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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5-5 11:02:12

前言:

對別人他可以很冷、面無表情、愛理不理,
唯獨她碎念的聲音可以穿透他的耳膜,
讓他瞇著眼氣結,也會聽話的拈熄手上的煙,
他不善熱絡、不喜交際也不需要朋友,
為了她,她所有的朋友也變成他的,
可她卻在他遠赴美國數個月後消失,
六年後他回來,才發現有個讀幼稚園的兒子,
而他被拋棄的原因很可笑──
嗚∼∼對不起,我不想拖累你,你還有大好前途……
就因為這樣?他氣得想狠狠扁她一頓,
但……她先哭了耶,哭得肝腸寸斷,哭得他心軟,
男人對三種女人沒轍──初戀、前女友、會哭的,
剛好她通通包辦,他只好氣悶在心,臉學會笑,
看能不能延續這老是叫他甘願落下風的初戀……


楔子

  那是個陽光炙熱的午後。

  校園一隅,五官清秀的女孩站在圖書館前,翹首盼望,癡癡地等。

  她不時的看向腕表——  心急時間過得不夠快,未到約定的時間。

  「好熱……」她伸手抵擋驕陽熾人的光線,最後受不了的躲到圖書館旁的大樹下,率性地在階梯上坐下乘涼。

  夾帶著熱浪的風,徐徐吹來,吹亂了她及肩的髮絲,她無視自己一頭亂髮,兩眼無神的放空。

  「雅築一定會笑我……」她低歎自己的心急,七早八早就來等,女孩子家應該要矜持一些才是。

  從包包中掏出筆記本,打發時間的整理一下上課的筆記,起碼還要等二十分鐘才到約定時間,她太心急,太想見那個人了……沙沙沙,鉛筆在紙上塗塗寫寫。

  突然心念一動,她把筆記本翻到最後一頁,在空白紙張上勾勒出一雙深邃悠遠的眼。

  她下筆完全沒考慮,像是畫了上千次般熟練,先是眼,再來是濃黑的劍眉,直挺的鼻樑……她畫得認真,連鐘聲響了也沒聽見,下課的學生魚貫走過她身旁,她無視,沉靜在自己的世界,專心一意地繪圖,就連身旁站了個人,凝望她筆下的人物,她也沒發現。

  那個人,身材高碩頎長,雙手閒適的插進褲袋裡,過長的瀏海讓人看不清他的五官,薄唇抿緊,整個人冷冷淡淡的,難以接近。

  「路小雨,你在畫什麼?」看得夠久了,齊開雲冷不防出聲,搶過她畫完的人物圖——  漫畫風格的素描,就算是漫畫風格,很明顯的看出她畫的人,是他。

  「欸?」路小雨嚇呆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手忙腳亂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學長,你、你什麼時候來的?」

  齊開雲沒有回答,淡漠地看著手上的線稿,睞了她一眼,用一種很輕很淺的語氣問:「你畫我做什麼?」

  細膩的線條,溫柔的筆觸,她筆下的他神情淡漠,但目光悠遠,似是在等待什麼,想抓住什麼——  比他想像中還要瞭解他,就連他眼角那顆淺淺的痣,她都注意到了。

  這個大一小學妹,一直用這樣的眼光看著他嗎?

  「啊……我……」臉迅速爆紅,像是心事被人揭穿,她很尷尬、困窘。「我接了一個封面工作,覺得、覺得學長的形象很適合,等你等很久,就想利用時間,隨手畫稿打草圖……」連她自己都覺得這藉口很爛,怎麼騙得過學長呢?可她一緊張就會語無倫次,亂講一堆,嘴巴停不了。

  齊開雲聽了她的解釋,露出不信她那套說詞的神情,眼含無限深意地凝視著她驚慌的小臉。

  路小雨心猛然狂跳,被那眼神嚇到了,像受驚的兔子般彈跳起來,小手揮舞著,急急忙忙的解釋,「學長,我我我我……我知道你不喜歡跟人親近,請你不要討厭我。」

  唉,路小雨,你沒用,老毛病又犯了!一急就開始吱吱喳喳講一堆,藉此掩飾自己的焦慮,自亂陣腳的說出秘密。

  「我沒有別的意思,真的啦,只是想遠遠的看著你……如果你要我離你遠一點,我會很難過,但是我會聽話……」敗在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之下,全部都招了,而且跳?Tone?的胡亂說了一堆。「啊啊啊,你既然來了,書還你。」急忙把手上的攝影集塞給他,一個失手,不小心掉在地上。

  齊開雲眼一瞇,路小雨驚慌失措,忙不迭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這是她不顧學長意願強行「借」來研究的攝影集,他很寶貝的,她竟然失手把他的東西掉在地上!

  死定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連串道歉,講個不停。

  齊開雲眉頭微攏,嘖了一聲後不耐煩地道:「路小雨。」

  他生氣了,路小雨心一沉。

  「學長,不要討厭我,我我我只是暗戀你而已……」嘰哩呱啦,又爆出秘密。「我保證不會造成你的困擾。」她會遠遠看著他,儘管她很喜歡很喜歡……

  齊開雲頭痛的揉著太陽穴。「好了,你閉嘴,我就吻你。」

  吱吱喳喳的解釋和保證頓時消失,路小雨瞪大眼,像看外星人般看著仰慕的學長。

  他說她閉嘴,他就吻她……吻她

  「很好,我喜歡乖巧的女孩。」齊開雲向來冷淡的神情,注入一股淺淺笑意。

  大掌扣住她後腦,霸道、強勢地吻住她因為驚嚇而微張的小嘴。

  路小雨先是驚訝,而後臉紅,害羞地閉上眼,接受這個令她怦然心動的吻。

  她緊張得全身顫抖,小手緊揪住他衣領,昏昏然的想著……她的初吻,她的初戀。

第一章

  她不應該來的。

  她無法融入眾人的歡欣,大方的祝賀那個人,一帆風順。

  就像個不關己事的局外人,遠遠的,看著他微笑接受朋友們的祝賀——  眼眶不自覺的紅了,仰首灌下不涼的啤酒,那苦澀的口感,一如她此刻的心痛。

  「雅築,再幫我拿酒,好不好?嗝。」路小雨搖晃手中空了的啤酒罐,笑咪咪地對好友道。

  強顏歡笑。

  綁著優雅公主頭的楊雅築睞了她一眼,輕輕一歎。「小雨,你喔!」

  路小雨摀著耳朵,不聽好友的說教,她也知道,自己不該來,可她只是想……再多看他一眼。

  目光不自覺朝人群中飄去,他就站在那裡,面無表情,狀似很認真的聆聽別人說話,以她對他的瞭解,他那眉毛微揚小動作,表示了他不認同對方的話題,耐心告罄——  可他突然眼神一閃,看向排開人群的女孩……

  「雅築?她過去做什麼?」路小雨心漏跳一拍,遠遠看著好友和他說了什麼,然後……

  他排開眾人,往她走來。

  她不禁緊張起來,他來勢洶洶,交往兩年,她對他的認識之深,讓她摸透他此刻冷靜表相下的暗潮洶湧。

  逃,快逃,不逃就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啊,可她腳步虛浮,號稱一杯啤酒就倒的酒量,今天卻把啤酒當開水喝,她早就茫了、暈了。

  齊開雲高大的身形擋在她面前,面無表情地凝望她淒愴的小臉。

  她想朝他露出笑容,但顫抖的雙唇輕啟——  「啊,開雲……」本想笑的,可笑不出來,所有的話化成了這一句——  「噢,對不起……」眼淚滑下,她掩面欲逃。

  他瞬間握住她手腕,態度強勢霸道,他神情複雜,原本對待來客的淡漠神情在面對她的傷心時,轉為憤怒、心疼……種種多樣情緒。

  「除了對不起,沒別的話跟我說了嗎?」他口氣不免咄咄逼人。

  她站在他面前一語不發,身子抖得有如風中落葉般,咬著下唇,壓抑著傷悲,兩人僵持了像是一世紀那麼長的時間。

  她的不語,她的眼淚,她的偽裝堅強,激怒了齊開雲,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扯著她手臂離開大廳,邁步踏上台階,往二樓走去。

  「開雲,有話好好說,幹麼這樣?」齊開雲一干死黨們看見他抓狂,紛紛站出來打圓場。

  他回頭給那些妄想插手的人一記殺人般的眼神,冷冷地道:「滾開。」

  被他那氣勢磅礡的神情嚇到,沒人敢上前當和事佬,眼睜睜看著他像頭盛怒的霸王龍,連拖帶拉的將人扯上樓去。

  沒人見過暴怒的齊開雲,他一直是冷漠低調的人,不愛與人交流,是活潑好動的路小雨改變了他,唯有路小雨,能觸動他的七情六慾。

  「不要這樣,放開我……你放手……」路小雨奮力的想扳開他的手,卻是無可奈何。「雅築……」她回頭朝好友求救,但好友撇過頭去,不打算救她。

  被帶著走過迴旋梯,踏過長廊,一扇扇雕花精細的門錯身而過,她淚眼婆娑,咬唇忍住嗚咽。

  以為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其實……她沒有,看著他僵硬的肩背,她幾度欲泣。

  一對出色、身著正式套裝的年輕男女,先後從一扇門中走出,原本在討論要事,在看見齊開雲難得的郁色後紛紛露出訝異神情。

  「開雲?」五官妍麗的女子驚呼。「你做什麼啊?快點放開小雨!」

  齊開雲腳步未曾停頓,惡狠狠的朝女子一瞪,粗暴地吼,「走開!少來煩我!」

  他那聲暴吼讓那對男女震驚,而後露出充滿興味的神情,目送他土匪似的拉著快哭出來的路小雨,將她推進他房間,然後砰一聲大力甩上門。

  齊開雲沒發現,他兄姊為他難能可貴的情緒波動忍俊不住的挑高了眉。

  進房後,路小雨被逼迫在他床上坐下,哪裡都不能去。

  眼望向四周,這是他的房間,她很熟悉的地方,但現在卻覺得陌生。

  他很多東西都被清掉了,而擺在他房門口的兩大只行李箱,刺眼的讓她想當做沒看見都不行。

  明天,一架飛往紐約的班機,將他載往另一個世界。

  他們真的要分開了,是真的,為什麼時間過得這麼快?

  小雨越想越想難過,交往這兩年來的情景,一幕幕躍於眼前,那些甜蜜的交集互動,再也不會有了。

  「嗚……」迫切的分離在即,她以為自己夠堅強,總是帶著笑容,面對任何一個來安慰她的朋友笑說:「我們就算分手,還是好朋友啊,很希望他有好發展。」

  是酒精作祟吧?逼出她真正的心情,她再也克制不住難受的心情,哭出聲來。

  「嗚嗚嗚嗚……」慘烈的啜泣抽噎,令人聞之不禁鼻酸心疼。

  原本火大的齊開雲,看見她哭得這麼可憐慘兮兮,鼻涕直流,完全不顧形象,有一種荒謬的感覺,他都要搞不清楚被拋棄的人是誰了!

  「你到底來這裡做什麼?不是來送我的?」長長一歎,他半跪在她面前,捧起她哭花的臉,無奈地道:「哭什麼?我被你拋棄都沒哭,該哭的人是我吧!」

  齊開雲服完兵役才重考念大學,相差五歲的兩人,其實只差了兩屆,是年齡上的差距加上從小優渥的環境使然,他不願融入其他同儕,平時待人冷漠,但對小女友體貼寵溺,縱容活潑熱情的她將他拉進她的社交圈,因而有了朋友。

  相戀兩年,他們從沒有吵過架,一心一意的交往。

  「我沒想過……」路小雨抽抽噎噎地哭倒在他懷裡,「我們會這樣分手……」

  原本……她想笑著對他說再見,說一路順風,像個提得起、放下得的人,但是她辦不到。

  分手是她提的,在她得知他熱中的攝影能力受到某位大師的讚揚,邀他赴美發展時,她作出了這個決定。

  她的家人都在台灣,她的家境也不允許她隨他赴美,一來不想成為他的累贅,二來不想耽誤他的前程,三來——  紐約就像是另一個世界,距離和時空造成的差距,她明白,他們要維持這段感情並不容易,她更沒有自信。

  她不想因為他另結新歡而恨他,所以在還能笑著說再見時分手,起碼還能當朋友。

  她真的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會這樣分開。

  不是因為第三者,也不是因為家人的反對,而是她對未來的不確定。

  提分手的人是她,懊悔難過的人卻還是她——  為什麼相愛的兩個人要分手?為什麼呢?

  「笨蛋。」齊開雲無奈地將她的頭按進自己懷裡。「我再問你一次,這是你要的嗎?」

  那是上個月,她對他提分手時,他唯一說的話,當時他的眼神像是要穿透她似的,讓她全身顫慄。

  她點頭,他轉身就走。

  隨著他出國日期逼近,她的故做堅強就越見脆弱,現下聽到這句話,瞬間崩潰,她哭倒在他懷中,哭得慘烈無比。

  她不想跟他分開……無法騙自己,她不想分手。

  「我……」如果她現在反悔,說她不要分手呢?他會不會原諒她曾經傷過他?她願意等,不論多久都等他,就是不要分手。

  可她不敢開口。

  她淒楚凝望著他的眼神,令齊開雲極難克制自己,略嫌粗暴的抬起她小臉,兇惡地吼,「你要什麼?說啊!」他惱了。「我受夠了!你要擾亂我到什麼時候?」

  他大吼大叫,咆哮怒罵,因為太在意太喜歡,失去了平時的冷靜自持。

  他齊開雲被耍得團團轉!只有路小雨能把他逼到這種地步!

  「我不要分手!」被他凶狠的一面嚇到,路小雨怕他一氣之下真的不要她了,哭喊出真心話,緊緊抱住他的腰。「我不要分手,我後悔了,我不要分手……開雲,我不要分手……」一句話伴隨一串心酸淚。「我不要分手……」就算分隔兩地,就算她還沒有足夠的信心,她也要拚了命的維持這段感情。

  齊開雲雙臂瞬間擁緊這小女人,悶在胸口長達兩個月的悶氣緩緩吁出,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簡直搞瘋他了!

  一得知他要出國的消息,就來跟他提分手,就這樣拋棄他了!他不敢相信她會作出這種決定,氣得半死。

  隨著出國在即,要做的準備令他疲憊不堪,她呢?端著一張笑顏,在他四周打轉擾亂他,說是繼續當「朋友」。

  從決定跟她交往起,他就不打算把她當學妹、當朋友。

  死都不可能!

  越想越氣——  這個笨女人。

  「那你最好乖乖聽話,否則,我會很不高興。」他語氣陰鬱,盯著她哭花的臉。「閉嘴,再哭我就咬你!」他是認真的。

  路小雨立刻摀住嘴,忙不迭搖頭,很怕他真的張口咬她。

  齊開雲盯著她很久很久,用一種深沉恐怖的眼神,讓她覺得自己像是被眼鏡蛇盯上的獵物。

  他劍眉輕攏,她立即無所適從,掩住唇的小手被他挪開,用極緩慢的速度靠近,直到雙唇緊貼。

  一點也不溫柔的吻,有些粗魯,像是要吞噬她似的吮吻她的唇,精壯的胸膛擠壓她的,將她推倒在床上,長腿跨進她腿間,激情擁吻。

  路小雨立刻明白他的意圖,臉紅了,伸手抵擋他的攻勢。「開雲,我……沒有準備……」她沒想要在他這裡過夜的,這樣一發不可收拾,她明天會很尷尬。

  齊開雲動作停滯,身子懸宕,低聲詢問,「你要我停嗎?」

  她羞得全身泛紅,雙手纏上他頸子將他拉回,臉埋進他頸間,輕輕搖頭。

  「我想記住你……你的體溫、你的心跳、你的氣息,儲存力量,好讓我等你回來……」

  聞言他喉頭滾動,許久許久才歎了口氣。「恐怕沒辦法太常見面,但你畢業那天,我一定會回來。」他深情的啄吻她的唇。「小雨,乖乖等我回來,嗯?」

  她點頭,想到明天就要分開,眼眶又紅了,伸手觸碰他的臉,她最愛的人。

  「開雲,我真的很愛你。」雙眼濕潤,吐露愛意。「你是我最愛的人。」她的初戀、她的初吻、她的第一個男人……好多好多的第一次,都是跟他一起。

  感動哽在喉頭,齊開雲捧著她的臉,細細啄吻,嚐到她落下的淚,心湖又被攪動。

  他怎捨得放她一個人?她是他第一個愛上的女人,他最初的愛戀,為了前程,他們不得不分開。

  突然懂得她提分手的理由,因為不想讓對方牽掛,不想造成對方的負擔……這個女人,教他如何能舍下?

  突如其來的情潮那般猛烈,排山倒海地湧入……眼前為何一片模糊?眼睛好酸,好痛……直到她小手覆上他的臉,才明白他落淚了,因為不捨而落下男兒淚。

  「別哭,開雲……」她從沒看過他這樣子,讓她好難過。

  他們緊緊相擁,激情擁吻,瘋狂做愛,約定了不分手,約定了永遠在一起。

  紐約的聖誕節前夕,下起了大雪。

  齊開雲打開窗戶,任憑雪花飄進室內,刺骨的風吹來,站在窗旁冷眼探看這大城市的過節氣息。

  屋內未開燈,僅有桌案上開機的筆記型電腦,畫面是他無來信的?Mail?信箱,以及一疊被退回的信、卡片、禮物。

  收件人只有一個——  路小雨。

  伸手摸來桌上的煙和打火機,熟練地點燃,吞雲吐霧。

  兩個月前她突然不見蹤影,像是消失了般,寄出的信件全部被退回,手機成了空號,致電到她家,電話是她父親接的,一聽他找小雨立刻掛斷電話,幾次後路伯伯不耐煩了,要他不要再打來,口氣不善的說小雨不想接他電話。

  「不到半年……」他吐出一口煙圈,搖頭苦笑。

  他到紐約不過半年,就失去她的音訊,她厭倦了,做得這麼明顯而絕情。

  一開始,他焦慮、心急,請在台灣的朋友去打探她的消息,得到的卻是她已曠課多時,而且在她無故曠課之前,常有個男人來學校找她。

  她有追求者他不意外,但她……為什麼從來沒有告訴過他?

  在擔心她的這兩個月期間,他又開始抽煙——  如果她在身邊,一定會叉腰尖叫要他把煙丟掉,是為了她他才戒煙的,如今她消失了。

  消失了,用這麼爛的理由分手——  路小雨,你啊,真是讓我太失望了!永遠是多久?半年嗎?既然做不到,當初為何信誓旦旦的說要永遠等他呢?

  室內對講機傳來聲響,他將煙捻熄,走過去接起。

  「先生,叫的車子已經到了。」

  「我馬上下去。」齊開雲操著流利的英語回答。

  門鈴響了,他前往開門,來人是這棟大樓的擁有者凱勒先生,他的房東。

  「孩子,你要走了?」凱勒先生笑咪咪的,臉色紅潤,看起來是個非常慈祥的老人,他曾是齊開雲父親生意上的朋友,退出商場多年,在他身上已經看不見征戰商場時的霸氣。

  齊開雲微笑點頭,與老好人來個擁抱。「凱勒,謝謝你照顧我。」

  「一路順風,帶只企鵝回來給我做紀念品。」

  邀他到紐約發展的攝影大師沃夫,接受國家地理雜誌的聘書,到南極拍攝企鵝生態,為期一年,合約中註明可帶一名助理攝影師,沃夫旗下多得是追隨他多年的子弟兵,他誰也不挑,偏帶上齊開雲。

  「那有什麼問題?」齊開雲笑笑回答,拎起椅上的雪衣穿上,筆記型電腦隨手闔上塞進包包裡,拖起擺在門口的超大行李箱,回頭朝凱勒道。

  「Kai,你忘了東西。」凱勒指著桌上那箱沒被帶走的東西。

  擺在最上頭一份屬名給路小雨的聖誕禮物,被蓋上了「查無此人」的戳記。

  齊開雲眼皮抽動,他扯開唇笑,「都不要了,麻煩你幫我處理。對了,凱勒,室內電話麻煩你幫我退了。」他揮揮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搭電梯下樓,門房大衛立刻前來幫他提行李,送他至大門前,幫他開車門。

  「路上小心。」大衛微笑道:「一路順風。」

  在雪花紛飛的聖誕節前夕,齊開雲出發前往南極。

  就在他坐上趕往機場的計程車不久,他房裡的室內電話突然大響。

  「Hello?」凱勒接起了電話,話筒那頭傳來他聽不懂的語言。「I  don't  know  what  you  say.  Who  are  you  ?」

  對方還傳來聽起來像是女孩子的哭聲,兩方雞同鴨講一番,最後那女孩掛上電話,凱勒心想也許是打錯了,沒有多想,更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不知,那個他戲稱Kai的小子,等這通電話等了好久好久……

第二章

  六年後 台北

  清晨六點,天微微亮,街道冷冷清清,少有人車經過,整座城市還未甦醒。

  薄霧中,一名穿著紅色運動服的女子走過馬路,來到巷口那飄著早餐香味的美而美早餐店。

  「早安。」她五官清秀,清湯掛面的頭髮齊肩,鼻樑上掛著塑膠框眼鏡,圓圓的臉看來稚嫩,年輕得像名大學生,抬頭盯著早餐店菜單,不自覺的打了個哈欠。

  「早啊,今天要吃什麼?」早餐店老闆娘熱情地招呼,笑咪咪的模樣很有媽媽的味道。

  「烤總匯,冰咖啡。」隨意點了早餐,路小雨挑了張沒人的桌子坐下,拿過來剛送來的蘋果日報,快速的翻看。

  不是學生上課、上班族趕車的尖峰時段,她點的餐很快就送來了。

  「還沒睡啊?」老闆娘很瞭解她的作息,她要是在這時間出來吃早餐,就表示她又熬夜到天亮。「又畫到天亮了?」

  「對啊,上頭趕著要,我就盡量趕嘍。」咬了一口塞滿新鮮生菜的烤總匯三明治,再喝一大口冰咖啡,路小雨發出滿足的咕噥聲,覺得畫了一晚圖的疲憊消失了大半。

  兩人閒聊了幾句,趕搭校車的學生上門,老闆娘沒法多招呼她,開始忙碌了,她也就專心地吃早餐配報紙。

  占劇影視版全版的名牌香水廣告,讓她專注的看了許久。

  是一個年輕、帥氣的男模側面,裸露上身站在荒漠裡,人籠罩在橘紅夕陽下,那線條明顯的六塊腹肌啊,嘖嘖,油亮有光澤,一早就這樣養眼,教她今天要怎麼辦啊?

  「嗯,我喜歡這張照片。」豎起大拇指叫好,拿出隨身攜帶的空白草稿簿,畫起線稿,學習人家怎麼構圖。

  「小雨姊又在收集帥哥照片啦。」來買早餐的高中生是隔壁的黃小弟,看見她又在早餐店垂涎男人俊俏的臉蛋、性感的肉體,不禁笑了出來。

  「我這是工作需要,帥哥封面受歡迎啊!」

  因為工作關係,路小雨平時得看大量的圖片、雜誌、攝影集來收集靈感,研究人體的角度、細部,還有色彩對比,接受新的資訊,瞭解時下年輕人喜歡什麼,使自己的作品永遠不被市場淘汰。

  「但是帥哥的眼神真難拿捏——  」她不停的動筆,一邊看參考圖,令她心念一動的圖片經過大腦消化後,轉為她路小雨特有的構圖資料。

  黃小弟笑了笑,沒有打擾她,拿了早餐後就走了。

  就在她聚精會神的勾勒草圖時,廣告一角攝影師簽名吸引了她的注意——

  Kai。

  她不禁怔楞,以為自己看錯了,定眼一看,那特殊的筆跡……

  猛然蓋上草稿簿,收攏報紙,她有些慌亂,不敢再看那張令她念念不忘的廣告照片,專心吃早餐。

  她認識一個也叫「Kai」的人,起碼有六年沒見,她熟悉他的攝影風格,習慣在照片右下角他上獨特的簽名——  「他」什麼時候與時尚圈接觸的?

  她不敢再想,飛快吃著早餐,把那些怪念頭趕出腦子,快想今天A出版社要她交的插圖,還有B出版社這周要六張羅曼史小說封面,C出版社要她把奇幻武俠天王的系列封面交出來,她的時間哪夠讓她胡思亂想啊?

  囫圇吞棗吃完付錢,轉身就走。

  「小雨,等一等。」老闆娘急忙攔住她。「你下周也會參加校外教學活動嗎?我家媛媛很期待你一起去。」

  「我會去,到時候再一塊玩,我先回去了——  啊,都忘了,我要外帶——  」她猛然想起家中還有一張嗷嗷待哺的小嘴。

  「肉鬆土司和果汁牛奶,早為你準備好了。」老闆娘太瞭解她了,把裝在小袋子裡的早餐遞給她。

  「謝謝。」路小雨感激地接過,她太糊塗了,竟然忘了幫心肝寶貝買早餐!

  拎著早餐,順著來時路,快步走回家。

  她住的地方是個有點年代的社區,房子都很老舊了,但以大台北的居住品質來說算是不錯,安靜、鄰居熱情、房東很好心,所以她一住就是六年。

  六年啊……真像一眨眼的時間,過得真快呢。

  她在一扇鐵門前停下,掏出鑰匙打開大門,緩緩爬上三樓,輕聲輕腳地走進屋子裡。

  屋子不大只有二十來坪,三房兩廳的格局隔出一個主臥室、客房以及她的工作室。

  客廳很亂,散落一地的玩具讓人感覺到——  啊,這就是家的氣氛!

  她小心翼翼地把早餐放在客廳桌上,躡手躡腳地走進主臥室。

  床中央微微的隆起,隱隱約約只見一小撮露在外頭的短髮,耳邊可以聽見淺淺的鼾聲,她走向床邊,輕輕掀開被單。

  一張睡熟的小臉出現在眼前,天使般的睡顏,她頓時心頭一暖,愛憐地輕撫小傢伙柔軟的黑髮。

  抬頭看了看時間,盤算了下後,決定叫人起床。

  「凡凡,起床嘍,起床吃早餐嘍,好好吃噢。」輕輕搖晃躲在被窩裡熟睡的小人兒。「起床嘍。」

  「嗚嗯……」小臉轉向另一邊,繼續賴床。

  路小雨輕笑,把被窩中的小人兒挖出來,親吻他紅潤的臉蛋。「會來不及趕上娃娃車,凡凡,起床嘍。」

  「噢,討厭……」稚嫩的嗓音含糊不清,掀被起身。

  一個五歲的小男孩,穿著棉質睡衣,揉著惺忪睡眼的模樣十分惹人憐。

  適應室內的光線後,總算看清喚他起床的人是誰,他露出很可愛的笑容,伸出手臂抱著路小雨,撒嬌道:「媽咪,早安,我起床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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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安。」她捧起兒子的小臉一陣猛親。

  「媽咪,我去洗臉刷牙。」路凡乖巧地道,沒有像一般小孩被喚醒後沒睡飽而哭鬧,他聽話起床,走進浴室裡刷牙洗臉。

  趁著兒子在浴室裡梳洗,路小雨從衣櫃中取出乾淨的幼兒園制服,擺放在床上,當路凡回到房間後,她微笑朝他招招手,親手為他換上制服。

  「媽咪,你纍纍嗎?」小小手捧著媽媽的臉,擔心地望著她顯得蒼白無神的臉色。「我自己穿!你睡覺覺。」自動自發的搶過衣服,笨拙的自己扣扣子,小手指著床,要媽媽快點上床補眠。

  唉……她兒子怎麼這麼貼心呢?才五歲的孩子啊,這麼早熟懂事,教她這個當媽咪的覺得好窩心。

  「一點點而已,等等送你上娃娃車就去睡覺,不要擔心,嗯?」

  「一定哦。」路凡小臉皺了起來,擔憂的看著一夜未闔眼的母親。

  「不可以騙我哦。」

  路小雨無可奈何地歎道:「好——」拉長尾音,她被兒子制約了。

  穿好制服,母子倆手牽著手一起走到客廳,她陪他吃早餐、說話聊天,享受親密的親子時光。

  緊閉的客房門開啟,穿著優雅白套裝的女子走出來。

  「早。」楊雅築有如公主般淺淺一笑,全身打理得一絲不苟,衣服沒有一絲皺折,完全看不出來她就穿著這身衣物在客房過夜。

  「乾媽,早安,要不要吃早餐?」貼心的小寶貝立刻把早餐貢獻出來跟心愛的乾媽分享。

  「乖,你吃就好嘍,乾媽要回家了。」楊雅築輕淺一笑,撫了撫頭髮,順著已經扎得很完美的公主頭。

  「雅築,你要回去啦?這麼早。」路小雨看向牆上的時鐘,才七點而已。

  「正好堵我爸媽的嘴。」楊雅築輕笑,站姿、儀態優雅,和穿著老舊運動服不修邊幅的路小雨差了十萬八千里。

  路小雨一直都很佩服好友,無論何時看到她,她都是這副美美的模樣;妝容完美無瑕,衣物平整,態度從容不迫、落落大方,大家閨秀就是大家閨秀。

  「你總不能每次被逼去相親都躲到我這來過夜,你這樣我怎麼跟乾媽說啊!」路小雨不禁抱怨。

  這位家規甚嚴的大小姐,昨晚八成又被逼去相親了,所以才躲到她這裡來,要叛逆不回家,製造在外頭跟野男人一塊過夜的假象。

  「還不都你害的?」楊雅築埋怨地看著她。

  路小雨被埋怨得莫名其妙。「關我什麼事?」

  「還沒有?還不都是你生了這麼可愛、貼心的小寶貝!我媽吵著要我快點嫁出去,她要帶孫子!本小姐才二十六歲耶!」楊雅築說到激動處,語氣不禁拔高,要不是想到形象要顧,她已經大吼大叫了。

  「噢……」路小雨不禁心虛的低頭。「那個……凡凡乖巧貼心,是因為你和乾媽教得好……」

  她不得不承認,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這些年要不是有好友和乾媽幫忙,她不可能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把孩子帶大。她要工作、要照顧小孩,更要身兼父職,如果沒有別人的幫助,她沒有把握能把孩子平贍養大。

  她大量的接稿,無論什麼樣的風格都接,要擬真、美式插畫,甚至是帶點奇幻色彩的圖稿,童書繪本只要時間夠,她也會接回來做,這麼拼了命的畫,當然是為了白花花的鈔票。

  「知道錯就好,我媽要是問起你,你自己看著辦。」楊雅築語氣溫柔,但帶著警告意味。「趁還有時間,我先回家瞇一下,洗個澡、敷個臉什麼的,我下午還要上課呢。」

  「怎麼又要我說謊啊?楊雅築,你很討厭耶--」每次都被乾媽識破,她的說謊技巧很爛雅築又不是不知道。

  「我媽疼你嘛。」楊雅築微笑丟下力道十足的一句話,讓路小雨完全無招架之力。

  「媽咪,我吃飽飽了。」路凡在兩個女人鬧起來時,已經吃完早餐了,還把垃圾收拾好丟進垃圾桶,抽衛生紙出來擦嘴,舉止就像個小紳士般。

  這讓身為美姿美儀老師的楊雅築十分驕傲,這小傢伙就是她教學最好的成果啊!

  「叭叭--」正好聽見娃娃車的喇叭聲,路小雨立刻跳起來。「凡凡,車車來嘍。」

  「媽咪,你忘記聯絡簿要簽名。」路凡翻找書包裡的家長聯絡簿,其中夾著一張回函。

  路小雨快速瀏覽後簽名,回函是通知下周的動物園校外教學,請家長同意並踴躍參與活動,算是家長和家長之間的交流。

  「媽咪,你纍纍,我不去沒有關係哦。」在母親開口詢問之前,路凡先說了,貼心的為母親著想。

  兒子的貼心懂事讓她很心疼,因為她忙,工作一來就忙得昏天暗地,常常錯過他的校內活動,但她知道凡凡就算再懂事也只是個五歲的小孩,也會希望媽媽參與他的學校活動。總不能一直讓孩子失望啊!她跟凡凡的老師談過,這回她不會失約的。

  「不累,媽咪會睡飽飽,一起去動物園玩。」她在同意選項上打勾、簽名,將回函夾進聯絡簿裡。

  路凡的興奮全寫在臉上,小臉上佈滿了期待,巴不得明天就是星期六,他是踩著小跳步走下樓上娃娃車的,上車後還不斷的對著母親揮動小手,說再見。

  站在大門口,目送娃娃車消失在轉角,路小雨轉頭,就看見好友下樓來。

  「雅築,你下周有沒有空?」沒說要去哪裡,挖坑給這位大小姐跳。

  但楊雅築沒上鉤。「我媽一定很樂意陪你去。」她們認識超過十年,太瞭解對方腦子裡在想什麼。

  「我就知道!」路小雨沒好氣地翻白眼。「我再請乾媽一起去,希望她老人家不要覺得我在佔她便宜才好。」找個老人家陪她去帶小孩,怎麼想都覺得很超過。

  「你要是不找我媽她一定會生氣,還有我爸,你下回來我家接凡凡,我爸會生氣不把小孩還你。」楊雅築掩嘴竊笑,凡凡這個貼心的小可愛,很受她家人歡迎。

  她出身書香門第,家教甚嚴,小雨未婚懷孕休學後,爸媽本來是不允許她倆繼續做朋友的,但是她堅持陪小雨度過難關,後來她父母也被小雨的憨傻感動……一連串不太愉快的記憶閃過腦際,她甩甩頭,把那些過去拋在腦後。

  「好啦、好啦,你們都只會拿凡凡威脅我……」路小雨哀怨地道,怎麼孩子是她生的,她卻要跟人搶啊?「對了,雅築……算了沒事。」

  到了嘴邊的話,突然吞了回去。

  楊雅築聞言挑了挑眉。「怎麼了?」

  「沒什麼啦,小事,我自己解決就行了。」她差點就要開口問好友,「他」的下落。

  楊雅築瞇了她一眼,語帶無限深意地說:「不能解決再告訴我,小雨,我會幫你解決的。」希望這句話,單純死心眼的好友聽得進去。

  她們之間無話不談,超過十年的友情不是開玩笑的,這六年來唯一避談的話題只有路凡的父親,小雨能騙過別人,卻騙不過她。

  「我先回去了,會趕不上下午上課,你快去睡了。」最後一句話用命令的,通宵熬夜的人,現在還站在這裡聊天?

  「好啦……」路小雨摸摸鼻子,對好友揮揮手道別,上樓睡覺去。

  倒上床後她立刻睡著,夢中模模糊糊的出現那幅平面廣告,不同的是,她能感受到風吹拂在臉上的感覺,漫天風沙……那只看得見側臉的男子在大漠裡拔足狂奔,她拼了命的在他身後追趕,要他不要走,跑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她追不上那男人,只能看見他的背影化成荒漠上一個小小的黑點。

  她累得跪倒在沙地,哭叫著不要丟下她一個人……一轉身,那走遠的男人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竟是齊開雲冷酷的臉!

  她陷進夢中,不願清醒--*        *        *同一時間的紐約--齊開雲猛然自夢中驚醒,他坐起身來,大口喘息,發現自己全身被汗水浸濕。他竟然夢見了從前,六年前來紐約的前夕。

  抹了抹臉,雙眼已經適應室內的陰暗光線,他望向床頭櫃上的冷光電子鐘,現在時間是早上七點。

  他掀被下床,走到窗前拉開厚重的窗簾。

  陽光灑進室內,照亮他無隔間的私人空間,風格強烈的後現代室內設計,沒有暖色,冷硬的銀與黑交織。

  進入浴室稍做梳洗,他套上運動服、慢跑鞋,耳上掛了個iPod,要出門前卻覺得怪的挑了挑眉,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過長的瀏海。

  「麻煩。」拿來一條短繩,把瀏海全數攏到腦後綁起,露出額頭令他的五官更為明顯,透露一股剽悍之氣。

  搞定惱人的頭髮後,載上遮陽的墨鏡後出門慢跑。

  沿著他住所的大樓人行道跑起,以穩健的速度跑向公園,墨鏡遮住了旁人對他的臆測,是他的保護色,隔著墨鏡的他在觀察,人、行道樹、松鼠和鴿子、遛狗的人和被狗遛的人--觀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他繞了一大圈回到他租賃的公寓,這是他每天固定的慢跑行程。

  他進入大廳時,門房正被一名金髮美女糾纏,他眼角瞟到漢克朝自己打了個暗號,他知道又是來打探他消息的人。

  他悶聲低頭,連聲招呼都不打,就這麼走進電梯裡,直接上樓。

  自從他答應思師沃夫的要求,替一支男性香水拍攝廣告後,麻煩就接著而來。許多想要好照片、好作品的模特兒,不惜付出代價,主動獻身、收買,為的就是希望他掌鏡拍照。

  就算不是真正的平面廣告,一張獨特有魅力的照片,便能得到更多的工作機會,那是他第一次與時尚界接觸,大概也會是最後一次了。

  回到住處,看見答錄機有數通未接來電和留言,他按下播放鍵,脫下衣物進入浴室淋浴。

  「Kai,我是喬安娜,少爺,你讓我很為難……拜託你了,起碼接一份工作,OK?再聯絡。」第一通留言是他的經紀人打來的,他不打算理會。裸身站在蓮蓬頭下,任憑水花兜頭淋下。

  「齊開雲,裝什麼死?還不給我接電話!」中文,不耐煩的語氣很熟悉,啊,不就是他哥齊開陽嘛。「是真的不在還假的不在?嘖,對機器說話真蠢--你夠了,不要仗著人人寵你就可以橫著走!我耐性磨光了,下個月你就給我死回來,老爸七十大壽,你不回來就死定了!」虛長他八歲的大哥耐性告盡,看他不順眼很久了,誰教他在外六年不回國呢?

  豪邁的在身上抹肥皂,哼歌淋浴,沒有回電的打算。

  「齊先生,我是康宇誠,不知上周與您討論的事情您考慮得如何?

  無論如何,請與我聯絡。」

  是要贊助他開攝影展的集團營銷經理,他雖不懂商,但也覺得一個營銷部經理來與他討論開攝影展的事情有些怪異--他再考慮考慮,他不是不動心,而是覺得要再謹慎一些。

  洗了個舒服的澡,除去一身運動後的汗味,他頭髮微濕,仍綁著出門時的髮型,圍著浴巾就出來了。在廚房找水喝,剩下的留言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以為到此告一段落,結果電話卻在這時響起。

  「開雲,我是姐姐。」這無可奈何的寵溺語氣,是長他六歲的姐姐齊開雪。

  「今年還是不打算回來嗎?我知道你在家,你只是不想接電話而已。」

  「答對了,我就是不想接電話。」齊開雲微微一笑,拿著冰涼的礦泉水往電話方向一敬。

  「你喔--今年回來吧,爸爸大壽你總不能不到吧?你別理會大哥,他被爸逼婚逼到煩了。」

  「他活該。」他勾唇一笑,幸災樂禍地道:「與我無關。」

  「還是不接電話嗎?開雲--」齊開雪尾音拖長。「你怎麼年紀越大越彆扭啊?哪有人像你這樣的--喔,我知道了,你還沒走出失戀的陰影,被拋棄對你的打擊很大是不是?又沒有教你一定要住在家裡,真是的……」

  這番話讓齊開雲笑不出來。「我沒有被打擊!」他怒吼,還沒反應到自己做了什麼,就聽見他姐姐得逞的竊笑--該死,他怎麼把電話接起來了?

  「我就知道你在家,總算肯接電話啦,開雲,你怎麼出國後就成了個宅男?」不出門不與人聯絡的,個性有夠怪異。

  他揉揉太陽穴,被姐姐一激就失去理智,每次都這樣,只要有人踩到他的痛腳,他就整個人爆了。

  被拋棄、對方消失,那種分手方式讓他無法釋懷。

  六年了,以為自己不會痛了,但提起傷口還是會疼,他不明白。

  到底哪裡出了錯?

  「越有藝術天份的人個性越扭曲嗎?開雲,你已經登峰造極了,不需要再繼續突破自我,懂不懂?聽姐姐的勸,回來吧,休息一陣子,你這幾年賺的錢加上攝影集的版稅,夠你花用了啦!」齊開雪溫柔地勸說寶貝弟弟快回家。

  「我沒有回台灣的打算。」他冷冷拒絕。

  「你每年都這麼說,就這麼怕觸景傷情嗎?開雲,六年了。」她歎息。齊開雲閉上眼睛--這世上最瞭解他的人除了「她」之外,就是大姐了吧?

  父母年過四十才意外生下他,與兄姐年紀差很多,從小受盡家人疼寵,爸媽疼、兄姐寵,他沒有繼承家業的壓力,家人也對他沒有太大的要求,讓他隨心所欲的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往興趣發展。

  儘管每個人都寵他,但與他感情最好的人,就是姐姐了,也只有姐姐知道他六年不回台灣的真正原因。

  不是因為工作忙,而是他不想回去,不想看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有「她」的影子存在。

  因為最初,所以最美嗎?

  還是他太偏執在意了?六年,該痛的也痛過了,不是該釋懷了嗎?

  為什麼他到現在仍無法接受別的女人?

  「好了,再說你又要生氣了,開雲,你考慮考慮給我答覆,爸年紀大了,今年入院檢查的狀況不太好,所以今年沒法去看你,如果你能回來那最好,知道你不愛住家裡,要回來通知我一聲,姐姐會幫你安排的。」

  「爸病了?怎麼沒告訴我?」

  「年紀大了總會有些毛病,別說我告訴你的,爸一定會怪我多事。」齊開雲被父親的近況嚇了一跳,日前與父親通話,他聲音宏亮,兩人還隔著電話鬥嘴,聽不出來他身體有問題。

  閒話家常幾句後,電話收了線,他皺眉思索了許久,回想自己這六年來在異國打拼的過程-一四年前,他隨國家地理雜誌登聖母峰攻頂,差點在半途因體力不支而放棄,在離地四千公尺的高山上,緩慢呼吸,扛著相機一路拍攝,如果他當初沒有堅持,就不會有今天的Kai。

  在高山上與稀薄的氧氣奮戰,克服了要人命的高山症--他很清楚人命有多脆弱,多少同行的人承受不了而被送下山急救,人生……有太多意外,還記得出發前他們一干攝影師、領隊、工作人員,在鏡頭下笑得多開心,多意氣風發。

  但有兩個人沒有一同回來--人生充滿不可預期的意外。

  他伸手拿起電話,撥給他任勞任怨的經紀人。

  「喬安娜,我決定回台灣,盡快幫我安排。」

  逃避不是辦法,他該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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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5-5 11:11:57

第九章

  路小雨不想讓齊開雲看見這難堪的一面,但終究還是藏不住秘密,她覺得好丟臉,好難過。

  她是被爸爸趕出醫院的,不論她如何哭求,爸爸也不肯讓她看媽媽遺體最後一眼,說不關她的事,叫她滾,他沒有她這傷風敗俗的女兒……小希哭著要她走,齊開雲拉著她離開,爸爸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齊開雲要送她和路凡回家,在離開前,她結清母親的醫療費用,又一次把存款提領光了。

  「姐,對不起……」路小希很難過,趁著父親跟殯葬業者談細節,跑來找姐姐,果然發現她正在結清醫藥費,姐姐的難過不下於他。又害姐姐被爸爸罵了,他真的很抱歉。

  路小雨擦乾眼淚,對弟弟露出笑容,把剩下的數萬元現金塞進他手裡。「收好,不要老是打工不去上課。」

  「姐,你不要這樣,拿回去,我不要拿你的錢。」

  「這是最後一次了。」她淒楚的笑。「你收下來好嗎?媽媽用不到了……」

  姐弟倆為此抱頭痛哭,叮嚀對方要好好照顧自己,熟識的護士跑來通風報信,說路父在找小希了,小希只能跟含淚跟姐姐道別。

  路小雨壓抑的掉淚,看著弟弟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知道齊開雲帶著路凡在旁邊看著,她不敢回頭看他們,怕自己失控崩潰。

  都這個時候了,她還是不向自己求救……為什麼要這樣呢?他就在她身邊啊!

  齊開雲走向她,一句話都沒說,站她身旁看了她很久很久,她都沒有回頭的意思,他沒轍的將她頭壓進懷裡。

  「笨女人……」想哭,不會到他懷裡嗎?

  齊開雲提供的胸膛,像是及時雨,注入路小雨乾涸的心湖,她抽了口氣,在他懷中崩潰。

  那種像是沒有明天的哭法,讓他跟著難受,緊攬著她的肩膀,帶著路凡一起離開醫院。

  離開時在大門看見路氏父子,正與來幫忙的親友說正事,那氣焰高漲的中年人見了路小雨被他摟著出大門,嫌惡的皺眉。

  路小雨沒看見父親對她嫌惡的神情,一味的哭泣,當然,也沒看見齊開雲掃去一記警告的眼神,讓對方當場撇過眼,不敢再多說一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當她回過神來時已經回到住處,路凡一直握著她的手,明明很愛困的揉著眼睛,但還是擔心媽媽,不肯去睡。

  「凡凡,睡覺了,媽咪沒事了。」她抱著兒子進房間,關上房門。

  明知道齊開雲跟在身後,然而她就是不想面對他,怕觸碰傷口。

  哄睡了路凡,自己卻了無睡意,看著兒子熟睡的小臉,她不禁緊緊抱住他。

  她什麼也沒能留下……媽媽走了……她走了……摀住唇,不能哭出來,路凡會被吵醒,她再抱了抱兒子,然後輕聲下床,走出房門。

  靠在牆上,無語的望著天花板,一陣悲從中來,她閉上眼睛,眼淚滑落臉龐。

  溫熱的大掌無預警的撫上她的臉,她如觸電般的睜開眼,與齊開雲黑潭般的深眸四目相接,在他眼中的她,神情淒愴,悲慘狼狽。

  「你怎麼還在這裡……」她以為他回去了,沒想到他還待這兒,等她出來,用著疼惜的眼神望著她?她現在脆弱得不堪一擊,他這樣,讓她五味雜陳。

  「你還不打算告訴我嗎?」他陪著她忙了一晚,一切都看在眼底,父親的疏離絕情——連自己的外孫都不認得,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結清母親的醫療費用,高達十萬元——=她的錢就是這樣花掉的,原來如此。

  「小雨,說話。」齊開雲語氣溫柔堅定,凝視她的眼,逼她把話說清楚。

  路小雨搖頭,咬著下唇隱忍,她不想告訴他,因為那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但是她好失落,失落到快要撐不住了。

  「我什麼都做不好……一直讓人失望……我從來沒有告訴你,我是養女……」

  她輕聲吐露這長埋在心底的秘密。「我爸媽不孕,收養我時我三歲,一開始的時候,他們是真的對我很好,但是媽媽……後來懷孕了,有了弟弟,突然之間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注到弟弟身上,爸媽對我視而不見,我……」成了尷尬的存在。

  是養父母帶她離開育幼院,給她一個家,她害怕被送回去,想要留在他們身邊;儘管他們漸漸的對她越來越忽視,給她的關愛少了,心思全放在期待已久的親生骨肉上。

  她害怕被遺棄,所以努力幫忙,努力陪笑不讓爸媽擔心,幫忙照顧幼小的弟弟,疼愛他,但不管她怎麼做,總是討不了變心的父親歡心。

  所以她也很早就學會了不給父母製造麻煩,會看父母臉色,對他們陪笑臉……她很早就開始打工賺取零用錢,從來不敢開口跟父母要。

  「我真的很怕……成為別人的負擔……」養父母對她的態度,就像她是一個甩不掉的包袱。

  後來齊開雲出國,父親股票輸光了所有積蓄,家中經濟頓時瓦解,她為了賺錢拚命的接稿畫圖,在學業和兼差中兩頭燒,她勉強自己狂接Case,不敢告訴齊開雲家裡的事,讓父母掃地出門的原因是……「我沒發現自己懷孕了,是媽媽發現的……我嚇壞了。」重面子的父親氣得將她趕出家門,羞辱她,說她是個不知羞恥的女人,家裡不需要她賺來的髒錢,叫她滾出去。

  她慌了、亂了,苦苦哀求父母不要這樣對她,她懇求父親,解釋她沒有為錢出賣自己。

  投資失敗,一生的積蓄都沒了,又要從頭開始,窩囊氣無處發洩,養女就成了發洩的對象。

  反正不是親生女兒,沒有血緣關係。

  就像丟掉一件多餘的傢俱,將她丟出門外,無論她如何哭喊,就是不願讓她進門。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手邊的錢又不多,我不知道要去哪裡,想聯絡你的,但是我沒有辦法……」她被趕出家門時,僅有身上的證件和提款卡,微薄的存款在台北連租個小房間落腳都沒辦法。

  她茫然的走在路上,走進最近的一間婦產科,進去做檢查,確定了懷孕的事。

  「我記得我那時候拿著超音波照片,哭著跑出診所,一出診所,就看見媽媽……她偷偷出來塞錢給我……她還是把我當成女兒,這一點對我很重要,很重要……」

  但是母親匆忙趕回家時,發生了嚴重的車禍,她為此自責不已,家中經濟已負荷不起母親的醫療費用,從那時候起,她便努力畫稿,賺錢偷偷扛起這龐大的負擔。

  儘管父親不讓她探望母親,她還是要這樣做。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齊開雲真的沒想到,在他出國的那段時間,她是過著這樣的生活。

  「你一定會回來……」她說過了她不告訴他的原由。「那時候的我,真的希望你在我身邊……可是你如果真的回來,我一定會後悔,因為我拖累了你……」

  他會為了她放棄大好前程,她瞭解他,絕不可能讓她一個人面對那些殘酷。

  「你可以來找我!」怎麼這麼笨呢?這個女人。

  「然後丟下我媽?我辦不到……兩邊都是我所愛的人,我沒有辦法割捨任何一方,我曾經找過你,在我安頓下來後,但是你沒有接電話,我錯過了……所以我以為這樣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可是不管我怎麼做,還是造成傷害,還犧牲了路凡……」

  憶起路凡剛出生時,她拖著虛弱的身體一邊工作一邊帶孩子,路凡早產,三天兩頭生病,讓她焦頭爛額。

  「我好怕我養不活他……我沒有能力,好幾次想把他送到開雪姐姐那兒,在她公司門口徘徊好久,可是我不敢……路凡出生的時候,你還在南極,要是我生了孩子還給齊家的事情傳到你耳中,-你一定會馬上回來……」

  齊開雲不能否認,他絕對會馬上殺回來把她挖出來痛罵一頓。

  「我也怕你不會愛他……」所以最後幾番考慮後,她還是把路凡留在身邊了,很努力的當一個好媽媽,雖然她真的很吃力,因為她沒有辦法給孩子一個正常的環境。

  「我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我怎麼做都不對?親情、愛情……什麼都沒了,只剩下路凡……我只剩下路凡……」

  齊開雲不禁嫉妒的想,她就這麼愛她的家人?愛到忍心說消失就消失——不過也可以說,她就這麼愛他,情願一個人咬牙硬撐,也不願他中斷熱愛的攝影。

  他會為了她和孩子放棄攝影,進入自家公司,在兄長手下做事,為了讓他們母子衣食無缺,他會極盡所能的往上爬。

  那就沒有今天的Kai。

  想起六年她提出分手的理由……他想通了,這女人從來都沒變過,她愛人的方式就是這樣,不斷的為別人設想,把自己擺在最後。

  因為我害怕成為別人的負擔……重逢時,她試著解釋,但他被她這句話給激怒了,背對她離去——想到那情景,她抱著他哭著叫他不要走,他卻推開她……

  「開雲,我只剩下路凡,他是唯一一個,全心全意愛我的人。」路小雨難過的落淚,卑微的請求。「求求你,不要太快把他從我身邊帶走……」

  她的請求令他痛徹心扉,他不想知道了,不想聽她卑微乞求自己,那只會讓他自責、痛苦,後悔到現在才回來,他早該回來的!

  「我不會。」雙臂大張,將她擁進懷中——他早該這麼做了。她需要一副可以依靠的肩膀。「我答應你。」

  這是不合宜的,他不是單身,他有個情人。

  但她真的很需要一個擁抱……

  內心天人交戰,最終敵不過對他的愛戀。

  他離開時,她那麼的不捨,就是因為從他身上感覺到了「家」,她以為她的初戀就能開花結果,但是她先放手了。

  最後一次的縱容自己吧,只要這一次就好。

  路小雨任憑自己抱著他的腰,拚命的吸氣,將他身上的氣味牢牢記住。

  「小雨,你還好吧?我聽說了,不要太難過了,來,這是眼膜,你的黑眼圈好嚴重啊,寶貝,這樣是不行的,你才幾歲?要保養啊!」

  母親過世一周了,路小雨難得的休息了一個星期末動工,所有的稿件都停擺,讓她的編緝親自上門。

  因為她努力的最大目標,消失了,她是為了養母的醫療費用才這麼拚命,現下養母過世了,她非常委靡,無法振作。

  「阿晃……」她頂著哭紅的眼睛,幫照顧她六年的編緝開門。

  她沒有參加養母的喪禮,只聽說被草草下葬,而且還聽說養父的好日子訂在一年後——日久見人心,養母病榻六年未見起色,龐大的醫療費用拖垮了家人,心也變了。

  齊開雲非常神通廣大的查到養母的塔位,帶她去祭拜——她知道是再也見不到養父和小希了,先前聽小希提起,爸爸交了一個香港富商女友,現在應該已經不在台灣了吧?

  就這樣割捨她,割捨母親,男人真的夠狠!

  「謝謝你……」她扯開虛弱的微笑,接過阿晃的伴手禮。

  「日子還是要過啊,眼淚擦乾,我會幫你的。」年過三十的阿晃,有著一張白皙的臉,唇紅齒白,皮膚細嫩的有如嬰兒般的膚質,吹彈可破,打扮是很正常的白襯衫黑長褲,王子的標準配備,但穿在他身上,有一種華麗的感覺。

  「你的幫法是幫我加重稿量嗎?」她忍不住挑眉,看著他夾在腋下的那疊東西。

  「哎呀,忙碌是治療傷痛最好的良藥,忙到忘記就沒事了啦!凡凡呢?那個小帥哥咧?」四下張望。「我特地挑他下課的時間來的啊!人呢?」

  「天氣熱,去游泳了。」

  「啊,會不會感冒啊?我幫他帶了維他命C和表飛鳴,上周去日本帶回來的。」

  「編……」路小雨哀怨地瞪著他。「你還有時間出國啊?真是好命……」她忙得都沒時間睡覺了,在她面前說去日本玩,真是太過份了!

  「哎呀,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嘛,咦?凡凡跟誰去游泳?他不是旱鴨子嗎?」趕快扯開話題。

  「最近他喜歡運動。」她簡單帶過。

  路凡是跟齊開雲去的,他最近身體好多了,跟著父親一起運動好像有差,沒像以前一樣常常生病感冒,飯量大增,長高了一些,也長了一些肉,小臉紅潤有光澤,看起來更可愛更讓人想親一口。

  忍不住看向她親愛的編——嗯,等下要叫凡凡快點躲起來,免得慘遭狼吻。

  「媽咪,我們回來嘍。」才想著人呢,說人人到。

  「嗯?我們?」阿晃挑了挑眉,疑惑地望向門口。

  飛奔進門的那個小火車頭,他很熟悉。「凡凡,叔叔來看你了,來,親一個。」

  唔,但是跟在小朋友身後的那一隻,可就從來沒有看過了——雖然沒看過,但是很眼熟,怎麼會這樣呢?

  路小雨原本正在喝茶,看見齊開雲跟著一同回來,頭髮沒擦乾,本想要叮嚀他兩句小心感冒之類,不意瞥見阿晃那一臉惑的神情,她想到很不妙的一件事,茶噴了出來,也被嗆得猛咳。

  「咳咳咳——」

  齊開雲先是不太高興的瞪著那不請自來的白面書生一眼,聽見她咳得快斷氣,立刻走向她,為她拍背順氣。

  「好一點沒?」

  「好多了好多了,你先回去。」路小雨緊張的直趕他走。「這是我的編緝,我們有公事要談,你在這裡不方便。」

  「編緝?」齊開雲朝那小白臉看過去,想著就是這小子不時拿一堆急件要她趕啊?太好了。「正好,我有件事情要跟他商量。」

  她錯愕的問:「商量什麼?」

  「嗯——真眼熟呢,我在哪裡看過呢?」阿晃不知道死期將至,猛盯著齊開雲的臉研究,他到底在哪裡看過這張臉?「寶貝,你什麼時候認識野男人?憑我們的交情,怎麼沒有告訴我哇?」

  那一聲寶貝讓齊開雲危險的瞇眼,更為不爽。

  一回來看她住處多了個男人就已經很火大了,再聽見對方東一句寶貝、西一句寶貝,實在讓人忍無可忍。

  不管小雨如何叫他快點滾蛋,他一屁股在她身邊坐下,決定搞清楚這男人跟她有什麼關係。

  如果是他想的那樣——他就滅了這傢伙!

  「你又是誰?怎麼跟小雨認識的?」除了編緝和繪者的關係之外,兩人還有更進一步的發展嗎?

  「是我搭訕的啊。」阿晃回答得很爽快,還是在打量眼前的男人,想著是在哪裡看過啊?「偶然看過她放在部落格的一張圖,我驚為天人啊!憑著專業眼光,覺得這小丫頭是可造之材。為了拐她跟我簽約,我每天到她學校找她呢——啊。」想到他在哪看過這傢伙了!

  「原來六年前每天到學校找小雨的男人是你!」原來是出版社的人,而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還好,他不用滅口。

  「啊!啊啊——」阿晃指著他的臉,驚叫。「原來是你啊!」

  「編——我答應你,你要我趕什麼、畫什麼、粉嫩美女還要大胸部?沒問題,我畫!資料給我,我爆肝也會幫你辦到!現在你可以滾了——」路小雨打岔,對阿晃下逐客令。

  「哦——原來真有其人吶!」阿晃摩挲著下巴,露出興味十足的神情,死盯著眼神銳利的齊開雲看。「嘖嘖嘖,下個月讓你來張猛男圖,我要看上半身裸露的,就你說什麼水珠滑落胸膛的那種,我指定只能圍一條浴巾,通通都不必穿了!」有點猙獰的口吻。「最好再來張背部全裸,屁股要翹一點。」

  「那樣的話,封面打上的十八禁是指封面而不是指內容啊!」路小雨激動大喊,但被臭味相投的編緝一刺激,還真的很想畫畫看。

  忍不住瞄向身邊的齊開雲,情不自禁的開始在腦中構圖……「髮型換現在這個,好邪佞啊——」阿晃繼續指點。「就決定了,這張先交!」

  「我應該可以畫很快——啊,不對,我沒有答應你!」她回神,否決了這個提議。

  「嘖,真可惜,我覺得你這次可以突破。」阿晃嘖了一聲。「有範本就在你身邊嘛,一定會畫得有很有Fell——」

  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麼的齊開雲,聽見了關鍵字。「範本?」

  為什麼要看著他說這兩個字?

  「阿晃,你閉嘴。」路小雨狠狠瞪他。「你回去啦。」

  「幹麼啊?我難得來耶,你緊張什麼啊?男圭角都不緊張了——等等,路小雨,你這死丫頭,難道他不知道?」阿晃驚愕,看著她紅透的臉,忍不住拍沙發大笑。「哈哈哈哈。」

  「嗯……」齊開雲沉吟,他身旁的這個女人似乎很尷尬的樣子,臉紅,還躲躲藏藏,非常的可疑,像是做了虧心事。「小雨,你又畫我了?」他不免做如此猜想,從他們的對話湍測。

  「你怎麼知道?」路小雨驚訝的轉頭,然後馬上後悔的想咬掉舌頭,不小心忘了自己的弱點與他四目相交,小臉頓時爆紅,又開始亂講話,「我不是故意偷畫的,不知不覺就畫下去了,編要我交男封面,就、就……不小心就會把臉畫成你……啊!」為什麼她又講出來了?

  一股暖意自心掃蔓延至四肢百骸,齊開雲不禁露出溫柔的神情,帶著淺笑,望著她倉惶失措的小臉。

  他第一次吻她那一天,也被他抓到她正在偷畫他,神情那樣專注,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

  她是想著他畫他,六年來不斷的思念他,這令他雀躍不已。

  「就是說啊,每一張男封面都一樣,實在收到不想收了,我膩了!

  不過今天看到本人啊,我倒覺得小雨可以畫得很不一樣呢!嘿嘿嘿……」阿晃的笑法非常詭異。

  不難想像他正用眼神剝開齊開雲的上衣,意淫中……「既然是小雨的編緝,正好,我本來就想找一天與你討論一下,趁現在把話說清楚吧。」他突然正色起來,沒有對小雨畫他這件事情大作文章。

  「呃?」見多識廣的阿晃,感到一股沉重的殺氣撲面而來。

  「從今天起,小雨的稿量砍成這樣。」他把阿晃帶來的那疊資料,三分之二丟還給他。

  「啥?」阿晃眼中的迷戀消失,驚跳起來。「這樣怎麼夠?不行不行!我不答應!」

  「我沒有問你的意見。」齊開雲皺眉,握著路小雨的手,皺眉看著她細細的手腕。「我不喜歡她太累。」

  嚇……這傢伙是哪來的?講這什麼話,她不累就換他累了啊!不行不行啦!

  「爸爸!我的火車壞掉了,幫我修理。」躲回房間玩的路凡,拿著他心愛的湯瑪士小火車出來,向爸爸求救。

  「好。馬上來。」

  「爸爸?」阿晃楞了一下,指著齊開雲問:「你?就是凡凡的爸爸?」

  原來小雨筆下的男主角是凡凡的爸爸啊!他還以為是她暗戀很久的男人咧!

  「有意見?」

  「你怎麼會在這裡?還一副幫小雨出頭的姿態!」阿晃不爽的站起來,剛才那有點娘的姿態、嬌聲埋怨的語氣,突然變得很Man。「你不是有新女友?還一副男主人神氣樣做啥?」

  「我哪來的新女友?」齊開雲對這莫名指控感到很不爽。

  「阿晃,你閉嘴!」路小雨急忙阻止照顧她多年的編輯抖出她不想告訴齊開雲的秘密。

  她快無所遁形了……「還沒有?小雨明明就看到了!她打聽到你不知道剛從哪個鳥地方回紐約,就帶著剛滿週歲的路凡飛到紐約去找你,結果這丫頭看見你跟個金髮女郎走出公寓,那位金髮美女還勾著你手臂咧!她就哭著回台灣了。你說啊!你現在是想怎樣?」

  害他那時封面、插圖追得焦頭爛額,氣死他了!

  剛滿週歲的路凡——那就是四年多前嘍?

  齊開雲瞇眼回想他身邊的金髮女子有哪些,還能跟他一起從住處走出來……這些年來主動示愛的金髮美女很多,但有接觸的只有一人。

  難怪楊雅築的誤導小雨深信不疑!媽的——他掏出手機,抖著手按著撥話鍵,不管時差,直接打給他遠在紐約的經紀人。

  「喬安娜,下個月我父親大壽,你帶你家人一塊來參加,我招待。」

  「Kai?你說真的?」喬安娜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Kai竟然主動邀人,這真是太神奇了。

  齊開雲沒有再重複一次,逕自掛上電話,然後兇猛的朝一臉驚異的路小雨走過去。

  「你、你做什麼?」她感受到那風雨欲來的氣勢,不禁連忙往後退,還來不及逃走,就被他困在沙發上。「啊——」

  臉被捧起,熾熱的吻落在她唇上,她幾乎是下意識的閉上眼睛承接他的吻,幾乎不能呼吸。

  「咦?親親耶——」路凡驚奇的看著嘴對嘴的父母,還沒看第二眼,就被編輯先生摀住眼睛。

  「路小雨,我受夠了!你給我聽清楚。」那一連串的意外事件,讓齊了手雲感到很窩囊,壞脾氣全部湧現,捧著她的臉叫囂。「我從來沒有拋棄過人,一直都是你決定拋棄我,還有第三次,我死都不會原諒你!」狂怒的他這她直視他的臉,距離近得只有她看見他隱藏在冷漠表相下的挫敗與沒轍。

  路小雨瞭解的他,不是一個會用言詞表達感情的人,他總是用冷淡的外表,掩掩他的笨拙。

  所以她才迷戀他迷戀得無法自拔……

  突然想通了,他之所以費了這一番工夫,刻意住到對面的原因。

  不是只有單單和路凡培養感情而已,還是為了她。

  她不是一個人,她沒有失去全部,她沒有失去最愛的人,她還可以盡情的牽他的手。

  「你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說?」齊開雲咄咄逼人的質問。

  「我……」她邊哭邊笑,她太瞭解他了,他並不是在生氣,他在向她追討一個承諾。

  雙臂環上他頸項,路小雨說:「我不要分手,開雲……留在我身邊,哪裡都不准去。」

第十章

  喬安娜自認為精明幹練的紐約客,厲害的經紀人一名,她年輕、貌美、專業,婚姻幸福,家庭美滿。

  但是太過完美的人是會遭天譴的,她真不懂幹麼Kai一邀她全家來台灣作客,她就歡天喜地的來了。

  聽說Kai出自台灣的名門,她好奇台灣的上流社會和紐約的有何不同,帶著丈夫和小女兒一同來參加,結果在這裡嘗到了挫敗的滋味。

  邀她來的人,那位受寵的齊家三公子,依舊冷淡的不把人看在眼底,掃了她一眼就跑了個不見蹤影,齊開雪是個非常有氣勢的女王,而那位繼承人齊開陽,長得是挺俊俏的,但眼神非常恐怖,讓人聯想到智慧型作案的罪犯——至於那位主角,齊家大家長,則是一個非常嚴肅的老人,不苟言笑的樣子令人膽寒,還不用說那位高貴的老用鼻孔瞪人的齊夫人。

  「這一家人太難相處了……」如果她有來生,絕對不要當Kai的經紀人,精神壓力好大。

  「嘿,你還好嗎?」路小雨被迫換下運動服,穿著輕柔飄逸的長禮服,被帶到齊家大宅,參加齊老的七十大壽。

  遠遠看見喬安娜臉色發白,她不忍心的走過來,用不流利的英文詢問。

  她看見喬安娜高大帥氣又爽朗的丈夫,還有可愛的兩歲小女兒,她真是……誤會誤大了。

  「我沒事,只是需要調整一下。」喬安娜朝她露出虛弱的笑容。

  齊家最好相處的人,除了Kai的未婚妻之外,還有她漂亮貼心又可愛的兒子,這對母子讓人感到好溫暖啊!而且只有他們可以讓Kai那個難搞的大牌,答應跟攝影展的贊助商見個面。

  她一定要好好巴結這個女人!

  「謝謝你,你真是好心,什麼時候跟Kai回紐約呢?孩子決定上哪間小學了嗎?我可以幫你介紹幾間不錯的私立學校。」喬安娜拉著她攀談。「婚禮想要什麼樣的花?Kai要我不要為了這種小事煩你,因為你也有自己的工作,但準備婚禮會讓人不禁興奮。」

  喬安娜的熱情,真的讓路小雨感到很不好意思。

  「太麻煩你了。」她被勒令不准動,齊開雲擅自決定婚期,霸道的把她帶回齊家,讓家中傭人一天照三餐補她,所有人把她當成公主供著,才半個月她就胖了三公斤。

  每天吃飽睡飽,悠閒的畫圖,不再追著時間跑,她有更多的時間可以完成一張畫稿,原本還因為被砍了稿量而哇哇叫的阿晃,看到她完成度、精緻度更甚以往的畫稿後,乖乖的閉上嘴。

  最大的好處是,她有更多的時間陪路凡——啊,不對,改名了,路凡正式認祖歸宗,照著族譜排名,是「永」字輩,他祖父取了個名叫永旭,代表他是齊家的永遠的太陽,地位非凡。

  凡凡叫慣了,則成了小名。

  「哇,你這算是母憑子貴吧?」說話的人不是喬安娜,而是受邀前來參加壽宴的楊雅築,連同楊氏夫妻一起。

  「乾爹、乾媽。」路小雨看見熟悉的人,忍不住撲了過去。「雅築——」

  「氣色不錯嘛,好像胖了一點……這樣好看多了。」曹天伶把乾女兒拉過來,仔細的東看西看,看她氣色好、幸福洋溢的模樣,這才鬆了口氣。

  聽說她被帶回齊家的時候,他們夫妻倆擔心了一陣子。

  「是楊教授嗎?您好,我是喬安娜,Kai的經紀人。」喬安娜想起來Kai交代她要辦的事,收回頹廢振作起來。「有些事情想與你們商量,這邊請。」是邀請他們夫妻擔任女方家屬,Kai說要給小雨一個驚喜,所以得暗中進行。

  「等一等啊,我要找我的心肝寶貝,我的凡凡呢?凡凡?」曹天伶找干孫找得好心急。

  「剛才我看見他跟爺爺在一起,我為你們帶路。」喬安娜笑得美美的,把這對夫妻支開。

  閒雜人等都走光了,剩下兩個女人,相視一笑。

  「雅築,你以前常常說我笨,都不懂得開口求人幫忙,開雲也這麼說……我是不是顧慮太多了?」這幾年來,雅築幫她很多忙,不論是被養父掃地出門時、生產時……雅築一家真的幫她很多。

  「顧慮?你只是不習慣當壞人。」楊雅築微笑,說出非常令人玩味的話來。

  因為不習慣當壞人,所以她總把錯往身上攬,明明不是她的錯,她學不來自私,傻傻的,笨笨的,任人欺負。

  「自私一點,沒有人會怪你——如果你現在還能大方的把齊開雲往外推,叫他不用顧慮你,他可能會氣死。」

  「沒錯。」說人人到,穿著挺拔西服的齊開雲走來。

  他過長的頭髮剪掉了,俐落清爽的髮型將他五官襯托得更出色,沒管身邊的賓客,他攬過路小雨的腰,低頭就是一吻。

  「不要這樣,很多人在看!」路小雨紅著臉推拒。「開雲!」他又來了,以前就是這樣,不時表現對她的喜愛,親密動作完全不掩飾,像是要昭告天下兩人在一起,強烈的佔有慾常常讓她覺得——他跟小孩子一樣。

  「真是甜蜜呢,恭喜兩位,不打擾了。」楊雅築露出公主般的優雅微笑,輕輕點頭後轉身打算走開。

  「什麼時候輪到我們喝你的喜酒呢?」齊開雲惡意地提起,為她曾經壞他的事而懷恨在心。

  讓他多那一道關卡,這樣整他她會比較開心嗎?

  「嗯?」楊雅築臉色未變,翩轉身子,依舊優雅美麗。

  但是路小雨看出好友快抓狂了,每次提到婚事,她就會暴走抓狂啊——「開雲,有人在叫雅築,別耽誤她——」等下好友要是抓狂起來,她不知道要怎麼辦啊!「剛剛媽叫我過去,你陪我去……」

  「你緊張什麼?」她的窮緊張讓齊開雲不禁想笑。「剛才我看見楊伯母與人敲定約會,那人我記得是很有名的媒人婆。」

  看過一個笑容甜美的公主配上殺人般的眼神嗎?

  「我看見我的學生,去打個招呼,待會見。」楊雅築把話丟下,優雅而且動作迅速的朝她媽媽的方向衝去,阻止她媽為她訂下什麼鬼相親宴。

  與會的賓客很多,齊開雲領著路小雨在開放舉辦宴會的草坪繞了一圈,不知道笑了多少回,他逢人就介紹,「我未婚妻,路小雨。」

  笑到臉都要僵了,她忍不住對莫名冒出來的未婚夫說:「我們什麼時候說要結婚了?我有答應你嗎?」

  她這問題簡直把齊開雲氣死,他咬牙切齒地道:「你以為你有說不的權利?要我提醒你凡凡幾歲了嗎?」早該在六年前就娶她的,拖到現在,她不會以為他有耐心跟她耗吧?

  路小雨心虛,知道他在暗示他們浪費的時間。「你是不是……覺得我是麻煩精?」

  這問題太不上道了。「是甜蜜的負荷。」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話?」不是說不善言詞嗎?怎麼變得能言善道了?

  齊開雲頭痛,這女人還真不是普通的難搞,他皺眉,粗魯地道:

  「反正不管怎樣,你是嫁定了,況且——」直祝她略略圓潤的臉,粉嫩的好氣色,有些邪氣的眼神望她扁平的小腹。「有可能再懷了我的孩子。」

  她生凡凡時沒做好月子,把身體搞壞了,母親告訴他第二胎時再補回來還有救,小雨還年輕,要他們努力再生。

  工作狂的兄姐有可能不會結婚,父母把抱孫的希望全都放在他身上,一個凡凡就讓爸媽笑得闔不攏嘴,連同愛屋及烏的把小雨寵上天。

  他是受寵的老么,隨心所欲慣了,對任何人都沒興趣,父母還以為三個子女都不會結婚,尤其是他,出現了一個路小雨,能馴服得了他,爸媽舉雙手贊成都來不及。

  「我要一個女兒,要她像你。」他想要一個小女兒,從懷孕開始便記錄她在母親身體裡慢慢長大,出生。

  「哪有這麼容易?你想得美。」路小雨紅了臉,捏了他臉一把,轉身不理會他。齊開雲追上去,有些玩鬧的意味。

  「齊先生。」一名年輕俊朗的男人自信地站在他面前,不卑不亢的態度令人第一印象極好。「我姓康,康宇誠。」他掏出名片遞給齊開雲。

  「嗯,我記得你。」睞了一眼名片,再對照眼前的年輕人,認出對方是贊助廠商負責的人。

  「我一直很欣賞你的作品,我有個很冒昧的建議———攝影展的主題,盡量顛覆一般人對Kai的印象。」

  齊開雲眼瞇起,看著眼前自信滿滿的年輕人。「你的意思是?」

  康宇誠直視他凌厲的眼神,沒有退縮。

  兩個男人以眼神較勁廝殺,一旁看著的路小雨沒有半分緊張就算了,沒有盯著自己未來老公看,反而目光全投向這位康經理。

  她覺得這名字很耳熟,但是人跟名字卻讓她想不起來……康宇誠……康宇誠?

  「等一下!你叫康宇誠?」她打斷兩個男人的對峙。「你記不記得我?」

  「你是?」康宇誠尷尬的笑看她的男伴。

  「我未婚妻,路小雨。」

  「您好,路小姐……路小雨?」康宇誠名片遞到一半,像想到什麼似的瞪眼。路小雨露出中大獎的神情。「果然是你!好久不見了,記得來喝喜酒哦。」

  康宇誠表情有些驚恐,笑容僵硬,尤其在瞟到後方,看見優雅如女神的楊雅築後,頓時臉色大變,轉身就走。

  「啊?」楊雅築從來沒有這麼失控過,發出驚訝扼腕的驚叫,看著康宇誠的背影倉卒消失。那真是齊開雲這一輩子想到都會笑的場面,花容失色的楊雅築,真是太好笑了。

  「雅築!」路小雨露出那種只有好朋友才明白的笑容。「我拿到名片了。」

  「媽——」楊雅築抽走那張名片,去找她正在偷偷幫她物色相親對象的媽。

  「想把我嫁掉對不對?」她把名片塞進她媽手中,暗中指著逃向會場另一端的男人。「我要他。」

  被魔女盯上的感覺,令康宇誠不禁打了個冷顫。

  齊開雲倒是覺得有趣,挑了挑眉,詢問身邊的未婚妻。

  「那是雅築的故事。」路小雨不禁暗暗偷笑,為被好友看中的男人掬把同情淚。

尾聲

  Kai的首次個人攝影展,於紐約展開,主題為「First&Love。」

  入口高掛一扇木門的黑白影像,英文草寫體寫著主題名以及攝影師名——Kai。

  進入展場往右拐,第一張映入眼簾的照片有十六寸,彩色,是一名坐在階梯上埋頭畫圖的女孩,神情專注,微風吹動她的發。

  緊接著是女孩側身熟睡的面容,躺在木質地板上,嘴角上揚,懷中抱著一本素描本。

  還有女孩背對著鏡頭,面光伸懶腰的姿態,骨肉勻稱,穿著背心短褲,豐滿健美,黑白的光陰處理手法非常細膩。

  接著是一連串的細部,眼睛、鼻子、嘴唇……握著畫筆的手指,交疊的雙腿。

  一連十數張出色的照片,全部都是同一個女人,溫柔眷戀的風格,輕易看出Kai對這名女子的特殊情感。

  就在以為所有照片都是那名女子時,突然出現了一隻短短的手,伸向上的掌心。

  一大一小,一女一男,踏著夕陽走在小巷中,影子被拉得好長,孤寂落寞,讓忍不住想上前抱抱他倆。

  小男孩睡熟的臉龐,用連拍的方式拍下他揉著眼睛醒來的模樣,最後下床。

  以小男生當主角最大幀的照片有一百八十公分高,彩色。

  陽光灑在他柔細的髮絲上,笑容燦爛的朝鏡頭飛奔而去。另一幀做對應的,是男孩和女人相擁而眠的黑白照。

  所有的照片都繞著這兩個人打轉,用著溫柔而充滿愛的鏡頭,記錄這一切。

  在畫廊最裡邊,最後一張佔據整片牆的照片,是女人穿著黑色背心撩高衣擺,露出大腹便便的肚皮,站在牆邊,大笑讓小男生靠著肚子聽聲音的模樣。

  小男生疑惑又期待的神情令人忍俊不住。

  最後的最後——女孩成了女人,穿著典雅的婚紗,捧著捧花羞澀的對鏡頭淺笑,那小女人的神情,充份流露出對掌鏡者的愛意。

  「Kai特立獨行,第一次個人展拍攝的全部都是人物……還拍自己的妻子和兒子!」領他進門的大師沃夫看完展後搖頭。「不拍就算了,一拍就拍個徹底!連八年前的照片都敢拿出來充場面,那種爛技巧也好意思拿出來丟人現眼!」就算是愛徒,批評也不留情面。「不過,技巧雖生澀,但感情濃烈,就是當初我挑上Kai的理由,都是萬中選一的好照片。」

  全紐約文藝界都知道,Kai有多難搞、難相處,有多厭惡媒體,低調成性,連個緋聞都沒有,但這麼低調的人突然高調的宣告他的家人、他的最愛,怎麼不教人好奇?

  毀譽參半——是他這回攝影展的成果,他無法保證每個人都能感同深受,這一點,齊開雲很看得開。

  反倒是有人非常的看不開。

  展出會場的休息室中,傳出小孩的哭鬧不休——「嗚嗚嗚嗚……」改了名的齊永旭,趴在母親腿上痛哭失聲,身上穿著紐約知名私立小學的制服,哭得慘烈。「我討厭爸爸啦!那是我的——我的——」哭鬧不停。「媽媽的照片是我的,還給我!」

  路小雨沒轍的望向齊開雲,結果這位先生竟然撇過頭去,紅透的耳殼洩露了心思。

  他在害羞。

  「你什麼時候開始拍我的?」她被拍得不知不覺,竟然都沒發現!

  她今天被帶到展場,看見自己的照片佔了大多數,還有很多是她十八歲時的照片,她真的被嚇到了。

  在參觀時不時被指認出她就是Kai照片中的女子,對她微笑的人還真不少,還有人說她是個幸運的女孩。

  被人用這樣的眼神看待,真的很幸運。

  「幹麼不說話?你怕我發現才拿照片收買凡凡?現在是什麼情況?」她有斫兒子訴苦告狀,說爸爸說話不算話,把送給他的照片拿出去給別人看,所以他不開心。「不是送給凡凡了嗎?怎麼又拿出來展覽?」

  她不覺得生氣,只覺得好笑,被這對父子給打敗了。

  「那是意外……」他們搬來紐約時,把要送給路凡的照片與他送去給喬安娜安排送展的,混在一塊了。

  等到發現時,喬安娜已經全部都做好了。

  「拍我是意外?」路小雨忍不住耍刁鑽地問。

  「那是我故意的。」他回答得很正經。「你不覺得這樣很公平?你偷畫我,我偷拍你,我們扯平了。」

  會信他才有鬼,從交往之初就開始拍她了,而且是偷偷拍……這人喔。

  「是這樣嗎?那你現在是打算自己搞定兒子嘍?」忍不住想找碴,抬眼睞他,再瞟了眼趴她在膝蓋上大哭的寶貝兒子,心想著回去一定要逼他把沒有公開的照片都交出來!

  「哇——爸爸騙人,討厭討厭,還我,還我,哇——」哭得驚天動地,要不是隔音還不錯,恐怕早有人以為他們在虐童衝進來解救孩子了。

  齊開雲頭大,歎息起身,抱起哇哇大哭的兒子,覺得……這小鬼的佔有慾跟自己差不多強。

  「你太吵了,會嚇到妹妹。」

  一拿出妹妹來威脅,齊永旭立刻止住眼淚,也不再崩潰大哭,但是圓亮的眼睛瞪著爸爸,一臉「我不原諒你」的神情。

  「對不起,是爸爸失誤,你想要怎麼辦呢?你說,合理範圍內爸爸一定補償你。」

  「我今天要跟媽咪睡。」他抽抽噎噎地說。「你不可以一起!睡客廳!」

  這小鬼……齊開雲跟兒子大眼瞪小眼。

  兒子對母親的依賴很深,他不願讓兒子養成愛撒嬌的個性,便幫他准各了個房間,強迫他住進去,不許他再與母親共眠——也是不想被兒子打斷好事,父子倆有時候會很任性的爭寵,想盡辦吸引這小鬼怎麼越來越精明了?他這點到底是像誰?齊開雲百思不得其解。

  「凡凡,不可以任性。」看兩父子僵持,路小雨真的很無言。「那是爸爸的工作,借爸爸一下有什麼關係?如果還要鬧脾氣就全都沒收,誰都不准拿,那是我的照片。」

  「好啦好啦,我沒有生氣啦,我沒有啦。」齊永旭小朋友立刻乖得像隻貓,到母親身邊撒嬌磨蹭。「妹妹今天有沒有乖乖?媽咪會不會不舒服?」狗腿拍馬屁。

  就在哥哥問妹妹有沒有乖的時候,路小雨的肚皮滾動了一下。

  腹中胎兒的活力四射,讓她大皺其眉。「好皮……」跟懷第一胎時完全不一樣,她有一種大事不妙的感覺,她肚子裡的這一隻,恐怕會是個活潑好動到讓人招架不住的小女孩。

  「哇,會動耶,妹妹、妹妹,是哥哥哦,我是哥哥——」小傢伙把手圍在嘴邊成一圈,對著母親的肚皮喊。

  路小雨被他逗趣的一面逗笑了,伸手摸摸兒子的臉。

  齊開雲支著下巴,眼神溫柔的看著母子倆互動,小雨的臉恢復到十八歲時的圓潤包子臉,黑眼圈不見了,皮膚水嫩有光澤,因為懷孕肚皮隆起,她說她腫得像企鵝,他卻覺得她很美。

  忍不住抓起相機,在休息室裡就拍了起來,沒管喬安娜之前的叮嚀,客人在等他呢,他不能在待在裡頭太久,但是他走不開,儘管每天膩在一起,怎麼看小雨他都不會嫌膩。

  卡嚓卡嚓,快門猛按,反正都被發現了,他不需要再偷偷摸摸的拍,光明正大的,將她此刻的幸福笑容記錄在底片裡。

  「啊,現在,爸爸現在拍的照片都是我的!」很土匪的討照片,不知是否得知Kai的攝影作品是天價,打算十年、二十年後轉手賣一筆?

  「好。」拿兒子沒轍的他只能回答說好,眼睛卻沒有離開過鏡頭。

  在鏡頭下,他看見她對著他用唇語說:「蠢爸爸。」

  才要反駁兩句,休息室門就被撞開了,是等得不耐煩的喬安娜。

  「Kai,你還在玩?快出來!」氣急敗壞。

  「我還沒拍完……」他連話都沒說完,就被喬安娜拖著走。「嘖,麻煩!小雨,你別出去,外面人很多,我怕你會受傷,我馬上回來——你沒要跟我說什麼嗎?」

  要說什麼呢?那是復合後,他「規定」她一定要做的一件事。

  當他不得開她視線時,他會交代要去哪裡,而她要回應他——「快點回來。」下一句自由發揮。「我會想你。」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5-5 11:08:53

第六章

  路小雨非常努力的扮演和事佬的角色,努力製造他們父子倆的相處機會,但是他們的相處依舊冷淡,無論齊開雲如何討好、引誘,路凡的排拒很明顯。

  而路小雨越熱絡、越將路凡往父親身邊推,路凡對齊開雲越反感。

  這一天夜裡,路小雨臨時接到一通電話,急急忙忙的要出門,情況太緊急,她必須馬上去處理,乾媽和乾爹去聽音樂會了,雅築還有課沒法立刻趕來,但承諾她一下課就會馬上來陪路凡。

  她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去按齊開雲的門鈴。

  「開雲……」她穿著輕便的外出服,神色匆忙,帶著一臉不情願的路凡,與齊開雲四目交接後立刻低頭。「我突然有急事要去處理,能不能請你幫我陪一下凡凡?我會盡快回來。」

  齊開雲正與喬安娜電話中,敲定接下來的工作,他決定在台灣待上一段時間與這對母子長期抗戰,有工作的話,受挫和不滿時,起碼還有事可以分心。

  就在Skype到一半,被門鈴聲給打斷了,上門是這對讓他煩躁的母子。

  「要出去?」他抬手看了看手錶,差五分鐘晚上九點。「這麼晚。」

  她急著要出去的樣子,要去哪?

  「不方便帶凡凡去,他太小了……麻煩你。」一時之間也無法說清楚。「雅築下課了,正在趕來的路上,不會打擾你太久,拜託你——凡凡,不可以搗蛋沒禮貌哦,跟爸爸好好相處。」她彎腰親親兒子臉頰。「媽咪盡快回來,你乖乖,嗯?」

  「好……」路凡不甘願的點了點頭。

  屋內傳來女性的嗓音,說著流利的英文,定眼一看,是從電腦喇叭傳出來的。

  路小雨一怔,想起了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這件事,心一沉。

  「抱歉,打擾到你……你把……女友留在美國待在台灣,這樣好嗎?」不想問的,但還是忍不住問了。

  女友?他哪來的女友?

  長到三十來歲,他齊開雲很沒用的只談過一次戀愛,他的初戀女友叫路小雨!

  竟然說他把女友留在美國——什麼鬼東西啊?這女人是要氣死他嗎?

  「不關你的事。」慢著,為什麼他又管不住嘴巴?他是智障嗎?

  路小雨像是被甩了一巴掌,臉色蒼白的苦笑。「對不起。」這些日子以來,她最常對他說的就是這三個字了。「我、我要走了……」

  她已經沒有資格過問他的事,她提醒自己。

  她腳步虛浮,踉踉蹌蹌地下樓。

  齊開雲真想把自己痛揍一頓,他真是大笨蛋!又惹她傷心了,姐知道一定會不客氣拿高跟鞋打爆他的頭…他怎麼這麼蠢?

  抹了抹臉,他將兒子帶進屋子裡。「凡凡,爸爸要跟人討論工作,你自己玩好嗎?爸爸房間有你的玩具,你可去玩,冰箱裡有牛奶,要不要喝?」他討好的對兒子說。「還是要看卡通?電動玩具?」不懂如何跟小孩子相處,一古腦的把有趣的東西都捧到他面前。

  「不可以進暗房,如果要進去只能開小燈,裡面有爸爸很重要的東西。」他指著唯一緊閉的那扇房門,那是他沖洗照片的暗房。

  .    之前請人來裝潢,就是為了這間暗房,他的私人禁地,不許人出入的。

  「爸爸,媽咪是我一個人的。」路凡沒理會父親的示好,挑釁地直視他的臉說道:「媽咪是我的,才不要給你!」

  齊開雲頭痛的揉著太陽穴,想不到兒子開口說的話是這個……他想要小雨,但卻不斷的搞砸,說錯話的把她嚇得離得更遠。

  這小子……是敏銳嗎?還是……別的原因?他不禁深思。他沒有反駁兒子的話,因為他辦不到,他要小雨,也不想把她讓給別人,就算是他親生兒子——這樣一想,竟然覺得他們不愧是父子天性。

  「Kai?」喬安娜在線路的另一端,等得太久了。「你怎麼這麼久?在跟誰說話?」

  「我兒子。」齊開雲冷冷地道,耳上別著無線耳機,看著路凡非常成熟的在餐桌前坐下,翻著自己的童話書。

  「你兒子?」喬安娜倒吸口氣。

  「繼續。」不給經紀人提問的機會,繼續討論公事。

  和喬安娜聊了約半小時,時間不過九點半,他家門鈴又響了,他讓喬安娜稍待,再去開門。

  「嗨,我來接凡凡。」是上完課的楊雅築,穿著淺色套裝,溫暖的米色永遠不變的公主頭,柔柔地輕笑。

  「乾媽!」小傢伙立刻收拾書本,站在心愛乾媽的面前。「我們回家吧!」他的迫不及待讓齊開雲臉面盡失。

  「喂,齊開雲,你欺負他嗎?」楊雅築用玩笑的口吻說著很惡魔的話。「從來沒看過凡凡這麼討厭一個人呢。」

  這真是踩到了齊開雲的痛腳!

  「晚安。」他很沒風度的趕人,連客套邀人進來坐坐都沒有。

  沒禮貌,不過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楊雅築淺笑。

  「Kai?你在忙?」電腦那頭傳來喬安娜的聲音。

  楊雅築控制不了心中的惡魔,美美的微笑道:「是喬安娜呀,那天碰面,覺得是個不錯的女孩,應該不會介意凡凡吧?如果有一天齊家安排凡凡赴美唸書,希望她能用同理心對待凡凡,他是一個很敏感的小孩。」模稜兩可的話語,讓齊開雲眉毛皺得死緊。

  他想起了同學會那天,他好面子,誤導楊雅築自己和喬安娜的關係……該死,她該不會告訴小雨了吧?

  「像你們能這樣和平的解決事情,很好。」楊雅築看他臉色大變,就笑得更美麗更有氣質。

  「你跟小雨說了?」他開門見山地問。

  「我們是有話不談的好姐妹。」對,她就是說了,怎樣,來咬她啊!

  帶著驕傲的神情,楊雅築帶著路凡回家,沒管齊開雲懊惱猛爬頭髮。

  回到家後,路凡被帶到客房,被乾媽哄上床,躺在乾媽身邊,他不開心的皺眉頭。

  「怎麼了?」楊雅築伸指輕觸他鼓起的腮幫子。

  「乾媽,我討厭爸爸……」路凡輕聲吐露心事。

  這些年來都是這樣,路凡無法對母親說的話,全數都會告訴楊雅築,在路凡心目中,乾媽和媽咪不一樣,乾媽是來商量事情的,媽咪是相親相愛的。

  對他來說,乾媽雖然柔柔弱弱的,但比爸爸更像爸爸,教會他很多事情,讓他強悍,讓他變強。

  「我不要這個爸爸,我討厭他。」小傢伙悶聲說。

  楊雅築挑了挑眉,想著這小子怎麼這麼口是心非?跟他爸爸一個樣啊!

  嘴裡說討厭,但有個比他還要高大的泰迪熊玩偶,那是他爸爸送的,他愛得要命呀!有時候還會在趴在熊身上睡著呢。

  「怎麼會呢?爸爸對你不好嗎?」她悶著笑哄誘。

  路凡開始解釋,他為什麼討厭爸爸,因為他不想被他搶走媽媽,媽媽是他一個人的,他怕被分開、討厭爸爸總是對媽媽凶,害媽媽掉眼淚。

  「嗯……」這就是小雨最近的煩惱吧?真是辛苦了她,一堆事情都處理不完了,還冒出一個齊開雲來煩她,有夠命苦的。

  算了,整了齊開雲一回也夠了,小雨老愛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扛,這樣下去,她總有一天會垮的。

  「凡凡,你知道嗎?媽咪是因為很喜歡爸爸,很喜歡很喜歡,才會有你的哦。」

  「我也很喜歡媽咪呀!」小傢伙不甘心地說。

  「有爸爸好處很多呀,他長得高、長得壯,可以保護你媽咪哦。」

  「媽咪有我保護就夠了!」就是不要別人來跟他搶!

  她每說一句,就會被路凡大力反對,讓她體會到好友為何會這麼頭痛了。

  這小鬼的個性,還真不知道是像誰,這算是叛逆期嗎?為了反對而反對?

  「嗯……凡凡,你記不記得去年颱風天?雨好太好大,玻璃都被吹破了,你媽咪為了不讓雨潑進來,釘木板的時候被玻璃碎片割傷?」

  路凡偏頭搜尋記憶,點了點頭。

  他記得那一晚風雨交加,他們母子倆躲在房間裡,他嚇得直往母親懷裡鑽,但媽瞇卻無法靜靜的躲在房間裡,等待風雨過去。

  她不停的巡視家裡,門窗都好像要被吹走了,她瘦弱的手臂拿起釘槌,爬高釘木板,全身被濺濕的不住發抖。

  那時候的路凡,好希望自己可以幫上忙,但是他太小,只能在一邊擔心的看著媽媽。

  「如果有爸爸,那時候你媽咪就可以不用做那麼危險的事情,爸爸比你和媽咪高、壯,也有力氣,你做不到的事情、你媽咪做不到的事情,他都可以做哦。」

  他想像著那情景,竟然……覺得很安心。

  「可是……我長大後也可以保護媽咪呀!」他仍是倔強的反駁,不肯承認自己心動了。

  「凡凡,媽咪等你長大要好久好久哦——在你長大到可以保護媽咪之前,先讓爸爸保護你們,不好嗎?」

  「那……好吧……」妥協了,誰教他真的還太小了·伸出自己的手盯著看,只有乾媽的一半大,而每回把他拎起來的那雙大手,爸爸的手……強壯有力。

  「對爸爸好一點。」見小傢伙有軟化跡象,楊雅築哄誘的說:「也要叫爸爸對媽媽好一點,這樣媽媽就會開心,嗯?」

  「好……」路凡扭扭捏捏地點頭。「可是,我對爸爸沒禮貌,還跟爸爸說我討厭他,他會不會討厭我?」

  其實還是很想要爸爸的嘛,唉!

  「怎麼會呢?你又不是第一次說討厭他。」哎呀!這樣跟小孩子說話好像不對啊!

  「喔……對耶。」路凡恍然大悟,壓在心中的鬱悶抒解後,放心的睡了。

  父子倆感情有所進展的那一天,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清晨。

  早上七點,路凡穿好了幼稚園制服走出家門,邁開小步伐,去按對門門鈴。

  被吵醒的齊開雲非常不爽的砰一聲打開門。「誰啊?一大早吵死了!」

  出門一看,沒看到人,他更為光火,低咒z連串難聽的髒話,起床氣非常嚴重,才要關上門,他的褲管傳來拉扯感,低頭一看——他兒子!

  「凡凡?」該死,他剛剛說了一堆髒話,他有沒有聽見啊?

  「爸爸,買早餐給我吃。」一早就開口討飯。

  腦子還在半夢半醒的齊開雲,一時之間無法反應過來。「嗄?」

  「娃娃車要來嘍,媽咪纍纍在睡覺,噓——」他伸出短短的食指,放在唇間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不要吵媽咪,她工作好晚哦。」

  等等,讓他歸納一下——路小雨那笨蛋又畫圖畫到天亮才睡嗎?

  然後現在的情況是,路凡醒來準備上學,捨不得叫他媽咪起床幫他準備早餐,送他上娃娃車?

  那個笨蛋!

  齊開雲抹了抹臉,清醒了。

  「進來吧,爸爸弄早餐給你吃,娃娃車什麼時候來?八點?等一等,馬上好,做蛋堡給你吃好不好?很好吃哦——」把兒子帶進房子裡,將他安置在餐桌前,先為他倒一杯鮮奶,微波過,微溫。

  「等一等,不要亂跑,早餐馬上就好了。」齊開雲叮嚀數聲,把瀏海束在腦後,洗把臉立刻進廚房,為兒子弄一份早餐。

  難得路凡開口要他幫忙,他不能搞砸了。

  空中氣飄來奶油的香氣,路凡小口喝著牛奶,眼睛四下打量,發現爸爸的家跟他和媽咪住的家差不多,但是多了很多奇怪的東西,看起來都很好玩。

  探頭望向在廚房大展身手的父親,確定短時間內不會回頭來看他,他跳下椅於,開始探險起來。

  以前「被迫」來爸爸這裡,他都在生悶氣,沒有好好的探險一番。

  爸爸的房間只有一張床沒有別的東西,是黑色的,床單掀開一半,繞了房間一圈,東摸西摸,連擺在床頭的相機也沒有放過,把玩得開心了,這才轉戰到客廳。

  有大電視,有時候爸爸會放卡通片給他看,但是他都沒有看,這樣真的很沒禮貌,以後不可以這樣……圓圓眼睛轉呀轉,轉到了被爸爸勒令不准進入的暗房前。

  「一下下就好、一下下就好。」他臉上掛著笑容,像是偷吃魚的貓般,捂著唇吃吃的笑著。

  五歲的小孩,本來就是搗蛋的年紀,說不準做的事情偏偏要做,所以呢,路凡闖了進去。

  記憶中父親會開裡頭一個燈,一按下去,裡面會紅紅暗暗的……嘿!找到了!

  他開了小燈,躡手躡腳地走進,一開始昏暗的光線讓他有些害怕,但好奇心足以殺死一隻貓,他還是進去了,漸漸的能夠適應裡頭的光線。

  長型的房間兩側夾著許多照片,黑白照、彩色照都有,照片中的景色多半是風景、街貓、城市繁華,還有一些山中奇景之類、少數民族等等,很少看見人物獨照。

  但不是沒有。

  在最裡面一張有A4紙大小的照片,吸引他的注意,他不解地偏著頭,看了又看,還搬來椅子站上去與照片直視,看了半晌後發現了照片中的人物是……「咦?」

  「噓——」齊開雲從他身後抱住他,聲音有些微恙。「不是說不准進來嗎?這裡很危險。凡凡,以後不准進來!」他口氣冷硬,但透露了害怕。

  他暗房裡有很多沖洗照片使用的化學藥劑,一個不留神要是掉下來……那可怎麼辦?

  他把兒子從暗房拖出來,決心以後要把暗房門鎖上,免得給他出亂子!

  照片曝光事小,路凡受傷事大!

  抱著路凡回到餐桌前,在他毛裡塞了湯匙,把做好的培根蛋堡擺到他面前,要他吃。

  路凡握著湯匙,疑惑的看著盤中的早餐,再看向父親,他還是很在意剛剛在暗房看到的東西。

  「爸爸,那個照片……」

  「咳!」齊開雲咳了聲,背過身去。「快吃閉嘴。」

  「可是,爸爸……」

  「好了、好了。」齊開雲臉色有些潮紅,狼狽的拉過椅子坐在路凡身邊,痛心的道:「凡凡,我們來作個約定。」

  「約定?」那是什麼東西?哇,蛋堡好好吃耶,真想給媽咪吃這個——他津津有味的吃著早餐。

  「你不把照片的事說出去,爸爸就把那些照片……全部送給你。」

  割地賠款。

  路凡眼睛一亮,完全被收買。「真的?」他要!他要!

  「真的,但是你要答應我,任何人都不能說。」

  「連媽咪都不能說嗎?」路凡好失望。「我想給媽咪看,好漂亮噢。」

  「不可以!」齊開雲立刻否決。「你想不想要?想要就不可以告訴她。」

  「喔……好吧。」想要那些漂亮的照片,很想很想要,他只好妥協。

  「爸爸,蛋堡好好吃哦,可不可以做給媽咪吃?媽咪喜歡吃蛋蛋。」

  她喜歡嗎?好,晚點做給她吃,就說是兒子說的,他一定要說到做到,對,就用這個理由上門!

  「好,一個夠了嗎?」他生怕兒子不習慣簡單的美式餐點,專注的看著他的反應。

  「夠了,好好吃。」吃完早餐,路凡滿足的笑了。「謝謝爸爸。」

  那一句「謝謝爸爸」,讓齊開雲內心激動不已,想不到……一個蛋堡,就收服了難搞的兒子……嗯,還有那些不外傳的照片,心想這樣交換下來,他有沒有吃虧?

  「八點了,爸爸,要去等娃娃車了。」路凡催促。「帶我下去。」

  送小孩坐娃娃車……這真是很難得的經驗。齊開雲有些緊張,他隨意套了件T恤,換上牛仔褲,便帶著兒子下樓。

  在等待時,他越想越不對。

  「凡凡。」

  「嗯?」

  「那個照片的事情……」

  「我不會告訴媽咪,真的!」路凡伸出小指頭,要跟父親打手印。

  「打勾勾。」

  「不,我是要跟你說……」不過齊開雲還是蹲下來,伸出小指勾住他的,打手印。「除了不可以告訴你媽咪,更不能告訴你乾媽!」那個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好哇,啊,車車一」路凡朝著開過來的娃娃車揮手,精神超好。

  「Anna老師,早安!」

  「早安,凡凡。」娃娃車下來一名年輕的老師,笑容在看見齊開雲時怔楞。

  「呃?凡凡,你媽咪呢?」

  第一眼被這男人帥氣的外型迷惑,但下一秒鐘就被他銳利的眼神嚇到,還有那冷冰冰的表情……有股殺氣。

  「媽咪睡覺覺呀,老師,這是我爸爸哦。」路凡笑咪咪的介紹。會接受得這麼快,是因為收了非常棒的禮物,比湯瑪士小火車更棒。

  「呃,路先生……」Anna尷尬地喊。

  齊開雲眉頭一皺。「我姓齊。」

  但是路凡姓路啊!誰知道你姓齊啊先生?但是老師不敢嗆聲,摸摸鼻子道歉。

  「接下來交給我就可以了——齊先生,書包。」Anna老師頭皮發麻的跟齊開雲搶路凡的書包。

  經她這麼一提醒,齊開雲才想到自己還拿著兒子的書包,他困窘地放手。

  「凡凡,跟爸爸說再見。」

  「爸爸再見。」小傢伙快樂揮手。

  Anna老師坐進娃娃車,要關上車門時,那個第一次當爸爸的傢伙又有問題了。

  「等一下!」齊開雲大手一攔,探身進娃娃車裡,裡頭已經有數名學生,每個人都一臉昏昏欲睡,還有人抽抽噎噎的哭著說「我不要上學」。

  就只有他的兒子,睜著圓圓的眼睛,精神抖擻的回望他。

  他不禁微笑,那笑容淡淡的,但已足夠軟化他臉部的冷漠線條。

  「我的聯絡電話是……」他回頭對Anna老師吐出一串數字,讓她忍不住驚慌失措,心想,他是留電話給她嗎?但五秒鐘後她的美夢就碎了。「他媽媽很忙,路凡有事可以聯絡我。」

  帥氣的交代完後,替還在發楞的女老師關上車門,揮揮手。

  微笑目送娃娃車離去,然後轉身,想著中午叫那笨女人起床吃飯,那是兒子交代的。

第七章

  路小雨眼睛死黏著電腦螢幕,數位筆在繪畫板上描繪,是一個女孩半目微瞇的側臉,線條柔和,背景夢幻,色調粉嫩——這是羅曼史小說的封面。

  她畫得十分專注,眼神、角度、光影,嘴裡卻不斷的碎碎念著。

  「我好想要畫男人的六塊肌——」她對著美美的封面女主角哀歎。「我想畫水滴滑過男人厚實胸膛的線條,配合成熟滄桑的臉孔。

  嗚,編——讓我畫讓我畫嘛!」

  她耳上掛著無線麥克風,用Skype與負責她稿件的編緝討論接下來的封面走向,她一邊趕著這周要交的畫稿,腦子裡想著男生封面的畫法,一心三用。

  「肌肉債起的臂膀啊!」讚歎,像是眼前就有個身材勇健的內衣男模。「上頭的青筋和血管微微可見,嘖嘖嘖,編……這本《霸王的女奴》讓我畫猛男封面啦!」幾乎是咆哮了。

  喇叭那頭傳來長長的沉默,她的編緝已經懶得理她的無病呻吟了。

  「這個問題我們討論過很多次了,小雨,你乖。」那聲音低沉,帶點磁性和陰柔,是個男人的聲音。「這幾件有點急……嗯,一共十張,最慢下週三要給我,最愛你了,掰!」

  「你給我等一下!你只給我五天就摹我生出十張封面,我哪生得出來呀?還沒說這週五要交的我還沒趕完耶!」要死了,那麼多張,她肝哪夠爆啊?

  「哎喲,你受歡迎嘛,幫我這次啦,目前沒有適合的圖可以用咩!

  那不然……你準時交稿,一張我多加你一千塊。」盤算了成本和可以作主的空間,對方開出價碼。

  「以後每一張都多一千塊我才要答應你!不然你找別人!」路小雨早就被磨出討價還價的能力,要趕0K,拿錢來!

  「路小雨你要死啦!這樣坑我?」男人嬌聲嬌氣地拔高音。

  「我缺錢嘛。」她老實招認,骨氣和面子不能當飯吃,她錢賺得理直氣壯。

  他聞言呼吸一窒,輕聲問:「你存款又干了?」

  她沒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了,他長長一歎,用著關心的口吻叮嚀道:「小雨,你留一點給自己,多為自己著想,不要這樣操勞,你有幾個身體啊?」

  「廢話這麼多,你是答應多給我一千嘍?」每一張圖都多一千,以她每個月的稿量來看,差很多。

  「好啦好啦,你這個死丫頭,下周空一天出來,我請你吃飯,你讓我很擔心耶……」

  「Ya,謝謝啦,我一定會準時交的,編,愛你哦,掰掰——」她結束skype通話,專一監畫圖。

  為了錢,她不得不努力,除了靠這一雙手畫圖,她不知道還能用什麼方法才能快速賺到足夠的錢。

  齊開雲倚著她工作室的門,皺眉聽她說話,站在她背後很長一段時間,但她都沒有回頭,一直看著螢幕,視線沒有移開過。

  她常常這樣子——不,是每天,每天都這樣,盯著電腦螢幕一看就是十幾個小時,沒命般的畫,睡眠時間少得可憐,自己的三餐不正常,但一定會顧到路凡的肚皮,抽出時間聽他說話,陪他洗澡,哄他入睡。

  當孩子睡了,她再爬回電腦前,繼續畫稿到天亮。

  她有必要這麼拚命嗎?

  「路小雨。」他用最輕最柔的語氣,連名帶姓的喊她的名字,不意外她會背脊一僵,接著緩緩轉過身來看他,用小媳婦的語氣問——「什麼事?」方才跟編緝說話時的活潑逗趣,不知道藏到哪裡去了。

  他以前認識、戀上的那個路小雨,他也很想念她,不知道她躲到哪裡去了……「出來。」他口氣不算好,也不算壞,但有命令的意味。

  她不敢違逆他……是因為心虛和愧疚吧,他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從來沒有反對過,他要她離開工作室,她不敢有第二句話,把快完成的圖檔備份好就走出來。

  看見高頭大馬的他站在客廳,伸手指著矮几上那盤熱騰騰的炒飯。

  「吃掉。」簡單給她兩個字。

  路小雨楞了下,沒想到今天又有東西吃——一沒錯,是「又」有了,而且每次都是他親手做的。

  他什麼時候會下廚的?她從來都不知道他是那種會進廚房的男人——她很想問,但不敢,覺得一開口就會被瞪到體無完膚……好,她不問.悶聲坐在沙發上,埋頭苦吃。

  不只有炒飯,還有一小碗玉米濃湯,忙得連出門買個飯的時間都沒有的她,這時能吃到熱騰騰的飯,覺得很幸福。

  呃,如果他臉色不那麼難看的話,她會覺得更幸福。

  把食物送進嘴裡,她吃飯的速度很快,囫圇吞棗的狂吃,看在齊開雲眼裡,不可饒恕。

  「吃慢點。」他叮嚀道——路凡希望他不要對小雨太凶,好,他記住了,壓下大吼大叫的衝動,囑咐她慢慢吃。

  「唔——」他突然出聲,讓路小雨被炒飯噎到,猛拍胸口。

  齊開雲見狀立刻為她倒來一杯水要她喝下,當她吁了一口氣後,他又為她拍背順氣,手上的動作很溫柔,但是口氣卻很壞,「我就叫你吃慢點!」

  她有苦說不出一就是因為他盯著她看,她才想說吃快一點躲回工作室才不會尷尬,她也是千萬個不願意。

  「啊,嗯,對不起。」她悶聲道歉,不肯正面直視他。

  又是對不起……他真是恨死了這三介字!齊開雲深呼吸,調節氣息頻率,免得又大吼大叫。

  「除了對不起之外,你沒別的好說了?」他要聽的不是這個,想要的也不是她生疏客套的應對,可是他一開始就搞砸了。

  「呃——」路小雨繼續吃炒飯,還沒將飯送進嘴裡就聽見他問這話,她想了想,只有句話想對他說:「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開始幫她送中餐,強迫她的視線離開電腦,做菜給她吃,盯著她把飯吃光。

  齊開雲雙手環胸的凝視她,看得她轉過頭去才反問:「不行嗎?」

  「不是不行,我以為你……」她話說到一半,吞了回去。

  他察覺有異,用著半強迫的語氣道:「為什麼話不說完?你以為我怎樣?」

  「啊。」她含糊其詞的道:「我……以為你討厭我……」

  她以為他……討厭她?她腦子裡裝什麼啊?不是說很瞭解他嗎?

  怎麼還看不出他有多在乎她?

  她不會用腦子想想,如果討厭她的話,憑他的家世背景,需要在這裡跟她耗?

  找個精明厲害的律師上門拿一堆法律條文嚇她,直接上法院打官司,憑齊家的勢力,絕對能挖出一堆她不適任母親的理由,搶到孩子的監護權。

  但他沒有,不許家人插手,借口要跟兒子培養感情搬到她家對面,用最笨的方法接近她…難怪大哥嘲笑他像沒戀愛過,連追個女人都不會。

  也是,他從來沒有追求過任何人,跟小雨交往,也是因為她的主動接近,她活潑、熱情,不怕被他的冷漠凍傷,執意接近……他眼微瞇,憶起大學時,她圓潤清秀的臉,總是帶著燦爛的笑,有一點天真,有一些憨傻,楞楞的朝他走來,故做不期而遇的與他攀談,藉故向他借東西說話,其實她很緊張,一被他盯著看就臉紅語無倫次,他隨便問一個問題,她的回答都會轉到別的地方,說出不該說的,洩露很多秘密。

  思及過往,他眼神轉深,盯著她埋頭苦吃的側臉。

  她不再看他了。

  「因為路凡擔心你。」他沉聲回答。

  那語氣聽在路小雨耳中,轉換成「你讓一個小孩子為你擔心,你會不會照顧自己啊?』』她悶聲不吭,兒子一直擔心她吃不好、睡不好,她真的是一個……很沒用的媽媽呢。

  「你慢慢吃。」心情鬱悶,齊開雲語氣透露煩躁,膠著停滯的發展,令他挫折。「我會去接路凡下課。」到底要怎麼討女孩子歡心呢?「帶他去晃兩圈,會讓他吃完飯才回來。」

  她心中打了個突。他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要好了?

  「好。」父子天性嗎?也好,他們熟悉彼此了,這樣很好。

  齊開雲腳步往外走,離開前凝望她瘦削的背影……很難不去在意,十八歲的她是豐滿圓潤的體型,現在卻成了時下流行的紙片人,還是不健康的那種,看了令他……心疼。

  回來帶食物餵她,這女人,真是讓他又愛又恨!

  路小雨聽見鐵門關上的聲音後,才敢抬頭看著他離去的方向。

  「這樣就好……」好想喊他回來,喊住他,叫他不要放她一個人。

  求他原諒她,她不會再自作主張,她不敢了……幾次好想伸手抱住他,她撐得好累好累,希望他給她一點點安慰,一個擁抱,她就有力氣再支撐下去。

  但是她不行,她沒有那個資格,他還有個在美國等他回去的女友呢,如今他們之間剩下的牽絆,只有路凡了。

  早晚,她連兒子都留不住……眨掉眼眶的淚水,她吃光他為她做的午餐,洗了把臉回到工作室,繼續奮戰。

  當她把畫稿完成時,熟悉的暈眩感來襲,她楞了楞。

  「完了……」每個月都會來找她麻煩的「好朋友」竟然提前!是耶——生了路凡後,她生理期就沒有正常過.每一次都讓她痛苦萬分。

  但是她有工作要趕……盤算了下,距離她昏迷的時間還有幾個小時,她動作快一點,還是可以在倒下前趕完圖的。

  頭昏、盜汗加劇,她手上的數位筆移動得更快……齊開雲拿著相機,在公園裡拍攝奔跑玩樂的路凡,捕捉他的神采飛揚。

  鏡頭下的路凡,非常上鏡頭——也許是蠢爸爸的心理作用,他覺得整個公園裡最可愛的孩子就是他兒子了。

  他跟路凡有點熟又不算太熱,但他深愛這個小傢伙,他只是不會用言詞表達,透過鏡頭,將他眼中的路凡拍攝下來。

  Kai之所以聲名大噪,不是因為攝影技巧絕頂,而是他鏡頭下的世界讓人身歷其境,感同深受。

  「爸爸。」玩得滿頭大汗的路凡,撇下玩伴們朝他跑來。

  紅撲撲的小臉,圓亮的眼睛,飛揚的髮絲,卡嚓卡嚓,快門按不停,以連拍的方式拍下兒子朝自己奔來的模樣。

  「要回家了嗎?」他氣喘吁吁地問。

  太陽漸漸下山了,光線不足,他的鏡頭和閃光燈不適合——才想著,就聽見奇怪的咕嚕聲。

  疑惑的看著困窘的路凡,發現他有些惱怒。

  「我肚子餓了啦!」

  齊開雲笑出聲來,原來如此,也沒想到要為他準備點心,直接去幼稚園接了小孩之後,就來這裡玩到日落西山。

  「想吃什麼?」他問時雖然沒什麼笑容,但表情很柔和。

  突然得知有個五歲快六歲的兒子,他其實很無所適從,不知如何跟孩子溝通,怎樣的舉動會傷到孩子,他都不明白,一切都還在摸索階段,慢慢的熟悉彼此。

  他甚至不懂要牽著孩子的手,免得他走丟了。

  是路凡急急忙忙的追上握著他的手,露出慌亂的神情,齊開雲才發現自己有多豬頭……從那次起他就不再犯,主動握著兒子軟嫩的小小手,一起走。

  找了間餐廳把兒子餵飽,直到他摸著隆起的小肚子搖手說:「我裝不下了。」

  他才滿意的點點頭,又帶了一堆路小雨愛吃的東西,回到他們母子的小窩。

  「凡凡,去叫你媽咪出來吃東西。」他把食物擺在客廳桌上,朝工作室瞟去,她不在那兒。

  八成回床上補眠了,他不方便進她房……現在不方便。

  「媽咪媽咪,起床吃飯飯嘍。」路凡輕快的呼喚聲一路喊進房裡。

  「嘿,媽咪起床!」聽那聲音,是用跳的上床,用力搖醒熟睡的母親。

  齊開雲忍不住想——這樣下去……什麼時候,她和路凡才會回到他的身邊?明明就在眼前,他卻無法再多靠近一點……「你少開口,你一開口就沒好事!用行動表示,如果連行動表示都不會,我不承認你是我弟弟。」他那強勢的大哥齊開陽是這樣說他的。

  少開口多做事,問題是他要做什麼啊?怎麼做?她連看他都不願思索了一會兒,突然發現不太對勁。

  路小雨並沒有像以往那樣,睡眼惺忪的醒來,語音含糊地說讓她再多睡一會。

  「媽咪、媽咪,起床了啦。」路凡連喊數聲,就是沒聽見路小雨的動靜,他的聲音也從歡欣轉為緊張。「媽咪……爸爸、爸爸!」

  聽見兒子的呼喚聲,齊開雲放下倒了一半的湯,衝進主臥室,顧不了合宜不合宜了。

  「怎麼了——」一看見躺在床上的路小雨動也不動,小臉蒼白,嘴唇緊抿,他的心重重一沉。

  想也沒想,他側身坐在床沿,伸手觸碰她的額頭——微涼,沒有發燒,但是她不停的盜汗,劉海被汗水浸濕,明明是在昏睡,卻皺眉緊咬下唇,整個人蜷成蝦狀,抱著腹部。

  「小雨……」輕喊她的名,他聲音帶著抖音,擔心之情溢於言表。

  上回在楊家的車上看見她時,她就是這副虛弱的模樣.怎樣也醒不了,她……怎麼了?

  「爸爸,這個。」路凡已經從櫃子中拿出小張電毯,拿給父親。「乾媽都把這個包住媽咪的肚子,然後媽咪就會睡覺,明天起床就好嘍!」

  電毯、熱敷、肚子——很簡單的聯想到女孩子的生理期。

  怎麼生理期會讓她這麼痛苦?她一直很健康的啊!他從來沒聽她說過她會有生理痛這種東西,但是她現在……明明是夏天,為什麼會手腳冰冷?

  虛弱到只能昏睡,叫也叫不醒……「凡凡,幫爸爸一個忙好嗎?拿媽咪的衣服,薄的,乾淨的,還有開冷氣。」

  她全身都是汗,不知是畏寒還因為熱,而且她還沒有力氣起床開冷氣讓自己舒服點,空氣悶得他也好難過。

  路凡立刻翻箱倒櫃的找父親要的東西,齊開雲則進入浴室,擰了一條毛巾,為她擦臉、擦身。

  在幫她換下被汗水浸濕的衣服時,訝異她已不復少女時的豐潤健美,太瘦了。

  「嗯……」路小雨半夢半醒之間,感覺到有股涼意從臉頰一路往鎖骨胸前移動,紆緩了她的不適,沉重的眼皮睜開一條縫,看見模糊的人影。

  是齊開雲,他在做什麼?她抬起無力的手欲阻止,不想讓他看到她這一面,但欲振乏力。

  「不行……」他有女友了,有女友了……不可以這樣對她,這樣是不對的『齊開雲沒有理會她,在兒子的協助下,替她擦了澡,換了乾淨的衣服,為她蓋上薄被,冷氣讓室內空氣流通,她又敵不過昏眩感,沉沉睡下了。

  「唔……媽咪睡著了。」路凡坐在床沿,看著父親說:「我還沒有洗澡,聯絡簿沒有簽名……」

  「爸爸在這裡,不用擔心。」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這種話,但是看見兒子憂愁的神情,他就忍不住脫口而出,安撫的話自然而然的湧現。

  「那爸爸今天還要回家嗎?」路凡不安的眼神看向熟睡的母親,洩氣的想著自己真的太小了,沒有辦法照顧母親,在這個時候他覺得……有爸爸真好。

  在他長大之前,希望爸爸可以保護他最愛的媽咪——望著齊開雲的雙眼,路凡如此希祈著。

  齊開雲摸摸他的頭,輕聲道:「不了,今天在這裡陪你們,嗯?」

  路凡看著爸爸,看了好久好久,衝動的撞進他懷裡,讓他十分錯愕。

  「乾媽說的是真的!」小手環住父親大大的身軀,掌心下的軀體和母親不同,很強壯、很溫暖,可以依賴。「有事找爸爸就對了!」

  童言童語的一句話,讓齊開雲起疑。「凡凡,你乾媽說了什麼?」

  「乾媽說,有事找爸爸呀!是真的耶,爸爸真的有用耶!」第一次體會到,原來爸爸的用處這麼廣。

  齊開雲真覺得……這樣的家庭教育,會給小孩子很不好的影響,那女人到底教給他兒子什麼東西啊?

  什麼叫做爸爸真的有用?難道他這個父親當得很失敗?

  不過仔細一想,他確實是個失敗的父親,錯過他的成長,平空冒出來還不善於哄人,自己劃了界限,不讓人接近……不能怪兒子不與他親近,他也不是個好相處的人。

  「不要吵你媽咪,小聲一點,我們去洗澡。」他帶著活潑的路凡進浴室,笨拙的幫他洗澡,幫他吹頭髮……很神奇的經驗,對他倆來說都是第一次。如果路小雨這時候清醒著,會因為他們父子的第一次共浴而哈哈大笑吧,那真是一場大災難……哄睡了路凡,凝望他的睡顏很久,他就睡在他母親身旁,母子倆的睡姿一個樣,他不禁莞爾。

  探身輕觸路小雨的額頭,確定她沒有發燒後,凝望她的臉好一會兒,才輕聲離開房間,用最輕的力道關上房門。

  他站在客廳,望著桌面上那些為她帶回來,但她卻一口也沒吃的食物,他皺眉掏出手機,撥電話給那位教授千金。

  「嗯?找我有事?」楊雅築的聲音帶著一絲訝異。

  「我有件事要問你。」齊開雲最想問的人,是那位病體虛弱的當事人,但一面對她,他就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她怎麼了?」

  會讓齊開雲開口詢問的人,不做他人想,只有路小雨。

  「學長,你惜字如金的習慣沒變呢。」楊雅築語氣溫和,其實暗諷他說話沒頭沒腦。全世界只有路小雨那個天才,能解讀齊開雲精簡的話意,難怪他們會在一起!

  「她的健康。」還是惜字如金,若對方不是楊雅築,鐵定還是一頭霧水。

  「小雨的健康?」她疑惑了下,然後聯想到,這些年來,小雨平時跟正常人沒什麼兩樣,只有在生理期時出現嚇死人的症狀——他碰到了啊?「喔,你說那個啊——」

  他不問還好,一問,就讓楊雅築想到很不愉快的往事,新仇加舊恨——她就是要為好友出頭,刻意用雲淡風輕的語氣,告訴他會讓他自責一輩子的內幕。

  「沒什麼啦,懷孕時沒好好休養,不停的畫圖賺錢,所以小孩提早兩個月出生,在醫院住了一陣子,路凡身體也不好呢,一到秋天就會咳嗽,以前常常氣喘發作,聽說一天一小匙燕窩對氣管很好,媽媽嘛,總會想給小孩最好的,所以嘍,她負擔得很吃力。」

  她暗示夠明顯了吧?還不知道要怎麼做的話,齊開雲就太笨了。

  「月子也沒有好好做,平時作息不正常又拼了命畫圖,還要帶小孩,又愛逞強說什麼怕給人添麻煩,我看不過去,就把路凡抱回來給我媽帶,但小雨不會錯過小孩的成長,一直在勉強自己,所以呀,平時還好,一到生理期什麼毛病都來了,頭痛啦虛弱啦,夏天還好,冬天有時還會重感冒——沒關係,讓她睡一覺,明天醒來就沒事了,只有第一天會這樣。」

  她的身體……是這樣搞壞的?

  齊開雲不禁想毆死自己,光想到那畫面,就覺得心痛得無以復加,他為什麼不在她身邊呢?竟然讓她為了生活把自己逼得這麼緊,「偷偷告訴你一件事。」那位不多話的先生沒有回應,八成很驚嚇吧?

  楊雅築忍不住再捅他一刀。「其實依小雨一張畫稿的稿酬,她不需要這麼拚命,至於她為什麼這麼拚命的理由——要你自己去找嘍。」

  他握緊話筒,他從來沒有去細想過這個問題,她的稿酬……很高嗎?

  「還有啊,雖說你誤導我,我順著你的誤導再去誤導小雨,你應該要去想,為什麼我的誤導小雨會深信不疑呢?你不解釋清楚,你以為依小雨的死腦筋會懂得揣摩上意嗎?」

  這什麼意思?

  本想問清楚的,但問了楊雅築後,又出現更多謎團,他突然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不只是因為怕成為他的負擔這樣一個原因,而把自己逼到這樣的絕境。

  電話收線:他想了想,走進主臥房裡,站在床尾凝望路小雨良久良久。而後他脫下鞋子,側躺在她身後,將她攬進懷裡,他的臉,貼著她的頸子呼吸廝磨,喉頭壓抑地滾動。

  多久……沒有像這樣將她擁進懷裡?

  他生性冷情,不輕易動心,長到二十五歲才歷經初戀,他最初的愛戀,就這麼突如其來的墜入了,迷失得無法自拔,所以刻骨銘心,當失去時,甜蜜化成了苦澀,令他苦不堪言。

  他走不出來,因此他逃避,也讓這份感情折磨了他六年。

  「你這個可惡的女人……」臉埋進她頸間,趁人之危的大吃豆腐。

  「到底要擾亂我到什麼時候?」環抱她的雙臂顫抖,顫動的雙唇貼緊她頸。

  情不自禁張嘴,洩憤似的啃噬。

第八章

  路小雨很想一頭撞死……好尷尬。

  不是因為醒來看見一具男人的胸膛而感到無地自容,那只是冰山一角,比起這個,她發現自己像八爪女四肢緊纏著齊開雲,更讓她吐血。

  但讓她最想死的,是醒來與他四目相交——他竟然比她早清醒!

  「那個,早安,啊,對不起——你怎麼會在這裡?哎呀,是我絆住你的嗎?傷腦筋,我以為我在作夢——」她夢中有他,他說他要離開了,她於是心急的追上他,順從自己的渴望抱住他。

  難怪她一夜好眠,原來是在他懷裡睡了一覺,她真的……太糟糕了!

  「啊,沒事!」她竟然一緊張就講出來了,該死!就是這樣她才不敢看他,現在怎麼會這樣?她大腦當機了嗎?

  誰來阻止她啊!

  「不是哦,我沒有夢見你,我沒有……不是,那個不重要,啊,我的衣服是雅築幫我換的吧——」轉移話題,可惜不成功,她應該要把視線收回,可是她辦不到,像是被釘住般,動彈不得。「可是雅築來的話你怎麼會在我床上呢?啊啊啊,是你?是你!你看到了!很醜對不對?」不若以往豐潤的身材,不應該是現在該關心的問題吧!「你一定覺得很醜,你以前都說我肉肉的樣子剛剛好,抱起來舒服……」為什麼她又說了一堆?

  但是她控制不了嘴巴,一看見他眼中的倒影是自己,就忍不住臉紅,心跳得很快,語無倫次的不知道在講什麼。

  齊開雲目不轉睛的看著她,面無表情,看她急得團團轉,說一堆跳Tone得很嚴重的心裡話。

  這是他最喜歡的遊戲,總愛這樣逗她,忍著笑看她耍笨,覺得這樣的她最可愛。

  此時,兩人都想到了從前,那段很甜的往事,那時的他們,是彼此眼中的唯一。

  不該這樣的,怎麼會躺在同張床上呢?又為什麼——她的手依戀的環抱他的腰?

  路小雨心酸的想著,這樣,對他美國的情人不公平,她不想這樣……但是再一下就好,再一下下就好:

  手緊了又緊,最終仍是順從心中的渴望,緊抱住他。他沒有推開她,就讓她回味一下這片刻的溫存吧。

  「晤,媽咪,早安。」被聲音吵醒的路凡揉著眼睛坐起身來,齊開雲立刻下床。

  「咦?爸爸早安。」路凡困惑的歪著頭,看著父親翻身下床,不解地看著臉紅的母親。

  「早安。」齊開雲情緒控制極佳,沒有露出狼狽困窘的神情,反倒是路小雨,她整個人躲進被窩裡,覺得自己很糗。

  怎麼會這樣?他為什麼會睡在這裡?

  「爸爸昨天跟我們一起睡嗎?」路凡的問題天真可愛,但聽在尷尬的父母耳中很窘。

  「爸爸說過要留下來陪你們,媽咪不舒服。」齊開雲回答得很詳盡,對兒子展現難得的耐心。「讓媽咪再多睡一下,爸爸送你上學。」

  「好。」路凡順從,經過幾次革命情感,他已經能坦然接受父親了,沒有一開始那般排拒。

  那對父子離開後,路小雨才懊惱的呻吟著,下床準備梳洗。

  掀開棉被後,看見床單和自己的棉質睡褲,被染了一片腥紅,她腦中一片空白——衝進房內的浴室把自己打理乾淨,回頭來拆被套,沒什麼體力的她跟床單奮戰,有些頭昏。

  「你走開。」齊開雲看見她一起床就坐不住,不禁皺眉,昨天還病懨懨的人,今天又活蹦亂跳啦?

  擠開她,強迫她放下手上的工作。自己接手。

  「那個,不用麻煩,你出去!」她是女人,她會害羞好嗎?這很糗耶!

  他僅是抬眼看著她,正要與她四目相交的那一瞬間,她下意識的逃出房間,省得又亂講一堆話。

  洩露心中的秘密,令她很難過,可看他為她做的事情、他的體貼,更讓她心酸。

  那只是暫時的,他不會永遠待在這裡。

  他不屬於她,她已經錯過了……眨眨眼,她狼狽的離開,藉著幫路凡換衣服掩飾心中的激動。

  「聯絡簿呢?老師有沒有說什麼?」她翻開路凡的書包,拿出聯絡簿,翻到要簽的那一頁時,發現家長欄是他的簽名。

  齊開雲她很沒用的為此熱淚盈眶。

  「爸爸簽好了……」路凡小心翼翼地看著母親,發現她眼眶帶淚,緊張地問:「媽咪,你生氣了嗎?」

  「沒有啊,簽了就好,以後媽咪沒空,就找爸爸哦,不要覺得不好意思,嗯?」很快的,路凡就習慣爸爸了,到時候……他們都會離開她。

  路小雨斂眼,掩飾心中的落寞,強顏歡笑地跟兒於說話。

  來不及準備早餐了,帶著路凡下樓,跟隨車老師交代幾句,她上樓時,齊開雲已經不在了。

  但是他為她房中的雙人床換上了乾淨的被套,客廳桌上擺了一杯微波過的溫牛奶。

  這個人……為什麼要這麼體貼呢?就是因為他是一個這麼好的人,她才會念念不忘啊。

  五味雜陳的喝著那杯牛奶,她想著今早一連串的糗事,覺得無地自容,無顏面對齊開雲,他一定發現她沒有忘情,這下怎麼辦?

  「我是花癡……」她哀歎著自己形象破滅,就在她心裡七上八下時,陌生的和弦鈴聲傳來,那不是她手機的來電鈴聲。

  順著聲音找去,在她床頭櫃上看見一支銀色手機,來電顯示是人名——開雪,這是齊開雲的手機吧?

  立刻拎著手機衝出家門,敲了敲對面大門。「開雲。」發現他沒鎖門,她於是直接進去。

  「開雲,你的手機放在我那裡了。」他搬來後,她第一次踏進這裡,但是他不在客廳,浴室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她看過去。

  齊開雲正好剛沖完澡出來,只在腰問圍一條浴巾,頭髮微濕——兩個人都楞住了。

  「有你的電話……」她吞了吞口水,昨天才跟她的編緝鬼叫想畫男人裸露的上半身,有水珠滑過的那一種,現在活生生的在她眼前,臉還是她最喜歡的。

  手機鈴聲停下又響,路小雨差點跳起來,忙不迭撇開視線把手機遞給他,驀地,看見他放在浴室門邊的洗衣籃。

  裡頭有件換下的長褲,大腿部份有著明顯的紅漬,那形成的原因讓她大腦頓時當機——那,該不會是她的……齊開雲眼盯著她,慢條斯理地取回手機,是刻意的,與她手指接觸。

  「謝謝。」

  「不客氣!」她像被驚嚇到的小動物,猛然跳起來往外跑,心跳得好快、好快……難以言喻的感情如潮水般湧來。

  他的體貼不介意,讓她覺得他們是在一起的,他一句話都沒說,連取笑都沒有,像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快到門口時,她停下腳步,回過頭眼神複雜的看著他,他明明就在跟前,但她卻不能牽他的手。

  她忍住眼淚,轉身離去。

  直到她離開後,齊開雲才接聽電話。

  「怎麼現在在才接電話?昨天去哪了?」齊開雪咄咄這人地問。

  「我在小雨那兒過夜。」嘴角微微上揚,難能可貴的笑容。

  「哦?」齊開雪語調高八度。「這麼說來,爸大壽你會帶著妻小一塊回來嘍?」

  「不是你想的那樣,不過應該可以。」她對他仍有情,他確定這一點。

  「動作會不會太慢了呀你?你是不是男人?」齊開陽搶過電話嘲笑沒用的弟弟。「就在你對面而已,你是女人嗎?拖什麼拖啊?」

  「吵死了。」齊開雲對兄長的態度跟姐姐差了十萬八千里。「齊開陽,你閉嘴。」

  就跟他哥愛嘲弄他一樣,他也很愛嘲弄他哥。

  「姐,我想請你幫我個忙,幫我查∼件事。」

  「好啊,你想查什麼?」

  「小雨的稿酬……」

  那稿酬之高出乎他意料之外,不同風格的封面、插圖廣受好評,畫得又快又好,在市場上佔有一席之地。

  以她每個月的稿量算來,加上畫冊的版稅收入,她的年薪比一股雙薪家庭要高出許多,就算稿量減半,也足夠她和孩子過著衣食無缺的日子,但她卻過得不好。

  為什麼?

  「她的帳戶資金流向很奇怪,除了幾個每個月固定匯款的帳號,往往累積一筆錢之後,一次提領到見底,通常都是很大的金額,十萬、二十萬不等。」

  齊開雲剛去了超級市場,拎著一手啤酒走在路上,一邊聽姐姐說明她調查到的訊息。

  她一次領這麼多現金要做什麼?她為什麼需要這麼多錢?有困難為什麼不告訴他呢?

  「我知道了,姐,謝謝。」

  「不客氣,開雲,我覺得……小雨家裡可能出了事情,我讓人去探聽好嗎?」

  「不了。」他拒絕。「那是小雨的私事。」私下央人調查小雨的稿酬,這已經很過份了,再去調查她家裡發生什麼事,她知道了不會原諒他。

  想起六年前小雨失蹤時,他數次撥電話到她家,她父親從不讓他跟小雨通話……他想等她自己告訴他。

  跟姐姐聊了幾句後收線,慢慢晃回住處,一邊想著路小雨,一邊想著他暗房中待干的照片,應該可以收起來了吧?

  如果又讓路凡那小傢伙看見了,恐怕全部都要送給他了。

  一個陌生的少年,引起他的注意。

  在這個老公寓集結的社區都是熟面孔,少有生人,突然冒出一個陌生人就會讓人覺得突兀。

  「找人?」

  少年原本探頭探腦的,被齊開雲嚇了一跳,倉惶離開。

  他瞇起眼瞪著少年的背影,確定他真的離開了巷子才掏出鑰匙進公寓,爬上三樓,看著路小雨緊閉的家門良久……最後他轉進自己住處,進入暗房裡沖洗照片。

  在暗房中他總能待很久,看著照片在顯影劑中慢慢顯現他所拍攝的景物,會讓他心情平靜,回憶拍攝時的感動。

  「爸爸、爸爸!」路凡記得父親的叮嚀,不可以隨便進暗房,尤其是他在裡頭沖洗照片的時候。「媽咪又不睡覺了啦,你快點出來!」

  路凡是來討救兵的,幾次經驗,要媽咪吃飯她不吃,叫她休息睡覺她不肯,讓爸爸出馬,說一次她就照做,乖乖存檔關機,從此,路凡總是愛叫爸爸來盯媽媽。

  不知道他這樣一鬧,給他老爸製造多少次吃豆腐的機會——他把照片夾起來待干後即走出暗房。

  「你一定要罵她哦!」路凡很生氣的告狀。「媽咪都不聽話!」他一放學回來就看見媽媽趴在電腦桌上睡著了,搖醒她叫她去床上睡,她竟然醒來後繼續畫,逼得他只有出來討救兵。

  齊開雲忍不住笑了出來,越是和兒子相處,越覺得他的貼心成熟有多難得,忍不住想多疼惜他。

  「好,我一定狠狠罵她,凡凡,不可以幫媽咪求情。」他說這話時表情非常嚴肅,很認真。

  然後路凡就被嚇到,後悔了。「啊……真的嗎?爸爸,不要那麼凶嘛,媽咪會哭哭啦。」立刻幫母親說話了,這小子。

  忍俊不住地噴笑,揉揉兒子的亂髮,跟他回去對付那個頑固的女人。

  「凡凡,你去哪裡了?喝——」又去找他爹!太過份了這小子。「開雲,你來了正好,我明天要交稿,請你幫我照顧路凡,謝謝。」

  「你給我進房間睡覺。」他簡短一句話,語帶威脅。「不要讓我說第二次。」

  這女人的睡眠少得可憐,臉色有夠難看,他不喜歡她現在這個樣子。

  「現在才六點,睡什麼睡?」路小雨眼睛已經黏回電腦上了。「我先忙嘍。」

  數位筆已經握在手上,開始畫圖。

  齊開雲也不跟她客氣,抽走她的筆,粗魯的把她從工作台上「剝」

  開,不管她怎麼尖叫說土匪啦、強搶民女之類,硬是把她拖進房間裡。

  關門、開冷氣、掀開棉被把她丟上床,自己跟著側躺在她身邊。

  「那個、那個,不要這樣……」臉不禁泛紅,這人真是太土匪了,個性從來沒有改過,想要怎樣就怎樣,「我工作還沒有做完。」

  「路小雨。」他用低沉富有感情的聲音喊了她的名字,從她身後環抱她的腰,臉貼著她的,製造非常親密的景象,然後用陰森森的語氣說:「你最好給我閉上眼睛。」

  她很識時務的,她閉!反正她會裝睡,等他前腳離開她就可以起床,一定要告訴路凡,不能用這種小人招式來對付她,太過份了!

  但是她閉上眼睛,感覺到身體貼著他,熟悉的體溫令她安心,她不斷的告誡自己這樣是不對的,然而安心的感覺好棒,她可以休息了,他在這裡,那,她睡一下下就好,馬上就好。

  敵不過睡意,她終究是睡下了,眼下的黑眼圈還是很深,睡著時眉頭緊蹙,像是被什麼困擾著。

  她的嘴唇抿著,連睡了都不安穩……翻了個身,她面向他,尋找溫暖般縮進他懷裡。

  「笨女人。」他忍不住罵,大掌撫著她的臉頰,她沒有醒來,這樣很好。

  接著非常熟練的湊過臉,輕吻她微涼的唇瓣一她睡得這麼熟,連被吻了都沒醒來,可見她很安心,而且很缺乏睡眠。

  「在我身邊讓你有安全感,是嗎?」情不自禁,一而再、再而三的偷香,因為只有睡著的時候,她才不會逃走。

  「爸爸……」路凡小心翼翼地走進來,用氣音說話。「你又偷親媽咪!」

  「噓——」他食指放在唇間,示意兒子噤聲,輕輕的將懷中的女人放開,替她蓋上薄被,順了順亂掉的頭髮,溫存再三的撫觸她削尖的臉。

  彎腰探身,溫唇印在她額頭,才在兒子不耐的拉扯褲管下,戀戀不捨地出了房門。

  父子一同洗了個澡,弄了簡單的晚餐,路凡拿出寫字簿練生字,齊開雲則拿出相機,拍著兒子認真寫作業的模樣,瀏覽照片時常挑高眉,讓路凡非常在意。

  「爸爸在拍什麼?我也要看,我要看啦……」放下作業,跟父親玩了起來。

  齊開雲有稍稍放水,手短的路凡才能搶到相機,但也不能放水得太明顯,小傢伙會生氣——這孩子真的很有趣。

  「我搶到了,嘿嘿!」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從惡劣的爸爸手中搶到相機,用雙手捧著放在腿上,專業相機對小孩來說,就跟玩具機器人一樣有趣吧?

  齊開雲也沒有阻止他玩高價位的相機,隨便他摸,帶著興趣的神情看著他研究大怪獸——路凡對他的各式相機取的綽號。

  被他摸著摸著,也搞清楚數位單眼相機瀏覽照片的方式,小傢伙看著看著。也看出了興趣。

  「爸爸,這是什麼?這要怎麼用?」常常看父親背著大大的相機出入,他的好奇心被引起了。

  路凡這個年紀的小男生,會崇拜、模仿父親、兄長,把他們當成榜樣。

  齊開雲是一個非常有特色的發光體,有幾次到幼稚園接送路凡時,在一群家長中,高頭大馬、五官冷峻的他,就是跟別人的爸爸不同。

  路凡只是不承認,他已經漸漸喜歡這個爸爸,所以會學著接觸爸爸喜歡的事物,這是理所當然的。

  「那是快門,這是光圈,焦距要這樣……」齊開雲很有興致的教著兒子基本的相機用法,決定明年路凡上小學時,就送他一台簡單的相機當做禮物,甩照片記錄人生。

  就在父子倆共度親子時間時,門鈴突兀的響了起來,齊開雲離開沙發去開門,從鐵門縫中看見一個少年——就是下午在樓下大門鬼祟徘徊的那一個。

  他眼瞇了起來。「找誰?有事嗎?」

  「呃,抱歉,我找錯了。」少年楞了一下,眼中露出困惑之色,道完歉後爬上四樓。

  齊開雲把門關上時,少年又回來了。

  「等一等,我沒找錯啊!」少年回來跟齊開雲大眼瞪小眼。「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麼?」

  這小鬼哪根蔥?憑什麼這樣問他?齊開雲的少爺脾氣被惹毛了。

  「你又是誰?」

  「我才要問你是誰咧,在我姐家做什麼?凡凡!凡凡,快幫舅舅開門!」他是路小希,是小路小雨六歲的弟弟。

  「舅舅?」路凡探出頭來,驚訝的看著很少見面的舅舅。「舅舅你好!」很有禮貌也很可愛。

  「他是誰?怎麼讓陌生人待在你們家呢?很危險你知不知道!」路小希語氣很激動。「我很擔心你們!」

  「唔?他是爸爸啊,不是陌生人,爸爸會照顧我和媽咪呀,是爸爸嘛……」路凡抬頭看父親,再回頭看著小舅舅,一臉莫名其妙。

  路小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看著門中的齊開雲——這男人沒有幫他開門,用著防備的眼神看著自己。

  「你是凡凡的爸爸……太好了。」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他露出有些淒涼的笑容。

  「你有事?」那奇怪的態度讓齊開雲心裡打了個突,這小子……是小雨的弟弟?交往時曾經聽小雨提過幾次,她很疼愛這個弟弟。

  路小希搖了搖頭,欲言又止地看著他,最後忍不住問:「你會陪著我姐嗎?不會放她一個人吧?」

  「那當然。」想也沒想就回答,齊開雲覺得這是個爛問題。

  「那就好……」路小希最後一點擔憂全都消失了,連句再見也沒有,轉身就走。

  「小希?」路小雨被門鈴吵醒了,披著薄外套走出來,推開擋住門的齊開雲,開門讓弟弟進來。「怎麼突然跑來?」

  一看見她,路小希眼眶紅了。

  「姐,我是偷跑出來的,手機被爸爸拿走了,我本來不想告訴你,但是我好難過……」二十歲的大男孩,就這樣紅了眼眶。「媽今天……拔管……」

  路小雨身形一晃,臉色慘白。「你等我!你等我一下,我跟你去。」

  她轉身進房,拿著錢包,如遊魂般無所適從。「凡凡……開雲、開雲,請你幫我看一下凡凡,求求你,我很快就同來……」她努力不讓眼淚滑下,央求齊開雲幫忙。

  不久之前,她也是這樣,突然在半夜出門,把孩子帶到他眼前,請他幫忙看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她不得不離開家裡?

  平時她是不出門的啊!

  「你要去哪裡?醫院嗎?」拔管兩字他聽見了,是她的母親吧,她這麼難過,他怎麼可能讓她一個人去呢?「我送你們去。」他不問原由,抱起狀況外的兒子一起下樓,開車送他們去醫院。

  但仍是慢了一步,白布剛蓋上路小雨母親的臉,她為此難過的痛哭失聲。

  「媽……」眼前一片模糊。「媽……」她跪在母親遺體旁,崩潰掉淚。「醒一醒,看我……看我啊……」

  齊開雲抱著路凡,遠離那傷感的情景,但讓他不解的是,為何路凡一臉疑惑?

  「是誰生病了嗎?為什麼來醫院呢?爸爸,媽媽為什麼哭哭?」

  那過世的人是他的外婆啊!這是怎麼一回事?

  一個身材矮壯的男人走進病房,路小希立刻擦乾眼淚,拉起痛哭的姐姐。

  「爸……」他一臉害怕的看著冷情的父親。

  完全沒有喪偶的痛楚,皺眉看著路小雨,她的來訪令他不悅。

  「你來做什麼?」

  「爸,是我叫姐來的。」路小希立刻幫姐姐說話,路小雨還來不及阻止,就被父親賞了一巴掌。

  「爸!不要打小希,是我自己要來的。」她心疼的撫著弟弟的臉,低聲問他痛不痛?

  「不要叫我爸。」路父冷冷地道:「你不是我女兒,我跟你沒有關係,這是我的家務事,不需要外人插手,我不想看見你,滾!」

  聽見這種話,站在外頭的齊開雲,臉色陰沉地瞪著那口出惡言的中年男人。

  這聲音,他不容錯認,他就是路小雨的父親。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5-5 11:05:38

第三章

  台北市立動物園,無論假日與否,這裡總是遊人如織,到了假日更不得了,舉家外出的人潮到處都是。

  天氣好、太陽大,年幼的孩子任性哭鬧,走在園區裡簡直就是酷刑。

  「熱不熱?」排隊入動物園時,路小雨蹲下身來摸摸兒子被曬紅的小臉。

  儘管出門前已經擦了防曬乳,看到太陽這麼毒辣,還是想要補強一下,從包包中翻出幼兒專用的防曬乳液,她仔細的抹在路凡被陽光直射的皮膚上。「等等就好了,等一等。」

  再拿過小帽子給他戴上,做好萬全的防曬準備。

  許多小孩和家長一同參與這幼兒園舉辦的活動,確定人數後,浩浩蕩蕩的一大群人,小孩、家長,吵吵鬧鬧的進入園區。

  「Ya--」

  「凡凡,不要用跑的,小心一點!」進入動物園後,路小雨對著失控的兒子背影大叫。

  那聲音穿透一片嘈雜,讓剛出站本欲轉搭貓空纜車上山的齊開雲停下腳步,驚訝的側目,轉頭望向聲音來源。

  但觸目所及全是洶湧的人群,耳邊的吵鬧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他聽錯了吧?怎麼可能會聽見她的聲音呢?怎麼一回台灣就出現幻聽?他真不該回來的。

  「嗚哇--」小孩的大哭聲,吸引他的眼光,定眼看去,一個三十來歲的媽媽正抱起跌倒的小孩,心疼的抱進懷裡安慰。

  這畫面觸動了他--拿起相機按下快門,卡嚓卡嚓,反射性動作,連思考都不必。

  他腰間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一手握著相機,一手接起電話。

  「哈囉?」

  「開雲你在哪啊!」是姐姐關心的詢問。「怎麼沒說一聲呢?喬安娜很擔心你。」

  「睡不著,四處走走看看。」他一回台灣便被姐姐安排住在市區的房子,知道他不想回家,怕睹物思人,但明明是回到從小長大的城市,應該覺得安心,他就是睡不著。

  所以他決定出來走走,不是開車,而是漫無目的的搭乘捷運亂晃,從淡水到碧潭,再從碧潭到木柵--隨心所欲。

  「你把喬安娜一個人丟下來,會不會太離譜了啊?」齊開雪搖頭歎息,這個弟弟對女孩子還是這麼冷漠。「她很擔心你。」

  「我隨便走走看看。」兩個小男孩打架的情況吸引他的注意力,他眼神瞟去,很想按快門。「晚點會回去,再見。」逕自結束通話。

  原本呢,他是想轉搭貓空纜車上山的,突然看見大陣仗的兒童戶外教學,他臨時改變主意。

  買了一張門票,他進入動物園。

  天氣好,陽光普照,他邊走邊調整光圈,瞇眼看著鏡頭調整遠近焦距--鏡頭下出現一張熟悉的笑臉,他心一震。

  猛然放下相機背在身後,抬頭望去--人呢?怎沒看見她?太多人了,擋住了他的視線。

  快步朝鏡頭掃過的位置奔去,他在原地打轉,只看見成群的大人、小孩……就是沒有她。

  「是幻覺吧?」他苦笑。

  台灣說小也不算小,尤其要在人口密度高的台北街頭偶遇友人,這有點難度。

  隨即放棄尋人的舉動,暗笑自己的多心,跟著人群移動,來到動物園人氣很旺的企鵝館。

  陰暗涼爽的空間,營造企鵝生活的冰天雪地。

  一群小孩擠在透明玻璃前,尖叫興奮的指著企鵝。搖搖晃晃、笨拙可愛的國王企鵝,拍打著短短的翅膀,噗通跳進水裡自在的泅水,讓小朋友們驚奇連連。

  昏暗的空間能見度不佳,無法拍照,他收起相機,小心不撞倒奔跑的孩子們。

  「哎喲--」轉身出企鵝館時,還是不小心撞倒了一個小孩。

  齊開雲嚇了一跳,連忙蹲下身來將他抱起。「對不起。」硬著頭皮等待小孩的爆哭聲。

  但等了三秒鐘,什麼都沒聽見,定眼看那小孩……是個眼睛圓亮,五官非常秀氣的小男孩,他小臉皺了一下,但沒有哭,膝蓋都磨破皮了,還是沒有掉淚。

  「小朋友,不會痛嗎?」他頭皮發麻地問,語氣很小心,怕小孩被他嚇到引來護子心切的家長,那樣……場面會很難看。

  小男孩輕輕搖頭,「吹吹就不痛了。」

  他立刻掏出自己的手帕按在小男孩擦傷的膝蓋,單膝點地為他清理傷口,心中不禁稱讚這小孩很懂事、堅強,而且有禮貌,他父母教得真好。

  「小寶貝、小寶貝!凡凡小寶貝,你在哪兒呀?」一名年近五十的婦人,慌慌張張的走來,看見小傢伙受傷,誇張的倒吸口氣。「凡凡,你跌倒了!」

  「婆婆。」小傢伙朝婆婆微笑。「我沒有哭哭哦!」

  「噢——」曹天伶心疼的把他抱進懷裡疼惜一番。「哪裡痛?要不要看醫生?要是骨折怎辦?」含著兩泡淚。

  「婆婆,小朋友都會跌倒受傷。」反倒是小朋友反過來安慰大人。

  「沒關係、沒關係。」

  齊開雲笑了出來,忍不住多看那小朋友兩眼,從來就不喜歡小孩的他,竟然覺得這小孩很可愛!

  「抱歉,害您孫子跌倒受傷了。」齊開雲理虧先行道歉。「以後我會更注意點。」

  曹天伶抱過小孩,打量外型粗獷的齊開雲--灰色襯衫、卡其背心,搭配一條龐克風的鉚釘鬼洗牛仔褲,頭髮略長,就像是時下的男藝人那種長髮,額前瀏海整個束到腦後綁成一小撮,身上背著一台專業相機。

  他五官很深,濃眉大眼,長得滿帥的,打扮更是前衛,光看外表會覺得是那種目空一切的年輕人,但卻令人意外的有禮貌和責任感,沒有把小孩丟下就走人,為此,她對他的印象大好。

  「沒關係,小孩子嘛,都是這麼跌著長大的。」笑咪咪的慈祥樣。

  「謝謝你的手帕,凡凡,跟叔叔說謝謝。」

  「叔叔謝謝,Bye  Bye。」抱住婆婆的脖子,他微笑的朝齊開雲揮手道別。

  齊開雲不是一個愛笑的人,但看見小傢伙笑得這般……天真,也忍不住微笑。

  情不自禁地,他伸手揉亂小傢伙的頭髮,朝老人家點了點頭,轉身走出企鵝館。往下一個定點走去。

  他直視前方,沒注意到他經過女廁時,與一名穿著輕便運動服的女子錯身而過。

  「婆婆,媽咪呢?」路凡四下張望,沒看見心愛的媽咪。

  「在這裡!」路小雨手上拿著剛買的企鵝玩偶,逗弄驚喜不已的兒子。「媽咪剛剛認識一個新朋友,特地帶來認識你,他叫Kiki」然後學起卡通人物的怪聲怪調,幫玩偶配音。「Hello,你好。」

  「哈哈哈哈。」路凡被逗得哈哈笑,小手伸過去把布偶抱過來,興奮全寫在臉上。

  是意外的禮物,他愛不釋手的玩弄著。「謝謝媽咪,我好喜歡。」

  圓圓的眼睛亮晶晶,像是得到了全天下最棒的禮物。

  「呀--凡凡受傷了。」路小雨壓下大驚小怪,努力維持語氣正常,要是她被這一點點小傷嚇得大喊大叫,像是天要塌下來似的,以後小孩稍微跌倒就會哭得驚天動地。「好勇敢,沒有哭哭對不對?來,媽咪抱,你重重,婆婆手會酸。

  「你走開!」曹天伶揮開她的手。「誰來跟我搶孫子,我就跟他拼了!」

  路小雨哭笑不得。「乾媽,那是我兒子耶,好啦,我抱啦,凡凡很重,你會累。」

  「我又不是你。」曹天伶睨了她一眼,哼了哼。「太陽這麼大,你這丫頭平時都沒在照顧自己身體,抱個五分鐘你一定又頭暈了。」雖是責備的語氣,流露的儘是關心之意。

  「不會啦。?她有些心虛,不敢跟乾媽說她剛剛去買玩偶給兒子時,順道去女廁所吐了。

  誰知道要命的生理期在這時候找上她?

  「我抱。」孩子的媽堅持。

  「我抱。」孩子的媽的乾媽更堅持。

  「我自己走。」最後是小朋友看不過去,掙扎著要下來。「媽咪、婆婆,我自己走,牽手手就好。」把新朋友放進包包裡,他一手牽著一個。「不要吵架哦。」

  為了誰抱小孩逛動物園的兩個女人,對看一眼,為他的貼心感到窩心,然後蹲下來,一左一右的親吻他的小臉。

  「不要不要--不要親親,我會被笑啦……」既無奈又害羞地抵抗,雖然覺得很丟臉,但能感受到自己是被疼愛的。

  小手緊握母親和婆婆的,就像快樂的一家三口,在動物園裡逛了起來。

  只有路小雨發現。路凡會忍不住轉移視線,大象、老虎、獅子,他沒看,反而用令人心疼的眼神,羨慕的看著別人有媽媽陪、有爸爸抱。

  為此,她深深感到無力和抱歉……

  *        *        *

  當日落西山時,齊開雲已經拍了近一千張的照片,滿意的離開動物園。

  門口,一輛休旅車等待已久,他直接上車,坐在後座低頭瀏覽照片。

  「Kai。」喬安娜坐在前頭的副駕駛座,唉聲歎息。

  為了這個難搞定的傢伙,她特地跟著他來台灣,本就不指望自負的他盡地主之誼,當他經紀人五年,這傢伙一直都是這麼冷漠。

  真搞不懂為何他會挑上自己當他的經紀人呢?當時他剛與沃夫大師從南極回來,帶來許多衝擊、優秀的攝影作品,多少經紀人為了爭取他而搶破頭啊!哪知他誰也不挑,偏挑上她。

  當時,她不是沒有對高大、帥氣、氣質冷淡的Kai動心過,然而在跟他相處之後,什麼幻想都沒了。

  他的信任並非百分百,他劃了一條線,沒有人可以越過那條線與他親近,就連她--Kai的王牌經紀人,年輕、貌美、工作能力佳,但其實她跟Kai也不熟,除了公事外,沒有別的了。

  所以啦,這位我行我素的大爺,此時不理會她逕自看著手上的相機,她一點也不意外。

  「咳咳。」她清了清喉嚨,示意司機開車,想到Kai的姐姐--那位強勢有如女王般的女人,要她來接Kai,告知他一件會令他不開心的事情,她就有股想逃回紐約的衝動。

  她是經紀人,有責任照顧Kai,但是--為什麼要推她當炮灰啊?

  「你回台灣的消息未公開,但風聲傳了出去,你大學的朋友們今晚聚會,你姐姐幫你答應了……」嘶,好冷!冷氣也太強了吧!

  她被瞪了,齊開雲的目光告訴她,她最好要有合理的解釋。

  「中午聯絡過你,但你手機不通,你姐姐就幫你答應了。」喬安娜冷汗直冒,深覺這份工作不好做。

  齊開雲眉頭皺了起來,姐姐怎麼這麼多事?他這回低調回台,就是不想與以前的朋友們碰面--他無情嗎?他大學時本就無心社交,低調不多話,要不是路小雨……思及過去,總是有個吱吱喳喳的女人在他身邊轉來轉去,拉著化強迫他走入人群,認識朋友,而那些朋友,其實都是她的朋友……想到這,他心情更差了。

  不想去,他不想--但心底又有股聲音,告訴他要去,甚至還有個荒謬的念頭--可以從那些人口中得知她的下落。

  他為這個念頭而咒罵出聲,那粗暴的口吻讓喬安娜嚇得眼睛瞪大。

  「Kai?」在說話時,車子已經開向同學會的聚會地點,是一家會員制的俱樂部餐廳。喬安娜看他臉色難看,心想著她是不是做錯了?

  真不該被那迫力十足的齊家大姐一瞪,就傻傻答應做這苦差事,想來也難怪Kai這麼難搞定,因為他姐姐和大哥也都很不好惹。

  在吃人不骨頭的紐約打滾了五年還能生存下來,她以為自己夠厲害了,然而在齊家兩位老大面前,她覺得自己像個小Baby。

  「未經過你同意代你答應邀約,是我不對,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犯。」她重拾信心,換上經紀人專業的面具。「你不想參與這次聚會,我這就為你推掉。」她準備下車,親自去向主辦人道歉,並已經想好了完美的說詞。

  「不必。」齊開雲阻止她。「都到了。」他淡淡地道,皺眉下車。「喬安娜,你跟我一起來。」

  她受寵若驚,當他的女伴啊!要是五年前她會開心到瘋掉,但是現在她只覺得要小心謹慎。

  「OK。」與接送司機討論了一會兒,喬安娜跟著下車,尾隨在齊開雲身後,一同進入餐廳。

  「開雲?」一進門就聽見熱情的招呼聲。「哇靠,你也太久沒回來了吧?」

  「你混得不錯呢,常常看見你的作品。」

  六年了,當年那些年輕的男孩、女孩,如今成熟了,有了自己的事業,不再稚嫩羞怯,顯得自信。

  「好久不見。」不知道該說什麼,記憶太遙遠了。這些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友人……見證過他和「她」的故事。

  眼神一黯,他介紹起身旁的喬安娜。「我的經紀人,喬安娜。」

  「大家好。」喬安娜對眾男露出美麗的微笑,金髮、藍眼,身利高姚,五官秀麗,令人驚艷,說著一口不怎麼標準的中文,更有一種可愛的異國風情。

  連中文都學了,為了要搞定這個大牌攝影師,喬安娜可是下足了工夫。

  「你好、你好,歡迎來台灣!」一干男人見色心喜,熱情的搭訕起來,讓喬安娜被齊開雲傷透的自尊心重新被建立。

  齊開雲挑了個最角落的位子坐下,有些學妹和女同學想要接近他,跟他說說話什麼的,但都被他的冷淡給凍傷。

  這情景……過去也曾發生過。

  他在聚會上冷漠不理會人,卻有個女人吱吱喳喳的叫他說話,坐在他身旁指正他那裡不對、這裡不行,沒耐性的他竟然會覺得她一點也不聒噪,反而很可愛--他到底來這做什麼?鬱悶的沉著一張臉喝悶酒,沒有發現自己的行為很掃興。

  「真抱歉,我來晚了。」一名身穿白色套裝的女子姍姍來遲。

  「雅築!是雅築女神。」男人們發出狼嗥,誇張的起哄。

  楊雅築結束一堂課才匆匆趕來,每個月,他們這些大學時期的好友們都會約在一起吃吃喝喝。

  抬頭一看,看見楊雅築,齊開雲一時心驚,被酒嗆到,輕咳兩聲。

  楊雅築眼瞟過去,意外的看見那個不該出現的人,但訝異之色很快消失不見,露出優雅甜美的笑容,朝齊開雲走去。

  「學長,好久不見。」輕淺一笑,拉開他身旁的椅子,逕自落坐。

  「什麼時候回來的?很久沒見到你呢。」美目掃了眼那被眾男簇擁的金髮美女,笑意更深。

  「我沒想到你會來。」齊開雲故做冷靜地道。

  他怎麼可能冷靜?楊雅築是「她」最好的朋友!他必須使盡所有力氣克制自己,才沒有當場失控抓著楊雅築搖晃,恐嚇威脅質問她路小雨在哪裡?

  楊雅築的儀態如公主般,背挺直,笑容輕淺,用餐禮儀適當,談吐溫柔--就跟以前沒兩樣,她一點也沒變。

  「我也沒想到會遇見你呢,學長,這幾年來,過得好嗎?」她雖然笑著,但真正的想法藏在心裡。

  竟然還有臉來,還帶了個女人……嘖!

  「還可以。」齊開雲掏出煙,利落的抽了起來。

  喲,這傢伙什麼時候又染上煙癮?小雨不是讓他戒了嗎?嗯……「那位是……」楊雅築故做困惑地詢問,視線瞟向那位金髮美女。

  「喬安娜。」他吐出一口煙圈。「她是我的經紀人,她陪我回來。」

  解釋得有點多餘,楊雅築在心中冷哼,臉上仍掛著微笑。

  「在一起很久了?」

  齊開雲知道她問的意思是什麼,不過他不想否認,也不想承認。

  「從南極回來開始。」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從路小雨之後,他再也沒有接受別的女人。

  原來那女人就是狐狸精嘍?很好!哼哼哼哼,不報復他她楊雅築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她受得了你啊?我以為全世界受得了你臭脾氣的人只有小雨呢。」她微微笑,投下一顆原子彈。

  齊開雲猛然握緊拳頭,克制!冷靜!故做無事地睞了她一眼,捻熄煙,「小雨過得好嗎?」

  「很好啊,可惜她今天帶小孩去動物園,沒辦法來,真的很可惜,你們一定有很多話可以聊。」模稜兩可的回答,想像的空間很大。

  楊雅築當然是故意的,就不信他不會生氣抓狂--果然,這男人眼神都變了,八成氣昏了吧?舊情人離開他後沒有過得慘兮兮,他氣炸了吧?哼,男人!

  看他變臉,她就有股快感。

  「我去一下化妝室,待會聊。」她藉故離席,以免破壞形象--她快要笑出來了。

  從女廁出來後,竟在洗手台看見那狐狸精,楊雅築差點翻白眼,幸好優雅已經變成一種本能,她的臉反射性的露出微笑,兩個女人輕輕點頭。

  喬安娜翻找包包找東西時,不小心把手機翻出來,楊雅築彎腰為她撿起。

  「Thanks!」她微笑道謝。

  手機掉落時,屏幕閃動一下,就那麼一下,讓楊雅築看見屏幕的大頭照,是喬安娜和一個白人男子,以及一個約兩歲的孩子,親密的對著鏡頭露出笑容。

  她眼閃了閃。

  「這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孩子,是你的嗎?」流利的英文,完美的社交辭令。

  喬安娜心花頓時綻放。「噢,是的,我真想念她,貝兒是我第一個女兒。」

  「我誤會了,以為你跟Kai在一起。」她的試探很完美。

  喬安娜露出荒謬的神情。「喔,天啦!這真是天大的誤會。」

  「我想也是。」楊雅築微笑、點頭,兩個女人補完妝後走出洗手間。

  齊開雲為什麼要誤導她呢?用這麼爛的借口?是因為丟不起臉面嗎?

  回到餐桌,用餐的氣氛不是很好,低氣壓當然來自那個冷漠的男人嘍--有個男同學把她拉到一旁咬耳朵。

  「你幹麼哪壺不開提哪壺?提到小雨做什麼?我們都不敢告訴他小雨的事!你看,氣氛這麼差,你要負責啦!要是他突然掀桌怎麼辦?」

  這不是沒發生過的事,只有路小雨能馴服那傢伙。

  「別擔心,沒事的。」楊雅築安撫急瘋了的主辦人,再回到餐桌,裝做沒有發現齊開雲的小秘密,與大家一同吃飯、喝酒。

  時間過八點,齊開雲開始不耐煩了,坐不住,正要藉故離開,發生了一件小插曲--一名穿著樸素的婦人,出現在餐廳。

  那婦人他似曾相識……「媽?」楊雅築一口酒差點噴出來。「你怎麼來了?」還好公主形象沒有毀於一旦。

  「啊,你怎麼也在這兒啊?我買碗粥回去。」曹天伶向服務生點了份清淡又營養的蔬菜粥。這家店他們家吃了十幾年,小雨也很喜歡。

  點完餐她往他們走來,與年輕人打招呼。

  看見女兒身旁坐了個從來沒看過的男人,還很帥--呀,不是早上在動物園遇到的那個男人嗎?

  曹天伶眼睛一亮,讓楊雅築有不好的預感。

  「媽,你買粥做什麼?有誰生病了嗎?」立刻拉走她的注意力,每當她媽露出這種眼神,她就要倒大楣了。

  絕對是想把她嫁掉!

  「還不是你那好朋友?」曹天伶歎了口氣。「我不放心,讓你爸來接我們,今天讓他們母子睡我們家。」

  聽起來就知道路小雨那個笨蛋身體又出問題了!楊雅築眉頭不禁皺起。

  「我有點事,先跟我媽回去了。」她跟眾人說。

  「先生貴姓啊?」曹天伶卻不急著走,轉頭問向齊開雲。「方不方便留個電話?」

  「媽!」楊雅築真會被母親打敗。「你做什麼啦?」就這麼急著要把她嫁掉嗎?誰不挑,挑齊開雲?她才不要咧!

  「凡凡今天在動物園跌了一跤,這位好心的先生拿手帕給他,總要把手帕洗乾淨還給人家啊!」

  這麼巧?那他沒看見凡凡的媽?

  楊雅築眨眨眼,笑了。這口是心非的傢伙,將來鐵定會後悔誤導她的。

  「那我再跟他聯絡就好,洗乾淨拿給我。」她會非常樂意跟齊開雲聯絡。「學長,我要先走了,你呢?」

  「正好,我有事,也想走了。」齊開雲順勢接話,他本就不想參加這聚會。

  接過外帶粥品,四個人一起走出餐廳。

  齊開雲不免想起白天遇到的小男孩,忍不住關心的問:「小朋友還好嗎?」

  他難能可貴的擔心一個人,不用說別人訝異了,連自己也很訝異。

  「睡了,玩了一天累了。」曹天伶沒有想太多,更不清楚眼前的男人跟她寶貝干孫有什麼關係。「難得他媽媽有空跟他出來玩,太開心了吧。」

  餐廳前停著一部黑色進口車,未熄火,曹天伶坐進前座,駕駛座上則是一名看來嚴肅的老者。

  楊雅築打開後車門--故意大開,讓人看清楚坐在裡頭睡著的母子。

  齊開雲楞住,這不是他預期的畫面,他只是想……看看那名小男孩……砰一聲,車門被關上,他突然慌了起來。「等等……」

  楊雅築將車窗降下,笑意盈盈地看著他。「今天很高興看見你呢,學長,可惜沒法跟你多聊。」

  坐在後車座,倒頭睡著的路小雨臉色蒼白,額上冒著冷汗,連嘴唇都白了,讓人看了極度不忍心。

  而她大腿上,枕著一個小男孩……「等一等……」齊開雲震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該說什麼?那小孩幾歲?是她的孩子嗎?父親呢?爸爸是誰?

  腦子亂成一團,這一切不在他預期之中。

  「嗯……」聽見聲音而醒來的路凡,揉揉眼睛。「媽咪……乾媽。」

  「凡凡,醒了啊?」楊雅築笑容甜美得有如惡魔。「來,叫叔叔。」

  把乾兒子抱到膝上。

  「啊?」小傢伙醒了,看清對方是誰,露出大方的笑容,「是今天早上的叔叔,叔叔,你好。」

  「告訴叔叔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生日是什麼時候?」

  「叔叔,我叫路凡,媽咪叫路小雨,媽咪不舒服,纍纍睡覺覺。」他指指身後睡倒的母親,再對叔叔比出胖胖的五根手指頭。「我五歲,生日是二月十五號哦!」

  血液逆流,心臟幾乎停止跳動,眼前的孩子……在他離開小雨八個月後出生。

  「路凡是早產兒。」楊雅築故意說。「小朋友身體本來就不好,媽媽也是,母子都讓人很擔心。學長,不多說了,我們要回家了。」接著,很魔鬼的對著懷中的小傢伙說:「凡凡,跟叔叔說再見。」

  「叔叔掰掰。」他乖巧可愛的揮手說再見。

  那是……他的孩子……齊開雲神情狂亂,眼睜睜的看著那輛車子離去,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一個孩子……他和小雨的孩子,她怎麼了?她病了嗎?她一向身體健康,怎麼會有那種慘白的臉色?

  她怎麼了?

  一連串的問題浮現,塞爆他腦子,他很清楚,楊雅築要路凡叫他一聲「叔叔」

  是刻意的,他不禁覺得心虛……不敢追上去。

  「Kai?」喬安娜擔心的喚了喚他,她從來沒有看過他露出這麼激動的神情。

  「喬安娜……」齊開雲喉頭滾動。「你先回紐約吧。」

  「為什麼?」她有些驚訝。

  「我會在台灣待上……很長一段時間。」無論多久他都要搞清楚,當初自己為什麼會被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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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作者:黎孅(黎奷)    鳳鳴軒原創言情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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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好暈,身體好沉重,要命的生理期讓她全身酸痛,她好累好累,眼皮重到睜不開。

  身體虛弱疲憊,意識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她感覺到……他的存在。

  他的聲音、他的氣息……溫熱的手掌輕柔地觸碰她的臉,那溫存留戀的感覺,就像他在她身邊--路小雨猛然睜眼。

  「媽咪。」稚嫩的童音,帶著小心翼翼。「起床嘍,太陽曬屁股嘍。」

  眨了眼,再眨眼,眼前一片清明,陽光灑在兒子柔和的臉龐上,他看起來就像個天使。

  不是他,是她的寶貝兒子路凡。

  「不可以再睡嘍,起床吃飯飯喲。」可愛的童言童語,充滿了對母親的關心,趕走她心中的落寞。

  「好,我起床了。」她提振精神,掀被下床,被兒子推著進浴室梳洗整頓一番。

  窗明几淨的房間,能容納三個大人的大床,柔美的粉色紗帳,自天花板曳下。

  這不是她和兒子共同生活六年的老公寓,是楊雅築的香閨。

  昨天動物園之行結束後,她的身體就跟意識分家了,乾爹本想接他們去吃飯後再送他們母子倆回家,結果卻被乾媽強行帶回來休養--又給他們添麻煩了,雅築等下會對怎麼對付她啊?

  唉--換上好友為她準備的乾淨衣物--就放在浴室門口,多年來的習慣沒有改變過。

  她把自己打理好走出房間,順著笑聲下樓。

  餐桌主位坐著一頭銀髮的老年人,雅築的父親是一名教授,中文系系主任,很重視門風家規,看起來十分嚴肅,但其實也很關心她。

  曹天伶坐在他右邊,左手邊舉止合宜的大家閨秀就是獨生女楊雅築。

  「乾爸、乾媽,早……嗯,該說午安。」路小雨改口,走進廚房時看見牆上的時鐘指著十二點半。

  她竟然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真是太丟臉了!

  「媽咪媽咪,快來哦。」路凡被強迫坐在婆婆身邊,努力吃曹天伶往他碗中夾的菜。

  「小雨,快坐下來吃飯。」曹天伶催促著。

  她不好意思的搔搔頭,坐到好友身旁的位子。

  一坐下,面前擺了一大碗蔬菜粥,還是熱的、冒著煙呢!她根本就不敢抬頭看這家人的表情,埋頭苦吃。

  又給雅築添麻煩了,如果不是雅築幫著她的話……「吃慢點,很燙。」楊雅築叮嚀道。「還不舒服嗎?我媽很擔心你。」

  仔細端看她的臉色,確定不像昨夜蒼白無血色後才放過她。

  「嗯……好多了。」睡了一覺,又吃了溫熱的食物,生理期的不適好多了,下腹不再隱隱作痛。

  抬頭,好友對她笑得非常美麗溫柔,但她卻打了一個寒顫,乾媽則一副「你死定了」的神情,乾爹嘛……還是很嚴肅,板著一張臉。

  她昨天一出動物園就暈眩腳軟,把他們嚇到了吧?而最擔心她的人,當然是凡凡嘍。

  「你幾天沒睡了呢?」楊雅築微笑的問。

  路小雨撇過頭去,閃爍的眼神證明了她的心虛,所以不敢回答這個問題。

  「晚點我爸媽要出去拜訪朋友,會帶凡凡去,你嘛--嗯,我們耳聊聊。」楊雅築笑得更加甜美溫和,隱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氣勢。

  「凡凡,要聽婆婆和公公的話哦!」路小雨連拒絕都不敢,柔聲對兒子交代。

  「好。」小傢伙乖巧的坐在餐桌前,用餐禮儀完美,文文靜靜的,不像一個五歲的孩子。

  「乾爹、乾媽要去拜訪哪位朋友?」她找到話題立刻轉移,很怕好友把焦點都投在她身上,碎碎念一堆。

  「跟老朋友一家人吃個飯,對方有個剛從英國回來的兒子,劍橋大學畢業,現在在自家公司上班,算起來也是我們夫妻看著長大的,一個不錯的男孩子。」曹天伶看著楊雅築說,暗示得很明顯。

  「是哦……噢!」路小雨順勢接話,結果被好友踩了一腳。

  接錯話了,真糟!

  「是啊,小雨你也覺得多交朋友是好事吧?你勸勸雅築。」曹天伶逮到機會。拉路小雨下水。

  「那個,乾媽,我……」她後悔了啊!為什麼要她接話?「粥很好吃,謝謝。」

  「媽,我的事情我自有主張。」儘管被母親氣得半死,楊雅築還是沒有大吼大叫,溫和的闡述她的不滿。

  沒想到女兒的溫柔反抗,讓曹天伶整個人抓狂。「你有主張?你哪有什麼主張啊?都幾歲的人了,連個男朋友都沒有,幫你介紹對象,你不要!你說你自己有什麼主張?說來聽聽啊,昨天你那大學同學會,明明就有個條件還不錯的學長--」

  「媽,別說了。」楊雅築難得變臉,秀眉一皺。

  曹天伶突然想到,昨晚女兒特地跟那男人介紹凡凡,這代表……她對那男人有意思吧?

  於是口氣一轉--「哎呀,原來是這樣啊!為什麼不能說啊?昨天看你跟他很熟的樣子,那男人看起來比你其它同學年長,很有禮貌,外表氣宇軒昂,不錯不錯!」

  「媽,不要再說了。」楊雅築頭痛,為什麼她媽聽不懂她的暗示呢?

  「難怪你會跟他介紹凡凡,還叫凡凡叫他叔叔呢,而且我看他也很喜歡凡凡的樣子,呵呵呵,凡凡啊,告訴婆婆,喜歡不喜歡昨天那個叔叔啊?跟乾媽說,你想要有一個乾爹!」

  越說越離譜。「媽!你閉嘴!」她拚命使眼色。

  「叔叔?背大大相機的叔叔嗎?」路凡歪著頭想,圓圓眼睛亮晶晶。

  「嗯!我喜歡叔叔。」笑咪咪地用力點頭。

  「你看!」曹天伶和女兒槓上了。「連凡凡都喜歡啊!你主動一點會怎樣?把對方電話給我!」一副急著想把待字閨中的女兒嫁掉。

  路小雨在聽見兒子說「背著大大相機的叔叔」時,眉頭皺了起來。

  「媽,你別說了,我跟那個人是不可能的。」楊雅築哀嚎,眼角瞟到好友恍惚的神色,她伸手握住她的。

  那一握,卻讓路小雨倉惶失措,差一點跳起來。「雅築,我……作了一個夢。」

  「嗯?」

  「我聽見他的聲音……」小臉上滿佈不確定。

  楊雅築真是被自己的媽打敗,她本打算私下告訴小雨的,都怪她媽啦,嘴巴停不了。

  「小雨,那不是夢。」她握著路小雨顫抖的手,歎息道:「他回來了。」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路小雨覺得自己腳下不停旋轉,他……回來了……「他不是一個人回來。」

  接著的這一句,讓她整個人冷了起來。

  楊雅築這話不算是說謊,她只是轉述了齊開雲誤導她的事,仔細看路小雨的表情,發現……這女人在害怕。

  路小雨瞪大眼,望著好友,希望她告訴自己,他不知道……「他看見了。」楊雅築輕聲吐出這四個字。「你昨晚在車上睡著了。」

  她摀住唇。「我的天哪……」他知道了,他看到了她和路凡,她隱藏多年的秘密就這樣被揭穿了。

  「我本想私底下告訴你的。」楊雅築趁機使了白眼給她媽。

  「我、我不太舒服……凡凡、凡凡。」路小雨突然焦急的喊著兒子。

  「陪媽咪睡一下好嗎?」

  「好。」路凡乖巧的握住母親的手,陪她一同上樓。

  狀況外的楊爸爸和曹天伶,一臉疑惑。

  「小雨怎麼了?」曹天伶擔憂的問。「她粥也沒吃幾口,身體又不舒服了?這樣怎麼辦啊,年紀輕輕的--」

  「媽,我真是會被你打敗。」楊雅築受不了的打斷母親的話。

  「我做了什麼啊?你怎麼這樣說我!」

  母女倆爭論不休,最後是一家之主開了口——「路凡和昨晚那個男人,有一些相似之處。」

  大家長一開口,女人們不敢再吵吵鬧鬧,全閉上嘴。

  「他是什麼人?」楊大教授接著再問。

  「爸,他長我和小雨兩屆,他是齊家最小的兒子,齊開雲。」

  聽聞那財勢驚人的背景,讓也是富裕出身的楊氏夫妻不禁微怔。

  「媽,你死了這條心吧,我跟齊開雲不可能,我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楊雅築帶著厭惡的口吻說。「他要的人也不會是我--他是凡凡的親生父親。」

  「什麼?」曹天伶大驚失色。「那……齊家不就會介入?」那財大勢大的家族人丁向來不旺,是絕對不可能讓血脈流落在外的!

  說到這,楊雅築狠狠瞪向她媽,「所以我才叫你別說了,我本來想私下告訴小雨,給她一點心理準備,現在好了,小雨被嚇死了,如果她跟我說她要逃走,我一點也不意外!」

  *        *        *

  黃昏時分,夕陽西下,公園裡許多慢跑運動的人,路小雨坐在兒童遊戲區不遠處的椅子上,膝上擺著一本筆記本,握著筆,快速的在紙上勾勒線條。

  公園裡的溜滑梯是航天飛機造型,一個個從航天飛機溜下來的小小孩,在她紙上成了一個個可愛的Q版漫畫人物。

  「媽咪,我在這裡!」站在高處的路凡,開心的朝母親揮揮手。

  她也朝兒子揮揮手,繼續畫圖。

  她剛趕完一批畫稿,有短暫的休息時間,便自行去幼兒園接路凡,先去吃了一客冰淇淋再帶他到公園來玩,平時她告誡路凡,沒有熟識的人陪伴,不准到公園玩。

  公園的燈亮了,帶孩子出來放風的家長們,高喊著小孩的名字,催促孩子回家吃晚飯。

  不甘心、不情願因為還想繼續玩,但迫於父母的淫感,只好嘟著小嘴回家,還有人是被揪著耳朵走的。

  路凡坐在鞦韆上,蕩呀蕩的,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他歪著頭,看著那些離去的玩伴們,小臉上帶著困惑的神情。

  路小雨看他看了好久,不禁紅了眼眶叫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收拾畫筆,走向兒子。

  「凡凡,我們回家嘍。」

  「好。」路凡握住母親伸來的手,緊緊握住。

  一大一小的身影,被路燈拉得好長好長,透露了些許落寞。

  「晚上要吃什麼?媽咪下水餃給你吃好嗎?」

  「好哇!」小傢伙不怎麼挑食,有東西吃就好,乖巧的不哭不鬧,跟在母親身邊。

  小頭顱低垂,踢著路邊的小石子,悶悶不樂地。

  路小雨看著兒子的樣子,不禁心疼。

  凡凡五歲了,這個年紀的孩子上幼兒園,與同儕相處、接觸,從同年齡的孩子中意識到自己的不同之處。

  他沒有爸爸,只有媽媽。

  不知道為什麼,他從來沒有問起「爸爸」的事情,這樣是正常的嗎?她應該主動提嗎?她問了,會不會傷害凡凡幼小的心靈?她不提是不是一種逃避?身為一個母親,她該怎麼做才好?

  走在小巷內不時聞到自別處飄來的飯菜香,那是家的味道。

  傍晚涼風迎面吹來,路小雨深沉思索著這個問題,最後決定。不能逃避。

  「凡凡,媽咪有事情跟你說。」她語氣輕快,盡量不給孩子壓力。

  「是跟你爸爸有關係……」話才說到一半,路凡停止下腳步。「凡凡?」

  路凡輕輕搖頭,轉身撲向母親,緊緊抱住她的腰,不停的搖頭搖頭再搖頭。

  「凡凡……」她溫柔的撫著他的頭,哄道:「怎麼了?」

  「我只要媽咪就好了……」路凡的聲音悶悶的,帶著哭音。「只要媽咪就好了!」

  像是要說服自己,告訴自己不要貪心,這樣的路凡,讓路小雨好自責、好難過。

  「凡凡,每個小朋友都有爸爸的……」她溫和的勸說,但小傢伙就是不聽,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平時路凡貼心好溝通,不會像現在這樣。「凡凡,聽媽咪說好嗎?」

  路凡還是搖了搖頭,悶聲說:「媽咪……我不要你哭哭。」

  這一句話,這出了路小雨的眼淚,路凡為什麼會這麼成熟呢?是因是她太沒用了嗎?才讓這麼小的孩子為她著想,怕她傷心難過。

  她眨掉眼中的淚意,蹲下來身摸摸兒子的臉,對他笑說:「媽咪才沒有哭呢,小笨蛋,我們回家吧!」

  母子倆手牽著手,緩緩地散步回家。

  他們的家門口,老舊的紅漆公寓大門前,停了一輛從來沒看過的黑色休旅車,母子倆不禁多看兩眼,車頭前的地上放了大包大包的禮物,其中一組湯瑪士小火車組合,讓路凡眼睛都亮了。

  一個抱著半人高玩具熊的男人,就站在門前。

  路小雨看見那人整個人傻了、楞了,不敢相信……橘紅夕陽將他半邊臉籠罩在陰影裡,他眼光銳利,像是盯住獵物的獸。

  她不禁渾身發抖,緊握著身旁兒子的手,與男人四目相接,聲音。

  哽在喉頭發不出來。

  「叔叔!」路凡驚訝地高喊,一連兩天見三次面,讓記性不太好的小朋友印象深刻。「你好。」很有禮貌的問好,露出可愛的笑容。

  那一聲「叔叔」,讓等候已久的齊開雲全身一僵,用有別於以往的眼神,看著眼前這笑得可愛的小傢伙。

  是他的孩子啊……眼中的銳利斂去,他蹲下身來,冷峻的臉龐露出僵硬的淺笑,生怕嚇到了眼前的小男孩。

  「嘿,又見面了,你好嗎?」

  「我很好哦!叔叔你好嗎?」小男生終究是小男生,眼睛不由自主的望向一旁迭得很高的玩具,裡頭有他最愛的玩具車。

  路小雨益發緊握兒子的小手,力道之大,讓路凡收回視線,抬頭看著母親,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她壓抑的側臉,他小臉上佈滿憂慮,小小聲地輕喊著,「媽咪……」

  路小雨渾身一震,她震驚、不敢相信,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她眼前呢?

  距離雅築與他碰面那天起,過了一周了……她一開始驚嚇得吃不好、睡不著,生怕他生氣、不諒解,不聽她解釋而直接搶走路凡,她想逃,但她沒辦法帶著兒子離開一走了之……沒消沒息的過了一周,她以為齊開雲死心了,因為不原諒她而放棄了,他們的孩子他沒有半分興趣。

  但他突然冒出來,站在她面前,帶著大包小包給孩子的禮物……他想怎樣?

  齊開雲站起身來,雙手插在褲袋裡,方才對路凡的溫存笑容,此刻全不復見。

  冷漠的神情,穿透的視線,像把無形的劍,將她釘住無法動彈。

  「嘿,開雲……」她聲音哽住,努力扯出笑容,想輕快一點,就像以前一樣,然而掛在臉上的笑容卻很淒慘。「好……好久不見。」

  他淡然地掃了她一眼,雙手環胸,眼神來回掃過她和她身旁的路凡。

  「不幫我們介紹一下嗎?」他語氣很淡,很輕柔,像是這只是認識個新朋友一般簡單。

  但是瞭解他的路小雨,知道他平靜表相下的洶湧,她太瞭解他了,儘管過了六年,她還記得他的小動作,他一個眼神、一個表情所表達的意義。

  他生氣了,他嘴唇抿得泛白,他正在壓抑怒氣,針對她而來的怒氣。

  「凡凡……」她不敢抬頭直視他的臉,顫抖的蹲下身來,面對面的看著一臉茫然不解的兒子。

  「媽咪?」路凡不解又擔心地來回看著陌生的叔叔和母親,不明白母親的低潮苦悶從何而來。

  小小的身子站在母親身前,迎視齊開雲的眼神堅定,他伸出小小的手,保護他的母親。

  「我在等你呢。」齊開雲倚著牆,冷冷地道。「會不會太久了一點?」

  路小雨因為壓力而全身顫抖,她該怎麼開口告訴兒子?這情況……不在她預料之中。「凡凡……」她摀住唇,嗚咽落淚。

  「叔叔,你好凶,不要欺負媽咪!」路凡扞衛母親,嚴正的指責口氣不耐的齊開雲。

  齊開雲嘴角微揚,譏誚地諷笑。「叔叔?」尖酸刻薄地重複這兩個字。

  不用抬頭,路小雨也知道他正用殺人般的眼神瞪著自己,他在等她開口,等她親口承認孩子與他有不可分割的關係。

  「凡凡,聽媽咪說。」她硬著頭皮,帶著不自然的僵笑和泛紅的眼眶,對擔憂不已的兒子說:「這個人……是爸爸,你的爸爸,不是叔叔。」

  「爸爸?」路凡先是嚇了一跳,回頭看著高大的齊開雲,睜大的眼睛透露了他的興奮之情,但旋即被疑惑取代。

  「為什麼我現在才有爸爸呢?」無心的童言童語像把銳利的匕首。

  「爸爸去哪裡?為什麼現在才回家?」把他的父母刺得體無完膚。

  「對不起……」路小雨含淚道歉,這句對不起是給路凡和齊開雲的,一切是她的錯,是她的決定。

  但齊開雲卻不這麼想。

  不能否認他氣得要爆血管,該死的她竟然隱瞞著他生了他的孩子,一瞞就是六年!

  但他也被路凡那一句「爸爸去哪裡?為什麼現在才回家?」給擊敗,勃發的怒氣頓時消散。

  他為什麼現在才回來呢?為此,他更恨自己。

  「路小雨!」他沉聲低吼。「你欠我一個解釋!」他以為她有了別人,結果呢?

  他拖到今天才上門堵人實在不符他的個性--是被沉著冷靜的兄姐們勸下,派人暗中調查,確定了這些年來路小雨單身扶養小孩。

  他冷靜了,承諾姐姐有話好好說,不會對小雨大吼大叫嚇壞她,他才來找她。

  但是一見面,冷靜?哈,那是啥鬼?

  他以為她消失是因為愛上了別人,結果呢?帶著他的孩子過日子,當一個……未婚單親媽媽?她在搞什麼鬼!

  「你說啊!」

  他的怒吼聲迴盪在小巷中,將路凡嚇得往母親懷裡躲,連出聲都不敢,睜著佈滿害怕的大眼睛,抿嘴望著氣歪臉的齊開雲。

  這個叔叔,是他的爸爸……

  「不怕,凡凡,沒事,爸爸沒有生氣。」路小雨安撫被嚇壞的兒子。

  「我見鬼的沒有生氣?」齊開雲又暴吼。「路小雨!」連名帶姓的吼。「你最好給我說清楚!」

  如果喬安娜沒被打發回美國,看見他現下大吼大叫、超有人性的模樣,恐怕會嚇得眼珠都瞪出來,她從來沒看過這位大少爺提高嗓門說話,他總是冷冰冰的像尊雕像。

  路小雨無法反駁,畢竟是她的錯,但是……她不想這樣跟他吵架,在這個地方,鄰居一開窗就會看見,尤其是在孩子面前。

  「不要在孩子面前這樣,我求求你。」她柔聲乞求,眼眶帶著淚。

  看她帶淚的小臉,和她懷中瑟瑟發抖的兒子,齊開雲一口氣悶在胸前--抹了抹臉,他僵硬的點了點頭。

  路小雨抖著手掏出鑰匙,緊張得幾乎無法開門,好不容易打開大門,她快速帶著路凡上樓。

  「等一下!」齊開雲在她身後喊了聲。

  母子倆帶著擔心害怕的神情回頭,只見他二話不說,扛著那些玩具上樓。

  跟著他們母子踏進他們的「家」,老舊的房舍讓他微微皺了下眉,他把那些玩具放在客廳,至於那只比路凡還要高的泰迪熊玩偶則擺在沙發上。

  「凡凡。」齊開雲生硬的喊著兒子的小名,微笑著釋出善意。「這些全部都是爸爸要給你的。」

  路凡眼中是有著興奮的光彩,但他不確定的望向母親,媽媽不許他亂收別人送的玩具,這些東西,他真的可以收嗎?

  只見路小雨微微點了點頭,路凡露出害羞、有一點怕生的笑容說:「謝謝。」

  僅只有謝謝兩個字,沒有熱情的撲上前抱住齊開雲表達他的感謝之意,更沒有再叫他一聲「爸爸」。

  他們是父子,有著最親密的血緣關係,但在相處上卻顯得客套、生疏,連朋友都算不上,他不像父親,比較像來訪的客人--齊開雲握緊拳頭。

  「凡凡,你今天可以拆一台車車,帶你的湯瑪士小火車進房間玩,媽咪有事情要跟爸爸說。」路小雨露出笑容對兒子說,她不想在孩子面前爭執,造成他心理的創傷,所以支開他是必要的。

  路凡看著媽媽,小小的眉頭微微攏起,嘴角下垂,神韻跟他父親十分相似,再望向今天突然冒出來的父親,更為困惑。

  「好。」明知道母親是刻意支開自己的,他仍乖巧的抱著一大盒全新的玩具,拖到跟母親共享的主臥室,砰一聲,把門關上。

  「現在可以說了?」齊開雲見兒子不在,那壞脾氣的一面又出現了,不耐的雙手環胸,瞪著她。「你搞什麼鬼?懷孕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路小雨背對著他,肩頭被他吼得一顫。

  「你說啊!」他咄咄逼人。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她背對著他,掩面哭泣。「我沒有辦法……對不起……」

  齊開雲覺得荒謬,什麼不得已的苦衷讓她情願當個單親媽媽,也不把懷孕的事情告訴他?

  「因為……你會回來……」她抽抽噎噎的,說出她隱瞞的原由。

  「你一定會回來……」

  告訴他她懷孕了,他就一定會回來--那啥鬼?這是什麼爛理由?

  齊開雲瞇起了眼。

第五章

  齊開雲不禁遙想六年前自己的情況。

  當時若他得知她意外懷孕,而他正要出發前往南極……他的確會回台灣娶她,放棄可遇不可求的機會。

  因為理解,所以他心疼,但也因為理解她隱瞞這件事而後失蹤的理由,他更為光火!

  「你就這麼認為,我的能力僅止於此?」他無法分心照顧她嗎?

  伸手爬了爬頭髮,深呼吸,找回他的冷靜,掩飾他的失控。

  但他忍不住咬牙切齒的想,他齊開雲就這麼沒肩膀?連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照顧不了?她情願一個人懷孕生子,讓他們的孩子成為父不詳的私生子,她也要為他的前途著想……該死,他不要她這樣的「犧牲」!

  「我瞭解你。」路小雨眼眶轉著淚。「你一定會回來……當時的我,會開心你在我身邊陪伴我,但我會懊悔一輩子,是我拖累了你……」

  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她害怕成為別人的負擔。

  但是她的解釋,無法說服齊開雲,無法讓他產生共鳴。

  「如果當時你怕拖累我,那麼這六年呢?」齊開雲冷笑譏諷。「那是什麼爛理由?你想分手直接說不就得了?我不是提不起放不下的人。」

  「不是這樣,不是……」路小雨慌亂的搖頭,淚流不止,哭得哽咽激動,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顫抖地揪著他衣角急欲解釋,但怎麼開口?

  「你有得是機會。」他抿緊唇,冷冷地推開她的手。

  他的排拒,讓她失聲痛哭。「開雲,對不起……」除了這句話,她還能說什麼?


  他聽得進去嗎?他要聽她的解釋嗎?她真的……是不得已的……看著這老舊的環境,他心一刺,嘴上忍不住譏諷道:「你很有本事嘛!過得很好呀!」他使盡所有力氣,才沒露出咬牙切齒的嘴臉。

  哪裡好?她眼窩深陷,相戀時那圓圓愛笑的臉,被現實折磨變得削尖,眼中的光彩不再,一副隨時要倒下的樣子,一個二十六歲就把自己身體搞爛的女人!

  她到底在做什麼?他又在做什麼?明明氣個半死,竟然還為她心疼!

  路小雨頓時急了、慌了,她一緊張就無語倫次。「不是、我不是……我……對不起。」千言萬語,還是只有這三個字。「是我個人的決定,對不起……」一片混亂的腦袋旋轉的都是自責,全部都是她的錯,都是她……「除了對不起,你沒別的話好說了嗎?」齊開雲眉微微一皺,束起劉海的他,銳利侵略的眼神表露無遺。

  她不禁瑟縮了下,瘦弱的肩膀讓她看起來有點嬌小,她明明就是個高姚健美的女孩。「我……害怕成為你的負擔……」因為不想成為別人的負擔,她選擇這條路……雅築和乾媽都說她很傻,她是不是真的很傻呢?

  她真的做錯了對不對?

  「負擔?」他沒有暴吼,但上揚的劍眉代表了已被這句話激怒。

  「我本想告訴你的,但是你工作剛起步,我怕影響到你,所以就猶豫了……之後你失聯了……」她慌亂的解釋,希望他能理解她的苦衷。

  望著他冷漠的眼神,路小雨不住地哭泣。

  她只是……為她所愛的人著想,為什麼她所愛的人、她所重視的人,都因為她而不快樂呢?

  「你憑什麼幫我決定?」

  齊開雲冷漠平靜的一句話,令她心一沉,頓時淚如雨下。

  如果可以,她也不願一個人……「對不起……」她不想成為負擔,但還是造成他的困擾了。

  面對她的眼淚、她的道歉,齊開雲臉色陰鬱。「不要以為我會這樣算了。」

  路小雨知道這不是一句空洞的威脅,齊開雲向來少言,可說到做到。

  「你隱瞞我,只是想讓我的孩子過這種生活?」他受傷了,他憤怒不平,就為了一個這麼鳥的理由,他離鄉背井六年!

  無情的話,不能控制的一句句從嘴裡吐出,他不想說重話的,但路小雨這個女人總有辦法激得他失去理智。

  他已經不是二十多歲初識情滋味的少年了,他沉著,穩重,甚至冷若冰霜,然而如今因為她短短幾句話,就被激得失去理智!

  「你不想成為我的負擔,是吧?」他輕聲說道,語氣平淡的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既然是你的決定,很好,我尊重你。」

  「開雲,不要這樣,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他生氣了,他下了決定,他決定就要這樣……結束,他眼神透露了這樣的訊息。

  她一直在逃避,一直以為這樣做對大家都好,但其實她最自私,她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在她的世界裡,把最美好的那份回憶藏在心底。

  是她先走開的,所以傷得最重的人是他。

  眼前一片模糊,她哭得不能自己,努力想讓視線清明一點,讓她好好看著他,她戀慕多年的人,但是他……背對她轉身離去。

  腦中只閃過不要他走的念頭,衝動的撲前上,從他背後抱住他的腰,開口留下他。「開雲,不要走。」

  這句話她遲了六年。

  閉上眼,貼著他寬厚的背,她能感受到他的體溫,他肌膚的彈性,看得見、摸得著,他就在這裡啊……她在心中不斷祈禱,下一秒他就回頭抱抱她……他從不對她殘忍。

  他不是一個人回來。

  雅築的聲音突然打進腦中,她全身僵直。

  「太遲了。」冷淡的聲音,出自她環抱著的男人之口,緩緩的,齊開雲推開她環抱他腰的小手,排拒的道:「我跟你沒話好說了。」

  他背著她走出門外的身影,倒映在她淚眼婆娑的眼底。

  又是一個週末,躺在床上相擁而眠的母子倆,被嘈雜的聲音擾醒——在星期六早上十點。

  「媽咪,好吵喔。」路凡揉著眼睛醒來,咕噥抱怨著。

  「嗯……」路小雨痛苦的睜不開眼睛,她才剛睡下不到三小時。

  近一周來,每到早上,她對面空了三個月的房子就會傳來敲敲打打的聲音,像是在裝潢,工人進進出出,為新來的住戶做準備。

  今天的聲音有些雜,談話聲、上下樓搬運東西的聲音——新鄰居搬來了。

  看來今天是不會清閒了,找點事情跟兒子一起做吧,這一周以來的低氣壓,籠罩著他們的生活。

  「凡凡,媽咪帶你去找嬡媛媽媽吃早餐,好不好?」她睜開眼睛,對著睡眼惺忪的兒子說。「吃完想去哪裡玩?」

  路凡眼睛一亮。「我可以去嬡嬡家玩嗎?」巷口早餐店老闆娘的女兒,是他的幼稚園同學,兩人感情好,常常玩在一塊。

  「你等下自己問媛媛媽媽,要有禮貌哦。」

  「好!我先洗臉刷牙,我先!我先!」聽見可以出去玩,路凡動作快的咧,跳下床,衝進浴室搶先一步梳洗。

  趁著兒子還沒好,路小雨賴床了一會兒,最後是被興奮的兒子搖醒推進浴室的。

  還穿著睡衣的路凡,坐在客廳地板上玩著心愛的玩具,自得其樂。

  「咻——?手上拿著一架玩具飛機,想像它在空中飛翔的模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流露對未來的期待。

  「小心、輕點!」門外傳來叮嚀聲。

  路凡放下飛機,困惑佈滿小臉,不知道新鄰居長什麼樣子?

  「媽咪知道後會說我沒禮貌……可是我只是看一下而已,一下下而已!」小傢伙自言自語,放下飛機,走向大門。

  嘿咻嘿咻地,悄悄打開家門,透過鐵門的縫隙偷覷。

  幾個大男人扛著數個箱子上樓,進入對面敞開的大門內,跟在那些搬家公司大漢們身後的人身材沒有太過壯碩,但腦後綁著一束不容錯認的小馬尾。

  他拎著一個黑色方包上樓,還有很多圓圓長長的東西,路凡好奇的想知道,那是什麼?

  齊開雲不假他人之手,親手把慣用的單眼相機和鏡頭帶上樓,原本要直接進屋的,但情不自禁經過時總會看向那對母子住的公寓,原本緊閉的門,開了一小條縫。

  他看見了路凡,躲在門後露出圓圓的眼睛,偷覷。

  他有一些無所適從,上周跟小雨爭執,還把她惹哭了……用最爛的方式,和她重逢,他懊悔不已。

  他不懂如何跟孩子溝通,不懂得怎麼示好才會讓他們接受……發現兒子那雙圓圓的眼睛,跟著他手上的東西遊移——「凡凡。」他不自覺的露出笑容。「剛睡醒嗎?」小傢伙還穿著睡衣,「要不要進來玩?」有些熱情,又有些生硬的邀約。

  不像父子,比較像剛搬來跟新鄰居打招呼的關係。

  啊,是「爸爸」!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路凡抿緊小嘴,圓圓的眼睛盯著眼前高大的齊開雲,他不說話,很好奇很想接近,但是他沒有被引誘而靠過去。

  「你媽咪呢?」齊開雲輕聲問:「她還在睡嗎?你吃飯沒有?」不免為兒子的怕生防備而感到挫折。

  路凡是男孩子,處於活潑好動、調皮搗蛋的五歲,眼中的好奇滿溢,很想上前一探究竟,但卻壓抑住了,隔著一道鐵門,與父親對望。

  兩人之間的隔閡,明顯得讓人想否認都不行。父子天性?哪有這麼簡單?

  尷尬,無限蔓延。

  「凡凡,你吵到人了嗎?」孩子的媽打理完自己走出來。「有沒有跟新鄰居說你好?」語氣輕快,好媽媽的哄誘神情。

  母親一來,路凡立刻躲在她身後,只露出一雙防備的眼,看著他的父親。

  「怎麼了?不跟人打招呼沒禮貌喔。」說是這樣說,但看見和路凡在門口對望的人時,她笑容僵在嘴角。「開……開雲……」

  不只她笑容僵了,齊開雲的笑容也垮了,因為看見她比上周又瘦了一圈,眼窩深陷,過大的運動服穿在她身上,像一個布袋……越看越生氣,還有她臉上那什麼表情?」看見他有這麼讓她錯愕嗎?

  「隔著鐵門說話是禮貌?他要打破這片隔閡。

  路小雨手足無措,立刻打開鐵門,一打開才發現自己豬頭,為什麼要這麼聽話?

  「你……要進來嗎?」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在問什麼?

  齊開雲從頭到腳打量她,不發一語轉身進了自己那邊的房子。

  就這麼一個動作,誤會造成了——路小雨受傷的想著,他連跟她說話都不願意,看也不看一眼。她不知道齊開雲費了多大的力氣才克制自己,沒有把她壓回床上逼她睡覺。

  她眼白的血絲明顯得讓人心疼,她怎麼把自己搞得這樣子?

  「媽咪,我們出去吃早餐,出去玩。」路凡拉著母親,貼心的說。

  「你答應我的、你答應我的。

  「好……」路小雨知道不該在孩子面前流露脆弱的一面,但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現在都幾點了?」齊開雲去而復返,準備下樓繼續搬他的東西,才一走出門就聽見那對母子說要去吃早餐。

  現在幾點了?都十點多了!竟然到現在才要吃早餐,會不會照顧自己啊?把自己身體搞爛,這樣很有趣嗎?

  「你怎麼帶孩子的?」不知哪根筋又不對,難聽的話又冒出口,原本不想傷害她,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連基本的三餐定時你都辦不到嗎?」

  這只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但是他反應過度,借題發揮。

  他原本的意思不是這樣,心疼她作息不正常導致飲食不正常,想關心她,但話出口卻成了責備,像在指控她不配當個母親。

  「我、我……對不起。」路小雨被嚇得渾身瑟縮,頻頻道歉。

  躲在她身後的路凡,用厭惡的眼神看著他爸爸,抿緊唇不語,小手死命抱著母親。

  齊開雲很想一頭撞死,他又搞砸了……他身後那扇敞開的門,走出一名風姿綽約的女郎,穿著合身的名牌套裝,足踏高跟鞋,女王般的走出來,身高只差齊開雲半顆頭,她從他身後繞過,趁機擰了他腰一把。

  「小雨?」齊開雪溫和的笑。「好久不見了,你看起來很好呢。」把礙事的弟弟擠到一邊去,站在路小雨面前,對她微笑寒暄。

  「姐……姐姐。」齊開雪的出現不在路小雨預料之中,但仍拿出禮貌和風度,對久未蒙面的齊開雪淺笑,然而此刻的她眼眶含著淚花,一個不小心可能就會掉下來。

  「這就是凡凡嗎?你好。」五官妍麗的齊開雪蹲下身來,對第一次見面的小侄子微笑,釋出善意。「我是姑姑喔。」

  小傢伙防備的看著她,猶豫地抬頭看母親。

  「凡凡……」路小雨聲音哽咽,也蹲下身來對怕生的兒子說:「她是開雪姑姑,是爸爸的姐姐,要叫人嗅。」

  「姑姑……」聽母親的話,他喊了齊開雪一聲姑姑。

  齊開雪漾出一抹美麗的笑,親切地對路凡說:「凡凡好勇敢,好有禮貌。」柔聲稱讚,伸手摸摸小孩的頭,寵溺疼惜。「你跟姑姑還不熟,沒關係嗅,慢慢來,等你發現你喜歡姑姑,記得要給姑姑抱抱嗅。」

  路凡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害羞的點了點頭,露出很淺很淺的笑。

  「姐姐,你怎麼會在這裡?」路小雨不敢問齊開雲,他們怎麼像是要搬進她家對面的樣子?

  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樣。

  「幫小少爺搬家呀。」齊開雪緩緩起身,微笑。「住得近一點,開雲好跟凡凡多相處、熟悉,凡凡快上小學了,很多事情都要處理,畢竟開雲不會一直都待在台灣。」

  路小雨心一沉。

  他不會一直都在台灣,所以很多事情要處理,其中之一便是路凡。

  路凡會被帶走,跟他的父親一起,被安排進紐約的私立小學……她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孩子會被搶走。        、隱忍不哭的她,在聽見齊開雪說得這麼雲淡風輕卻飽含暗喻的話時,整個人崩潰了。

  「姐姐……」在眼眶打轉的淚水傾洩而出。「求求你不要帶走路凡……」不該在孩子面前說這些的,但她怕得管不了這麼多了。「他是我的寶貝,沒有他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姐姐,求求你們不要從我身邊帶走他,沒有凡凡我撐不下去…我好累了,好累了……」

  路小雨的失控讓姐弟倆同時皺眉,齊開雲臉色陰鬱,齊開雪則是訝異。

  「小雨,你聽我說,你先冷靜。」

  「我只剩下凡凡了……不要帶走他,不要搶走我的小孩,我知道我不是好母親,我也知道你們可以給他更好的環境,你們一定覺得我很自私,對不起,可是求你們……」她慌了,緊張了,語無倫次的說了一堆。「我什麼都沒有了……」

  「你嚇到孩子了。」齊開雲沉聲道,她立刻噤聲,他繞過去把小臉發白的路凡給抓過來。

  但路凡卻奮力掙扎,倔強的一聲不吭,掙脫父親奔向母親,環抱住她的腰,緊緊的,不肯放手。

  齊開雲臉色更為難看,齊開雪眨了眨眼掩飾殺氣——針對弟弟的。

  「小雨。」齊開雪漾出一抹笑容。「你不要緊張,聽我說好嗎?」

  路小雨抱著孩子,退到了門後,全身不停的顫抖著。

  「你不用太在意,在凡凡習慣他有個爸爸之前,我們是不會強迫你們母子分開的,我們知道你一定沒辦法放手,但當媽媽的,總想要給孩子最好的,凡凡是齊家的孩子,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不要阻止他和父親相處,給我們齊家補償的機會,好嗎?」

  齊開雪的柔聲安撫和保證,讓路小雨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她沒看見那對姐弟也鬆了一口氣。

  「那就這麼決定了,開雲從今天起搬來這兒,就住在你對門。小雨,不好意思要麻煩你呢,開雲從小就是大少爺,要請你多照顧他。」

  「我——」齊開雲才想開口反駁,立刻被踩在腳上的高跟鞋跟給止住。

  「有什麼事情再聯絡我嘍。」齊開雪微笑道。「我們還有事情要去辦,別哭嘍,帶凡凡出去走走嘛——凡凡,姑姑跟爸爸要走了噢,你要好好安慰媽咪,要保護她,知道嗎?」

  「好。」路凡聽話的點了點頭,頓了一會兒,然後接著說:「姑姑,再見。」

  那一聲甜甜的姑姑,讓齊開雪心都要化了。

  齊開雲不爽的瞪眼,他這個爹為什麼沒有這等好運?才要發作,就被強勢的姐姐給拖下樓。

  他們母子倆回到小窩,關上門,兩人臉上都有著心有餘悸。

  路小雨自覺不是個好母親,不該在孩子面前失態的,這樣真的很糟,凡凡本就敏感,現在更悶了,小臉上沒有笑容,悶悶的低頭。

  她覺得,有必要跟寶貝兒子說明一下情況。

  「嘿,凡凡,媽咪有話跟你說。」

  「媽咪!」路凡打斷母親的話,帶著很可憐的神情對她說:「我可不可以不要爸爸?」小傢伙語帶哭腔。「我只要媽咪就好了。」

  短短幾句話,差一點又逼出她的淚水來。

  路凡這個年紀的男孩,會崇拜年長的男人,多半是父親、哥哥,一個他認為很強壯、能夠依靠學習的對象。

  就像偶像崇拜的那種喜歡,路小雨獨立扶養兒子,有太多次心酸的經驗,凡凡總是帶著羨慕的眼光,看著別的小朋友有爸爸,可以跟爸爸一起玩,一起做很多有趣又很危險的事情。

  他明明很想要個爸爸的,但總是不說,貼心的讓人心疼。

  「如果爸爸聽到你這樣說,他會很傷心耶。」儘管跟齊開雲之間問題重重,但她還是做不到在孩子面前說他的壞話。

  很努力的,幫他扭轉頹勢。

  路凡很激動的搖頭,悶悶的說:「我只要有媽咪就好了…我只要媽咪……我不要爸爸……」

  媽咪很少哭,就連他在學校被同學欺負了,對方說他是沒有爸爸的小孩他氣得跟人打架,媽咪也不哭,笑笑的告訴他,男孩子打架很正常,但是不要受傷了,也不要在意別人說的話。

  他好想要爸爸,像其他小朋友那樣,但是突然冒出來的這個爸爸對他來說實質意義不大,儘管這一個很高、很帥,跟別人的爸爸不同的爸爸,有很多他想要一探究竟的事物,吸引他接近,但是他仍抗拒與爸爸親近。

  他不怕爸爸把他和媽媽分開,就怕這個陌生的爸爸,搶走了他最愛的媽咪。

  「凡凡,這樣對爸爸不公平,試著去接受他好嗎?你看,爸爸為了你搬來我們家對面耶。」明明剛剛才被他的話傷到難過痛苦,她仍是幫他說話。「不要一開始就討厭嘛,爸爸身上有很多可以學習的東西,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路凡垮下小臉,因為母親誇父親,代表了母親的心確實是在爸爸身上,不是他一個人的,媽咪不是他一個人的!

  「媽咪,我不能不要爸爸嗎?你不會被搶走嗎?」他哭聲哭調地問。

  路小雨將他抱進懷裡,歎道:「怎麼會呢?媽咪才怕你要爸爸不要媽咪了呢。」

  「我才不會!爸爸最討厭了!」他生氣的槌沙發。

  「為什麼這樣說?」

  「爸爸都讓媽咪哭哭,我討厭他!」還有,媽咪你都看著爸爸,都不看我了……「凡凡……」她長長的歎息,就知道不該在孩子面前和他爭執失控,她……真是大豬頭一個。

  母子倆的談話,透過末掩上的門縫飄出,傳進站在樓梯轉角的姐弟倆耳中。

  齊開雪恢復女王般的強勢霸氣,俏臉一凝,扯著弟弟下樓,才不管齊開雲有多喪氣的垂下頭——被兒子那番話打敗了,活該!

  火大的她顧不了什麼形象和氣質,還有可能被狗仔跟拍的危險,離開公寓後立刻伸手往他頭上用力一揍!

  「姐?」齊開雲皺眉,從小到大,這是他第一次被打,打他的人還是最疼他的姐姐,這……姐不是來幫他的嗎?

  「齊開雲,你竟然敢把我侄子嚇成這樣?」齊開雪氣得半死,心疼得要命,想到路凡哽咽著說可不可以不要爸爸,就讓她很心酸。「你再嚇小雨看看,再搞砸一次……」她危險的瞇起眼睛。「爸一定會很不開心,到時候你自己看著辦。」

  想到父親得知他有個流落在外的兒子時,那不敢相信的神情,再搞清孩子的母親是路小雨之後……他真的沒看過父親這麼開心的模樣。

  他想要小雨,也想要路凡,想要他們回到他的生命中,想要打破阻隔在眼前的隔閡,但是他卻一次次搞砸……「我知道了。」煩躁的掏出煙,叼進嘴裡猛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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