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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一覺醒來,家人就圍在她身邊痛哭流涕,
說什麼她已失蹤三個多月,
可是她明明只是去爬個山練身體而已耶!
腦子一片空白已經夠無奈了,
這會居然還冒出一個陰森詭異的美男子,
說她是英國勞什子家族遺落在外的子孫,要她回去認祖歸宗,
拜託,她現在有媽媽姊姊疼,還有弟弟可以蹂躪,
誰希罕回去那種深似海的豪門啊!
可是這個大惡魔大概是耳朵堵塞,硬把她的不聽成要,
大搖大擺的將她扛到異國去調教,
哼,不是她自誇,想將她這只野猴子教成貴千金,
除非砍掉重練啦!沒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接著祭出的法寶,居然是纏綿悱惻的熱吻,
天啊天啊天啊∼∼他不是她「叔叔」嗎……
楔子
誰啊?是誰?是誰膽敢吵醒我,從百年孤寂的沉睡中?
那刺目的光線穿透雲層,直射我冰寒的心。
不可饒恕,不可饒恕,不可饒恕呀!
銀白色雪衣覆蓋在我身上,亮金色的倒影是結冰的湖,結霜的雪片引誘我進入冬眠,慈悲的女神容許我在此沉眠。
啊!天大的恩惠,人間的紛紛擾擾終於離我而去,背著千萬條血債的罪孽隨著雙目一闔,再也無視索魂的鮮紅枯掌。可是,當黑暗的湖底注入陽光,那抹銀鈴般的笑聲似在嘲諷,如天神的劍劃開冰封的世界,逼迫死寂的我從睡眠中清醒。是誰,究竟是誰啊
銀灰色眸子倏地一睜,銳利地逼出兩道寒芒,晴空無雲的天際頓時烏雲密佈,細白的雪花由小而大,朵朵盛開。
是她!
那個笑得最開心,手中揮舞紅色緞帶的人類女孩,是她撕毀了封山的符咒,十分得意地嘲笑同行的眾人,不信天地間有鬼神,一切純屬謬言。
不相信是吧?哼,這雙看似天真無邪的清亮水眸是該蒙上陰影了,將我吵醒的代價,將是你一輩子的夢魘,我要你用活著的時間懺悔自己的罪行!
銀眸一冷,天搖地動,一行十餘人的登山社團突然陷入一團混亂中,站在崖邊拍照的男孩沒事,反而是走在人後的女孩腳下一空,地面無端出現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
她來不及尖叫,飛舞的紅色緞帶隨風揚起,飄呀飄的,勾掛在針葉繁茂的杉樹上,而緞帶的主人卻已不見蹤跡。
風,狂吹著。在盛夏的七月中旬,某個太平洋小島出現罕見的氣候異常,島上海拔兩千公尺以上的高山足足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不曾停歇。
第一章
「醒了,醒了,謝天謝地,終於醒了,老天保佑,趕快向祖先上香,感謝先人的庇佑,咱們的寶貝女兒睜開眼,恢復神智…… 」驚呼聲、急奔聲、吸鼻的喜泣聲、關懷的低問聲,有親人的,有親近好友的,也有陌生人的聲音,歡喜中夾雜著感恩聲浪,向老天及不知名神祇,和穿著白袍走動的人影。
她在哪裡?
猶如從沉睡中醒來,羽睫輕顫的莫苔色彷彿作了一個荒誕的怪夢,內容已全無記憶,只覺得十分疲累,似走了千萬里路。
她緩而無力地掀開微帶迷濛的雙眸。這不是她的房間,單調而貧乏的白色少了她最愛的繽紛色彩,窗前的九重葛和小雛菊不見了,只剩下透光的藍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她雙臂重得舉不高,全身軟趴趴使不上勁,好像一團泡了水的麵團,整個癱平,無法自主。
媽為什麼在哭?還有大姊不是出差了,怎麼這麼快就回來?頻頻拭淚的三姊居然在笑,而一向少有表情的二姊竟雙手合掌,對著天空一再道謝。
太……太詭異了,他們究竟在幹什麼?她不過去做了一趟生態之旅而已,大家的神情實在怪得……令人不安。
咦,等等,她下山了嗎?
猶記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嶺,一路上嘻嘻哈哈的爭著拍照留念,擁有原住民血統的小梅不知喳喳呼呼地說了什麼,相當緊張,還一臉惶恐地拉著她,不讓她走向———
怪了,記憶中斷,想不起來了。
「四姊,你去了哪裡,我們都快擔心死了!」
眨了眨眼,莫苔色眼神迷惑地看著明顯哭紅眼的弟弟喜青,張口欲言,卻意外發現出口的嗓音竟沙啞得如同磨石一般。此時,一根吸管放在她嘴邊,似乎不需要思考,她便自然地吸了幾口,並抬起眼,無聲詢問輕撫她髮絲的大姊。
「你失蹤了整整三個月,音訊全無,我們找不到你,也查不出你的去處,你整個人平空消失在地球表面。」
「嘎?」莫苔色驚訝地睜大眼,震驚不已。
三、三個月?
「饒是世界上最厲害的追蹤者也追查不到你的下落,已經退出國際刑警組織的秦狼動用他手邊所有資源,甚至欠下不少人情,仍然一無所獲,你就像人間蒸發一般。」叫人即使心急如焚也一籌莫展。
人間蒸發?
一副呆樣的莫苔色再一次看看她關懷備至的家人,再瞧瞧姊姊們身邊的男人,空白的腦子仍是一片霧茫茫,聽不懂傳進腦子裡的聲音。
她明明哪兒也沒去呀!除了她喜愛的戶外活動外,她可是家中最乖的小女兒,聽話又戀家,絕不隨便往外跑,家是最溫暖的堡壘,她所眷戀的地方。
「小妹,你到底去了哪裡,讓我們焦急得發都快白了,幸好最後終於在一處荒地上發現你。」
「大姊……」她無法回答,只能用更無助的眼神回視,說不出所以然。
「沒關係、別緊張,人回來就好,我們也安心了。」莫綠櫻拍拍她的臉,慌亂難安的心情總算可以平復。
「二姊……」莫苔色的淚腺突然發達,眼光中噙著淚光。
「好了,好了,別再追問,讓小妹好好休息吧,她看起來很累。」真叫人不捨。
「三姊……」是呀,她很累,可是,為什麼會這麼累呢?
真的想不起自己做過什麼的莫苔色面露迷茫,努力想著為何身處純白色的空間,記憶中殘留的最後一抹影像,眼中看到的是一抹天邊的殘紅,以及搖晃不已的雲彩,樹木突地變大,在面前不斷抽高、抽高、抽高……
記憶在此中斷,陷入斷層。那時深而不著邊際的合黑籠罩了所有知覺,她……呃,好像在墜落。唔,是在墜落嗎?似乎少了落地時的撞擊感,全黑的視線裡隱約有道白光浮現。
她走過去……不,正確說法是飄吧,一股詭異的力量將她的身體拉進光裡,強烈的暈眩感倏地襲來,她尖叫一聲便失去意識。
「你這迷糊鬼老讓人操心,以後不許再貪玩了,我上了年紀,禁不起驚嚇。」
甘春柳拭去淚水,微笑告誡。
「媽,對不起。」雖不知自身發生何事,但是瞧著母親臉上新生的幾道皺紋,不忍心的莫家么女十分自責。
「對嘛!四姊,不要再亂跑了,這一陣子大家都不笑了,以為你回老家幫姥姥賣饅頭了……」已遭逢不測,屍骨難全。
「小鬼,你在胡說什麼,欠揍是不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一顆爆栗火爆的落下,一百四十七公分高的身形立即慘痛地跳高。
「啊!會痛耶!大姊你想謀殺莫家的獨苗,好一人獨佔莫家的家產對不對。」好陰險的女人,仗著年長幾歲就欺壓手無縛雞之力的幼弟。
陰側側地冷笑隨即揚起。「你要是覺得我獨攬大權、霸佔了家業,我不介意偃苗助長,全部交到你手中發揚光大,如何?」
「你、你不要嚇我……」天呀!他還是個孩子,禁不起魔女的摧殘。
莫喜青的臉倏地刷白,正在抽長的青春期身軀萎縮成一小肉團,抖抖顫顫地遠離自家大姊的勢力暴風圈,以免他的源氏計劃尚未完成便身先士卒,慘遭沒人性的惡魔搾乾全身精力。
還是小花可愛,天真無邪又純潔,沒有半點受污染的邪惡,他要好好保護她,讓她一直蠢下去……是單純地不受環境影響,永保一顆純淨的心,以及傻呼呼的笑臉。
「別怕呵!小弟,明天起大姊會好好訓練你,讓你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沒有時間去誘拐鄰居的小孩。」呵呵,他的好日子不多了,別怪她心狠手辣。
「不……」
莫喜青悲慘地抱著頭哀號,一再以受驚的可憐神情求饒,又下跪又說盡好話地請求大姊高抬貴手,甚至抱著她的大腿當俗仔,嗚嗚咽咽地假哭。這一滑稽的畫面逗笑不少莫家人,包括不知身受何傷,卻連笑也會胸悶,心口微微絞痛的莫苔色。她異常困難地舉起重如千斤的手,抹去眼角的笑花,很感謝老天賜她和樂的一家人。
但是莫名的,一陣哀傷卻無預警的湧上心頭,一道令人感到悲傷的影子一閃而過,她看不清他的長相,可是很清楚那個不快樂的男孩正用幼獸般的眼神盯著她,發出痛苦的低吼。
家人的笑聲又傳入耳中,慌亂的心頓時平靜了許多,她索性暫時拋去滿肚子疑問,享受她最熟悉的天倫之樂。
只是不解和困惑始終跟著她,從睜開眼的那一天起,她之後又在醫院住了半個多月,做了各項身體檢查,企圖找出她全身毫無傷口,卻虛軟得沒力自行上下床的原因。
不過,那只是短暫的現象,雖然找不出病因,但在家人關懷的照顧下,每天必有人在床邊陪伴她,無力的情形逐漸改善,她又恢復成以前活潑好動的模樣,一刻也不想再待在病床上,像白老鼠似的讓人研究。
可是和莫家人交情甚深的院長高萬里,以及視莫家女兒為妹的高穆仁則不同意,為確保萬一,一再以精密儀器替她進行全身檢查,於是乎,莫苔色只能又無奈且無聊地多待一個禮拜,每天無所事事的看小說、看電視打發時間,有時到兒童病房樓層陪小朋友玩,佯裝巫婆要吃掉他們。
因為失蹤了三個月,又住院將近一個月,因此她大三的課業不得不停擺,莫家二姊替她辦了休學,明年再行復學。
「咦?好像有什麼飄過去……」
不會是鬼吧?
醫院中是靈異事件最多的地方,要是沒一、兩個靈界朋友就不好玩了。
向來大膽、充滿好奇心的莫苔色忘了自己要回病房一事,套在小白兔拖鞋裡的白皙小腳轉了個角度,悄悄地踮起足尖,尾隨其後。
雖然不確定是不是那個「東西」,但是讓她碰上了,不去瞧上一瞧,肯定一整晚睡不著覺。她下意識地要握著脖子上從小戴到大,親生父母唯一遺留給她的翠綠小玉佛,卻倏地抓空,她微微失神,乍然想起自己在醫院一清醒後,保佑她平安長大的佛墜子便已然不見。
壞掉了。腦海中閃過這麼一個驚人訊息。
「咦?那麼重要的物品,我怎麼會……哇!好冷,有風灌入……」
是頂樓?
縮了一下身子,有點冷的莫苔色停下腳步,心想著要不要再往前走。所謂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鬼神之說多少有它存在的意義,要是不小心被「好兄弟」蒙了眼,由十七樓掉下的速度肯定不用回顧一生,直接找閻羅王報到。
至於奇跡?
哼!不過是騙騙小孩子的話罷了,憑她一個A大學生,既無異能,又無奇才,哪能蒙天垂愛,若能一生平順,無風無浪的賴著姊姊們就該偷笑,絕對不敢冀望老天送她大富大貴、功名利祿。
只是怪了,明明都已入夏,怎麼還寒風一陣一陣,一個太陽在眼前分裂成兩個,兩個又變成四個……啊!不對,她中暑了。莫苔色連忙頭一低,雙臂環膝曲著身坐在出入頂樓口的階梯,等著那陣莫名而起的暈眩過去。
「真是奇怪,健康寶寶的我幾時這麼不濟,稍一激烈運動就不行了?」
她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語,抱著頭想不透。像個過動兒的她一向停不下來,一整天動個不停,一下子參加社團活動,一下子單車環島,八天七夜的花東縱走更是小事一樁,還曾在暑假隨探險隊遠赴亞馬孫河,越谷溯溪連吭都不曾吭一聲。
只是自從睡了個迷糊覺醒來後,似乎就渾身不對勁了,即使無傷無病,檢查不出一絲問題,可是體力上的衰退卻是不爭的事實,難怪家人不放心,一再要她留院觀察。
就在她感慨自己如小弟取笑的老太婆身體時,一道黑色陰影突然掠過眼角,她抬眸一瞟,迎風而立的順長身影引起她尖聲一叫——
「你……你……千萬不要想不開,人生是美好的,充滿綺麗和五彩繽紛的色彩,一時失意不算什麼,人總要經歷坎坷顛簸,才能換來甜美的果實……啊!你不要動,拜託,摔下去會死人的!」
嚇!那張臉,那張臉,那張臉……
頓時冷抽了口氣的莫苔色打了個冷顫,整個人十分卡通化的倒退三步,後背貼緊水塔邊的高牆,瞳孔放大,手腳發冷,微泛驚色。
那是一個人。
一個起碼身高一百八十公分的男人。
他一身黑,從脖子以下到一雙黑得發亮的意大利手工小牛皮鞋,在太陽的照射下猶如一道暗影,無聲地潛伏著。
他發很長,是銀光白的顏色,屋頂的風拍打著那張冷硬酷臉,緩緩推高遮住半張臉的墨鏡下,竟是一雙毫無溫度、冰銀色帶了點灰藍的眸子。
這男人有著貴族般的傲慢和冷僻,五官輪廓極其深邃,膚色白誓,眉濃,眼型稍長,鼻樑很高,上薄下厚的唇給人一種魅惑的性感。不論是誰,都無法否認他是個相當好看的男人,雖無模特兒的俊美和纖瘦體型,亦非肌肉過度發達壯碩的猛男,卻有修長優雅的體格,以及隱隱透出的力道和高高在上的氣勢。
如果撒旦有形體,那麼他便是撒旦在人間的模樣,冷得高貴,冷得輕慢,冷得目空一切,以唯我獨尊的姿態睥睨眾生。
「呃……先生,好死不如賴活著,有什麼不如意大可說出來,我……我是個很好的聽眾,也許我是最沒用的那一個,不過我有三個姊姊,她們一定能幫你排憂解難……」
莫苔色還沒說完,又是一聲抽氣,顯然驚嚇不小,臉都白了,差點以為自己是壁虎,四肢攀牆往上爬。
他……他剛剛是飄……飄過來的吧,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她才眨了一下眼而已。
吞了吞口水,她笑得一臉懼色,不太敢迎向近在眼前的男人,心裡狂念佛號和所有記得起的經文,東拼西湊的想驅散惡靈。即使心裡有些畏懼,生怕遇到飄來飄去的好朋友,在掙扎了半晌後,她仍鼓起勇氣問:「你……你是人吧?」
銀灰色眸心明顯瞇了一下,微閃過一絲叫人忍不住退卻三步的寒意。
可惜莫苔色已經退無可退,後背幾乎黏著牆,她只得勉強擠出尚可稱為親和的微笑,想用甜美的笑容化解近在眼前的冰霜。
只是,她有種弄巧成拙的感覺,因為那看似異空間生物的男人似乎更冷了,抿著直線的唇彷彿要將她凍成冰柱。
「我有腳。」
咦?!真好聽的聲音,宛如窖藏好酒般的醇厚。「呃,呵……呵……對啦!你有腳,還有影子……」
就是陰氣森森而已。
這句話她不敢說出口,免得被殺,青春年華的她還沒活夠本,怎能因一時失言而香消玉損。
「你是莫家的小女兒?」
「是呀,你認識我?」她忽地神色緊張,想起自己不該多言。雖然莫家不是什麼大財團,或是排行前百名的世界由邑象,但起碼也算小有資產,真要拿出一、兩千萬贖金也不算太難。
「我不會綁架你。」一身黑衣的男人臉色略顯陰沉,冷冽地盯視著她。
「呃……」
好神喔!連她在想什麼都知道。莫苔色佩服他可怕的觀察力,卻不知自個有張藏不住心事的臉,不經意地洩露心中所思所想。
「你還沒資格讓我綁架。」
一聽,她頓時僵笑。「也……也對啦!你看起來比我還體面,全身上下都是專人打造的名牌,這套羊毛西裝很貴吧?我一年的零用錢也買不起你一隻袖子。」
只想表現親切的莫苔色作勢要撫向他西裝褶領,誰知手都還沒碰到就被粗魯的抓住。
不過,這也是她自找的,誰叫她好奇心特別旺盛,禁不起一絲絲引誘,人家連根紅蘿蔔都不用掛上,她就像頭貪吃的驢子,乖乖地跟在後頭。「……純手工,八十九萬台幣。」他怔怔的看著那隻小白手,有些感覺倏地回籠,好像曾被這隻手擁抱過,那是……背叛的開始。
「哇!八……八十九……」天呀!他出門不怕被搶嗎?還有,她這才發現,「你……你會說中……中文?,」騙人!他明明是洋味十足的洋人,竟說得一口流利中文。
收回有些飄遠的心神,男人銀眸一凜。「你果然不聰明。」
「我的媽呀!字正腔圓……」太糗了!她居然像個笨蛋,一直沒發現兩人的交談是她所熟悉的母語。
頓時,滿臉通紅的莫苔色羞得不敢抬頭見人,兩手覆面暗暗呻吟。原來住院住久了人會變呆,瞧她說了什麼傻話,簡直蠢到極點!
「這位先生,你要相信我一點都不笨,平常的我很靈巧,大概是醫院待久了,才會神智不清。」她亡羊補牢的想挽回一些顏面。
「洛奇亞.沙頓。」抿唇冷言。
「嘎?」
「我的名字。」
「喔!是沙頓先生。」水眸眨了眨。後知後覺地領悟傳入大腦的訊息。
「我允許你稱呼我洛奇,或是德寧南伯爵。」傲慢地下巴一抬,彷彿賦予她無上光榮。只是他以為的尊貴頭銜並未在眼前這個東方小姑娘身上產生任何效應,她的反應很平常,卻也出乎他意料之外,迅速揚起的如花笑臉竟再次撼動他冰冷的心。
「你好,洛奇,我是莫苔色,苔是青苔的苔,意思是欣欣向榮的青綠色,不管把我種在哪裡都能活得自在,讓人感覺心情愉快。」
「……」水邊野蕨。
「很高興認識你,雖然你這人看起來冷冰冰,不過相逢就是有緣,若是你想體會台灣鄉土民情,我可以幫你介紹各地特色。」台灣好、台灣妙,土生土長的故鄉最美麗,她一輩子的家鄉。
胸無大志的莫苔色沒有開疆闢地的野心,長年在幾個姊姊的照顧下,養成不管事的個性,她知道天塌下來會有人扛,輪不到她出頭,所以從不憂心能不能成大事、做大業,出人頭地當個大人物。其實她的人生幾乎已經定型,念完大學後她想出國旅行兩年,然後再找份穩定的工作,談兩、三年戀愛、結婚生子,百年之後葬在這塊土地上,來世再當莫家女兒。
多美好的遠景呀!她是這麼規劃著,若無意外的話。
「不、需、要。」洛奇亞拒絕得很快,因為腦海中熟悉的身影和眼前的小女孩重迭,既想親近又想報復的矛盾感讓他很是煩躁。
「人是需要交朋友的,遠來是客,你用不著客氣。」做人要妥協嘛!入境隨俗都不懂。
就算要婉拒她的好意也不必臭著一張臉,用一桶冰水澆熄她的熱情,若非她一向堅強樂觀,有野草般堅韌的性格,不然早傷痕纍纍,被他凍得如一根冰柱了。
「我不是來交朋友。」尤其是她。
「那你是來玩的吧?台灣有很多地方都非常好玩……」她說錯了什麼?他看人的樣子像在瞪她,沒辦法再退的莫苔色只得一徑地傻笑。她應該沒欠人錢,一定是看錯了,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怎麼可能用怨恨指控的眼神看她,好像結怨甚深。「找人。」洛奇亞尋回冷靜,重新揚起毫無感情的聲音,冷漠疏離。
「找人?」不知為何,她背脊竄起一陣冷意。
「是,找人。」銀眸銳利無比,鎖住企圖脫逃的小老鼠。
莫苔色真的不太敢問,可是他懾人的眼神逼得她不得不問。「呃……你找……找誰?」
「你。」
果然。
頭皮發麻的莫苔色笑得很牽強,十分後悔不假思索的衝動之舉,四肢僵硬地看著恍若死神的男人緩緩舉高他的右臂,慢慢往她跳動急促的頸動脈落下——
第二章
「什麼,接我去英國?」莫苔色只差沒有用女高音的音頻吼出這句來。
這是一場惡作劇吧,考驗她心臟的負荷力。
大姐沒有,二姐沒有,三姐也沒有,為什麼只有她有呢?在當了莫家女兒十四年後,她早已當莫家人自居,從沒想過在壞心巫婆管理的幼育院餓肚子的她,還有其他親人,還是在她非常滿意目前的生活時尋來。
所以,她可以拒絕嗎?
畢竟她多原生家庭一點印象也沒有,更談不上什麼感情,也少了尋根的意念。她的根就紮在這個四面環海的小島上,這裡才是她的家,給她溫暖的幸福小窩。
雖然大姊很凶,老愛打她的頭;弟弟喜青總愛和她搶電視遙控器、偷她的布丁,可是有他們的陪伴,她一直很快樂,沒再哭過。今天卻出現這麼一個人,用著近乎絕情的語氣要求她打包行李,放棄對家人的依賴遠渡重洋,恢復應有的身份和地位,這對嗎?他憑什麼拆散她的和樂家庭,強迫她只能照他的命令行事?
「你沒有第二種選擇,這是你應盡的義務。」洛奇亞不是沒看見她眼中的不馴和憤怒,但他選擇忽視。
已經決定了的事,他絕不更改,更何況,她之於他還有一層不同的意義。
「義務?」她是吃了人家多少米,還是用了人家的糧沒還,說得好像她欠了一身債務似的。
不滿在心中氾濫開來,莫苔色躲在養母身後,避看面前目光如鷹的男人。
「身為沙頓家長子的遺孤,你有你應負的責任,即使你的禮儀絕對不及格,不過,你還是沙頓家的一份子。」
把話說得冠冕堂皇,是洛奇亞唯一能讓自己堅信,將她帶在自己身邊是必須的有力支撐點。什麼嘛!把人貶得一文不值,他以為他是誰呀!「我不知道什麼沙頓家,我姓莫,叫莫苔色,不認識你,也不想跟你走。」她有自己的家,誰也別想拖她離開她所愛的家庭。
「你沒有說不的權利,還有,我會給你認識我的機會,接下來的日子你將非常熟悉我。」她,逃不開了。
「聽你在放屁,台灣是有法治的國家,我成年了,擁有台灣公民身份證,除非我點頭,否則誰也無法逼我做不願做的事!」
瞧著大姊讚許的眼神,和二姊、三姊鼓勵寬慰的神情,得到支持力量的莫苔色挺起胸膛,無所畏懼地迎向那雙銳利鷹目。
但誰也沒看到,她藏在背後的手指有些抖顫。這是她第一次獨自面對自己的戰爭,而且對手異常強大,她會緊張也是在所難免,此事攸關她的未來,不能再毫無主見的任人擺佈。
洛奇亞的銀眸瞇了一下,語氣嚴厲。「口出不雅言語非淑女所為,你最好收斂點。」
「我管你去死……」利眸一射,她心驚地退了一步。「我、我是說我不做沙頓家的人,我是莫家的女兒,永遠都是。」撒嬌地抱著母親,她一副耍賴貓兒的模樣,讓銀眸主人不受控的多看了一眼。
「我說過你沒得選擇,立刻去收拾行李,下午三點的班機。」
誰理你,自個去作大頭夢吧!「媽,我最愛你了,你也愛我對不對?」莫苔色直接忽略男聲,繼續自己的撒嬌行動。
沒得到響應的洛奇亞眸色轉深,灰藍色微蓋過銀色,偏向憤怒地大海原色。
「對,我愛你,每個孩子我都愛。」甘春柳笑著拍拍女兒的手,面容安詳而慈愛。
「所以你不會不要我是不是?」她扁著嘴,想要更多的保證。
「當然不會,你是我的心肝寶貝,心頭上掛著的一塊肉,我疼都來不及,哪捨得不要你。」她漂亮的小女兒呀!都長成亭亭玉立的小美人了。
回想當時見到她,那時快滿七歲的她看來只像四歲的小女娃,瘦小的身軀不及盈握,一隻手就能拎高,輕得彷彿沒有重量,原本她想三個女兒已經足夠了,要領養另一個三歲大的男童,可是一瞧見她直盯著隨紅手中的棒棒糖,怯懦又垂涎的飢餓模樣,便二話不說地抱起她,和貪婪的育幼院院長討價還價一番,順利將人帶走。
而後她發覺這娃兒很沒安全感,害怕沒人陪伴,非常黏人,只要一時半刻沒看到人便會號啕大哭,以為自己又被拋棄了。
儘管如此,她的適應力卻也最強,不到一年便忘記種種過去,除了偶爾半夜作惡夢驚醒外,融入新環境的速度相當快,根本不記得自己曾被丟棄在育幼院門口。
「聽到了沒,我是我媽的心肝寶貝,她才不會讓你把我帶走!」莫苔色這才轉頭迎視洛奇亞,自信地說道,驕傲得很。
甘春柳但笑不語,啜飲一口碧螺春。
「她不能阻止,除非她想面臨國與國的外交壓力。」言下之意是他說了算,沒有轉園餘地。
「你……你卑鄙!」居然這麼不要臉,搬出政治優勢欺壓人。
洛奇亞冷厲歐唇。「注意你的言行舉止,尤其是合宜禮儀,英國社會不會容許你的無禮和任性。」
「那更好,反正我也不去英國,咱們兩兩相忘,永無交集,各過各的生活。」以免相看兩厭,拿刀互砍。
「你會去。」
「你要去。」
蠻橫的男音不稀奇,可是另一聲溫柔的女音卻如水般地穿透莫苔色的心,讓她心口為之一震,難以置信的睜大驚恐雙眸。
「媽?!」她聽錯了吧?
「你要去。孩子,你必須去認識你父親的國家。」為了不留下遺憾,她得要飛出莫家的羽翼。
「媽,你……你不要我了嗎?」莫苔色倏地眼眶噙淚,可憐兮兮地趴在母親大腿上。
甘春柳呵呵笑了起來,輕撫她剪短的發。「傻孩子,盡想亂七八糟的事,媽的意思是讓你多出去走走看看,世界是很大的,用你的眼和心去感受,藉由別人的眼中瞭解生下你的父母。」若非有不得已的苦衷,沒人狠得下心丟棄惹人憐愛的孩子,她該去知曉前因後果,讓自己從被拋棄的心結中解脫,學會包容。
眼前男子的氣度宏偉,足以看出不凡家世,大門大戶的不比尋常,其中的複雜性恐非一般,必有一番利益爭鬥。
雖然她很想保護每一個孩子都平平順順,但是人生的道路不一定平坦,得自己去走過方知哪一條路才是正確的。
「萬一我被扣留了,回不來呢?」莫苔色用懷疑的眼神看向毫無笑容的男人,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甘春柳笑得更開心了。「苔色,我的小淘氣,媽可不認為你是待宰的羔羊,你的小聰明一向讓我很放心。」
一說完,莫家姊弟們也都露出忍笑的表情,對母親含有深意的暗示忍俊不已,只差沒捧腹大笑。
「媽,這是送羊入虎口啦!我一定沒命回來陪你吃冬至湯圓。」覺得眾叛親離的莫苔色很不滿的撅著嘴。英國耶!不是台北到高雄,一張機票、或是火車、客運能在一天之內到達的地方,她得飛越好幾萬里,置身白色人種的國度之中耶!
而且瞧瞧她哪一點有外國血統?黑得發亮的頭髮很東方,杏眸如黑幕般沉澱,鼻子有點塌、嘴唇偏小,沒有西方女子的豐厚,曬不黑的皮膚只比平常人白那麼一點點,根本看不出和洋人有何相似。
能比較的大概只有身高,全家她最高,鶴立雞群,一百七十六公分,胸部的發育也不算太差,走在乳峰洶湧的巨乳群中不致丟臉。
但是,她絕對是百分之百的黃種人,從沒人錯認過,瞧瞧她的長相、五官,有誰相信她不小心混到英國種?肯定是有人搞錯了!
「瞎說,是誰把教授的家一把火給燒了?又是誰把色狼公交車司機的下體給踢爛?誰讓愛吃醋的學姊不敢再找麻煩,一見某人就嚇得跌進落水溝?」這隻羊可是長角的,毫不溫馴。
表面上甘春柳似在取笑女兒的一連串胡鬧,將她過去的頑皮事全掀出來,但實際是希望「聽者」有心,別以為女兒良善可欺,招惹了這頭橫衝直撞的小母羊,後果可得自行負責。外表開朗的苔色有著極其強韌的心,別人的欺凌若不太過份,尚可容忍,一旦超過那條底線,她火起來的模樣絲毫不輸以火爆脾氣出名的大女兒。
「媽,『小時候』的事真的不值得一提,你看他多像吃人不留渣渣的大野狼,人家小小一隻,一定不夠塞他牙縫。」什麼認祖歸宗,未免太老土了,洋人不是不興這一套?
只見「大野狼」臉色變了變,說著自己也不大確定的狠話。「放心,你不在我的狩獵名單上,貞操無虞。」
「媽,你看他多傲慢,一副白種人比黃種人優越的嘴臉,我如果跟他到了英國,他肯定會欺負我,不給我飯吃,整天奴役我,讓我像女傭一樣從早忙到晚,直到累死為止。」這一去是去分財產耶,應該沒人會捨得把到嘴的肥肉吐出來,她的下場一定是可預見的一個慘字。
莫苔色自怨自艾地想著各種可能發生的畫面,越想越心驚,覺得多個親人反而更可憐。「你的確會累死,如果沒有達到上流社會的淑女標準,我會一直鞭策你,讓你連睡夢中都大聲哭喊,除非做到我的要求。」撇開他對她的難解感覺,她的懶散和嬌氣的確必須去除,需要改進的魯莽和冒失更是禮儀老師的一大考驗。
「我不去。」誰要當淑女,她喜歡大聲笑,還有大口啃蘋果。
「由不得你。」她的命運此刻起由他接手。
「不去,不去,不去,有本事你扛著我上飛機呀!」
莫苔色以為只要她不同意,誰也勉強不了自己,在人權當道的現今,個人意志是受到保障的。
可是一分鐘後她便發現自己錯了,頭下腳上地認清男人是野獸,他們不跟女人講理,只用暴力馴服,行動力驚人。
除此之外,讓她驚駭的是,擁有英國貴族頭銜的洛奇亞根本不必經過繁複的安檢,外交部特別禮遇他走總統通道,還對她這件「超大行李」視而不見,直接讓他扛著她上私人飛機。更令人難過的一件事,是她的家人竟無一人出手斕阻,眼睜睜地看她被一個茹毛飲血的野蠻人綁走,還笑著揮手要她好好保重。嗚……太可惡了!她一定要逃離魔掌,回家報仇,找姊姊們……呃,打弟弟出氣,讓他們知道她有多生氣,氣得不想跟他們說話!
「媽!老四這一去英國妥當嗎?沙頓家的人口雖然簡單,但也挺複雜的。」莫隨紅語氣憂慮的問。
「無妨,讓她去磨練磨練,畢竟那是她的惡夢源頭,不讓她走這一趟,她永遠心懷不確定,害怕再一次被丟棄。」兒時的陰影會影響人的一生,即使本人已忘卻遭棄一事,但潛意識仍留有模糊記憶,如一條小蟲般不時鑽動,在暗夜裡於夢中作祟。
「那個笨丫頭,我們哪會不要她。」哼!敢朝她咆哮,大罵她心被狗咬了,等她回來後就知道皮有多痛。
「是呀,笨丫頭。」不笨怎會看不出她的用心。
少了一個人的聒噪,剩下的莫家人頓然覺得冷清許多,笑聲變淡,眉間也微染上輕愁,幽幽地歎息聲多了,安靜得嚇人,卻未曾注意有個一直容易被忽視的小蘿蔔頭也跟著不見了。
洛奇亞·沙頓是個十分出色的男人,不僅擁有豐富的學識,也擅於管理名下產業,沙頓家的財{昌在他接掌後擴大了十倍有餘。此外,他的每一項私人投資也都獲利甚豐,可說是難望項背的天之驕子。
他不僅出身好,地位高,私德和品格皆受人愛戴,甚至上議會也有意為他保留一席席位,視他為未來首相的接班人,三十歲的他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沒有什麼想要卻要不到的,他有才華和頭腦,以及比別人多的機會。
可是,只有他自己明白,有一樣東西他要不到,那就是——快樂。
或者應該說他不知道何為「快樂」
從他懂事起,得到的就只有壓迫、無止境的漫罵,和嚴苛到幾近虐待的教育方式。在風光的背後,他被賦予扛起家業的重大責任,所以必須比一般人更用心,不眠不休地做對每一個人要求的事,不能喊累,更不能流淚,因為他一人便牽動所有人的生計;他不被允許有朋友和同伴,除了學習、學習,還是學習。
他的人生若是剝除掉那些光鮮亮麗的表面,就是一本枯燥乏味的應用商學,只有實際的一面,無法引人入勝。
此時,在高空的機身裡,他的肌肉是繃緊的,甚至是帶著不耐煩的惱意,照理說,以他平時視若無睹的定力,應該無人、或是無一件事能動搖他的處之泰然才對。
沙頓家族的男男女女幾乎全是黑髮藍眸,除了少數人綠眸外,他是唯一的例外,一頭銀亮髮絲老叫人質疑他的身世,但是,唯一的例外現在有人打破了,某只不知安份的小蟲子比他更不像沙頓家的人,還企圖張開薄而脆弱的雙翅,逃離人人趨之若騖的富貴。
「坐好。」忍住煩躁,洛奇亞面無表情的再次想將注意力放於計算機上的財務匯報。
叩!叩!叩……叩!叩!叩……「椅墊太軟,空調太舒服,空服人員服務態度太好,坐不習慣。」莫苔色皮笑肉不笑的回道,腳很忙碌的不斷往前踢。
命不好的人最好不要太享受,以免遭天譴。
「背挺直,腳放下。」坐不搖裙,左腳置於右腳上,雙腳微向右側斜放,才是淑女坐姿。
「從小營養不好,腰骨沒長正,我有軟骨症。」繼續踢。
「你在怪沙頓家沒能及早找到你嗎?」目光集中在屏幕上的洛奇亞不帶感情的問。
「錯。」纖細食指左右搖擺了一下。「是怪你太多事,吃飽了撐著盡給我找麻煩。」
叩!叩!叩……看你能專心到什麼時候!生性「溫和」的她最擅長的一件事就是搗蛋,立志讓討厭鬼精神錯亂,由吃齋念佛到變成瘋子。
「你繼承的不僅是家族名聲,還有一大筆想都想不到的財富。」任憑她揮霍三輩子也揮霍不完,福澤子孫,她不應該這麼排斥,或者她排斥的是:和他一起?這個想法讓洛奇亞的眉頭倏地一皺。莫苔色很有志氣的一哼。「沒用的,本人不受身外物誘惑,有些東西是金錢買不到的。」
「譬如?」
「親情。」她說出這兩字時,表情是憂傷的。
手指停頓了一下,向來不把旁人當一回事的洛奇亞分心看了她一眼,沒來由的討厭起她臉上的思念。「幼稚的想法。」
親情該是建立在利益的結合上,無利可圖,誰願意浪費時間營造天倫樂?如同他名義上是夫妻的父母,貌合神離卻佯裝恩愛,年紀相差三十多歲,人前人後總是相扶相持,鶸蝶情深羨煞他人。
可事實上,父親已年老體衰,漸進日落西山的階段,長年病痛臥床已久,難以應付母親如狼似虎的需求,只好放任她向外尋求慰藉,即使心中多有責難,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由她去,讓彼此的夫妻情份漸行漸遠,維持表面上的平和。因為有了猜忌和防心,父親預立了遺囑,怕分不到財產的母親則謹慎小心,和情夫幽會的行徑不敢太猖狂,暗地裡男人一個又一個,從不肯放棄享樂的機會。儘管她五十歲了,仍和好友十七歲大的小兒子暗通款曲,以名車名牌餵養,不時給予大把金錢收買年輕孩子的心,以性和社會地位控制,好讓自己隨時都能享受富有彈性的稚嫩肉體。
「幼稚又怎樣,起碼有人愛我,像你怪裡怪氣又渾身冷冰冰,肯定沒人肯靠近你。」又不是自找苦吃,想把自己凍死。
洛奇亞像是被狠狠摑了一掌,表情有片刻狼狽,從前那個影像再度浮上心頭。
曾經,曾經有人也會靠近他的,但那人沒有遵守約定陪他到最後,讓他一個人抱著無法對人訴說的想念和失望孤單成長,最後思念變成了怨恨,他也成了今日恥笑諾言的冰冷男人。
「金錢的魅力比你想像中來得有誘惑力,用盡心機想和我攀上關係的人多不可數。」冷聲響應,洛奇亞迅速回復一如往常的酷樣,以尖銳的話語回應太過幸福的她。
多了一根反骨的莫苔色沒發覺他的異樣,用力連哼三聲,以示不屑。「別把我算在內,我視金錢如糞土。」
「那是你被保護得太好,從沒窮過,我曉得莫家人從未虧待自家人。」
「我……我有打工……」她語塞了一下,差點要點頭贊同他的說法。
說起來,她還真的沒有為錢煩心過,每當她需要用錢時,姊姊們就會像她肚裡的蛔蟲似的,總是在她開口前就先塞幾張鈔票給她,讓她開心花用。
而打工嘛,純粹是心血來潮的消遣,反正她不用為家計奔波煩惱,賺的錢是自己的,想買什麼就買什麼,要是老闆給她臉色看,大不了不幹了,反正家裡也不缺她這份微薄的薪水。
現在想想,她真是被寵壞了,十足十的千金大小姐,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從來不用擔心米缸有沒有米,三個能幹的姊姊會處理得妥妥當當,輪不到她皺眉頭,自我犧牲為家裡出一份力。
「小孩子的家家酒。」洛奇亞的話說得重,絲毫不留顏面。
「你……你是無能的老先生,只能欺負小女生凸顯你懦弱的男子氣概!」即使很想挺起胸膛朝他大吼,可是人家說的是實話,再加上那一對冷得駭人的鷹目,莫苔色高昂的氣勢沒維持兩秒,馬上弱掉。好吧!她是卒仔,不像大姊連老虎都敢一拳打下去,人在兩萬里以上的高空中,不謙卑是不行的,萬一人家被她惹毛了,心一橫,惡念起,將她往艙門外推,那她就會體會畢生難忘的自由落體滋味了。
「我無能?」停下手邊的工作,他冷眸睨視看不出女孩樣的「小女生」
「呃……對!你綁架我,還讓我在大庭廣眾之下出醜,分明是怕我多分財產,想先讓我難看,這樣我自然懾於你的淫威而不敢爭產!」好險,差點就要一路敗陣,忘記他有多無恥在前。
「說得有道理。」點了點頭,洛奇亞忽地收兵,繼續接收來自世界各地的營收匯報,不再看她。
「嘎?有道理?!」她怔了一下,一時之間忘了要繼續攻擊。
「二十一歲已經成年了,別再做三歲小孩的舉動,沙頓家的資產多到足以買下十個航空公司,但你踢壞的座椅我會從你的財產所得中扣除。」淺淺的勾起嘴角,他說得漫不經心,卻有一絲顯而易見的快意。叩叩聲忽地一止,莫苔色的腳就這麼僵住,踢也不是,不踢也不是的高高舉著,撅嘴看向正前方座椅椅背上碗大的破洞─ 她的傑作。
原本是想用噪音騷擾他,讓他不能專心工作,等他氣急敗壞時再做條件交換,好順利回家,不用當只受制於人的金絲雀,誰知他竟然不為所動,連眉頭的皺褶也沒瞧見,害她踢得腳快酸死,很想先豎白旗說她不玩了。
「咳!我問你喔,你為什麼肯定我就是沙頓家『走失』的孩子?」一在英國,一在台灣,相差十萬八千里,太不合理。
「我做過完善的調查,用了三年時間。」他沒有隱瞞地回答,「嘉獎」她不再耍小孩子脾氣。
聞言,她咋舌。「你也太有耐性了,就不怕找錯人嗎?」
洛奇亞從計算機裡叫出一張相片。「你和大嫂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連酒窩都長在相同位置,很難錯認。」
相片裡,一個留著烏黑秀髮的清麗女子正含蓄的笑著,眉目之間帶著濃濃的深情。「好像……」那是她母親嗎?真的很像七、八年後的自己。「咦?等等,你叫我媽大嫂?!」
還來不及生出孺慕之情,莫苔色忽地驚呼出聲。
目一沉,洛奇亞慢慢地轉過頭,朝她露出一個冷到極點的笑容。「沒錯,你父親是我同父異母的兄長,大我二十五歲。」
「那你、你是我、我的……」吞吞口水,她喊不出那艱澀的兩個字。
「叔叔。」陡地湊近她耳邊,他邪惡的低語,有意無意地撩撥一顆少女心。
莫苔色大大的張開嘴,目瞪口呆,不知道要先驚叫他的身份,還是他不合身份的曖昧舉動。
就在這時,耳邊倏然聽見熟到不能再熟的慘叫,然後一個穿著國中制服的男孩從天花板滾落,替她喊出心中的驚駭。
「啊……呃……四姊,你不會不收留我這個偷渡客吧?」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莫喜青揉著痛處直笑,一臉皮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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