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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曾經,在她最幸福的時候,上天給了她一個最沉重的打擊,
她同時失去了深愛她的丈夫跟來不及誕生的孩子。
現在,她好不容易決定該是重新出發的時候,想愛人、
也想被愛,一個陌生男子無巧不巧地就出現在她面前。
他五官端正,眼神很清澈,看來不像是個壞人,
卻說出一句幾乎教她崩潰的話──「我是你的丈夫。」
這男人簡直莫名其妙,明明容貌一點也不像,
還敢厚顏無恥地自稱是她丈夫,他以為她會信嗎?
她是很天真單純,可絕不是瞎了眼的笨蛋!
她不相信這個叫張禮傑的男人跟她丈夫有什麼關係,
可是,他竟能說出那些只屬於他們夫妻間的小秘密,
會用那種體貼的、溫柔的、看透她了似的眼神凝視她,
教她迷惘,弄不清這究竟是一出老天導演的惡作劇,
還是不忍她被愛遺棄,將心愛的他又送回她身邊……
第一章
再也不愛了。
愛一個人太甜蜜,失去愛人又太痛苦。
再也不愛了。
我愛的人總是離我而去,我承受不了再一次從天堂墜落地獄的恐怖滋味。
再也不愛了。
因為夢終歸只是個夢,而我其實不夠堅強——
蕭容柚又來到遊樂園。
從小,她就特別喜歡遊樂園,不需要玩雲霄飛車,也不坐旋轉木馬,只要站在遊樂園裡,看著人來人往,她就很開心。
她喜歡看每個經過她身邊的孩子,燦爛如天使般的笑容,更喜歡看帶著他們來玩的父母,那又無奈又寵愛的表情。
遊樂園,是作夢的地方,是幻想的場所,是每一個孩子可以盡情撒嬌,大人們不害臊地找回童年的天堂。
她喜歡遊樂園,從小就愛。
尤其是這間一個月前才在桃園開幕的「新天堂樂園」。
她迎著風,走進遊樂園,一進大門,就是個音樂噴泉廣場,正中央豎立著一尊彩色的、可愛的天使雕像。
這就是這間遊樂園的標誌,是她設計的。
遊樂園裡處處可見的玩偶,都出自於她的設計,園裡甚至有一間商店專賣她的作品。
因為這間遊樂園老闆的女兒孫寧寧是她唸書時最要好的死黨,也是她的布娃娃網站最忠實的顧客,於是找上她為遊樂園設計代言的娃娃。
蕭容柚接到老同學的請求,樂得幾乎飛上天,二話不說就答應。
這簡直像夢一般,從小,她就好希望能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遊樂園,如今這夢想差不算實現了。
妳的夢想是什麼?
我想要一間遊樂園。
遊樂園?
啊,看你這種表情!好啦,我知道很傻啦,你就當聽夢話好了……
「只是夢話嗎?」
蕭容柚喃喃地自言自語,呆望著眼前的噴泉廣場。
午後的陽光太絢爛,刺痛了她的眼,就像方才掠過腦海的對話,隱隱刺痛她的心一樣……
不能再想了!她甩甩頭,阻止自己回憶。
已經逐漸淡忘的過去,為什麼最近總是莫名其妙浮現呢?
蕭容柚深吸口氣,推開略微陰沉的思緒,嘴角牽起笑,踩著輕快的步伐走過噴泉廣場,音樂恰巧在此時響起,水花四濺。
她避之不及,被淋了一身濕,新買的套裝半毀了,但那笑意盈盈的秀顏還是不見一絲懊惱。
「哈囉!」她拿衣袖隨便抹了抹臉,迎面走向一個呆站在原地瞅著她的熊寶寶,跟他打招呼。
熊寶寶一隻手抓著幾根繫住氣球的線,另一隻手抬起,揮了揮。
她踮起腳,伸手捏了捏熊寶寶毛茸茸的臉頰,熊寶寶隨她玩弄,一點也沒有閃開的意思。
「怎麼樣?在這裡做得習不習慣?」她問,玉手從捏改為拍,很關懷的動作。
這套熊寶寶布偶裝下,其實躲著一個少年,是個喜憨兒,不太會應對進退,卻很認真工作,一天藏在套裝裡幾個小時也不喊苦。
她是蕭容柚介紹來這裡工作的,少年的媽媽在她住處附近開了一間小雜貨店,她常去那兒採購日用品,有空也會留下來聊天。
「你媽媽說你在這兒做得很好、很高興,真的嗎?」
熊寶寶點點頭。
「那我就放心了。」蕭容柚嫣然一笑,還想說些什麼,一群幼稚園孩子忽然衝過來。
「老師老師,有熊寶寶耶!」
「我要跟熊寶寶照相!」
「我要氣球,給我氣球!」
眼看熊寶寶被孩子們纏住了,蕭容柚也不好多說什麼,她眨眨眼。「你加油唷,我先去店裡看看。」
她轉進商店街,因為接近傍晚了,遊客們差不多要回家,趕在出園前來這裡採買紀念品,人山人海,很熱鬧。
她來到販賣自己作品的店裡,偷偷觀察。
男女老少,每個人都是四處摸摸弄弄,臉上帶著驚奇,頻頻讚歎。
蕭容柚抿著嘴笑,見自己的作品受到歡迎,很樂。
忽地,有個穿著紅色洋裝的小女孩吸引了她的注意。
小女生大約五、六歲,站在玻璃櫃前,熱切地盯著裡頭手工縫製的天使娃娃。
娃娃一家三口,爸爸媽媽帶了個可愛的小女孩娃娃,爸爸娃娃穿著白西裝,繫著優雅的領結,媽媽娃娃身上的白紗洋裝很漂亮,粉嫩的頰畔浮著深深的酒窩,小女孩娃娃綁兩條辮子,戴著棒球帽,穿吊帶裙,帥氣又俏皮。三個娃娃都笑得甜蜜蜜,女孩娃娃背上還有一對鑲金邊的羽翼。
所有的孩子見到娃娃,都是驚呼不斷、又吵又鬧,只有這個小女生,就算看得目不轉睛,還是安安靜靜的。
許久,她忽然揚起清秀的小臉,望向站在身邊的母親。「媽咪,我可以買這三個天使娃娃嗎?」
女人蹲下身,直視著女兒,很溫柔地對她搖搖頭。「不行喔,妳沒看牌子上寫的嗎?這些娃娃是非賣品。」
「什麼叫非賣品?」小女生問,嗓音斷斷續續的,不太清楚,語調聽起來像機械,很平板。
「就是不賣的東西啊,這三個娃娃應該只是擺好看的,不賣給人的。」
「真的嗎?」小女生好失望。
她那失望的表情,教蕭容柚心頭也不禁一擰。
「妳們在聊什麼?」一個男人走過來,插嘴問。
「啊,老公。」女人回過頭,盈盈一笑。「小妹說想買這三個娃娃,可惜是非賣品。」
「小妹要買?」男人蹲下身,抱起體態輕盈的小女兒。「妳很喜歡這娃娃嗎?」
「嗯。」
「那爸爸幫妳問問看。」男人轉身,四處張望,找到一個正在跟顧客介紹商品的女店員,他抱著女兒走過去。
「小姐,我想請問一下,玻璃櫃裡那幾個娃娃,真的不能賣嗎?」
店員一愣。「啊,你說那一家三口啊?」她歉意地搖搖頭。「不好意思,那些是非賣品。」
「為什麼不賣?有其他類似的商品嗎?」看得出來男人為了滿足女兒的願望,很用心。
「沒有了。蕭小姐只做了兩組,一組送給朋友,另一組暫時先擺在這裡。」
「能不能幫我聯絡蕭小姐?也許她願意賣?」
「我想她不會願意的。當初也是我們強求,她才答應把這組娃娃留下來展示。」店員很為難。
男人聽了,很失望,看向坐在臂彎裡女兒白皙的小臉。「小妹,我們再看別的娃娃好嗎?爸爸買別的給妳當生日禮物。」
「可是我喜歡他們。」小女孩每一字每一句都像辛辛苦苦從喉嚨擠出來。
「小妹聽話,我們再買別的好嗎?」男人柔聲哄她。
「那個熊寶寶也很可愛呀!妳不是最喜歡熊寶寶嗎?買那個好不好?」女人也加入安撫女兒的行列。
小女孩癟著嘴,像要哭了,半晌,才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夫婦倆見狀,知道她覺得委屈,互看一眼,眼中滿是心疼及懊瞪。
心疼女兒的眼淚,懊惱自己無法為她完成願望。
那樣的心疼與懊惱震撼了蕭容柚,胃部像讓人給狠狠撞了一下,心中有根弦被扯動了,胸口似乎也痛起來。
「妳很喜歡這娃娃嗎?」她盈盈走來,輕聲問小女孩。
小女孩像是沒聽見她的問話,毫無反應。
她眉尖一蹙,心下頓時瞭然,轉向她的父母。「今天是這孩子的生日嗎?」
「是啊。」兩人猶豫地點頭,奇怪為何一個陌生女子會忽然這麼問。
蕭容柚微微一笑,跟女店員拿了鑰匙,打開玻璃櫃,取出那組娃娃,包裝好。「送給妳。」她將禮盒塞入小女孩懷裡。「祝妳生日快樂!」
禮盒送進懷裡,小女孩才猛然醒覺發生了什麼事,驚訝得抬起頭來,看向她。
「容柚,妳真的要送她?」女店員也很驚訝。
「嗯。」她點點頭,再次望向小女孩的父母。「我姓蕭,這三個娃娃是我的作品。」
「啊,原來就是妳!」夫妻倆又驚又喜。「妳真的願意把這組娃娃賣給我們嗎?」
「不是賣,是送,這組是非賣品,所以我送給你們。」蕭容柚笑著說,她笑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頰邊浮現著酒窩,很讓人心曠神怡。
夫妻倆很高興,也很不好意思,幾次想掏錢付帳,都讓她堅定地拒絕,兩人無法,只好拉著小女孩再三道謝,然後才心滿意足地離去。
蕭容柚目送著夫婦倆牽著小女孩緩緩離去的背影,胸臆酸酸澀澀的,泛著某種難以形容的滋味。
那滋味,很像是羨慕……
「容柚,妳不是說那組娃娃妳怎樣也不賣的嗎?怎麼就這樣送人了?」女店員很不平。「妳不覺得可惜嗎?」
「不會啊,一點也不。我覺得很開心。」
「很開心?」
「那個小女孩聽不見,妳知道嗎?」蕭容柚幽幽地問。
「什麼?」女店員愕然。
「我在她身邊說話,她一點反應也沒有,我想她是靠著讀唇語才能跟人溝通。」
「難怪!」女店員恍然大悟。「難怪我覺得她說話腔調怪怪的,咬字很不清楚,我還以為她有大舌頭呢!」
「她是聽不見,所以才沒辦法像正常人那樣說話。」
「真的聾子?好可惜,那麼一個漂亮的小女生說。唉,真的太不幸了!」
「會嗎?我覺得她很幸福。」蕭容柚淡淡地持相反意見。「她的爸爸媽媽很疼她。」
「那倒是。」
雖然小女孩聽不見,可是他們一家三口過得很幸福。
蕭容柚靜靜地在心裡想,直到跟女店員聊過,走出商店街後,腦海裡仍然盤旋著方才三人手牽著手離去的畫面。
那畫面,在她心裡生了根,用滿滿的愛與溫暖灌溉出的苗,在她體內茁壯。
她忽然有些激動,有一種奇怪的酸意不停地不停地湧上眼眸。
她強忍住,走在園區裡,一路上,觸目所及的都是情侶、夫婦、親子,每個人看著對方的眼神,都是充滿了愛。
一個女孩手拿著甜筒,一面舔冰淇淋,一面笑著拉男孩跟她一起去坐雲霄飛車,男孩五味雜陳地抬頭看那三百六十度旋轉的軌道,最後一甩頭毅然答應。
兩個小男孩在草地上調皮地奔跑。尖聲叫囂,他們的母親管不住。只能對經過的行人一再道歉、苦笑。
一個打扮幹練的OL坐在路邊,手上拿著PDA點來點去,一副女強人模樣,幾分鐘後她久等的男友終於來了,她歡叫一聲投入對方懷裡,十足小鳥依人的嬌態。
蕭容柚呆站在一盞燈下,看著女人拿粉拳捶男友胸膛,怨他為何遲到那麼久,害她等得好辛苦。
總也是等到了,不是嗎?
她別過頭,不敢再看,急匆匆地往大門口走,途中,手機鈴聲響起。
她接起電話。「喂。」
「小柚子,是我。」一道很爽朗的男性聲音。
「英睿!」她笑。「哇∼∼居然有空打電話來?我真是受寵若驚啊!」
「什麼話?好像我這個朋友多不關心妳似的。」
「嘿嘿,我的意思是你這個『弘信集團』的接班人,應該忙得很吧?」
「再忙也得跟好朋友通電話啊,妳說是不是?」趙英睿笑。「而且我還沒謝過妳送的娃娃呢。」
「你喜歡嗎?」
「我是還好啦。」就跟一般的男人一樣,趙英睿對這些布偶娃娃沒多大興趣。「可是蘊芝很喜歡,她現在把那三個娃娃放在育嬰室,天天拿著他們跟寶寶玩。」
「寶寶怎樣?還好嗎?」蕭容柚問。之所以會送去那一組娃娃,就是為了祝賀好友升格做爸爸。
「說起那小丫頭啊,可把我們整慘了呢——」提起愛女,趙英睿興奮得碎碎念起育兒經,落落長一大串幾乎比女人還囉唆。
蕭容柚抿著嘴笑,可想而知生下這麼個寶貝女兒,他有多開心了。「你這麼寵女兒,不怕把她給慣壞嗎?」聽罷好友念的經,她戲謔地評論。
「呵呵,蘊芝也這麼說。不過女兒本來就是生來寵的嘛,有一點任性更好。」
「一個歐蘊芝就夠你頭痛了,你還敢再捧一個小公主啊?」
「蘊芝不一樣。」明知道好友語氣帶著揶揄,趙英睿卻不以為意。「寶寶的段數再怎麼高,也比不上她的,這世上只會有一個歐蘊芝。」
只有她會讓他心痛得不知所措。
蕭容柚很明白趙英睿的意思,倒不是歐蘊芝有多搞怪或多任性,只是她啊,恰巧就是這男人在這世上唯一的剋星。
趙英睿很愛歐蘊芝,這樣的愛深濃到連她遠在電話的這端,都彷彿能聞到那甜膩的味道。
她的心弦又揪緊了,腦海不知不覺地又播放起方纔那失聰的小女孩一家三口的畫面。
今天她到底怎麼了?為何如此多愁善感?
電話斷線後,有好一陣子,蕭容柚只是傻傻握著手機,站在原地。
每一個人都在愛,她的朋友、那一家三口、遊樂園來來往往的遊客……每個人,都愛著,也被愛著。
一隻溫暖的手掌輕輕拍著她的肩,帶著點猶豫。
她陡地凜神,回過眸,與熊寶寶無辜的黑眼瞳相遇。
是她的錯覺嗎?她覺得他的眼睛彷彿在問她為什麼不開心……
「對不起,今天不能陪你聊天了,我得回去了。」她對他拉開一個好大好大的笑容,酒窩很誇張地跳著舞。「你回家時,記得幫我跟你媽問好喔!」
說著,她揮揮手,轉身就要定。
他拉住她衣袖。
「有事嗎?」她回過頭。
他無言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伸手扯下一根氣球線,遞給她。
她抓著那顆粉紅色的氣球,愣了幾秒,才恍然。「這是要送給我的?」心頭流過奇異的溫暖。「謝謝!」
她道謝,俏皮地在熊寶寶頰畔獻上一吻,跟著扮了個鬼臉,笑著離開。
他一動也不動,目送著她竊窕的背影,許久,才伸手脫下毛茸茸的頭套,讓熱騰騰的臉透透風。
那張臉,根本不是蕭容柚所以為的喜憨兒少年,而是一張很成熟的、大男人的臉。
一張深思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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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聚、分離、喜悅、無奈,是因為愛,讓每個人有前進的動力,因為愛,讓人們能忍受分別的苦,期待再相逢。
都是因為愛……
離開遊樂園後,蕭容柚換了三趟公車,在山區裡顛簸一陣後下車,走了好長好長一段路,終於回到家,一幢充滿歐洲鄉村風味的小屋。
她將粉紅色的氣球綁在門廊柱上,讓它在暮色裡迎風招展,然後走進屋,捧起五斗櫃上一方相框,坐在籐編椅上發呆。
照片上,是她和一個男人,男人穿著白西裝、打領結,她穿著優雅的白紗洋裝,兩人燦爛的笑容就像今天她送給那小女孩的娃娃。
她看著,看著,流下眼淚。
她明明一再告誡自己,再也不愛了,再也不想承受得到又失去的痛苦,但是……
「傑,如果我們的孩子能出生,現在也差不多跟那小女孩一樣大了吧。」她對著相片上的男人,沙啞地說道:「我好羨慕他們,雖然小女孩聽不見,可是他們看起來過得很幸福……我也好想有個家庭啊!好想生一雙很可愛的兒女,有個男人跟我一起寵愛他們。」
她想愛了。
她想被愛,更想去愛。
「可以嗎?就算那個男人不是你,也沒關係吧?」她哽咽著拿手指輕撫過冰涼的相框。「你會祝福我的,對吧?」
他那麼愛她,一定希望她能找到新的幸福,她知道的。
她一直知道,只是這麼多年來,一直把自己困在過去,一直鎖住時間不肯前進的人,是她自己。
是她不想被愛,不敢去愛。
該是前進的時候了。她站起身,放回相框,從抽屜裡取出一隻表,表的玻璃表面碎裂了,指針靜止。
時間,停在七年前那一天。
一顆淚水落在表面上,她的雙眼朦朧,一次又一次深呼吸,總算下定決心,慢慢轉動發條。
一格、兩格……彷彿奇跡出現似的,指針又動了。
時間往前走,她也必須往前走,忘得了也好,忘不了也罷,人生不能永遠停在過去。
她早就該這麼做了。
蕭容柚顫抖地將手錶放上五斗櫃,來到浴室洗了把臉,然後對鏡中的自己微笑。
「蕭容柚,向前走吧。」
就在決定前進的這一刻,她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一顆心好像也飛起來,她打開電視,一面跟著MTV哼歌,一面料理晚餐。
今天她要煮義大利面,用最新鮮的生菜、最濃郁的起司,煮最好吃的義大利面。
她還要配酒喝,昨天她上超市買了一瓶據說很好喝的加州葡萄酒,剛好試試味道。
然後呢,她要泡個澡,香香的、浪漫的泡沫浴,在溫熱的水流裡,就著窗外的月光讀書。
接下來,她上床,一夜好眠,在鳥語花香中醒來。
明天會是新的一天,明天她會去找個很優很優的男人來愛。
明天一定會是很棒的一天……
叮咚!
門鈴聲響的時候,蕭容柚剛好關上瓦斯爐的火,正準備撈出義大利面。
她拿圍裙擦了擦手,走出廚房,瞥一眼牆上時鐘,覺得奇怪。
這種時間會是誰來找她呢?除了少數幾個人,幾乎沒人知道她家住址,難道是鄰居?
她來到大門前,首先透過監視螢幕觀察來人。
是一個陌生男子,五官端正,肌膚黝黑,眼神很清澈,看來不像是個壞人。
但畢竟是單身女子獨居,她還是小心翼翼。
「請問找哪一位?」她透過對講機問。
「我找蕭容柚小姐。」
我就是。她在心裡回答,語氣卻故意很漠然。「請問是哪位要找她?」
男人沉默,不知想些什麼,幾秒後,才淡淡一扯嘴角。「容柚,是我。」他直視著鏡頭,直呼她的名字,顯然很確定應門的就是她本人。
她蹙眉。「你是誰?」
「我是趙英傑。」他慢條斯理地聲稱。
蕭容柚猛然一霞。
這男人——胡說八道什麼?他怎麼可能是傑?
怒火在胸口翻騰,她顧不得危不危險,用力拉開門。「你到底是誰?!」
「我是妳的丈夫。」
啪!
一記狠辣的耳光甩上他的頰。「不要開這種低級的玩笑!」
她瞪著他,眼中竄著火苗,猛烈地燒。多年來,第一次感覺到這麼強烈而鮮明的憤怒。
她氣到看自己的指甲在男人臉上劃開一絲淡淡的紅痕時,竟不由自主感到一陣暢快。她從來不曉得,自己血液裡原來也藏著一點點暴力因子。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跟我開這種玩笑?」她厲聲質問陌生男子。
他沒答話,很無奈地拿拳頭頂了頂被她掌痛的臉。
「你說話啊!你到底是誰?」見他一聲不吭,被人甩了個耳光還一副不氣不怒的鎮靜,她更火了。
他深深瞅著她,眼底流過一抹類似失望的沉鬱。「妳認不出來嗎?」
沙啞的問話讓蕭容柚倒抽口氣,幾乎有股衝動想再痛扁他一巴掌。
這男人,莫名其妙找上門來,還敢厚顏無恥自稱是她丈夫,他以為她會信嗎?又不是白癡!
「你別作戲了!」她冷笑。「你想假裝是英傑,起碼也該整個容再來吧?你長得跟他一點也不像,憑什麼敢在我面前自稱是他?」
「也許就是因為整過容了,才會長得不一樣。」他直視她,深邃的眼閃著幽光。「妳看著我,容柚,妳真的一點也認不出來了嗎?」
聽他說話的口氣,好像真的很希望她能認出他似的,好像如果她能點個頭,他就會如釋重負。
但她不會!他以為她是那種隨隨便便讓人騙的女孩嗎?
她怒瞪他,試圖以目光將他大卸十七、八塊。
他濃眉大眼,鼻粱像被打斷過,有點歪斜,卻還算高挺,雙頰瘦削,嘴唇卻很飽滿——不錯,他輪廓確實跟英傑有些像,眉宇之間氣質略微相仿,但要說他們倆是同一個人,她絕不相信!
英傑比他帥多了,這人的長相只算是普通而已。
「你不要告訴我,因為本來太漂亮了,所以你才去整醜一點,你不覺得很可笑嗎?」她擺明了不相信。
「妳是我弟弟英睿的好朋友,他在球場上認識妳的,那時候妳常跟一群男孩子一起玩,妳來過我家兩次,我們見過面,卻只是點頭打招呼。」
「你……是誰告訴你的?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念大四那年,有次跟朋友聚會,到溪邊烤肉,那天剛好是中秋節,妳也跟一群同學到溪邊賞月。」
「你、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你說!是誰告訴你的?」
他不回答她的問題,溫柔地瞅著她。「妳還記得,那天找見到妳,第一句話跟妳說什麼嗎?」
她當然記得!但她死也不會跟他說。
蕭容柚憤恨地瞪著這個忽然闖上門的陌生男子,腦子像失控的陀螺快速旋轉,思索著究竟是誰讓他來對她惡作劇?
是英睿嗎?是他告訴這男人關於她跟英傑的事嗎?
不,不會的,英睿不是那麼多話的男人,他不會隨便跟人說這些,而且英睿也很愛他哥哥,他能明白她的痛,不會這麼殘忍地對她。
不可能是英睿。
那會是誰?是誰主導這場惡作劇?是誰如此殘酷,堅持要掀開她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
是誰?
「我警告你,你再胡說八道的話,我要報警嘍。」她伸手,作勢要按下屋內的警鈴。「只要我按下去,馬上就會有保全人員過來,他就住在這附近,很快就到。」
「……我還記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圓、很美,妳脫了鞋襪,頭上頂著顆柚皮帽,很調皮地在玩水。我認出是妳,就跟妳說——」
「你住嘴!不許你再說了!」她激動得阻止他,忽然很怕他真的說出她不想聽的話,他不可能真的知道吧?不可能吧?
「……小柚子,妳吃了柚子還不夠,連柚子皮都要戴在頭上嗎?」
老天爺!
蕭容柚腦子一暈,雙腿一軟,差點要跪倒在地,她連忙伸手扶牆,穩住自己。
心,狂亂地跳,血液,狂亂地奔流。
他真的知道,真的知道!
他怎麼可能知道呢?這件事,連英睿也從來不曉得,這是屬於她跟傑的往事,只屬於他們倆的!
可是這男人,他居然知道……
她伸手掩住唇,壓抑住尖叫的渴望,泛紅的眼,灼燒著痛楚的恨意。
「你不可能是英傑。」她一字一句、嘶啞地從喉嚨間逼出來。「他七年前就已經……死了。」
他黯然凝視她,眼中情緒複雜。「我還活著。」
她瞪著他,起先蒼白著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然後她忽然笑了,尖銳的、歇斯底里的笑,笑得他臉色發白,眼皮一陣陣抽搐。
她笑著,慢慢地,眼淚也流下來,她抬起手,砰地甩上門。
他一時呆怔,跟著才急促敲門。「容柚,妳聽我說,妳開門啊!」
「你走開,滾出我的視線。」她冷冷地隔著一扇門撂話,眼神和嗓音在剎那間都凍成冰。「你不可能是英傑,我不相信。」
夢想終歸是夢想,人死怎麼可能復生?
「請你別這樣惡作劇。」
他僵在原地,聽出她平板的聲調裡,那深埋了七年的悲傷與痛苦,他的胸口揪住,不能呼吸。
「滾開!」
他默默轉身。
她瞪著監視螢幕上,他頹然離去的身影,甩甩長髮,她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個無聊男子的無聊惡作劇。
她要忘掉這一切,回廚房繼續煮她的義大利面、喝她的葡萄酒;她要泡澡、讀書,實現方才心裡所有的計劃。
她很想瀟灑地這麼做,然而,過往的記憶卻宛如潮水,一幕幕在腦海裡推湧,氾濫成災——
第二章
八年前。
中秋節的晚上,月亮很清很圓。
蕭容柚跟班上一群同學約了到溪邊夜烤,男生負責生火,女生負責烤肉,而她不用生火也不必烤肉,只要負責耍寶娛樂大家。
那天,是外婆去世後她第一次跟朋友聚會,她很明白大家之所以辦這場活動,就是怕她一個人在家過節太孤獨,所以她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玩得開心。
她玩得很瘋、很放肆,所有人都被她逗得樂不可支。或許是因為她太張狂,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兩人才會再度相遇——
「小柚子,妳吃了柚子還不夠,連柚子皮都要戴在頭上嗎?」
她正捲起褲管,踩著溪水玩時,一個很低沉很好聽的聲音在她身後揚起,好像還帶著一點點忍俊不禁的笑意。
她訝然回首,一張熟悉的俊臉映入眼底。
「英睿!」她驚喜地呼喊,可只過幾秒,她立即察覺自己叫錯人了。
趙英睿不會在到溪邊夜烤時,還穿一身名牌休閒服,他愛極了牛仔褲,還總愛釘上一堆亮晶晶的綴飾,他的頭髮總是亂糟糟,難得有整齊的時候。
可是眼前這俊朗的男人,就算夜風一直吹,頭髮還是有型有款,雖然穿著休閒服,卻還是難掩一身的貴氣,站姿很斯文很雋雅。
臉孔是一模一樣,但氣質可是大不相同,趙英睿瀟灑不羈,這人卻是端方有禮。
「不對,你不是英睿,你是他的雙胞胎哥哥!」她很快地更正。
他微笑了,很淡很溫和的笑。「我是趙英傑。」
真的是趙英傑!
蕭容柚睜大眼,好吃驚。
小時候她常跟社區一群男生打棒球,有一次她揮棒擊出的球不小心K到英睿,讓他額頭腫了一個包,合該是不打不相識,兩人竟成為好友。
後來大家熟了,她曾經到趙家玩過,跟英睿這位雙胞胎哥哥因而有過幾面之緣。只不過,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沒想到會在這兒巧遇好友的哥哥,更沒想到對方還記得自己。
「你怎麼會在這裡?跟朋友來的嗎?我們那麼多年沒見了,你怎麼認得出我是誰?」一串問題如連珠炮擲向他。
他回答得不疾不徐。「對,我跟朋友一起來的。妳很好認,像妳這麼活潑的女孩子並不多。」
「喔。」聽到他的回答,她驀地臉頰一熱。
這算是褒還是貶?他的意思該不會是像她這麼搞笑的女生並不多吧?
蕭容柚尷尬地想,忽然發現她還把柚皮帽頂在頭上,趕緊扯下來,藏在身後。
他看著她匆促的舉動,劍眉一揚,眼眸閃著笑意。
完了完了,是她的錯覺嗎?還是他的眼底真的閃著同情的笑意?他不會以為她專耍小白吧?
雖然她在朋友面前的確是很瞎啦……
「呃,沒想到你也會跟朋友來溪邊夜烤耶。」她沒話找話說。「英睿說你這人超正經八百的,根本不懂得什麼叫玩樂——」她驀地一頓,驚覺自己這樣說也太沒禮貌了。
真糟糕!她歎氣,額邊掉兩滴冷汗。
他卻好像不以為意,還是那麼溫和有禮地微笑著。「我平常是很嚴肅沒錯,不過偶爾還是懂得休閒娛樂的,畢竟我也是人,不是機器。」
他回答得很正經,她卻聽得很愕然。
不會吧?這是反諷嗎?
她從眼下偷偷瞥他一眼,他的表情很端正,看不出有開玩笑的意思……呃,他不會是認真的吧?
蕭容柚臉上三條黑線,再次確認她跟趙英傑是兩個世界的人,溝通頻率完全對不上。
怪不得有時候英睿提起這個雙胞胎哥哥,也是頻頻哀聲歎氣呢!
呵。她忍下住好笑。
既然已經確定自己在趙英傑面前裝不成有格調的淑女,她索性放開了,找了顆大石頭,也不管會不會弄髒長褲,很下文雅地一坐。
他跟過來,令她很驚訝的,他也坐上石頭。
「對了,我也有好一陣子沒見到英睿了,他還好嗎?」
「嗯,他好像打算到非洲蓋房子。」
「什麼?」
「他說畢業後服完兵役,他要參加海外青年志工團,到非洲幫忙開墾去。」
「不錯嘛,很像他會做的事,而且他念建築的,這樣也算學以致用了。」她輕笑。「那你呢?你應該打算出國留學吧?」
「我會先服完兵役再去。」
「服完兵役出國,拿到一個閃亮亮的MBA學位再回國,然後進家族企業工作,很一帆風順的人生嘛。」
「聽妳的口氣,好像不以為然?」他沉聲問。
「有嗎?」她一愣,仔細想想,她方才說話的口氣確實有些諷刺,該不會惹惱他了吧?「你別誤會,我只是順口說說,沒別的意思。」
「妳覺得像英睿那樣,才叫做人生吧?」
「不是的,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唉,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語氣為什麼那麼憤世嫉俗,算了,你就當一個窮人家的小孩無聊的嫉妒吧。」她道歉。
他新奇地望著她。
「怎麼了?幹麼這樣看我?」她讓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妳很坦白。」他說:「我很少遇到像妳這樣的女孩子。」
「你也很坦白啊。」她翻翻白眼。對啦,她就是個怪咖,怎樣?
他輕輕一笑。「妳別誤會,我這意思是在讚美妳。」
她一怔。「讚美我?」
「嗯。妳很直率,怪不得英睿會這麼欣賞妳。」他笑望她。
嗄?咦?他讚美她?他不覺得她瞎,不覺得她白目,居然讚美她?
蕭容柚頓時心悸,連自己也不明白在慌張什麼,只覺得他煙疢i的稱讚讓她很……害羞?
嘖!她懊惱地咬了咬唇,從沒想到這種形容詞也能冠在自己身上。她到底怎麼了?
「咳、咳。」她以咳嗽掩飾心慌。「英睿那傢伙那麼狂,他不會欣賞別人的啦,我看這世上能讓他欣賞的只有你這個哥哥吧,你知道他有多崇拜你嗎?」
「睿崇拜我?」這回總算換他吃驚了。
她有扳回一城的暢快感。「對啊,你不知道吧?英睿一定沒跟你說過,呵呵,他這人就是這麼彆扭,愛面子又死鴨子嘴硬。」她不客氣地嘲笑自己的好朋友。
趙英傑若有所思地凝視她。「妳好像很瞭解他。」
「當然嘍!我們都幾年的老朋友了——」察覺他眼神似乎有些怪,她忙澄清。「啊,你千萬別誤會,我跟英睿只是純粹的朋友喔,沒其他關係。我發誓!」很認真地舉起右手。
他見她有些誇張的舉動,先是輕聲一笑,繼而眼神一黯,像是想起了什麼。「對不起。」
突如其來的道歉震撼了她。「幹麼要道歉?」
「我爸媽說過的話,一定很傷害妳。」
她眨眨眼,很快領悟他話中所指。
剛認識英睿的時候,她曾到他家玩過兩次,結果趙家父母誤以為英睿在跟她交往,特別警告她別想高攀他們家兒子,還罵英睿沒眼光,居然看上她這個沒教養的野丫頭。
雖然後來趙家父母在英睿不悅的澄清下,明白一切只是他們的誤會,但從此以後,她再也沒踏進趙家豪宅一步。
「原來你還記得那件事啊。」她苦笑。
「我爸媽那時候真不應該那麼說話的,我代他們向妳道歉。」他很慎重地說,看得出來這麼多年,他一直把這件事掛在心上。
蕭容柚莫名地有些感動。「還好啦,其實也沒什麼,只是一場誤會而已,解釋開了就沒事了。」
「可是妳後來就不到我家玩了。」
「反正我到你們家也不自在,那麼大的房子,我老是迷路。」她盡量把往事淡化。「而且球不長眼睛,萬一又把你們家玻璃打破就糟了,伯母生起氣來也挺嚇人呢。」
「妳會怕嗎?」趙英傑訝異揚眉。他總覺得她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
「怕是不怕啦,就是不自在而已。」
他深思地望著她,還想說些什麼,朋友卻揚聲喚他:「英傑,肉烤好嘍,你快點過來吃啦!」
聽聞這聲嬌滴滴的叫喚,兩人同時轉頭,往聲音來處望去。
喊人的是一個女孩,很漂亮很嬌氣的,穿一件白色洋裝,長髮上簪著朵水鑽玫瑰髮夾。
「是你的朋友?」蕭容柚低聲問。
「嗯。」
「真了不起!」
他愕然。「了不起?」
「到溪邊烤肉還能打扮得像去參加宴會。」她嘖嘖搖頭。「你的朋友都是這一型的嗎?」
「很奇怪嗎?」
「奇怪……倒也不會啦。」她為難似的偏過小臉,努力想擠出比較好的形容詞。「只是很不可思議而已。」
「不可思議跟奇怪有什麼不一樣?」
「ㄟ?對喔。」聽他這麼問,她也跟著一愣,見他的表情似有些調侃的笑意,她不服氣地嘟起嘴,幾秒後,忽地一拍雙手。「我想到了!『奇怪』帶有貶低的意味,『不可思議』卻是讚歎的意思,差很多,當然很不一樣嘍!」
說完,她還洋洋得意地用力點頭,顯然對自己反應如此機靈很是滿意。
他看著她,嘴角慢慢彎起。「蕭容柚,妳很有趣。」
「什麼?有趣?」她睜大眼。他怎麼會忽然蹦出這句評論?
他卻不解釋,只是自顧自地笑了,笑聲低低的,不張狂,卻很爽朗,在月夜裡與淙淙溪水相應和,也在她胸口產生奇妙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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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她很有趣。
連續好幾天,蕭容柚心情都悶悶的,也不曉得在郁卒什麼,連期中考拿到全班第一高分,也High不起來。
她很有趣嗎?在他的字典裡,「有趣」大概跟「白目」沒什麼不同吧?頂多前面那個下會顯得那麼沖,保持一點他那種世家公子所應該具有的禮貌。
她很有趣,唉!
蕭容柚歎息,一面清點架上的貨品,一面心思還掛在中秋節那晚與趙英傑的每一句對話。
不可思議的是,她居然每一句都記得!
她是怎麼了?
「啊∼∼」愈想愈抓狂,她忍不住嚎叫一聲。
「妳怎麼了?」背後傳來一道很憂慮的嗓音。「妳不舒服嗎?」
蕭容柚背脊一僵。
這聲音……好熟啊,該不會是——
提心吊膽地回過頭,迎向一張俊秀的臉孔,濃密的眉峰聚攏,眼神很擔憂。
老天!真的是他,是趙英傑!
她整個人彈跳起來。「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買東西啊。」他似乎覺得她問得很奇怪。
「我知道,問題是,你怎麼會來這一家?你學校不在這附近吧?」
「我剛好開車經過,肚子有點餓了,想進來買點東西吃。」
「你只是經過?」這麼巧,剛好就來到她工作的便利商店。她眨眨眼,不得不微笑。「看來我們也算挺有緣的。」
「是啊。」他也回她一個斯文的微笑,但不一會兒,笑意便收斂。「妳剛剛叫得很痛苦,是哪裡不舒服嗎?」
「嘎?我——」她不是不舒服,只是覺得嘔,而且無巧不巧就是因為他,但她死也不會告訴他。「哈,我只是隨便亂叫的啦……呃,反正一個人很無聊。」
「只是因為無聊?」趙英傑驚愕的神態,像有烏鴉從頭頂飛過。
話一出口,蕭容柚就知道自己又說錯了,懊惱地想敲自己腦袋三大下,看到他的表情,更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她究竟搞什麼?就不能在這個富家大少面前表現得正常一些嗎?
「……妳真的很有趣。」
這是深思過後得到的結論嗎?她想去撞牆!
「別管我了!」她拿手扇臉頰,徒勞地想扇去熱氣。「哪,你不是說肚子餓了嗎?想吃點什麼?」
「我想吃點熱的。」
「熱的?水餃如何?燒賣也不錯,微波一下就很好吃了。」她帶他來冷藏櫃前,要他挑。
「嗯,就燒賣好了。」
「好。」她取出一盒燒賣,正想幫他微波,櫃檯前已經有個客人等得不耐煩。
「喂!小姐,快點好嗎?我趕時間!」
「啊。」她這才發現自己疏忽招待顧客了,急忙把燒賣塞入趙英傑手中。「你自己微波一下,我去幫客人結帳。」
趙英傑目送她猶如一隻彩蝶翩然飛走的倩影,呆了幾秒,然後又左顧右盼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找到微波爐。
他站定在微波爐前,瞪著這台跟他很不熟的機器。
上頭有一排按鍵,他應該按哪一個呢?他靠近一點,研究面板上的按鍵,按鍵上頭有數字,還有幾個中文字。
1是牛奶——這什麼意思?如果要微波牛奶就按1嗎?
那微波燒賣呢?他依序找下去,卻沒發現微波燒賣的按鍵。
他呆站在原地。
兩分鐘後,蕭容柚連續替三個客人結完帳,走過來。
「咦?你還沒微波?」
「嗯。」
她揚眉,愕然發現他眼中似乎閃過一絲困擾……不會吧?這個英睿口中永遠從容不迫的哥哥也有困擾的時候?
「你該不會是……不會用微波爐吧?」
正解!
趙英傑瞥她一眼,似有些赧然。
清脆的笑聲如彈珠,從她唇間一顆一顆滾出來,她放肆地大笑,好久不曾笑得如此開懷。
他當然知道她在笑他,但他好風度地沒表示任何異議,只是靜靜地聽著她笑,看著她頰畔那甜甜浮沉著的酒窩。
反倒是她笑到後來,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我不是嘲笑你。」她搗住唇,咳兩聲,硬把要跳出來的笑聲給堵回去。「其實你不會用也很正常,英睿說過你們在家從不進廚房的。」
她接過燒賣,撕開封膜,放進微波爐,設定好時間。「其實英睿也被我笑過,他連煎個荷包蛋都會燙到自己。」
「睿煎荷包蛋?」趙英傑很訝異。
「是啊,他有次來我家看我,我本來要下廚請他吃飯的,他說我那陣子太辛苦,堅持要自己上陣,結果稀飯煮焦了,煎蛋時還被油燙到,笑死我了。」蕭容柚笑著把他弟弟的糗事抖給他聽。
「他常去妳家嗎?」
「那陣子常常來。」她頓了頓。「那時候我外婆住院,我要打工,又要去醫院照顧外婆,英睿大概是怕我撐不住,所以有空就會來關心一下。」
他深沉地注視著她變得溫柔的神情。「睿說妳的外婆去世了。」
「嗯。」她微笑。
「從小,就是她一手把妳帶大的吧?」
「是啊。」她還是微笑。
趙英傑以為她的笑容中會帶著一絲牽強,但仔細瞧,卻找不到。
他心一動。「妳很堅強。」
不是堅強,她只是學會面對現實。
容柚悄然輕吁,幽默地轉開話題。「好吧,『堅強』這個形容詞還可以,起碼比『有趣』好。」
他機敏地領略她話中暗示。「妳不喜歡我用『有趣』形容妳?」
「我懷疑那只是『白目』的禮貌性說法。」
「白目?」他愣了愣。「妳誤會了,我從沒那麼想過。我說妳有趣,是指妳的反應總是出乎我意料之外,那並不代表妳的反應不好,只是我沒法想像而已。」很慎重地澄清。
這樣的慎重令蕭容柚既好笑,又有股說不出的感動。
他也跟她想像中那些傲氣逼人的富家公子不一樣,他跟他弟弟雖然是不同型的人,但都讓人感覺很舒服。
微波完畢,微波爐發出「叮」一聲響,蕭容柚取出燒賣盒。「在享用消夜以前,請先買單吧,少爺。」
這聲少爺是她無心的戲稱,但他似乎很介意,結完帳後,接過她遞來的竹叉,卻遲遲不吃。
「怎麼了?你不是肚子餓了嗎?該不會連竹叉也不會用吧?」她開玩笑。
他瞪她一眼。「這點『基本的』能力我還有。」
「是、是,是我小看你了,少爺。」她忍著笑舉雙手表示投降。
他看著她,明知她是開玩笑,並無惡意,也知道自己該一笑置之,但胸口很奇怪地就是滯著一口悶氣。
「小柚子!」他學弟弟平常那樣叫她。
「有!」她要寶地立正,行舉手禮。
他瞪著她像星星般發亮的大眼睛。哎,怎麼她的反應老是讓他料想不到呢?
他忍住唇畔硬要浮現的笑意。「妳什麼時候下班?」
「我?」她愣了愣,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再過一個小時。怎樣?」
「下班後可以跟我約會嗎?」
「約會?!」
「我們上山看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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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們第一次約會。
接下來還有第二次、襄三欠,當蕭容柚從暈陶陶的熱戀回過神時,學校裡的同學早就把他們當成一對了。
每次只要他開著那輛名牌跑車來接她,所有人都會齊聲虧她,男同學要她求趙英傑出借愛車給他們過過癮,女同學則要她多多為她們引介貴公子,讓她們也能嘗嘗麻雀變鳳凰的滋味。
同學們鬧她,其實不帶惡意,但她聽了總是極力否認。
他們弄錯了,她跟英傑其實不是他們所想像的情侶關係,他們只是好朋友而已。
「好朋友會天天來接妳放學嗎?妳上完夜班還帶妳去吃消夜?」沒人相信她的辯解。
就連她自己也不相信。
雖然嘴上不說,但她知道,自己對趙英傑早已不是單純的友誼,她已經無可自拔地愛上他了。
她愛他,他卻從來沒跟她提說要正式交往。
他只是常常來找她而已,接送她上下學,陪她吃消夜,偶爾請她看場電影,或開車載她出遊。
他沒說過喜歡她,也不曾跟任何人介紹她是他的女朋友。
他就只是……跟她約會而已。
她好幾次想問他,究竟當兩人是什麼樣的關係,但話到嘴邊,總是不爭氣地縮了回去。
她忘不了,當趙家父母誤會次子喜歡她時,曾經那樣侮辱過她,她不認為自己能擔當得起做趙英傑的女朋友。
而且英睿以前曾經跟她說過,他父母很早就看中歐家的大小姐歐蘊芝當他們長媳婦了。
歐蘊芝才是英傑未來的新娘,不是她。
這件事,像銳利的針時不時刺她一下,她卻從不喊痛,在他面前,總是巧笑嫣然,如沐春風。
直到某一天——
那天,趙英傑並沒像往常一樣來接她放學,他說晚上要去參加一個朋友的生日派對。
他沒說那個朋友是誰,她卻從英睿口中旁敲側擊地打聽到,那個朋友正是歐蘊芝。
他去祝賀歐蘊芝生日……
一整天,蕭容柚情緒都很High。課堂上像好奇寶寶似的不停發問,整得老師面紅耳赤,下課後又當眾耍寶,誇張的笑聲幾乎可以掀了天花板。
同學們都覺得她很怪,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放學打掃時,她站在桌子上擦窗戶,一個不小心踩空,整個人往後摔,幸虧一個經過的男同學眼明手快,及時扶住她。
「小心點!妳沒事吧?」
她搖搖晃晃的站不穩,男同學見她臉色紅得不尋常,伸手摸她額頭,才發覺溫度竟然很燙。
「妳發燒了!」他驚訝地喊。
她是班上的開心果,人緣極好,一聽她生病,一大群人同時圍上來。
「妳不舒服怎麼都不說呢?燒多久了?要不要去看醫生?」
「沒什麼啦,只是輕微發燒而已,吃點感冒藥就好了。」
「不行,看妳全身都發燙,額頭都冒汗了,走,我們帶妳去看醫生。」
「不要啦。」她婉拒同學的好意。「我等下還要打工……」
「打什麼工?」班上跟她最要好的女同學孫寧寧見她那麼固執,忍不住要抓扛。「剛剛都差點要昏倒了!妳啊,看完醫生早點回家休息吧!」
不容她再推托,孫寧寧和另一個女同學合力攙扶她,硬是逼她到學校附近的診所看醫生。
看完醫生,拿了藥,孫寧寧問她:「對了,妳男朋友等下會來接妳吧?」
她搖頭。「他晚上有事。」
「有什麼事比照顧生病的女朋友還重要的?他不是有手機嗎?妳快打電話Call他來。」
「沒關係,我回家睡一覺就沒事了,妳們別打擾他。」
她堅持不打電話,兩個女同學也沒辦法,只得暫且先把她送回家,看著她躺下了,還是不放心。
「我覺得還是應該打通電話給妳男朋友比較好。」
「不要。」吃過藥躺在床上,蕭容柚只覺全身無力,腦子昏沉沉的,完全無法思考。
「電話妳抄在日曆手冊上吧?」孫寧寧開始翻她背包,找電話號碼。
「不要啦,不要為難他。」她喘著氣想阻止。「今天是……歐蘊芝的生日。」
「歐蘊芝?誰啊?」
「他的……未婚妻。」她含糊回應。
「什麼?未婚妻?! 」這下,兩個女同學可大大不爽了,交換憤慨的一眼。「他有了未婚妻還敢來追求妳?不行!這種花花公子簡直欠扁,一定要打電話叫他滾過來!」
「別這樣……」
「妳別管,容柚,睡妳的覺,我們來幫妳搞定。」
兩人不許她管,事實上她也管不了了,全身疲憊得只想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才從幽幽的黑暗中醒轉過來,迷濛地睜開眼。
映入眼底的,是一張寫滿關懷與焦慮的臉龐。
趙英傑的臉龐。
她想不到會見到他。「你怎麼來了?」
「妳同學打電話要我來的。」他低聲解釋,伸手取下覆在她額上的毛巾,在一盆冰水裡擰了擰,又放回她額頭上。
一陣涼意沁入額頭,她舒服得想歎息。
「妳好點沒?怎麼生病了也不打個電話告訴我?」他溫柔地看著她。
那樣溫柔的眼神,幾乎擰碎蕭容柚的心,她垂下眼,眼眸莫名其妙地刺痛。「你晚上有重要的事,我不想打擾你。」
「有什麼事比妳發燒還重要?」他溫聲責備她。「妳同學說妳在學校差點暈倒了,這麼嚴重也不通知我?」
她不說話。
「妳不信任我嗎?我就這麼不可靠?」他嗓音發澀。
「不是的!」她倉皇抬眸。「不是這樣的,英傑,我只是——」
「只是怎樣?」
她黯然望他,霧濛濛的眼眸緩緩泛紅。「今天是歐蘊芝的生日,對嗎?」
他點頭,目光變得深沉。
「是英睿告訴我的。」她別過眼,瞪著秋香色的枕頭。
「因為我去參加蘊芝的生日派對,所以妳才不肯打電話告訴我?」
她又不說話了。
他深思地看了她好一會兒,伸手輕輕扳過她的下巴,直視她朦朧的眼。她無助地迎視他的目光,看出他眼底的萬般柔情,胸口一痛。
「英傑,你坦白告訴我。」她再也忍不住了,與其在無盡的猜疑中痛苦地沉淪,不如來個痛快的了斷——
「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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