠遠看著好友和他說了什麼,然後……
他排開眾人,往她走來。
她不禁緊張起來,他來勢洶洶,交往兩年,她對他的認識之深,讓她摸透他此刻冷靜表相下的暗潮洶湧。
逃,快逃,不逃就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啊,可她腳步虛浮,號稱一杯啤酒就倒的酒量,今天卻把啤酒當開水喝,她早就茫了、暈了。
齊開雲高大的身形擋在她面前,面無表情地凝望她淒愴的小臉。
她想朝他露出笑容,但顫抖的雙唇輕啟—— 「啊,開雲……」本想笑的,可笑不出來,所有的話化成了這一句—— 「噢,對不起……」眼淚滑下,她掩面欲逃。
他瞬間握住她手腕,態度強勢霸道,他神情複雜,原本對待來客的淡漠神情在面對她的傷心時,轉為憤怒、心疼……種種多樣情緒。
「除了對不起,沒別的話跟我說了嗎?」他口氣不免咄咄逼人。
她站在他面前一語不發,身子抖得有如風中落葉般,咬著下唇,壓抑著傷悲,兩人僵持了像是一世紀那麼長的時間。
她的不語,她的眼淚,她的偽裝堅強,激怒了齊開雲,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扯著她手臂離開大廳,邁步踏上台階,往二樓走去。
「開雲,有話好好說,幹麼這樣?」齊開雲一干死黨們看見他抓狂,紛紛站出來打圓場。
他回頭給那些妄想插手的人一記殺人般的眼神,冷冷地道:「滾開。」
被他那氣勢磅礡的神情嚇到,沒人敢上前當和事佬,眼睜睜看著他像頭盛怒的霸王龍,連拖帶拉的將人扯上樓去。
沒人見過暴怒的齊開雲,他一直是冷漠低調的人,不愛與人交流,是活潑好動的路小雨改變了他,唯有路小雨,能觸動他的七情六慾。
「不要這樣,放開我……你放手……」路小雨奮力的想扳開他的手,卻是無可奈何。「雅築……」她回頭朝好友求救,但好友撇過頭去,不打算救她。
被帶著走過迴旋梯,踏過長廊,一扇扇雕花精細的門錯身而過,她淚眼婆娑,咬唇忍住嗚咽。
以為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其實……她沒有,看著他僵硬的肩背,她幾度欲泣。
一對出色、身著正式套裝的年輕男女,先後從一扇門中走出,原本在討論要事,在看見齊開雲難得的郁色後紛紛露出訝異神情。
「開雲?」五官妍麗的女子驚呼。「你做什麼啊?快點放開小雨!」
齊開雲腳步未曾停頓,惡狠狠的朝女子一瞪,粗暴地吼,「走開!少來煩我!」
他那聲暴吼讓那對男女震驚,而後露出充滿興味的神情,目送他土匪似的拉著快哭出來的路小雨,將她推進他房間,然後砰一聲大力甩上門。
齊開雲沒發現,他兄姊為他難能可貴的情緒波動忍俊不住的挑高了眉。
進房後,路小雨被逼迫在他床上坐下,哪裡都不能去。
眼望向四周,這是他的房間,她很熟悉的地方,但現在卻覺得陌生。
他很多東西都被清掉了,而擺在他房門口的兩大只行李箱,刺眼的讓她想當做沒看見都不行。
明天,一架飛往紐約的班機,將他載往另一個世界。
他們真的要分開了,是真的,為什麼時間過得這麼快?
小雨越想越想難過,交往這兩年來的情景,一幕幕躍於眼前,那些甜蜜的交集互動,再也不會有了。
「嗚……」迫切的分離在即,她以為自己夠堅強,總是帶著笑容,面對任何一個來安慰她的朋友笑說:「我們就算分手,還是好朋友啊,很希望他有好發展。」
是酒精作祟吧?逼出她真正的心情,她再也克制不住難受的心情,哭出聲來。
「嗚嗚嗚嗚……」慘烈的啜泣抽噎,令人聞之不禁鼻酸心疼。
原本火大的齊開雲,看見她哭得這麼可憐慘兮兮,鼻涕直流,完全不顧形象,有一種荒謬的感覺,他都要搞不清楚被拋棄的人是誰了!
「你到底來這裡做什麼?不是來送我的?」長長一歎,他半跪在她面前,捧起她哭花的臉,無奈地道:「哭什麼?我被你拋棄都沒哭,該哭的人是我吧!」
齊開雲服完兵役才重考念大學,相差五歲的兩人,其實只差了兩屆,是年齡上的差距加上從小優渥的環境使然,他不願融入其他同儕,平時待人冷漠,但對小女友體貼寵溺,縱容活潑熱情的她將他拉進她的社交圈,因而有了朋友。
相戀兩年,他們從沒有吵過架,一心一意的交往。
「我沒想過……」路小雨抽抽噎噎地哭倒在他懷裡,「我們會這樣分手……」
原本……她想笑著對他說再見,說一路順風,像個提得起、放下得的人,但是她辦不到。
分手是她提的,在她得知他熱中的攝影能力受到某位大師的讚揚,邀他赴美發展時,她作出了這個決定。
她的家人都在台灣,她的家境也不允許她隨他赴美,一來不想成為他的累贅,二來不想耽誤他的前程,三來—— 紐約就像是另一個世界,距離和時空造成的差距,她明白,他們要維持這段感情並不容易,她更沒有自信。
她不想因為他另結新歡而恨他,所以在還能笑著說再見時分手,起碼還能當朋友。
她真的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會這樣分開。
不是因為第三者,也不是因為家人的反對,而是她對未來的不確定。
提分手的人是她,懊悔難過的人卻還是她—— 為什麼相愛的兩個人要分手?為什麼呢?
「笨蛋。」齊開雲無奈地將她的頭按進自己懷裡。「我再問你一次,這是你要的嗎?」
那是上個月,她對他提分手時,他唯一說的話,當時他的眼神像是要穿透她似的,讓她全身顫慄。
她點頭,他轉身就走。
隨著他出國日期逼近,她的故做堅強就越見脆弱,現下聽到這句話,瞬間崩潰,她哭倒在他懷中,哭得慘烈無比。
她不想跟他分開……無法騙自己,她不想分手。
「我……」如果她現在反悔,說她不要分手呢?他會不會原諒她曾經傷過他?她願意等,不論多久都等他,就是不要分手。
可她不敢開口。
她淒楚凝望著他的眼神,令齊開雲極難克制自己,略嫌粗暴的抬起她小臉,兇惡地吼,「你要什麼?說啊!」他惱了。「我受夠了!你要擾亂我到什麼時候?」
他大吼大叫,咆哮怒罵,因為太在意太喜歡,失去了平時的冷靜自持。
他齊開雲被耍得團團轉!只有路小雨能把他逼到這種地步!
「我不要分手!」被他凶狠的一面嚇到,路小雨怕他一氣之下真的不要她了,哭喊出真心話,緊緊抱住他的腰。「我不要分手,我後悔了,我不要分手……開雲,我不要分手……」一句話伴隨一串心酸淚。「我不要分手……」就算分隔兩地,就算她還沒有足夠的信心,她也要拚了命的維持這段感情。
齊開雲雙臂瞬間擁緊這小女人,悶在胸口長達兩個月的悶氣緩緩吁出,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簡直搞瘋他了!
一得知他要出國的消息,就來跟他提分手,就這樣拋棄他了!他不敢相信她會作出這種決定,氣得半死。
隨著出國在即,要做的準備令他疲憊不堪,她呢?端著一張笑顏,在他四周打轉擾亂他,說是繼續當「朋友」。
從決定跟她交往起,他就不打算把她當學妹、當朋友。
死都不可能!
越想越氣—— 這個笨女人。
「那你最好乖乖聽話,否則,我會很不高興。」他語氣陰鬱,盯著她哭花的臉。「閉嘴,再哭我就咬你!」他是認真的。
路小雨立刻摀住嘴,忙不迭搖頭,很怕他真的張口咬她。
齊開雲盯著她很久很久,用一種深沉恐怖的眼神,讓她覺得自己像是被眼鏡蛇盯上的獵物。
他劍眉輕攏,她立即無所適從,掩住唇的小手被他挪開,用極緩慢的速度靠近,直到雙唇緊貼。
一點也不溫柔的吻,有些粗魯,像是要吞噬她似的吮吻她的唇,精壯的胸膛擠壓她的,將她推倒在床上,長腿跨進她腿間,激情擁吻。
路小雨立刻明白他的意圖,臉紅了,伸手抵擋他的攻勢。「開雲,我……沒有準備……」她沒想要在他這裡過夜的,這樣一發不可收拾,她明天會很尷尬。
齊開雲動作停滯,身子懸宕,低聲詢問,「你要我停嗎?」
她羞得全身泛紅,雙手纏上他頸子將他拉回,臉埋進他頸間,輕輕搖頭。
「我想記住你……你的體溫、你的心跳、你的氣息,儲存力量,好讓我等你回來……」
聞言他喉頭滾動,許久許久才歎了口氣。「恐怕沒辦法太常見面,但你畢業那天,我一定會回來。」他深情的啄吻她的唇。「小雨,乖乖等我回來,嗯?」
她點頭,想到明天就要分開,眼眶又紅了,伸手觸碰他的臉,她最愛的人。
「開雲,我真的很愛你。」雙眼濕潤,吐露愛意。「你是我最愛的人。」她的初戀、她的初吻、她的第一個男人……好多好多的第一次,都是跟他一起。
感動哽在喉頭,齊開雲捧著她的臉,細細啄吻,嚐到她落下的淚,心湖又被攪動。
他怎捨得放她一個人?她是他第一個愛上的女人,他最初的愛戀,為了前程,他們不得不分開。
突然懂得她提分手的理由,因為不想讓對方牽掛,不想造成對方的負擔……這個女人,教他如何能舍下?
突如其來的情潮那般猛烈,排山倒海地湧入……眼前為何一片模糊?眼睛好酸,好痛……直到她小手覆上他的臉,才明白他落淚了,因為不捨而落下男兒淚。
「別哭,開雲……」她從沒看過他這樣子,讓她好難過。
他們緊緊相擁,激情擁吻,瘋狂做愛,約定了不分手,約定了永遠在一起。
紐約的聖誕節前夕,下起了大雪。
齊開雲打開窗戶,任憑雪花飄進室內,刺骨的風吹來,站在窗旁冷眼探看這大城市的過節氣息。
屋內未開燈,僅有桌案上開機的筆記型電腦,畫面是他無來信的?Mail?信箱,以及一疊被退回的信、卡片、禮物。
收件人只有一個—— 路小雨。
伸手摸來桌上的煙和打火機,熟練地點燃,吞雲吐霧。
兩個月前她突然不見蹤影,像是消失了般,寄出的信件全部被退回,手機成了空號,致電到她家,電話是她父親接的,一聽他找小雨立刻掛斷電話,幾次後路伯伯不耐煩了,要他不要再打來,口氣不善的說小雨不想接他電話。
「不到半年……」他吐出一口煙圈,搖頭苦笑。
他到紐約不過半年,就失去她的音訊,她厭倦了,做得這麼明顯而絕情。
一開始,他焦慮、心急,請在台灣的朋友去打探她的消息,得到的卻是她已曠課多時,而且在她無故曠課之前,常有個男人來學校找她。
她有追求者他不意外,但她……為什麼從來沒有告訴過他?
在擔心她的這兩個月期間,他又開始抽煙—— 如果她在身邊,一定會叉腰尖叫要他把煙丟掉,是為了她他才戒煙的,如今她消失了。
消失了,用這麼爛的理由分手—— 路小雨,你啊,真是讓我太失望了!永遠是多久?半年嗎?既然做不到,當初為何信誓旦旦的說要永遠等他呢?
室內對講機傳來聲響,他將煙捻熄,走過去接起。
「先生,叫的車子已經到了。」
「我馬上下去。」齊開雲操著流利的英語回答。
門鈴響了,他前往開門,來人是這棟大樓的擁有者凱勒先生,他的房東。
「孩子,你要走了?」凱勒先生笑咪咪的,臉色紅潤,看起來是個非常慈祥的老人,他曾是齊開雲父親生意上的朋友,退出商場多年,在他身上已經看不見征戰商場時的霸氣。
齊開雲微笑點頭,與老好人來個擁抱。「凱勒,謝謝你照顧我。」
「一路順風,帶只企鵝回來給我做紀念品。」
邀他到紐約發展的攝影大師沃夫,接受國家地理雜誌的聘書,到南極拍攝企鵝生態,為期一年,合約中註明可帶一名助理攝影師,沃夫旗下多得是追隨他多年的子弟兵,他誰也不挑,偏帶上齊開雲。
「那有什麼問題?」齊開雲笑笑回答,拎起椅上的雪衣穿上,筆記型電腦隨手闔上塞進包包裡,拖起擺在門口的超大行李箱,回頭朝凱勒道。
「Kai,你忘了東西。」凱勒指著桌上那箱沒被帶走的東西。
擺在最上頭一份屬名給路小雨的聖誕禮物,被蓋上了「查無此人」的戳記。
齊開雲眼皮抽動,他扯開唇笑,「都不要了,麻煩你幫我處理。對了,凱勒,室內電話麻煩你幫我退了。」他揮揮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搭電梯下樓,門房大衛立刻前來幫他提行李,送他至大門前,幫他開車門。
「路上小心。」大衛微笑道:「一路順風。」
在雪花紛飛的聖誕節前夕,齊開雲出發前往南極。
就在他坐上趕往機場的計程車不久,他房裡的室內電話突然大響。
「Hello?」凱勒接起了電話,話筒那頭傳來他聽不懂的語言。「I don't know what you say. Who are you ?」
對方還傳來聽起來像是女孩子的哭聲,兩方雞同鴨講一番,最後那女孩掛上電話,凱勒心想也許是打錯了,沒有多想,更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不知,那個他戲稱Kai的小子,等這通電話等了好久好久……
第二章
六年後 台北
清晨六點,天微微亮,街道冷冷清清,少有人車經過,整座城市還未甦醒。
薄霧中,一名穿著紅色運動服的女子走過馬路,來到巷口那飄著早餐香味的美而美早餐店。
「早安。」她五官清秀,清湯掛面的頭髮齊肩,鼻樑上掛著塑膠框眼鏡,圓圓的臉看來稚嫩,年輕得像名大學生,抬頭盯著早餐店菜單,不自覺的打了個哈欠。
「早啊,今天要吃什麼?」早餐店老闆娘熱情地招呼,笑咪咪的模樣很有媽媽的味道。
「烤總匯,冰咖啡。」隨意點了早餐,路小雨挑了張沒人的桌子坐下,拿過來剛送來的蘋果日報,快速的翻看。
不是學生上課、上班族趕車的尖峰時段,她點的餐很快就送來了。
「還沒睡啊?」老闆娘很瞭解她的作息,她要是在這時間出來吃早餐,就表示她又熬夜到天亮。「又畫到天亮了?」
「對啊,上頭趕著要,我就盡量趕嘍。」咬了一口塞滿新鮮生菜的烤總匯三明治,再喝一大口冰咖啡,路小雨發出滿足的咕噥聲,覺得畫了一晚圖的疲憊消失了大半。
兩人閒聊了幾句,趕搭校車的學生上門,老闆娘沒法多招呼她,開始忙碌了,她也就專心地吃早餐配報紙。
占劇影視版全版的名牌香水廣告,讓她專注的看了許久。
是一個年輕、帥氣的男模側面,裸露上身站在荒漠裡,人籠罩在橘紅夕陽下,那線條明顯的六塊腹肌啊,嘖嘖,油亮有光澤,一早就這樣養眼,教她今天要怎麼辦啊?
「嗯,我喜歡這張照片。」豎起大拇指叫好,拿出隨身攜帶的空白草稿簿,畫起線稿,學習人家怎麼構圖。
「小雨姊又在收集帥哥照片啦。」來買早餐的高中生是隔壁的黃小弟,看見她又在早餐店垂涎男人俊俏的臉蛋、性感的肉體,不禁笑了出來。
「我這是工作需要,帥哥封面受歡迎啊!」
因為工作關係,路小雨平時得看大量的圖片、雜誌、攝影集來收集靈感,研究人體的角度、細部,還有色彩對比,接受新的資訊,瞭解時下年輕人喜歡什麼,使自己的作品永遠不被市場淘汰。
「但是帥哥的眼神真難拿捏—— 」她不停的動筆,一邊看參考圖,令她心念一動的圖片經過大腦消化後,轉為她路小雨特有的構圖資料。
黃小弟笑了笑,沒有打擾她,拿了早餐後就走了。
就在她聚精會神的勾勒草圖時,廣告一角攝影師簽名吸引了她的注意——
Kai。
她不禁怔楞,以為自己看錯了,定眼一看,那特殊的筆跡……
猛然蓋上草稿簿,收攏報紙,她有些慌亂,不敢再看那張令她念念不忘的廣告照片,專心吃早餐。
她認識一個也叫「Kai」的人,起碼有六年沒見,她熟悉他的攝影風格,習慣在照片右下角他上獨特的簽名—— 「他」什麼時候與時尚圈接觸的?
她不敢再想,飛快吃著早餐,把那些怪念頭趕出腦子,快想今天A出版社要她交的插圖,還有B出版社這周要六張羅曼史小說封面,C出版社要她把奇幻武俠天王的系列封面交出來,她的時間哪夠讓她胡思亂想啊?
囫圇吞棗吃完付錢,轉身就走。
「小雨,等一等。」老闆娘急忙攔住她。「你下周也會參加校外教學活動嗎?我家媛媛很期待你一起去。」
「我會去,到時候再一塊玩,我先回去了—— 啊,都忘了,我要外帶—— 」她猛然想起家中還有一張嗷嗷待哺的小嘴。
「肉鬆土司和果汁牛奶,早為你準備好了。」老闆娘太瞭解她了,把裝在小袋子裡的早餐遞給她。
「謝謝。」路小雨感激地接過,她太糊塗了,竟然忘了幫心肝寶貝買早餐!
拎著早餐,順著來時路,快步走回家。
她住的地方是個有點年代的社區,房子都很老舊了,但以大台北的居住品質來說算是不錯,安靜、鄰居熱情、房東很好心,所以她一住就是六年。
六年啊……真像一眨眼的時間,過得真快呢。
她在一扇鐵門前停下,掏出鑰匙打開大門,緩緩爬上三樓,輕聲輕腳地走進屋子裡。
屋子不大只有二十來坪,三房兩廳的格局隔出一個主臥室、客房以及她的工作室。
客廳很亂,散落一地的玩具讓人感覺到—— 啊,這就是家的氣氛!
她小心翼翼地把早餐放在客廳桌上,躡手躡腳地走進主臥室。
床中央微微的隆起,隱隱約約只見一小撮露在外頭的短髮,耳邊可以聽見淺淺的鼾聲,她走向床邊,輕輕掀開被單。
一張睡熟的小臉出現在眼前,天使般的睡顏,她頓時心頭一暖,愛憐地輕撫小傢伙柔軟的黑髮。
抬頭看了看時間,盤算了下後,決定叫人起床。
「凡凡,起床嘍,起床吃早餐嘍,好好吃噢。」輕輕搖晃躲在被窩裡熟睡的小人兒。「起床嘍。」
「嗚嗯……」小臉轉向另一邊,繼續賴床。
路小雨輕笑,把被窩中的小人兒挖出來,親吻他紅潤的臉蛋。「會來不及趕上娃娃車,凡凡,起床嘍。」
「噢,討厭……」稚嫩的嗓音含糊不清,掀被起身。
一個五歲的小男孩,穿著棉質睡衣,揉著惺忪睡眼的模樣十分惹人憐。
適應室內的光線後,總算看清喚他起床的人是誰,他露出很可愛的笑容,伸出手臂抱著路小雨,撒嬌道:「媽咪,早安,我起床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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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她捧起兒子的小臉一陣猛親。
「媽咪,我去洗臉刷牙。」路凡乖巧地道,沒有像一般小孩被喚醒後沒睡飽而哭鬧,他聽話起床,走進浴室裡刷牙洗臉。
趁著兒子在浴室裡梳洗,路小雨從衣櫃中取出乾淨的幼兒園制服,擺放在床上,當路凡回到房間後,她微笑朝他招招手,親手為他換上制服。
「媽咪,你纍纍嗎?」小小手捧著媽媽的臉,擔心地望著她顯得蒼白無神的臉色。「我自己穿!你睡覺覺。」自動自發的搶過衣服,笨拙的自己扣扣子,小手指著床,要媽媽快點上床補眠。
唉……她兒子怎麼這麼貼心呢?才五歲的孩子啊,這麼早熟懂事,教她這個當媽咪的覺得好窩心。
「一點點而已,等等送你上娃娃車就去睡覺,不要擔心,嗯?」
「一定哦。」路凡小臉皺了起來,擔憂的看著一夜未闔眼的母親。
「不可以騙我哦。」
路小雨無可奈何地歎道:「好——」拉長尾音,她被兒子制約了。
穿好制服,母子倆手牽著手一起走到客廳,她陪他吃早餐、說話聊天,享受親密的親子時光。
緊閉的客房門開啟,穿著優雅白套裝的女子走出來。
「早。」楊雅築有如公主般淺淺一笑,全身打理得一絲不苟,衣服沒有一絲皺折,完全看不出來她就穿著這身衣物在客房過夜。
「乾媽,早安,要不要吃早餐?」貼心的小寶貝立刻把早餐貢獻出來跟心愛的乾媽分享。
「乖,你吃就好嘍,乾媽要回家了。」楊雅築輕淺一笑,撫了撫頭髮,順著已經扎得很完美的公主頭。
「雅築,你要回去啦?這麼早。」路小雨看向牆上的時鐘,才七點而已。
「正好堵我爸媽的嘴。」楊雅築輕笑,站姿、儀態優雅,和穿著老舊運動服不修邊幅的路小雨差了十萬八千里。
路小雨一直都很佩服好友,無論何時看到她,她都是這副美美的模樣;妝容完美無瑕,衣物平整,態度從容不迫、落落大方,大家閨秀就是大家閨秀。
「你總不能每次被逼去相親都躲到我這來過夜,你這樣我怎麼跟乾媽說啊!」路小雨不禁抱怨。
這位家規甚嚴的大小姐,昨晚八成又被逼去相親了,所以才躲到她這裡來,要叛逆不回家,製造在外頭跟野男人一塊過夜的假象。
「還不都你害的?」楊雅築埋怨地看著她。
路小雨被埋怨得莫名其妙。「關我什麼事?」
「還沒有?還不都是你生了這麼可愛、貼心的小寶貝!我媽吵著要我快點嫁出去,她要帶孫子!本小姐才二十六歲耶!」楊雅築說到激動處,語氣不禁拔高,要不是想到形象要顧,她已經大吼大叫了。
「噢……」路小雨不禁心虛的低頭。「那個……凡凡乖巧貼心,是因為你和乾媽教得好……」
她不得不承認,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這些年要不是有好友和乾媽幫忙,她不可能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把孩子帶大。她要工作、要照顧小孩,更要身兼父職,如果沒有別人的幫助,她沒有把握能把孩子平贍養大。
她大量的接稿,無論什麼樣的風格都接,要擬真、美式插畫,甚至是帶點奇幻色彩的圖稿,童書繪本只要時間夠,她也會接回來做,這麼拼了命的畫,當然是為了白花花的鈔票。
「知道錯就好,我媽要是問起你,你自己看著辦。」楊雅築語氣溫柔,但帶著警告意味。「趁還有時間,我先回家瞇一下,洗個澡、敷個臉什麼的,我下午還要上課呢。」
「怎麼又要我說謊啊?楊雅築,你很討厭耶--」每次都被乾媽識破,她的說謊技巧很爛雅築又不是不知道。
「我媽疼你嘛。」楊雅築微笑丟下力道十足的一句話,讓路小雨完全無招架之力。
「媽咪,我吃飽飽了。」路凡在兩個女人鬧起來時,已經吃完早餐了,還把垃圾收拾好丟進垃圾桶,抽衛生紙出來擦嘴,舉止就像個小紳士般。
這讓身為美姿美儀老師的楊雅築十分驕傲,這小傢伙就是她教學最好的成果啊!
「叭叭--」正好聽見娃娃車的喇叭聲,路小雨立刻跳起來。「凡凡,車車來嘍。」
「媽咪,你忘記聯絡簿要簽名。」路凡翻找書包裡的家長聯絡簿,其中夾著一張回函。
路小雨快速瀏覽後簽名,回函是通知下周的動物園校外教學,請家長同意並踴躍參與活動,算是家長和家長之間的交流。
「媽咪,你纍纍,我不去沒有關係哦。」在母親開口詢問之前,路凡先說了,貼心的為母親著想。
兒子的貼心懂事讓她很心疼,因為她忙,工作一來就忙得昏天暗地,常常錯過他的校內活動,但她知道凡凡就算再懂事也只是個五歲的小孩,也會希望媽媽參與他的學校活動。總不能一直讓孩子失望啊!她跟凡凡的老師談過,這回她不會失約的。
「不累,媽咪會睡飽飽,一起去動物園玩。」她在同意選項上打勾、簽名,將回函夾進聯絡簿裡。
路凡的興奮全寫在臉上,小臉上佈滿了期待,巴不得明天就是星期六,他是踩著小跳步走下樓上娃娃車的,上車後還不斷的對著母親揮動小手,說再見。
站在大門口,目送娃娃車消失在轉角,路小雨轉頭,就看見好友下樓來。
「雅築,你下周有沒有空?」沒說要去哪裡,挖坑給這位大小姐跳。
但楊雅築沒上鉤。「我媽一定很樂意陪你去。」她們認識超過十年,太瞭解對方腦子裡在想什麼。
「我就知道!」路小雨沒好氣地翻白眼。「我再請乾媽一起去,希望她老人家不要覺得我在佔她便宜才好。」找個老人家陪她去帶小孩,怎麼想都覺得很超過。
「你要是不找我媽她一定會生氣,還有我爸,你下回來我家接凡凡,我爸會生氣不把小孩還你。」楊雅築掩嘴竊笑,凡凡這個貼心的小可愛,很受她家人歡迎。
她出身書香門第,家教甚嚴,小雨未婚懷孕休學後,爸媽本來是不允許她倆繼續做朋友的,但是她堅持陪小雨度過難關,後來她父母也被小雨的憨傻感動……一連串不太愉快的記憶閃過腦際,她甩甩頭,把那些過去拋在腦後。
「好啦、好啦,你們都只會拿凡凡威脅我……」路小雨哀怨地道,怎麼孩子是她生的,她卻要跟人搶啊?「對了,雅築……算了沒事。」
到了嘴邊的話,突然吞了回去。
楊雅築聞言挑了挑眉。「怎麼了?」
「沒什麼啦,小事,我自己解決就行了。」她差點就要開口問好友,「他」的下落。
楊雅築瞇了她一眼,語帶無限深意地說:「不能解決再告訴我,小雨,我會幫你解決的。」希望這句話,單純死心眼的好友聽得進去。
她們之間無話不談,超過十年的友情不是開玩笑的,這六年來唯一避談的話題只有路凡的父親,小雨能騙過別人,卻騙不過她。
「我先回去了,會趕不上下午上課,你快去睡了。」最後一句話用命令的,通宵熬夜的人,現在還站在這裡聊天?
「好啦……」路小雨摸摸鼻子,對好友揮揮手道別,上樓睡覺去。
倒上床後她立刻睡著,夢中模模糊糊的出現那幅平面廣告,不同的是,她能感受到風吹拂在臉上的感覺,漫天風沙……那只看得見側臉的男子在大漠裡拔足狂奔,她拼了命的在他身後追趕,要他不要走,跑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她追不上那男人,只能看見他的背影化成荒漠上一個小小的黑點。
她累得跪倒在沙地,哭叫著不要丟下她一個人……一轉身,那走遠的男人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竟是齊開雲冷酷的臉!
她陷進夢中,不願清醒--* * *同一時間的紐約--齊開雲猛然自夢中驚醒,他坐起身來,大口喘息,發現自己全身被汗水浸濕。他竟然夢見了從前,六年前來紐約的前夕。
抹了抹臉,雙眼已經適應室內的陰暗光線,他望向床頭櫃上的冷光電子鐘,現在時間是早上七點。
他掀被下床,走到窗前拉開厚重的窗簾。
陽光灑進室內,照亮他無隔間的私人空間,風格強烈的後現代室內設計,沒有暖色,冷硬的銀與黑交織。
進入浴室稍做梳洗,他套上運動服、慢跑鞋,耳上掛了個iPod,要出門前卻覺得怪的挑了挑眉,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過長的瀏海。
「麻煩。」拿來一條短繩,把瀏海全數攏到腦後綁起,露出額頭令他的五官更為明顯,透露一股剽悍之氣。
搞定惱人的頭髮後,載上遮陽的墨鏡後出門慢跑。
沿著他住所的大樓人行道跑起,以穩健的速度跑向公園,墨鏡遮住了旁人對他的臆測,是他的保護色,隔著墨鏡的他在觀察,人、行道樹、松鼠和鴿子、遛狗的人和被狗遛的人--觀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他繞了一大圈回到他租賃的公寓,這是他每天固定的慢跑行程。
他進入大廳時,門房正被一名金髮美女糾纏,他眼角瞟到漢克朝自己打了個暗號,他知道又是來打探他消息的人。
他悶聲低頭,連聲招呼都不打,就這麼走進電梯裡,直接上樓。
自從他答應思師沃夫的要求,替一支男性香水拍攝廣告後,麻煩就接著而來。許多想要好照片、好作品的模特兒,不惜付出代價,主動獻身、收買,為的就是希望他掌鏡拍照。
就算不是真正的平面廣告,一張獨特有魅力的照片,便能得到更多的工作機會,那是他第一次與時尚界接觸,大概也會是最後一次了。
回到住處,看見答錄機有數通未接來電和留言,他按下播放鍵,脫下衣物進入浴室淋浴。
「Kai,我是喬安娜,少爺,你讓我很為難……拜託你了,起碼接一份工作,OK?再聯絡。」第一通留言是他的經紀人打來的,他不打算理會。裸身站在蓮蓬頭下,任憑水花兜頭淋下。
「齊開雲,裝什麼死?還不給我接電話!」中文,不耐煩的語氣很熟悉,啊,不就是他哥齊開陽嘛。「是真的不在還假的不在?嘖,對機器說話真蠢--你夠了,不要仗著人人寵你就可以橫著走!我耐性磨光了,下個月你就給我死回來,老爸七十大壽,你不回來就死定了!」虛長他八歲的大哥耐性告盡,看他不順眼很久了,誰教他在外六年不回國呢?
豪邁的在身上抹肥皂,哼歌淋浴,沒有回電的打算。
「齊先生,我是康宇誠,不知上周與您討論的事情您考慮得如何?
無論如何,請與我聯絡。」
是要贊助他開攝影展的集團營銷經理,他雖不懂商,但也覺得一個營銷部經理來與他討論開攝影展的事情有些怪異--他再考慮考慮,他不是不動心,而是覺得要再謹慎一些。
洗了個舒服的澡,除去一身運動後的汗味,他頭髮微濕,仍綁著出門時的髮型,圍著浴巾就出來了。在廚房找水喝,剩下的留言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以為到此告一段落,結果電話卻在這時響起。
「開雲,我是姐姐。」這無可奈何的寵溺語氣,是長他六歲的姐姐齊開雪。
「今年還是不打算回來嗎?我知道你在家,你只是不想接電話而已。」
「答對了,我就是不想接電話。」齊開雲微微一笑,拿著冰涼的礦泉水往電話方向一敬。
「你喔--今年回來吧,爸爸大壽你總不能不到吧?你別理會大哥,他被爸逼婚逼到煩了。」
「他活該。」他勾唇一笑,幸災樂禍地道:「與我無關。」
「還是不接電話嗎?開雲--」齊開雪尾音拖長。「你怎麼年紀越大越彆扭啊?哪有人像你這樣的--喔,我知道了,你還沒走出失戀的陰影,被拋棄對你的打擊很大是不是?又沒有教你一定要住在家裡,真是的……」
這番話讓齊開雲笑不出來。「我沒有被打擊!」他怒吼,還沒反應到自己做了什麼,就聽見他姐姐得逞的竊笑--該死,他怎麼把電話接起來了?
「我就知道你在家,總算肯接電話啦,開雲,你怎麼出國後就成了個宅男?」不出門不與人聯絡的,個性有夠怪異。
他揉揉太陽穴,被姐姐一激就失去理智,每次都這樣,只要有人踩到他的痛腳,他就整個人爆了。
被拋棄、對方消失,那種分手方式讓他無法釋懷。
六年了,以為自己不會痛了,但提起傷口還是會疼,他不明白。
到底哪裡出了錯?
「越有藝術天份的人個性越扭曲嗎?開雲,你已經登峰造極了,不需要再繼續突破自我,懂不懂?聽姐姐的勸,回來吧,休息一陣子,你這幾年賺的錢加上攝影集的版稅,夠你花用了啦!」齊開雪溫柔地勸說寶貝弟弟快回家。
「我沒有回台灣的打算。」他冷冷拒絕。
「你每年都這麼說,就這麼怕觸景傷情嗎?開雲,六年了。」她歎息。齊開雲閉上眼睛--這世上最瞭解他的人除了「她」之外,就是大姐了吧?
父母年過四十才意外生下他,與兄姐年紀差很多,從小受盡家人疼寵,爸媽疼、兄姐寵,他沒有繼承家業的壓力,家人也對他沒有太大的要求,讓他隨心所欲的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往興趣發展。
儘管每個人都寵他,但與他感情最好的人,就是姐姐了,也只有姐姐知道他六年不回台灣的真正原因。
不是因為工作忙,而是他不想回去,不想看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有「她」的影子存在。
因為最初,所以最美嗎?
還是他太偏執在意了?六年,該痛的也痛過了,不是該釋懷了嗎?
為什麼他到現在仍無法接受別的女人?
「好了,再說你又要生氣了,開雲,你考慮考慮給我答覆,爸年紀大了,今年入院檢查的狀況不太好,所以今年沒法去看你,如果你能回來那最好,知道你不愛住家裡,要回來通知我一聲,姐姐會幫你安排的。」
「爸病了?怎麼沒告訴我?」
「年紀大了總會有些毛病,別說我告訴你的,爸一定會怪我多事。」齊開雲被父親的近況嚇了一跳,日前與父親通話,他聲音宏亮,兩人還隔著電話鬥嘴,聽不出來他身體有問題。
閒話家常幾句後,電話收了線,他皺眉思索了許久,回想自己這六年來在異國打拼的過程-一四年前,他隨國家地理雜誌登聖母峰攻頂,差點在半途因體力不支而放棄,在離地四千公尺的高山上,緩慢呼吸,扛著相機一路拍攝,如果他當初沒有堅持,就不會有今天的Kai。
在高山上與稀薄的氧氣奮戰,克服了要人命的高山症--他很清楚人命有多脆弱,多少同行的人承受不了而被送下山急救,人生……有太多意外,還記得出發前他們一干攝影師、領隊、工作人員,在鏡頭下笑得多開心,多意氣風發。
但有兩個人沒有一同回來--人生充滿不可預期的意外。
他伸手拿起電話,撥給他任勞任怨的經紀人。
「喬安娜,我決定回台灣,盡快幫我安排。」
逃避不是辦法,他該回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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