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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9 17:08:45


    “我本想著平哥兒在外頭流浪了許多年,恐怕什麼功課啊,功夫啊都給耽擱了,不想你這孩子竟是另有奇遇。那雲姑娘定是你命中的貴人。”趙氏輕輕撫摩著賀均平濃密的頭髮,眼神溫柔而慈祥,“那雲姑娘既然這般好,你是不是早就和她定下來了?”

    本朝民風開放,男女間並無許多忌諱,年輕男女相互看對了眼定下終身的也不少,燕地尤其如此,故趙氏說出這些話也並無不妥。倒是賀均平聞聽此言臉色立刻就變了,先前還一臉迷醉,瞬間就籠上了一層沮喪的霧氣,整個人都失落下來。

    趙氏見狀,不由得又是意外又是好笑。賀均平相貌生得極為出色,便是在外生活了五年,此番回了宜都,無論氣質風度都毫不遜色於府裡的諸位表兄弟。他與那雲姑娘青梅竹馬地在一起住了五年,竟沒抓住那姑娘的心,反把自己給深深陷了進去,趙氏真不知自己該說什麼才好。

    “怎麼,那雲姑娘不中意你?”趙氏忍不住輕聲問,聲音裡多少帶了些好奇和揶揄之意。

    “才不是呢。”賀均平苦著臉很是無奈,旋即又把脖子一擰,梗著脖子道:“她她……她不喜歡我還能喜歡誰。”氣呼呼的語氣,聲音裡透著一股子心虛。

    趙氏忍俊不禁,為了避免兒子再尷尬,她終於沒有再繼續追問,只把話題岔開,說起這五年來的舊事。

    雖說賀家已經沒落,但賀老爺名望極高,舊部遍佈整個大周,燕王自然不會怠慢賀家這唯一的嫡子。更何況,趙老爺在燕地任燕王府司馬一職,位高權重,沖著他的面子,宜都的上下官員也蜂擁至趙府,各種貴重禮物不要錢似的往府裡送。

    因是打著給賀大少爺接風的藉口,故大多數的禮物都送到了賀均平屋裡。賀均平哪裡肯收,只問府裡的管事要了禮單,東西則通通入了趙府的庫房。

    接下來的許多天,賀均平幾乎沒有閑下來的時候,燕王殿下還親自接見了他,和顏悅色地與他說了好一陣話,末了還大方賞賜了不少金銀珠寶。賀均平常年在外走動,一雙眼睛倒也光亮,從裡頭挑了幾件雅致又特別的打算送給卓雲,餘下的全都一股腦塞給了趙氏。

    晚上賀均平又給卓雲寫了自他來到宜都後的第三封信,嘮嘮叨叨地說了有十幾頁紙,寫到最後,他猶豫了半天,最後一咬牙,終於還是加上了兩個字“甚念”,待最後一筆落盡,他又覺得這倆字完全不能表達自己的相思之意,琢磨了半天,最後還是不敢亂來,皺著眉頭無奈地寫上自己的名字。

    許是今兒想了卓雲一通,他晚上竟有些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磨了許久,最後竟又翻身起來,滿屋子亂翻,想找本書出來催催眠。尋了許久,話本冊子沒尋著,倒是瞅見了那一大遝禮單。賀均平心中一動,遂拿過禮單來一一察看。

    看禮單是本大學問,小小的單子裡甚至可看出一家一族之興衰。賀均平沒有心思研究太多,只從禮物的多寡貴重程度分析對方與趙家的關係。看得出來,趙老爺在燕地混得很不錯,要不然,他這外姓的外甥怎麼能收到這麼多禮。賀均平一邊看,一邊蹙眉深思,直到翻到手裡的這張禮單,這才微微頓住。

    他以為自己看錯了,皺起眉頭又仔細檢查了一番,旋即愈發地驚訝。這姓吳的將軍不知與趙府是什麼關係,竟送出如此大禮,連燕王府的賞賜都遠遠蓋過了。就算是他嫡親的姨母姨父,也不曾有他這麼大的手筆。

    賀均平雖心中愕然,但並未急著去找趙老爺追問,一來這單子既然從趙管家手裡過來,趙老爺沒有不知的道理,二來,他一個半大孩子,又將將才回來,怎麼好管這些事。

    第二日大早,兩個表兄過來招呼他出門,“平哥兒來了好些天了,盡在府裡頭待客,只怕連宜都長什麼樣兒都不曉得。今兒我們哥倆帶著你好生逛逛。”

    賀均平也不喜歡終日在府裡應酬,立刻應下,兄弟三人牽了馬,只帶了兩三個隨從,沿著巷子滿城地溜躂。

    三人繞著宜都轉了兩圈,又在城裡最豪華的酒樓用了午飯,兄弟仨還喝了一壺酒,迷迷瞪瞪地往府裡走。才將將走到巷子口,忽聽得不遠處一聲厲呼,“是你——給我站住,你給我站住!”

    賀均平自然不會以為有人在叫他,半眯著眼睛繼續往前,倒是趙懷安聽出那說話的聲音,立刻皺起眉頭,不悅地朝那人看過去,冷冷道:“吳大小姐這是又來尋我們兄弟倆的麻煩了?”說罷,又朝吳大小姐身邊撫著額頭一臉無奈地燕王世子作揖請安,道了聲“世子爺安好”。

    燕王世子苦著臉朝他尷尬地笑笑,一邊指了指吳大小姐一邊悄悄朝他做了個鬼臉,說話時卻一本正經,“原來是趙家兩位公子,你們這是打哪兒來呀?這位小哥兒難不成就是貴府剛剛尋到的表少爺?果然生得一表人才。”說罷,他又立刻轉臉朝吳大小姐道:“這一看他們兄弟仨就是另有要事,我看表妹我們還是快走吧。”

    吳大小姐卻不理他,三步並作兩步地沖到賀均平面前,一雙杏仁眼狠狠瞪著他,咬牙切齒地道:“原來你竟是那賤女人的兒子?難怪生得這一副賤樣。早知如此,當初在洪城就該讓人打斷你的腿。”

    賀均平眯起眼睛,終於認出了面前這個跋扈無禮的吳大小姐原來就是當初在洪城的珍寶樓見過一回的那個刁蠻大小姐。雖不曉得她為何如此無禮,但賀均平絕非膽小怯弱之人,便是當著燕王世子的面,也絕不容得這女人欺負趙氏。

    “都說燕地民風純樸,百姓知禮,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可盡信。”賀均平冷冷地掃了吳大小姐一眼,滿目鄙夷,“便是益州尋常百姓家的女子,也都是仔細教養過的,言行舉止皆有禮數,哪裡似宜都這般,出身大家的千金小姐竟滿口汙言穢語,不堪入耳。”他又瞥了燕王世子一眼,目中盡是譏諷之意,搖搖頭,轉身不屑地走了。

    燕王世子憋屈得都快要吐血了,指著賀均平“你你——”了老半天,竟沒說出話來。

    趙懷琦見那吳家大小姐氣得臉都白了,很是解氣,笑眯眯地朝燕王世子咧了咧嘴,一路小跑地朝賀均平追去。趙懷安略穩重些,乾笑著朝燕王世子抱了抱拳,道:“世子爺莫要生氣,我這表弟性子直,心直口快。”說罷,又趕緊追著賀均平跑了。

    且說卓雲這邊,自她知道了上輩子的真相後,很長一段時間都處於混沌狀。柱子領著她匆匆地回了益州,之後她便一直把自己關在屋裡不吃不喝,嚇得柱子都哭了。他坐在卓雲房門口哭著哄了她好幾日,卓雲終於開了門。

    之後數日,她像發了瘋似的整天逼著小山、小橋兄弟四人練武射箭,每日天不亮地就把他們叫醒,從早到晚地操練,直把他們四個練得面無人色,一聽到卓雲的聲音就噤若寒蟬,心驚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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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9 17:09:21


    “柱子大哥——”小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朝柱子求情,“你去跟師父好好說說,就說我們幾個實在是受不住了,能不能歇歇。就歇一天!你是沒瞧見,葉子的虎口都裂了,好大的血口子,小橋的腳上全是泡,再這麼下去,咱們幾個都熬不到秋天了。”

    柱子抱著胳膊使勁兒搖頭,“我勸不來,有本事你去跟二丫提。要實在不行,你去燕地把石頭弄回來。二丫就聽石頭一個人的。”

    小山欲哭無淚,“柱子哥,那師父忽然這麼發了狂地操練我們,十有八九就是因為石頭小哥走了,我要是能把他弄回來,還找你幹啥。再說,你知道石頭小哥去哪裡了?”

    柱子眨巴眨巴眼,“俺也不清楚。”卓雲只說賀均平回了宜都老家,至於旁的,卻是半個字也沒多說。

    小山無處求助,心灰意冷,正欲再大哭一場,忽聽得外頭傳來葉子的歡呼聲,“小山哥,小山哥,石頭哥來信了!”

    眾人頓時精神一振!

    賀均平的來信拯救了處於水深火熱中的小山兄弟們,卓雲板著臉收了信,把他們哥兒幾個轟了出去,仔細關了門,這才將信拆開。他不過才去了十來日,竟把一封信寫了厚厚的一疊紙,卓雲苦著臉瞅著,有些哭笑不得。

    賀均平的心裡頭能有什麼大事?不過是路上的點滴,去燕地的途中如何辛苦,什麼地方景致好,什麼地方熱鬧,最後才道是已經到了宜都拜見了母親與舅父、姨母,一切安好云云,囉囉嗦嗦地寫了十幾頁,卻是半點重點也沒有。

    卓雲嫌惡地把信往桌上一扔,扁嘴罵道:“都十五六歲的人了,瞧瞧這行文,虧得沒去讀書考科舉,要不然別想出頭。”罵完了心裡頭又酸酸的,尤其是一想到上輩子賀均平實在冤枉,她就愧疚不已。

    她最後那一劍刺中了賀大將軍的肩膀,頓時血流如注,鮮血飆了她一臉。那十年裡她一直都在刻骨的仇恨中渡過,每天都想著怎麼樣尋他報仇,到最後將那利劍刺入賀均平血肉中時,腦子裡全是大仇得報的痛快。

    現在想起來,賀均平簡直是倒楣透了,她也是蠢透了,竟然被陸鋒耍了十年之久,到最後甚至把命都給搭上了。這些天來,卓雲一直渾渾噩噩地過著,腦子裡一片混沌,很多事情她想不通,無法理解,她怎麼也不敢相信那個世界上對她最好的男人竟然會騙她。

    他的死是欺騙,那她十年的等待和刻骨的心痛又算得了什麼?他們倆相愛纏綿的那四年又是什麼?

    卓雲自認為自己不算笨,她甚至已經猜到當初陸鋒為何要“不顧一切”地將她贖回來,乃至弄得滿城皆知。事實上,就算沒有小紅樓的“嫣姐兒”,還會有別人,或是杏花樓的疊翠,或是妍華軒的雲夢,只消是個姐兒,能汙了他的名聲,陸家便能藉機將他趕出府去,他再假死遁走,換個名字,便成了燕國的趙將軍。

    陸家果不愧是百年世家,想得真真地長遠,眾人只道他們是書香門第,忠厚傳家遠,詩書繼世長,卻不想陸老爺子才是真正的老狐狸,早早地就為家族找好了退路,難怪改朝換代時唯陸家屹立而不倒。

    那四年裡,他究竟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在與她敷衍呢?卓雲忽然有些想笑,“呵——”了一聲,卻發現有滾燙的液體從眼睛裡滑了下來,猶如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地往下落,她抹了一把,又一把,臉上卻還是一片潮濕。

    真是沒用!卓雲恨不得扇自己一個耳光,竟然就哭了。她什麼世面沒有見過,手裡頭的人命都不曉得過了多少,而今竟因著個男人哭成這樣,若是被方頭山的兄弟們曉得了,還不得笑話死她。

    可是,她的心裡就是難受,仿佛有人拿著一把鈍刀子在她腐爛的傷口慢慢地摩,一點點地鋸開,痛得她喘不上氣。

    真她媽的操蛋!

    卓雲一邊罵一邊想,陸鋒那個混蛋明明可以在半年裡就把所有的事兒全都做完,然後給她點銀子放她去鄉下養老,她的上輩子完全不會過得那麼痛苦。最起碼她不會愛上他,不會貪戀他給她的那些溫暖,不會因為那些虛無的感情送了自己的性命,甚至,還拉上了賀均平作陪。

    上輩子賀均平最後怎麼樣了呢?那淬毒的劍有沒有要了他的性命?他是不是也覺得不解和冤枉?這些卓雲通通都不知道,她唯一確定的只有一件事,她欠他的。

    所以這輩子她的重生其實只是為了要還他?卓雲沮喪地想,恐怕是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沒讓她下十八層地獄,轉而讓她重活一世,只為了還賀均平一條命。

    幸虧當初在石首山她忍住了沒朝賀均平下毒手,要不然,可不就欠他兩條命,下輩子做牛做馬也還不清。

    她一個人在屋裡又是哭,又是罵的,折騰累了,索性躺床上睡了一覺,再醒來時,覺得腦袋好像比之前清醒了些。穿衣起床打開門,柱子靠在門外的牆壁上睡得正香,葉子和阿東在院子裡給花澆水,瞅見卓雲從屋裡出來,哧溜一下就站直了。

    “師父——”阿東和葉子恭恭敬敬地朝她行李,一絲不苟,生怕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又惹怒了她。

    柱子聽到動靜也醒了,睜開眼睛瞅見卓雲,臉上立刻露出憨厚的笑意,“二丫你終於出來了。”

    卓雲眼睛一酸,伸手將他拉起來,半是抱怨半是感動地道:“你坐在大門口做什麼?這天眼看著就快涼下來了,你坐在這風口睡覺,小心著涼。”

    柱子拍著胸脯毫不在意地道:“大哥身體倍棒,怎麼會生病。”他頓了頓,眼睛瞟了院子裡站得筆直的阿東、葉子一眼,笑眯眯地問:“下午是練習射箭還是別的,大哥這就去把小山和小橋也叫過來。”

    阿東和葉子分明打了個冷顫,卓雲看在眼裡,終於忍不住一笑,揮揮手道:“都歇著去吧,這幾日辛苦你們了。”

    阿東和葉子一時竟不敢動,你看我,我看你地躊躇了一會兒,確定卓雲沒在頑笑,這才松了口氣,牽著手飛快地奔了出去,待出了院子,撫著胸口連連呼氣,道:“虧得石頭大哥來了信,要不然,還不知道師父得把咱們發作到什麼時候。”

    “石頭信裡都寫了什麼?”一進屋,柱子就一臉好奇地問。

    卓雲指了指桌上的通道:“你自己看。”

    柱子立刻“嘿嘿”地笑起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你還不曉得大哥麼,字雖認得幾個,哪裡讀得了這麼長的信,要不,你讀給我聽聽。”他沒有那麼多心眼,絲毫沒有覺悟說賀均平寫來的信他不能看。說起來,賀均平走了十幾天,柱子還怪想他的。

    卓雲耐著性子把那十幾頁的長信慢慢地讀給柱子聽,柱子一邊聽著,一邊哭笑不得,“這石頭心裡頭寫的都是些啥?我還以為他寫了些什麼寫了這麼多,什麼路上吃了點啥東西怎麼也寫上,囉囉嗦嗦的,像個小老頭子。那他娘親和他舅舅的事兒怎麼不多寫點兒,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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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9 17:09:53


    “那你自個兒跟他說。”卓雲找出文房四寶,攤開信紙,拿起毛筆沾了墨,道:“你說我寫。”

    柱子哪裡跟旁人通過信,立刻興奮起來,舔了舔舌頭琢磨了一陣方道:“那……那石頭啊,我是你柱子哥,你最近還好嗎?這一路過去可還順利?”

    “他信上不是早說了嗎?”卓雲打斷他的話,哭笑不得地道:“你得挑重點說,挑要緊的。”

    “他是他,我是我。”柱子急道:“我就是問一聲,你別吵,繼續。”說罷,他又整了整衣服,輕咳兩聲,想了一陣,繼續道:“我聽說燕地跟咱們益州可不一樣,你能習慣嗎?還有,你娘親和你舅舅都還好?咱們這邊都挺好的,就是二丫,不,卓雲病了一場——”

    卓雲停下筆斜著眼睛看他,沒好氣地問:“我什麼時候病的?”

    柱子翻了個白眼,固執道:“那還不是病了?你在洪城就一直不對勁兒,回來了也一直蔫蔫的。對了,你再問一句,看石頭啥時候回來?咱們可想他了。”

    卓雲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自顧自地繼續寫。柱子好奇地湊過來使勁兒地瞧,“你寫了自己生病的事兒沒?”

    卓雲不理他。柱子沒奈何,摸了摸鼻子繼續道:“宋掌櫃就要成親了,定的日子就在九月二十,也不曉得你能不能來……”他嘮嘮叨叨地說了有半刻鐘,直到卓雲寫得胳膊都酸了,這才打斷道:“大哥,都寫十來頁了,你可比石頭還囉嗦。”

    柱子一愣,有些不信地湊過來瞧,納悶道:“這……我才說了幾句話,怎麼就這麼多了?一會兒那信封塞得下不?二丫你不跟石頭仔細說說?”

    卓雲淡淡地回道:“要問的你都問了,我也沒什麼要說的。”她還真不曉得該跟賀均平說些什麼,難道大老遠地寫封信老實交待說她上輩子對不住他,這輩子做牛做馬一定要還?她麻利地寫好最後一個字,吹了吹未幹的墨蹟,將信紙一張張地收起來折好,放進信封裡,爾後遞給柱子道:“一會兒你讓宋掌櫃托人送到宜都去。”

    柱子笑嘻嘻地接過,道:“石頭收到咱們的信,還不曉得多高興呢。”

    他若是曉得通篇下來全是柱子一個人的話,還不得氣得吐血!

    對此一無所知的賀均平這會兒正與趙懷安、趙懷琦兄弟在茶樓裡喝茶。趙懷安要警惕些,敏感地察覺到賀均平另有話要說,很是不自在,時不時地偷瞄賀均平一眼,惴惴不安。

    三盞茶過,賀均平再不跟他二人打太極,迅速切入正題地問:“我有件事要問二位表哥,也希望兩位莫要與我和稀泥。若不是事關家母清譽,我也不至於如此謹慎,非要拉著你們二人來茶樓密探。”

    趙懷安立刻猜到了什麼,渾身不自在起來,偷偷茶弟弟使了個眼色,趙懷琦也飛快地低下頭。

    賀均平仿佛看不到他們兄弟倆私底下的眼神交流,沈著臉繼續道:“那位吳申吳將軍與府上究竟是何關係?”他不傻,先前收到吳將軍的厚禮還只是有所懷疑,昨兒遇著吳大小姐,被她劈頭蓋臉地一通罵,哪裡還會猜不到,不過是因為事關重大不敢隨意揣測罷了。

    趙懷琦緊閉著嘴巴一個字也不說,趙懷安一臉為難,顧左右而言他。賀均平倒也不急,端著蓋碗慢吞吞地飲了一口,看了趙懷安半晌,低低地道:“大表哥若是不方便說,那我便只有去尋大舅問個說法了。”

    “不可!”趙懷安立刻從座位上跳起來,急道:“表弟且慢,這事兒……這事兒你聽我慢慢說給你聽。”

    果不出賀均平所料,那位吳將軍乃趙氏少時舊識,元妻早逝,多年不娶,自五年前趙氏來到宜都後他便有所意動,常常往來于趙府,欲娶趙氏為繼室。那吳將軍乃是燕王妃的兄長,膝下唯有一個寶貝女兒,便是那吳大小姐,因自幼喪母,身邊無人管教,竟養成現在那跋扈刁蠻的性子,聽說吳將軍要娶趙氏,氣得大發雷霆,竟跑到趙府大鬧了一番。

    “我母親可知道此事?”

    趙懷安不安地偷看了賀均平一眼,見他臉色一如平常,心中愈發地忐忑,小心翼翼地回道:“姑姑自然也是知道的,這幾年吳將軍總往府裡跑,又委了燕王妃來做媒,都被姑姑拒了。只是,這兩年,平哥兒你也曉得,這些年一直沒有你消息,外頭便傳說你可能已經——姑姑一個人孤苦無依,實在可憐,父親母親便一直勸說著……”

    趙氏與那吳申青梅竹馬,若非她幼時便許了賀家,恐怕早就嫁了吳將軍。而今賀老爺身亡數年,趙氏一個寡婦,雖是寄居在娘家,但難免有些不長眼的下人給她臉色看。趙老爺與趙夫人見吳申頗有誠意,便三番五次地勸說趙氏改嫁,此前賀均平回來之前,趙氏幾乎扛不住,已有鬆口的跡象。

    這麼大的事兒,若是換了自己,恐怕早已氣得掀了桌子,趙懷安心道,忍不住再仔細打量賀均平的臉色,可他表情如常,仿佛剛剛聽到的事情全都於己無關。

    “走了。”賀均平喝乾杯中的茶,起身出門。趙懷安兄弟相互看了一眼,趕緊扔了錠銀子匆匆跟了出來。

    三人才走出茶樓不過百余步,忽地從側邊巷子鑽出來三個黑衣蒙面人,二話不說地朝他們仨撲過來。

    趙懷安大驚,生怕賀均平被傷著,慌忙出手欲攔,那三人卻仿佛早有準備,立刻跳出二人分別與趙懷安兄弟纏鬥起來,另一個則直奔賀均平而去。

    “表弟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賀均平手中寒光一閃,“嗖嗖嗖——”地三聲響,根本沒看清楚動作,那撲著賀均平而去的蒙面人“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眾人大驚,俱停下手裡的動作齊齊朝他看過去,只見那蒙面人披頭散髮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臉上的黑巾早已不見,露出俊俏乾淨的臉龐,身上的衣服也齊齊地從中間被劃成兩半,從前胸到衣襟全都散開了,露出雪白的胸膛,更要命的是,他胸口和脖子上都被利刃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就在他大哭的這會兒,竟已滲出絲絲縷縷的鮮血來。

    “陳青松!”趙懷安指著地上那大哭不止的年輕人,一臉狐疑地問:“怎麼是你?”

    趙懷安與趙懷琦兩兄弟瞪大眼朝地上哭得抽抽噎噎的陳青松怒目而視,罷了又掉轉頭看向另外兩個蒙面人。那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又不安地偷瞥了一旁面無表情的賀均平一眼,俱老老實實地扯下了臉面的黑巾,很不好意思地朝趙家兄弟拱了拱手,尷尬地招呼道:“那……趙大哥,趙二哥,許久不見。”

    趙懷安氣急,一手拽住其中一人的衣領,另一隻手揮起拳頭惡狠狠地問:“臭小子,你們想幹什麼?我們兄弟倆如何得罪了你們,竟然敢偷襲。”

    “我我……”那少年人趕緊捂住臉,悶聲悶氣地道:“趙大哥你別急著動手啊,別打臉,別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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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9 17:13:08


    這幾個少年都出身宜都世家,在燕王世子身邊做侍衛,趙懷安怎麼會猜不到他們是誰派來的,故只是嚇唬嚇唬他,哪裡會真的動手,可趙懷琦就沒那麼講究了,氣鼓鼓地沖過來直接朝那少年人背上揍了一拳,怒道:“有膽子就跟二爺單挑,藏頭露尾的做什麼?來呀,來呀——”

    地上的陳青松愈發地哭得厲害,眼淚婆娑地盯著賀均平看,一臉無辜。

    “別打了別打了——”燕王世子從巷子裡頭悄悄探出半個腦袋來,一看那地上的光景,頓時嚇得不輕,也不管自己暴露不暴露了,舉著袖子遮住臉急匆匆地沖出來打圓場,“松哥兒你怎麼還哭了,丟人不丟人。不是你自己吹牛皮說本事最大麼,這才過了幾招,怎麼就——”

    他話未說完,終於瞅見了陳青松身上的傷痕,頓時愣住,半張著嘴好半天沒合攏,過了半晌,這才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小聲後怕道:“乖乖,這刀要是再往前半分,松哥兒你就被劈成兩半了。”

    陳青松嘴一撇,愈發地哭得凶了。

    趙懷安與燕王世子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交情,並不是太講究什麼上下尊卑,聞言氣惱地瞪著燕王世子,也不問,就那麼忿忿不平地盯著他看。燕王世子摸了摸鼻子,挺不好意思朝他們三人作了作揖,很是誠懇地道歉道:“是我不對,是我不對,他們仨都是我叫過來的,就想跟大家開個玩笑,沒想到把大家給嚇著了。”

    說罷,他又朝賀均平豎起大拇指,一臉欣賞地道:“安哥兒,你們家這表弟可真不得了,松哥兒一向自吹自擂,說他是咱們王府裡第一高手,沒想到一遇著賀大少就露了原形。”他一邊說著話,一邊蹲著去查看陳青松的傷勢,待確定他只是受了些皮外傷,這才放下心來,又悄悄推了陳青松一把,小聲道:“別哭了,趕緊找個地方把衣服換下,一會兒來了人,瞅見你這幅模樣,傳出去還不得把你笑話死。”

    陳青松抽了抽鼻子,委委屈屈地把眼睛抹幹,扁著嘴扶著燕王世子勉強站起身,怯怯地朝賀均平看了幾眼,這才低下頭來查看自己的傷勢。果如世子爺所說,也就是架勢看著嚇人,那刀鋒僅僅挑破了胸口和脖子上的一層皮,稍稍滲出些血絲來,瞧著嚇人罷了。

    他心裡也曉得今兒是自己沒理,委屈地朝世子爺看了一眼,哼了一聲,拱手朝賀均平謝道:“多謝賀大少手下留情。”這年輕小子雖是個哭包,但也並非不講道理,被賀均平劃了這幾刀,不僅沒有大喊大叫地要衝過來報仇,反而客客氣氣地朝他道謝,倒也是難得。

    賀均平也不傻,立刻笑著回道:“也是我太緊張了,下手總沒分寸,傷到了陳公子。”

    “什麼公子長少爺短的這麼見外,”燕王世子笑呵呵地欲將此事揭過,指著陳青松道:“這個愛哭包是我身邊的侍衛,名字叫陳青松,我們平時都叫他松哥兒,均平你就喚他名字就好。至於這兩位——”他又指著另外兩個人道:“這是阿彭和宏哥兒。”

    賀均平趕緊朝眾人見禮,阿彭摸著後腦勺一臉後怕地看著賀均平,喃喃道:“均平你這是從哪裡學來的功夫,一刀刺胸,二刀封喉,這打法,真是——嘖嘖,太威風了。那你身上還帶著刀呢?”他探頭探腦地朝賀均平身上上下打量,一臉好奇。

    賀均平指尖微動,手掌中寒光一閃而過,眾人凝眉再看,只見他右手掌中赫然躺著一把兩寸左右長短的匕首,那匕首並不似眾人常見的匕首那般鑲滿了珠玉寶石,渾身黑黝黝的,看不出什麼特別,但靠得近了,卻依稀能感覺到刀身傳來的森森寒氣,顯然這絕非是個玩意兒。

    燕王世子立刻雙眼放光,指著那匕首道:“均平從哪裡尋來的這樣的寶貝,這匕首渾身帶著殺氣,恐怕飲過不少血,”他伸出手指頭想在那劍尖摸一把,眼看著就要碰到了,忽地又停住,轉過頭一臉嚴肅地問:“這個不會有出鞘見血的說法吧。”傳說中的名劍都是兇器,但凡出鞘,必要見血,這把匕首寒氣森森,不會也有這樣的說法吧。

    賀均平一臉和氣地笑笑,無所謂地把匕首拿給燕王世子,道:“這只是我在益州的商行裡淘來的,算不得什麼名器。至於說飲血——”他咧開嘴一臉燦爛地笑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既然我不想挨刀,自然就得別人挨,世子爺您說是不是?”

    這話的意思是——

    燕王世子立刻就領會了,餘下的幾個人也都領會了,再看向賀均平的眼神裡立刻多了許多複雜的意思。趙懷琦捂著嘴眼淚濛濛,“平哥兒你在外頭受苦了。”

    陳青松斜著眼睛看他,受苦的明明是別人好不好!

    幾個人不打不相識,被賀均平教訓了一通,反倒還親近了不少。燕王世子也不瞞他們,索性老實交待道:“你們也曉得我那表妹的性子,也不曉得她買通了誰,抓住了我的小辮子,非要去向我母妃告狀。沒奈何我這才——”說到此處,他又一臉誠懇地再次朝賀均平拱手致歉,“均平千萬莫要因為這事兒與我生分了。”

    賀均平連忙笑道:“世子爺嚴重,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說起來還是我手上沒輕沒重地傷了松哥兒,該我道歉才是。”燕王世子年歲雖輕,卻實實在在是個能人,單見他談笑風生地與眾人打得火熱,又能紆尊降貴地朝他道歉,賀均平便知此人絕不能得罪,故言談間很是小心。

    至於那暗地裡使壞的吳大小姐——賀均平倒是沒怎麼把她放在心裡,不過是個刁蠻任性的大小姐,頂了天了也只能慫恿著別人給他使絆子。礙著趙老爺的面子,這宜都上下真敢朝他下手的人不多,而今連燕王世子都與他交好,還有誰會那般沒眼色地再來尋他的麻煩。

    燕王世子很是豪爽,非邀了他們幾個去酒樓吃飯。陳青松趁機讓酒樓的夥計買了衣裳換了,眾人一起在雅間邊吃邊喝,氣氛很是和諧。

    燕王世子不免向賀均平問起他這身武功的來歷,賀均平笑道:“先前在京城的時候跟著家裡請的師傅學過幾年拳腳工夫,後來去了益州,跟著同安堂押貨,難免遇著流民土匪,沒少打架。打得多了,手腳就利索了。不過以往都是跟人拚命,真刀真槍地打打殺殺,下手很沒分寸。”

    趙懷安兄弟先前只曉得他曾在同安堂做事,卻從未聽說過還要與人打殺,這會兒聽著已是嚇白了臉。趙懷琦更是眼淚都快下來了,揪著賀均平的衣袖小聲地道:“平哥兒你真不容易,好在終於回來了。”

    賀均平卻是一臉豁達,笑道:“也沒什麼,我倒是覺得這幾年過得極好。若是好好地關在家裡頭,依著我以前的性子,恐怕都成紈絝了。”

    燕王世子笑笑,很快又將話題轉向別處。這幾人年歲相當,家世也都不差,燕王世子也刻意結交,故氣氛很是熱烈。酒喝到興頭時,燕王世子忽然朝賀均平道:“均平而今可有打算?若是不嫌棄,不如來我府裡。大家年歲相仿,性子也多爽直,均平武藝出眾,到了府裡,定有大展拳腳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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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9 17:13:44


    他這分明是在招攬人了。

    趙懷安眸光微閃,悄悄朝賀均平踢了一腳,示意他趕緊答應。賀均平雖是他表弟,但賀家到底已經沒落,而今只剩他一根獨苗,便是趙老爺有心栽培,恐怕也不如在燕王世子身邊當差。世子爺乃燕王正妃所出,素來機敏聰明,頗得燕王所喜,又早早地請封了世子,無論將來這天下如何,世子爺總歸要繼承大局,賀均平若是能得了他的信任,將來前途無量。

    賀均平聞言卻緩緩搖頭,臉上泛起不自在的笑意,婉言謝絕道:“世子爺好意在下心領了,只是而今我還有旁的事要處理,恐怕在宜都住不長久。待過兩年塵埃落定,再到世子爺跟前效力。”

    燕王世子雖被拒絕,倒也不氣不惱,笑著問道:“均平這不是才到宜都麼,怎麼就急著要走?你這是打算去哪裡?”

    趙懷安也急了,訝道:“平哥兒你渾說些什麼?走什麼走?去哪裡?除了宜都你還能去哪裡?你而今就姑姑一個親人了,難不成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這裡不成?”剛剛說罷,他又忽地想起先前在茶樓裡的對話,心中頓時一凜,暗道莫不是平哥兒誤會趙氏與吳將軍有私情,所以才怒而離開?

    倒是趙懷琦立刻猜到了關鍵,眨巴著眼看著賀均平嘿嘿地笑,朝趙懷安揮手道:“大哥你莫瞎想,我看呐,十有八九平哥兒是放不下他在益州的那個小情人。你不曉得麼,先前救了平哥兒的是一對兄妹,兄妹啊——”他故意把“妹”字的音拖得長長,面帶促狹,滿臉揶揄。

    賀均平倒也不否認,微微地笑,臉上表情卻不由自主地變得柔和起來。

    燕王世子頓時撫掌大笑,陳青松和阿彭幾個也跟著起哄,高聲道:“真看不出平哥兒還是個多情種子。”

    “那姑娘定是生得千嬌百媚,要不怎麼能讓平哥兒如此戀戀不忘。”

    賀均平笑,一臉坦然地回道:“她自然好看,性子又……特別。”

    “特別?”燕王世子幾個都是經過人事的,一聽這話立刻想歪了,相互擠了擠眼睛,笑嘻嘻地追問,“怎麼個特別法兒?難不成……嘻嘻……”

    賀均平皺眉看著他們,頗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才回道:“像松哥兒這樣的,單挑五六七八個沒有任何問題。動手特別利索,殺起人來就跟切蘿蔔似的。”他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嚮往,仿佛恨不得自己也能學得那“切蘿蔔”的手段,眼睛亮晶晶的,閃得人心裡頭髮楚。

    眾人:“……”

    卓雲渾不知自己在宜都已經有了比母老虎還要兇狠的名聲,她這會兒正忙著鋪子裡的生意,宋掌櫃眼看著就要成親了,新買的府邸也該佈置起來,再加上益州又新換了刺史,宋掌櫃忙裡忙外,馬不停蹄,卓雲沒奈何,只得暫時把鋪子裡的生意接下來。

    “大東家這一成親,馬上就得輪到二東家了吧。”東城鋪子裡的鄧掌櫃彎著腰笑眯眯地與卓雲開著玩笑,“小的聽說東門上的鹽商曹家有個閨女跟二東家年歲相仿,相貌也生得標緻,對了,年初的時候二東家不是正好在咱們鋪子裡遇著她來著,您還有沒有印象……”

    今兒一進門,這鄧掌櫃就有些不大對勁,絮絮叨叨地跟她聊天,一會兒竟扯到了男女婚嫁的事上,而今又提及這曹家小姐,卓雲不傻,哪裡會猜不出他的意思,挑眉斜了他一眼,眸中水光漣漣,偏生又帶著一股說不上來的威懾,直刺得鄧掌櫃一堵,立刻停了嘴。

    一旁的柱子憨憨地笑,撓著後腦勺朝鄧掌櫃道:“我二弟年歲還小呢,不急著成親。鄧掌櫃若是曉得哪家有好姑娘,說給我也是一樣的。”

    鄧掌櫃的笑容頓時凝在臉上,為難地看了卓雲兩眼,見她絲毫沒往心裡去,只得悻悻地就此罷手。他倒也不是看不上柱子,只是人曹家指名道姓地就想說給方家二公子,他怎麼好亂點鴛鴦。

    當然,鄧掌櫃也曉得,同安堂的二東家眼光不是一般的高,這麼多年來,他何曾見過方二少對哪個姑娘另眼相看過。不過這也不奇怪,一個男人生成他那模樣,滿城上下甚至找不出個女人比他長得還好看的,怎麼娶親?要真娶個比不過他的,還不如整天對著鏡子自己過呢。

    倒是卓雲聽得柱子的話,不由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琢磨著是不是該給柱子說門親事了。

    匆匆地將東門鋪子的帳本仔細核對過後,卓雲方領著柱子往家裡走。

    她們是三年前隨著宋掌櫃一起搬進益州城的,宋掌櫃在城西的梅花胡同買了兩個院子,一處自己住,一處給了柱子和卓雲兄妹。因卓雲她們那院子還要更大些,她便叫了小山他們四個也住了進來,一群年輕人倒也熱鬧。至於老家的那老妖婆,卓雲另請了個粗壯利索的婆子在鄉下伺候著,那老妖婆過著地主婆一般的日子,倒也沒再生出什麼麽蛾子來。

    “這就回去呀?”柱子有些不樂意,磨磨蹭蹭地跟在卓雲後頭,小聲建議道:“小山和小橋去了鴻源,阿東跟葉子在宋掌櫃那邊幫忙,家裡頭冷冷清清的,多沒意思。倒不如出去轉轉。這不是快到中秋了麼,我聽說東湖那邊特別熱鬧,要不,咱們去那邊瞧瞧?”

    卓雲一點湊熱鬧的心思都沒有,卻不想掃了柱子的興,想了想,便應道:“那行,我們去東湖,正好在那邊吃了晚飯再回來。”她們請來做飯的廚娘手藝不怎麼樣,卓雲每次在家裡吃飯總沒什麼胃口。故能在外頭吃都儘量在外頭吃。

    柱子聞言立刻歡喜起來,趕緊牽了馬引著她一起往東湖方向走。

    柱子說快到中秋,其實還離得遠得很,而今不過七月下旬,也就是早晚涼爽些,大中午的時候太陽依舊毒辣,烤得人渾身流油。

    今兒不曉得是什麼日子,湖邊遊人格外地多,摩肩接踵,寸步難行。卓雲和柱子騎著馬,愈發不好走,索性在路邊尋了個攤子把馬匹寄存在那裡,二人輕裝上陣,占著手腳靈便的便宜,在人群中飛快地穿梭。

    二人好不容易走到渡口邊,柱子高聲招呼著要要租條船去湖上遊玩,不想問了一圈,卻是一條船也沒租到。

    “都有人訂了,”柱子氣呼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叉著腰無奈地道:“也不曉得今兒這是怎麼了,平日裡湖邊雖然也熱鬧,卻也不至於像今日這般。”

    因卓雲相貌出眾,身邊一直有人盯著他們瞧,聞言立刻有人笑著接話道:“兩位公子想來平日裡不大出門,竟不曉得今日東湖的盛事。”那年輕人壓低了嗓門湊過來,神神秘秘地道:“今日咱們益州三大青樓選花魁,滿城的人都出來看熱鬧,湖上的遊船早早就被訂完了,哪能等到現在。”

    卓雲眉頭一簇,今兒就是七月二十九了麼?

    她忽然覺得好像做夢似的,上輩子的她正是在這一日聞名益州,經此一役,滿城上下誰不曉得小紅樓的嫣姐兒舞技了得,尤其是最後的一支劍舞,嫵媚豔麗,風華絕代。卻不知這一次的花魁大賽沒了嫣姐兒,是否還一如既往地精彩紛呈,讓人念念不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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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9 17:14:17


    “三大青樓?”柱子從不曾涉足這些地方,聞言立刻瞪大了眼,一副鄉下土包子的模樣,“哪……哪三大青樓?”

    那年輕人不曉得柱子與卓雲究竟是何關係,心中雖對柱子很是鄙夷,面上卻不露半分,正欲解釋,一旁的卓雲忽地插話道:“小紅樓、杏花樓和妍華軒。杏花樓的疊翠擅歌樂,人美歌甜,姿色無雙,妍華軒的雲夢擅撫琴,清麗雅致,秀美大方,至於小紅樓麼——”她輕輕搖頭,“我卻是不清楚了。”

    “小紅樓的晚碧,”那年輕人的眼睛閃閃發光,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迷醉的神色,“晚碧身段婀娜,嫵媚動人,一支胡旋舞豔冠益州。”

    卓雲“撲哧——”一笑,終是沒有作聲。那年輕人見卓雲如此反應,頓時有些不服氣,急道:“莫非小兄弟以為,整個益州還有誰的舞技能比得過晚碧不成?”

    卓雲連連搖頭,止住笑回道:“在下並無它意,兄台勿怪。不過是在想今日誰能勝出罷了。”她不欲與此人再多糾纏,朝柱子使了個眼色,二人正欲離開,柱子忽地眼睛一亮,指著湖中的一艘遊船道:“二弟二弟,你快看,那船裡是不是劉二少?”

    卓雲循聲望去,果然瞧見劉二少站在湖中一艘豪華遊船的船舷上看風景。柱子立刻高興起來,也懶得跟卓雲商量了,扯著嗓子朝船上大聲喊:“喂,劉二少爺,這裡——我是柱子啊——”

    他嗓門實在是大,引得周圍遊客紛紛側目,柱子卻是半點不覺得尷尬,依舊大喊大叫,直到船上的劉二少終於聽到動靜,微微笑著朝他揮了揮手,爾後示意船夫將遊船劃到岸邊。

    “劉二少,這船是你家的嗎?”柱子很不知道客氣,咋咋呼呼地問:“船上還有沒有位子,我和二弟也想去湊湊熱鬧,還能擠得下麼?”

    劉二少深深地朝卓雲看了一眼,眸中有隱隱的笑意,嘴裡卻道:“雖說不是我的船,不過倒是可以作主請二位上來。”說話時,下人早已乖覺地鋪好了引橋,柱子立刻樂開了花,不由分說地拽著卓雲上了船。

    岸邊方才與他們搭話的那小子呲牙咧嘴地也想跟上來,被劉府下人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沒奈何,訕訕地走了。

    上得船來,柱子才發現這遊船竟比他想像中還要大不少,往下共有三層,底下兩層被分別隔成小間,唯有三樓是個獨立的大廳,裡頭擺放著不少桌椅矮幾,顯然是主人宴客的地方。

    “乖乖,這也太氣派了。“柱子眼睛也不眨一下死死地盯著大廳裡的陳設,湊到卓雲耳邊小聲地道:“二丫,這劉二少家裡頭這麼有錢呐?”

    卓雲眯了他一眼,“沒聽說這是別人家的船麼?”

    劉二少也笑著回道:“說起來也不是外人,這船的主人是龍鳳銀樓的韓老闆,將將與宋家訂了婚事,因著今日有貴客來,便請了我過來作陪。不過這會兒貴客還未到,我便倚在船邊上看會兒風景,不想竟遇著了你們。”

    卓雲微訝,“是宋掌櫃的岳父韓老闆?”她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仿佛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正胡思亂想著,就聽到劉二少的聲音,“咦,這麼早他們就到了?”

    卓雲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只見陸鋒在眾人簇擁之下不急不慢地朝岸邊走來,一如許多年前她初見時那般,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真真地世家子弟。

    關於他們的再見,卓雲想像過很多次,氣得狠的時候,甚至想著沖到陸鋒面前作個了斷,她一直懷疑自己再見著他的時候能不能冷靜下來,他們之間的愛恨情仇太多太複雜,以至於讓卓雲不知道自己對他是該愛還是該恨。

    當陸鋒一點點地靠近時,卓雲忽然發現,其實那些恐懼和懷疑都是多餘的,她竟然能安安靜靜地面對他,腦子裡沒有亂成一團麻,沒有糊成一鍋粥,更沒有一瞬間的空白,她垂下眼,隔著許多人遠遠地看著他眾星捧月一般上了船,又上了樓,最後與大群人一起進了三樓大廳,便再也不見人影。

    她的心情竟然很平靜,就連卓雲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那麼多的愛和恨怎麼會忽然全都消失了蹤影,她以為它們全都深藏起來,可是,直到陸鋒站在她面前,她才知道,時間真的是可以治癒一切,經歷過兩輩子,加起來一共十五年。十五年的光陰真的可以讓那些愛恨情仇都漸漸地淡去。

    雖然心裡還有些隱約而模糊的痛楚,可是,她是方卓雲啊,是方頭山的大當家,她怎麼會因為這麼一點點的難過就投降。

    “真威風啊!”柱子道。許是被陸鋒的架勢和排場給鎮住了,柱子說話時聲音低了許多,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壓低了嗓門,生怕被人聽到似的。

    劉二少解釋道:“是京城來的貴客,京城陸家的大少爺,便是新來的刺史在他面前也是客客氣氣的,更不用說我們這些平頭百姓。”

    柱子一臉茫然,他對世家大族什麼一點瞭解也沒有,什麼陸家、賀家,在他看來沒有什麼區別。若不是陸鋒方才的出場太過紮眼,他也不至於如此關心。

    “意思就是,以後離他遠遠的,越遠越好,這樣的人咱們惹不起。”卓雲小聲叮囑道。柱子連聲應下,臉上微微有些發白。

    劉二少笑道:“方大哥也別太擔心,這陸大少爺無緣無故地斷然不會來尋咱們的不是。”說罷,又道:“一會兒宋掌櫃興許也會到,我聽韓老闆說,也喚了他來作陪。”

    卓雲揚眉看他,似笑非笑,“這韓老闆也不怕宋掌櫃被三大名樓的美人們晃花了眼,一時把持不住,不等成親就往屋裡添了人。”

    劉二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指地道:“二公子玩笑了,男人們常年在外頭應酬,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誰會當真不成。宋掌櫃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怎麼會做出這種蠢事。”

    卓雲愈發地笑得高興,好看的眼睛微微彎成月牙,形成美好的弧度,“不如我們打個賭。”她胸有成竹地道:“宋掌櫃到底是我們同安堂的東家,我就不拿他尋開心了,不如,就賭今兒那位貴客吧。疊翠、雲夢、晚碧,他今晚必得帶走一個。”

    劉二少笑笑,“這也不稀奇。”

    “我的意思是——”卓雲漂亮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寒意,渾身上下竟隱隱帶上了些許戾氣,“他會——贖身,你懂的……”

    劉二少失笑,連連搖頭。

    “那就打賭吧!”卓雲道,她的目光落在三樓緊閉的大門上,心裡想,現在的她到底是懷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在與劉二少打這種賭?真是匪夷所思!

    雖說劉二少完全不相信卓雲的猜測,但依舊不肯與她打賭,“到底是京城來的貴客,我們私底下議論已是不好,如何能拿他作賭,若是傳到那位公子的耳朵裡,恐怕不好。”劉二少行事一貫穩妥,說得不好聽,就是謹慎得過了頭,卓雲有些掃興,皺了皺眉頭道:“無妨,回頭宋掌櫃來了,我去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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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9 17:14:48


    柱子對他們打賭的事一點興趣也沒有,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樓上的宴會上,不住地朝卓雲道:“京城來的世家子弟就是不一般,你看那氣度那排場,一看就跟咱們益州人不同。你看他生得那麼俊,刺史家的大少爺跟他站一起,簡直沒法兒看。咱們益州的年輕人裡頭還真沒誰比得過。”

    卓雲冷冷道:“我可不這麼看。要說生得俊,咱們家石頭才長得好呢,個子也高,氣度又沈穩,怎麼就不如他了。”說老實話,賀均平的相貌也許不遜色于陸鋒,可這些年來他一直跟她們住在益州,往來都是城裡的平頭百姓,住得久了,身上難免帶著平和親切的氣質,相比起陸鋒通身的氣派,便顯得不如那般矜貴。當然,這平和親切的氣質也只是卓雲眼中的,至於旁人怎麼看,便不得而知了。

    柱子立刻咧嘴笑起來,一拍腦門道:“我怎麼把石頭給忘了!二弟說得是,咱們家石頭才長得好呢。梅花胡同裡的沒出嫁的姑娘們全都盯著他,這些天他不在,人都問到家裡頭來了。”

    其實他說得也不準確,事實上,胡同裡的姑娘們只有一半盯著賀均平,剩下的另一半,全都對卓雲虎視眈眈,畢竟,說起漂亮,方家二少爺認第二,恐怕整個益州城沒有哪個男子敢稱第一。

    他們兄妹倆說得興起,劉二少在一旁看得苦笑連連,直到他眼尖地瞅見宋掌櫃到了岸邊,才趕緊打斷他們的對話道:“宋掌櫃到了。”

    柱子趕緊起身去迎,大老遠地朝他揮手打招呼。宋掌櫃瞥見他,微微一愣,旋即又瞅見了卓雲,臉上終於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待走近了,才苦著臉撫著額頭悄聲問卓雲,“你知道今兒船上要做什麼不?一個女孩子,怎麼也跟過來了。”

    卓雲笑得很歡樂,“這一年裡頭就今兒晚上最有意思,若是錯過了,豈不是還得再等一年。宋掌櫃不厚道,這麼好看的熱鬧也不招呼我一聲。”

    宋掌櫃拿他沒轍,無奈地朝劉二少搖搖頭,小聲埋怨道:“你怎麼也讓她上船了?這小子膽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的,回頭可千萬別鬧出什麼事來。若是平日裡也就罷了,今兒船上可是有貴客。”

    劉二少淡淡地笑,“二公子一向穩重,我倒是不怕。不過——”他話音一轉,眸光在三樓掃了一眼,壓低了聲音朝宋掌櫃道:“方才二公子想與我打賭,我沒答應。正巧這會兒宋掌櫃到了,你們二人倒是可以賭一把。”

    宋掌櫃心中暗道不好,仔細一問,待曉得卓雲在賭什麼,頓時臉都黑了,沒好氣地朝卓雲罵道:“我說方卓雲你好好的一個姑娘家,怎麼盡折騰這種事,這要是傳出去,以後要怎麼嫁——”他話未說完,忽地想到什麼,又揮了揮手止住話頭,反問道:“你怎麼忽然想到這上頭去了?”

    卓雲閑閑地笑,“閑著無聊找些事做罷了。不如宋掌櫃與我賭一把,你是大老闆,反正也不在乎這幾百兩銀子。”

    她一開口就是幾百兩銀子,口氣大得讓宋掌櫃蹙起了眉頭,忍不住多想起來,“你手裡頭才多少現銀?上回去洪城給了石頭不少,現在剩下的恐怕不到兩百兩銀子,莫非還想把手裡頭所有的銀錢全都押上?”這很不對勁,眼看著柱子也快要說親了,她怎麼會冒冒失失地把身上的銀子全都投出去,方卓雲絕非如此莽撞之人。

    難不成她知道些什麼?

    宋掌櫃狐疑地看她,問:“難不成你聽到了什麼風聲?疊翠、雲夢還有晚碧,莫非她們與陸大少爺見過?”

    卓雲故作高深地笑。

    宋掌櫃也笑笑,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扔給她,朗聲道:“我今兒身上就帶了這麼多,你若是說中了,這銀子就給你。若是錯了,我也不問賠,怎麼樣?”

    卓雲掂了掂手裡十兩重的小元寶,撇撇嘴挑剔道:“真小氣!”說罷,還是毫不客氣地把銀子收了起來,一本正經地回道:“疊翠前幾日略感風寒,嗓音不適,今兒花魁與她無緣,雲夢心高氣傲,放不下身段,恐怕也難以勝出,倒是晚碧攻于心計,城府極深,且小紅樓兩年無緣花魁,此次定志在必得,十有八九是她笑到最後。”

    卓雲對這幾位“故交”知之甚深,尤其是小紅樓的晚碧,更是上輩子的死對頭。晚碧比她大一歲,相貌生得極為嫵媚,身段兒也柔軟婀娜,正是練舞的好材料。她比卓雲早一年進小紅樓,本最受嬤嬤看重,不想偏偏卓雲也進了樓裡,又被京城來的司徒大家收為弟子,二人便成了死對頭。

    晚碧的舞姿倒也不能說不美,只是用司徒大家的話說,流於媚俗。同樣是劍舞,卓雲舞出來是英氣勃發,飄逸鮮活,讓人心潮澎湃,而晚則永遠都是狐媚入骨,風騷多情。司徒大家很看不上她,晚碧不敢忤逆她,則將所有的嫉恨全都發洩在卓雲的身上。起初那兩年裡,卓雲沒少受她的陷害,直到後來她漸漸聰明些了,這才與她針鋒相對,既便如此,她還是被她害過好幾回。當然,以卓雲的性子,自然也都一一還了回去。

    今兒這場花魁大賽,晚碧多得是辦法讓那兩位在臺上出醜。

    “你說的是花魁大賽。”宋掌櫃蹙眉看她,“不是說陸大少爺麼?”

    卓雲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道:“誰能勝出,那陸大少爺自然就看上誰,你不信麼?明兒大早,陸大少爺相中了青樓名妓的消息便能傳遍益州大街小巷。”

    宋掌櫃定定地看著她,臉色很是難看。

    卓雲挑眉,譏笑著道:“怎麼,宋掌櫃不信?”

    宋掌櫃不說話,劉二少的臉上也露出尷尬的神情,欲言又止。柱子愣愣地看著她,半張著嘴仿佛已經傻了。

    卓雲終於察覺到什麼,猛地回過頭,正正好對上陸鋒波瀾不驚的眼睛。

    “不說宋掌櫃,”他看著她的眼睛,眸中有說不出的複雜意味,“便是在下自己也是不信的。”他朝宋掌櫃和劉二少點了點頭,嘴角勾起微微的笑意,若有所指地朝卓雲道:“這位公子,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他身後的侍衛輕輕咳了兩聲,卓雲隱約認出這就是當日伏擊過她的那個蒙面人,冷冷地白了他一眼,爾後板著臉面無表情地朝陸鋒道:“陸公子恐怕認錯人了。”說罷,又朝他拱了拱手,很不客氣地告辭走開了。

    宋掌櫃臉上有些掛不住,生怕惹惱了陸鋒,趕忙上前致歉道:“這是在下鋪子裡的下屬,腦子不大好使,還請陸大公子莫要往心裡去。”

    陸鋒的目光追著卓雲一直到她轉彎到船舷的另一邊,待實在瞧不見人了,這才緩緩回過頭來漠然地看了宋掌櫃一眼,問:“他叫什麼名字?”

    宋掌櫃頓了一下,手心滲出薄薄的汗來,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回道:“姓方,方卓雲。”

    柱子緊緊跟在卓雲身後,一邊跑還一邊往回看,待實在瞧不見陸鋒了,這才一把拉住卓雲道:“別跑了別跑了,那小子看不見咱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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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9 17:15:24


    卓雲停下步子回頭看他,一臉無奈地道:“我把那大少爺得罪了,回頭宋掌櫃非得罵死我們不可。”她與陸鋒的這一場見面也讓卓雲有些措手不及,如果是之前她心中忿忿存著要看好戲的心思,到現在卻是一點也行不通了。既然被她識破,陸鋒豈會再依著原來的計畫行事?天曉得他接下來還會做什麼?

    更要命的是,陸鋒很明顯已經對他生疑,要不然,上次怎麼會派人伏擊她。卓雲本想著日後她與陸鋒路歸路、橋歸橋,不再有任何瓜葛,而今這情形恐怕絕非她想就能如願的。

    “那……我們是回去,還是留在這裡看熱鬧?”柱子一臉無奈地問。

    卓雲哼道:“來都來了,還回去做什麼?”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萬一陸鋒真與他杠上了,她索性就離開益州去別處謀生。仔細算算,這會兒老當家應該已經在方頭山扯起了大旗,她若去了,還能幫著多收幾個小弟呢。退一萬步說,不去方頭山,燕地不是還有賀均平在麼,他在宜都有趙家撐腰,還怕沒她落腳的地兒。

    如此一想,卓雲愈發地覺得底氣十足,瀟灑地一揮手,道:“別理他,咱們上樓去!”

    嘴裡這麼說著,卓雲到底還是沒那膽量擠到陸鋒所在的大廳去,她報著劉二少和宋掌櫃的名號在二樓要了個小雅間,讓船上的夥計準備了吃食,很是痛快地與柱子飽食了一頓。

    天色尚未暗下來,花魁大賽也沒開始,船上眾人都耐著性子在聽歌妓獻藝。卓雲雖說在二樓,但也依稀能聽清曲調,夥著調子一下一下地點著頭。柱子卻犯了瞌睡,托著腮,腦袋一上一下,忽地胳膊一抖,整個人就倒在了桌子上,嚇得他一個激靈就醒了。

    柱子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陣,朦朧間仿佛又聽到外頭的樂響,半眯著眼朝外瞄了一下,猛覺外頭燈光閃爍,亮如白晝,頓時吸了一口氣,“啊——”地一聲就醒了。

    “開始了,二丫怎麼不叫我起來?”柱子摸了把下巴,將口水擦乾淨,探頭探腦地朝外頭看,見船舷上全是人,立刻又拉了卓雲起來,道:“在屋裡看不真切,咱們出去看。”

    船艙外的走廊裡幾乎站滿了人,卓雲四周打量了一番,沒瞧見宋掌櫃和劉二少,知道他們在三樓,遂不再尋找,二人擠進人群中,找了個合適的位子站好,饒有興趣地盯著對面大船上看熱鬧。

    花魁大賽在湖心中最大的一艘遊船上,檯子早已搭了起來,高臺下方蒙著厚厚的紅色錦布,四周飾以各色花卉,看起來花團錦簇,好不熱鬧。

    卓雲所在的遊船正正好對著那高臺,佔據最有利的地勢,正正好將臺上一切收入眼中,清晰無比。一陣急促的鼓聲過後,晚碧著一聲大紅胡服從後臺旋轉而出。那一身舞衣明顯是特製而成,長裙大擺,長袖輕盈猶如朵朵浮雲。

    晚碧本就生得嫵媚,今兒又盛裝打扮,不僅身穿華服,頭頂還戴著變幻閃爍的翡翠花冠,玉臂輕舒,裙衣搖曳,更襯得她窈窕婀娜的身姿猶如柳擺,情意綿綿,美不勝收。只可惜她舞姿尚略有不足,胡旋舞本是健舞,晚碧腰肢雖軟,卻不夠矯健,動作亦不夠輕盈,旋轉也跟不上羯鼓的節奏。

    正所謂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雖說卓雲一眼就能指出晚碧的不足,但在旁人看來,這絢麗嫵媚的舞姿已經足夠讓眾人連連叫好了。

    “今日定是小紅樓拔得頭籌!”一旁有人高聲感歎道:“這晚碧狐媚入骨,若能一親芳澤,嘖嘖……”

    “還能輪得到你?也不看看樓上坐的都是誰?沒聽說京城賀家都來人了麼?”

    “人家可是世家子弟,多少得顧忌些,豈能跟咱們似的不顧名聲。”

    “……”

    四周遊船紛紛打賞,卓雲身邊的諸位客人也很是大方地扔了不少銀子。卓雲卻不動,勾起嘴角按住蠢蠢欲動也要跟著扔銀子的柱子,道:“急什麼,後頭還有呢。”

    一旁的客人見她相貌竟比高臺上的晚碧還要豔麗些,不免多朝她了幾眼,聽見她的話,立刻接話道:“小紅樓的晚碧是第一個上臺的,後頭還有妍華軒的雲夢和杏花樓的疊翠,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兩位恐怕都不如晚碧這般風騷入骨啊。”

    柱子立刻紅了臉,卓雲笑笑,不以為然地道:“風騷是風騷,不過那風騷勁兒有些太俗了,小爺不喜歡。”她學著賀均平平日裡高高在上的樣子挑了挑眉,眉目間露出鄙夷之色,“雖說同是青樓女子,但妍華軒的雲夢便要清雅得多,小爺聽說她以前還是官家小姐出身。”

    那客人聞言立刻睜大了眼,“竟然如此?”他臉色立刻露出些不同來,轉過身低下頭與身側的朋友竊竊私語。不一會兒,這消息便在整個走廊上傳開了,待雲夢再上臺的時候,眾人看向她的眼神竟有了許多不同。

    世人總愛看人出身,便同是青樓女,那官家小姐也要比旁人高貴許多。卓雲托著腮看著高臺上雅致清逸的雲夢,心裡想,如果陸鋒真把雲夢給弄走了,她是不是應該是多句嘴提醒一下呢。

    上輩子的雲夢在今日花魁大賽上彈的是一首《十面埋伏》,張弛有度、鏗鏘有力,將那千軍萬馬聲嘶力竭的呐喊與刀光劍影驚天動地的激戰演繹得淋漓盡致,直讓所以聽眾都猶如身臨其境,便是卓雲每每回憶這一曲,依舊感慨萬千。當年若不是陸鋒對她另眼相看,恐怕那花魁之位絕不是那麼容易到手。

    卓雲本以為能有機會再次領略《十面埋伏》的驚心動魄,卻不想雲夢卻換了曲目,指尖微撥,古琴聲遙遙傳出,竟是一首《玉版參禪》。雖說此曲輕盈流暢,舒暢悅耳,技法上甚至比《十面埋伏》還要來得複雜,但所聞者甚少,自然不如《十面埋伏》那般震撼人心。

    這個雲夢,到底是心高氣傲不願與人爭這花魁之位,還是意有嘲諷欲笑話這滿城上下皆是下里巴人卓雲不得而知。

    船舷上眾人果然面露疑惑之色,不少人低著頭悄聲議論,“這是首什麼曲子,怎麼從未聽過?”“聽著倒也悅耳……”

    “這首曲子名為《玉版參禪》,乃小陽春之轉部,曲譜在外流傳極少,技法繁複,極少有人能彈奏,不想今日竟能在此聽得此曲,實屬難得。”卓雲既然要替雲夢說話,自然要幫到底,索性朗聲朝大家解釋道。

    眾人聞言,偏不肯露恍然之色,皆笑著贊道:“不錯不錯,這曲子彈得好。”“妍華軒雲夢果然名不虛傳。”

    雲夢曲罷,遊船上頓時一片讚揚之聲,船上遊客紛紛打賞,唯恐自己慢了一步被人笑話不識貨。卓雲也將懷中宋掌櫃給她的那個元寶扔了上去,前方遊船上的侍者一清點,竟比先前晚碧收到的打賞還要多。

    爾後便是疊翠的歌藝,正如卓雲記憶中一樣,疊翠嗓音微有瑕疵,好幾處高音險些上不去,虧得她經驗豐富小心翼翼地撥過了,這才免得出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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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9 17:16:00


    待三人獻藝完畢,船上眾人立刻亂成一鍋粥,有說晚碧嫵媚多情當為魁首的,有說雲夢高雅大方,理應奪冠了,也有喜愛疊翠歌藝的,言之灼灼地爭論說她才是第一……眾人正吵得熱鬧,三樓上忽地下來一個年輕小廝,笑眯眯地看著二樓諸位客人脆著嗓子問:“請問哪位是同安堂的方二公子?”

    卓雲一怔,心中頓時生出些不好的預感。她還沒來得及踢柱子一腳示意他沒說話,柱子就已經急切地舉高了手,大嗓門嚷嚷得整條船的人都能聽見,“這裡這裡,我家二弟在這裡,找他啥事兒啊?”

    那小廝的目光立刻落在卓雲臉上,看清她的長相,不由得一愣,發了半天怔才猛地想起自己下樓的任務,喃喃道:“樓……樓上的陸公子說,方二公子見識多,琴棋歌舞無一不通,遂讓小的請你上樓點評一番。”

    陸鋒——這是故意在跟她過不去?就為了之前她跟宋掌櫃打賭的事兒?卓雲怎麼也想不起來他竟是個睚眥必報的男人。

    二樓諸人早聽過卓雲對晚碧等人的點評,而今又見連京城來的陸公子也親自點名請卓雲上樓,愈發地覺得她見識廣博,言之有物。

    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她,卓雲實在不好掉頭逃開,一想到陸鋒可能是故意想引她出醜,她又愈發地想要上樓去狠狠一掃他的威風。於是卓雲仰著腦袋一臉傲然地朝那小廝點了點下巴,道:“到底是京城的貴客,既然特意來請,在下也不好推辭,那就上樓吧。”

    柱子見有熱鬧可看,趕緊亦步亦趨地跟在卓雲身後,笑嘻嘻地表示自己跟她是一夥的。

    二樓燈光昏暗,故大多數人只聽得卓雲的聲音,並不曾仔細看清她的相貌,而今走到三樓樓梯口,正正好站在一盞燈籠邊上,淡橘色的燈光照在她臉上,只襯得她那一雙烏黑幽深的眼睛猶如天上的星辰,明眸紅唇,不可方物。

    那般極致而攝人的美麗,便是今日高臺上那三名豔妓也有所不及。這一刹那間,二樓忽地靜下來,所有人都齊齊地扯著脖子朝她看過去,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發出一絲半點聲音破壞這等完美畫面。

    卓雲回眸朝二樓諸人斜看了一眼,目中水光漣漣,任誰都覺得她仿佛是在看自己。所有人心裡一顫,連氣兒都有些喘不上,偏偏她卻立刻轉過臉去,眾人心中又立刻發出失望的歎息,只盼著她能再回頭看自己一眼。

    三樓明顯又重新佈置了一番,船舷四周豎起了高高的桅杆,上頭吊滿了燈籠,照得整個甲板燈火通明。甲板上另設了位子,眾人依次圍坐,陸鋒與刺史家的大公子端坐在上首,二人有說有笑,好不熱鬧。宋掌櫃與劉二少都在週邊的矮幾前,瞅見卓雲上樓,二人俱一臉擔心地朝她看過來,眉頭微蹙,顯然很是擔心她會出醜。

    聽到小廝說卓雲到了,船上眾人這才轉過頭來看她,見她抬頭挺胸氣勢不弱,不由得微微一愣,再仔細朝她臉上一看,甲板上頓時一靜。

    卓雲今兒穿著一身絳紅色的袍子,頭戴白玉冠,腳蹬鹿皮靴,頭髮梳得一絲不亂,眉長入鬢、鳳眼高挑,雪膚紅唇,豔光逼人。雖說在場眾人今日看了不少美人,但無論是晚碧的嫵媚,還是雲夢的高雅,抑或是疊翠的秀美,相比起面前的“少年”來說,仿佛都略有不及,總欠缺些許攝人的火候。

    場中有好男風的眼睛已經開始發直,口乾舌燥地向周圍人打聽卓雲的來歷,更多的人在竊竊私語,玩笑著說今日四美究竟誰能奪魁。

    卓雲仿佛什麼也沒聽到,端著架子朝眾人行了禮,沈著臉看著陸鋒,沒說話。

    陸鋒停止與刺史家公子的寒暄,微微抬頭看了卓雲一眼,仰頭將杯中美酒一口喝幹,啞著嗓子道:“先前在樓下聽得方公子對這三位姑娘頗有些看法,在下也甚覺有理,故特特地將方公子請上來對這三位姑娘今日的獻藝點評一番,不知方公子意下如何?”

    卓雲毫不推辭地朗聲回道:“既然陸公子說了,在下自然義不容辭。”她頓了頓,輕咳一聲方道:“在下認為,今日獻藝三人中當以雲夢為魁首!”

    底下頓時一片轟然,有人高聲喝道:“晚碧的舞姿輕盈嫵媚,無人可及,雲夢如何能與她比。”

    陸鋒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她,面上不見絲毫動容,“方公子何出此言?”

    “今日疊翠仿佛身體抱恙,嗓音不如平日圓潤甜美,雖說一首《越人歌》悠揚婉約,但終有瑕疵,想來諸位都有目共睹。至於晚碧——”卓雲毫不客氣地搖頭道:“一支胡旋舞被跳成這樣,若是司徒大家見了,恐怕要氣得吐血。”

    她不待眾人反對,又繼續滔滔不絕地道:“眾所周知,胡旋舞為健舞,理應輕盈矯健、節奏鮮明,飛速旋轉,心隨舞動,晚碧的舞姿眾人都已親見,嫵媚有餘而矯健不足,一味地賣弄姿色,卻未能將胡旋舞的精髓表現出來。想當年司徒大家一支胡旋舞動京城,何等的矯健大氣,竟能連旋九十九圈,猶如雪花飄搖、蓬草飛舞,今日晚碧卻只見媚眼亂飛,腰軟如柳,鼓擊六十,卻只旋了五十一圈,不說司徒大家,便是連京城天香樓的謝天香也遠遠不及。”

    她有理有據,言之灼灼,說得眾人不得不服,仔細一想,果然覺得晚碧的那支胡旋舞一個勁兒地賣弄風騷,不見絲毫矯健之美。

    “至於雲夢,《玉版參禪》豈是凡品,世間能彈奏此曲者聊聊無幾,雲夢小小年紀技藝已登峰造極,實在讓人驚歎不已。”

    眾人大多沒有聽過《玉版參禪》的曲目,只是見她說得言之鑿鑿,沒有不信之理,俱交口稱讚起雲夢來。

    那邊遊船上的三個女子也都清楚地聽見卓雲的點評,臉色各不相同。雲夢既驚且喜,一雙秋水般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卓雲,猶如遇著了知音。疊翠則是淡淡的苦笑,她今日的獻藝雖有瑕疵,但竟由卓雲一解釋,眾人皆知是因她身體抱恙,故多少得了個臺階下,唯有晚碧,著著實實地被卓雲一通冷嘲熱諷,只氣得她一臉鐵青,眸中簡直快要噴出火來。

    無論晚碧對卓雲如何恨之入骨,卻不得不隨同另二人上前謝過,一雙妙目朝陸鋒身上一再掃過,卻無奈陸鋒連眼皮也不抬,只得銀牙緊咬,作泫然欲泣的姿態緩緩退下。

    最後的結果正如卓雲所願,雲夢不負眾望地奪了花魁魁首,刺史家大少爺不知朝陸鋒說了句什麼,陸鋒緩緩搖頭,目光朝卓雲身上掃了一眼。刺史家大少爺立刻笑起來,也跟著陸鋒朝卓雲看過來,眼神中不乏曖昧之意。

    卓雲頓覺渾身不自在,正欲告退,上首的陸鋒忽地叫住她,道:“方公子莫要急著走。難得遇著方公子這般志趣高雅的人物,不如陪在下喝幾杯?”

    卓雲正欲推辭說不勝酒力,腦子裡卻忽地一動,竟改口應下,笑道:“莫敢不從。”她上前時悄悄朝柱子耳語了一陣,柱子聞言,連連點頭,一低頭便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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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9 17:16:34


    “陸公子是京城來的貴客,我們這些升鬥小名難得一見,更不用說與陸公子喝酒了。”卓雲一邊笑著一邊給自己倒了杯水酒朝陸鋒示意,陸鋒亦舉起酒杯,正欲一口喝幹,忽地被卓雲打斷道:“稍等——”

    “陸公子是北方人,在下聽說北方漢子最是豪爽直率,喝起酒來也毫不含糊,故一直神往,想著哪一日能與北方來客切磋酒量。”她說話的工夫,柱子已經抱著兩罎子酒跑了近來,卓雲隨手搬起一壇,勾起嘴角朝他挑釁地笑。

    眾人最愛看熱鬧,眼見著這比女人還要漂亮的方家小子竟要與陸大少爺拼酒,立刻起哄,高聲喊著鬧著,慫恿陸鋒接招。

    陸鋒自持酒量,倒也不推脫,毫不猶豫地從柱子手裡接過酒罈朝卓雲舉了舉。

    卓雲眯起眼睛笑,罷了一仰頭,舉起酒罈張口就飲,透明的酒水從她唇邊滑下,沿著光滑白皙的脖子滑入高高的衣領中,有一種禁欲的美感。陸鋒深吸一口氣,竟覺得口乾舌燥,腦袋有些發懵。

    卓雲十分豪邁,一口氣竟將整整一罎子酒喝得乾淨,罷了將酒罈口朝下朝眾人示意,爾後手一揚,酒罈砸在甲板上,“砰——”地碎成一堆陶片,端地豪爽。

    眾人見狀,愈發地高聲叫好。

    她壇中美酒早已喝幹,陸鋒又如何推辭,自然得跟上,遂也學著她的姿態大口大口地喝起壇中美酒來。

    這酒一入喉,陸鋒頓叫不妙。他雖是海量,卻有個致命的弱點,決不能多種酒摻飲,否則一喝必醉。而壇中美酒顯然是好幾種酒調製而成,入口辣喉不說,剛入腹中便有酒氣從小腹升騰而上,沖到他的腦門上,立刻就有些發暈。

    但眾人都在圍觀,甚至還有不少益州本地的官員,陸鋒素來愛面子,怎麼會容得自己在他們面前露怯,故只有硬著頭皮咬著牙繼續喝下去。待一罎子酒終於喝幹,陸鋒的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迷迷瞪瞪地看著面前臉色緋紅、豔麗驚人的卓雲,只覺得她那張紅唇猶如玫瑰花一般奪目。

    “砰——”地一聲響,陸鋒手裡的酒罈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與此同時,整個人也仿佛沒了骨頭,軟軟地往地上倒去……

    卓雲眯著眼睛看著陸鋒的侍衛一邊喊著“醒酒湯”,一邊抱著他回了船艙,解氣地揮揮手,朝柱子道:“今天真是太開心了,回去吧。”

    卓雲終究沒能立刻回家,陸鋒一走,她便被人團團圍住,以敬酒為名義各種搭訕。卓雲倒也不惱,笑眯眯地與眾人寒暄了一番,眯起眼睛朝四周掃了一眼,半帶著酒意問:“要與我拼酒,也好,那便要依著我的規矩來。”說話時,又從桌邊輕輕鬆松地拎起一個大罎子,猶如遊戲般在手裡拋來拋去,眉眼如絲,恣意風流。

    那大酒罈連帶著酒水怕不是有十斤,她拋在手裡仿佛使個玩具,這需要多大的力氣?眾人終究沒有被這美色迷昏了頭,便是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在她面前硬來,笑呵呵地拱拱手,又道:“回頭再請方公子喝酒,方公子可千萬不要推辭。”

    卓雲只是笑。她雖是海量,但終究許久沒有牛飲過,方才那壇酒下去又得有些急,這會兒難免有些上頭,臉上也泛起微微的紅暈,眼睛裡更是浮出淡淡的水光,愈發地明亮。她站在上首的位子上朝眾人揮了揮手,扶住柱子的肩膀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回到家躺下,一夜無夢,再睜眼已是天明。

    第二日大早,便收到了賀均平的來信,前頭幾頁依舊是囉囉嗦嗦地流水帳,看得卓雲一陣苦笑,待看到最後兩頁,她的臉上才緩緩露出遲疑與凝重的神色。

    賀均平在信裡提到了趙氏與那吳將軍的婚事,言辭間諸多苦惱,顯然很是猶豫不知該如何處理,又道待此事了結便欲回益州。他不好好地待在宜都打拼,將來好做他的大將軍,為何還要回來?同安堂便是賺再多錢,那也只是一介商戶,他若是留在益州,將來如何能重振賀家?

    卓雲越想越覺得這個問題很嚴重,趕緊尋了紙筆出來給他寫信,很是嚴肅地批評了他,又舉出各種道理企圖說服他。洋洋灑灑地寫了好幾頁,卓雲又仔細看了一遍,自覺很是情真意切,這才停筆,折好信,開門讓阿東把信送去驛站。

    用過早飯,柱子便抱著一大摞帖子過來找她,一進門就大聲嚷嚷道:“二丫,快過來看,這都是宋掌櫃早上讓人送過來的,說全是請你去喝酒的帖子。這還有刺史府呢?二丫你這回可真是大出風頭!”

    柱子一點也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很為卓雲備受關注而得意,“今兒晚上就有好幾個酒局,二丫你看看到底去哪一家?”

    卓雲皺著眉朝桌上堆得像小山一般的請帖看了一眼,終於意識到昨兒晚上風頭太過了。不過她也不後悔,昨晚那情形很明顯是陸鋒故意針對他,她心裡對陸鋒終究有根刺在,怎麼也不肯示弱,能將他灌醉實在解氣,便是惹了一身騷也值得。

    可是,她還真沒有去應酬這些臭男人的心思。更何況,請柬這麼多,應了誰家都不好,到時候不僅沒了交情,恐怕還得得罪人。卓雲想了想,一揮手道:“全給我回絕了,就說鋪子裡有活兒,我大早上就跟著商隊出了城,短時間內回不來。”

    柱子聞言頓時一愣,瞪大眼睛問:“二丫你要去宜都找石頭?”

    “什麼?”卓雲立刻跳起來,“好端端的我幹嘛去找他?”便是她要躲出去,哪裡沒地方歇腳,幹嘛非要千里迢迢地跑去宜都投奔那小子?若是被他曉得自己是被這些酒局給逼出來的,還不得被笑話死。

    “我不是看你沒地方去麼?”柱子撓了撓腦瓜子,依舊有些不相信,瞪大了眼睛盯著卓雲看,“石頭走了這麼久,你就不想他麼?反正我是挺想的。”

    卓雲白了他一眼,一副毫不在意的姿態,“有什麼可想的,他本就不是咱們家的人,總有一天要走的,難不成還能把他留在家裡頭一輩子。石頭他是世家子弟,家裡親戚都在宜都,將來是要做官,甚至封侯拜相的,跟我們是完全不一樣的。”

    柱子一向都很聽卓雲的話,可是此番卻很有些不認同,梗著脖子反對道:“石頭才不是涼薄負恩的人,他上回來信不是還說想咱們麼。下回我們若是去了宜都,他一定高興得不得了。”

    卓雲不說話了,斜睨了他一眼,小聲叮囑道:“反正一會兒我收拾東西躲出去避一避風頭,等城裡風頭沒那麼緊了再回來。若是有人來問,你們一概都說不知道。”她昨兒將陸鋒灌了大醉,便是陸鋒不追究,他身邊那個狗腿子可不會放過她,卓雲上回在那侍衛手裡吃過虧,記得深,心知自己明裡暗裡都鬥不過,打不過就逃,沒有什麼丟臉的。

    “那你去哪裡啊?”柱子既不舍,又有些擔心,“要是你去宜都找石頭我倒是不怎麼擔心,有他在,多少能看顧著你。若是去了別處,依著你這壞脾氣,恐怕會到處惹禍,萬一鬧出事來被人欺負了,石頭回來還不得埋怨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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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9 17:17:08


    卓雲聞言頓時無語凝噎,沒好氣地看了柱子半天,終於忍不住道:“大哥你確定那個壞脾氣到處惹禍,鬧出事來沒法收場反而被人欺負的人真是我麼?”從小到大,她都是作為這個家庭的頂樑柱而存在的,那什麼壞脾氣、惹禍精明明是賀均平,什麼時候這個綽號落在了她頭上,卓雲覺得實在太冤枉了。

    柱子眨眼,“你昨兒晚上不就是麼?而今鬧大了沒法收場,只得躲出去,還不夠憋屈呢?”

    這真是她那老實憨厚的柱子大哥麼?卓雲忽然有些懷疑,他那傻乎乎的大哥什麼時候學會了嘲笑人了。一定是跟著賀均平學壞了!

    卓雲恨得直咬牙,“反正我不去宜都,那地兒離益州遠著呢,來回一趟恐怕就得一個月,我幹嘛千里迢迢跑到那裡去受罪。石頭在那邊一點根基也沒有,我過去也享不了什麼福,說不定還得做牛做馬地幫他的忙。我又不傻。”

    她一說完忽然又覺得自己有些心虛,自己上輩子欠了賀均平不少,臨死前還拽了他一把,好端端的前途無量的大將軍就斷送在她的手裡,卓雲越想越覺得不自在起來:她不是已經救了他一回了麼,早不欠他的了,不欠!

    她飛快地進屋收拾了一個小包袱,跟柱子和阿東他們交待了一聲後便低調地出了城。

    宜都在益州的東北邊,卓雲硬是沒走北門,從東門出發,往資陽方向走,準備去東邊的幾個小城看一看。誰料才出城走了不過幾十裡地,天色便忽然陰下來,不一會兒竟響起了陣陣雷鳴。

    已經到了七月底,天氣早已涼下來,若是被雨趕上,淋得渾身透濕那可不是滋味。卓雲遂趕緊官道的路口尋了間乾淨寬敞的客棧住下,待雨過了明兒再出發。店裡的夥計極為慇勤,又是幫著提行李,又是幫著燒熱水,卓雲隨手打賞了一串銅錢,他竟然還漲紅著臉不大好意思收。

    果不出她所料,卓雲才將將住下,窗外便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起初還細如銀針,不一會兒竟轉作暴雨,黃豆大小的雨滴辟辟啪啪地砸下來,直把這客棧的屋頂都砸得“啪啪”作響。

    卓雲趴在窗臺上看了一陣,瞅見官道上的行人被暴雨趕得撒腿狂奔、無處藏身,頗覺有意思,自顧自地笑了一陣,這才打著哈欠回床上躺了一會兒。

    再醒來時天色愈發地暗了,卓雲琢磨著該到了吃晚飯的時候,遂洗了把臉下樓去大廳裡用飯。

    不過一個下午的時間,原本空空蕩蕩的客棧已經住滿了人,大廳裡也坐得半滿,卓雲尋了靠門口的一個小桌坐下,問夥計點了幾樣小菜,又要了壺黃酒,不急不慢地享受著這難得的清閒。

    因客人忽然激增,店裡人手不夠,夥計們有些忙不過來,好在卓雲不急,也不去催,可旁人卻耐不了這個煩,大廳裡側有人拍著桌子高聲喝問道:“小二,我們這桌的菜怎麼還沒到,再不上菜,爺非得跺了你的胳膊不成。”

    這麼赤裸裸的匪氣十足的威脅,卓雲有多少年沒有聽到過了,她剛上方頭山那會兒,寨子裡的兄弟們便多是這幅德行,直到後來師爺上了山,整天囉囉嗦嗦地在卓雲耳邊嘮叨,卓雲實在被煩得沒轍了,才讓他去“教導”諸位弟兄如何才能有禮貌,到後來,方頭山的土匪們打劫的時候對人都是客客氣氣的,言必致歉稱謝,好不規矩。

    卓雲循著聲音看過去,立刻就“聞”到了那桌上的同類氣息,再仔細一打量,端坐在上首花白鬍子的老爺子怎麼看都覺得眼熟,想了半天,卓雲腦子裡終於閃過一記靈光,這不正是武山好漢的大當家孟朝君麼?

    武山正處於燕地與西川的交界處,方圓數百里地,盤踞著五十六條好漢及無數的武山兄弟。武山的清風寨比方頭山出現得還要早些,算一算,這會兒朝廷一門心思只顧著燕地的叛軍,根本無暇打壓這小小的山寨,而燕地勢弱,也沒有精力收拾他們,故這幾年正是他們威風八面的時候,人數最多的時候甚至有好幾千人馬。

    而這會兒武山山頭的大當家正是面前這位看起來斯斯文文像個教書先生的老爺子孟朝君。別看這老爺子裝扮得斯文,其實是個狠角色,要不然,也沒法在這短短的幾年時間裡迅速將武山發展成為整個益州最大的土匪窩。

    只可惜這位孟大當家子嗣不興,膝下只有一個嬌嬌弱弱的老來女,老爺子一過世,她根本就壓不住場子,底下眾人爭權奪利,為了個大當家的位子鬧得不可開交,沒多久就被燕軍給拿下了。

    當時剿匪的燕軍將領是誰來著?

    似乎正是賀大將軍?

    卓雲正回想著舊事,客棧大門忽地被人踢開,進來一群氣勢洶洶的衙役。孟老爺子那桌立刻微微變色,方才大聲呵斥店小二的中年男人立刻就老實起來,閉上嘴低著腦袋端起桌上的白開水一通猛灌。

    那群衙役朝店裡看了一圈,也沒能看出什麼異樣,遂扯著嗓子大聲喝道:“益州城進了土匪,我們奉刺史大人之命追查土匪的下落。在座諸人都趕緊把路引拿出來供我們檢查,快點快點。”

    他們一邊說一邊招呼著問店中諸人索要路引查看,卓雲而今可是正當身份,自然不懼,立刻掏出路引一邊遞給那衙役,一邊和顏悅色地問道:“請問這位官爺,那些土匪都是從哪裡來的?您說了我們心裡頭多少有點數,以後出門也繞著路走。”

    那衙役見他相貌俊美,舉止端方,頓時心生好感,朗聲回道:“聽說是從武山過來的,來了不少呢,刺史大人派了好幾百人在城外搜尋,那些人決計逃不掉。”他打開卓雲的路引仔細看了看,見那上頭寫著“方卓雲,益州人士”,立刻笑道:“原來小兄弟是從城裡出來的?聽說現在城裡可熱鬧了,昨兒不是還有那什麼花魁大賽。”

    卓雲笑著回道:“可不是呢,東湖上都是船,就跟下餃子似的。刺史家的大少爺也去了,還有京城來的貴客,城裡的諸位達官貴人也都在,最後評了妍華軒的雲夢為花魁,可謂是當之無愧。”

    見她說得頭頭是道,那衙役面上愈發地恭敬,“莫非小兄弟還親見了不成?”

    “沾了朋友的光,與刺史家的大少爺同乘一舟,不過大少爺在三樓,我們在二樓,自然不如他們看得清楚。”她看著那衙役的臉色愈發地親切,心中暗道,果然還是刺史這面大旗好使。

    衙役們果然不再追問她,與她笑談了幾句後,轉向了別桌。

    “你們從廣元來的?”衙役拿著孟老爺子的路引仔仔細細地看,眉頭微蹙,臉上有謹慎與戒備的神色,“去益州做什麼?”

    “求醫,”孟老爺子面無表情地回道:“家裡頭閨女害了病,聽說益州城有個同安堂,店裡的坐堂大夫本事大,故特特地過來求醫。不想那位大夫年前就回了老家,白跑了一趟。”

    那衙役卻似乎依舊不信,死死地盯著他和那桌上的幾個漢子,又問:“這幾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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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9 17:17:42


    “都是府上的家丁。”

    “家丁?”衙役冷笑數聲,朝四周的同夥們使了個眼色,其餘的衙役會意,立刻握緊刀柄圍了過來。孟老爺子沒動,但桌上剩下的那幾個男人臉色已經變了,手悄悄縮到袖子裡,稍不對勁,恐怕就要大開殺戒。

    說時遲那時快,卓雲忽地一下沖過去,一把拽住孟老爺子的衣袖,又驚又喜地道:“老叔?你是孟老叔對吧?我是阿雲啊,你還記不記得我,上回我跟著羅老爺子一起去過您府上。對了,您家敏姐兒身體可好,今年怕不是有十歲了吧……”

    她辟裡啪啦地說個不停,眾位衙役立刻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孟老爺子滿腹狐疑,面上卻不露半分,盯著卓雲看了半晌作思索狀,“你是……羅老爺子家的阿雲?”

    道兒上的人自然都曉得羅老爺子是方頭山的老大,既然卓雲自稱是羅老爺子家的,自然是友非敵,且她又一張口就說破自家千金的名字和年紀,恐怕果真是方頭山的人。

    孟老爺子不傻,自然曉得卓雲是在幫他,立刻配合地大笑道:“原來是阿雲,這才今年不見,竟然就長這麼高了。你不在羅老爺子身邊待著,怎麼去了益州?”

    卓雲回道:“我本就是益州人麼,您要去同安堂找安大夫,怎麼不先跟我打聲招呼,早曉得如此,我就讓安大夫晚些時候走。對了,敏姐兒到底生了什麼病,竟要勞煩你千里迢迢地來益州求醫。不過安大夫不在,還有楊大夫,他也是我們益州城的名醫,平日裡給刺史大人看病的,回頭我讓下人去跟楊大夫打聲招呼,他定會隨你走一趟廣元……”

    “公子認得這幾位?”衙役僵硬的臉漸漸放鬆下來,眉目間不似先前那般嚴厲。

    卓雲立刻回頭朝他拱手道:“是家中世交,許多年不曾見了,之前只覺得眼熟,竟沒認出來。幸得方才官爺說起廣元,這才想起來。”說話時,她又悄悄往那衙役懷裡塞了一錠沈甸甸的銀子。

    衙役臉上愈發地和顏悅色,笑笑道:“既然是公子故交,自然不是我們要找的人。方才得罪了。”說罷,又轉頭朝孟老爺子客氣地笑了笑,招呼著其餘的衙役去別的桌上巡查。

    那群衙役在客棧裡搜了一圈,也沒能找出什麼可疑之人,只得離開去別處搜查。卓雲很是客氣地與先前跟他搭話的衙役告辭,很是熱絡地約了下回在城裡喝酒,罷了又親自將他們送出客棧大門,待一群人消失在官道上,這才轉身回廳。

    孟老爺子微微眯著眼睛,目光銳利猶如利刺,毫不客氣地朝卓雲上下打量,口中卻道:“原來是老羅家裡的人,老夫竟未見過,也不知小哥兒是怎麼認出老夫來的。”

    卓雲笑道:“孟老爺子雖不曾見過我,不過我卻見過您。”她朝四周看了一圈,十分謹慎地建議道:“此處人多口雜,不如我們上樓去說。”

    孟老爺子從善如流地起了身,其餘幾個中年漢子也都緊隨其後,上樓時不時地朝卓雲審視地看幾眼,目光頗為不善。

    一行人進了屋,關上門,卓雲這才笑著朝孟老爺子拱了拱手,道:“晚輩方卓雲,見過孟老爺子。方才情況危急,晚輩一時情急,若有不當之處,還有老爺子莫要往心裡去。”

    孟老爺子捋著下頜的鬍子笑了笑,一臉和氣地道:“小兄弟客氣了,方才若不是你,恐怕這會兒已經打起來了。雖說我們不怕,可若是鬧出事來,終究不好。對了,小兄弟與老羅是何關係?怎麼又會認得老夫?”尤其是卓雲一口道出他女兒的閨名,這讓孟老爺子很是警覺。

    卓雲回道:“羅老爺子與我有救命之恩,我在方頭山也曾住過一陣,聆聽他老人家教誨,去年年底還曾一起去過廣元,遠遠地見過孟老爺子一回。這些事都是他說給我聽的,要不然,我也不會曉得這麼多。”

    孟老爺子聞言面色稍緩,但依舊有些不信,拐彎抹角地問了一些方頭山的事,卓雲自然一一回答,毫無紕漏,就連羅老爺子的幾匹馬叫什麼名字也能一一道來。孟老爺子終於信了,笑道:“老夫與老羅多年不見,竟不曉得他還收了個關門弟子。卓雲機警聰敏,老羅後繼有人了。”說罷,又想起自己年幼嬌弱的女兒來,一時間竟有些唏噓。

    卓雲謙虛地回道:“晚輩並不常住在山上,大多數時候都在益州城裡做事,說起來倒有段時候不曾回去過了。此番因在益州得罪了個權貴,故打算出來躲個把月,本欲去方頭山避一避風頭,不想竟在路上遇著了孟老爺子。”

    孟老爺子聞言眼睛一亮,笑道:“方頭山離益州千山萬水的,這一來一回怕不是都要大半月,反正你也沒事兒,倒不如去我們武山小住。廣元離這裡不遠,騎馬不過兩三天的工夫。待益州這邊風頭過了,你也好隨時回去。”

    卓雲仔細一想,甚覺有理,遂毫不遲疑地應下。

    卻說宜都這邊,賀均平在吳將軍府門口轉悠了好幾日,卻始終鼓不起勇氣去尋吳將軍問個清楚,腦子裡愈發地亂成一團麻,以至於好幾日都睡得不安穩。

    這日他又在外頭轉了半天,一回府就聽到下人說益州來了信。賀均平先是一喜,旋即又蔫了。

    他給益州去了許多信,每回都絮絮叨叨的好似個小老頭子,寫完了就巴巴地等著卓雲的回信。頭一封回信來的時候,他高興得險些沒摔一跤,可拆開來一看,雖說通篇都是卓雲的字跡,可那說話的語氣卻分明是柱子大哥。他仔仔細細地把那封信讀了兩遍,也沒瞧見卓雲留下的隻字片語,頓時失望透頂,一整日都沒了笑容。

    益州的來信依舊沈甸甸的,賀均平卻沒有急著拆信的興致,隨手將信往書桌上一扔,和衣倒在了床上。

    他覺得很苦惱,趙氏與吳將軍的事像一座山似的壓在他的心頭,讓他透不過氣。平心而論,賀均平自然不希望趙氏改嫁,雖說賀父已經過世了五年之久,可是在他的心裡,趙氏依舊是賀家長媳,是他的母親。若是她嫁給了吳將軍,賀家便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光是想一想就覺得無比淒慘。

    可是,趙氏畢竟還年輕,未來還有許多年,若真眼睜睜地看著她一個人孤獨終老,賀均平又覺得自己似乎有些自私。

    如果換作是卓雲,她會怎麼辦呢?賀均平蹙著眉頭想,依著卓雲的脾氣,什麼規矩通通地都不回放在眼裡,她定會直截了當地去問母親心裡頭到底有沒有吳將軍,可是,他一個男孩子,怎麼好意思問趙氏這樣的話?

    別人若是曉得了,會不會以為他賣母求榮呢?賀均平覺得,這裡的一切真是複雜糾結透了,一點也不如在益州時那麼自在。他翻了個身把腦袋蒙在被子裡使勁兒滾來滾去,發出鬱悶的“嗚嗚——”聲響,一不留神,整個人就滾下了床……

    真是糟糕透頂!他氣呼呼地抱著被子,恨不得立刻能飛回益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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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9 17:18:13


    “表少爺——”門外有下人輕輕地喚,“燕王世子駕到,正在花廳候——”他的話還未說完,賀均平就聽到“登登登——”的急促的腳步聲,旋即房門被狠狠推開,燕王世子領著那一群哭包急匆匆地沖進了屋,高聲道:“均平均平,你這幾日可閑——”

    瞅見坐在地上一臉迷糊狀的賀均平,燕王世子立刻抱著肚子大笑起來,一邊笑還一邊指著賀均平直不起腰來,“你……你竟然從……床上掉下來了……哈哈……笑死我了……”

    那幾個哭包也難得見賀均平出醜,頓時樂開了花,捧著肚子一通大笑。唯有陳青松強忍著不敢露一絲笑意,憋得滿臉通紅。自從上回他被賀均平險些開膛破肚後,陳青松就一直對賀均平存著許多敬畏的心思,便是見了他這傻乎乎的樣子,依舊不敢笑話。

    賀均平板著小臉瞪著他們,冷冷道:“笑完了?”一邊說話一邊抱著被子站起身,大刺刺地往床上一坐,仿佛方才丟臉的人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燕王世子這次想起來自己一行此番是有求於人的,趕緊強忍下笑意,整了整表情,作出一副正肅的樣子來,沈聲道:“我聽懷安說你最近都閑著,遂過來請你幫個忙。”不待賀均平開口拒絕,他又繼續往下說道:“你先別急著推,我曉得你不願意來我身邊做事,這回不過是幫幾天忙罷了。我身邊也是沒有可用之人,這才想到你,等事情一完,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便是要去益州娶那母——”

    他“母老虎”險些脫口而出,到了嘴邊頓覺不對,趕緊改口,險些還咬到了舌頭,“娶……娶你那心上人,本王也定會親自出面為你說項。若是有父王為你們賜婚,那……那方姑娘也有體面是不是?”

    賀均平先前還不屑一顧的,聽到此處立刻有些鬆動。雖說趙氏不反對他與卓雲的婚事,可趙家其餘的人定不樂意,那到底是他的娘舅家,若是把他們疏遠了,趙氏心中定然不好受,日後卓雲進了門,恐怕日子也不好過。

    “世子爺要我去做什麼?”賀均平狐疑地問。他多少覺得奇怪,雖說他的本事不差,可燕王府裡什麼樣的人才沒有,燕王世子竟要在外頭網羅人來幫忙?難不成這王府裡頭也有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不成。

    燕王世子咧嘴直笑,上前拍著他的肩膀道:“均平莫要著急,明兒我們動身的時候我再告訴你。左右這是個好差事,等咱們凱旋而歸,我定要讓父王好好地賞賜你。”

    賀均平蹙起眉頭,“要去多久?”他可不想在這些瑣事上浪費太多時間,以免耽誤自己回益州的行程。仔細算起來,他都有多久沒見過卓雲了?賀均平越想心裡頭就越是難過,思念猶如蔓延的大火在他的心中越燒越旺。

    “也就十天半個月的事兒。”燕王世子也不待他回話,上前拍著他的肩膀道:“就這麼說定了,明兒大早我讓松哥兒過來接你。你可別遲到了,若是你不去,咱們這事兒就沒法幹。”說罷,又飛快地領著那幾個小子溜走了。

    卓雲對這自來熟的燕王世子實在一點辦法也沒有,等趙懷安兄弟倆從學堂裡回來,他趕緊把這事兒跟他們說了。趙懷安一聽,立刻激動起來,道:“十有八九是為了去武山剿匪才拉上你。這是好事兒啊?不說上不上陣,只消跟過去一趟,回來妥妥地立下戰功,平哥兒你不曉得多少人搶破了想去呢。”

    趙懷琦也道:“武山那群土匪年前搶了廣元知縣給燕王的賀禮,寧郡公一直說要去剿匪,只因廣元地處益州地界,燕王才不讓。不想這回竟準了世子爺的請求,可見王爺到底還是偏疼世子爺的。”

    趙懷琦口中的寧郡公是燕王的長子,乃燕王側妃所出。因他比世子爺大兩歲,出來辦事也早,故在王府裡頗有些勢力。雖說王府早已立下了世子,可不到最後,誰曉得鹿死誰手,隨著這幾年世子爺越來越大,這二人的明爭暗鬥也愈發地多起來。

    賀均平雖不欲捲進這些爭鬥中,但趙家卻很明顯是世子這一派的,恐怕他再怎麼不願意,在外人看來,他也早早地被劃進了世子這一陣營。

    “難得世子爺如此器重,平哥兒你可要好好表現,若是撈得些許軍功,將來大有好處。”趙懷安如是勸道。

    賀均平勉強笑笑,再無言語。

    第二日大早,陳青松果然依言來府裡接他。賀均平知道要去剿匪,沒穿從益州帶過來的舊衣,隨手撿了幾件便服打了個包,便跟著陳青松出了門。

    燕王世子此番剿匪只帶了三百人馬,倒也不是他輕敵,只是宜都距離武山有好幾天路程,大老遠地帶兵剿匪實屬不智,他便只從王府裡帶了這三百精銳,預備等到了廣元再向附近縣府借兵。堂堂的燕王世子出馬,何愁借不到人。

    燕軍往南進發時,卓雲正在廣元縣城陪著孟家大小姐逛街。

    因卓雲年輕,又生得實在好看,才一上山就得了孟家大小姐的喜歡,整天跟在她屁股後頭,就跟個小尾巴似的。卓雲身邊一向都是群糙漢子,哪裡見過這雪團一般的小姑娘,自然喜歡,竟陪著這小姑娘到處玩兒。

    山寨裡不少人對此頗有些說法,私底下沒少跟孟老爺子提醒,勸他仔細些,莫要被這外頭來的漂亮小子把女兒給勾走了。孟老爺子果然上了心,逮著卓雲拐彎抹角地說了好一通話,提點著她離自家閨女遠點。

    卓雲哈哈大笑,這才說明了自己的女子身份,又換回了女子裝扮,這回可好,武山上下簡直快要閃瞎了眼,一干沒成親的年輕土匪們爭先恐後地往她面前竄,想方設法地要和她多說幾句話,直擾得卓雲煩不勝煩,索性便邀了孟大小姐來廣元縣城暫住。

    卓雲這幾年來一直做男兒打扮,好不容易能暫時換回女裝,實在興奮,帶著孟大小姐在城裡的各大成衣鋪一通猛購,足足買了有十幾身衣裳。

    “這還不夠。”孟大小姐雖然才十歲出頭,卻故意擺出一副成熟老成的模樣來,看著卓雲痛心疾首地道:“雲姐姐長得這麼漂亮,竟一直做男人打扮,實在是暴殄天物。前頭買的那些衣裳都是成裝,無論質地做工都遠不夠好。阿爹以前都是領著我去布莊買布,爾後再去鋪子裡找最手藝最好的裁縫量身定做。雲姐姐皮膚白,若是穿大紅色定然豔光四射,讓人睜不開眼睛……”

    卓雲做男兒打扮的時候都喜歡穿緋紅,更何況而今換了女裝,聞言立刻亮了眼睛,握著拳頭激動道:“我要那大紅色鑲了金絲金邊的,上頭繡滿芙蓉花,陽光一照,簡直要亮瞎眼……”

    因本朝流行清淡素雅的美人,故卓雲要的大紅色鑲金絲繡芙蓉花的料子並不好買,走遍了整個廣元縣城,總算找到了兩匹類似的料子,雖沒有鑲金絲,但隱隱卻藏著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暗紋,雖不如金絲芙蓉那般耀眼,卻有種低調的奢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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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9 17:18:47


    “袖口和領口再鑲上金色的韭菜邊。”卓雲興致勃勃地朝裁縫叮囑道。那裁縫面露窘迫之色,低聲勸道:“這料子本已繁複華麗,再鑲上金色,恐怕有些太花哨了。要不然還是鑲黑邊,既大氣又沈穩。”

    “那就一件黑邊,一邊金色邊。”卓雲想了想,終究還是捨不得心裡想了很久的金絲大紅勁裝,揮揮手道:“無妨,你儘管做就是,過幾日我再來取,若是做得好了,定不會虧待你。”

    那裁縫偷偷打量了她幾眼,見她五官濃烈,眼帶風流,烈焰紅唇,不由得一震,心裡頭想這還讓別人活不活,這樣的長相便是披個麻袋也是國色,若真換了這身衣服,那些男人的眼睛恐怕都要看瞎了。

    二人做了衣裳,又在縣城裡胡吃海喝了好幾日,算算日子,想著衣服差不多做好了,才騎著馬一起去鋪子裡取新衣。

    孟大小姐年歲尚幼,不好濃豔裝扮,只做了兩身鵝黃、水綠色的小夾衣,搭配著淺橘色長裙,倒也嬌俏可人。卓雲則亟不可待地換上了那身鑲金邊的大紅勁裝,從裡屋一走出來,頓時將鋪子裡的眾人震得說不出話來。

    卓雲的漂亮非常直接,眉飛眼挑,雪膚紅唇,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攝人的光環,美得很有侵略性。她平日裡作男裝打扮已經很紮眼,今日陡地換了這一身大紅華服,那周身的氣派頓時將周圍眾人壓得透不過氣來。鋪子裡原本還有兩個姿色尚稱秀美的客人,忽地被卓雲襯得像伺候人的丫頭,頓覺渾身不自在,趕緊尋了個藉口逃走了。

    孟大小姐傻乎乎地盯著卓雲看了半晌,硬是一個字也沒能說出口。卓雲見狀,頗有些不自在,小聲問:“怎麼,不好看嗎?”這樣的華服她還是上輩子穿過,到現在都快有二十年了。雖說容貌未改,但人的心境終究已有變化,卓雲不敢確信自己是否還能撐得起這般瑰麗濃豔的華服。

    孟大小姐仿佛做夢一般茫然地點點頭,旋即又猛地搖頭,“好看,好看得不得了!”她猛地撲上前來激動地一把拽住卓雲的手,兩隻眼睛熠熠生輝,“雲姐姐,你以後都這麼穿,就照這樣的再做幾身冬裝。”

    裁縫們忍不住淚流滿面,要真這麼下去,這廣元縣裡的其他夫人們恐怕都不願意出門了。

    “哎呀早知道要做新衣服,就該把我家裡那套紅寶石頭面帶出來。太陽一照,亮光閃閃……”卓雲和孟大小姐正興奮著,外頭大街上忽地傳來一陣喧鬧,隱隱約約還間雜著各種說話聲,“……真的?”

    “可不是,聽說燕王府的兵馬,已經把武山團團圍住了。”

    “都打起來了呢……”

    孟大小姐頓時色變,緊張地拽住卓雲的衣袖,小聲地問:“雲姐姐,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卓雲安撫地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往鋪子的櫃檯上一扔,旋即牽著孟大小姐往外走。出了門,果見大街上多了許多正裝肅穆的士兵,街邊上的行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卓雲一身華服豔麗非常,立刻引得眾人矚目,就連那些士兵也不住地朝她偷瞄過來。卓雲沈著臉只當沒瞧見,牽了馬,與孟大小姐共乘一騎,一甩鞭子,立刻朝武山方向奔去。

    …………

    賀均平眯起眼睛看向不遠處鬱鬱蔥蔥的密林,微微皺起眉頭。武山這一帶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剿匪一事顯然比他想像中要艱難許多。只是燕王世子年輕氣盛,恐怕聽不進勸,若是貿然進攻,十有八九損失慘重。

    可若是這裡的事不了結,他又如何能回得去。想到這裡,賀均平不由得愈發地後悔此行。

    “均平,均平——”燕王世子不知什麼時候從帳篷裡溜了出來,遠遠地大聲叫他的名字,“你站那裡做什麼?過來跟我們一塊兒。阿彭和宏哥兒說山腳下有條河,那邊還有瀑布,咱們一起過去瞧瞧。”

    這哪裡像來剿匪的,分明是出來遊山玩水,賀均平臉上抽搐了幾下,想開口教訓他們幾句,但見燕王世子那一副樂呵呵的傻模樣,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他才懶得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呢,卓雲跟他說過,做人得放聰明點,傻乎乎得罪人的事千萬別幹,等到這幾個小鬼吃了虧了他再出手,才能顯得他的本事大是不是……

    賀均平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心裡頭打著小算盤,笑眯眯地跟過去問:“瀑布在哪兒呢?”

    燕王世子自持有“高手”保護,很不願讓王府的侍衛跟著,揮揮手將他們摒退了,只領了賀均平和那幾個哭包往東面走。

    “我問過本地的山民,說現在是雨季,瀑布水特別大,比平日裡要壯觀得多。而且附近的小溪裡有許多魚,回頭我們抓幾條,晚上讓廚子熬湯喝。”他們難得出來一趟,看什麼都覺得驚奇,瞅見什麼都覺得稀罕,總忍不住上前去看一看,摸一摸,無論是燕王世子還是那幾個侍衛俱是如此。

    賀均平常年在外走動的,見多了這種景致,完全提不起興致來,只強裝著作出一副饒有興趣的姿態,心裡頭卻在不住地嘲笑他們沒見識。

    幾個人很快便找到了傳說中的瀑布,只可惜最近幾日沒怎麼下雨,瀑布水並不大,在賀均平看來簡直就跟小孩兒撒尿一般,但其餘的人卻很是興致勃勃,繞著那小瀑布看了半晌還不肯離去。

    眾人最後在瀑布附近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了,阿彭和宏哥兒都帶了些酒食,給大家各分了些,一邊喝酒一邊欣賞山水,倒也愜意。

    “若是再來個美人唱一曲兒,那可真真地快活似神仙。”阿彭眯著眼睛,搖晃著腦袋道,罷了自己又忍不住哼出聲,“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在水一方……在水一方……”

    他一連數聲都唱著“在水一方”四個字,仿佛已經忘記了後面的詞,燕王世子沒好氣地笑駡道:“你這不學無術的傢夥,連首《蒹葭》都背不全,傻愣著看什麼呢?”

    他終於發現阿彭的臉上有些不對勁,整個人都仿佛被什麼東西給狠狠地鎮住了,一臉恍惚地看著遠處,兩眼發直,神情呆滯。

    燕王世子不由得一陣狐疑,遂隨著他的目光朝那方向看去,待瞧見那由遠而近的火紅色身影,不由得立刻睜大了眼,神情猶如阿彭一般變得呆滯而恍惚。

    那身影越來越近,燕王世子終於看清馬上美人的面目,長眉鳳眼,雪膚紅唇,被那大紅色鑲金邊的勁裝一襯托,愈發地震懾人心。

    那放肆的美貌與恣意的風流立刻就震得他腦子裡一片空白,仿佛被巨雷轟鳴過似的,又猶如千軍萬馬從他心裡踏過,那顆心已然跳到他的喉嚨口,簡直恨不得要從他嘴裡跳出來。

    “美……美人姐姐……”燕王世子直不楞登地站起身,傻乎乎地就往路上沖,一邊跑還一邊大喊,“美人姐姐,美人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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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9 17:19:23


    燕王世子平日裡雖然有些不著調,但也不至於如此失態,賀均平立刻皺起眉頭,起身欲追。一旁的阿彭和宏哥兒倒比他的速度還要快,身形微閃竟已緊隨世子之後橫在了路上。一旁的陳青松也瞪大眼盯著越來越近的紅衣美人,臉上一點一點地泛起紅暈。

    燕地的審美本就與中原不同,大周朝流行清淡素雅,燕地卻一向講究濃豔瑰麗,只可惜漢地的女子大多精緻有餘而豔麗不足,胡人中的美人雖明豔,卻又略嫌粗糙,哪有面前這位紅衣美人的驚豔耀眼。

    賀均平終於蹙起眉頭朝前方看過去,只一眼,便立刻大驚失色,霍地跳起身來火急火燎地往大路上趕。

    “美人姐姐,”燕王世子攔住卓雲的馬車,一臉夢幻地看著她道:“美人姐姐你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這武山上全是土匪,恐怕不久就要開戰。美人姐姐莫要四處亂走,不如隨我一起回營地,回頭我再帶你去宜都享福可好?”

    卓雲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有些不大正常的蠢孩子,不耐煩地問:“你誰啊?”

    “我是燕王世子——啊——”他的話還沒說完,腰上猛覺一勒,卻是卓雲一揮鞭子將他團團卷住,還沒來得及呼救,卓雲手上一使力,就已將世子爺勾到了面前,伸手拽住他的衣領往上一提,赫然把這小鬼拎到了馬背上。

    世子爺腦子裡還在做夢,面上微露羞色,“美人姐姐你好威猛!”不過他喜歡,整個燕地他都沒見過這般光芒四射,還這麼主動的美人。

    “蠢貨她這是要抓你做人質!”宏哥兒最先反應過來,頓覺不妙,趕緊後退幾步躲到阿彭身後,扯著嗓子大聲喊。

    世子爺被他一喝,總算清醒了些,瞪大眼看著卓雲使勁兒地眨巴。

    卓雲朝他微微地笑,鳳目中波光漣漣。世子爺心中一蕩,但終究還是沒敢出聲調戲,乾笑兩聲,哆哆嗦嗦地問:“姐姐這是要帶我去哪裡?”

    孟大小姐忽地從卓雲探出個腦袋來,皺著眉頭不悅地瞪了世子爺一眼,小聲道:“這就是燕王世子?怎麼生得一副傻乎乎的樣子。雲姐姐我們把他帶到山上去綁在旗杆上,看他們敢不退兵。”

    世子爺都快哭了,扯著嗓子使勁兒求救,“救命啊,賀……平哥兒救命,救命……”

    賀均平終於反應過來,歪著腦袋朝卓雲看了看,呆滯的臉上終於有了變化,嘴一咧,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阿雲,真的是你!”聲音歡快得簡直讓人發直!

    卓雲一扭頭,總算瞧見了自家的小石頭,不由得微微一愣,疑惑道:“平哥兒你不是去宜都見你娘了麼,怎麼會在這裡?”

    賀均平顛顛兒地沖上前來想抱她一把,眾目睽睽之下實在不敢亂來,只得抱著馬脖子過了一下癮,笑呵呵地回道:“世子爺拖著我出來剿匪。阿雲你怎麼會在這裡?什麼時候來的燕地也不跟我說一聲,早曉得你要來,我就去接你麼……”

    他一開口就沒個停歇的時候,絮絮叨叨囉囉嗦嗦,與平日裡寡言少語的形象完全不同。燕王世子扁著嘴使勁兒地朝他使眼色,讓他開口求卓雲放他下馬,偏偏賀均平連眼角都沒瞥他一下,目光炯炯地盯著卓雲的臉,連眨也捨不得眨。

    眾人哪裡還看不出問題來,阿彭與宏哥兒使了個眼色,俱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驚恐萬狀的眼神。

    這位光芒萬丈、豔麗耀眼的美人,莫非竟是賀均平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傳說中殺人如切蘿蔔一般的母老虎?

    阿彭與宏哥兒深吸一口氣,不動聲色地又往後退了幾步……

    阿彭和宏哥兒一動,燕王世子就注意到了,氣得恨不得從馬上跳下來,指著他二人大吼:“你們這兩個小子不仗義,躲什麼躲,貪生怕死,姐姐你讓我去好好教訓教訓他們……”他眯起眼睛朝卓雲一笑,搖著身體想下馬,不想孟大小姐從後頭伸出胳膊來死死地拽住他,凶巴巴地朝他喝道:“你想得美,乖乖跟本大小姐上山去,等退了兵再放你回來。”

    若是賀均平不在,卓雲一時衝動之下說不定還真把這燕王世子給擄上山了,可眼下的情況卻是不允許她這麼做,要不然,賀均平將來可有得麻煩,至少現在他的處境就很為難。

    卓雲輕輕拍了拍孟大小姐的肩膀,柔聲勸道:“小雨你先鬆手,這事兒可不能這麼辦。”上輩子她並不曾聽說過武山被圍的事,正是因為“三不管”,所以武山才能在短短幾年時間裡迅速發展,可現在的形勢明顯已經發生了變化,卓雲不敢肯定這一次孟老爺子能帶領著武山平安渡過。

    “我們下馬先談談。”卓雲在燕王世子身上拍了拍,燕王世子會意,趕緊笑嘻嘻地溜下馬,罷了又恬著臉伸手去迎卓雲,卻被賀均平毫不客氣地擠到了一邊,“上回我寫信回去阿雲不是還在益州麼,怎麼忽然來了廣元?”

    他的眼睛盯著卓雲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出胳膊讓她搭一把,卓雲不負厚望,下馬的時候果然順手搭上了他的胳膊,賀均平終於圓滿,臉上立刻露出滿足的笑意。

    阿彭和宏哥兒趁機摸到燕王世子身邊悄聲提醒他,“世子爺,這位就是那個母老虎。”可千萬別看著人家漂亮就恬著臉往前湊,依著賀均平的話,這位可真正地殺人不眨眼,他們連賀均平都打不過,更何況還是傳說中的母老虎。

    燕王世子沒搭理他們,依舊候著臉皮往卓雲身邊湊,“姐姐什麼時候來的燕地,這裡不怎麼好玩兒,下回你去宜都,我做東請你吃飯。”

    賀均平斜著眼睛瞥了他一眼,目光不善。燕王世子就跟沒瞧見似的,繼續在卓雲面前嗡嗡響。卓雲倒也不生氣,牽了馬一邊往河邊走一邊問:“世子爺怎麼會忽然對武山動兵?這裡離宜都可不近,您千里迢迢地帶著人馬過來,就為了這幾百個不成氣候的土匪?”

    燕王世子只是笑,“現在雖不成氣候,說不準過幾年便是大患,早早地將它們剿了,省得日後再多費力氣。美人姐姐怎麼會認得山上的人?你長得這麼美,如何跟山上那些五大三粗的土匪們混跡到一起去了。”

    孟大小姐聞言立刻朝他橫眉冷對,氣得就要衝上前與他大吵,被卓雲攔了。賀均平也不悅地看了燕王世子一眼,道:“阿雲比我還小半歲,世子爺莫要姐姐長姐姐短地亂叫,平白地把她給叫老了。”

    燕王世子立刻眉開眼笑地順杆兒上,“那就叫妹妹,雲妹妹。還是雲妹妹叫著順口,我說——”他話還沒說完,腳下忽地一個趔趄,整個人猛地朝地上摔過去,發出“砰——”地一聲悶響。

    賀均平悄悄收回腳,作出一副驚訝萬分的姿態,“世子爺您沒事兒吧,怎麼走路這麼不小心。趕緊起來,讓我們瞧瞧摔到了哪裡。”嘴裡說著關心的話,人卻一動不動,只差沒哈哈大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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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9 17:19:59


    他這幾天與燕王世子相處下來,逐漸摸清了他的脾性,曉得這位世子爺雖然心眼兒多,但最大的優點卻是不拘小節,便是偶爾被涮,也就是瞪幾眼抱怨幾句就過去了,絕不暗地裡使絆子下黑手,也不會斤斤計較、睚眥必報,所以賀均平使壞使得一點壓力也沒有。

    陳青松幾個趕緊扶著燕王世子起來,仔細查看,見他沒怎麼受傷,這才放心地取笑起來,“世子爺您就長了一雙眼睛,可得仔細看著路,別總盯著別人看。您瞧瞧,這不就給摔了吧。幸虧今兒穿得厚實,要不然這膝蓋都能蹭破了。”

    燕王世子一臉幽怨地盯著賀均平道:“我再怎麼看路,也頂不住人家偷偷使壞不是。”

    阿彭一點也不同情他,壓低了嗓門道:“那也是活該。您得慶倖下手的是平哥兒,要是換了他家那殺人跟砍蘿蔔似的母老虎,您就沒命了。別光看著人家漂亮,沒瞅見剛剛露的那一手麼,要不是平哥兒正好在這裡,您這會兒就被擄到山上去了。”

    “那豈不是能與那美人共乘一騎……”燕王世子顯然沒有理解阿彭的心意,臉上露出迷幻的神色,“共乘一騎什麼的……”光是想想就讓人臉紅心跳啊。

    “我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既然難得遇到了,就正好把話說開。”卓雲大刺刺地在河邊尋了塊大石頭坐下,賀均平趕緊在她身邊坐了,孟大小姐狐疑地盯著他看了半晌,忍不住小聲問:“喂,你跟雲姐姐認識啊?”

    賀均平“唔”了一聲,側過臉偷偷看了卓雲一眼,仰著頭正色道:“我跟阿雲一起長大的,我們是一家人。”

    燕王世子聞言立刻眯起眼睛,想開口諷刺他兩句,被一旁的阿彭死死捂住了嘴。

    孟大小姐立刻露出心知肚明的表情,興致勃勃地問:“雲姐姐騎術特別好,那你會騎馬嗎?你怎麼不跟她在一起,反倒跟那些人混到一塊兒去了……”

    賀均平從來沒遇到過這樣古靈精怪的小丫頭,頓覺頭大,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關鍵時候,還是卓雲救了他,她眯著眼睛瞅著燕王世子,不急不慢地道:“武山上攏共不過幾百人,平日裡還算安分守己,並不曾魚肉百姓,為禍鄉里,也沒有什麼惡名,世子爺千里迢迢帶著人馬過來就為了剿他們,恐怕不足為信。要說燕地的土匪,方頭山離宜都近得多,山上盤踞著上千人馬,世子爺若是防微杜漸,也該拿他們出手才對。”

    阿彭等人聞言頓時一愣,三個腦袋湊到一起竊竊私語,“方頭山在哪裡?”“沒聽說過。”“好像也是個土匪窩。”“這母老虎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賀均平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朝燕王世子看過來,世子爺臉色如常地朝卓雲直笑,“沒想到雲妹妹對我們燕地瞭若指掌,竟連轄地的土匪窩也清清楚楚。真是讓我刮目相看!那方頭山麼,早晚都是要去收拾的,不過他們名聲一向不錯,山頭上人也多,我又沒領兵出來打過仗,柿子自然先撿軟的捏。”

    卓雲眉頭微挑,,旋即又揚眉笑起來,“果真如此麼?我還以為世子爺另有所圖呢。”她揚起眉頭若有所指的樣子很是迷人,偏偏目光犀利,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方頭山出山的路就那麼幾條,世子爺把整座山都給圍住了,偏偏那幾條下山的路沒封死,莫非是想故意給山上的兄弟們一條活路?還是說,你根本就只想占下這個山頭,不想在此浪費兵力?”

    她上輩子打過不少仗,見得多了,自然門兒清。山下的陣仗看著嚇人,但她這一路行來卻幾乎無人阻攔,實在蹊蹺。再仔細一想,卓雲便猜到了七七八八。“據我所知,廣元縣令表面上對燕王俯首,其實私底下手腳多得很,年初的時候他言之灼灼地說給王爺送了賀禮卻被武山土匪給劫了,小雨你說有沒有這回事?”

    孟大小姐立刻脆聲回道:“我呸——我們什麼時候劫過他的馬車?我爹早就叮囑過山上的兄弟,決不能朝燕軍動手,下頭的兄弟誰敢不從。”

    卓雲又笑:“既然不是武山所為,那廣元縣令的話便很有可疑了。想來不止是我,燕王殿下也是這麼想的。世子爺身為人子,自然想要給王爺出一口氣,所以才借了剿匪的名義千里迢迢來廣元,其實你的目的是廣元縣城。不知道我有沒有猜錯?”

    燕王世子看著她不說話,眼睛幽深幽深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賀均平斜著眼睛看他,淡淡地接話道:“這事兒世子爺甚至都沒跟王爺說吧,只領了三百精兵就出了門。您這是打算讓我們占了武山爾後偷偷地從附近的縣城調兵麼?生怕松哥兒他們壓不住王府來的三百精兵,故特特地把我也叫上。”說罷他又苦笑起來,搖頭道:“世子爺也太看得起我了,松哥兒他們的父兄都在軍中頗有名望,便是沖著這個,那些士兵也不敢亂來。”

    燕王世子微微地笑,再不隱瞞,臉上毫無顧忌地露出狡猾的神色,“你身後不是有趙家麼?懷安兄弟被他爹管得嚴,我怎麼也帶不出來,只得拖了你過來。再說,你不是身手好麼,關鍵時候出來亮一亮,也能鎮得住場子。王府裡那些士兵,都只服氣比他們厲害的。”

    更重要的是,那三百人都是燕王的親衛,便是此番順利得了廣元,恐怕這功勞也大多落到他們身上,燕王世子多帶幾個人來,便能多分幾份軍功,至於為什麼要拉著毫無根基的賀均平過來——其實還有燕王世子的舅舅吳將軍的緣故。

    燕王世子說罷,又朝賀均平和卓雲看了兩眼,揉著腦袋道:“你們兩個這腦子是怎麼長的,阿彭他們一路跟著我都傻乎乎的一點也不曉得,偏生被你們倆一言道破。”說罷,又朝那睜大了眼睛傻乎乎地看著他們的那三個小子攤了攤手,道:“現在知道了?”

    阿彭興奮得直跳,“所以說我們這是要去打廣元?太好了,要是能把廣元拿下,回去以後看誰還敢小瞧咱們。以後我們在宜都橫著走也沒人敢說什麼!”

    燕王世子扶額,朝賀均平無奈地道:“你也看到了,就他這樣的,怎麼能鎮得住那三百人。”

    阿彭立刻就蔫了。

    卓雲也不與他再廢話,逕直道:“既然世子爺並無剿匪的心思,倒不如與武山合作。山上好歹還有幾百人馬,雖比不得王府的精兵,但比廣元縣裡那些大頭兵還是厲害多了,我們兩廂聯手,正好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燕王世子的眼睛漸漸亮起來,問:“雲姑娘能說了算?”

    卓雲笑,“我只是在山上做客的,哪裡能作主。不如世子爺另派個人山上與孟老爺子細商?”

    阿彭和宏哥兒立刻悄悄往後退,低著腦袋假裝沒有聽到。賀均平卻是求之不得,立刻開口求道:“讓我去吧。”

    燕王世子沈吟一番,目光在他和卓雲臉上掃了一陣,臉上緩緩露出鄭重之色,“本王與你們一同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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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9 17:20:38


    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就覺得不大對勁,果然,早上一起來就重感冒,喉嚨發炎流鼻涕,白天在床上躺了一整天,現在還是迷迷糊糊的,這一章都不曉得怎麼碼出來的。

    等感冒好了我再補上哈。

    暈死了,睡覺去……

    雖說陳青松和阿彭他們攔著不讓燕王世子上山,但這年輕人關鍵時候竟還有些威嚴,兩隻眼睛一瞪,那三個侍衛立刻就乖乖地不敢廢話了,悄悄的拉了賀均平在一旁小聲叮囑,“平哥兒你可得仔細看緊了世子爺,萬一他有個什麼閃失,咱們全都要遭殃。”

    賀均平一臉和藹地回道:“只要他規規矩矩的,我自然好生維護著。”但世子爺若是不規矩——哼哼,不待他動手,卓雲就有他受的。

    三個侍衛立刻就苦起臉來欲哭無淚,拉著燕王世子的手巴巴地勸,“世子爺啊,天涯何處無芳草,您這樣的身份,以後什麼樣的女人求不到。那位可是朵帶刺的花兒,您悠著點兒啊,千萬別沒采著花,反被刺叮了滿手的包。”

    燕王世子的眼睛依舊盯著卓雲,仿佛沒有聽到似的揮了揮手,道:“行了行了,我心裡頭有數。”說罷,人又顛顛兒地奔到了卓雲面前,做小伏低地問:“雲妹妹,要不要我幫你牽馬?”

    賀均平氣得胸口頓時飆出一團火,直恨不得在燕王世子臉上給一拳,咬著牙狠狠地瞪著他,拳頭緊握,發出“咕咕”的聲響。燕王世子立刻警覺,飛快地溜到馬兒的另一邊,恬著臉笑眯眯地尋著卓雲說話。

    豈料卓雲根本就不怎麼搭理他,一路上只和賀均平聊天,“……信?我不是每次都給你回了麼?”

    “可每次都是柱子大哥在說,也不見你跟我說句話。”一說起卓雲的回信,賀均平頓覺委屈,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備受傷害的神色,那可憐兮兮的小模樣直看得一旁的燕王世子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小子平日裝深沈裝穩重,連話都沒幾句,整天擺著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表情,而今竟然還會可憐巴巴地跟人撒嬌了,這眉眼這神情,燕王世子怎麼也沒辦法把他跟那一動手就要給人開膛破肚的傢夥聯繫不起來。

    燕王世子又眯起眼睛偷瞄了卓雲一眼,心裡想正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小妞漂亮又火辣,騎著馬遠遠奔過來的時候就跟飄來了一朵紅雲似的,便是再怎麼定力強的男人恐怕都要恍惚一陣,哪裡能想到她竟是頭殺人不眨眼的母老虎。

    嘖嘖……他越想就越覺得興奮!

    “我要說的還不跟大哥說的一樣,哎,小心臺階。”卓雲一邊走一邊提醒賀均平注意腳下,“那個,上回的信我不是親自回了麼?你什麼時候來的廣元,莫非沒有收到信?”

    賀均平一愣,旋即苦惱地使勁兒拽頭髮,“我沒來得及看。”他以為那封信一如既往地都是柱子大哥的囉嗦話兒,哪裡曉得那竟是卓雲回的,頓時後悔得不得了。

    卓雲笑著揮揮手,“沒事兒,晚上我再跟你細說。”

    賀均平立刻就高興壞了。他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要跟卓雲講,若不是礙著還有外人在,恐怕早就沖過去拉著她傾訴衷腸了。但他還是沒忘了問起卓雲出城的原因,滿腹狐疑地道:“好好的怎麼忽然離開了益州?難不成出了什麼事?”

    卓雲頓了一頓,臉上露出無奈神情,“在城裡得罪了人,所以出來避一避風頭。”

    “雲妹妹得罪了誰?”燕王世子從馬後探出腦袋來,一臉好奇地問:“莫非是新任的益州刺史?雲妹妹如何會得罪了他?不過也沒關係,以後你乾脆來我們宜都吧。有我給你撐腰,保管你在宜都橫著走也沒人敢管你。”

    孟大小姐“哼——”了一聲,不屑一顧。

    卓雲笑笑,朝賀均平看了一眼,低聲道:“說起來也是你認識的,就是京城陸家的大少爺陸鋒,你不是曾說過那是你遠房表哥麼?”

    賀均平愣了一下,立刻想起許多年前的舊事。他記性實在是好,便是過去了這麼多年依舊清楚地記得那時候卓雲提到陸鋒時那不同尋常的臉色。他不清楚卓雲與陸鋒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和瓜葛,可是他卻很肯定,陸鋒對於卓雲來說一定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

    “陸家大少爺?”燕王世子倒先接了話,大聲嚷嚷道:“我曉得我曉得,六月底的時候還來過一回宜都,看起來倒是謙遜有禮的一個人,我父王對他誇讚不已。雲妹妹怎麼把他給得罪了?

    卓雲避重就輕地笑道:“也怪我,偷偷地說他的壞話被逮了個正著。”

    燕王世子立刻大笑,“好,好,原來雲妹妹也會做這樣的事。說老實話,雖說我父王一直在誇他,我心裡頭可不喜歡那樣的。年紀輕輕老成持重,一點意思也沒有。還是平哥兒好。”人前人後兩副嘴臉什麼的,實在太好玩了。

    四人一邊說話一邊往身上走,剛剛到山腰就被人攔住,瞅見孟大小姐在,這才放行。

    趁著旁人不注意的時候,卓雲湊到賀均平耳邊低聲叮囑道:“孟老爺子這幾年身體不好,最放不下的就是小雨。”

    賀均平立刻會意,兩眼放光地朝卓雲使勁兒點頭。他倒是還想拉著卓雲說幾句窩心的話兒,只可惜眾目睽睽,尤其是燕王世子一直意味深長地盯著他看,賀均平終於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只得無奈地朝卓雲多看了幾眼,柔聲道:“我理會的。”

    他們四人一進山寨,孟老爺子立刻得了信迎出來,待聽得燕王世子親自上山商談,臉上忍不住閃過一絲意外,一雙銳利的鷹眼盯著世子爺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世子爺這會兒一掃先前嬉皮笑臉的神色,正肅而端莊,仿佛忽然間變了個人。

    孟老爺子將燕王世子與賀均平請到書房,卓雲則與孟大小姐去屋裡換衣服。卓雲今日這一身大紅實在打眼,從進山寨大門起,就一直備受矚目,山寨裡那些沒怎麼見過女人的漢子們眼珠子都快黏在她身上了,就連卓雲都有些受不了。

    “雲姐姐——”換衣服的時候,孟大小姐忽然開口道:“那個賀大哥喜歡你。”

    卓雲手裡的動作一滯,旋即又很快恢復了正常,笑著回頭道:“你才幾歲,倒曉得什麼喜歡不喜歡了。”

    孟大小姐很不服氣地撅嘴反駁,“我當然曉得。那個世子爺嘴裡頭姐姐長、妹妹短地叫得歡,其實一肚子壞水,雲姐姐可千萬別信他。”她說罷自己倒先笑起來,掩嘴道:“雲姐姐比我可聰明多了,怎麼會看不出來,對吧?”

    卓雲沒說話,苦著臉笑。她怎麼會看不出賀均平的心思,那小鬼只差沒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了,就連孟大小姐這小豆丁都能看出異樣,更何況是她,只是,她還完全沒有準備好接受另一段感情。

    卓雲的心情在短短的幾個月裡經歷了大起大落,上輩子唯一的感情寄託卻被證實只是一場戲,便是再怎麼堅強也沒辦法立刻走出來。雖然她已經很努力地把陸鋒當做路人忽略掉,但是,心底深處終究還是橫著一根刺,深深地紮進了骨血裡,便是不顧一切地流血,也難免留下血窟窿,豈是這幾個月就能癒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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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9 17:21:13


    卓雲在孟大小姐的額頭上敲了敲,柔聲道:“大人的事,你一個小孩子少管。”她想起賀均平,心裡愈發地複雜,一方面是對他的愧疚,另一方面卻是不知該如何回應這段真誠的感情。賀均平從小在她身邊長大,沒有誰比她更清楚那個小鬼的脾氣和性情,那樣的執著而倔強,練武的時候每天起早貪黑,從未有一日耽誤,這一點便是卓雲也要自愧不如。

    到底該怎麼面對他?卓雲頓覺一個腦袋兩個大!

    好在此番他們出行身上擔著差事,卓雲琢磨著賀均平也不會壯著膽子跟他說些什麼,索性便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一如尋常地與他相處。她生怕孟大小姐口無遮攔說出什麼讓人尷尬的話,拉著她在一旁好生叮囑,孟大小姐雖然不解,但還是聽話地應了。

    “雲姐姐這樣真的好嗎?”孟大小姐托著小下巴眨巴著眼睛看著卓雲,擺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賀大哥見你對他愛答不理,說不定以為你不喜歡他,還不得傷心死了。”

    “我怎麼對他愛答不理了。”卓雲心裡一顫,立刻緊張起來,“我對他不好麼?”

    孟大小姐搖頭,“光瞧見賀大哥搖著尾巴圍著你轉了,至於雲姐姐你,雖說也跟他說了幾句話,可到底不如他那樣親近。哎,賀大哥心裡頭肯定在傷心。”

    卓雲不說話,斜著眼睛看她,眼神晦澀不明。孟大小姐打了個哈哈,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蹦蹦跳跳地走開了。卓雲眯著眼睛看著她出門,心裡頭愈發地打鼓,她覺得自己心裡頭亂得很,混混沌沌的找不出一條路來,這種感覺真是糟透了。

    她在屋裡發了一會兒呆,直到賀均平過來在她肩膀上拍了一記,這才一個激靈反應過來,睜大眼睛瞪著他看了半晌,旋即又立刻低下頭,小聲問:“那個……跟孟老爺子談得怎麼樣了?”

    賀均平靠在她身邊找了個位子坐下,自顧自地倒了杯水喝了,這才不急不慢地道:“剛開始世子爺跟孟老爺子長篇大論地講道理,說來說去孟老爺子也沒表態,後來還是我說您就是不為武山上的兄弟們著想,也該為大小姐想想,他才陡然變色。”

    依著上輩子的記憶,孟老爺子不過還剩下四五年的壽命,想來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上次去益州也是為自己求醫。老爺子一走,就剩下小雨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哪裡壓制得住山上那些蠢蠢欲動的下屬們。孟老爺子正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會留著燕王世子說話吧。

    “那——現在定下來了?”

    賀均平點點頭,“世子爺正與孟老爺子細談,我便找了個藉口出來瞧瞧你。”他說話時臉上不由自主地帶上了笑意,明亮而燦爛,那一瞬間,仿佛四周的空氣都明媚起來。

    卓雲趕緊別過臉去不看他,聲音卻很還溫和,“上回你寫信來說的事,現在怎麼樣了?”

    賀均平立刻擺出一副苦瓜臉來,唉聲歎氣地糾結道:“我也不知道。我在將軍府大門口轉悠了好幾天,也沒敢進去找他。你說這都是什麼事兒啊,我不敢跟舅舅他們提,又生怕我娘知道,你又不在身邊,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他說著話,又眼巴巴地朝卓雲看過來,漂亮的臉上露出可憐兮兮的小模樣,仿佛被人拋棄的小鹿一般可憐。

    卓雲心裡頭糾得不行,狠了半天的心,終於還是狠不下來,小聲道:“那個吳將軍就是上回我們在洪城遇著的那個刁蠻大小姐的父親?”

    “就是他。”賀均平眉頭深深蹙起,“他是燕王妃嫡親的兄長,我偷偷去看過一次,看起來倒是一表人才,就是那位大小姐不好伺候。”那個吳大小姐打小就沒有母親教養,性子刁蠻霸道,若趙氏真進了吳家大門,恐怕一天輕省日子也別想過。

    卓雲笑,“那位大小姐年歲不小了,嫁人也就這兩年的事。吳將軍若真有心,這點事還能搞不定?若是敷衍塞責,你心裡頭也就有了數。注意這事兒別傳出去就是,偷偷地去尋他說,便是成不了,你也沒什麼損失。”

    她上輩子為了刺殺賀均平做過不少功課,自然曉得趙氏嫁給吳大將軍的事,那還是賀均平被找回宜都之前的事了,為了這個,賀均平一直與趙氏不和。這一回他竟能主動為趙氏操心,不能不說是一種進步。

    上輩子趙氏與吳大將軍琴瑟合鳴,成親後第四年還生了個兒子,比賀均平小了十來歲。賀均平雖與趙氏和吳將軍不和,但對這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卻極為寵愛親近,卓雲希望他這一輩子也能多個兄弟,不說相互扶持,至少不會那麼孤獨。

    賀均平聞言,臉上終於露出釋然的神色,腦袋一歪,竟然順勢靠在了卓雲的肩膀上,甕聲甕氣地道:“還是阿雲好,跟你說了一會兒話,心裡頭就舒坦多了。”

    卓雲渾身一僵,但終於還是沒有推開他,只是笑笑著道:“你這小鬼,差不多就行了啊,還不趕緊起來。”

    賀均平只是笑,歪著腦袋看著卓雲,眼神溫柔得像緩緩飄落的羽毛。

    卻說燕王世子好不容易說動了孟老爺子,雙方仔細地議定了合作的種種細節,世子爺又拐彎抹角地提出招安的意思,孟老爺子雖未明確答覆,但面上神色卻已意動,只說要與山上諸位兄弟商議後再做決定。

    燕王世子知道此事已成了十之八九,心中甚喜,與孟老爺子告辭後,便立刻欲尋賀均平分享這大好的喜事。在外頭找了好幾圈,又問了好幾個人,總算在小院子裡瞅見了正與卓雲相談甚歡的賀均平。

    “喲,照平哥兒這架勢,恐怕一天一夜也不夠你說的。”燕王世子一邊笑一邊往院子裡走,滿臉揶揄地瞅著賀均平,又朝卓雲嬉皮笑臉地拱拱手,“多謝雲妹妹援手,要不是你偷偷給平哥兒透露天機,恐怕我們這會兒還在跟孟老爺子打太極。”

    卓雲只作不知,笑眯眯地看著他道:“不知道世子爺在說什麼?對了,您這是已經跟孟老爺子說定了?”

    燕王世子笑著點頭,“明兒一早就帶著人上來。我倒是想招安,不過孟老爺子還得與下頭的兄弟商議,估摸著八九不離十了。”他心裡頭很是高興,這是他頭一回領兵出來辦事兒,若是能不費一兵一卒地把武山給招安了,傳出去那可是極大的功勞,還不得自家那野心勃勃的大哥壓得死死的。

    卓雲聞言卻微微蹙眉,低聲提醒道:“山上的二當家脾氣不大好,人固執不說,盯著那大當家的位子不是一兩天了,世子爺要仔細提防著他。”孟老爺子一過世,那姓郭的二當家就立刻接下了大當家的位子,偏偏他又不能容人,不過幾個月便弄得武山分崩離析。

    燕王世子笑道:“山上的事有孟老爺子,我只管等著他回話就好。再怎麼說山下還有我們的人馬,他們做決定之前總得掂量掂量。”

    卓雲見他成竹在胸,便不再提醒,寒暄了幾句後,燕王世子便要告辭下山。卓雲想了想,起身道:“我送你們下去。”她心裡頭總有些不好的預感,仿佛這事兒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順利,臨了臨了還是不放心,非要跟下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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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9 17:21:46


    賀均平聽到這話最是高興,歡喜得只鼓著傻笑了,笑了半晌才扭扭捏捏地道:“要不,你就跟我們一起下去別上來了。過幾天,等這邊的事完了,我們一起去宜都。”他還想帶著卓雲給趙氏看看呢。

    “我哪有去宜都的時間,”卓雲笑著回道:“出來了這麼久,恐怕家裡頭都擔心死了。宋掌櫃的婚事就在這個月底,你不去我還能不去麼?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交給大哥,我可不放心。”她這些話說得有理有據的,看不出半點推脫的意思,賀均平雖然心裡頭不痛快,卻也無奈,只得歎了口氣,巴巴地小聲道:“等宋掌櫃的婚事辦完,九月份八成我就回來了。”

    卓雲笑:“到時候我去接你。

    賀均平很好哄,立刻就能好了。

    卓雲一時沒瞧見小雨,遂懶得跟她打招呼,領著燕王世子和賀均平沿著原路下了山,卻不曉得這個時候武山上早已吵成了一鍋粥。

    “我不同意!”郭二當家扯著嗓門高聲喝道:“官府的話可信不得,照我說,就該把那個什麼世子抓起來逼著山下的人退兵。他們誰敢不從!”

    “然後呢?”孟老爺子眯著眼睛,目光銳利猶如尖刺,“這一波官兵過去了,下一波怎麼辦?我們山上這幾百兄弟真能敵得過那些精兵強將?綁了燕王世子,虧你想得出來!那是什麼人,你綁了他,咱們武山上下幾百人還有活路嗎?

    郭二當家一張臉漲得通紅,卻依舊固執,狠狠一跺腳,怒道:“反正我不同意!”說罷,氣衝衝地甩門而去。

    孟老爺子冷冷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緩緩搖頭,又朝廳裡眾人環視一圈,問:“諸位兄弟可還有別的想法?”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相互交頭接耳,大廳裡頓時一陣嗡嗡聲。

    卻說這郭二當家出了大廳,越想心裡頭越不痛快,只覺得孟老大年紀越大就越沒了血性,尤其是這幾年,前怕狼後怕虎的,簡直沒了半點當初揭竿而起占山為王的氣派。若果真依著他的話接受招安,以後豈不是還要看官府那些人的臉色行事,實在不痛快。

    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只消把那燕王世子給綁了,看他還怎麼招安,郭二當家一咬牙,當機立斷地尋了十幾個心腹,拎著兵器沿著後山的小路朝燕王世子追過去。

    回去的路上賀均平沒給燕王世子尋卓雲搭話的機會,他寸步不離地跟在卓雲的身邊,想方設法挑著話題逗她開心,每每燕王世子離得近了些,他便朝世子橫眉冷對,時不時地伸出腳去要拌他一跤。燕王世子自知不是他的對手,只得無奈地退後兩步,偏偏嘴上卻不老實,總要插幾句話,直恨得賀均平牙癢癢。

    賀均平想起陸鋒的事兒,想開口問一句,又生怕卓雲心裡頭不痛快,糾結來糾結去的,很是不自在。卓雲見他一臉猶豫,忍不住先發了話,“你在想什麼,怎麼一副苦瓜臉?

    賀均平頓了頓,終是沒忍住,小聲問:“阿雲你跟我表哥,唔,我是說陸鋒,你和他認識麼?”

    卓雲腳步忽地一停,緊跟在她身後的燕王世子一時沒刹住步子直接撲到了她身上,賀均平手一攔,正巧拽住他的衣領,揪著在原地轉了好幾圈,這才穩住了他的步子。燕王世子捂著脖子氣喘籲籲,“你輕點輕點,我快透不過氣了。”

    他這一打岔,氣氛便不如剛剛那般凝重。卓雲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認識啊,不是說了我偷偷說他的壞話被逮了個正著麼?這不,還特意躲了出來。你是不曉得,你那表哥在益州城裡有多威風,便是刺史家的大少爺在他面前也畢恭畢敬的,我得罪了他,自然得出來避風頭。”

    “唔——”燕王世子發出嘲諷的譏笑,“賀家還真有本事。”

    卓雲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這會兒假裝聽不明白,她也沒追問,仿佛陸鋒和她半點關係也沒有。賀均平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見她臉上並沒有如他所預料的那般神色大變,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松了口氣,心情也無端地變得輕鬆起來。

    “也沒什麼,”他笑眯眯看著卓雲道:“雖說我跟陸鋒表哥有許多年不曾見過了,但他也不是多小氣的人。阿雲若是擔心有人報復,以後少跟他接觸就是。”

    卓雲笑,“所以我才躲出來。”

    他們仨說得更高興,身後忽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卓雲長眉一挑,循聲望去,果然瞧見郭二當家領著十來個悍匪追了過來,一邊往前追,還一邊高聲喊道:“站住站住,都給老子站住!”

    燕王世子還笑呵呵地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被卓雲猛地推了一把,“快跑—-”

    “什麼?”燕王世子一個趔趄險些沒摔在地上,好不容易站穩了,一睜眼就瞧見賀均平和卓雲已與追兵短兵相接。他頓時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哆哆嗦嗦地道:“不……不是說好了嗎?怎麼還……”話未說完,就有個長著一臉絡腮鬍子的大漢揮大刀迎面劈來,燕王世子慌忙躲開,爾後一溜煙地往山下逃。

    誰料才跑了一小段,前頭山腰的小路上又竄出兩個漢子,燕王世子趕緊刹住腳步,轉頭又朝賀均平那邊沖過去。

    卓雲與賀均平都是高手,前幾年跟著同安堂的馬車押貨不曉得打過多少回架,便是對這十來個人也面不改色。

    武山上的這幾位雖說生得高大,卻原本都是附近走投無路的村民,哪裡學過拳腳工夫,不過是仗著一身蠻力罷了。平日裡也就夥同一大夥人下山嚇唬嚇唬那些商隊,哪裡遇到過這樣下手不要命的人,不過三兩個照面,己方就已被撂倒了兩個,雖說卓雲和賀均平留了一手沒要命,可那血糊糊的樣子也著實嚇人。

    剩下的十來個人看著一地紅汪汪的鮮血著實有些害怕,郭二當家見狀氣得直吼,“都啥看著做什麼,沖上去宰了這兩個小兔崽子。我們人多,難道還鬥不過這兩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鬼?”

    這些人挨了罵,這才壯著膽子往前沖,卓雲專門挑他們下盤動手,匕首一閃,便立刻有人倒下,捂著流血的小腿“嗷嗷”直叫。躲在樹後的燕王世子瞪大眼瞧著他們倆,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他也就見賀均平動過一回手,當時躲在牆後也沒仔細看清,只瞅見刀光閃了幾下,陳青松就險些被開膛破肚,對於賀均平到底有多厲害,也沒有直觀的想法。直到現在瞅見他們倆沈著小臉滿身殺氣地以一敵十,這才猛覺這二位竟比他想像中還有厲害得多。

    燕王世子也跟著府裡的教頭學過些許拳腳和騎射功夫,把式擺得很好看,每一招都漂亮又瀟灑,讓人忍不住叫好。可直到現在,他才真正知道什麼叫做殺人的功夫,賀均平和卓雲每一個招式都簡單而直接,卻能達到最大的效果,動作又快又狠,利索極了。尤其是卓雲,生得那麼一張漂亮的面孔,這會兒板起小臉來竟猶如地域修羅,眼睛裡閃著森森的寒光,仿佛面前全是一堆死物,每一次刀光掠起,總能帶出一片血色,殘忍而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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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9 17:22:18


    果然還是不該以貌取人!燕王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心裡想。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違抗大當家的意思,難不成想跟著這老二造反?”卓雲早就猜到是郭二當家私底下下的手,故一邊應敵一邊高聲喝問。

    那些人聞言動作果然愈發地遲疑,郭二當家氣得直跳,大吼一聲,索性自己親自朝卓雲撲過來。不想人還沒到卓雲面前,就被賀均平截了過去,冷冷罵道:“就憑你,還不配跟阿雲動手。”說罷,右手一揮,短刀猶如閃電一般朝郭二當家咽喉刺去。

    郭二當家能坐上武山第二把交椅,自然絕非那些小嘍囉能比,竟生生地接下了賀均平這一招,不僅如此,還仗著自己力氣大,反將賀均平的短刀格了回來。燕王世子看得臉都白了,賀均平卻面不改色,就勢一收,身體斜斜地朝一旁歪過去,也不知怎麼地竟這麼躲了過去,原本握在右手的短刀扔進左手,一反手就擱在了郭二當家的脖子上。

    這動作說起來複雜,其實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等燕王世子回過神來,賀均平就已將臉色煞白的郭二當家擒在了手裡。其餘的人本就被卓雲那幾句話說得有些人心惶惶,而今見郭二當家都被扣下了,哪裡還有繼續纏鬥的心思,立刻扔下武器玩命似的往山上跑。

    燕王世子眼瞅著他們全都跑遠了,這才壯著膽子從樹後跳出來,伸手狠狠給了郭二當家一個嘴巴子,氣呼呼地罵道:“竟然敢抓本王,也不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就憑你們那三腳貓的功夫,連雲妹妹一個女人都打不過,更不用說本王身邊的頭號侍衛。

    賀均平沈著臉提醒他,“世子爺,我似乎並不是您的侍衛。”

    燕王世子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小聲罵道:“你就不能假裝一下麼?真是的——”說罷,又擠出一臉笑容朝卓雲認真地拱手作揖,連聲道:“還是雲妹妹厲害,這身手真是利索得連平哥兒都不如。”

    他可不像山下的阿彭幾個那麼沒膽子,見著淌了一地的血連話也說不出來,見著卓雲彪悍又出眾的武藝,心裡頭癢癢的,只恨不得立刻招攬到身邊來。“雲妹妹和平哥兒今日救了我一命,趕明兒我回了宜都,定要在父王好好地賞賜你們。如此大功,理應重賞。”

    卓雲瞥了梗著脖子不服氣的郭二當家一眼,揮手在他後背肩膀給了一記,毫不客氣地將他敲暈了,這才朝燕王世子回道:“我一個女子,何必要這些名聲。世子爺若是要賞,悉數賞了平哥兒就是。”

    “那可不行!”燕王世子心裡頭自有盤算,賀均平的一顆心都放在卓雲身上,日後定是非她不娶。日後他舅父吳將軍迎娶趙氏後,賀均平勢必備受關注,再加上他本就能幹,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婚姻之事必定也備受矚目,不曉得有多少人想把閨女嫁到他府上。

    卓雲到底出身商戶,便是趙氏應了這樁婚事,恐怕卓雲嫁進來也會引得宜都上下議論紛紛。可若是她立下大功,就連燕王與王妃也讚不絕口的話,日後這樁婚事也順理成章得多。燕王世子有心拉攏他們倆,自然要想方設法成全這樁婚事,遂笑著道:“釘是釘鉚是鉚,一樣歸一樣,雲妹妹和平哥兒都是有功之臣,千萬莫要推脫。待武山招安事宜一了,雲妹妹就等著封賞吧。”

    卓雲雖不明白燕王世子的良苦用心,但也不好太過推辭,只笑笑著轉換話題道:“這郭老二世子爺打算如何處置?

    燕王世子抬腿又踢了地上暈死過去的郭二當家一腳,不屑地道:“我跟平哥兒先把他弄回營地。這老小子竟敢伏擊本王,若是不給點顏色他看看,還以為本王好欺負。至於孟老爺子那裡,他們今兒鬧出這種事,這招安之事——”他故意朝卓雲臉上看去,卻並未如願地看到她臉上有絲毫變色,悻悻地道:“招安一事還得趕緊定下來,以免走漏風聲,傳到廣元知縣的耳朵裡去。”

    卓雲點頭稱是,賀均平依舊不放棄要勸說她跟著自己的目的,又道:“好久沒殺得這麼痛快了,阿雲今日傷了那麼多土匪,回去孟老爺子會不會怪罪你。不如你跟著我們一起下山別回來了,要不那些土匪回去惡人先告狀,孟老爺子說不定還會誤會你。”

    卓雲搖頭道:“我若是不回去,孟老爺子才會誤會呢。”不管孟老爺子信不信他,山上還有別的兄弟,而今郭二當家又被拿下,她若是不回去,豈不是有要脅之嫌。

    賀均平沒轍了,找不出別的藉口來勸她,只得一臉無奈地看著她,聲音低低地道:“那你一直待在山上啊?要不,等這邊的事一了,我陪著你回益州吧。”

    燕王世子方才還見他生龍活虎地殺人呢,這會兒猛地瞅見他這可憐巴巴的小模樣,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偷偷“嘖嘖”了兩聲,又生怕回去的時候被賀均平使壞,只得強忍下沒去嘲笑他,小聲提醒道:“哎,我說平哥兒,你在宜都的事兒都做完了?趙嬸嬸只曉得你跟著我出來剿匪,好不容易剿匪剿完了,反把人給弄丟了,你讓我怎麼跟趙嬸嬸交待?”

    賀均平白了他一眼,示意他離遠點,燕王世子卻不肯走,拽著郭二當家的衣領扯著嗓子喊,“咱們是不是得下山了,瞧瞧這都什麼時候了,再這麼磨蹭下去天都黑了。萬一那孟老爺子忽然變卦喚上幾十個人來逮我們,到時候就連雲妹妹出手也沒轍。

    卓雲也連忙道:“世子說得有理,我們快下山。”說罷,當先一步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頭。

    賀均平這才悻悻地跟在她身後,燕王世子拖著郭二當家一邊艱難地往山下走一邊扯著嗓子喊賀均平來幫忙,“平哥兒你好歹也過來幫把手,這老小子可沈了。哎喲我這世子爺可當得真是沒地位……”

    三人好不容易下了山,山下的幾個侍衛早已急得團團轉,瞅見他們的身影,趕緊沖過來迎接。

    “哎喲,這誰啊?”阿彭一眼就瞧見了這一路拖過來被弄得渾身是傷的郭二當家,頓時傻眼,蹲著身子仔細打量了一番,小聲道:“就要要綁票,好歹也綁個美貌的姑娘下來,弄個臭烘烘的糟老頭子下來幹什麼?可別跟我說這就是武山上的頭兒,這看起來就跟個鄉下漢子似的,一點也不威風。”

    燕王世子冷冷地笑,“你覺得他不威風,有本事把他鬆綁自己跟他打一場,看他威風不威風。

    阿彭立刻就老實了。陳青松則雙眼放光地盯著賀均平,一臉崇拜地問:“這……這是賀大哥抓回來的?”

    宏哥兒則一臉訝然,“不是說去招安的麼,怎麼還抓了個人回來?難不成鬧翻了?”

    賀均平已經恢復了平日裡的沈著與傲然,眯著眼睛沈聲解釋道:“不過是個想要鬧事的小嘍囉,順手就擒了回來,省得他四處蹦躂討人厭。”

    燕王世子心裡頭可勁兒地罵他裝,面上卻還不得不作出一副誇讚敬仰的表情表揚道:“幸好平哥兒和雲妹妹身手矯健,以一敵十也死毫不遜色,好不然,恐怕我就要被這老小子給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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