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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6-30 13:47:58

前言:

一覺醒來,家人就圍在她身邊痛哭流涕,
說什麼她已失蹤三個多月,
可是她明明只是去爬個山練身體而已耶!
腦子一片空白已經夠無奈了,
這會居然還冒出一個陰森詭異的美男子,
說她是英國勞什子家族遺落在外的子孫,要她回去認祖歸宗,
拜託,她現在有媽媽姊姊疼,還有弟弟可以蹂躪,
誰希罕回去那種深似海的豪門啊!
可是這個大惡魔大概是耳朵堵塞,硬把她的不聽成要,
大搖大擺的將她扛到異國去調教,
哼,不是她自誇,想將她這只野猴子教成貴千金,
除非砍掉重練啦!沒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接著祭出的法寶,居然是纏綿悱惻的熱吻,
天啊天啊天啊∼∼他不是她「叔叔」嗎……


楔子

  誰啊?是誰?是誰膽敢吵醒我,從百年孤寂的沉睡中?

  那刺目的光線穿透雲層,直射我冰寒的心。

  不可饒恕,不可饒恕,不可饒恕呀!

  銀白色雪衣覆蓋在我身上,亮金色的倒影是結冰的湖,結霜的雪片引誘我進入冬眠,慈悲的女神容許我在此沉眠。

  啊!天大的恩惠,人間的紛紛擾擾終於離我而去,背著千萬條血債的罪孽隨著雙目一闔,再也無視索魂的鮮紅枯掌。可是,當黑暗的湖底注入陽光,那抹銀鈴般的笑聲似在嘲諷,如天神的劍劃開冰封的世界,逼迫死寂的我從睡眠中清醒。是誰,究竟是誰啊

  銀灰色眸子倏地一睜,銳利地逼出兩道寒芒,晴空無雲的天際頓時烏雲密佈,細白的雪花由小而大,朵朵盛開。

  是她!

  那個笑得最開心,手中揮舞紅色緞帶的人類女孩,是她撕毀了封山的符咒,十分得意地嘲笑同行的眾人,不信天地間有鬼神,一切純屬謬言。

  不相信是吧?哼,這雙看似天真無邪的清亮水眸是該蒙上陰影了,將我吵醒的代價,將是你一輩子的夢魘,我要你用活著的時間懺悔自己的罪行!

  銀眸一冷,天搖地動,一行十餘人的登山社團突然陷入一團混亂中,站在崖邊拍照的男孩沒事,反而是走在人後的女孩腳下一空,地面無端出現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

  她來不及尖叫,飛舞的紅色緞帶隨風揚起,飄呀飄的,勾掛在針葉繁茂的杉樹上,而緞帶的主人卻已不見蹤跡。

  風,狂吹著。在盛夏的七月中旬,某個太平洋小島出現罕見的氣候異常,島上海拔兩千公尺以上的高山足足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不曾停歇。

第一章

  「醒了,醒了,謝天謝地,終於醒了,老天保佑,趕快向祖先上香,感謝先人的庇佑,咱們的寶貝女兒睜開眼,恢復神智……  」驚呼聲、急奔聲、吸鼻的喜泣聲、關懷的低問聲,有親人的,有親近好友的,也有陌生人的聲音,歡喜中夾雜著感恩聲浪,向老天及不知名神祇,和穿著白袍走動的人影。

  她在哪裡?

  猶如從沉睡中醒來,羽睫輕顫的莫苔色彷彿作了一個荒誕的怪夢,內容已全無記憶,只覺得十分疲累,似走了千萬里路。

  她緩而無力地掀開微帶迷濛的雙眸。這不是她的房間,單調而貧乏的白色少了她最愛的繽紛色彩,窗前的九重葛和小雛菊不見了,只剩下透光的藍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她雙臂重得舉不高,全身軟趴趴使不上勁,好像一團泡了水的麵團,整個癱平,無法自主。

  媽為什麼在哭?還有大姊不是出差了,怎麼這麼快就回來?頻頻拭淚的三姊居然在笑,而一向少有表情的二姊竟雙手合掌,對著天空一再道謝。

  太……太詭異了,他們究竟在幹什麼?她不過去做了一趟生態之旅而已,大家的神情實在怪得……令人不安。

  咦,等等,她下山了嗎?

  猶記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嶺,一路上嘻嘻哈哈的爭著拍照留念,擁有原住民血統的小梅不知喳喳呼呼地說了什麼,相當緊張,還一臉惶恐地拉著她,不讓她走向———

  怪了,記憶中斷,想不起來了。

  「四姊,你去了哪裡,我們都快擔心死了!」

  眨了眨眼,莫苔色眼神迷惑地看著明顯哭紅眼的弟弟喜青,張口欲言,卻意外發現出口的嗓音竟沙啞得如同磨石一般。此時,一根吸管放在她嘴邊,似乎不需要思考,她便自然地吸了幾口,並抬起眼,無聲詢問輕撫她髮絲的大姊。

  「你失蹤了整整三個月,音訊全無,我們找不到你,也查不出你的去處,你整個人平空消失在地球表面。」

  「嘎?」莫苔色驚訝地睜大眼,震驚不已。

  三、三個月?

  「饒是世界上最厲害的追蹤者也追查不到你的下落,已經退出國際刑警組織的秦狼動用他手邊所有資源,甚至欠下不少人情,仍然一無所獲,你就像人間蒸發一般。」叫人即使心急如焚也一籌莫展。

  人間蒸發?

  一副呆樣的莫苔色再一次看看她關懷備至的家人,再瞧瞧姊姊們身邊的男人,空白的腦子仍是一片霧茫茫,聽不懂傳進腦子裡的聲音。

  她明明哪兒也沒去呀!除了她喜愛的戶外活動外,她可是家中最乖的小女兒,聽話又戀家,絕不隨便往外跑,家是最溫暖的堡壘,她所眷戀的地方。

  「小妹,你到底去了哪裡,讓我們焦急得發都快白了,幸好最後終於在一處荒地上發現你。」

  「大姊……」她無法回答,只能用更無助的眼神回視,說不出所以然。

  「沒關係、別緊張,人回來就好,我們也安心了。」莫綠櫻拍拍她的臉,慌亂難安的心情總算可以平復。

  「二姊……」莫苔色的淚腺突然發達,眼光中噙著淚光。

  「好了,好了,別再追問,讓小妹好好休息吧,她看起來很累。」真叫人不捨。

  「三姊……」是呀,她很累,可是,為什麼會這麼累呢?

  真的想不起自己做過什麼的莫苔色面露迷茫,努力想著為何身處純白色的空間,記憶中殘留的最後一抹影像,眼中看到的是一抹天邊的殘紅,以及搖晃不已的雲彩,樹木突地變大,在面前不斷抽高、抽高、抽高……

  記憶在此中斷,陷入斷層。那時深而不著邊際的合黑籠罩了所有知覺,她……呃,好像在墜落。唔,是在墜落嗎?似乎少了落地時的撞擊感,全黑的視線裡隱約有道白光浮現。

  她走過去……不,正確說法是飄吧,一股詭異的力量將她的身體拉進光裡,強烈的暈眩感倏地襲來,她尖叫一聲便失去意識。

  「你這迷糊鬼老讓人操心,以後不許再貪玩了,我上了年紀,禁不起驚嚇。」

  甘春柳拭去淚水,微笑告誡。

  「媽,對不起。」雖不知自身發生何事,但是瞧著母親臉上新生的幾道皺紋,不忍心的莫家么女十分自責。

  「對嘛!四姊,不要再亂跑了,這一陣子大家都不笑了,以為你回老家幫姥姥賣饅頭了……」已遭逢不測,屍骨難全。

  「小鬼,你在胡說什麼,欠揍是不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一顆爆栗火爆的落下,一百四十七公分高的身形立即慘痛地跳高。

  「啊!會痛耶!大姊你想謀殺莫家的獨苗,好一人獨佔莫家的家產對不對。」好陰險的女人,仗著年長幾歲就欺壓手無縛雞之力的幼弟。

  陰側側地冷笑隨即揚起。「你要是覺得我獨攬大權、霸佔了家業,我不介意偃苗助長,全部交到你手中發揚光大,如何?」

  「你、你不要嚇我……」天呀!他還是個孩子,禁不起魔女的摧殘。

  莫喜青的臉倏地刷白,正在抽長的青春期身軀萎縮成一小肉團,抖抖顫顫地遠離自家大姊的勢力暴風圈,以免他的源氏計劃尚未完成便身先士卒,慘遭沒人性的惡魔搾乾全身精力。

  還是小花可愛,天真無邪又純潔,沒有半點受污染的邪惡,他要好好保護她,讓她一直蠢下去……是單純地不受環境影響,永保一顆純淨的心,以及傻呼呼的笑臉。

  「別怕呵!小弟,明天起大姊會好好訓練你,讓你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沒有時間去誘拐鄰居的小孩。」呵呵,他的好日子不多了,別怪她心狠手辣。

  「不……」

  莫喜青悲慘地抱著頭哀號,一再以受驚的可憐神情求饒,又下跪又說盡好話地請求大姊高抬貴手,甚至抱著她的大腿當俗仔,嗚嗚咽咽地假哭。這一滑稽的畫面逗笑不少莫家人,包括不知身受何傷,卻連笑也會胸悶,心口微微絞痛的莫苔色。她異常困難地舉起重如千斤的手,抹去眼角的笑花,很感謝老天賜她和樂的一家人。

  但是莫名的,一陣哀傷卻無預警的湧上心頭,一道令人感到悲傷的影子一閃而過,她看不清他的長相,可是很清楚那個不快樂的男孩正用幼獸般的眼神盯著她,發出痛苦的低吼。

  家人的笑聲又傳入耳中,慌亂的心頓時平靜了許多,她索性暫時拋去滿肚子疑問,享受她最熟悉的天倫之樂。

  只是不解和困惑始終跟著她,從睜開眼的那一天起,她之後又在醫院住了半個多月,做了各項身體檢查,企圖找出她全身毫無傷口,卻虛軟得沒力自行上下床的原因。

  不過,那只是短暫的現象,雖然找不出病因,但在家人關懷的照顧下,每天必有人在床邊陪伴她,無力的情形逐漸改善,她又恢復成以前活潑好動的模樣,一刻也不想再待在病床上,像白老鼠似的讓人研究。

  可是和莫家人交情甚深的院長高萬里,以及視莫家女兒為妹的高穆仁則不同意,為確保萬一,一再以精密儀器替她進行全身檢查,於是乎,莫苔色只能又無奈且無聊地多待一個禮拜,每天無所事事的看小說、看電視打發時間,有時到兒童病房樓層陪小朋友玩,佯裝巫婆要吃掉他們。

  因為失蹤了三個月,又住院將近一個月,因此她大三的課業不得不停擺,莫家二姊替她辦了休學,明年再行復學。

  「咦?好像有什麼飄過去……」

  不會是鬼吧?

  醫院中是靈異事件最多的地方,要是沒一、兩個靈界朋友就不好玩了。

  向來大膽、充滿好奇心的莫苔色忘了自己要回病房一事,套在小白兔拖鞋裡的白皙小腳轉了個角度,悄悄地踮起足尖,尾隨其後。

  雖然不確定是不是那個「東西」,但是讓她碰上了,不去瞧上一瞧,肯定一整晚睡不著覺。她下意識地要握著脖子上從小戴到大,親生父母唯一遺留給她的翠綠小玉佛,卻倏地抓空,她微微失神,乍然想起自己在醫院一清醒後,保佑她平安長大的佛墜子便已然不見。

  壞掉了。腦海中閃過這麼一個驚人訊息。

  「咦?那麼重要的物品,我怎麼會……哇!好冷,有風灌入……」

  是頂樓?

  縮了一下身子,有點冷的莫苔色停下腳步,心想著要不要再往前走。所謂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鬼神之說多少有它存在的意義,要是不小心被「好兄弟」蒙了眼,由十七樓掉下的速度肯定不用回顧一生,直接找閻羅王報到。

  至於奇跡?

  哼!不過是騙騙小孩子的話罷了,憑她一個A大學生,既無異能,又無奇才,哪能蒙天垂愛,若能一生平順,無風無浪的賴著姊姊們就該偷笑,絕對不敢冀望老天送她大富大貴、功名利祿。

  只是怪了,明明都已入夏,怎麼還寒風一陣一陣,一個太陽在眼前分裂成兩個,兩個又變成四個……啊!不對,她中暑了。莫苔色連忙頭一低,雙臂環膝曲著身坐在出入頂樓口的階梯,等著那陣莫名而起的暈眩過去。

  「真是奇怪,健康寶寶的我幾時這麼不濟,稍一激烈運動就不行了?」

  她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語,抱著頭想不透。像個過動兒的她一向停不下來,一整天動個不停,一下子參加社團活動,一下子單車環島,八天七夜的花東縱走更是小事一樁,還曾在暑假隨探險隊遠赴亞馬孫河,越谷溯溪連吭都不曾吭一聲。

  只是自從睡了個迷糊覺醒來後,似乎就渾身不對勁了,即使無傷無病,檢查不出一絲問題,可是體力上的衰退卻是不爭的事實,難怪家人不放心,一再要她留院觀察。

  就在她感慨自己如小弟取笑的老太婆身體時,一道黑色陰影突然掠過眼角,她抬眸一瞟,迎風而立的順長身影引起她尖聲一叫——

  「你……你……千萬不要想不開,人生是美好的,充滿綺麗和五彩繽紛的色彩,一時失意不算什麼,人總要經歷坎坷顛簸,才能換來甜美的果實……啊!你不要動,拜託,摔下去會死人的!」

  嚇!那張臉,那張臉,那張臉……

  頓時冷抽了口氣的莫苔色打了個冷顫,整個人十分卡通化的倒退三步,後背貼緊水塔邊的高牆,瞳孔放大,手腳發冷,微泛驚色。

  那是一個人。

  一個起碼身高一百八十公分的男人。

  他一身黑,從脖子以下到一雙黑得發亮的意大利手工小牛皮鞋,在太陽的照射下猶如一道暗影,無聲地潛伏著。

  他發很長,是銀光白的顏色,屋頂的風拍打著那張冷硬酷臉,緩緩推高遮住半張臉的墨鏡下,竟是一雙毫無溫度、冰銀色帶了點灰藍的眸子。

  這男人有著貴族般的傲慢和冷僻,五官輪廓極其深邃,膚色白誓,眉濃,眼型稍長,鼻樑很高,上薄下厚的唇給人一種魅惑的性感。不論是誰,都無法否認他是個相當好看的男人,雖無模特兒的俊美和纖瘦體型,亦非肌肉過度發達壯碩的猛男,卻有修長優雅的體格,以及隱隱透出的力道和高高在上的氣勢。

  如果撒旦有形體,那麼他便是撒旦在人間的模樣,冷得高貴,冷得輕慢,冷得目空一切,以唯我獨尊的姿態睥睨眾生。

  「呃……先生,好死不如賴活著,有什麼不如意大可說出來,我……我是個很好的聽眾,也許我是最沒用的那一個,不過我有三個姊姊,她們一定能幫你排憂解難……」

  莫苔色還沒說完,又是一聲抽氣,顯然驚嚇不小,臉都白了,差點以為自己是壁虎,四肢攀牆往上爬。

  他……他剛剛是飄……飄過來的吧,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她才眨了一下眼而已。

  吞了吞口水,她笑得一臉懼色,不太敢迎向近在眼前的男人,心裡狂念佛號和所有記得起的經文,東拼西湊的想驅散惡靈。即使心裡有些畏懼,生怕遇到飄來飄去的好朋友,在掙扎了半晌後,她仍鼓起勇氣問:「你……你是人吧?」

  銀灰色眸心明顯瞇了一下,微閃過一絲叫人忍不住退卻三步的寒意。

  可惜莫苔色已經退無可退,後背幾乎黏著牆,她只得勉強擠出尚可稱為親和的微笑,想用甜美的笑容化解近在眼前的冰霜。

  只是,她有種弄巧成拙的感覺,因為那看似異空間生物的男人似乎更冷了,抿著直線的唇彷彿要將她凍成冰柱。

  「我有腳。」

  咦?!真好聽的聲音,宛如窖藏好酒般的醇厚。「呃,呵……呵……對啦!你有腳,還有影子……」

  就是陰氣森森而已。

  這句話她不敢說出口,免得被殺,青春年華的她還沒活夠本,怎能因一時失言而香消玉損。

  「你是莫家的小女兒?」

  「是呀,你認識我?」她忽地神色緊張,想起自己不該多言。雖然莫家不是什麼大財團,或是排行前百名的世界由邑象,但起碼也算小有資產,真要拿出一、兩千萬贖金也不算太難。

  「我不會綁架你。」一身黑衣的男人臉色略顯陰沉,冷冽地盯視著她。

  「呃……」

  好神喔!連她在想什麼都知道。莫苔色佩服他可怕的觀察力,卻不知自個有張藏不住心事的臉,不經意地洩露心中所思所想。

  「你還沒資格讓我綁架。」

  一聽,她頓時僵笑。「也……也對啦!你看起來比我還體面,全身上下都是專人打造的名牌,這套羊毛西裝很貴吧?我一年的零用錢也買不起你一隻袖子。」

  只想表現親切的莫苔色作勢要撫向他西裝褶領,誰知手都還沒碰到就被粗魯的抓住。

  不過,這也是她自找的,誰叫她好奇心特別旺盛,禁不起一絲絲引誘,人家連根紅蘿蔔都不用掛上,她就像頭貪吃的驢子,乖乖地跟在後頭。「……純手工,八十九萬台幣。」他怔怔的看著那隻小白手,有些感覺倏地回籠,好像曾被這隻手擁抱過,那是……背叛的開始。

  「哇!八……八十九……」天呀!他出門不怕被搶嗎?還有,她這才發現,「你……你會說中……中文?,」騙人!他明明是洋味十足的洋人,竟說得一口流利中文。

  收回有些飄遠的心神,男人銀眸一凜。「你果然不聰明。」

  「我的媽呀!字正腔圓……」太糗了!她居然像個笨蛋,一直沒發現兩人的交談是她所熟悉的母語。

  頓時,滿臉通紅的莫苔色羞得不敢抬頭見人,兩手覆面暗暗呻吟。原來住院住久了人會變呆,瞧她說了什麼傻話,簡直蠢到極點!

  「這位先生,你要相信我一點都不笨,平常的我很靈巧,大概是醫院待久了,才會神智不清。」她亡羊補牢的想挽回一些顏面。

  「洛奇亞.沙頓。」抿唇冷言。

  「嘎?」

  「我的名字。」

  「喔!是沙頓先生。」水眸眨了眨。後知後覺地領悟傳入大腦的訊息。

  「我允許你稱呼我洛奇,或是德寧南伯爵。」傲慢地下巴一抬,彷彿賦予她無上光榮。只是他以為的尊貴頭銜並未在眼前這個東方小姑娘身上產生任何效應,她的反應很平常,卻也出乎他意料之外,迅速揚起的如花笑臉竟再次撼動他冰冷的心。

  「你好,洛奇,我是莫苔色,苔是青苔的苔,意思是欣欣向榮的青綠色,不管把我種在哪裡都能活得自在,讓人感覺心情愉快。」

  「……」水邊野蕨。

  「很高興認識你,雖然你這人看起來冷冰冰,不過相逢就是有緣,若是你想體會台灣鄉土民情,我可以幫你介紹各地特色。」台灣好、台灣妙,土生土長的故鄉最美麗,她一輩子的家鄉。

  胸無大志的莫苔色沒有開疆闢地的野心,長年在幾個姊姊的照顧下,養成不管事的個性,她知道天塌下來會有人扛,輪不到她出頭,所以從不憂心能不能成大事、做大業,出人頭地當個大人物。其實她的人生幾乎已經定型,念完大學後她想出國旅行兩年,然後再找份穩定的工作,談兩、三年戀愛、結婚生子,百年之後葬在這塊土地上,來世再當莫家女兒。

  多美好的遠景呀!她是這麼規劃著,若無意外的話。

  「不、需、要。」洛奇亞拒絕得很快,因為腦海中熟悉的身影和眼前的小女孩重迭,既想親近又想報復的矛盾感讓他很是煩躁。

  「人是需要交朋友的,遠來是客,你用不著客氣。」做人要妥協嘛!入境隨俗都不懂。

  就算要婉拒她的好意也不必臭著一張臉,用一桶冰水澆熄她的熱情,若非她一向堅強樂觀,有野草般堅韌的性格,不然早傷痕纍纍,被他凍得如一根冰柱了。

  「我不是來交朋友。」尤其是她。

  「那你是來玩的吧?台灣有很多地方都非常好玩……」她說錯了什麼?他看人的樣子像在瞪她,沒辦法再退的莫苔色只得一徑地傻笑。她應該沒欠人錢,一定是看錯了,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怎麼可能用怨恨指控的眼神看她,好像結怨甚深。「找人。」洛奇亞尋回冷靜,重新揚起毫無感情的聲音,冷漠疏離。

  「找人?」不知為何,她背脊竄起一陣冷意。

  「是,找人。」銀眸銳利無比,鎖住企圖脫逃的小老鼠。

  莫苔色真的不太敢問,可是他懾人的眼神逼得她不得不問。「呃……你找……找誰?」

  「你。」

  果然。

  頭皮發麻的莫苔色笑得很牽強,十分後悔不假思索的衝動之舉,四肢僵硬地看著恍若死神的男人緩緩舉高他的右臂,慢慢往她跳動急促的頸動脈落下——

第二章

  「什麼,接我去英國?」莫苔色只差沒有用女高音的音頻吼出這句來。

  這是一場惡作劇吧,考驗她心臟的負荷力。

  大姐沒有,二姐沒有,三姐也沒有,為什麼只有她有呢?在當了莫家女兒十四年後,她早已當莫家人自居,從沒想過在壞心巫婆管理的幼育院餓肚子的她,還有其他親人,還是在她非常滿意目前的生活時尋來。

  所以,她可以拒絕嗎?

  畢竟她多原生家庭一點印象也沒有,更談不上什麼感情,也少了尋根的意念。她的根就紮在這個四面環海的小島上,這裡才是她的家,給她溫暖的幸福小窩。

  雖然大姊很凶,老愛打她的頭;弟弟喜青總愛和她搶電視遙控器、偷她的布丁,可是有他們的陪伴,她一直很快樂,沒再哭過。今天卻出現這麼一個人,用著近乎絕情的語氣要求她打包行李,放棄對家人的依賴遠渡重洋,恢復應有的身份和地位,這對嗎?他憑什麼拆散她的和樂家庭,強迫她只能照他的命令行事?

  「你沒有第二種選擇,這是你應盡的義務。」洛奇亞不是沒看見她眼中的不馴和憤怒,但他選擇忽視。

  已經決定了的事,他絕不更改,更何況,她之於他還有一層不同的意義。

  「義務?」她是吃了人家多少米,還是用了人家的糧沒還,說得好像她欠了一身債務似的。

  不滿在心中氾濫開來,莫苔色躲在養母身後,避看面前目光如鷹的男人。

  「身為沙頓家長子的遺孤,你有你應負的責任,即使你的禮儀絕對不及格,不過,你還是沙頓家的一份子。」

  把話說得冠冕堂皇,是洛奇亞唯一能讓自己堅信,將她帶在自己身邊是必須的有力支撐點。什麼嘛!把人貶得一文不值,他以為他是誰呀!「我不知道什麼沙頓家,我姓莫,叫莫苔色,不認識你,也不想跟你走。」她有自己的家,誰也別想拖她離開她所愛的家庭。

  「你沒有說不的權利,還有,我會給你認識我的機會,接下來的日子你將非常熟悉我。」她,逃不開了。

  「聽你在放屁,台灣是有法治的國家,我成年了,擁有台灣公民身份證,除非我點頭,否則誰也無法逼我做不願做的事!」

  瞧著大姊讚許的眼神,和二姊、三姊鼓勵寬慰的神情,得到支持力量的莫苔色挺起胸膛,無所畏懼地迎向那雙銳利鷹目。

  但誰也沒看到,她藏在背後的手指有些抖顫。這是她第一次獨自面對自己的戰爭,而且對手異常強大,她會緊張也是在所難免,此事攸關她的未來,不能再毫無主見的任人擺佈。

  洛奇亞的銀眸瞇了一下,語氣嚴厲。「口出不雅言語非淑女所為,你最好收斂點。」

  「我管你去死……」利眸一射,她心驚地退了一步。「我、我是說我不做沙頓家的人,我是莫家的女兒,永遠都是。」撒嬌地抱著母親,她一副耍賴貓兒的模樣,讓銀眸主人不受控的多看了一眼。

  「我說過你沒得選擇,立刻去收拾行李,下午三點的班機。」

  誰理你,自個去作大頭夢吧!「媽,我最愛你了,你也愛我對不對?」莫苔色直接忽略男聲,繼續自己的撒嬌行動。

  沒得到響應的洛奇亞眸色轉深,灰藍色微蓋過銀色,偏向憤怒地大海原色。

  「對,我愛你,每個孩子我都愛。」甘春柳笑著拍拍女兒的手,面容安詳而慈愛。

  「所以你不會不要我是不是?」她扁著嘴,想要更多的保證。

  「當然不會,你是我的心肝寶貝,心頭上掛著的一塊肉,我疼都來不及,哪捨得不要你。」她漂亮的小女兒呀!都長成亭亭玉立的小美人了。

  回想當時見到她,那時快滿七歲的她看來只像四歲的小女娃,瘦小的身軀不及盈握,一隻手就能拎高,輕得彷彿沒有重量,原本她想三個女兒已經足夠了,要領養另一個三歲大的男童,可是一瞧見她直盯著隨紅手中的棒棒糖,怯懦又垂涎的飢餓模樣,便二話不說地抱起她,和貪婪的育幼院院長討價還價一番,順利將人帶走。

  而後她發覺這娃兒很沒安全感,害怕沒人陪伴,非常黏人,只要一時半刻沒看到人便會號啕大哭,以為自己又被拋棄了。

  儘管如此,她的適應力卻也最強,不到一年便忘記種種過去,除了偶爾半夜作惡夢驚醒外,融入新環境的速度相當快,根本不記得自己曾被丟棄在育幼院門口。

  「聽到了沒,我是我媽的心肝寶貝,她才不會讓你把我帶走!」莫苔色這才轉頭迎視洛奇亞,自信地說道,驕傲得很。

  甘春柳但笑不語,啜飲一口碧螺春。

  「她不能阻止,除非她想面臨國與國的外交壓力。」言下之意是他說了算,沒有轉園餘地。

  「你……你卑鄙!」居然這麼不要臉,搬出政治優勢欺壓人。

  洛奇亞冷厲歐唇。「注意你的言行舉止,尤其是合宜禮儀,英國社會不會容許你的無禮和任性。」

  「那更好,反正我也不去英國,咱們兩兩相忘,永無交集,各過各的生活。」以免相看兩厭,拿刀互砍。

  「你會去。」

  「你要去。」

  蠻橫的男音不稀奇,可是另一聲溫柔的女音卻如水般地穿透莫苔色的心,讓她心口為之一震,難以置信的睜大驚恐雙眸。

  「媽?!」她聽錯了吧?

  「你要去。孩子,你必須去認識你父親的國家。」為了不留下遺憾,她得要飛出莫家的羽翼。

  「媽,你……你不要我了嗎?」莫苔色倏地眼眶噙淚,可憐兮兮地趴在母親大腿上。

  甘春柳呵呵笑了起來,輕撫她剪短的發。「傻孩子,盡想亂七八糟的事,媽的意思是讓你多出去走走看看,世界是很大的,用你的眼和心去感受,藉由別人的眼中瞭解生下你的父母。」若非有不得已的苦衷,沒人狠得下心丟棄惹人憐愛的孩子,她該去知曉前因後果,讓自己從被拋棄的心結中解脫,學會包容。

  眼前男子的氣度宏偉,足以看出不凡家世,大門大戶的不比尋常,其中的複雜性恐非一般,必有一番利益爭鬥。

  雖然她很想保護每一個孩子都平平順順,但是人生的道路不一定平坦,得自己去走過方知哪一條路才是正確的。

  「萬一我被扣留了,回不來呢?」莫苔色用懷疑的眼神看向毫無笑容的男人,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甘春柳笑得更開心了。「苔色,我的小淘氣,媽可不認為你是待宰的羔羊,你的小聰明一向讓我很放心。」

  一說完,莫家姊弟們也都露出忍笑的表情,對母親含有深意的暗示忍俊不已,只差沒捧腹大笑。

  「媽,這是送羊入虎口啦!我一定沒命回來陪你吃冬至湯圓。」覺得眾叛親離的莫苔色很不滿的撅著嘴。英國耶!不是台北到高雄,一張機票、或是火車、客運能在一天之內到達的地方,她得飛越好幾萬里,置身白色人種的國度之中耶!

  而且瞧瞧她哪一點有外國血統?黑得發亮的頭髮很東方,杏眸如黑幕般沉澱,鼻子有點塌、嘴唇偏小,沒有西方女子的豐厚,曬不黑的皮膚只比平常人白那麼一點點,根本看不出和洋人有何相似。

  能比較的大概只有身高,全家她最高,鶴立雞群,一百七十六公分,胸部的發育也不算太差,走在乳峰洶湧的巨乳群中不致丟臉。

  但是,她絕對是百分之百的黃種人,從沒人錯認過,瞧瞧她的長相、五官,有誰相信她不小心混到英國種?肯定是有人搞錯了!

  「瞎說,是誰把教授的家一把火給燒了?又是誰把色狼公交車司機的下體給踢爛?誰讓愛吃醋的學姊不敢再找麻煩,一見某人就嚇得跌進落水溝?」這隻羊可是長角的,毫不溫馴。

  表面上甘春柳似在取笑女兒的一連串胡鬧,將她過去的頑皮事全掀出來,但實際是希望「聽者」有心,別以為女兒良善可欺,招惹了這頭橫衝直撞的小母羊,後果可得自行負責。外表開朗的苔色有著極其強韌的心,別人的欺凌若不太過份,尚可容忍,一旦超過那條底線,她火起來的模樣絲毫不輸以火爆脾氣出名的大女兒。

  「媽,『小時候』的事真的不值得一提,你看他多像吃人不留渣渣的大野狼,人家小小一隻,一定不夠塞他牙縫。」什麼認祖歸宗,未免太老土了,洋人不是不興這一套?

  只見「大野狼」臉色變了變,說著自己也不大確定的狠話。「放心,你不在我的狩獵名單上,貞操無虞。」

  「媽,你看他多傲慢,一副白種人比黃種人優越的嘴臉,我如果跟他到了英國,他肯定會欺負我,不給我飯吃,整天奴役我,讓我像女傭一樣從早忙到晚,直到累死為止。」這一去是去分財產耶,應該沒人會捨得把到嘴的肥肉吐出來,她的下場一定是可預見的一個慘字。

  莫苔色自怨自艾地想著各種可能發生的畫面,越想越心驚,覺得多個親人反而更可憐。「你的確會累死,如果沒有達到上流社會的淑女標準,我會一直鞭策你,讓你連睡夢中都大聲哭喊,除非做到我的要求。」撇開他對她的難解感覺,她的懶散和嬌氣的確必須去除,需要改進的魯莽和冒失更是禮儀老師的一大考驗。

  「我不去。」誰要當淑女,她喜歡大聲笑,還有大口啃蘋果。

  「由不得你。」她的命運此刻起由他接手。

  「不去,不去,不去,有本事你扛著我上飛機呀!」

  莫苔色以為只要她不同意,誰也勉強不了自己,在人權當道的現今,個人意志是受到保障的。

  可是一分鐘後她便發現自己錯了,頭下腳上地認清男人是野獸,他們不跟女人講理,只用暴力馴服,行動力驚人。

  除此之外,讓她驚駭的是,擁有英國貴族頭銜的洛奇亞根本不必經過繁複的安檢,外交部特別禮遇他走總統通道,還對她這件「超大行李」視而不見,直接讓他扛著她上私人飛機。更令人難過的一件事,是她的家人竟無一人出手斕阻,眼睜睜地看她被一個茹毛飲血的野蠻人綁走,還笑著揮手要她好好保重。嗚……太可惡了!她一定要逃離魔掌,回家報仇,找姊姊們……呃,打弟弟出氣,讓他們知道她有多生氣,氣得不想跟他們說話!

  「媽!老四這一去英國妥當嗎?沙頓家的人口雖然簡單,但也挺複雜的。」莫隨紅語氣憂慮的問。

  「無妨,讓她去磨練磨練,畢竟那是她的惡夢源頭,不讓她走這一趟,她永遠心懷不確定,害怕再一次被丟棄。」兒時的陰影會影響人的一生,即使本人已忘卻遭棄一事,但潛意識仍留有模糊記憶,如一條小蟲般不時鑽動,在暗夜裡於夢中作祟。

  「那個笨丫頭,我們哪會不要她。」哼!敢朝她咆哮,大罵她心被狗咬了,等她回來後就知道皮有多痛。

  「是呀,笨丫頭。」不笨怎會看不出她的用心。

  少了一個人的聒噪,剩下的莫家人頓然覺得冷清許多,笑聲變淡,眉間也微染上輕愁,幽幽地歎息聲多了,安靜得嚇人,卻未曾注意有個一直容易被忽視的小蘿蔔頭也跟著不見了。

  洛奇亞·沙頓是個十分出色的男人,不僅擁有豐富的學識,也擅於管理名下產業,沙頓家的財{昌在他接掌後擴大了十倍有餘。此外,他的每一項私人投資也都獲利甚豐,可說是難望項背的天之驕子。

  他不僅出身好,地位高,私德和品格皆受人愛戴,甚至上議會也有意為他保留一席席位,視他為未來首相的接班人,三十歲的他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沒有什麼想要卻要不到的,他有才華和頭腦,以及比別人多的機會。

  可是,只有他自己明白,有一樣東西他要不到,那就是——快樂。

  或者應該說他不知道何為「快樂」

  從他懂事起,得到的就只有壓迫、無止境的漫罵,和嚴苛到幾近虐待的教育方式。在風光的背後,他被賦予扛起家業的重大責任,所以必須比一般人更用心,不眠不休地做對每一個人要求的事,不能喊累,更不能流淚,因為他一人便牽動所有人的生計;他不被允許有朋友和同伴,除了學習、學習,還是學習。

  他的人生若是剝除掉那些光鮮亮麗的表面,就是一本枯燥乏味的應用商學,只有實際的一面,無法引人入勝。

  此時,在高空的機身裡,他的肌肉是繃緊的,甚至是帶著不耐煩的惱意,照理說,以他平時視若無睹的定力,應該無人、或是無一件事能動搖他的處之泰然才對。

  沙頓家族的男男女女幾乎全是黑髮藍眸,除了少數人綠眸外,他是唯一的例外,一頭銀亮髮絲老叫人質疑他的身世,但是,唯一的例外現在有人打破了,某只不知安份的小蟲子比他更不像沙頓家的人,還企圖張開薄而脆弱的雙翅,逃離人人趨之若騖的富貴。

  「坐好。」忍住煩躁,洛奇亞面無表情的再次想將注意力放於計算機上的財務匯報。

  叩!叩!叩……叩!叩!叩……「椅墊太軟,空調太舒服,空服人員服務態度太好,坐不習慣。」莫苔色皮笑肉不笑的回道,腳很忙碌的不斷往前踢。

  命不好的人最好不要太享受,以免遭天譴。

  「背挺直,腳放下。」坐不搖裙,左腳置於右腳上,雙腳微向右側斜放,才是淑女坐姿。

  「從小營養不好,腰骨沒長正,我有軟骨症。」繼續踢。

  「你在怪沙頓家沒能及早找到你嗎?」目光集中在屏幕上的洛奇亞不帶感情的問。

  「錯。」纖細食指左右搖擺了一下。「是怪你太多事,吃飽了撐著盡給我找麻煩。」

  叩!叩!叩……看你能專心到什麼時候!生性「溫和」的她最擅長的一件事就是搗蛋,立志讓討厭鬼精神錯亂,由吃齋念佛到變成瘋子。

  「你繼承的不僅是家族名聲,還有一大筆想都想不到的財富。」任憑她揮霍三輩子也揮霍不完,福澤子孫,她不應該這麼排斥,或者她排斥的是:和他一起?這個想法讓洛奇亞的眉頭倏地一皺。莫苔色很有志氣的一哼。「沒用的,本人不受身外物誘惑,有些東西是金錢買不到的。」

  「譬如?」

  「親情。」她說出這兩字時,表情是憂傷的。

  手指停頓了一下,向來不把旁人當一回事的洛奇亞分心看了她一眼,沒來由的討厭起她臉上的思念。「幼稚的想法。」

  親情該是建立在利益的結合上,無利可圖,誰願意浪費時間營造天倫樂?如同他名義上是夫妻的父母,貌合神離卻佯裝恩愛,年紀相差三十多歲,人前人後總是相扶相持,鶸蝶情深羨煞他人。

  可事實上,父親已年老體衰,漸進日落西山的階段,長年病痛臥床已久,難以應付母親如狼似虎的需求,只好放任她向外尋求慰藉,即使心中多有責難,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由她去,讓彼此的夫妻情份漸行漸遠,維持表面上的平和。因為有了猜忌和防心,父親預立了遺囑,怕分不到財產的母親則謹慎小心,和情夫幽會的行徑不敢太猖狂,暗地裡男人一個又一個,從不肯放棄享樂的機會。儘管她五十歲了,仍和好友十七歲大的小兒子暗通款曲,以名車名牌餵養,不時給予大把金錢收買年輕孩子的心,以性和社會地位控制,好讓自己隨時都能享受富有彈性的稚嫩肉體。

  「幼稚又怎樣,起碼有人愛我,像你怪裡怪氣又渾身冷冰冰,肯定沒人肯靠近你。」又不是自找苦吃,想把自己凍死。

  洛奇亞像是被狠狠摑了一掌,表情有片刻狼狽,從前那個影像再度浮上心頭。

  曾經,曾經有人也會靠近他的,但那人沒有遵守約定陪他到最後,讓他一個人抱著無法對人訴說的想念和失望孤單成長,最後思念變成了怨恨,他也成了今日恥笑諾言的冰冷男人。

  「金錢的魅力比你想像中來得有誘惑力,用盡心機想和我攀上關係的人多不可數。」冷聲響應,洛奇亞迅速回復一如往常的酷樣,以尖銳的話語回應太過幸福的她。

  多了一根反骨的莫苔色沒發覺他的異樣,用力連哼三聲,以示不屑。「別把我算在內,我視金錢如糞土。」

  「那是你被保護得太好,從沒窮過,我曉得莫家人從未虧待自家人。」

  「我……我有打工……」她語塞了一下,差點要點頭贊同他的說法。

  說起來,她還真的沒有為錢煩心過,每當她需要用錢時,姊姊們就會像她肚裡的蛔蟲似的,總是在她開口前就先塞幾張鈔票給她,讓她開心花用。

  而打工嘛,純粹是心血來潮的消遣,反正她不用為家計奔波煩惱,賺的錢是自己的,想買什麼就買什麼,要是老闆給她臉色看,大不了不幹了,反正家裡也不缺她這份微薄的薪水。

  現在想想,她真是被寵壞了,十足十的千金大小姐,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從來不用擔心米缸有沒有米,三個能幹的姊姊會處理得妥妥當當,輪不到她皺眉頭,自我犧牲為家裡出一份力。

  「小孩子的家家酒。」洛奇亞的話說得重,絲毫不留顏面。

  「你……你是無能的老先生,只能欺負小女生凸顯你懦弱的男子氣概!」即使很想挺起胸膛朝他大吼,可是人家說的是實話,再加上那一對冷得駭人的鷹目,莫苔色高昂的氣勢沒維持兩秒,馬上弱掉。好吧!她是卒仔,不像大姊連老虎都敢一拳打下去,人在兩萬里以上的高空中,不謙卑是不行的,萬一人家被她惹毛了,心一橫,惡念起,將她往艙門外推,那她就會體會畢生難忘的自由落體滋味了。

  「我無能?」停下手邊的工作,他冷眸睨視看不出女孩樣的「小女生」

  「呃……對!你綁架我,還讓我在大庭廣眾之下出醜,分明是怕我多分財產,想先讓我難看,這樣我自然懾於你的淫威而不敢爭產!」好險,差點就要一路敗陣,忘記他有多無恥在前。

  「說得有道理。」點了點頭,洛奇亞忽地收兵,繼續接收來自世界各地的營收匯報,不再看她。

  「嘎?有道理?!」她怔了一下,一時之間忘了要繼續攻擊。

  「二十一歲已經成年了,別再做三歲小孩的舉動,沙頓家的資產多到足以買下十個航空公司,但你踢壞的座椅我會從你的財產所得中扣除。」淺淺的勾起嘴角,他說得漫不經心,卻有一絲顯而易見的快意。叩叩聲忽地一止,莫苔色的腳就這麼僵住,踢也不是,不踢也不是的高高舉著,撅嘴看向正前方座椅椅背上碗大的破洞─  她的傑作。

  原本是想用噪音騷擾他,讓他不能專心工作,等他氣急敗壞時再做條件交換,好順利回家,不用當只受制於人的金絲雀,誰知他竟然不為所動,連眉頭的皺褶也沒瞧見,害她踢得腳快酸死,很想先豎白旗說她不玩了。

  「咳!我問你喔,你為什麼肯定我就是沙頓家『走失』的孩子?」一在英國,一在台灣,相差十萬八千里,太不合理。

  「我做過完善的調查,用了三年時間。」他沒有隱瞞地回答,「嘉獎」她不再耍小孩子脾氣。

  聞言,她咋舌。「你也太有耐性了,就不怕找錯人嗎?」

  洛奇亞從計算機裡叫出一張相片。「你和大嫂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連酒窩都長在相同位置,很難錯認。」

  相片裡,一個留著烏黑秀髮的清麗女子正含蓄的笑著,眉目之間帶著濃濃的深情。「好像……」那是她母親嗎?真的很像七、八年後的自己。「咦?等等,你叫我媽大嫂?!」

  還來不及生出孺慕之情,莫苔色忽地驚呼出聲。

  目一沉,洛奇亞慢慢地轉過頭,朝她露出一個冷到極點的笑容。「沒錯,你父親是我同父異母的兄長,大我二十五歲。」

  「那你、你是我、我的……」吞吞口水,她喊不出那艱澀的兩個字。

  「叔叔。」陡地湊近她耳邊,他邪惡的低語,有意無意地撩撥一顆少女心。

  莫苔色大大的張開嘴,目瞪口呆,不知道要先驚叫他的身份,還是他不合身份的曖昧舉動。

  就在這時,耳邊倏然聽見熟到不能再熟的慘叫,然後一個穿著國中制服的男孩從天花板滾落,替她喊出心中的驚駭。

  「啊……呃……四姊,你不會不收留我這個偷渡客吧?」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莫喜青揉著痛處直笑,一臉皮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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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6-30 13:53:55

第九章

  「你說有我父母的畫像,以及他們留給我的書信?」跟在菲麗身後,莫苔色又問了一次。「騙你幹什麼?那些東西我留著也沒用,不如全給你當交換條件。」蠢丫頭,你離死期不遠了。

  「你是說要我離開沙頓家,放棄財產繼承權?」好遠,怎麼還沒到,鞋子進沙了。

  「沒錯,只要你離英國遠遠的,永遠別再踏上這塊土地,我就把你父母的遺物給你。」到地獄去要吧!

  「那你為什麼有他們的遺物?」明明是壞心腸的巫婆,怎會有美意舉動?半信半疑的莫苔色有著很深的不解,對於沙頓夫人突然釋出的好意,她是滿腹問號。可儘管如此,她還是來了。

  孺慕之情,人皆有之,她想瞭解本該和她最親近的父母,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什麼樣的愛情故事,他們真的到死都不願分開嗎?

  聽一位在沙頓家待了三十年的老廚娘描述,她說她父親死後留有一封遺書,裡面言明要葬在妻子身側,他的用意很簡單,就是逼迫老伯爵不得不接納死去的媳婦,將他們夫妻的遺體一同葬在沙頓家的家族墓園。

  很感人,也叫人感傷,她一直到父母死後這麼多年才認識他們,難免有些遺憾。

  只是夢裡的那場葬禮真的只是夢嗎?為何清晰得讓她忘不掉墓碑上刻的人名:

  漢斯·沙頓。

  驀地,她臉一紅,雙眸黯淡,一想到夢,便無法抑制地想到那個叫洛的男孩,

  然後他忽然變成洛奇亞的模樣,抱著她,吻著她,對她做著羞人舉動……不,不是夢,當她一早醒來發現腰上橫擱了一隻男人手臂,她全身裸露地躺在洛奇亞懷中,以及下身傳來的酸痛,她就知道這不是夢。所以她又逃了,在又驚又慌的情況下,趁他在熟睡中偷偷下床。

  「哼!在那時候,老沙頓悲傷得連自己的腳趾頭都看不見,莊園裡的僕人只會聽命行事,除了我,還有誰會注意他們留下什麼。」

  以菲麗貪婪的品行來說,她的確會翻找死人的遺物,一方面看能不能拾點好處,一方面確定漢斯夫婦沒有遺留損及她權益的事物。

  這麼想,莫苔色就更相信了。「那你到底把它們放在哪裡,為什麼還沒到?」

  驅車離開倫敦有好長一段距離,接著又下車步行。

  「急什麼,要有點耐心,就快到了。」

  快到了?莫苔色抬起眼一望。「夫人,這是一座森林吧?」

  她應該喊她祖母,可是她喊不出口,而且菲麗也不承認她是沙頓家的一份子。

  「森林裡才好藏東西,譬如屍體。」終於到了目的地,菲麗回過頭,陰陰一笑。「屍……屍體?」聞言,莫苔色驚出一身冷汗,當下後悔沒找弟弟一同前來。

  「你的。」菲麗笑得更張狂,猶似披著黑色頭巾的邪惡巫婆。「我的?」她不安地退了一步,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你不會那麼天真吧!以為我會留你活口,好讓你來瓜分財產。」心不夠狠哪能成大事,她的存在便是一大威脅,讓人鎮日提心吊膽。

  除去她才能一勞永逸,高枕無憂。

  心頭一驚,莫苔色吞吞口水。「殺……殺人是有罪的,你不要財迷心竅,要是爺爺發現我不見了,一定會派人來找我。」

  會吧?那個看起來很想親手將她推落懸崖的老人。

  「哈哈!他都快不行了,哪能管你死活,你就死心吧,乖乖眼睛一閉受死。」

  省得她麻煩。

  「就算這樣,洛奇亞也不會不管我,你是他的母親,不在乎他恨你嗎?」她開始打量起週遭環境,一邊拖延時間。

  聽她說完,菲麗忽然仰頭大笑。「說到我兒子,我才想起有個人你該見見,她跟我一樣巴不得你從世上徹底消失。」

  「誰?」原來她還有共謀?

  「出來吧,人家想見你,可別害羞,怕見情敵。」藏著讓她獨自扛罪可不成,她沒那麼笨。

  只見巨大的白楊樹下走出一抹秧藍黃倩影,一身皮衣皮褲的騎馬裝扮,一把夾在腋下的獵槍上了膛,槍口正對著莫苔色。

  「維絲妮」

  她也想殺她?

  「沒想到吧!小丫頭,維絲妮可比你聰明多了,知道我容不下你,特地想條好計幫我除掉你。」菲麗笑著看了維絲妮一眼,意思是說:此事也有你一份,別想開溜。

  「所以我父母的遺物……  真的是騙我的?」喉頭發澀,她覺得一陣胃一收往上翻湧。

  「呵……誰曉得你這麼好騙,三兩句話就被我拐了。」哪來的遺物,值錢的東西早被她轉手變賣,其它不重要的垃圾也一併丟了。莫苔色只能苦笑。她真的很傻,為了逃開讓她越陷越深的男人,居然把自己送入虎口,真要死在這兩人手中,還真有點不甘心。

  「維絲妮,是你要動手還是我出手,你似乎比我更恨她吧?」菲麗陰毒的眼如此暗示。

  一陣鷹鳴在高空中響起,驚走了不少鳥雀,林風呼呼搖動樹枝,一兩片枯葉隨之掉落,順著風飄至維絲妮腳旁。

  她一腳踩碎,上前走了一步,並將獵槍扛上肩,做出瞄準動作。

  「我的確很恨她,她明明有很多男人可以選擇,偏偏勾搭上我的未婚夫,不殺了她怎能洩憤?」

  舞會上,她不是焦點,可是卻是全場最開懷的女人,因為她平常在床下便很冷漠的未婚夫竟異常熱情,不僅陪她跳舞,還在眾目睽睽下深吻她,毫不掩飾地昭顯兩人的關係。

  差點被吻得腳軟的她情慾氾濫,體內渴望一波波上揚,等不到舞會結束,挽起未婚夫的手就想到陰暗角落,讓他碩昂的巨物深深刺入春潮中。誰知他竟推開她,走向今日舞會上的主角,逕自帶走明顯已然喝醉的女孩,留下她獨自品嚐情慾難解的折磨和難堪。

  原本以為只是單純的照顧,誰知當她身無寸褸,只披著一件毛裘前往他房間,準備和他徹夜歡愛時竟找不到人,女人的直覺立即告訴她他會在哪裡。

  果然,她找到他了,也找到在他赤裸胸膛下呻吟不已的「侄女」

  對於他們叔侄亂倫這件事,老實說她壓根不在乎,上流社會中不能說的秘密太多了,這只是小兒科而已。

  但她很明白,他們一旦上了床,很多事都將改變,好比她的婚禮。

  在用盡心機爬上眾人渴望的位子,準備享受隨之而來更多的艷羨目光及豪奢生活後,她怎麼可能放任洛奇亞因為可笑的愛情而打亂了她所有的精心計劃?

  所以這個讓洛奇亞瘋狂的女人必須消失,唯有如此,一切才會重回軌道,或許時間又必須延長,不過無所謂,她可以等待,一如她先前所做的那般。

  「什麼,她和我的洛奇亞有曖昧?!」該死,難怪他不許她動她,硬是將人從台灣接到英國。

  「不只是曖昧,他們還上了床,我親眼目睹。」她的腳緊緊攀夾他的腰,哭喊著他的名字。

  是她的,是她的,全是她的!那個精瘦,全身無一絲贅肉的狂猛男人是她的,他的雄厚財產以及聲望也只有她才能共享。

  「你說他們發生關係?」菲麗的反應不是震怒,而是納悶,一點也不像剛得知兒子鑄下大錯的母親。

  「不然我為什麼恨她,她真是太不知羞恥了,連自己的親叔叔也不放過。」維絲妮以這個理由包裹自己真正的野心,看來正當無比。

  被一雙充滿鄙夷的目光瞪視著,倍感羞愧的莫苔色咬破下唇,身體微微顫抖,雙手環抱著胸口,只覺得冷意由腳底竄到頭頂,遍體生寒。

  錯了就是錯了,她沒有任何辯解言語,在她伸手抱住那具強壯的軀體時,世人嚴厲的批判便不可能放過她,她犯的是不可饒恕的罪呀!

  「喔!親叔叔。」菲麗眼神飄忽,心虛的不敢看在場的兩個女人。哪來的親,根本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就算上了床也無所謂。「夫人,第一刀由你先下,我再一槍了結她。」維絲妮不笨,並未被恨意蒙住雙眼,也懂得防菲麗,怕成了她的代罪羔羊。

  一聽她故意讓她先動手,菲麗頓時冷笑。「不,你比較恨她,第一槍讓你先開,最好一槍把她打死,別讓她的血濺到我。」

  「你也會怕?」她一臉嘲諷,一副瞧不起她臨陣脫逃的模樣。

  被人一激,菲麗很不高興的揚聲。「誰說我怕了?當年她母親就是我下毒殺的,我會在乎多殺一個人嗎?」

  只要礙到她路的人都得死,一個也不活。

  「什麼,我媽是被你害死的?」不是積鬱成疾,吐血而亡?

  大家都告訴她,當年她被抱走後,遍尋不著愛女的母親終日以淚洗面,自責不已,在尋找她的過程中體力不支,撐不下去而撒手人寰。

  假的,假的,她聽到的版本全是假的!事實的真相正被披露,堂堂伯爵夫人才是真兇。

  「要怪就怪你父親太愛你母親了,讓我不得不先除掉她,只要她一死,你父親也活不久。」果然如她所料,一見到妻子嚥下最後一口氣,漢斯真的崩潰了,守在妻子屍體旁不眠不休,一口水也不肯喝,一直到她下葬。

  而後他為了履行對妻子的承諾,四下尋找兩人唯一的女兒,不久後也因難忍失去妻子的痛苦,在妻子墳邊不遠處的大樹上吊自殺。

  「你瞧,多巧妙的計劃,幾滴毒藥就解決所有的麻煩,讓我兒子順利接下德克斯的爵位,你父母的死是值得的。」他們成了她的踏板,一路通往富貴大門。

  「你……你太惡毒了!居然下得了手,要是洛奇亞知道你殺了他兄長,叫他情何以堪。」有這樣冷血的母親,難怪他從沒快樂過。

  「什麼兄長,他們根本不是親兄弟,我的男人可不只德克斯一人,隨便找個人下種並非難事。」都說了那麼多,再爆料一件也無妨。

  其實她兒子的生父也被她殺了,當年他瘸著腿上門要錢,她表面上應允,塞給他一包錢,而後趁他喝醉酒將他推入河裡,讓他沒命再威脅她。「原來他不是我叔叔。」罪惡感頓時從心底解除,鬆了口氣的莫苔色卻不知該高興,還是可憐為錢出賣靈魂的沙頓夫人。

  「夫人,你的秘密我不想知道,你忘了我們該做什麼事嗎?」聽到洛奇亞的真實身世,維絲妮並不開心,反而更為陰鬱。為了確保他的地位不受動搖,她等於多了把柄在沙頓夫人手上,必須替她保守秘密。

  「我有阻止你動手嗎?看要在她身上哪裡開個洞,我都沒意見。」菲麗一揮鑲著寶石的短刃,認為槍比刀便利。

  兩人為了誰先動手而起爭執,她們都不信任對方,也怕遭到陷害,即使很想當第一個下手的人,仍猜忌地希望看到對方的誠意。

  逃,幾乎是莫苔色來到英國最常做的事,她再次觀察了下四周陌生的地形,心裡演練一遍逃生路線,見兩人的視線一不在她身上,立即拔腿狂奔。

  可是人終究快不過子彈,維絲妮一見人跑了,立即朝她後背開槍,穿透肩骨的灼痛讓莫苔色足下顛簸了一下,使得她整個人撲倒在地。

  而後追上來的菲麗又用刀割了她幾下,還連踢好幾腳,快速流出的血液染紅了落葉,莫苔色在極度痛苦中昏了過去。

  「斷氣了嗎?」維絲妮用槍托頂頂幾無氣息的女孩。

  「管她死了沒,前面有個獵人用來捉灰熊挖的洞,我們把她丟進去,她想活也活不了。」於是兩人合力將一身傷的莫苔色丟進洞內,上面再鋪些枯樹枝,還想再多花點心思佈置成更加完美的犯罪現場時,遠處卻傳來馬蹄健唯聲,她們這下也顧不得會不會被發現,各自帶著刀和槍轉身迅速的離開現場。

  是什麼驚醒了他?為何如此不安,彷彿即將失去一項對他而言十分重要的東西。

  忽地睜開眼的洛奇亞先看向空了一半的床位,歡愛的氣息猶在,人卻不見了,他第一個想到的念頭是她又逃了,立即跳下床穿上衣物,準備逮回有脫逃慣性的小女人。但是在走廊上他差點撞倒從台灣跟來的小包袱,當下判斷她並未走遠,有這「人質」在手,相信她再不願也會乖乖束手就擒。不過當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的心也越來越煩,坐立難安,好像有什麼事正在發生,而他無力阻止,那種無能為力的焦急讓他的胸口快爆開來。

  他要見到她,馬上,立刻,不容延誤!

  「喜青,你四姊在哪裡,快告訴我。」

  怔了一下的莫喜青抬起頭,一臉疑惑。「沒在她房裡嗎?她應該還在睡覺。」

  跳了一夜舞,不累才怪。

  「不,她不在。」看他的表情,似乎他也不曉得丹緹絲身在何處。

  「喂!親愛的洛奇亞叔叔,你可不可以放過我四姊,她很單純又很笨,絕對不是你的對手,你最好不要玩弄她。」等他大姊來了,他就知道莫家女人有多不好惹。

  「來不及了。」是她不放過他,用她開朗的笑容和明亮的眼眸擄獲他的心。

  「一聽來不及,不會對她……」

  莫喜青心裡咚地彈跳一下。天哪!快否認,別一副默認的表情,他可不想被大姊活活打死。

  「她是我的女人。」一句話說明了一切。

  「你……你是什麼意思,你……吃了她……  了……」莫喜青一臉震驚,只能重複念著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我會負責……」他還沒說完,十三歲大的男孩憤地跳起來,衝著他胸口直捶猛打。

  「你負什麼責呀!你們是什麼關係,由得你負責嗎,你想千人剛、萬人踩儘管去,幹麼拖我四姊下水,她一定會被你害死!」

  「我們不是親叔侄。」原本他不想說出口,卻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

  埋藏在心裡多年的秘密一說出來,洛奇亞感到的不是失去一切,而是解脫。

  「嘎?不是親叔侄叩」動作一停,莫喜青的表情又變為呆滯。

  「我愛她,她是我的。」他可以不必向個小鬼解釋,但是他說了。

  搔了搔頭,莫喜青反而不知該說什麼,最後只吐出一句,「你訂婚了。」「我會解除婚約。」他想要的始終只有一個人。

  「然後娶我四姊?」「對。」

  一臉無奈地看了他許久,莫家小弟才學大人重重歎了口氣。「好吧!你們大人的事我不懂,只要不讓我四姊哭,我什麼都沒看見。」

  沒看見,沒看見,暫時失明。

  「你們姊弟的感情真好。」他從來沒有機會感受到手足之間密不可分的情感。

  他得意地仰起頭。「當然嘍!姊姊們都很愛我,我也愛她們,我們是幸福的一家人……啊!爺……  爺爺。」

  他的臉忽地一白,舌頭打結,指著洛奇亞身後吊著點滴的老人。

  他……他沒聽到他們說了什麼吧?老人家不是一向重聽,他不能例外啦!

  不過,他顯然要失望了。

  「父親。」看著氣色不佳的男人,洛奇亞的眼神有幾分澀意。

  「我是你父親嗎?」德克斯氣弱的問。

  「是的,在我心裡一直敬你為父。」儘管他從未正眼看過他。「不,我不是你的父親,我要終止我們之間的父子關係,你不再是我兒子。」他說得絕情。

  「啊……」一旁的莫喜青急得跳腳,想替未來的姊夫說幾句好話,可是他沒有立場說什麼,因為他不是沙頓家的人。

  「去,去把我的孫女帶回來,我命令你娶她,一輩子對她好,不許欺負她。」

  這是他唯一能替兩個孩子做的事。

  嘎?發生什麼事,怎麼讓人看了傻眼,老爺爺不是很討厭四姊?為何他說話的語氣像個……像個……疼愛孫女的祖父?

  「父親……」洛奇亞訝異不已。

  「叫我祖父!想娶我孫女就照規矩來,別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胡來!」若能在死前為他們舉行婚禮,也算對得起漢斯吧。

  洛奇亞眼眶酸澀,心底一陣澎湃。「你…  …  你早就知道了?」

  「哼!我眼睛還沒花,你母親那點小把戲還瞞不過我,我只是懶得揭穿她,讓你為我做牛做馬,守住這一片基業。」他也是有私心的。「不過看在你將成為我的孫女婿份上,德寧南伯爵的封號我不會讓女王摘了它,你還是具有貴族身份,至少沙頓家的產業仍由你掌管,我不想讓我孫女太辛苦,年紀輕輕就扛起家業。」

  「父……祖父,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心頭一暖的洛奇亞露出感恩笑意,銀眸閃著絲絲淚光。

  怕讓人瞧見他也有脆弱的一面,德克斯厲聲一揮手。「去去去!快去找人,連個小丫頭都看不住,你算是什麼男人。」

  不受他的脾氣影響,洛奇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這才轉過身邁開步伐,讓屋外的陽光籠罩他一身。

  「爺爺,其實你是個好人。」面惡心善。

  老伯爵狠狠地瞪了瞪油嘴滑舌的小鬼。「誰是你爺爺,少來攀親帶戚!」

  「爺爺是我四姊的爺爺,也就是小喜的爺爺,我沒有攀親帶戚喔」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嘛!」莫喜青厚臉皮的賴著孤單老人。

  「一家人……」他喃喃自語,眼眶微微一紅。原來他也有家人。

  外出找人的洛奇亞心情是激越的,他急著想找到心愛的女人,將一切真相告訴她,並親口對她說他有多愛她,一生一世願成為她愛的俘虜。

  可是和以往不同,這一次不管他怎麼翻遍每一寸土地,佳人芳蹤依舊杳然,讓他急於分享的喜悅變成焦慮,心如懸旌。

  當他從女傭口中得知心愛的女人與母親同坐一車外出,他當下驚得血脈憤起,目光赤紅,急促奔流的血液幾乎要衝爆腦殼。

  母親的種種惡行他並非全然無知,只是當時年幼未能阻止,及長,以他不與人親近的性格,不論她做了什麼,他也一向不予理會,只要不鬧得太難看,他都不會插手。

  一直以來,他不願丹緹絲與母親走得太近,極力隱瞞行蹤,甚至限制她的行動,避免她落單,用意就是要防止母親加害於她。籠子裡的鳥兒雖然暫時失去自由,但起碼不致遭遇危險,在他緊密的保護下,絕對安全無虞。

  「你不可以出事,聽到沒?不可以有事,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

  洛奇亞痛苦地朝天大吼,跨上腳力強勁的拉菲爾,根據他對母親的瞭解,大概猜得到她會把人帶到什麼地方。

  不過一個人的力量有限,所以他派出馴養多年的獵鷹,由空中偵測更能俯視地面動靜,一有發現便能立即趨近,更快掌握行蹤。

  馬聲嘶嘶,他心急如焚,盤旋於天際的鷹兒始終沒有回應,他就這麼一路狂奔,進入沙頓家位於倫敦東郊的森林,烈日當空,照出人與馬的倒影。

  驀地,一聲老鷹的長嘯破空而至,洛奇亞欣喜的揮鞭急馳,一刻也不敢停緩,急迫的心意傳至具有靈性的馬兒身上,拉菲爾也加快腳步向前奔馳。

  砰地,一聲槍響,他全身的鮮血為之凝結。

  「不要是她,不要是她,沒事的,一定是猖狂的盜獵者。」他自我安慰,雖然很明白希望不大,附近幾個鄉鎮治安良好,少有盜賊因盜獵而以身觸法。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飄來,他心頭一驚,下了馬循著腥甜味而走,落葉堆上一攤未干的鮮紅觸目驚心,他駭得差點跪在地上。

  不過他並未完全絕望,一道拖行的痕跡就在眼前,滴落的血跡一直向前延伸,向前延伸  …  然後他看見未完全被枯樹枝遮蓋的深洞。

  「丹緹絲!」天哪!她為什麼一身是血,傷得很嚴重嗎?

  他幾乎不敢呼吸,屏著氣查看洞內的情形,在瞧見她胸口還有微弱起伏時,淚,就含在眼眶中,激動萬分地滴落在鬆動的泥土裡。

  只是他沒想到一個男人的重量能加快泥塊的崩塌,正當他想找尋籐蔓下洞救人,腳下突然一滑,泥砂連同他整個人一起往下墜落,不偏不倚地壓向底下不省人事的女孩。

  「好痛……」

  噢!是誰這麼缺德,讓她安靜死去不行嗎?非要痛醒她,她已經慘到叫不出聲音了,居然還故意壓她,而且壓到最痛的點,簡直沒天良。

  昏迷也是一種恩惠,至少不會感覺到疼痛,不像現在無處不痛,身體似乎瓦解崩離,碎成一塊塊,五臟六腑呼喊著要搬家。

  痛得沒力氣睜開眼的莫苔色心裡想著,若能一直昏厥該有多好……

第十章

  「你不是我叔叔。」

  「我們不是親叔侄。」像是心有靈犀似的,兩人一睜眼見到對方,便不約而同說出相似的話語,四目相對微怔了一下,繼而會心一笑,瞭解對方的意思。

  一道高築的藩牆被打破,被制止的禁忌自然消失了,少了那條不能跨越的橫溝,很多深刻的感情表露無遺,也能暢所欲言。

  不知是莫苔色運氣太好,或是說維絲妮的槍法太差,那一槍準頭偏了點,直接穿透肩胛骨上方一處軟骨,雖是前後兩個洞,但出血量不大,不致造成重大傷害。

  只是莫苔色倒下去的時候剛好撞到頭,痛得眼冒金星,沒法子立刻起身,才會被追上來的菲麗割了幾刀,又被拳打腳踢一番。不過在亞熱帶長大的她超怕冷,倫敦的天氣是滿舒適,可是對她而言氣溫仍是偏低,因此她多穿了幾件衣服,鋒利的刀鋒一劃,只傷到表皮,傷口流出的血較多,看起來比槍傷嚴重。

  「還會不會痛?」

  廢話,傷痕纍纍怎會沒痛覺。莫苔色橫瞪一眼,捉起洛奇亞的手臂重咬一口。

  「痛嗎?」

  看著兩排齒印,他低吮舔吻。「你確定不咬重點,牙床鬆動了嗎?」

  「你……討厭鬼,欺負受傷的人。」她已經很可憐了,他還好意思取笑她。

  「真的討厭?」看了一眼自己被細木樁穿過的左腿,他一揚眉。

  這個陷阱洞口不大,但洞裡很寬,約兩人半高度,若是平常,他一人不難攀出洞口,以他的身高,輕輕一躍便能輕易脫險。

  可惜附近的地質偏砂岩層,當初獵人布陷阱時還故意弄松附近的土壤,好讓體積龐大的灰熊一靠近,笨重的體重便能將整個熊身往下扯,讓它落入坑洞逃不出去。而洛奇亞太心急於想救人,沒注意腳踩的土地是軟地,俯身往洞內瞧時,承受不了他重量的泥土便往內滑,下墜的身軀正好面對帶根削尖的刺樁,其中一根便無情地插入他左小腿,尖端部份突出腿的另一端。

  「要是能討厭你就好了,我就不會難過得快要死掉。」愛上不能愛的人,那種無法說出口的痛真的難以形容。

  聽著她無奈又自憐的抱怨,洛奇亞憐惜地將她擁近,輕撫她沾滿泥砂的發。

  「不會了,以後我再也不讓你難過。」

  是誓言,也是承諾。

  「你真的愛我嗎?」小小的臉蛋往上抬,佈滿異樣神采。

  他不自在地咳了咳,大掌蓋住她過於燦亮的水眸。「我不是說過了,不需要再重複一遍吧。」

  「可是人家愛聽嘛!百聽不厭。」她特別暗示聽上一百遍也不生膩。

  若非洛奇亞退化的笑容尚在復健當中,大概會因她可愛的語氣笑出聲。「留點體力等待救援。」「洛奇亞,我是傷員耶!你不說兩句好聽話來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又要痛得想咬人了。」莫苔色不滿地撒著嬌,硬要逼出情人間最愛聽的三個字。

  「用力咬。」他伸出手臂,毫不猶豫。

  看了一眼,她噗哧一笑。「你皮粗肉厚,我哪咬得動。」也捨不得。這句話她沒說出口。

  「真的不咬?」只要能轉移她對痛的感覺,讓她多咬幾口又如何,不痛不癢。

  見他要收回,她反而一把抱住,以舌尖輕舔自己剛在上頭留下的牙印。

  「小妖精……」洛奇亞倒抽了口氣,下身立即起了反應。

  她咯咯笑,有點小淘氣地眨眨眼。「你受傷,我也受傷,如果我這麼做,你會不會跳起來掐死我?」

  纖指似有若無的滑過結實胸肌,頑皮的莫苔色在他胸前畫圈圈,一見指下的肌肉微微一顫,她又迅速移開,改撫向上下滾動的喉頭。

  她玩得不亦樂乎,把男人的身體當成遊樂場,這裡如蝴蝶飛過,輕撲了兩下翅膀,那裡似蜻蜓點水,意思意思即可,順著充滿力量的線條往下滑,停在男人最敏感的位置上方,要下不下的徘徊。「夠了,妖女,我不想在這兒要了你。」洛奇亞全身繃緊,忍受著慾望不得宣洩。

  「說愛我。」她撅起嘴,嬌嗔地索愛。

  「你肩膀的傷不痛了嗎?」他故意提醒她的傷勢,轉移話題。

  「洛奇……」當然痛嘍!所以她才需要甜言蜜語來甜蜜心窩,減輕疼痛。

  瞧她一臉悲苦,他忍不住低頭一吻。「我愛你,丹緹絲。」

  「我也愛你,洛奇。」她笑得好甜,花兒彷彿都因她的微笑而綻放。

  「你……」他的心頭為之輕顫,為她髒污卻依然美麗的笑臉。「你讓我栽了個跟頭,小女孩。」

  她笑著親他一口。「在愛情的領域裡,我們都是輸家,因為我們敗給了愛情。」

  唯有愛,才讓人肯心悅誠服地低頭,不計較輸贏,只為擁有它。「是呀!敗給了愛情。」他眼泛柔光,深情地凝視依偎在自己懷中的小女人。她真像只愛玩的小花貓,嬌傭又不失貓的本性,看似溫馴,卻也有不被馴服的驕傲。

  「洛奇,你想會有人來救我們嗎?」「會有的,你忘了拉菲爾非常聰明,這裡地處荒涼,人煙罕至……它會為我們帶來救援。」他相信他的愛馬。

  「那我們會不會死在這裡?」她還有很多遺言沒交代,家裡的龍貓和胖胖蛙,她想讓它們陪葬。

  洛奇亞朝她額頭一彈。「想太多了。」

  他們受的傷都不算重,撐上大半天還不成問題。

  她呼疼。「其實和你死在一起也不錯,至少有你陪我。」

  閉上眼的莫苔色輕環他的腰,半躺在他胸口,輕笑出聲。

  雖說他們的情況滿慘的,像對落難的大野狼和小白兔,可是此時的心情卻是相識以來最平靜的,沒有糾結難理的心結,亦無人們自以為是的審判眼光,只有相連的心在跳動著。「傻話。」洛奇亞輕吻她的發,眼底的寵溺帶著愛意。「才不傻呢!我要把我的幸福分給你,讓你跟我一樣快樂,無時無刻不開心的笑著,我們要把陽光踩在腳底下,讓它永遠溫暖我們。」不再有寒冷。

  「真傻,傻得令人愛憐。」他握起她的手,十指交扣。「你就是我的幸福,我快樂的泉源,我們會一直走下去,直到世界盡頭。」

  「嗯!我陪你。」莫苔色滿心歡喜地靠在他肩上,幻想著兩人都變成老公公、老婆婆的模樣。

  只是漸漸想睡的她突然感覺足踝處傳來一陣搔癢感,她以為有小蟲子,很自然地用沒受傷的那隻手輕揮,只是不管揮了幾次,討厭的蟲子還是不飛走。

  「洛奇,有蟲子咬我,你……咦,這是什麼?」長長的一根。

  「繩子?」

  像是被雷劈中,兩人瞪著垂落眼前的粗繩,先是面色呆滯,繼而順著繩索往上瞧,只見原本無一物的洞口上方多了手臂粗的丫型粗干,黃麻色的繩子便是由丫字凹處垂下。這是……他們要獲救了嗎?

  「繼續發呆吧!本小姐很閒,你們繼續情話綿綿好了,我們剛好可以在上頭打打獵,順便烤肉,當成出來郊遊。」

  咦?這聲音,這聲音……好熟……

  「大……大姊?」

  一道陰影遮住入洞的光線,河東獅吼的破口大罵隨之而落。

  「莫苔色!你再白癡一點沒關係,反正你耍笨也不是一天兩天,我乾脆幫你丟個帳篷,讓你在下頭搭營好了!真不知是你眼睛瞎了還是近視太深,居然看不到近在身側的繩子,讓我等得不耐煩,很想跳下去扁你……」

  頭一次看到被罵的人這麼高興,即使被罵得狗血淋頭,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絲優點,滿臉淚水的莫苔色還是噙著笑,仰起頭大吼,「大姊,我愛你,我最愛你,我好愛你」她這才知道這一刻,自己有多想念家人。

  罵聲驟停,然後……

  「我雞皮疙瘩掉滿地了,肉麻得想吐!秦狼,把那個噁心的傢伙拉起來,我要把她扁成豬頭!」

  本來是來搶人,帶妹妹回家,沒想到反而變救人,還被迫觀賞有史以來最難看的一場愛情大爛片,莫隨紅嘔得想扁人。

  不過看到又是槍傷,又是刀傷,傷痕遍體的倒霉鬼,她的拳頭便迅速落在沒有好好照顧莫家女人的莫家小弟頭上,扁得他哇哇大叫,想跑又不敢跑,含淚以對。

  此次事件並未完全落幕,傷人的維絲妮和菲麗矢口否認行兇,即使秦狼和昔日夥伴找出凶器和殺人證據,她們仍宣稱遭受迫害,說是洛奇亞想娶侄女,卻找不出解除婚約的理由,才陷害她們的。

  雖然兩方都與皇室交好,但維絲妮的母親是皇室成員之一,司法難免有所偏袒,案子仍在進行中,很有可能不了了之。

  不過在莫家四姊妹連手整治下,維絲妮和菲麗的日子並沒有太好過,不是被狗咬,便是莫名其妙摔進水溝,要不從天而降一桶屎尿,以及屋裡忽然鬼影幢幢,歷代先人回來開派對。諸如此類的事層出不窮,多到無法計數,菲麗嚇得躲到非洲,求助當地的巫術保護,而維絲妮則神經衰弱,瀕臨崩潰,心理醫生建議她住院治療,以免一再產生幻覺,認為有人要加害於她。

  一切落幕後,英國的社交圈再度平靜下來,平靜到人神共憤,因為向來以冷酷無情形象著稱的德寧南伯爵居然頻頻出席公益活動,將大把大把的鈔票往外灑,毫不皺眉,令上流人士視為反常,天將出現異象,故而足不出戶,大門上鎖,以防萬一

  「傻孩子,哭什麼哭,小心哭丑了就不美,會被人家笑的。」小女孩長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讓人感歎時間過得真快。

  「媽,人家不要離開你嘛!我是你的女兒,一輩子都是你的女兒。」哭哭啼啼的莫家老四抱著母親,彷彿受了多大的委屈。

  「乖,你當然是媽的女兒,媽的小心肝,過了今天就是大人,不能再哭了。」妝都哭花了,叫人好不捨。

  「可是人家難過嘛!你離我那麼遠,想見你一面都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媽都不疼她,她就要變成別人家的小孩了,改名丹緹絲·沙頓。

  甘春柳的臉皮抽動了一下,拍著女兒的手僵在半空中,心想著,她還沒死,想見上一面有多難?可是為了保有長者風範,她還是笑笑地說道:「很近的,台灣和英國才多遠,你睡一覺,十幾個小時就到了。」常常旅遊的人不怕辛苦。

  她一聽,嘟起嘴埋怨。「媽,你有流浪癖耶!我哪曉得你明天會在哪個國家。」

  「這……」甘春柳只能乾笑。

  「不然你跟我一起住在英國好了,要是洛奇亞欺負我,你幫我教訓他。」她還是需要媽的孩子,捨不得和母親分開。

  「乖乖喔!小四,不能再任性了,一旦在神的面前宣誓,你就要肩負起當個女人的責任,不可以再耍小孩子脾氣。」甘春柳諄諄教誨。

  「不管不管啦!我就是要媽媽,人家不要長大,一輩子當媽媽的小女兒,你不可以不要我……」

  「你夠了沒!想耍笨到什麼時候?別以為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我就不敢扁你!」再囉唆,照扁不誤。

  一隻纖纖素手往愛撒嬌的莫苔色後腦揮下,力道不輕不重地讓她吃痛的往前一點。

  「噢!大姊,你幹麼打我。」說好了不動手又反悔,沒信用。

  莫隨紅獰笑地揪她耳朵。「不想離開媽就跟我們回台灣,家裡不缺你一雙筷子一個碗。」

  「啊!這個……」她眼神左右飄移,「人家答應洛奇亞要陪他……」做人要信守承諾,不能說話不算話。

  「是喲!有愛情沒親情,你還要死要活的裝什麼勁,明明是你只要男人不要媽,還一副人家讓你受了很多委屈似的,還要不要臉呀!」她又忍不住戳了一下。

  「哪、哪有!我最愛媽媽了……」她心虛地吐舌,賴皮一笑。

  「那你不愛你家的大魔頭嘍?」再裝嘛!看你能裝到幾時。

  「不一樣嘛!我兩個都愛,大姊最討厭了,媽,你看大姊都欺壓我上癮了,今天這個日子她還打我。」一點面子都不留。

  「好了,好了,別鬥嘴,從小鬥到大還不煩呀!」這些孩子們呀,叫人好笑又欣慰。

  「媽,你不用護著她,小四要是不想嫁就別嫁,婚禮取消。」才二十一歲,大學還沒畢業,嫁什麼嫁。

  「唉!人家沒說不嫁啦……」

  羞答答的莫苔色嬌慎著跺腳,兩頰紅通通,煞是嬌美,一襲雪白色曳地婚紗禮服穿在身上,更襯托她的俏麗與無邪,彷彿害羞的天使來到人間。

  因為老伯爵的病情真的不樂觀,在他的堅持下,傷勢剛一痊癒的她和洛奇亞便立即舉行婚禮,好讓老人家親眼見證他們的幸福。

  雖然辦得有點匆促,無法像皇室婚禮一樣盛大,但是小而溫馨,只有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親友出席,滿地的皇后玫瑰遍及整座白色教堂,優美的詩歌始終圍繞著,灑落的銀色星星更是對他們的祝福。同樣一身白的新郎褪下慣穿的黑色系衣物,緩緩走向將陪他一生的伴侶,可惜千年不化的表情還是像一個死神,除了眼中多了深濃的暖意和愛戀。

  「可以把我的新娘交給我了嗎?別再對她動手動腳。」原本是很感性的畫面,但洛奇亞說著最後一句時,卻目露冷冽地瞪了莫隨紅一眼。

  哼!比眼睛大呀,她會瞪輸他嗎?「怎麼,捨不得我打你老婆呀!要是心疼就趕緊把人帶走,別讓她明明想嫁人想得要命,卻又故意裝模作樣地叫人想扁。」

  「大姊……」莫苔色眼眶含著淚,情緒激動地握住眼中有淚,不捨她出閣,以凶巴巴模式來掩飾的大姊。

  「該走了,吾愛。」

  不讓兩家人太過感傷,洛奇亞挽起心愛女子,隨著音樂的節奏,慢慢走向紅毯另一端,在上帝的見證下,他們結為夫婦。

  不過……

  「為什麼最小的先結婚,先談戀愛的人是我耶!」追上莫家老二,卻遲遲娶不到老婆的風浪雲不滿地大日喝著酒洩憤。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你沒個快死的爺爺。」同樣不滿的莫家老三的男友聞未央惡毒的說。

  最冷靜的秦狼說了句話,「人逢喜事精神爽,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其它兩人一聽,兩眼一亮地露出奸笑。

  那一夜,洛奇亞整整被灌了一桶酒。

  根據台灣人的飲酒文化,不喝到掛就不叫不醉不歸,所以他醉了三天三夜都沒清醒,錯過了人生只有一次的新婚夜。

  而三個月後,老沙頓在睡夢中與世長辭,死時臉上猶帶安詳的微笑,了無遺憾地走完他的一生。

尾聲

  「是哪個混蛋撕了已封住百年的符咒,讓道行漸失的千年狐妖又甦醒過來,為害人間,害老子忙得灰頭土臉,和它大戰幾百回合後才硬又把它封了回去。」和平裡的和平道觀走出一位神色匆匆的光頭道士,手拿桃木刺和一大迭黃色符紙,氣沖沖地大罵。

  「呃,這……」歸寧省親的莫苔色縮了縮脖子,不敢說她就是元兇。

  「你你你……你不是莫家小女兒,你是不是……」

  還沒等他說完,心虛不已的她連忙直搖頭。「不是我不是我!」

  「唉!你緊張什麼,我是問你是不是曾有個小玉佛,而今遺失了?」這小丫頭在怕什麼,他不過嗓門大了些,又不是要凶她。

  「咦?」是呀!他怎麼曉得?老道士伸出手,指指一算。「這個玉佛是你親生父母留給你的遺物,它一共救了你兩次,幫你度過兩次大劫,如今功德圓滿,你已有保護你的人,不再需要它,所以它才離開了。」

  她一聽,淚水立即奪眶而出,偎著丈夫抽噎。

  原來不是夢,她真的回到過去,幫助了一個叫洛的男孩,等等!那時的沙頓家不是只有個繼承人,那就是……她抬起頭,望入丈夫深情的銀瞳中,笑中帶淚地露出欣喜。

  洛,我沒有失約。

  我知道,你回來了。

  四目相對,含情脈脈,一切盡在不言中。

  緣牽一生,終會相逢。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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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6-30 13:51:56

第六章

  早在十六歲那年,洛奇亞便知道他並非老沙頓的親生兒子,不是因為髮色不同,或是少了一雙藍眸,而是他瘸了一條腿的親生父親找上他,要他給予生活上的資助。

  一開始他並不相信他的說詞,找了各種借口否定,並命人把他當流浪漢趕走,威脅他不准踏上沙頓家的土地一步,否則要將他活活打死。

  其實在見到那一頭因生計貧困而失去光澤的銀髮時,他的信心已大為動搖,再加上從小聽來的傳聞,他幾乎可以確定兩人之間有所關聯。

  但是他不肯接受喊了十六年父親的男人不是他的父親,而是一名衣衫襤褸、渾身惡臭,一見到他就伸手要錢的臭乞丐。他掙扎著,痛苦於出身的污穢,不敢對別人提起此事,直到他發現母親偷偷摸摸出門,將裝有紙鈔的袋子塞入自稱他父親的男人手中,藉由兩人的對話,他終於不得不接受一切。

  母親的野心一直很大,不甘於只當個卑微的情婦,無名無份以年輕的肉體換取一年十萬英鎊的皮肉錢,因此不只和老沙頓一人上床,只要擁有強壯體魄及雄厚金錢資本的男人,都能成為她的入幕之賓。

  而他的生父,挪威制琴師傅維比便是其中之一

  他們合力創造了他,也讓子息不盛的老沙頓勉強點頭同意娶母親為第二任妻子,當時他的獨子漢斯為了愛不惜和他起衝突,所以他才需要多個兒子制衡,讓漢斯產生危機感而聽從安排。

  可惜父子倆薄弱的親情不敵愛情的魔力,在得知父親後繼有人後,漢斯毅然決然地帶新婚妻子離開,從此不再回頭。

  「喂,你的表情看起來很憂鬱,你沒快樂過嗎?」

  來到英國後,她幾乎每一天都作夢,鮮有中斷,夢中有個缺乏母愛的男孩叫洛,他渴望得到同伴的認同,想貼近嚴厲近乎冷酷的父親,很努力地想獲得眾人的關注,可自始至終都沒人注意到他非常需要愛。夢裡的洛很寂寞,他沒有朋友,沒有童年,只有孤獨和做不完的功課,陪著他的是一室寂靜,以及不肯停留的腳步聲。

  她心疼他,也想多陪陪他,可是夢還一直持續著,看不到結局,她有預感到了最後,他依然是一個人,沒人可以走進他孤寂的心。

  而現實中,洛奇亞和洛一再重迭,他們的影像是那麼鮮明,同樣有雙令人印象深刻的銀眸,只是男人的眼中充滿冰冷和孤傲,而男孩的眸底是一界傷和失落,就如同現在的洛奇亞一樣。

  兩人相似的程度,幾乎要讓她懷疑他們是同一個人,也因此總是無法打從心底討厭洛奇亞,但是  …  可能嗎?

  「憂鬱?」取下叼在嘴角的麥桿,倚在欄柵的洛奇亞長腿一伸,露出冷笑。

  「你弟弟不是要你離我遠一點,最好保持一公尺距離,你忘了他的叮囑嗎?」

  真是個可取的好弟弟,設想周到,寸步不離的像個小母雞,時時刻刻盯著離巢的小雞,免得被老鷹叼了。

  她不在意他的敵意,只是點頭。「小喜是為了我好。」

  「嗯哼!很感人的手足情深,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們是親姊弟。」

  「我們本來就是親姊弟,血緣關係不能否定我們是一家人的事實。」他們比血緣更親密,緊緊融和在一起。

  他一嗤。「是嗎?那你在怕什麼,我們可是連血緣也否定不了的親人。」

  「我……我才不是怕。」她壯膽地吸一口氣,向前一步。「我是來感謝你送我雪兒,它是一匹很漂亮的小母馬。」

  毛色偏棕,才兩歲大,尚不能跨騎,起碼要長到四歲,腿骨健壯才能賣人。

  「感謝別人要有誠意,你的誠意在哪裡?」他危險的目光熟悉得讓莫苔色趕緊退回原位。

  偷瞄遠處的弟弟一眼,她咬咬下唇,輕聲回答,「在我心裡。」

  他故意曲解她的話意,輕佻地問:「你是說願意打破心裡的禁忌之牆,和我共度迷亂的夜晚?」洛奇亞從不掩飾想要她的決心,大膽露骨的程度每每令莫苔色面紅耳赤,天說不出一句話來,老想著要逃跑,譬如此時。「你能不能別老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他一諷。「我已經很保守,起碼沒馬上將你壓在草堆裡,拉高你的裙擺,你的衣服,恣意妄為地將自己埋入你體內。」

  「你……」光是聽他寡廉鮮恥的形容,莫苔色就有種錯覺自己是赤裸的。

  她很想控制體內節節高昇的熱度,一股不受約束的熱氣卻直由下腹往上竄失去冷意的銀眸注視下,她變得不像自己。

  心不再純潔了,從發現愛上他的那一刻起。

  「過來。」他朝她伸出手,目光堅定。

  她遲疑,又退後一步。

  「不要讓我說二遍。他不會讓她逃離的!

  她這回沒有移動腳步,僅是搖頭。「我不想成為撒旦的同伴。」

  洛奇亞勾著邪佞的笑,突地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來不及了,你已在煉獄之中。」這是一個秘密,他不會告訴她他們不是親叔侄,他要她同他一樣被火焚,在滾水中呻吟哀號,享受著遭上帝遺棄的痛苦。

  「洛奇亞……」

  「走吧!別傻愣愣地呆站著。」

  「走……」忽地被拉著走,重心不穩的莫苔色只能跟著移動腳步,免得一跤跌入馬糞裡。

  他回頭一拉她快及肩的烏絲。「你不是想騎拉菲爾,給你一次尖叫的機會。」

  她愣了一下,以為兩人把話說開後,他只會變本加厲的蠻橫掠奪,不會再對她付出少得可憐的溫柔,沒想到……

  「別太興奮了,小女孩,把口水收一收,真難看。」

  語含嘲弄的洛奇亞閃過一絲笑意,他喜歡她收到驚喜時的可愛表情。

  「我……我要騎馬!」

  人都是有弱點的,即使有些小聰明的俏佳人也不例外,向來活潑好動的她愛好各類戶外運動,尤其是與風競速的運動更是她的最愛。在台灣,養馬的風氣並不盛,屈指可數的馬場少之又少,少數幾個馬術俱樂部又貴得要命,一張會員卡至少上百萬,她哪有膽子向大姊提出要求,不被罵到臭頭才怪。

  「側騎。」沒有二話。

  「可是……」那不就要和他共乘一匹?

  「你穿的是裙裝。」將愛駒牽出馬廄,洛奇亞以指順順它的發亮毛髮,再在馬背上輕拍兩下。

  莫苔色一聽,立即說:「那我不騎了。」

  裝上馬鞍,扣緊鞍帶,他眉一挑,像是很能商量一般。「要我抱你還是你自己上去?要知道,裙擺下的長腿優美纖雅,很能勾起一個男人的慾望。」邊說,他故意流氣的掃了她的腳一眼。

  為什麼他就不能放過她?莫苔色有些疲憊。

  「我真的不想騎,別逼我喚喜青。」「你以為他真能救你?」他一哼,朝她走近一步。「或許不能,但他至少還可以和我去散個步,暫時帶我離開這裡。我真的想回家了。」

  長歎了口氣,莫苔色逕自轉身去找弟弟,不再理他。

  洛奇亞見她毫不留戀的模樣,心一慌,被丟下的恐懼衝破記憶閘口牽過馬便急急追了上去。

  不可以,她怎麼可以離開他。

  從前他留不住那個女孩,是因為他還小,沒有能力,但現在,他不會再讓自己的獵物有逃開的機會!

  溫暖的午後時光很悠閒,海德公園隨處可見神情安詳的民眾漫步其中,拄著枴杖的銀髮族,有的牽著自家寵物在草坪玩耍,有的則純粹散步,消磨一下時間。池塘邊的灰色鴿子習慣被餵食,對於人的靠近一點也不害怕,爭著搶食麵包屑,人與動物和平共處地不起紛爭。入口處,有幾名嬌笑不已的美麗女子走近,她們手拿碎花小陽傘,戴著花稍卻不失端莊的小圓帽,一身高雅的裝扮,看來出身不俗。

  「蘇珊,你和伍德又吵架了是不是?賀爾說他拉著他喝了一晚威士忌。」

  有頭紅髮的女人高傲地仰起鼻孔。「誰和他吵架了,我不過和藍斯出去看場戲,他居然說我不尊重他,像個最下賤的妓女隨便陪人睡覺,他以為他是誰呀!管到我頭上來了。」

  「不會又分手了吧?」今年還過不到一半,她已經換了七個男朋友。

  「分手就分手,本小姐又不缺男人。」走了一個再補上一個,隨時保持新鮮感。

  「別太任性了,蘇珊·羅賓遜,你該學學維絲妮的專一。」四年了還不變心,實在難得。

  「怯!太乏味了吧,跟同一個男人上床,你不嫌悶嗎?」換成是她早就受不了了。優雅地抿唇一笑,擁有寶藍色美眸的維絲妮恬靜地看著好友笑鬧。

  「如果你也有一個像那樣的男人,我看別說換了,恐怕連床都不肯下,整天黏著人家。」有錢又長得帥,連床上功夫都是一流,簡直是女人的心頭肉。

  聽著取笑,不滿的蘇珊微帶妒意的說:「再好的男人也會偷腥,要不看牢點,早晚爬到別的女人床上,到時可別來找姊妹淘哭訴。」

  她是酸葡萄心理,見不得別人好,在這群朋友中,她最嫉妒向來平順的維絲妮,人漂亮出身又好,還偷走了大伙眼中的黃金單身漢,怎不叫人咬牙切齒,氣憤難當。

  「蘇珊,別拈酸了,維絲妮的運氣是比我們好一點,對於好朋友我們應該給予祝福,而非扯些風涼話。」雖然她也滿嫉妒維絲妮的好運。

  「好啦好啦!祝福你幸福美滿不就得了。」誰叫她手腳太慢,看著肥魚由眼前游過。

  「謝謝。」柔如絲緞的嗓音輕輕流洩,輕柔得恍若天籟。

  「謝什麼謝」蘇珊沒好氣的回道。

  「婚期訂在哪天最好早半年通知我不然我怕來不及出席。」

  「還沒做決定,我想最遲在明年秋天吧,那時大家都比較有空檔。」

  九月新娘,一襲夢幻婚紗陪她步上紅毯另一端上萬朵香檳玫瑰佈置,白色大教堂佈滿七彩汽球,豪華而奢靡的婚宴會場,將以不管認識或不認識的朋友皆手持花型蠟燭,在一片花香中送上祝-福。

  因為她完美,所以值得最好,而洛奇亞,就是那個最好。

  為了嫁給眾人眼中的黃金單身漢,她做足了功課,知曉他不愛女人糾纏,她私下風流的情史正好成了有力的後盾。讓他以為她也是個厭倦了異性黏膩牽纏的情場高手,是個與他旗鼓相當的角色,兩人相同的情愛態度讓他們一拍即合,只是她比姐妹們聰明,即使上過床,仍能不躁進的與他保持床上難捨、床下任由他冷淡對待的普通朋友關係,終於讓他在最後選擇與她定下來。

  這和她在姊妹們面前維持的優雅高貴形象完全不符,但她也不怕歷任男人們在她們面前嘴碎,反正上流社會裡,錢可以堵住一個人的嘴,也可以讓人無法再開口。「也對,玩也玩癱了,是該休息休息,正好參加你的……  咦,那不是你未婚夫嗎?」距離有些遠,但不致認錯人。

  英國的社交圈就那麼大,轉來轉去都是熟人,很難無交集,那樣出色的男人倫敦沒幾個,她一眼就能看出那是誰。

  「好像是他」維絲妮瞇眼跟著望去,不太確定。

  「什麼好像,根本是他!」蘇珊白了她一眼,隨即又露出幸災樂禍的笑。

  「可是他身邊還帶個女的,兩人還共吃一客冰淇淋……」友人之一憂心地看了維絲妮一眼,不好多說。

  一同出遊的男女清白可議,何況海德公園一向是情侶約會的最佳去處,不論是否各有家庭,所以要說沒曖昧還真沒人相信。

  「走,去問個清楚,那個女人要是敢搶你的男人,我們絕對站在你這邊,讓她好看!」蘇珊拉著維絲妮就走,嘴上說得義憤填膺,實際上卻只是想接近洛奇亞,看看能否撈個情婦的位子坐坐。

  「這……」猶帶三分猶豫的維絲妮一臉為難,覺得在大庭廣眾下質問未婚夫是一件失禮的事,遲遲不願表達意願,似乎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當做沒瞧見,讓人覺得她可以接受男人在外頭有一、兩個女人,在一妻一夫的制度下,還是大方允許男人另有家庭。

  但實際上她先是震驚不已,不相信對男女之情一向冷淡的洛奇亞竟會背著她與另一名女子出遊,而後難免憤怒。

  雖然做作地擺明不想理會這件事,可是當蘇珊一拉起她的手,不用人拖,她的腳步就變得快而急切,讓身後的友人差點追不上。

  「你這賤女人敢搶別人的未婚夫,太目中無人了!」

  「啪!」

  一記巴掌又響又脆,重得讓人光聽聲響就覺得很痛,它狠狠地落在莫苔色粉嫩的面頰,將她打退了一步,鮮紅的五爪印立現。

  但是剛和男友鬧分手的蘇珊仍不滿意,她有滿腹的怒氣無處發洩,剛好有個倒霉鬼送上門,不打她還能打誰?順便讓洛奇亞看看她仗義執言的正直性格。只是當她再次舉高手臂,還沒來得及落下,腕關節便傳來一陣劇痛,骨頭喀喀作響的聲音立時嚇得她臉都白了。

  「誰准你動手的?」洛奇亞陰沉著臉,表情像要殺人一般恐怖。

  「我……我……痛放……放手……」好可怕的男人,她的手要斷了。

  「會痛嗎?打人的時候為什麼不喊痛?」他置若罔聞的施加壓力,蘇珊的慘叫馬上更加淒厲。

  「我、我不敢了!你放……放過我,我以後不打人了……」好痛!痛徹心扉。

  「你的家教到哪去了,羅賓遜家竟養出你這樣的蠻女,真是叫人太失望。」該有人好好地教訓教訓她。

  蘇珊痛得眼淚都掉了下來,雙肩因抽泣而抖動。「我知道錯了,別再用力……嗚……好痛……」

  「洛奇,她不是有意的,看在她是我朋友的份上,別和她計較吧。」維絲妮在一旁好言相勸,就像個知書達禮的富家千金,如果不看她射向莫苔色的怨毒眼神的話。

  「是你叫她來的?」凌厲的銀眸一射,她驚得連連搖頭。「我……呃,不、不是。」

  雖然知道他向來冷酷,少有表情,但是對她如此嚴厲的質問卻是第一回,愕然之餘,她不免心驚,竟有些怕起他驀地勾起的冷笑。

  「不是你授意,她怎麼敢理直氣壯?你可真交到情義相挺的好朋友了。」別以為她能輕易脫罪。

  「我……我……維絲妮迅速紅了眼眶,柔弱的模樣惹人憐惜,即使心中有怨,她也藏得極深極好,一讓人看不見她嬌弱背後的怒氣。

  「洛奇亞叔叔,你就別欺負這幾位『阿姨』了,她們大概誤會我們的關係,才會一時吃味。」

  「叔叔?,」

  幾雙訝異的眼睛看向笑得很甜的女孩,驚訝她的稱呼,尤其是那雙烏溜溜的黑瞳,顯得純真可人,像極了剛從森林裡走出來的小白兔。東方人臉孔在某些方面較佔便宜,明明已是二十一歲的小女人了,可是細緻的五官、偏小的巴掌臉,以及嬰兒般柔細的肌膚,硬是讓莫苔色看起來小了好幾歲,說她只有十六歲人家也會相信。

  重要的是她的聲音很甜、很柔,帶了點甜膩味道,叫人感到稚嫩,除了發育良好的女人體態外,根本還是個孩子。

  眾女人們全都錯愕極了,也面有愧色,非常抱歉看走眼,竟然把人家小女孩的可愛小臉給打腫。

  「你……」洛奇亞瞇起眼,像在審視犯人般看著她。

  方纔她明明還極力跟他保持距離,就算他打發走她那個黏皮糖弟弟,她也依然離他十步遠,惱得他乾脆使用蠻力將她困鎖在身旁,還學路邊的情侶一樣買來一客冰淇淋,強迫她與他分食,間接吻了她數次。

  沒想到蘇珊的一巴掌就讓她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不僅對他笑咪咪,甚至還熱絡的攀住他的手臂,像個愛撒嬌的小淘氣一樣軟聲說話。「一點也不痛,像被蚊子小小地咬了一口,大家別緊張把我打壞了,我保證自己不是瓷做的洋娃娃。」真的一點也不痛!

  「是嗎?」洛奇亞直接把大掌覆上她紅腫的臉頰,輕輕一壓。

  啊……好痛!太陰險了。「叔叔,你不幫我介紹這幾位美麗的『阿姨』嗎?」她好報仇。

  大姊說過,別人打你一巴掌,你一定要回敬一巴掌,外加利息,把對方打得像豬頭,慘不忍睹,連父母都認不出是自己的孩子,這樣人家才會懂得尊敬你。

  這些人正好挑在她心情最差的時候呼她巴掌,很好,她或許暫時拿洛奇亞沒辦法,但那並不表示其它人也可以騎到她頭上,莫家人的弱點不會太多,所以有人要倒大楣了!

  「不需要。」他冷冷說著,牽起她的手準備離開。

  什麼叫不需要,想害我白挨打嗎?「這是基本的禮貌,不可以見到長輩不打招呼。」

  「丹緹絲……」平時最無禮的人就是她,也敢跟人家講禮貌?堅持不肯走的莫苔色和他拔著河,各持己見,可若是她曉得接下來的亂,就絕對不會固執地想為自己討回公道。

第七章

  「未婚妻……」很難形容的感覺,既不是難過,也非失落,畢竟是早知道的事情,原就不該有太多情緒,所以心裡只剩很淡很淡的澀意,只有這樣而已。

  晨起的陽光總帶三分慵懶,是光明的,充滿希望,不該有失意和落寞,所以她不該有沮喪,或是埋怨老天的捉弄,讓她愛上不該愛的人,再說他未婚妻的出現是救贖,阻隔了通往地獄的大門,她該慶幸有了及時回頭的機會,不讓迷失的心繼續沉淪。

  只是,以她膚淺的標準來看,眼前皮膚白哲,兩眼過寬的女人不算太美,粉妝下的臉應該是平庸無奇吧,除了舉止優雅得太過刻意,頂多稱得上有韻味,氣質沉穩。看慣了幾個姊姊獨特的美,本身外貌也不差的莫苔色對於「美色」的挑剔相當嚴厲,別人口中的美不一定是美,有的是經由包裝形成,而她對美的條件是由內而外散發的真,不需雕琢。

  大姊的清艷嫵媚,充滿都會感的女人味;二姊飄逸典雅,像個隱世的俠女,英氣中帶著出塵靈氣;三姊秀麗婉約,內蘊光華,恍若月光下的仙子,清靈的氣質總讓人忘了呼吸。

  而她,不敢自稱美麗,但起碼青春俏麗,校園美女票選總佔在前幾名,同學們給她的評語是可愛嬌俏,帶點迷糊味的嬌感,十分討喜。

  紅顏樓,紅顏總多情,莫家女子的美影響了她的審美觀,因此莫苔色真的不認為維絲妮是英國社交圈的美女之一,若非出身和背景造就了她美的氛圍,這樣的容貌只能算中上之姿。

  不過她也終於明白洛奇亞之前為何將她當成籠裡的小鳥,寧可關著她,處處限制她的行動,也不願任由她四處亂飛,因為……

  「先前真的很抱歉,蘇珊的性子急,容易衝動,不是存心傷害你,你能原諒她一時魯莽嗎?」輕輕柔柔的嗓音一出,叫人難拒絕,但是……

  維絲妮是真心來道歉嗎?說話時,她的眼睛看的根本不是她,而是通往二樓的樓梯。

  「沒事啦!你不用一再上門說對不起,你看我臉上的巴掌印都快消失不見了,維絲妮阿姨不必一直掛懷在心,三天後你連紅腫的痕跡都看不到了。」

  「很痛吧,你抹藥膏了嗎?」收回探索的目光,維絲妮沒放多少真心的問。

  「不痛,不痛,我天生反應遲頓,就算蘇珊阿姨再多打我幾巴掌,我還是沒感覺。」莫苔色笑得很燦爛。

  另一道女音搶著獻慇勤,取出成套的保養品想討好。

  「丹緹絲,你瞧瞧,這是剛上市的新品,對消腫的功效奇佳,多塗抹幾次,皮膚會更光潔柔嫩。」

  「謝謝你,美樂蒂阿姨。可是我還小,用不上這個,叔叔說小孩子不能亂塗東西在臉上,不然皮膚會爛掉。」鑽石般閃亮的黑瞳漾著純真笑意,笑眸中隱藏一抹黠光。

  「呃……這樣呀,那我帶回去自己用。」碰了一鼻子灰的美樂蒂一臉尷尬,笑不出來。

  「對呀!你可以塗在雀斑上,要不然你的皮膚粗粗的,毛細孔變得好大喲!我都看得到裡面粗大的血管了。克裡斯廷阿姨,你說美樂蒂阿姨是不是曬太多太陽了?她看起來比你老好多。」

  左一句阿姨,右一句阿姨,叫得在座的女人們個個臉色僵硬,笑得牽強,又要裝出和善面容,忍著不朝表情天真的小女孩伸出十指,

  天之驕女的她們怎麼可能不在意,才二十四、五歲的年紀正是女人最美的階段,多少公子哥兒和豪門巨富驚歎她們的美麗,爭相捧在手裡,招更是層出不窮,她們哪裡老得升格「姨」字輩?

  只是,因為知道眼前小女孩的身份不同,大家的態度因此多有收斂,畢竟她是洛奇亞的侄女,又是沙頓家族的繼承人之一,就算心有不滿,折了驕氣也要硬壓下去,不能失了淑女風範,令家族蒙羞。她們不是心有不安,愧疚當眾傷人,而是有所圖謀,擔心洛奇亞怪罪她們,遷怒家人,因此才慇勤拜訪,幾乎天天上門,還一日好幾回,就是想藉由這女孩從中得些好處。

  所以莫苔色才會處在深深的後悔中,面對一次又一次的打擾,忍受一次又一次的重複話語,深刻體會到當個貴族小姐真不簡單,每天都要戴張假面具見人,還要裝得很開心,和晚起的千金們喝下午茶,天天掛著毫無真意的微笑,她嘴巴都笑酸了,也更加深她一定要報仇的信念。

  「東方人的皮膚都像你這麼細緻嗎?水水嫩嫩的,跟滑細綿密的舒芙蕾奶酪蛋糕一樣可口。」為免冷場,維絲妮刻意表現親和的一面,纖手一抬就想撫向莫苔色的粉嫩面頰。

  但是,她的手才一靠近,莫苔色便迅速避開,讓她難堪地只手舉在半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倏地一僵的笑臉上隱浮怒色。「我不喜歡吃奶酪蛋糕,太膩胃了,我們台灣的豆花比較好吃。」她突然像想到什麼似地「啊」了一聲。「對了,你們上次不是問我台灣有什麼名產?我今天特別為你們準備了連總統都讚不絕口的台灣小吃喔!」

  「嘎?!」

  上次?

  幾個名媛淑女面面相覦,神色微慌,盡量不露出嫌棄的眼神,極力保持優雅得體的禮儀。

  在白種人優越的心態下,有色人種的食物跟豬食沒兩樣,全是上不了大場面的平民食品,和她們的上流身份不符。

  可笑的是,現在她們也沒辦法拒絕,即使面露鄙夷,仍得強裝欣喜萬分,像是非常高興她對她們的重視。

  不過,當一股奇怪的異味傳來,她們便控制不住的摀住鼻,掏出手帕,做出拭唇,其實掩鼻的動作。

  「這是國宴上的名菜喔!赴會的各國大使都吃得津津有味,直贊台灣是美食王國,下回還要再來品嚐。」吃吧,美味可口,吮指回味。「那、那是什麼東西?!好像……呃,有點臭……  」四四方方的,上面還放著隔夜發酸發軟的生菜。

  「美樂蒂阿姨,那叫做西施美人盅,在中國的歷史中,西施是公認最美的女人,所以吃了西施美人盅會變得更美。」嘿嘿嘿!小人報仇,一天都嫌遲。

  莫苔色表現得誠意十足,還怕阿姨們不會用筷子,貼心地將美食切成四塊,夾起其中一塊先送進蘇珊口中,她當場臉色一變。

  「好……好、好臭!」天呀……這是什麼東西,好嗆鼻的味道。

  「臭才好呀!越臭越好吃,我們那裡的人給它取了一個平民化的名字,叫臭豆腐。」別跟她客氣,後頭還有很多。

  她花了一晚泡黃豆,煮斕、過濾,加滷水,凝結、壓板、再泡上特製醃料,全是她親手製作,包管她們吃了之後永生難忘。

  「臭、臭豆腐啊」太臭了,誰吃得下。

  即使很勉強,在座的女人都被強餵了一口,那般無法忍受的臭味在口腔中漫散,趕緊舀了一碗看起來很清甜的肉湯,以湯汁壓味。「很甜吧?龍肉補身。」她們肝火太盛了,該清一清廢氣。「龍肉?」恐龍不是絕跡了?

  「啊……忘了告訴你們,台灣民間習俗一向將蛇稱為小龍,以示尊敬。」啊!美妙的尖叫聲。

  「什麼?!蛇肉……」

  此話一出,有人花容失色,有人面色慘白,有人嚇得拋碗,有人雖然力持鎮定,但顫抖的手指仍顫個不停,笑不出來地抿緊雙唇。

  「還有蚵仔煎、姜絲炒大腸、棺材板、三更腸旺……咦?蘇珊阿姨、美樂蒂阿姨、克裡斯廷阿姨,你們臉色變得好難看,是不是想吐?」好抱歉喔,她好像害她們腸胃不通。

  被一一點名的女人猛搖頭,忍著反胃的作嘔感直說好吃。

  「多吃點,在英國很難得吃到台灣小吃,像這道臭豆腐一定要泡馬尿才會入味,你們不曉得我多辛苦才拜託拉菲爾尿了一桶……」「拉菲爾?」「馬尿啊」眾娘子軍的臉色現在不只是難看而已,根本是慘綠,什麼高貴端莊、優雅從容的形象全都消失無蹤,只剩下倉皇失措、驚恐狼狽,一個個跑得比飛還快,衝向最近的馬桶大吐特吐。

  聽著此起彼落的嘔吐聲,詭計得逞的莫苔色笑得好不開心,舉起右手和站在一旁佯裝送菜小廝的小弟擊掌,互相擠眉弄眼。

  惡作劇,成功!

  「你得意了吧。」

  不該出現的男音突地落下,嚇了一跳的莫家姊弟連忙收起歡喜的神色,一臉無辜的看向不知何時走到他們身後的冷峻男子。

  「你……你在說什麼,我不太聽得懂。」是很得意,那一巴掌可不能白挨。

  「適可而止,她們都是出身良好的英國淑女。」有利於她日後踏入英國社交圈。眉一皺,莫苔色一時忘了該和眼前人保持距離,往前踏一步。「淑女就可以隨便打人嗎?我就不信人家打了你一巴掌你還能無動於衷,轉頭向人家說謝謝。」她就是小心眼、愛記恨,學不會當個表裡不一的假淑女。

  「多一個朋友比多一個敵人好。」她不懂打入上流社會需要這些假淑女的支援,她們究竟成為她的助力或阻力,將決定她的生存權。

  「哈!那種朋友?」她一臉嫌惡地撇撇嘴。「免了吧!我寧可跟臭蟲為伍。」

  起碼不會假正經。

  「丹緹絲,你該學著長大,成人的世界比你想像中險惡,不去融入,就永遠不知道有多少人準備一腳踩扁你。」洛奇亞俯下身,雙手按住她的纖細肩頭。

  「我為什麼要知道?」一感覺他的氣息噴在臉上,她好不容易下定和他保持距離的決心又動搖了,心臟快速跳動,連弟弟在一旁跳腳都視而不見。

  「因為時候到了。」他不能再藏著她了,如她所願,鳥兒要飛出華麗的籠子。

  「時候到了?」什麼意思,為何她感覺全身發冷?

  他輕撫著她柔軟的髮絲,以身高隔絕開在旁邊跳來跳去的礙眼小矮子。「老伯爵要見你。」「爺爺?」他不是病得很重,在利茲的別墅休養。「他打算為你舉辦一場盛大的舞會,將你推進倫敦社交圈。」而後會有更多人發現她的美麗,前仆後繼爭取如花般微笑。

  洛奇亞的臂肌倏地一緊,銀眸流露出私有物被覬覦的憤怒。

  「什麼,倫敦社交圈?!」胃部一陣緊縮,明媚嬌顏浮起一抹恐懼。

  她、她想回家,回台灣的家,有媽媽、大姊、二姊、三姊,有愛笑的阿涼嫂,賣魚的大刀伯,有和平裡的叔叔伯伯、阿姨大嬸,她想回到熟悉的地方。

  「別怕,有我。」她是他的,不會放手。

  當吐得淅瀝嘩啦的維絲妮整理好儀容走回客廳時,一雙跟海水一樣湛藍的眼睛突然一瞇,陰沉地注視著未婚夫的側面,原本慘白的臉變得更白。

  她看到那雙冷情的銀灰色眸子凝望著他胸前的東方女孩,雙手溫柔地包握住她的手,向來冷硬的臉龐竟變得柔和,低聲地貼近她說話,甚至因過於貼近而吻上她的發而揚起唇,面露柔情。他……他愛上她了啊。手倏地握緊,她冷眼看著這一幕,心裡的憤怒如滔天巨浪,不服輸的高傲自尊徹底受到挑戰。

  已經貼上她標籤的東西,她絕對不會拱手讓人!

  第一次見到親爺爺,她該說什麼呢?

  你好嗎?初次見面,我是你孫女丹緹絲。

  呃……好像有點怪,不太自然,聽說老伯爵不太喜歡她母親,連帶的對她所生的女兒也不具好感,他要的是能繼承衣缽的孫子。

  好吧,那就說……你好嗎?爺爺,我是台灣來的莫苔色,有人說我是你兒子的小孩,請問你要不要承認我?

  哎呀!更怪,哪有人開場白說得這麼不倫不類,英國人大都嚴謹,上流社會的老人更是難討好,要是沒規沒矩,肯定先挨一頓臭罵。唉,好難,認親之路走得好不艱辛,她明明已經有個家,為何老天要多送她一個?她一點也不想要啊。

  「洛奇亞,我媽媽漂不漂亮?」穿著荷葉滾邊,白色針織雪紡紗及膝小禮服,看起來頗有女人味的莫苔色因為大難當前,不得不暫時與洛奇亞休兵,難得的只保持一步之距。

  「不知道。」

  「為什麼不知道?」身一轉,飛揚的裙擺在空中畫了個圈,雪白小腿修長得引起男人慾望。

  他眼神一黯,不動聲色的跨前一步,與她並行。「我沒見過她。」

  「咦?她不是跟我爸結婚了,你怎會沒見過?」他們是一家人,理應相處在同一屋簷下。

  「你的父母在我出生前就已離開,我和他們的交集不多。」

  「那我爸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她對他們全無印象,除了一張被丟在閣樓裡,因泡到雨水而褪色的相片。「現在才問是不是來不及了?」他取笑,表情是自己完全不覺的寵溺。初來乍到時,她對這些事全都是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像是從沒打算知道生下她的人是誰。

  她沒好氣的瞪他,「你說不說嘛!在這個地方我也只能問你了。」

  莫苔色不曉得自己此時的神態多麼嬌媚,淺淺地上了一層薄妝,抹上唇蜜,原本又大又亮的黑玉水眸更具亮澤,低胸禮服更完美地襯托出她毫無瑕疵的美胸,纖細的頸子和柔美的肩散發珍珠般白嫩的柔光,宛如玉雕的人兒從陽光中誕生,純真而無邪。

  洛奇亞的瞳孔一縮,微微燃起詭譎的火光,忍不住伸手,以指輕輕滑過她裸露的雪臂,滿意她因他而起的戰慄。

  「一個過份天真,熱情奔放卻沒腦筋的笨蛋。」他說。

  「嘎?」她先是像觸電似地跳開他的攻擊範圍,繼而發惱的踩地。「什麼叫沒腦筋的笨蛋,你不要污蟆我父親,他明明是個對感情很認真的男人!」

  為了愛,不惜一切,任誰都會動容。「沒錯,他愛上你母親,為了她背叛家庭,以為他的家族能接受一個來自台灣的留學生,可是他忘了他是誰。」光是老沙頓那一關就過不了,他根本不接受父親是礦工,母親是酒家女,出身低賤的黃皮膚女人當媳婦,揚言要叫人輪姦她,再將她的屍體沉入大西洋,永遠別想攀上高籐。

  而後種種的言語攻擊隨之而來,英國社會的排擠、上流人士的奚落和嘲弄、文化的衝擊、貧與富的差距,一個才二十歲的女孩根本抵擋不住。

  「你父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認為憑一己之力便能保護你母親,他把愛情看得太重要了,沒想過別人對他的期望有多深。」他們無力與整個家族對抗,所以選擇落荒而逃。

  莫苔色自動把那些批評消音,只問重點。「我爺爺是壞人?」打壓她的父母。

  他勾起唇,冷誚。「不算是壞人,而是痛心,栽培一個優秀的繼承人需要耗費多少心血和苦心,而你父親為了一個女人便全面抹滅他的用心,這是多麼難以承受的痛。」所以老沙頓無所不用其極地想逼兒子回到家族,走他替他安排的路,娶應該娶的女人,肩負起長子的責任,當個不被兒女私情羈絆的成功男人。可惜皮球壓得越重,彈得越高,他用盡心機的結果卻是悲劇一場,到頭來還是沒能捉住什麼。

  「洛奇亞,爺爺逼過你嗎?」看著他眼底的冷意,莫苔色的心沒來由的發痛。

  這是……關心他嗎?

  揚起眉,他將她拉進懷裡,心情很好。「你想問什麼?」

  「譬如……婚姻。」她艱澀地開口。

  「不。」

  「不?」他的意思是……「所以和維絲妮訂婚是你的選擇……」唇,微顫。

  他理所當然的點頭。「她有美貌,有智慧,有品格和道德,她的出身非常適合我,而且我並不討厭和她相處。」他沒說的是他們在床上更契合,剝掉文明外衣的她狂野又淫蕩,對性的需求和他一樣狂熱。

  男人要的無非是優雅的妻子,擅於管理家務的主婦,以及滿足需求的蕩婦,而她全具備了,自是不二人選。她很上道,甚至不用追求,只要朝她走近,向她伸出手,她便知曉什麼時候該欣喜若狂的投入他懷抱。

  聽見他的讚美,即使無關一句愛,莫苔色仍然覺得苦澀。

  「你愛她嗎?」她不想問,偏又自找苦吃的逼自己,以斷其念。

  洛奇亞抬高她的臉,注視那雙說著幽情的眼。「不,我不愛她。」

  他沒愛過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可是你還是會娶她。」這就是所謂上流社會的婚姻制度,不因愛而結合。

  「是的,我會娶她。」依照他訂下的計劃表,明年九月會有個盛大的婚禮。

  「你……」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真切的聽見心碎的聲音,這一刻,她不想再看那張令她想落淚的臉孔,於是頭一偏,望向窗外的藍天。

  心會痛表示還有感覺吧?她想。

  這樣也好,鬧劇落幕後,他們便可退回各自的世界,不會再有交集,她會慢慢淡忘他,重新愛上別的男人,讓這段無疾而終的錯愛過去,消失在回憶裡。

  「看著我,不許你轉頭!」她的無聲和前次不再搭理他的模樣重迭,看著窗外的她,和他的距離彷彿有千里遠。

  他不允許她露出那種不受他影響的表情,她該因為愛他而痛苦掙扎,而不是隨時能離他而去的寡情模樣。

  下巴受制於人,她不得不對上他染上怒氣的眼。「不行,我不能看著你,你是屬於別人的,我的道德感不允許我介入。」

  洛奇亞充耳未聞,冷酷地鉗緊她下顎,不讓她的眼裡沒有他。「愛上自己的叔叔就沒有罪惡感嗎?」

  「你!你……」她瞬地瞪大眼,眼淚不爭氣的浮出眼眶。

  不,不,他不可以這樣對她,她的愛是私密不被允許的,不能公開,不能說出口,必須一層一層密實的封住,永不見天日。

  她全身顫抖著,想掙開他的手,她不要別人看見她的無助和難堪,不倫的愛戀天理不容,她只能藏著,藏著……

  「丹緹絲,你逃不了的,不要妄想從我身邊逃開。」他重重地吻她,吻艷了玫瑰色唇瓣,卻吻不去自己心裡的不安。她拚命搖頭,想搖掉他烙在腦海裡的影像和味道。「不,不行!不要逼我……不要逼我……不要……」

  為什麼要逼她,他怎麼這麼可惡,他不知道她的心正為他痛著嗎?

  「想哭嗎?小女孩,爺爺就快來了,你大可向他哭訴我對你做了什麼。」他殘忍的捉住她雙臂,目光燃燒著火焰,想以肌膚的貼合穩下自己慌亂的心。

  「我、我不哭……不哭……你逼不了我……我很……頑強  ……」對抗他,對抗他,不要認輸,你可以的,他不過是個男人。

  「如果我撕破了你的衣服,就在冰冷的地板上要了你呢?」眼底閃著瘋狂,洛奇亞早已分不清這究竟是渴望了已久的報復,或是期待很久的渴望。

  聞言,莫苔色驚恐地睜大眼,薄薄的淚霧迷濛了視覺,她看到矇矓中,他殘酷的笑臉。

  痛極了,她反而堅強,不掙扎,也不恐慌,沾著晨露一般的婆娑淚眼靜靜望著他,鮮艷的櫻唇緩緩輕啟,顫抖中含著堅定。「是的,我愛你,這是你想聽到的回答吧?我愛你,傻呼呼地愛上你,你滿意了?」

  鬆開手,撫著被他捏紅的雪嫩肌膚,洛奇亞心裡的不踏實因她的一句話而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喜悅和自信。「很滿意,乖女孩。」

  「乖?」莫苔色忽然笑了,漾出一朵絕美的笑花。「因為我愛你,所以不可能留在你身邊,讓你用我的愛傷害我。」

  地球的軸心在哪裡,她就會站在離他最遠的另一端,讓他失去她。

  「你說什麼?!」他一驚,再一次捉緊她雙肩。

  「洛奇亞……不,叔叔,你不懂愛,我的心很小,只容得下一個愛我的男人,你不愛我就不要走近我,否則,如果死是逃開你的唯一方法,我會笑著向你道別。」

  死……是唯一逃開他的方法,她會笑著和他……道別?

  震驚不已的洛奇亞瞠張一雙銀眸,手臂無力垂下,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的雙手在顫抖,身體急速降溫,冷得像十月的雪花。

  胸口的位置異常疼痛,彷彿要停止呼吸,心臟一陣陣緊縮,他伸手想拉住越走越遠的身影,可身體卻重得無法動彈。

  他做錯了什麼?想要她錯了嗎?

  人!在他所處的世界裡,沒有道德和良知,只有強取豪奪,像凶狠的豺狼一樣,到肥美的獵物便一口咬住,死也不鬆口。

  因為洛奇亞真的不懂愛,他不曉得讓一個愛他的女人看到他另娶他人的心情,更不明白擁有別人的男人是多麼椎心,只能雙手抱頭,痛苦的不斷想著什麼叫愛,為什麼他的心痛得快要裂開,她居然寧願死也不願當他的女人。

  陽台上有個托腮的男孩同樣困擾著,蹲坐著,暗自盤算該怎麼解決眼前的困境。

  他從頭看到尾不敢出聲,像只牆角的老鼠。

  唉!不行,他力量太小了,改變不了現況,還是討救兵好了。

  莫喜青起身伸展發酸的腰,動動麻掉的腿,做了個簡易的健身操後,手撐著欄杆跳向另一間房的陽台,一根掉落的髮絲從三樓往下飄落地面。

第八章

  「這就是漢斯的女兒?」漢斯?漢斯是誰?漢斯·沙頓……  啊!是她父親的名字!

  呃……等等,她好像在哪裡看過,怎麼一時想不起來了?這兩天腦袋真是太糟糕,該記得的事不記,偏裝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算了,不想了,專心研究眼前的老人。

  那是一個冷酷的男人,由他繃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很嚴厲,近乎無情,即使一臉病態,看來近乎虛弱,仍不減懾人的威儀。

  照理說她該怕他才是,可是莫苔色卻覺得他很可憐,年紀那麼大了,卻沒個真心關懷他的人在身邊照料,花再多的錢請看護又有什麼用,人家付出的是專業,並非親情,他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思及此,心有不忍的她往前走了一步,哪管什麼合不合宜。

  「爺爺好,我是漢斯的女兒,我叫丹緹絲,請多多指教。」

  啊……完了,她說了什麼,居然還用多多指教,她腦子沒帶下來嗎?

  她懊惱著,幻想有根棍子從半空中掉下來,直接將她敲昏。

  「我允許你開口了嗎?你插什麼嘴!」沒規矩,跟她無恥的母親一個樣子。

  「可是你把我從台灣找來不就是為了要見我,如今我就站在你面前,你沒有話要問我嗎?」難不成要無言以對,淚眼雙流?

  「無禮至極!」是誰教她禮儀的,顯然不夠盡心。

  「放輕鬆點啦,爺爺,聽說你病得很重,所以找我回來分財產?」莫苔色見他生氣起來臉色紅潤了不少,索性繼續使「壞」

  「放肆,沒人教你禮貌嗎?」竟敢詛咒他,簡直膽大妄為。

  肩一聳,她拉起小禮服席地而坐,引得老人怒目一嗔。「華盛頓砍倒櫻桃樹做了總統,因為他誠實,所以我傚法他實話實說,說不定以後能當個女英雄。」

  「你……成何體統,馬上給我起來!」根本是沒教養的孩子,毫無淑女樣。

  「爺爺,底下有羊毛毯鋪著,不會冷。」真好,他還會關心她會不會受寒。

  忍不住氣結的老沙頓拄著枴杖咆哮。「誰管你冷不冷!你現在正在丟沙頓家的臉,知不知道!」

  不知羞恥的小丫頭,沒學好禮儀又失分寸,魯莽冒失像只山猴子,和沙頓家的孩子沒一點相似。

  「哇!爺爺,你嗓門真大,肺活量一定不小,看來一時半刻還死不了。」能大聲,身體就好。

  「你……你」他氣得一口氣上不來,一旁的隨身護士立即為他拍痰。

  就如同莫苔色所想的,時日不多的老沙頓確實想找回一些回憶,長子的早逝讓他痛苦了好些年,始終走不出自己一手鑄下的憾事。

  一開始他的確怨恨兒子寧可為了一個女人而拋棄所有,然後恨呀怨呀,一年又一年,時間匆匆如流水,一轉眼間病魔纏身,自己已垂垂老矣,再回頭一看,發也疏,齒亦動搖,而那個曾經牙牙學語,追著妻子要糖吃的小小身影已不見了,他躺在冰冷的地底,再也不能頂撞他。那一夜,他心臟病發,呼吸一度停止,搶救的過程中,他隱約看到容貌不變的兒子帶著媳婦前來,兩人雙雙跪在他床前垂淚,一句話也不說的連磕三個響頭,然後便消失了。

  等他再度恢復神智時,回想起過去種種,不禁感慨萬千。從小孝順的兒子唯一一次不聽話是為了婚姻大事,他答應不就得了,何苦硬要逼孩子做出選擇,除了妻子人選外,他的漢斯何曾做過令他不滿意的事?

  可惜為時已晚,因為他的專制,一個完整的家庭就被他一手給毀了,而他一直到快死了才徹底覺悟。

  看到老友抱著小女孩在庭院玩耍,他才赫然想到兒子也有個女兒,但是卻被他一時狠心給丟棄了。

  「爺爺,你要不要趁你還沒死前先把財產分一分,我好帶著你的遺產回台灣,等你死了我再回來送你入土。」這段日子她想通了,一天到晚想著辦法閃人,可每每都功敗垂成,老落下風,倒不如乾脆一點,迎合他們所有要求,裝乖、裝妥協,反正別人要給她錢她就拿,之後虛與委蛇,再趁機溜回台灣,離開令她不再像自己的大惡魔─  洛奇亞。

  「你這賤丫頭在說什麼鬼話,誰說要把財產分給你了?也不瞧瞧你這身賤骨頭,哪夠資格和我們平起平坐!」

  菲麗劈頭一陣痛罵,讓向來笑臉迎人的莫苔色有些傻眼,撒旦的惡言惡語聽多了,倒不覺得刺耳,只是有點好奇沙頓家還有何方神聖她沒瞧過。

  只是仔細一瞧,她頓時一愕,這女人的面貌和她夢裡的「巫婆」很像,簡直難分軒輊,除了臉上的妝厚了點,眼角出現明顯魚尾紋以外。

  她不問距離最近的洛奇亞,眼神刻意越過他,朝躲在走廊偷聽的弟弟一瞥,莫喜青那只怕見光的小老鼠立即貼著牆壁,以為別人沒瞧見他,行壁虎功躡足行進。

  兩姊弟就這麼旁若無人卻又假裝小心翼翼的交頭接耳,不時還朝滿臉塗滿五顏六色的女人指指點點,一不小心聲量過大,很「不經意」地讓人聽見他倆討論的話題。

  「你說誰是巫婆啊我是堂堂老德寧南伯爵夫人,豈容你冒犯!沒教養的女人生下來的孩子果然是一樣的貨色。」全是賤貨。

  雖然不記得親生母親的長相,但聽到別人有心的辱罵,還是有些不高興的莫苔色顰起眉峰。

  「真正有教養的貴夫人不會隨意評論,尤其是已不在人世的亡者,你真是伯爵夫人嗎?要不要附上血統書以茲證明?」她只在紅燈區才聽過類似的饅罵。

  一句「血統書」刺中了菲麗的痛處,她的確出身下層社會,當下一惱火,揚起手就想摑人巴掌。

  「母親,別忘了你的身份。」

  冷厲的低音一起,那只舉高的右手只好訕訕然放下。

  德克斯的病情確實不樂觀,原本預定上午十點左右抵達,可是昨夜又身體不適,經由醫師診斷後,延至下午三點才現身。

  他一到達,迎接他的是小兒子,而菲麗自是陪同,防止他一時犯傻,把該留給兒子的財產分出一半給來路不明的外人。稍事休息了一下,沙頓家另一名繼承人便被喚來,爺孫倆第一次會面雖無火爆場面,但也不至於有相擁而泣的感人畫面,若非莫苔色先跨出一步,恐怕德克斯還不見得會多看她一眼。

  「請問我還要在這裡和你們大眼瞪小眼嗎?要不把財產分給我,打發我走,不然就給我一張機票。」她是真的不想再拖下去了。

  躲回走廊的莫喜青著急地比出兩根手指,提醒四姊不要忘了他這件「行李」

  「什麼財產,沒你的份,還不滾出去……」一聽她三句不離財產,擔心她分產的菲麗忍不住咆哮。

  「夠了,菲麗,我還沒死。」順了氣的老伯爵一揚手,要妻子閉嘴。

  「可是她說話沒分沒寸,一味地觸你霉頭,我看你也別靠近她,省得被她氣死。」這賤丫頭,她絕不會讓她太好過!

  無端被瞪了一眼,莫苔色只覺得無辜。

  「我說夠了,菲麗,別讓我再重複一次。」話噪的女人。

  「我……」一瞧見丈夫不耐煩的神色,饒是氣焰高張的沙頓夫人也得閉嘴。

  「過來,孩子。」德克斯的呼吸有點喘,但不失威嚴。

  「我?」莫苔色比比自己,有些意外他的語氣趨緩。

  「就是你,還懷疑什麼。」

  「喔!」她用膝蓋走路,一步一步摩擦過羊毛地毯。

  「起來,我看不到你。」她當自己是貓嗎,傭懶的趴伏在緹花沙發扶手。

  「怎會看不到……好啦好啦!我不想背負氣死爺爺的不孝罪名。」莫苔色緩緩起身,低視滿臉皺紋的老人。

  這就是她的家人。她心情複雜的想著。

  「哼!你一點也不像我兒子。」嘴兒小小,臉蛋小小,就那雙眼睛大得發亮。

  莫苔色一聽,居然手舞足蹈的笑了。「就說大魔頭……呃!洛奇亞先生搞錯了,我根本不是沙頓家的人,那我現在可以回家了吧?」

  該鬆口氣了,終於能回家是好事,為什麼她反而有些難過?

  忍著不看向一旁的順長身影,她盡量把視線壓低,告訴自己一定要忘了洛奇亞,把付出的愛收回來,她值得更好的男人愛她。沒人發現她悄悄握起拳,以指尖刺入肉裡,讓肉痛來抵銷心痛。「倒是和漢斯的妻子長得一模一樣。」德克斯的一句話打散了她臉上尚未褪離的苦笑。

  「你一定很喜歡打擊人,說句謊話騙騙我不成嗎?我很好哄的嘛!」

  莫苔色愣了一下才嘟起嘴說,又放開手。

  「沒規矩,不得體,禮儀欠佳。洛奇亞,你這兩個月是怎麼調教她的,為何沒讓我看到滿意的進展?」還是野丫頭一個。

  喂喂!幹麼又跳過她,有話直接跟她說嘛!她有嘴巴可以自己回答,不要再當她是隱形人了。莫苔色在心裡吶喊,抗議自己再度遭到漠視。

  「父親,你看見的就是最好的她。」洛奇亞語句簡短的回答。

  「你盡力了?」老伯爵的眉頭是隆起的。

  「是的,父親。」她還能更糟。

  像是思忖了一下,德克斯做出決定。「就下個禮拜五吧,找來最好的裁縫為她量制禮服,別丟沙頓家的臉。」下個禮拜五?完全聽不懂對話的莫苔色如陷入五里霧中,直覺認為不是好事。「知道了,我會處理妥當。」是時候了。

  「嗯,我累了。」這娃兒的眼神真像漢斯,一樣的熱情無畏,看人的神色永遠坦蕩蕩,不加遮掩。

  不想讓人瞧見熱淚盈眶的老伯爵艱澀的半闔眼,情緒是激動的,可表達能力卻很差。他一眼看到這女孩,便從她神采奕奕的眼中看見長子的倒影,他們的身形是重迭的,連笑起來的模樣都那麼可愛。

  沒有懷疑,她確實是他的孫女,雖然她長相神似她的台灣母親,可是眉宇間儘是兒子的影子,天底下只有他們父女倆不怕他,敢直視他的眼,大言不慚地說些叫人又好笑又好氣的渾話。

  被護士攙扶著的德克斯又睜眼再看了莫苔色一回,才緩緩走回房,而菲麗見了馬上跟上,生怕他輕易做出錯誤決定。

  「禮拜五是什麼意思?你也說清楚再走,別當我不存在,好歹我也裝裝樣子,讓你瞧見我非常淑女的一面……喂!別走!別走呀!」現在是什麼情形,準備把她養肥了好宰嗎?莫苔色很想找個人來問,但是眼角一瞟見朝她走來的身影,她便二話不說地轉了個方向,拉起弟弟莫喜青,逃開那個讓她初嘗為愛傷神滋味的大魔頭。

  瞧,她逃得夠徹底了吧,應該……應該很快就不心痛了。

  「你以為你真的逃得掉嗎?」洛奇亞銀眸陰鬱地瞪著背向他竄逃的一大一小。

  火,好大的火。

  燙,熾人的燙。

  黑煙四處亂竄,妖媚紅光如赤足的蛇妖,竄呀爬地迅速佔據整個視線,蛇信四吐,張揚的狂笑著。

  呼吸變得困難了。

  是誰,誰在濃煙中晃動?看不清楚,到處都是煙,剝剝的燃燒聲在身後追趕著,前方的路好模糊,無數哀號從穀倉中傳出,嗆入鼻間的煙讓人喘不過氣來。洛呢?那個愛逞強又孤獨的男孩在哪裡,他是不是獨自一人在火中嗚咽?

  不能!不能丟下他一個人,她一定要找到他,帶他離開……咦?是人的聲音嗎?怎麼像是一頭小獸在哀鳴,悲嗚瘦小的身軀將受到火噬。

  「洛,別怕,我來找你了!」

  莫苔色找到哭到無力而昏過去的洛,在一片傾斜欄柵後方的廢棄小屋中,笨重的木條壓住他的腿。

  她又慌又急搬開木條抱起他,感覺到悶燒的火燒灼著她的背,一股髮絲燒焦的氣味飄入鼻中,害怕和恐懼讓她幾乎卻步。

  握一握掛在胸前,被火重一燙的小玉佛,她在心裡向路過的眾神明祈求,祈求給予她勇氣和勇往直前的力量,她還不想死。

  「洛,記得要多愛自己,即使你無法愛別人也要愛自己!」抱起他,紅色的大火燒得她幾乎自燃,濃烈的黑煙嗆得她猛咳,但她仍頑強的邁開腳步,邊跟昏迷中的男孩說話,即使他根本聽不見。就在兩人即將抵達出口時,木造的屋子倏地坍塌,莫苔色只來得及將洛拋出去,自己便被粗大的木樑壓住。

  「把我忘記,徹徹底底忘記,我的承諾是種欺騙……沒法……沒法陪你了……」

  轟地,火場中再也聽不見人聲,久久久久,才被趕至的人群撲滅。

  十頭牛、三匹馬、五隻綿羊、一隻小黃狗被燒成焦炭,現場搜尋不到人骨,莫名其妙出現的女孩又平空消失了,一名叫洛的男孩在灰燼之中撿到依然翠綠的玉

  佛,只是繫著佛像的紅繩已燒燬,玉佛碎成一片片。

  似在微笑。

  「小口喝,不要急,小心嗆到……很渴嗎?水還有很多,用不著急,香檳的酒精成份很低,但還是會醉人,你居然當開水灌……」

  那是一場別開生面,卻又有點混亂的社交舞會,德克斯牽著用項鏈當頭飾,一身簡約白色禮服的孫女,正式將她介紹給倫敦上流社會,宣佈她是沙頓家繼承人之一瞬間,莫苔色成了眾所注目的焦點,不論是懷有善意或惡意的男男女女,皆把握時機朝她靠近,舉杯對飲。

  人很多,體味混雜,女人的香水味、男人的古龍水,她像孤立無援的小白兔被團團包圍住,一張張陌生的臉孔不斷在眼前晃動。

  有攻擊地、有傾慕地、有充滿好奇地、也有意圖追求的,在德克斯不耐久站而先行退出後,她就成了唯一的目標,沒人可以解救她。

  於是乎,她在眾人懷疑、訕笑、驚艷的目光中,舞一曲接著一曲跳,香檳一杯接著一杯飲,音樂和燈光迷炫了她的眼。

  最後,不勝酒力的她醉了。

  披著銀色戰盔的騎士儘管劈荊斬棘而來,卻為時已晚,當了一夜公主的莫苔色醉得分不清誰是誰,只是以雙手攀附著他的頸背,咯咯傻笑。

  然後……然後……她被送上床,開始作夢。「火……好多的火……  洛,我在二○○八年的台灣等你,那時再想起我……等你……找我……」扶著公主的男人忽然背一僵,手中水杯差點滑落,他倏地握緊,手筋浮紫,難以置信地瞪著在睡夢中淚流不止的女孩。

  是她嗎?真的是她嗎?

  洛奇亞不停地問自己,腦海中浮現出一張面容不清的臉,看著她,畫面漸漸清晰,就是這個女孩,在他神智不清時冒著生命危險衝進火場,用纖細的雙臂抱起腳受傷的他,奮力往外擲。

  可是,怎麼會是她呢?

  同樣的容貌,同樣的熱情,同樣的不畏艱辛,一直保持的甜美笑容,為什麼在十八年後仍未改變,始終是記憶中的模樣?

  是的,他沒忘記她,只是太美好了,怕會將她遺忘,因為把她藏得很深很深,不與任何人分享,她是他的陽光天使,有生以來第一個讓他愛上的人。

  原來他一直暗戀著她呀,所以才會在三年前看到她的相片便瘋狂的執著,沒有猶豫地認定她屬於自己,非得到不可。原來他早就愛著她了,難怪他會一聽見她在山難中失蹤,便焦急地想在第一時間飛到台灣,加入搜救行列。

  苦等了三個月,終於傳來她獲救的消息,當下他不假思索的拋下繁重事務,親自到台灣接她……等等!是巧合嗎?她平空消失了三個月,而她出現在小時候的他身邊也剛好是三個月時間……

  「你是怎麼辦到的,我等待了幾乎一輩子的女孩,你是我的救贖嗎?」洛奇亞情緒激動地吻著懷中佳人,眼眶泛著淚光。

  真的有奇跡,上帝並未遺棄他。

  渾渾噩噩的莫苔色雖然張開了眼,但卻還沒自夢中清醒。「……洛,你在哭嗎?別哭,別哭喔!我會一直陪著你,乖乖,別哭……」咦……洛好像長大了?

  「一直嗎?」洛奇亞輕問。

  酒意未退的莫苔色惑笑地環抱他的寬肩。「當然,只要老天不開我玩笑,我就一真直陪著你,直到你不需要我為止。」

  「如果我一輩子都需要你呢?」他的天使,他的陽光……  好溫暖。她笑著給予承諾。「好,陪你一輩子。」動容的洛奇亞親吻她的鼻、她的眼、她的眉,點點輕吻落下。「嫁給我。」

  他想要留住她,想得心痛。

  「喔!好,嫁給……」一絲理智拉住她的思緒,她眉心一蹙。「不對,你比我小,不能結婚……我有個弟弟……你是弟弟……」

  好奇怪,洛的手臂有這麼粗嗎?像個大人。

  「不,我不是你弟弟,看清楚了,我是洛奇亞,一個你愛的男人。」她已經愛上他了,他不准她收回去。

  「洛奇亞……我愛的男人……你是洛奇亞……」洛?洛奇亞?

  有點被搞混的莫苔色捉不住滑過心底的疑惑,努力將醉欲美眸張得更大,可迭影一再分開又重迭,重迭又分開,少年的洛和成年的洛奇亞不斷交錯著。

  「對,我是洛奇亞,你的男人。」他拉低她身上禮服的銀白肩帶,低頭啃咬著雪嫩玉肩。「我的……男人……」打了酒隔,她忽有片刻清醒,眼中閃過困惑神色。「不對,洛奇亞是別人的,他訂婚了,他說他要娶別人,我看到……隔!看到他和維絲妮跳、跳舞……她舞姿好美,笑得好開心……」

  而她心好痛,老是踩到同伴的腳,菲麗一直嘲笑她,罵她,叫她滾回台灣,別妄想……妄想什麼?頭好痛,想不起來了。

  「那是你的錯覺,我不娶她了,你才是我的唯一。」今生今世都不放過她!

  看著一個又一個的男人擁著她,他嫉妒得快要發狂,胸口焚燒著熾焰烈火,握成拳的雙掌極力忍耐著不揮向那一張張涎笑的臉。

  他手裡環著未婚妻,視線卻不曾片刻離開過她,從她嬌笑的面容,看到放置在她腰際別的男人的手,內心的火焰節節升高,幾乎要將他燃成火球。

  氣她的閃躲,氣她的拒絕,所以他故意對維絲妮表現親暱,親吻她,擁抱她,和她舞過一曲又一曲,以此來刺激口中說愛他,卻不肯接近他的女人。

  即使明知母親多麼痛恨她,不停在一旁口出惡毒字眼,他仍冷眼旁觀,任由她獨自應付貪婪的母狼。「洛、洛奇亞?你在做什麼……」她的身體……好難受,一陣騷動從體內散開。「愛你。」他手法熟練地褪下她的禮服,撫向富有彈性的雪峰。

  「愛……愛我?」眼神迷醉,她呻吟地弓起身子。

  「對,愛你,愛你像盛開花朵的小紫萄,愛你充滿乳香味的身體,愛你白玉無瑕的肌膚,愛你恍若迷路天使闖進我的心窩,愛你……無數的你。」好美,泛著粉紅珍珠色的雪膚。

  「……洛……洛奇亞……我好熱……火……火要燒到我了……幫我……為什麼會這麼熱?」莫苔色只覺體溫極速上升,夢裡被火燒灼的記憶和現在身體奇怪的反應迭合,使她不禁有些慌張。

  「叫我的名字,吾愛,叫我的名字,讓我們在火裡燃燒,我放不開你,放不開了……  」他要得到她,在今晚,在此晚。

  「洛奇亞,洛奇亞,洛奇亞……」像是受到蠱惑,半啟的櫻唇不斷呼喊愛人的名字。

  交迭的身影如分不開的火花,激情交纏著,互相撫摸彼此汗濕的軀殼,不滿足的飢渴催促兩人更加纏綿擁吻,渾然不知一雙妒恨的眼在外偷窺,怒火焚心。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6-30 13:50:01

第三章

  「為什麼把那個來路不明的小雜種帶進家裡,你不知道她只會瓜分你的財產,奪走你現有的地位嗎?你到底有沒有想清楚,別聰明事不做盡幹傻事,糊裡糊塗地將到手的財富拱手讓人!」

  面對母親近乎歇斯底里的質問,洛奇亞只有想笑的衝動,很想當面告訴她,那點錢他根本不放在眼裡,可是為了避免背上氣死生母的罪名,他終究沒出聲,只是冷眼睨視那張上了濃妝的臉,暗自猜想少了妝粉的真實面貌會是多麼蒼老黯淡。

  母親的艷光四射、嫵媚多嬌是金錢堆出來的,

  她用昂貴的化妝品妝點年老色衰,拉皮、打脈衝光,甚至抽脂、削骨、整下垂的乳房,為的只是留下僅剩不多的美麗。如果曉得自己丈夫的遺囑中只給了她五十萬英鎊和一間鄉間小屋,她還敢這樣肆無忌憚的花費,繼續招蜂引蝶的行徑嗎?

  「洛奇亞,你不會笨到引麻煩上身吧!老傢伙犯迷糊,你別也跟著搞起把戲。趕緊把人送走,不要驚動老傢伙的眼線,眼前的一切就都是你的,不必分給其它人,拿個幾萬塊打發那個小雜種,別讓她在這節骨眼出來攪和。」

  老頭子的長子都死了十幾年,這些年來要不是有她兒子撐著,這些產業哪能保留至今?早被沙頓家其它如豺狼一般的親屬給拿光了。

  忍氣吞聲這麼多年,以年輕嬌軀伴著年老力衰的半百老人,等的不就是這一刻?「未亡人」三個字代表財富,所以她一點也不覺得虧欠何人,該是她的,她一毛也不會留下,有人想搶,得先問她同不同意。

  「真的是我的嗎?」洛奇亞問得很輕,卻讓聽者心驚。

  只見菲麗。沙頓眼皮跳了一下,心虛的看了兒子一眼,強自鎮定的輕斥,「當然是你的,你是德克斯唯一活著的子嗣。」

  德克斯有兩個婚生兒子,長子漢斯,次子洛奇亞,第一任妻子死於他四十一歲那年,現任妻子菲麗原是他的情婦,因為懷有身孕,因此在五十歲時娶了她,當時她才二十出頭,是一名脫衣舞孃。「可是外界傳聞我的父親另有其人,沙頓家沒有銀髮的孩子,也許母親搞錯了我的生父。」唯一活著的……呵,真是可笑。

  「胡說!別人是嫉妒你才胡亂造謠,你父親是我第一個男人。」

  菲-麗的眼神飄忽,不敢看向那雙了然在心的利眸。

  年輕時候的她的確和丈夫有過一段美好的日子,但是他只想用她的身體取樂,卻不願付出一絲真心,讓她頗為失意。

  不過美人是不會寂寞的,只要一個微笑,隨時有人願意遞補空了一半的床位,滿足她被當成玩物的缺憾。

  「喔!原來挪威的造琴師傅維比和我沒血緣關係,那我可要鬆口氣了。」洛奇亞笑著,但眼底毫無笑意,冷得叫人心底生寒。

  菲麗一聽,驚得鬆掉手裡的蛇皮皮包。「他……  他是我一個很久沒連絡的朋友,我們……呃,交往過,在你出生後。」他不會知道什麼吧?故意模糊焦點,用話套他。

  「我知道了,母親。」他嘲諷地勾起嘴角,對這一切感到無比厭惡。不經意地,另一張清純如少年的妍麗臉龐飄過眼前,他失神地怔了一下,沉寂如冰湖的胸口像被投入了什麼,再度泛起漣漪。

  不許碰我弟弟,你要敢傷害他,我一口咬死你!

  呵!多愚昧的狂言,一隻森林小鹿也敢充老虎,怒目瞪著他,把一個十來歲男孩護在身後,好像她擁有強大的力量,能捍衛想保護的人。

  她的勇氣究竟打哪來,難道她不曉得自己不過是一根易折的蘆葦,誰都有能力折成兩半,更別說遇上他這個打從一開始就不安好心的狂妄狼人?

  「洛……洛奇亞,你在笑什麼?」好詭異的笑,簡直溫煦如朝陽。

  菲-麗沒見兒子真心笑過,他向來只帶給人壓力,和永無止境的冷冽,所以相當不習慣。

  洛奇亞又是一愣。「我在笑嗎?」冷意迅速浮起,淹沒曇花一現的溫笑。

  「好了,我不跟你多說,為了你好,盡快把麻煩處理掉,趁你父親在利茲的別墅養病之際,要快點辦好此事,不要我老為你擔心。」老傢伙精得很,臨死前還擺她一道,什麼遺產他長子的遺孤也要分一份,要是沒把人找回來,他就會將一半財產捐出,以彌補他對小孫女的歉疚。

  呸!哪來的善心,當年他可是心硬得很,一句話就把三歲小女孩往外丟,哪管她哭得幾近無聲,狠心地掉頭即走,不承認是沙頓家的子嗣。

  而今上了年紀才來後悔當時的心狠手辣,一口氣吊著不肯斷,以為還有機會補償鑄下的錯事,真是可笑至極!

  只是有一點她實在想不透,當時她明明說了不留活口,為何那丫頭還能活著,輾轉到了台灣,被姓莫的女人收養,還把她養得像極了漢斯的東方小妻子。

  「媽,我自有分寸,不勞你費心。」他低眉垂視,未輕諾半件事。

  聽他這麼說本該放心,菲麗的眉心卻微微一顰,總覺得不太對勁,「洛奇亞,你要記著,你是我兒子,千萬別做出令人失望的事。」

  曾幾何時,她竟猜不透他心裡在想什麼,小時候的他簡單多了,心思透明得叫人一瞧便知,而今卻高深莫測,所言所行難以預測。若傳出去肯定遭人笑話,但說實在的,她有點畏懼形色不露於外的親生子,每見一回便心寒一回,母子關係始終拉不攏,彷彿隔了一座無形的牆,距離雖近,可永遠跨不過去。

  「對了,你該約維絲妮出去走走,都訂婚一年多了,也該給人家一個交代,挑個日子把事情解決了吧。」兩大家族的結合有利無弊,諾丁罕家的珠寶一向深受她喜愛。

  「該?」銀眸冷了幾分,明顯表達出嘲色。

  一瞧見兒子又冷下的銀瞳,她胸口跳了一下,有些畏懼地趕緊借口和美容師有約,拎起價值三萬歐元的銀白色皮包,匆匆結束交談。

  洛奇亞的心是深沉灰暗的,他冷視著母親匆忙離去的背影,再一次印證親情有價,他面前如山高的賬單便是母親來訪的原因。

  沙頓家產業位於英國各處,一家三口分居三地不算什麼,父親為了養病,暫居利茲鄉間,附近有間醫院來往方便,該院院長又是他多年故友,病況控制自有人負主貝。而母親則住在倫敦郊區的愛芬妮莊園,她愛好熱鬧,喜交朋友,招朋呼友通宵達旦的玩樂是常有的事,與貪靜的他格格不入。

  「啪!」

  一聲異響讓洛奇亞倏地蹙眉,他抬起眼,往窗外一瞧,只見一條晃動的床單呈條狀垂落而下,因風輕輕拍打他書房的方框玻璃窗。

  他驀地勾唇,閒適地走過去推開窗戶,好整以暇的抬頭,可入目的景象卻讓他的心漏跳了好幾拍。

  本以為她還沒爬出窗外,沒想到她整個人早已吊在半空中,被風吹得飄來蕩去,險象環生。她是想玩命嗎?

  他趕緊伸手捉住搖晃的布條,心口不一的冷聲挖苦。「真有活力,一大早就練習攀巖,我是該感到欣慰,或是感謝今日的好天氣,讓你有此雅興……」

  「啊!你、你讓開,我快抓不住了!」好……好高,地面和她的差距為什麼這麼大?

  他心急如焚,很想要她跳下來,他定會把她穩穩接住,卻控制不住自己的嘴,硬把好意說得帶刺。「捉不住就放手,大不了摔斷一兩根肋骨,沙頓家的家庭醫師就住在十公里外,相信趕得及為你醫治。」

  「你……你這人未免太沒良心,居然諷刺我,好歹我和你也是一家人,你太冷血……哇!好滑,我的手磨破皮了!」莫苔色邊掙扎邊罵還兼呼痛,整個人超忙。

  她的那句一家人,奇異的溫暖了洛奇亞方才冷到極致的心,挖苦的口氣也不由得緩和許多,還多了一些無可奈何。「一家人會企圖逃走嗎?」

  「我、我……我哪有要逃?」她、心虛的結巴,抵死不承認。「上頭的風景不錯,我是在賞景。」

  「是嗎?」看她似乎還有力氣,他也不急著救她下來了,只是負著手,目光停在那雙亂蹬的修長美腿上,好整以暇的點點頭。「那麼我不妨礙你,請繼續欣賞。」

  抓著布條的莫苔色一聽,氣得差點鬆手。「你有沒有一點見義勇為的精神,美女有難就該主動伸出援手,不需要別人開口請求!」

  全怪喜青那渾小子出的餿主意,說什麼要逃得趁早,和她合力將絲質床單撕成長條狀,再一條條綁緊,打死結,連成逃生繩索。可是他們錯估了建築物高度,在台灣的家三層樓高大約十二米左右,但東西方的建築結構顯然有所不同,沙頓家的三樓足足有四樓高,底下鋪的是有銳角的鵝卵石步道,他們估算的長度只能到二樓,離地甚遠。

  直勾勾的望著那雙雪嫩長腿直至盡頭,洛奇亞的喉頭一緊,趕緊移開視線。

  「第一,我不具備騎士資格,第二,美女在哪裡?你不會指你自己吧?」他沉聲嘲諷,卻一點也沒有殺傷力。

  勻稱的雙腿,大腿深處的暗影,綴著粉色小花的棉質底褲,裙下風光的確誘人,勾起他「一點點」興味。

  「你不幫我?」她往下滑了一寸,驚叫聲中夾雜著可憐兮兮的語氣。

  他心一窒,差點沒把手伸出去。「幫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你要什麼好處,助人為快樂之本沒聽過嗎?」她忍不住想對他咆哮。

  想趁這次好好給她個教訓,讓她盡早打消離開他的念頭,洛奇亞故意搖頭嚇唬她。「我沒有幫你的理由。」「你……你混帳……」可惡,她不信自己做不到!為了賭一口氣,吊在半空中搖搖晃晃的莫苔色奮力捉緊繩結,以為有志者事竟成,她可以用意志力控制身體,阻止下滑的速度。

  只是有一點她一直猶豫不決,究竟下一步該往上爬,回到形同華麗鳥籠的典雅房間,臭罵出主意的弟弟一番,還是厚著臉皮爬下去,忍受底下男子蔑視的誚言?

  因為遲遲做不了決定,所以她一直吊著,渾然不知有個男人正瞇起眼,雙臂環胸,以極佳的角度欣賞「風景」

  「你忘了對長輩的尊敬。」

  「去你的尊敬!像你這種沒血沒淚的壞心肝傢伙,我死也不喊你叔叔!」她有的是骨氣,絕不輕易屈服。

  是嗎?很好,他剛剛才發現,他也不喜歡她口中喚出那兩個字。

  「好吧,我就成全你。」握緊繩索,他笑得很可惡。

  「你要做什麼?」她忽有不安的感覺,心驚膽戰。

  「你說呢,任性的小女孩。」「我才不任性,我是為了爭取自由……啊……你!你謀財害命,放、放手!不要再搖了,我頭暈天搖地動?……捉不住了,你……你是惡魔……  」怎麼一朵白雲變成兩朵,

  「跳下來吧,我保證你還有命活著。」嚇人的目的達到,洛奇亞開始認真注意起她的情況,準備隨時接住被晃下來的人。「你……  你可惡!我做鬼也不放過你,死也要拉你下地獄,你別走,看我壓死你……」

  「咦?天黑了啊」

  是她真的壓死人還是上天堂了,怎麼一點痛的感覺也沒有?

  而且為哈天一下子就黑了?就算死了也該點盞燈嘛,黃泉路上一片黑壓壓,叫人怎麼過奈何橋?起碼來點鬼火,好照亮幽幽暗暗的地府,欺負新鬼是要不得的行為。

  「如果你睜開眼睛,就會知道現在太陽還好端端的掛在你頭上。」

  「我沒死?」莫苔色左眼先拉開一條縫,光亮立即使眼前變得清明。「想死並不難,就看你有沒有決心。」以及他的允許。

  含譏的男音從頭頂落下,懲著一口氣不敢吐的莫苔色惶然地睜開驚懼眼睫,微顫的羽簾有如蝴蝶翅膀,輕靈秀弱地飛舞著,長而卷的睫羽映出一雙鑽石般的璀璨黑瞳。

  看著那雙純然無雜質的眼,洛奇亞的心跳比任何時候都要劇烈,彷彿有只翩翩彩蝶飛進沉寂已久的心湖,以輕拍的舞姿舞起陣陣漣漪。

  他們就這樣無聲對望著,剎那間,兩人都有些……暈眩。

  「你……你救了我?」雙頰忽地飛紅,一陣羞意染紅莫苔色的粉色小臉。

  「一隻失足落地的小鳥,你說我該怎麼處理它?」他居然沒注意到她有雙美麗的眼睛,像會說話。

  她口乾的抿抿唇,明明天氣很涼爽,卻莫名覺得很熱。「放它回到天空,飛行是小鳥的天性。」

  「不,我會把它關起來,養在罩著黑布的籠子裡,讓它忘記身為鳥兒的本性,只為取悅我而鳴叫。」看著她,洛奇亞的眼中閃著異樣的火花,明顯話中有話。可狀況外的莫苔色似乎沒有參透他真正的話意,立即皺起一張小臉。「太殘忍了吧!小鳥應該自由自在翱翔天際,哪能因你一時興起就違逆它的天性,硬要扭曲它的本質,只會加速死亡。」誰願意被局限在小小空間裡。

  他沒好氣的搖搖頭,覺得自己在對牛彈琴,居然賭氣說:「那就死吧。天上的鳥兒不只一隻,死了一隻還有無數只,習慣了被餵養,自然而然就會忘記它是一隻鳥。」

  「喂!你說的根本就不是人話,生命很珍貴的,不能狎玩輕賤,我媽說每一條生命都值得尊重。」你敬萬物,萬物敬你。

  長不大的奶娃。「我不叫喂,我有名字。」

  「誰管你有沒有名字,你輕慢生命的態度真是太傲慢,我警告你  --…  」說到一半,莫苔色驀地睜大眼,發現自己正在移動,腳不落地,只是窩在他懷中,臉色不禁更艷幾分。

  「警告我什麼?」原來女孩子臉紅是這模樣,他倒是第一回瞧見。與他往來密切的女人大都是成熟女性,在人前知進退,懂分寸,人後則識情趣,不做作,想要什麼就做什麼,壓根不會羞怯,華服包裹下的胴體向來樂於探索性愛的絕妙滋味,非常懂得在禮教的規範中尋求刺激,放浪形骸地享受上帝賦予的肉體歡愉。

  身為男人,他當然有需求,也養過同樣類型的女人當情婦,但最後她們總是會變得不再成熟,一再索求他不可能給予的東西。

  身體的歡愉是一時的,可衍生而來的麻煩卻十分棘手,所以最後他乾脆選擇訂婚,將生理的需求宣洩在同一個人身上,方便自己也方便與他有相同想法的女人,

  省得兩人老要找合適的床伴,而這樣如嬌花般粉嫩的羞怯表情,他就不曾在未婚妻臉上見過。

  「警告你…  …  你不過是個人,不是神,無法主宰別人的命運…  …  呃!洛…  …  洛奇,謝謝你救我,要不要先把我放下來?」

  寬厚的胸膛近在眼前,袖口捲至肘部的襯衫下有著結實的憤起肌肉,每一走動,她的身體就會不經意地摩擦過屬於男性的健壯,實在尷尬又難堪,叫人熱浪一波波往臉上湧。明明是想壓扁他的,怎麼她的壞心眼不但未得逞,反而好死不死地落在他懷中,被雙強而有力的臂膀接個正著,這下子她不僅僅是模大,還不能理直氣壯爭取應得的尊重,被那雙泛著淺灰藍光芒的銀眸盯著,只能沒用氣弱,少了頑強的戰鬥力。

  「謝禮呢?」

  「嘎啊」她愣住。

  「一個吻。」

  忽地,他想起了另一種有趣又能令他愉悅的報復方式─  女性一向最無法招架的「愛情」

  「一個吻?」莫苔色的腦筋打結,恍若又聽見來自外層空間的火星語。

  「看來你沒什麼經驗,需要好好調教調教。」俯下身,他濃郁的男性鼻息噴到她臉上。「啊!等…  …  等等,你想幹什麼?」放大的臉孔近在眼前,她慌亂地伸手一推。「索吻。」

  心跳加快的莫苔色努力阻擋,紅咚咚的臉蛋像煮熟的蝦子。「不、不行啦!你是我叔叔耶!」

  銀瞳閃過一絲憤怒,卻又立即變為挑釁。「親吻是一種國際禮儀,隨處可見,父母子女將吻視為家族團結的象徵。」

  「可…  …  可我在保守的台灣長大,我們的傳統一向很含蓄,不興親來吻去這一套。」拜託,她才二十一歲,別丟這麼大的磨難考驗她。

  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原來秀色可餐也可以放在男人身上,她的心臟會受不了啦!

  之前盡顧著反抗暴政,想盡辦法脫出重圍,雖然曉得他有張好皮相,稱得上極品男,可是無心欣賞的她只記得他的身份,以及頑固到叫人氣結的霸道,渾然忘了他也是個非常有魅力的一男人」是的,男人。一旦有了性別之分,她才發覺他真的很好看,臉型偏瘦但非常有型,歐洲人特有的深邃輪廓讓他更顯陽剛,迷人的鼻樑和有個性的下巴刻劃出冷酷,削薄的臉頰儘是剛毅的線條。

  更可怕的是濃密雙眉下的銀色瞳眸,以往總冷冰冰的,特別駭人,叫人不寒而慄,可是一染上些許溫度,那眸底流轉的幽光簡直要人命,充滿飛蛾撲火的魔性誘惑。

  哇!撐住,撐住,不能胡思亂想,他是長輩,父親的兄弟,依輩位來說還得喊上一聲叔叔,不可以有半絲冒犯,她很怕雷打電擊。

  洛奇亞輕哼,以指挑起她下顎。「不過一個吻罷了,稀鬆平常,難不成你對我有非份之想?」

  這樣更好,讓她與他一樣,品嚐想要卻要不得的滋味,共同活在地獄裡。

  像被凍結,莫苔色僵直四肢。「哪……哪有,你少往臉上貼金,吻就吻,誰怕誰,我……我是有家教的好女孩。」怕被他惡毒的嘴嘲笑,為了不讓自己有所退縮,她飛快地在他微涼的臉上一啄,然後又像做錯事的孩子一般,滿臉通紅的迅速退開,眼低低地不敢看人。她不是第一次吻男生,卻是最羞赧的一回,男生和男人有極大的差別,儘管她和高中學長有段長達三年的純純戀情,但面對具有侵略性的洛奇亞,她還是慌得不知所措。

  「這叫吻?你還真是純潔。」他覺得被敷衍了。

  「本來就是,我……唔……唔……」他、他怎麼能變不……不行……他太過份了……他是……他是……

  突被強吻的莫苔色頓時慌了手腳,生澀的她先是猛力掙扎,可卻怎麼也逃不開他的嘴,隨著空氣越來越稀薄,她也越來越無力,全身熱得像被大火團團包住,意識變得模糊,輕飄飄地往上飄,似要脫離軀殼。

  迷離星眸浮沉在對與錯之間,理智叫她要推開明顯已經越過線的男人,但是舉高的手卻下意識地穿過垂落銀絲,緊緊攀附著。

  錯的、錯的,要趕緊鬆手,不能一錯再錯,他是她的叔叔……「叔叔,你抱著我四姊做什麼?」誰?是誰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卻好像很近。喜青!

  驀然清醒的莫苔色還沒來得及推開身前的男人,洛奇亞已先一步放開她,神色複雜的直盯著她看。

  可惡,不該是這樣的!雖然對她的感覺不同,但他以為自己可以把持得住,把從前的回憶和現實的她完全區隔開,只將她當成報復對象,而非那個溫暖他心房的人,可怎麼會一碰了她,理智就全面棄守,只想好好與她溫存?

  「四姊,媽媽不是常說不要跟拿著糖果的怪叔叔走,你又犯失憶了對不對?」

  真是沒大腦的姊姊,人家一激就被拐了。

  小老頭似的莫喜青慢慢踱步走了過來,看似無心卻有意地拿開某只放在不該放位置的大掌,再一臉天真的牽起姊姊熱呼呼的手。

  「我……我……」莫苔色低下頭,羞愧得都快哭了。

  姊,要記得男人都是野獸,只會行動不會感動,吃干抹淨還嫌腥。」他說得「苦口婆心」,末了,眼一斜,笑得特別童真。「洛奇亞叔叔,你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這年頭的壞男人實在太多了,連最親近的親人也下得了手,這種人真是禽獸不如呀!」

  不等人開口,他便一副驕傲公雞樣,拉著反省中的四姊走離洛奇亞視線,讓他沉下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很想親手擰斷一個十三歲男孩的頸項。

第四章

  霧,好濃。伸手不見五指。耳邊傳來風呼嘯而過的聲音,以及山林樹木被風吹搖的沙沙聲,蟲鳴鳥叫為之暫停,地底下似乎傳來野獸痛苦的咆哮。

  「跑!」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她依言提腿往前狂奔,不敢回頭地奔入濃霧之中,讓霧色掩去身影,逃開在身後不斷追趕的獸吼。

  光,忽隱忽現,從她胸口佩戴的小玉佛射出,一條隱隱約約發光的小徑就在眼前。「跑!快跑,不要停歇,衝向光的盡頭。」一道似男又似女的嗓音在腦中響起,手握紅色緞帶的莫苔色更加拚了命往前跑,一步、兩步、三步……刺目的光線呀!好亮,好溫暖。

  她安全了,不會有野獸再追著她……

  「啊!誰撞我?你長不長眼睛,快從我身上起來,我快被壓扁了!」逕

  咦咦咦變誰在說話?粗粗的喉音好像剛被砂紙磨過,難聽又刺耳,跟阿味叔家的老鴨公差不多,嘎啦嘎啦的。

  底下一陣騷動,有隻手掙扎地揮動著,被強光照射後的莫苔色有些看不清楚,只知道自己撲倒在地,似乎還壓到什麼東西。

  驀地,她僵直了身體,原本呱呱叫的破鑼嗓音也不見了,她表情微愕地低下頭,清亮的水眸對上一雙尷尬不已的大眼,再將視線移至自己胸線明顯的胸前,開始考慮要不要先尖叫,再喊非禮。

  「弟弟,你要不要先把手移開?」

  漲紅臉的男孩有點缺氧,粗魯地推開她。「是你撞倒我,和我無關,我、我……  哼!胸部真小。」

  「我胸部小?」可惡,不識貨的臭小鬼!她明明很豐滿,難以一掌掌握……「你在哭?」

  她馬上變得小心翼翼,笑得愧疚。她跑得太快了,才會不小心撞到他,硬生生當了肉墊的他肯定很痛。

  「誰……誰說我哭了,你這個臭女生別亂說!」男孩逞強地抹去眼角淚水,用力瞪了她一眼。

  哪裡臭了,分明很香。「好吧,是我看錯,那是汗不是淚。」

  男孩扭頭不看她,目光看著遠方。

  「喂,弟弟,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好像迷路了。」真奇怪,怎麼是洋人走來走去,看不到一張東方面孔。

  「什麼弟弟!我叫洛,還有,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裡是哪兒。」莫名其妙撞倒他,連聲道歉也沒有。

  好機車的小鬼,比喜青更難搞。「好啦。我給你巧克力當交換條件,拜託你好心點指點迷津。」「誰希罕你的巧克力條!」說不希罕的男孩一把搶過她手中的巧克力,眼神怪異地瞧瞧那奇怪的包裝方式,看了老半天才瞧出要怎麼撕開,繼而大口一咬。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快說,我在哪裡。」嗯哼,騙小孩她最在行,她家小弟和她走得最親了。

  男孩咕咕噥噥地說著,語焉不清。

  「什麼,我沒聽見。」輪胎?輪抬?

  他沒好氣的一瞪。「倫敦。」

  「喔……倫敦,早說不就……什麼?倫、倫敦啊」他在開玩笑吧?

  不只洛被她的驚叫聲嚇到,莫苔色自己也嚇得臉都白了,嘴唇直顫,不知該說什麼。

  她明明和同學走在台灣山區,大家一起嘻嘻哈哈地笑鬧著,為什麼她會突然跑到另一個國家,而且四周環境看起來還像座墓園?「你有病呀!想嚇死人也不用先震破我的耳膜。」耳朵快聾掉了啦!

  「抱歉,抱歉,打擊太大,一時失控。」她傻傻的回答,開始比他更想哭。難怪她聽見的是標準英語,看到的全是奇裝異服的外國人,原來她才是外國人,為了某種不明原因,被送到千里之外的城市。

  「那現在我該怎麼辦?」非常隨遇而安的莫苔色完全不想費時間探究自己為何會跑到倫敦,只是接受現實,然後開始想下一步該怎麼走。

  應該沒人會帶著護照和巨款到國內山區出遊,她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她現在算是個……偷渡客?

  完了,在這遇上這小子,萬一他去報警怎麼辦?說到這小子……

  「喂!別亂摸我的頭髮,我又不是小孩子!」他十二歲了,是個大人。

  「你的頭髮很漂亮嘛,還染髮耶!黑髮當中有幾撮銀灰色……哇!你幹麼打我,摸摸不行喔!」真小氣。

  「那不是染髮,是我原來的髮色……」說著說著,叫洛的男孩子表情倏地慢郁,喃喃自語的說:「我是我父親的孩子,我是我父親的孩子,他們胡說,我媽沒有偷人……」他說得很小聲,似有不甘,卻又像要說服自己他是父母疼愛的天使,不是別人口中血統不正的野孩子。

  莫苔色就算不知道事情始末,但見眼前男孩努力抑制悲傷的模樣,也不禁鼻酸,忍不住雙臂一張,用力抱住他。

  先是一怔的洛一開始還小小的反抗了一下,可是從小缺少溫暖的他從沒有感受過這樣無私的擁抱,隨即安靜下來,由她去抱。

  他說謊了,這個看起來大他沒幾歲的女生胸部還滿大的,不小心碰到她的手還熱熱的,柔軟的觸覺尚停留在手心,但卻不及她的擁抱動人。

  「這是一場葬禮吧?」每個人都一身黑,神情肅穆。

  「嗯。」只剩下他了,父親應該會注意到他了吧?

  「誰死了?」場面很盛大,連皇家騎兵也到場致哀。

  「我大哥。」一個別人眼中的榮耀。

  她微訝。「這麼年輕就死了?真可惜。」「不年輕,他快四十了。」和他比起來算很老。

  「咦?你們兄弟差二、二十?」

  「二十五,我們不是同一母親。」

  「喔!難怪……」

  看著人群逐漸散去,露出新墳的模樣,莫苔色沒來由的湧上由自主地往前移動,像是有人在輕喚,讓她無法克制地走上前。

  漢斯·沙頓已歿,……已歿生於一九五三年,卒於一九八○年。妻,尤綠波,

  看到墓碑上特別用中文註明的妻名以及「歿」字,莫苔色不由得悲從中來,含淚的眼眶特別酸澀,很捨不得。

  一位艷麗的女人扶著腳步蹣跚的老人,慢慢離開剛植上草皮的新墳。

  為什麼會這麼早死呢?三十七歲正是男人的黃金時期,他沒有孩子嗎?為何沒來送他?!心,好痛,快要不能呼吸了……「喂!你在哭什麼,真的病得不輕,死的是我大哥又不是你大哥,幹麼哭得兩眼淚汪汪?」洛粗聲粗氣的叨念,走近她身邊。「我……我哭了?」伸手一觸面頰,指問的濕意讓她大為一驚。

  還在疑惑,一條乾淨的手帕遞了過來,莫苔色訝異地看看滿臉彆扭的洛,悲傷的神色一掃而空,朝他綻放最甜美的笑容,洛的臉,立即紅了。

  太陽漸漸偏西,夜幕在不知不覺中低垂,葬禮結束後,居然沒人來帶洛回家,他神色落寞地踢著石子,像是習慣被人遺忘。

  莫苔色見了,也沒說什麼,只是一直陪著他,從天黑到日出,彼此相偎,以體溫互相保暖,共吃一條巧克力。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一個家庭教師模樣的中年男子驀地出現在地平線那端─

  丹緹絲,醒醒!你在作惡夢,快醒來,不許再哭了,醒來,快清醒……

  丹緹絲是誰?

  喔!她想起來了,大暴君為她取的英文名字,他嫌她之前的丹兒太孩子氣,強迫她換上新名字。在房內只留一盞小燈的莫苔色幽幽醒來,意識不清的睜開矇矓雙眸,一時間不知置身何處,還沉浸於夢裡的情境,猶帶三分哀傷。

  月光從窗台照了進來,睡夢中她看見一雙男孩的眼,心頭一酸,她再次擁住他,毫無保留地給予最親密的溫暖,希望能趕走他眼底的失落和傷心。

  「不怕,不怕,我會陪著你,一真直陪著你,永遠也不會將你遺忘,洛,你要勇敢。」

  洛?

  身體倏地僵硬的男人忽然握緊拳頭,潛藏在意識深處的過往無預警的在腦中炸開。

  洛奇、洛奇亞皆是旁人對他的稱呼,從小到大沒有一個人喊過他洛,除了那個短暫闖進他生命三個月,誓言要陪他長大的東方女孩。

  只是她騙了他,從此杳無音訊,只留下一塊碎掉的玉,因此他也不再相信承諾。若是她還活著,應該年近四十了。事隔多年,那女孩的面容已經模糊,溫暖的笑容是他唯一難忘的感受,而眼前的女孩,在他第一眼看見相片時就給他相同的感覺,他終於找到了宣洩被背叛的憤怒出口,縱使她是自己的「侄女」也無所謂。

  因為真心實意的在乎,他背負了十多年的思念與怨慧,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這個給他相同感受的人,他的情緒早已滿載,所以縱使她只是無端受他回憶連累的無辜第三人,他都不會罷手,因為,從來也沒有人可憐過他。

  所以,他更沒有義務同情誰。

  「如果你存心佔我便宜,最好睜開眼看清楚我是誰,別把我和你的小情人搞混。」甩甩頭,丟開方纔的擔心,洛奇亞恢復冷然,冰冷的吐出森寒話語。

  冷冷的男音如同三月霜氣灌進衣領,忽地一冷的莫苔色打了個冷顫,睡意立消,抬起頭,以最清醒的狀態看著自己攀住的男子,接著的十秒鐘彷彿過了一輩子,訝然、不解、驚惶、不信,到自惡,她表情變了又變,最後慌張又迅捷地將人推下床,馬上檢查起自己的衣服是否還穿在身上,有無凌亂現象或是不整,然後像防賊似地用毛毯把自己捲成一個蛹,除了頭和手外,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風,以防某人伸出魔手。「你……你怎麼在我房裡?」

  一個巨大的黑影映在牆壁上,很是驚悚。

  「你作惡夢。」眼一瞇,洛奇亞相當不開心她的舉動。

  「我明明上了鎖,你不可能進得來。」

  「我有鑰匙。」他大方地秀出成串鑰匙,冷笑。

  一看他面無愧色,還惡劣地嘲笑,一股氣由莫苔色小腹直升胸口。「你怎麼可以亂闖別人的房間?每個人都有隱私權,你不覺得你的行為已嚴重侵犯了我嗎啊」

  還好她沒有裸睡的習慣,不然不就全被看光光變「這幢宅子的所有事物全都屬於我,除非你承認自己是沙頓家的子孫,乖乖繼承該得的一切,否則你沒資格抗議。」

  「你!」

  「還有,在這裡你不會有隱私,對於慣性逃犯,我擁有至高無上的制裁權。」他的話沒人敢不聽,除了她和她一心維護的小鬼。「制裁權?」那是什麼鬼東西,他真把她當犯人看待不成。「用不著鎖門,我會不定時巡房,希望你的睡姿能保持優雅,不踢被,雖然我是你叔叔,可也是個男人,若有人故意勾引我,可別怪我定力不足。」不可否認,她有一雙美腿,和誘人的纖柔胴體。

  「你……你去死啦!有誰睡覺不翻身,直挺挺地像死人,你根本是摔壞腦袋的變態,滿腦子攪爛的黃色!」

  被他話中的下流暗示激到,莫苔色氣呼呼地拿起身邊的東西就砸,也不管會不會砸死人,她實在太生氣了,氣得兩眼發紅。

  為什麼這個叔叔這麼討人厭?不想她回來繼承就不要到台灣找她呀,千里迢迢綁她回來虐待,值得嗎?虧她之前還覺得他帥,哼,皮相果然不代表什麼!

  「看起來你的精神很好,一點也不受惡夢影響。」輕鬆接住朝面部擲來的鵝絨枕頭,洛奇亞腳步沉穩地朝她走去。

  「什麼惡夢,我睡得很好……啊!你、你別靠我太近,走開啦!別想污染我純潔的靈魂。」她馬上把自己抱緊,面露防備。「污染?」將蓬鬆的枕頭壓了幾下,在她防備的眼神下將枕頭往她身後塞,不過她的表情實在太嚴肅,活像他要對她伸出魔爪,讓原本只想進來關心一下的洛奇亞有種被侮辱的感覺,索性頭一低,有些賭氣意味的攫取她鮮美多汁的嫩唇,強奪一吻。

  「這是幫你趕走惡夢的報酬,不必言謝。」

  「洛奇亞·沙頓,你是個魔鬼!我絕對與你誓不兩立,直到消滅你體內的邪惡為止……」

  驚動鳥群齊飛的驚人吼聲又再一次揚起,向來冷清的宅園裡,宏亮的女聲清晰可聞,幾乎動搖了堅固的四面牆。

  來來去去的僕役和女傭由一開始嚇得魂不附體,丟盤子掉掃把的以為恐怖份子來襲,到如今已被訓練得處變不驚,穩如泰山,再大的獅吼傳來也面不改色,照樣進行手邊的工作。自從沙頓家多了一位小小姐後,很多事都變得不一樣,日子也有趣多了,至少常常不在家的主人不再外出,臉上的冰霜似乎也融化了一些,多了一絲人性,還會不時和笑容甜美的小姐鬥嘴,逗得她暴跳如雷。

  不過主人可不承認那是逗,而是教她規矩。主人認為,若想在英國的社交圈立足,小姐太活潑,也太無定性,隨便一兩句話就能讓她露出本性,有損沙頓家的名聲。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們年輕卻嚴酷的主人確實出現細微的改變,顯然小姐激起他不小的興趣,這可從每每聽見樓上傳來瀕臨崩潰的尖叫聲時,他心情就會顯得不錯,嘴角還會微微上揚看出端倪。

  好比此時,他雖面無表情的看著晨報,習慣性的黑色裝扮讓他看起來像是家中的死神,可走過他身邊的人都能感覺到,他似在享受被咒罵的愉悅。

  「叔叔大人,你在笑嗎?」

  拿報的手頓了一下,低放的報紙後是重新降溫的輕慢冷眸。「小孩子去玩積木,廚娘溫了杯熱可可在桌上,記得要喝完才長得高。」

  「謝謝叔叔的關心,我還在發育期,不怕長不高。」身高一向是莫喜青的痛處,剛升上國一的他不算太矮,可是和其它同齡的男孩一比,一四七的高度實在沒什麼好值得誇耀,他還在努力抽高中。

  但這不是他的重點,而是此刻「笑靨如花」的動機。

  在這裡,他守規矩,有禮貌,見人就打招呼,不驕矜嬌貴,凡事笑咪咪,不會無理取鬧,也不會任性妄為,仗勢欺人,從來到沙頓家的第一刻起,一直表現出循規蹈矩的好孩子形象,讓人讚譽有加。

  只是他明明笑著,卻有點過甜,起床後的房間整理得簡直媲美五星級飯店,有條不紊的折出棉被角度,連個睡褶也沒有,整潔得過於做作,也有一種風雨欲來的陰謀感。

  「十三歲還這麼矮,我建議你去看醫生,我十歲時已有一百六十五公分。」矮不隆咚,能有多少長進。

  一箭命中紅心,長相清秀的少年疑似在磨牙。「東方人的體型本來就不若西方人高大,像叔叔壯得像一頭熊,難怪四姊一見你就怕,她一向偏愛東洋味重的美型男,你過於嶺達的肌肉會讓她聯想到待宰的豬、絕種的長毛象,以及電影怪物系列中的酷斯拉。」

  耶!得分。

  別以為他年紀小就小看他,他可是關在房裡做好功課才出來應戰,就算贏不了撒旦本人,至少也不致輸得太難看。

  洛奇亞將報紙對折,放下。「你對我似乎有不少意見,是供應的伙食太差,還是床太軟,睡不慣?」

  「叔叔,我是做了什麼讓你覺得我是不乖的小孩?我個子雖小,卻絕對不是小人,對你的景仰如同福德坑的垃圾,仰之彌高。」

  人類總有一天會因垃圾而毀滅,瞧他多看重他呀!

  「你知道我隨時可以將你驅逐出境,不請自來的偷渡客。」他能待在英國絕非僥倖,可惜卻不知感激。

  站著和坐著的洛奇亞齊高的莫喜青笑嘻嘻地喝起大人的咖啡。「你還沒看過我四姊真正抓狂的樣子,如果有興趣,不妨拿我來當試驗。」他們的姊弟情深可是他比不上的。「你認為我不敢?」瞇起的眸子迸射出冷光,幾成冰柱。

  他非常不喜歡眼前這臭小子眼裡的優越目光,像是篤定他一定比自己更能影響他姊姊。

  「不是不敢,而是沒必要,畢竟一個小鬼頭能起什麼作用,頂多煽動姊姊爬牆、跳樓、在車子高速行駛時往外跳、打電話到女王宅邸報案,或是向倫敦報社總編求援,大喊不自由,吾寧死……」啊!啊!啊!真動怒了。

  莫喜青忽然長高了三十公分,雙腳離地。

  「這些全是你唆使的?」洛奇亞額上青筋暴跳。他真是太低估他的實力了。

  「呃,咳咳……當然,你要不要先把我放下,我有懼高症。」被人當成小雞一把拎起,感覺挺不舒服的。

  其實他沒說實話,大部份的小把戲都是他們兩姊弟合謀,然後由他動手腳,莫苔色負責配合演出,事前會先做好計劃再執行,不會有人受傷。四姊又不是笨蛋,會傻到拿命來玩,只是不甘心老有人管著,每走一步路都像被監控,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存心要把人悶出病。「你想害死你姊姊?」這就是所謂的親情?

  咳了又咳,莫喜青漲紅臉。「你要再不把我放下來,讓我四姊……咳……瞧見了,你會吃不完,兜著走……」

  天呀!他不會幹過殺手吧?指頸的動作相當熟練又專業。

  「她會感謝我替她除掉禍害,你……」死不足惜。洛奇亞是這麼想的。

  原本他壓根不把這個小跟班當一回事,但他已經不只一次造成他的困擾,最後甚至鬧到連首相都親自打電話來關切。

  縱容也是有限度的,一旦踩過他畫下的紅線,就該有所覺悟。

  「洛奇亞·沙頓,你以為你在幹什麼?快把我弟弟放下,你沒看見他快喘不過氣嗎?」

  才下樓,莫苔色不是用跑的,而是直接衝撞,像一頭失控的野牛,以頭頂肚,將八十公斤重的大男人撞倒在地,還用雙拳猛捶他胸口,狂性大作的有如復仇女神。這是洛奇亞所沒看過的一面,也讓他錯愕得忘了制止落在身上的暴行。當莫苔色瞧見弟弟的臉色由紅轉青,一副快斷氣的模樣,她的眼也跟著紅了,充滿鮮紅血絲。

  面對外敵,莫家人對自家人的保護欲強大到近乎病態,只要一有傷害性的舉動在眼前發生,溫馴的小白兔也會變身兇猛獅子。

  也許他們都是孤兒的因素,或多或少有失去親人的陰影,在獲得一個發自內心關懷他們的家,更會害怕遭人破壞,因此也更想保有家的完整性,不容許他人有一絲一毫的侵略,也因此他們雖無血緣關係,可是卻比親手足更親近,更懂得珍惜,從不浪費半絲氣力爭吵。

  即使談了戀愛,也都盡量拖延婚期,讓心愛的另一半氣急敗壞的等著,甚至揚言要摧毀「紅顏樓」

  被亂拳擊中臉數次的洛奇亞總算回神,大聲一喝。「丹緹絲,你打夠了沒?」

  她簡直瘋了,毫無理性。雙手被捉住的莫苔色絲毫不見愧意。「你欺負我弟弟!」

  「他盡出些鬼點子差點讓你賠上一條命,你還護著他?」他不可思議的說,一股不滿在心口亂竄。

  死小子對她那麼壞,她還護著他,那他即使有滿腔怒氣想發洩在她身上,但在最後關頭總會莫名打住,改發洩為逗的好意又算什麼?

  「他是我弟弟,他不會害我!」她大吼,為他的誣陷大感不滿。

  對嘛!對嘛!我怎麼會害自己的姊姊,大叔,你真的想太多了,四姊是貓,有九條命,想害也害不死。

  得意非凡的莫喜青又吐舌又擠眉,沾沾自喜地朝狼狽不堪的男人扮鬼臉。

  「你就這麼相信他?」洛奇亞冷著臉,不甘在內心極速發酵。

  她一揚鼻,嗤聲。「不相信他難道要相信你呀?小喜可是我抱大的,換尿布、沖牛奶、擦鼻涕擦屎都是我一手包辦,你說我該懷疑他什麼?」

  噢!四姊,別再說了,多少給我保留一些顏面,我離什麼都不懂的嬰兒期已經很遠了。某個掩面呻吟的少年正趴在地上找洞,想把自己埋進去。

  「你……」聽見她的回答,洛奇亞突然覺得自己幼稚得可以。他這是在幹麼,吃醋?

  一抹臉,他不願再想,直接轉移話題。「你打算坐在我肚子上到幾時,小媽媽?」

  看著她,再對照自己那個自私自利的母親,他的眼倏地黯下。

  他擁有了全世界,卻得不到最渴望的東西。

  莫苔色聽見他輕聲的喟歎,備戰狀態這才解除警報,只是……「我、我想起來,可是……」她越說越小聲,頭也越垂越低。

  「可是什麼?」剛剛還英勇無比,把他當熊打,這會兒卻忸忸怩怩,由母獅子退回小白兔,這又是怎麼回事?

  櫻唇一敵,她欲言又止,滿臉羞色。

  「她腿軟啦!」真是沒用。

  水眸含嗔的一瞪,被瞪的男孩不痛不癢的大笑,走上前想攙扶自家的遜姐。

  「腿軟?」洛奇亞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嘴角隱隱浮現一抹可疑的笑意,手不自覺的圈上精瘦腰身上坐著的紅臉女孩。

  結果莫喜青根本近不了姊姊的身,因為有個卑鄙小人仗著身高,硬將他擠向一旁,雙臂有力地一撈,攔截了他家有些迷糊又有點小聰明的軟腳蝦姊姊。

  再次因身高受辱,他當然要在嘴皮子上討回優勢,於是他開口「提醒」。「咳咳!叔叔,請不要用含情脈脈的眼神看我四姊,你是她的親叔叔,最好連意淫的念頭都不能有,亂倫是天理難容的大罪,一定要三思再三思,四姊還想清清白白的做人。」

  可回答他的是一記冷哼,以及將他視同隱形人的後背。

第五章

  他又吻了她。而且是那種充滿色情,屬於情人間的激情熱吻,軟而霸氣的舌深入她口裡,來回巡禮兩排貝齒,勾勒出情深意動,讓人情絲忍不住浮動。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是故意的嗎?或者是別有用意,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如果她真是沙頓家多年前「走失」,他已經模糊了原本該存在的界線。

  叔侄這一條線嚴謹分明,他不會不清楚,尤其處在人手一把道德尺的英國來沒人敢攤在陽光下接受批判,很多見不得光的醜事只能在私底下進行,他根本就是在玩弄道德。

  「煩吶!他究竟想幹什麼,曖昧不明的讓人難受。」煩死人了,為什麼不肯給她一個痛快?困擾極了的莫苔色一臉無精打采,煩悶地想拔光頭髮。若是洛奇亞的目的是悶死她再逼瘋她,那他快成功了,因為她已經筋疲力盡,再沒力氣反抗。

  這些日子以來,自己也算無所不用其極地挑戰他高高在上的權威,無時無刻,只要一有機會,她一定卯足勁往外衝。

  至於他要她學的皇家禮儀,進退應答,以及如何當個上流仕女,她總是有辦法把美姿美儀老師氣到哭,讓她們再也教不下去,憤而請辭。

  明明她把最惡劣的一面全展現出來了,為什麼還是難以得償所望?她所有唱反調的舉動,對他好像一點影響也沒有,甚至像是頗期待她繼續胡鬧下去,好有借口「蹂躪」她。

  說是蹂躪絕對不誇張,每回一想到都會叫人臉紅心跳,他不打不罵,不惡言相向,可是更有威力,一點一滴的削弱她的意志力。

  「再煩也要頑強抵抗,四姊,你這樣不行啦!老是輕易被他得逞,我看你離失身的日子不遠了。」讓他好不擔心。當人弟弟可是非常辛苦,又要保護姊姊不落入狼人之手,完璧無瑕的回家,又要小心住在冰宮裡的惡人,免於被撕成碎片。

  「你、你從哪進來的?」

  一道愜意的人影晃進視線裡,猛一驚的莫苔色立刻從床上跳起來,衝向正在吃燒餅的小子……

  燒餅?

  吞了吞口水,她的肚子有點餓了。

  「那裡。」莫家男丁指著敞開的大門,大口咬著台式早餐。

  她看著門,氣急敗壞地一踢掛麵團的長棍子。「我明明用它抵住門板,為什麼沒用?」

  因為某人有「夢遊」習慣,為防被偷襲,她每晚上床前總會先關緊門窗,再找重物抵住門口,避免那個某人用鑰匙開門,侵入她的私人領域。

  「四姊,別生氣了,以我們的默契,我會猜不到你做什麼防範嗎?」莫喜青得意地取出翻煤炭的火鉗,示範「勾」的動作。真的很簡單,只要從門縫底下一探,再輕輕一勾,圓柱形狀的面桿子便應聲而倒,起不了防護作用。

  莫苔色沒好氣地一瞪,朝他後腦勺一拍。「盡學些雞鳴狗盜的事,以後想當賊呀!」

  「哎喲!痛,你不要老是欺負我嘛!想想我多挺你,一路陪你到英國。」不像大姊她們無情無義,一面揮手一面要她一路順風。

  「你還有臉說呢!我都快被你嚇死了,突然冒出個人來,你在台灣的課業不管了嗎?」他才叫人氣惱,好好的書不讀,跑來湊什麼熱鬧。

  「乳癌。」他突然一表正經的說。

  「誰得乳癌?」她愣了一下。

  「我。」

  「你?!」

  「乳癌初期,得赴英國治療,暫停課業,以函授方式完成國一學業。」多完美的借口。「學校信你?」誰會相信這種荒唐至極的理由?「信呀!不仁大哥開的診斷書,萬里無雲大院長蓋的章,誰敢不信。」高家父子可是醫學界權威,風雲人物,沒人敢說他們造假。

  「怯!偽造文書是有罪的,小喜,你是少年罪犯。」莫苔色一臉嫌棄地推開他,再一把搶走他咬了兩口的燒餅。

  「小偷!」可惡,他還沒吃飽耶!難怪他長不高,因為食物都被高個子搶光了。

  莫苔色不以為意的笑著揮揮手。「怎麼有燒餅,你上哪弄來的?」

  不愧是她的好弟弟,神通廣大。

  「哼!我又不是你,住在高塔上的公主,你的獄卒大人才不管我死活,我想上哪去就上哪去,沒人攔阻。」

  那位獄卒「叔叔」至少還有點天良,會給他一點零用錢花用,讓他能四處走動,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可是金額數字又讓人搞不了鬼。也就是說他還在人家的掌控之中,真要玩把戲也成不了氣候,無錢寸步難行,頂多玩玩小孩子的遊戲,無法做出什麼大事。很狡猾的大人,只給他有限制的自由,盯著一個、放縱一個,姊弟倆誰也走不掉,以一條無形的線牽絆住彼此。

  「說話給我謹慎點,他才不是我的。」有氣無處出的莫苔色又給了他一拳,警告他謹言慎行。

  「遲早的事,你要再不想辦法制止,哪天一覺醒來,就會發現自己全身光溜溜地躺在一個男人身側。」他絕對不是危言聳聽,而是極有可能。

  「你好色!」滿腦子小玉西瓜。

  莫喜青立即大聲抗辯。「我說的是事實耶!你自己也很清楚你在思春,噢!又打我,我哪有說錯,你敢用我們莫家的祖宗牌位發誓你沒有一點點動心?!」

  「我……」她不禁語塞,惱怒他話說得太白,害她無地自容。

  她才二十一歲,一個平凡又單純的女大學生,所接觸的人和環境都很簡單,沒有複雜的人際關係、爾虞我詐的心機和城府,哪能像出社會已久的大姊有那麼多歷練,足以應付各種突發狀況。談過戀愛又怎樣,現在她面對的對手並非十七、八歲的毛頭小伙子,以她僅有的經驗根本不及人家的千分之一,她拿什麼抵抗人家有意無意的撩撥?

  真的真的很難嘛!小喜一點也不瞭解她的難處,就算他說了他是叔叔,對她來說也只是一個長得很禍水的陌生人而已,更不用說面對他超乎倫常的曖昧騷擾了。

  明明她很想振作,堅定的拒絕他不合身份的挑逗,可是他的漂亮眼睛總是會和讓她心疼的洛相迭,慢慢慢慢的,心疼成了一點心動,然後就氾濫成越來越多的動心,她不是不想踩煞車,而是他逼得她不能踩。

  「四姊,他訂婚了。」看來不下重藥不行了,她似乎有往下陷的跡象。

  「嘎?訂……訂婚了?」心口抽緊了一下,莫苔色立即覺得入口的燒餅變得苦澀。

  「全英國最大珠寶供貨商的女兒,和他相差五歲,今年二十五,畢業於牛津大學,擁有珠寶鑒定和商學雙學位,最遲明年底會結婚。」門戶相當,男才女貌。

  「你……你怎麼知道這些事?」莫苔色方寸大亂,感覺胸口悶悶的。「笨吶!四姊,上網查就有了,我還可以列一迭厚厚的報表給你,兩大家族的聯姻不是秘密,報章雜誌處處可見他們出雙入對的新聞。」都快結婚了還不安份,真是爛男人。

  「是這樣啊……」也對,他的外在條件不差,怎麼可能沒被套牢。

  「還有呀!他沒在昨晚的餐桌上出現,原因是陪未婚妻出席女方一位長輩的壽宴,大方公開彼此的關係。」也就是好事近了。

  做人弟弟有必要勞心勞力到這種地步嗎?他花了三天三夜時間去搜尋,一筆資料也不敢漏掉,悉數記錄下來,以防不時之需。

  你最好把你四姊看緊一點,別讓任何人傷害她,要是她受示點損傷,自己把皮繃緊點,好方便我剝!

  大姊的咆哮聲猶在耳際,藉由國際熱線穿透他耳膜的感覺他還忘不掉。原本他只是想報個平安,順便問候他家小花,誰知好死不死,電話被剛下班的大姊接個正著,當下轟得他滿臉豆花。

  所以他很機伶,立即決定隱瞞在英國發生的所有事,要不然他不僅會被剝皮,更甚者,恐怕會被活活打死,因為保護莫家女人是莫家「男人」的責任,他義無反顧,雖然他離當個男人還很遠。「小喜,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怕我愛上自己的叔叔嗎?」強自鎮定,莫苔色硬是扯出一抹笑,心底卻像被長滿毒刺的毛毛蟲爬過一樣,又癢又痛。

  莫喜青遲疑了一下,環抱住四姊的肩膀。「姊,我們是一家人,我要你快樂。」

  現在的他力量太小,什麼也做不到,只能給她支持和安慰。

  「你覺得我不快樂嗎?」她想笑,卻笑得好沉重。

  「是的,你不快樂,這裡沒有你可以做的事,你在枯萎。」四姊的活力和朝氣一向是莫家人的精神來源,他們都愛她無憂無慮的笑容。

  莫苔色苦笑著揉揉弟弟的發。「小鬼,你知道什麼叫枯萎呀!姊姊可是比你大耶!哪需要你來教訓我,人小鬼大。」

  「智商和年紀不一定成正比,有些人的笨是看得出來,胸大無腦……啊!卑鄙,你掐我!」他大腿內側肯定淤青了啦!「哈哈,誰叫你敢目無尊長,拐個彎嘲笑我笨,看我的洗花搔癢功……」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太久不是莫家人的本性,要忘掉悲傷的最好辦法,就是笑。「哇!別過來……哈哈哈哈哈哈……癢……哈……我會報復……哈……」

  「儘管放馬過來,誰怕誰。」想贏過她還早得很,再長個三十公分再說。「矮小喜,矮小喜,人矮腿短跑不快,搬張凳子恨天高,搖搖晃晃栽跟頭,摔成兩瓣屁股花……」

  「吼!你不要再念了,今天我不要讓你,你等著笑死吧!」

  被激怒的莫喜青火大的跳起來,利用矮小身材的優勢鑽來鑽去,一下子跳東,一下子跳西,一下子偷撓胳肢窩,一下子朝腳底板進攻,充份發揮靈活身手。

  兩姊弟追來撲去,最後雙雙笑倒在鋪著羊毛地毯的地板上,雙手雙腳纏得像麻花,互相搔對方的癢處,不分出勝負絕不罷休。

  循著笑聲而來的洛奇亞看到的便是這畫面,莫家小弟整個人壓在莫苔色身上,

  兩手不規矩地伸進她衣服底下搔樞雪嫩肌膚,衣服底下的曲線畢露,已經是個女人的女孩則笑得兩頰紅潤,笑鬧著要扒下弟弟的褲子。很平常的玩鬧方式,他們在家裡都是這麼鬧著玩,不帶邪惡念頭的話,大家都會會心一笑,取笑兩個大小孩玩野了,沒個分寸。可是落在某個男人眼裡,卻已經不是野不野的問題,而是刺目,很不舒服的感覺。

  洛奇亞的冷眸沉了幾分,對眼前的一幕感到憤怒。

  「……哈……別想溜,我搔你癢……知道我的厲害了吧!快投降,快投……啊!誰拎我後領?」

  哇!頭暈了,居然用丟的,真是太殘暴了。

  「你們以為你們在幹什麼?!」簡直不成體統!

  「叔叔?」

  「叔叔……」

  莫家姊弟不約而同地一喚,聽得那位「叔叔」眉頭一擰,聲音冷得寒徹骨。

  「不許喊我叔叔。」

  兩人互視了一眼,有些奇怪。「不喊你叔叔要叫你什麼,你明明是我們的叔叔,我們不可以不懂禮貌。」

  「閉嘴!」刺耳的稱謂讓洛奇亞再次破天荒的吼出聲,表情陰鬱地考慮要先把誰的頸子扭斷。

  他受不了的一把摟住莫苔色的腰,像拎米袋似的邁步走回書房,莫喜青識相的留在門外。

  「姊姊……」

  「弟弟?」

  「四姊。」

  「小喜……」

  明眼人都看得出洛奇亞在生氣,他在生自己的氣,冷顏不語地在書房裡處理公事,臉部肌肉繃得很緊,幾乎可見青筋浮動。

  偏偏莫家姊弟存心火上加油,一個在門裡,一個在門外,互相深情叫喚,一副難捨難分的淒楚模樣。路過走廊的傭人們都忍不住掩嘴偷笑,不過主人沒開口,他們也不敢自做主張制止,只是由著他們雞貓子鬼叫。「啪!」

  木門總算被關上,阻隔著穿刺腦殼的噪音,重新坐回皮椅上的男人若無其事的振筆疾書,彷彿不曾起過身,非常用力的甩上門。

  「你為什麼把我弟弟關在外面,他又沒打擾到你!」

  面對問話,洛奇亞仍是低著頭,不做任何回應。

  「你不要以為不說話就代表你是對的,狂者必敗,暴政必亡,我們會連手推翻你的暴權!」團結力量大,小卒立大功。

  他還是不回答,連施捨一眼都不願意,專心致力在經理人送上的報告上,一一審核,一一批示,再一一丟向成堆的小山。

  他很忙,這點無庸置疑,所以對兩個「小孩」的把戲沒空理,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一刻也不得閒。

  「悶不吭聲裝啞巴是沒有用的,我來英國都快一個月了,除了上些枯燥無味的課程,我不知道自己來這裡做什麼,你不會是想悶死我吧?」因為小弟方纔的資料讓她心頭泛苦,莫苔色現下的脾氣因此不是太好。見他眉頭抽動了一下,下筆的手變慢,莫苔色更是再接再厲,把心裡的想法一古腦地全倒出來。

  「說了我不想要那些錢你也不聽,硬把我帶來英國就近監視,其實根本不必要,反正你很有錢,買兇殺人不就得了,一了百了又不弄髒手,沒人知道是你幹的,你大可大大方方地拿走所有財產,死人是不會跟活人爭什麼的。」

  說到慷慨激昂處,她不小心撞了下桌子,砰地,她差點要尖叫,瞄了瞄總算抬眼瞪她的男人,她沒骨氣的吞了吞口水,非常緩慢地彎下腰,拾起掉落地上的書本,再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推向某人手邊。

  「說完了嗎?」他還可以容忍她多說兩句話。

  「當然沒有!我要抗議!我要申訴!我要爭取當人的權益,我要出去逛一逛,一個人,可是你全不批准,只想關死我!」

  現在她不想看見他,只想回台灣的家,讓家人的親情拉回她失控的心,不讓她陷入一個注定心傷的禁忌戀情。所以她特別強調是「一個人」。除去不自由這點,其實他對她仍有不錯的地方,譬如到李奇蒙河岸划船,逛逛自然史博物館,瞧瞧泰晤士河的落日,只要她敢提,很少遭到拒絕。

  但他總是會跟在她身邊,匆匆的拉著她急行,連杯咖啡也喝不著,好像怕她被別人瞧見似的,始終將她藏在他的大衣底下,直到她快喘不過氣,才允許她露個臉呼吸。

  「你很不滿?」他看了下她的頭髮長度,暗自盤算了一下。

  「對!」而且積壓已久。

  「處理完公事後,我本來想帶你出去跑跑馬,現在我想不必了。」交迭起手靠在桌上,他似笑非笑地說。

  聞言,什麼難過揪心又都被單細胞的莫苔色暫時趕出心裡,被悶壞的她一聽見終於可以出去外頭呼吸新鮮空氣,雙眼倏地一亮,態度立有轉變。「不許反悔,我要去騎馬。」

  「你在命令我?」洛奇亞放下限量的鑲鑽鋼筆,闔上文件。

  「怎樣,不行喔!我可是沙頓家的千金小姐,連馬都騎不好會被人笑的。」她抬起下巴,一副神氣不已的樣子,意思是說如果我丟臉,你也不會光彩,還不快點把我調教成馬術高手!

  他嘴角微揚,似在笑。「總算有繼承人的自覺,不枉費這段日子的教導。」

  「少囉唆,快走快走啦!我要騎你的拉菲爾。」高大又帥氣的白馬,睽違已久的莊外空氣,她垂涎很久了。

  迫不及待的莫苔色雙手環拉粗壯手臂,興奮的眸子閃閃發光,好像一個貪玩的孩子,閃著一麗色的粉頰散發動人神采。

  她從來就不是個醜女孩,住院期間嫌洗髮麻煩才一口氣將頭髮剪短削薄,活脫脫像個傑尼斯少年,秀秀氣氣的,帶著三分男孩子的俊朗。

  不過在英國這段時間,她的短髮明顯長長了許多,膚色因氣候而變得更白哲,有了專業廚師的調養,以及更為養尊處優的生活,再加上美容師定時的美容保養,她就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玫瑰,在瞬問綻放出美麗。豐潤的水頰,耀目的燦斕星眸,白嫩的肌膚透著蜂蜜光澤,小小的嘴兒紅艷似一顆紅果,多少迷人風情流轉在她介於女人和女孩之間的純真氣質。無邪的美讓人看癡了,一雙銳利的銀眸因此而軟化,浮上一絲熾熱溫度。

  「我以為你決定一輩子和我保持距離,把我當成避之唯恐不及的蝗蟲。」洛奇亞笑了,卻暗藏某種深意。

  身子一僵的莫苔色踩錯一步,踏上自己的腳,差點跌倒,卻瞬間被攬進寬厚的胸膛。

  「叔、叔叔……」她想提醒自己和他兩人的親屬關係,可是一喊出那兩個字,環抱著自己的手臂便忽地勒緊,令她幾乎窒息。

  「不要破壞目前的和諧氣氛,激怒我對你沒什麼好處。」低下身,洛奇亞朝她小巧的耳朵輕輕吹氣。

  一陣戰慄,她不自覺地想抱住自己,好像這樣的動作能給她保護,不讓他拿走他不該拿的東西。

  「為什麼不准我叫你叔叔?是因為你也曉得這樣不對,還是……另有隱情?」雖然如履薄冰,但莫苔色沒有因此失了判斷力,他一次又一次表情古怪的制止她的稱呼,早已讓她起疑,也因此有了一點希冀……有沒有可能會有一個不能說的秘密,其實他們……沒有關係?

  可是洛奇亞的回答卻將她的希望毫不留情的澆熄。

  「你在懷疑什麼?你以為我會在意旁人的目光?不想你那樣叫我,純粹是喜好問題,小侄女。」將她抱得更緊,身材修長的她在高大的他懷中看起來仍十分嬌小,兩人緊密貼合,沒有半點空隙。

  即使他的體溫很溫暖,被環抱著的莫苔色卻只覺心寒。

  為什麼就不能放過她?她只想當個平凡人,談平凡的戀愛,不想挑戰錯誤。

  「既然我們真是叔侄關係,那麼就請你放開手,我還在乎對錯,『叔叔』  。」

  勉強壓下苦澀的失望,她板起臉,僵直著身子說。

  「那又如何?」

  「什麼叫那又如何,你是我的叔叔耶!動不動又抱又親成何體統,接下來是不是要上床?」他的不在乎徹底踩中了莫苔色的痛處,讓她倏地爆發。因為她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倫常,就如同真的不在乎她一樣。

  「第一,不許再喊我叔叔;第二,我們一定會上床,我要你。」洛奇亞沒有理會她憤怒的諷刺,僅是低頭含吮她的白玉耳垂,將舌尖伸進她耳朵裡。

  「啊!」她嚇得摀住耳朵,想退開卻動不了半分,他的鐵臂牢牢限制她的動作。「你、你在胡說什麼!我們……不可能……」

  他怎敢露骨地說出企圖,血緣關係是改變不了,他真膽大至此,不在乎世人異樣的眼光?

  「我看了你三年,從收到徵信社送來的第一張相片,我就告訴自己,這個女孩我要定了,不計任何代價也要得到她。」他邪魅地盯住她,瘋狂地笑說。

  那張相片上是他似曾相識的笑臉、甜美而無憂的溫暖,她的臉上洋溢著被幸福籠罩的光彩,開心地笑著,手拿海芋揮動,似在說:想要幸福就來找我,我有滿滿的愛要送給你。

  那一眼,令他冰冷的心騷動不已,很想摧毀她滿臉笑意,在他處於被背叛的黑暗時,酷似那個留著披肩長髮女孩、擁有一雙黑曜石明眸的她,憑什麼擁有陽光般的笑容?「你……你太可怕了!」她輕顫,心中居然為他的話而有一絲悲哀的喜悅。洛奇亞吻著她的唇,放低聲音。「你要有墜落地獄的覺悟,我會親自將你推下去。」

  「你……」為什麼是她?她好想大聲問。

  轟隆隆平地一聲雷,她知道自己泥足深陷,面對宛如徹旦的他,淚,不受控制地滑下她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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