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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7-22 15:40:03

前言:

身為一個外型出眾、才能卓越、親和力滿點的男人,
要讓一個女人愛上自己能有多難?
偏偏遇上了冷心冷性的羽乃冬,就有這麼難!
原本按照計劃,他要趁她失戀酒醉將她帶回家看顧一夜,
好讓她醒來時對他的溫柔感激涕零,
誰知道小妮子醉了不安分,手來腳來把他抱滿懷,
害他當場從恩人降格成罪人,既快樂又痛苦……
所幸她沒忘記兩人的協議,接受他的改造變成超級美女,
到前男友的婚宴上狠狠出了口鳥氣,
而他也徹底踢掉情敵,正式佔據了「男友」大位∼∼
好不容易突破她心防,終於可以牽到她的手、吃她煮的菜,
他那群號稱千年不老娃娃妖的老媽和阿姨們卻又冒出來攪局,
害他在她眼裡一下子成了被貴婦包養的小白臉,
冤枉啊,他承認自己是有事瞞她,但是唯有愛她不假……


楔子

  入夜後,下起了一陣雨。

  雨,下得很大。

  不能只以滂沱兩字簡單帶過,以實際狀況形容,大得像是直接從頭潑下一大缸又一大缸的雨,而餐廳內,她的心也在下雨。

  羽乃冬獨自一人坐在餐廳的包廂裡,暈黃的燈光讓暖色系的色調更顯浪漫,桌上水晶銀燭台搭配七彩玫瑰燭,香氣濃而不膩,柔光暖而不烘,然而此時卻解不了她心裡的凍。

  只因,就在一個鐘頭前,她交往了一年的男友對她說:「我要結婚了。」

  向來淡漠得無情緒可言的貓眼在瞬間亮了下,心在微微顫抖,她正要提醒他還未求婚,卻又聽他說:「我們別再聯絡了。」

  多可笑,他今天特地訂了包廂,如此具有浪漫情調的地方,她還以為會是他們的關係將更進一步的表示,豈料,竟只換來一句別再聯絡。

  她並不是他要結婚的對象,也證明在和她交往的同時,他也順腳劈了一下,而她是最後知道的那個人。

  說真的,心並不是挺痛,只是身體暫時動不了。

  時間滴答流逝,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腦袋放空,雙眼失焦到最極限,心情蕩到谷底,情緒不爽透頂。

  有一把火苗從冰凍的心版深處竄出,低調而緩慢地噬燃著。

  「小姐,不好意思,本店要打烊了。」服務人員走進包廂裡客氣地說,眼角餘光不住地瞥著這位穿著打扮和餐廳格調非常不合宜的女子。

  她身穿尋常棉T和一條看不出品牌的牛仔褲,下頭配了雙相當潔淨的運動鞋,一頭長直髮過肩且綻著光澤,儘管她的穿著跟時髦完全搭不上邊,但卻有個非常迷人、引人想一探廬山真面目的纖柔背影。

  羽乃冬站起身,拿起包包準備離開,和服務人員正面對視一眼,淡漠地說:「抱歉。」說完便挺直腰桿離去。

  服務人員愣了愣盯著她瞧了一會,才開始收拾。

  她並沒有一張出色的臉,眉色淡而有型,卻太顯剛硬,眼大但不是雙眼皮,反倒讓她的眼神常露凶氣,唇形漂亮卻老是習慣性地緊抿著,整體上,整張臉是蕭瑟的、淺淡的,不著溫度的眼神像是在警告──生人勿近。

  她不醜,堪稱清秀,但眼神很冷漠,目光很兇猛,並不是刻意如此,而是與生俱來。

  不是她的錯,要怪就怪爹娘把她的名字取得不好。

  乃冬、乃冬,在辭海裡,「乃」當代名詞時,意為「你、他的」,當動詞時,意為「是、為」。有幾種翻譯意思──你的冬、他的冬、是冬、為冬……鼕鼕冬!再加上和姓氏同音異字的雨,不就變成雨乃冬!×的!不冷都不行了!

  她會長得很冷、個性很冷、應對很冷,就錯在爹娘取錯名字!

  瞧瞧她的大姊名叫必夏,聽起來就覺得威風,難怪大姊行事作風就是很威風;二姊名叫良秋,聽起來就是爽颯舒服,難怪她總是給人很沁心的印象;小妹名叫占春,都已經站在春天裡了,還能不快活嗎?難怪她永遠活力無限、精力充沛,反觀她……唉,不想說了。

  她開始懷疑自己可能是被收養的醜小鴨,只因她跟家人都不像,家裡沒半個人是單眼皮,唯獨她……唉,真煩。

  羽乃冬無視服務人員的視線膜拜,走到餐廳外頭,才發現雨已經停了,地上一窪窪的水痕,倒映著她的面無表情。

  她自問,傷心嗎?答案很抽像,她沒有辦法具體回答。

  她並不嚮往愛情,但是她最大的心願,就是跟一般女子一樣成為新娘,安穩地相夫教子,但遺憾的是,她的願望暫時又落空了。

  她很失望,卻也清楚,沒必要為一個不懂得珍惜她、不懂她好處的男人傷心,不過是遺憾自己好不容易抓到的幸福又飛了。

  想完,她抬頭挺胸地在街上漫步,這家餐廳離家不會太遠,走路回去,讓腦袋再徹底放空一次,對她低靡的情緒會很有幫助。

  只是──

  後頭的車急駛逼近,聽見聲響,她下意識地朝人行道內側移動,然而卻依舊閃避不及,路面上的一窪水被呼嘯而過的車子濺起一片泥濘瀑布,將她徹底從頭籠罩到腳。

  羽乃冬僵住。

  「抱歉、抱歉!」男子緊急煞車下了車,走到她的面前,從頭到尾打量著她光憑一個慘字不能概括的慘狀。

  她冷冷瞅著他,目光像是深藏在地底下的冷泉一樣冰涼。

  男子扣住她帶著涼意的手。「小姐,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不如這樣吧,我帶你到服飾店,賠你一套新衣服好嗎?要不然,你先到我家梳洗一下,我再帶你去買?我家離這裡很近,大概只要幾分鐘的車──」

  話未完,那纖細的身影已經撲進他懷裡,方曜久驚詫不已,不管橫看豎看,他都不覺得她會是這麼熱情如火的人,然而現在她緊緊抱著他,卻是再血淋淋不過的事實啊。

  只是,她抱得好像有點久?

  難道她記得他是誰?方曜久正暗忖著,慢慢地感覺到一股濕意滲進他的外套裡頭,讓他的半透明針織衫產生了黏膩不適的凝滯感。

  「下次開車經過水窪時,記得開慢一點。」話落,羽乃冬鬆開雙臂,臨走前,不忘抓起他的衣服再抹一下臉。

  然後,很酷很酷地抓著包包朝回家的方向走,步伐不疾不徐。

  方曜久怔愣地看著她誘人的背影,又看看自己身上的「人拓」,不禁放聲低笑。

  酷!他真的愛死了她的酷!

  但遺憾的是,她似乎還是不記得他是誰。

  唉,想不到他刻意製造的機會就這麼簡單地被破解了,但無所謂,往後多得是機會,等著吧!  

第一章

  飯店地下一樓的宴會廳正熱鬧滾滾的上演著文定宴,男女雙方賓客莫不笑得闔不攏嘴,而在舞台上緊擁的准新人正火熱咧,誰都看得出來,他們之間塞不入任何第三者。

  所以,羽乃冬想,她這個第三者一點也不適合再待在這個地方看熱鬧。

  她轉身來到地下二樓的酒吧,壓根沒發覺有個男人在她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直到她選定位子之後,才發現他在她的身邊坐下。

  她冷冷瞅他一眼,心情正惡劣,想一個人獨處,正要開口請他離席,但看了下左右,發覺似乎已經爆滿,想了下,便打消了念頭,心想只要不交談,倒也無所謂。

  服務生替她點了酒後,誤以為兩人是友人,便也詢問男子。

  「給我一杯波旁。」

  「小姐,帳單請分開。」等他點完酒,確定服務生是寫在同一張帳單上後,羽乃冬才涼涼出聲。

  「呃,不是一起的嗎?」服務生很疑惑地看向男子。

  他揚開無害而魅惑的笑。「寫在一起就好,麻煩你,謝謝。」眉頭微皺了下,像是無言地為身旁女友淡漠的態度道歉。

  服務生見狀,臉頰爆紅,嬌羞地小跑步離開。

  「我不認識你。」羽乃冬沒錯過服務生羞赧的表情,但卻不懂眼前這個男人到底有何迷人之處。

  「但我認識你。」喔,好痛心,她還是不記得他是誰。

  她聞言,神色不變,微微斂眸忖思。

  不瞞人說,她不擅長記人臉和人名,除非是極為重要的人,否則過目即忘。她用餘光偷覷著身旁的男人,他有著一頭濃密的發,有著一張……

  還在評論之中,卻聽到身旁已有人在竊竊私語,目光如雷射燈光團聚,且目標皆是眼前這個男人。

  嗯,她想,他應該是頗出色頗出眾才對,否則這酒吧的燈光並不明亮,為何他還是能夠吸引眾人目光?

  搶眼又立體的五官,噙著桀驁不馴的壞男人氣息,但佈滿俊臉的柔情笑意卻又讓人如沐春風般自在。

  他應該算是好看的吧,且感覺相當有品味,軍綠色的線衫外搭大地色休閒外套和同色系休閒褲,確實是相當賞心悅目。

  「喜歡嗎?免費送給你。」方曜久順著她打量的視線,微撣著外套,動作帥氣又瀟灑,配上他嘴角那抹輕佻卻又不惹人厭的笑,讓附近的怨女們讚歎聲連連。

  「太大了。」羽乃冬冷冷答道。

  一句冰到極點的話語讓前後左右響起陣陣低罵聲,拿四面楚歌來形容她的處境也不為過,可惜的是,她個人不痛不癢。服務生送上酒,一臉害羞,還是忍不住偷看了他一眼。

  反觀她,倒了杯酒,豪氣地搬空到底。

  「喝慢一點,要是醉了就麻煩了。」方曜久淺啜著服務生送來的一杯波旁,目光熒熒潤亮。

  「我不容易醉。」身為廚師,酒類品嚐得不少,想醉,有點難。

  「我還以為你想要來個大醉呢。」看來是他多慮了。

  「何以見得?」對話久了,她總算覺得有些古怪,他話裡似乎很清楚她的處境似的。

  「女人一旦失戀,通常不都是大醉一場忘憂愁?更遑論你的狀況是你的男人要結婚,但新娘卻不是你。」他說完,不忘對她眨眨眼,坐在對面偷窺的眾家娘子軍被他迷得暈頭轉向兼哇哇叫。

  羽乃冬聞言,一雙眸子森冷探去,「你到底是誰?」

  「你真不記得我?」真是捶心肝,都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了,為什麼她還是認不出他是誰?

  瞧見坐在對面的女子們沒?個個如癡如醉地放射出放浪光線,莫不絞盡腦汁地搔首弄姿以吸引他的目光,然,他真正中意的女人卻至今還想不起他是誰,嗚∼他心好痛!

  「我說過不認識你。」語調依舊冷得像是沉潛在地底下、未經開發的冰泉。

  「好吧,我說了,剛才文定宴上,那個新娘就是我的女朋友。」要是不讓她自己想起他是誰,那多無趣啊?暫且先說一些就好,其他的非等她自己想起來不可。

  羽乃冬淡到沒有情緒的眸斜睨,「你怎麼不看好你的女友?」語氣很淡,但多了一份微乎其微的責怪。

  「我才想說你為什麼不管好你的男友哩。」他的口吻更淒怨。

  「關我什麼事?那是他的思想他的心,我能綁住他什麼?」她也不願意那麼做,與其費神改變或控制他人,她寧可放手。

  「那就對了,女人心海底針,我的女人何時變心,我又怎能控制?」他唉呀唉呀地歎氣,表情有點誇張,可一點也不招人反感,反倒是被他鬆懈了心防。「只能說,我們兩個是天涯淪落人,這個時候應該要站在同一陣線,同仇敵愾。」

  「什麼意思?」酒杯一空,又是瀟灑入喉。

  「嘿,你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要結婚嗎?」他笑得很賊,黑眸燦亮如子夜最亮的那顆星。

  「……大概兩個星期後吧。」

  「咱們一起大鬧婚禮,你覺得如何?」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橫過玻璃桌面,穿進她的耳裡,柔媚得像是惡魔的呢喃。

  「不好。」她想也不想地道。

  「為什麼不好?」他一臉洩氣。

  唉唉,他的意中人是聖人哪,被人耍弄到這種程度卻不打算報復,真的是太太太對他的味了。

  「我並不恨他,甚至還感謝他跟我提分手。」酒杯傾空,她神色未變。「像他那種見異思遷的男人,分手對我而言,反而是好事一樁。」

  「那你今天為什麼會來偷看他的文定宴?」他像個好學不倦的學生,不斷地提問。

  「哪是偷看?我看得光明正大,只是想知道他的對象是誰罷了。」再拿起酒瓶,她才發覺瓶內已經半空,覺得頭有點暈,晃了下酒瓶,還是決定再往下喝。「事實證明,男人都很想少奮鬥三十年。」

  黃朝陽是旭曜百貨的行銷經理,靠著自己一步一腳印地往上爬,但若能輕鬆又愜意地坐著纜車平步青雲,誰能不心動?她不怪他,卻無法苟同他的想法,不過倒感謝他分手分得好。

  「我可沒有。」方曜久舉起手發誓,「我要是真有打算少奮鬥三十年,就不會放過劉憶琳了,用跪的也要把她留下來。但我人窮志不窮,絕對不為五斗米折腰。」

  劉憶琳,旭曜百貨的合作廠商董事長的寶貝千金,他口中的前女友,目前則是黃朝陽的未婚妻。

  「是嗎?既然你這麼有個性,她為什麼要跟你分手?難道黃朝陽比你好嗎?」她問得隨性。

  突然發覺,她似乎少有機會能跟人聊這麼久,大部份的人通常受不了她的冷,三兩句話就打住話題,趕緊夾尾逃難去。

  而黃朝陽沒有,他耐性十足地陪了她快一年,所以她才會以為他極有可能成為她想要的幸福。

  「你覺得我比較好嗎?」聽出她話裡的比較值,他澄澈的眸閃亮著。

  「我跟你不熟。」

  嘩啦∼冷水一大桶潑了下來,但,再冷的水也澆不熄他蘊藏在胸中的熊熊愛意啊!

  「多相處一點時間,就熟了。」他很自然地覆上她的手,動作有點輕浮,但臉上的笑意卻時刻散發著輕鬆的氣息,讓人對他難生防心。

  「為什麼要跟你熟?」酒意緩慢侵襲著,她的意識開始渙散,反應更加遲緩,不過吐出的話依舊很冷。

  「因為我想跟你熟嘛。」厚,通常說到這裡,大伙都應該很心知肚明的,她實在是遲鈍得教他……好喜歡。

  「為什麼想跟我熟?」再次搬空酒杯,拿起酒瓶,才發覺早已見底。

  嗯,喝太多了,不該再喝了。

  她今晚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光是喝酒,要是不趕緊回家,說不定待會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出醜。

  「你說呢?」他沒有不耐,唇角眸底時時蘊滿無害的笑意。

  她很用力地閉起眼思考這個問題,經過三分鐘之後,才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這是搭訕嗎?」

  如果是的話,那麼,他極有可能是空前絕後的那一個。

  「小姐,麻煩幫我買顆煙火,不然買串拉炮好了。」方曜久抓著身邊經過的服務生如是道,服務生眨眼不解,但在他的笑意侵襲之下,還是傻傻地點頭答應,接著又聽他說:「她總算搞清楚我在跟她搭訕了。」

  服務生聞言氣結,甩開他的手扭頭就走,一旁密切注意兩人動向的怨女們也不住哇哇叫,暗斥他沒眼光,竟看上了身穿棉T配牛仔褲且沒半點姿色的俗女。

  「你在跟她搭訕?」羽乃冬又不解地問。是她誤解了?

  酒精侵入她的血液裡頭,讓她的思維更加緩慢,雙眼渙散失焦,心裡暗叫不妙,沒料到後勁竟來得如此洶湧無情。

  「我在跟你搭訕。」面對她,他笑得像是個無所事事的無賴,又像是毫不在乎他人目光或世俗看法的自在,看著他的笑臉,彷彿會被他攝走靈魂,放心跟隨他的腳步,一種恣意吸引人隨行的魔力。

  羽乃冬聞言,平板的表情依舊無浪無波,但她卻沒抽回被他握了很久也握得很緊的手。

  「你覺得我如何?」

  「……不知道。」她沒有看人的眼光,從前男友背離她的手段可見一斑。「我不懂你為什麼會想跟我搭訕,我不認為我有哪裡吸引人。」

  他長得太好看,乃是一大禁忌,相信他的身邊絕對不缺女人,為何要跟她搭訕?有何目的?

  「那是你對你人生最大的誤解,在我眼中,你美得令我魂不守舍。」低沉富磁性的嗓音裹著甜美呢喃,訴說最動聽的情話。

  冷泉般的眸依舊沒有波動。「你的眼睛有問題。」

  方曜久臉上多出數條黑線,但他仍舊努力突破劣境,轉移話題──

  「乃冬,如果不打算破壞婚禮,那鬧洞房你覺得如何?」他不著痕跡地移駕到她身旁,好讓她有些晃動的身體能夠穩穩地貼在他的身上。

  「有意思。」語調沒有溫度,卻輕快起來。

  「就這麼說定了喔。」好聽的嗓音帶著溫熱氣息拂進她的耳裡,像是首悅耳的催眠曲,讓她再也張不開眼。

  他看著把頭枕在他肩上的羽乃冬,貼在她耳上,小小聲地說:「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把你給吃了喔。」佯惡威脅著,可她無動於衷,只因她早已醉倒。

  「接下來該怎麼做才好呢?」他唇角斜勾,笑瞇的漆黑眸瞳像是閃爍的寶石,滿足又感動。

  總算是成功地接近她了。

  萬歲,放鞭炮∼

  但,接下來呢?

  當然是扮演完至善至賢的聖人君子。

  把醉得一路睡進夢鄉去的羽乃冬抱回他租賃的公寓臥房內,溫柔地平放在那張柔軟大床上,為免自己的行為有一絲絲暴走的可能性,他連退數步,站在幾步遠外欣賞著她恬靜迷人的睡臉。

  天下女子何其多,為什麼他偏偏愛上這一株花?

  他認識她近一年,她卻甚至不知道他是誰呢。

  坐在牆邊的沙發上,他慵懶地點根煙,瞇起了眸陷入沉思,回想著初次見面的情景,想想,應該是一年前吧……

  「曜久,三樓的PA櫃說,他們的折扣不能下五五折,要你改七折,而且滿五0千才送贈品。」

  「×的!叫他們退出週年慶啦!」方曜久盯著電腦,敲在鍵盤上的手動作又快又狠,像是在洩恨似的。「那也要改,這也要改,乾脆跟經理說今年不要辦週年慶好了,意見那麼多。」

  「沒辦法,大家都有業績壓力。」同事小陶安撫著他,卻也忍不住歎氣。

  「這不是業績壓力!當初既然已經點頭答應配合週年慶,現在就不該出爾反爾,不然那時開會說得那麼義無反顧,說心酸的?」他面色鐵青,紅絲布眼,只因他忙著統籌整個週年慶,已經累得三天沒睡好覺了。「沒折扣沒贈品的週年慶,見鬼的才會有人肯來!」

  格局不大的企劃部辦公室充斥著他的咆哮聲,時值午休,裡頭的同事早已倒的倒,逃的逃,就只剩下苦命二人組埋頭苦幹。

  「曜久、小陶,休息一下,先吃飯。」

  他原本有一肚子火要吐,卻突地聽見行銷經理黃朝陽的聲音,還沒來得及反應,身旁的小陶咻的一聲如箭般飛射而出,緊抱住救命的便當。

  方曜久撇了撇嘴,一抬眼,瞧見黃朝陽身邊站著一個非常非常不起眼的女孩,是那種隨手在街上抓一把都會比她好的那種,很冷調的女孩。

  她綁著馬尾,厚重的劉海遮住額,五官不突出,面無表情,冰冷涼薄地站在一角,只要她不說話,會以為她已經消失了。

  她是羽乃冬,是朝陽剛交往不久的女友,但整個行銷單位都認為這種搭配萬分弔詭,只因她沒有喜怒哀樂、明亮鮮動的表情,話語簡短疏淺,神色淡漠無波,總是說不上兩句就再也聊不下去,在路上遇到,也總是一臉冷傲無言。

  不知道她是天性如此,還是端著個架子,但無論如何,部門裡每個人對她的評價都不好,甚至認為兩人分手的機率很高,紛紛下注賭他們何時分手。

  而他,真的很懷疑黃朝陽的眼光。

  若是他,寧缺勿濫也不願跟她牽扯。

  「曜久,吃飯。」黃朝陽招呼著。

  「先放著,我把這裡忙完再吃。」他抬眼,和她四目相接,她只是淺淺地點點頭,隨即別開眼,目光涼冷卻總是纏繞在黃朝陽身上。

  唷,還真熱情,真不知道她看上的是他的好,還是他的經理頭銜。

  聽說,她在旭曜百貨隔壁街開了家自助餐店,生意超好,更聽說她的手藝非凡,一吃便上癮,所以同事總愛跟她訂便當,她的廚藝為她加分不少,大伙甚至猜,她是用廚藝收買了黃朝陽的胃,但他截至目前為止還沒嘗過,不是排斥,而是忙到沒時間吃。

  靠,他超苦命的。

  那段時間很忙,忙完了週年慶後,是年底的百貨祭,行銷企劃組依舊在水深火熱之中,然而他每天都會看見羽乃冬不辭辛勞地送來便當,他吃過幾次,非常驚艷,直覺她的手藝媲美五星級大廚,就不懂她為何願意屈就一家小小的自助餐店。

  Anyway,不關他的事,忙完百貨祭之後,隨之而來的是西洋情人節檔期,他忙得哭爹喊娘,而那時,他發現黃朝陽開始在午餐時間搞失蹤,有不少同事等著看笑話,但也有人感歎往後快要吃不到羽乃冬的好手藝,而她,冷凜的神情依舊無動於衷,便當繼續送,大伙都說她夠強,竟然能夠ㄍㄧㄥ到這種地步。

  他無所謂,反正不關他的事,他只想做好本分的事,直到那天──

  是誰說她少言少情緒,淡漠無表情的?

  嗯,他自己好像也說過,可眼前的狀況卻強烈地推翻了以往的印象,她,其實也會笑的,儘管那是個不似微笑的微笑,卻在剎那間讓她恬淡的秀顏亮了起來,他甚至感覺到空氣中的分子在急遽改變,柔和地包圍光亮,又裹著風,清新彌久,像是一種大自然的香氣,更像是雨後摻著泥土、青草,令人心曠神怡的氣息。

  電光石火之間,他的心怦跳了下,他遏抑不了那近乎狂躁的激動,甚至連自己為何瘋狂都不懂,在這一刻,他好想化身為羽乃冬抱在手上、親在嘴上的那隻小流浪貓。

  「小貓咪,對不起,我家住公寓,實在沒辦法帶你回家。」淡到沒有情緒可言的眸,因為一隻瘦弱的小貓而淌露柔光。「我雖然有開店,但是自助餐講究衛生,而裡頭也沒地方能給你住。」

  語調平淡,但多了份無能為力的無奈。

  她拉起衣擺替小貓拭乾身上濕漉漉的毛。

  小貓喵喵叫著,蹭著她的嘴她的臉,一雙汪汪大眼直瞅著她,像是在央求她別丟棄它。

  「你在跟我撒嬌嗎?」唇角綻放若有似無的笑,向來涼薄的表情露出了缺口,漾出了些許柔情,隨即眼色一黯。「對不起,我還是不能帶你回家。」

  她不捨地將小貓放回原本的地方,起身要走,又想起在下雨,回頭把傘擱置在小貓身旁,替它擋去雨水,自己則淋著雨離開。

  方曜久看著這一幕出神,直到她走遠,才走近小貓,大手將它拎起,下意識地親吻著它,卻反被它給抓出一道血痕。

  「喂,我要帶你回家,你還抓我?」他沒好氣地瞪著它,抓起羽乃冬擱在地上的傘,不知為何,心情突然大好。「嘿,跟我回家吧,你的名字就叫小冬,你覺得怎樣?」

  小冬骨碌碌地轉動大眼,喵喵叫了兩聲,認命地貼進他的懷裡。

  他看著她離去的方向,告訴自己,若是黃朝陽不珍惜她,那麼……他會不惜任何代價,不擇手段地將她拐到身旁。

  「啊啊……」

  床上的人兒傳來難受的低吟聲,讓兀自陷入沉思的方曜久回過神,將早已熄滅的煙蒂丟進煙灰缸裡,起身查看。

  「乃冬,哪裡不舒服嗎?」他貼在她耳邊輕問著,長指撥開她厚重的劉海,發現她有著極為飽滿好看的額,小巧挺直的鼻,性感誘人的唇,還有那雙恍若貓眼般會勾魂的瀲灩杏眸,秀顏纖白透著醉人紅暈,教他好想咬上一口。

  「……我想上廁所。」她眉間微皺,掙扎著要起身。

  「我幫你。」他輕柔地拉著她起身,儼然當她是個精緻的瓷娃娃般疼惜,一路將她護送到浴室。

  而他待她關上門,就在門外等著。

  千萬別以為他有任何奇異的癖好,純粹是因為她醉得太厲害,怕她不小心跌跤,所以他才會在這裡戒備著的。

  不過,要是太靠近,似乎對她也很失禮。

  想了下,他繞到客廳的沙發邊,點上根煙,然而點完又煩躁地捻熄,他再等了會後,有些不安地走回浴室門邊。

  「乃冬,你還清醒著嗎?」他忍不住詢問,就怕她在裡頭睡著了,又或者是跌倒了。

  「嗚……」裡頭傳來異樣的低泣聲。

  「乃冬?!」他情急的低喊著。

  該死,雖說她總是面無表情,但一段談了近一年的感情突然喊卡,是誰都會難過的吧。

  「嗚……褲子脫不下來……」聲音像是很生氣。

  「嗄?」褲子?「……要我幫忙嗎?」

  「好。」

  真的好?方曜久濃眉緊蹙,想了下,推開門走到她身旁,瞧她使勁地解著褲子上的扣子,被酒精麻痺的手不聽使喚,怎麼也解不開,她氣得拍牆又踹地,像個執拗的娃兒,讓他忍俊不住笑出聲。

  「你笑我?」她抬眼,對不准焦距,然眸光似箭如刃,殺傷力十足。

  「沒有。」他矢口否認,走近她。「要我幫你解開嗎?」

  「嗯。」她傻氣地點頭,搖搖擺擺站起身,拉著他的手往腹部而去。

  他像是觸電般地彈開手,她卻生氣地低罵著,「你幹什麼啦?偶很急耶,你還不幫偶?」說話已經開始大舌頭了。

  方曜久左右為難,想幫,很難幫,不幫,她又難受得緊……造孽啊,沒事學人家當聖人幹麼?直接把她送回家不就得了,幹麼帶回自己家?為了貪看她一夜睡容,為了她明日喚他一聲恩人,如今居心不良,遭天譴了!

  「快點啦!」她火大地拍他。

  「好啦。」他瞪她一眼,暗罵她不知死活,竟敢叫一匹惡狼幫她脫褲子,簡直是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獄無門硬要闖,真被他吃干抹淨的話,不准恨他。

  深吸一口氣,吐氣,再吸氣,憋住──他微顫的手觸上牛仔褲頭,碰觸涼涼的銅質鈕扣。

  「啊啊,快點……」她整個人往他側邊靠,虛弱氣息吐在他的耳邊,熱氣拂過他敏感的耳垂,像是最天然無添加物的催情劑,令他動心起念。

  他的喉頭劇烈收縮了下,額角冒出冷汗,長指不受控地狂顫。

  該死,真是要命!

  他咬了咬牙,心一橫,迅速解開她的扣子,隨即扶正她的身子。「好了,你趕快上吧。」話落,他像只夾著尾巴落荒而逃的狗,快步衝到外頭,點起一根煙,拚命地吸吐、吸吐再吸吐!

  聖人真不是人幹的,難怪聖人都成仙了!

  他一介平民百姓,妄想充當聖人,簡直是對天宣戰,如今,苦頭自嘗。

  像是不得肺癌死不休般,他狂抽著煙,鎮靜過度浮躁的靈魂,蹲在客廳一隅,和縮在窩裡的小冬大眼瞪小眼,一會,突地聽見浴室裡頭傳來淋浴的聲音。

  不是吧∼∼不要再折磨他了!

  都已經醉了,還跟人家淋什麼浴啊?喝醉了不就是想睡?就睡啊,他會陪著她的,別考驗他的極限嘛。

  方曜久貼著牆,聽著淋浴的聲音,發覺自己像是得不到滿足的變態,回過頭,煙抽得更凶了,內心天人交戰。

  一會,淋浴聲乍止,屋裡頭陷入了極為糾纏黏密的氛圍。

  羽乃冬壓根不懂門外的險惡,穿著浴袍,腳步踉蹌地走進房內,往床邊一倒。

  她的浴袍翻開,露出膚白如雪的姣美長腿,看得方曜久直了眼,感覺熱氣燒得他渾身發痛,也快要將他向來引以為傲的理智給徹底焚燬,就連煙掉落在腳上,他也遲鈍了三秒才發覺,痛得他破口無聲大罵,供上一堆髒話,強迫自己冷靜。

  吸、吐、吸、吐、深吸、深吐!他抓起被子,很君子很紳士地遮去她令人垂涎的美麗,然後閃得很遠很遠,直到自己的心可以完全平靜,直到他可以聽見她平穩進入夢鄉的呼吸聲,他才歎口氣,在她身旁坐下。

  「你是誰?」森冷的聲音傳來,教他險些跳起來,錯愕地瞪著她圓亮的貓眼。

  嘖,不是已經睡著了嗎?

  「我是方曜久啊。」話語很虛弱。

  「方曜久?」她閉上眼,半夢半醒。

  「你喝醉了,我不知道你住哪,所以我先帶你回來。」謊言是他人生必需品,他說得可溜的,半點罪惡感不存。

  「哦,謝謝你。」她啞聲呢喃著,沐浴過後依舊醉意極濃,對於現實感到虛浮不真實,像在作夢。

  見她似乎閉眼又睡著了,方曜久瞅著她的睡臉,秀逸清透,酒精在她頰上添了紅暈,增了幾分溫度,向來緊抿成直線的唇放鬆,才知道竟是如此豐潤誘人,粉嫩得恍若透著水,讓人很意亂情迷,很身不由己,很想入非非地……

  長指不受控制地前進,然而就在她張開眼的瞬間,停在她的唇前半公分處,他屏住呼吸,臉色發青,心臟怦怦亂跳,有種逞兇未遂被逮的心虛感。

  「你是誰?」她又問,焦距始終不清楚。

  她不容易醉,酒量是被工作給培養出來的,如今醉了,醉得很舒服,醉得不管身在何處,任何危險性完全被屏除在她輕飄飄的思維外。

  方曜久臉上滑下好幾條黑線,扯開唇角,隨即硬是抹上蜜般的笑。「我是方曜久。」唉,氣餒耶。

  「方曜久?」好像聽過。

  「趕快睡吧。」拜託,別再嚇他了,老是在關鍵時刻嚇得他縮手,他會覺得自己很下流,不過也感謝她無意識的阻止,沒讓他下流得逞。

  「你對我沒興趣?」她張眼,只是淡淡開口。

  她是在作夢吧,沒有一個男人會對她這麼好的,肯定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把自己的渴望反映在夢境裡。

  「嗄?」他嚇得眼珠子快要暴突。

  羽乃冬不覺他的錯愕,被酒精攻陷的腦袋逕自跳換著話題。「你知道嗎?我最大的心願就是當新娘,可是,這個心願很難達成耶……」為什麼會那麼難呢?

  「一點都不難,不管你要多少心願,我都可以幫你完成。」決定了,送她一疊空白心願卡,任她填寫。

  「你真好。」她舒服地往他身上貼去,總覺得自己可以在夢裡耍賴,隨意任性。「但為什麼卻沒人要我?是不是因為我很醜?」

  「我要、我要,黃朝陽不識貨,我才是那個識貨的人,你一點都不醜,美得讓我暈頭轉向,把你給我,我要寵你愛你一輩子,讓你當我的新娘,我孩子的媽,我最心愛的老婆。」

  羽乃冬聞言,唇角微勾,冷泉般的眸也沾染煦暖笑意,明亮透澈,明媚勾魂。

  「乃冬,你真的很美。」他低啞呢喃著。

  真的,他從沒見過一個女人笑起來竟是如此妖嬈又帶著自然清新的魅力。

  那雙如貓眼般的杏眸挾春帶怯,誘得他心頭發癢,眼見要丟棄唾手可得的聖人頭銜。

  可天知道,他一點也不想當聖人的。

  就算不想當聖人,但他也不想當罪人,忍一忍,把今晚捱過去,明天天亮,她會把他當恩人,肯定會把他的長相和名字深深地鏤進腦海裡。

  所以……忍∼∼

  方曜久打落牙齒和血吞,試圖漠視那只貼在他胸膛上柔弱無骨的小手。

  微移的纖指,瞬間吞噬他三分之一的理智,狼耳朵冒出來了,但沒關係,他握著拳頭緊抓著僅剩的三分之二。

  然而,當那只勻稱細膩如脂的腿橫過他的腰時,腰上竄升的火焰又再次蒸發了他三分之一的冷靜,獠牙長出來了,他閉上眼,不聽不看身旁柔潤的美人,默念著各門各派的經典,加持被摧殘得僅剩三分之一的理智。

  當他的手臂感覺到酥軟得要命的觸感時,耳邊傳來她近乎任性的低吟聲,瞬間──

  咻──不見了∼通、通、不、見、了!

  他的理智真的不見了!

  狼耳冒出,獠牙長出,他嚎叫一聲化為惡狼。

  聖人?沒有。

  恩人?恐怕也不會有了。

  罪人,眼前正有一個,正在行極為不人道,眾人皆可唾沫以對之行為。

  方曜久開始痛恨自己幹麼把她帶回家!  

第二章

  痛痛痛……

  頭痛又口乾舌燥,胸口不舒服,腰部莫名酸痛,還有她的腿……她是被雷打到了不成,不然怎會從頭痛到腳,痛得如此淋漓盡致?

  羽乃冬心裡暗咒著,痛不堪言地坐起身,身上的被子滑落,眼角餘光瞥見自己不著寸縷的胴體,她呆愣三秒,遲緩地閉上眼,再張眼,胴體依舊,甚至還清楚地看見自己身上一處處怵目驚心的吻痕。

  發生什麼事,一點也不難猜。

  廢話不多說,往事不多想,羽乃冬在心裡丟下一句「喝酒誤事」之後,立即抓著被子跳下床,尋找她的衣服,躡手躡腳地從外頭找進浴室裡,發現自己的衣物凌亂地丟在衣物簍裡,趕緊抓出,七手八腳地套上,回房找到包包,立即落跑。

  然,經過客廳之際,卻突地聽見喵的一聲,她回頭循聲看去,瞧見一個寵物籠子放在客廳和玄關之間,她走近一看,裡頭有只黃色虎斑貓咪,臉上黃白塊狀相間,大眼汪汪,看起來很惹人憐愛。

  唇角極淡極淡地勾起笑意,驀地她又拍額暗罵自己,都什麼時候了,還玩貓?真是搞不清楚狀況耶。

  羽乃冬輕輕地推開門,細心地替對方把門反鎖,看了一眼已經大亮的天色,忍不住歎氣。

  她真的是少根筋,一點憂患意識都沒有,就連對方到底是誰都不知道,竟隨隨便便地給了清白,要是染上性病怎麼辦?

  唉,她是何時變得如此寡廉鮮恥的?

  忍不住要自我唾棄。

  拖著酸麻的身體走到公寓電梯前,她突地頓住,很仔細地研究起電梯門上的花紋,然後轉身,開始研究起屋外的灰色水泥磨牆,很緩慢地走到電梯前,近乎癡呆地看向左手邊最裡面那戶人間的鏤花銅門……

  「你在幹麼?」電梯門突地打開,露出羽必夏再疲憊不過的臉。

  「……大姊?」羽乃冬慢了三拍才開口。

  不是錯覺耶,這裡真的是她住的公寓耶,而昨晚那個不知名的男人竟和她住在同棟同層卻不同座。

  媽呀,真的是不能做壞事!往後要是再碰面,豈不是要尷尬到死?

  「你癡呆啊?」羽必夏瞅她一眼,推開她,走到電梯門外,又問:「你今天這麼早就要出門了啊?」

  「呃……是啊,不過,我想到東西沒拿,要回去拿。」她回神,隨口虛應。

  開玩笑,她根本還沒回家好不好?

  還好遇到的是剛收工回家的疲累大姊,否則事情會很難處理。

  「走啊。」羽必夏看她一眼。

  「喔。」她跟著大姊的腳步走,壓根沒發現背後的那一扇門被打開,閃過一張神色複雜的臉,又有些落寞地關上。

  雖說,他也不希望她一早起來,指著他臭罵他是禽獸畜生之類的,但走得這麼乾淨不留痕跡,感覺上就是要跟昨晚劃下清楚的界限,又或者是要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企劃室裡,方曜久很悶,電腦停擺很久,擺在架上東一張西一張的各廠商折扣大戰,他完全扔不進腦袋。

  去他的年中慶,去他的市場調查,眼前沒有任何一件事比羽乃冬更能夠影響他的心情。

  計劃大大挫敗,他很受傷。

  不該是這樣的!

  照道理說,一早醒來,他會在她起床之前準備好豐盛的早餐,用咖啡香氣把她薰醒,然後接受她害羞的致謝,把他視為恩人,接著兩人會更進一步地交往,而不是、而不是……

  他痛恨昨晚計劃外的惡行,如此一來,極有可能讓他成為惡徒,放在老死不相往來的那一欄裡,可她恁地甜美,又如此主動地挑誘,他可是個年輕又有活力的男人,要他如何坐懷不亂?

  想到昨晚,方曜久笑了,但想到後果,唇角又垮了。

  計劃荒腔走板,非想個法子補救不可,再不然就來個開門見山,直接示愛算了。

  是的,愛她,只是一種他決定沉淪的直覺,既然如此,幹麼還要搞這麼多計劃,直接找上門不就好了?

  對,沒錯,他不該坐困愁城,直接面對就對了。

  想著,把手邊的東西往桌邊一丟,才剛起身,便見有人喊著,「吃喜餅哦!」

  方曜久目光探去,只見劉憶琳依偎在未婚夫黃朝陽的懷裡,兩人看似正甜正蜜正火熱。

  說是前女友,是用來哄騙乃冬的說詞,事實上一直都是劉憶琳纏著他不放,在他的堅定不移兼鼓吹之下,她總算投進了黃朝陽的懷抱。

  投得好,她要是不走這一步棋,他還沒辦法接近乃冬呢。

  只是,才剛訂婚就到他面前耀武揚威,有什麼好玩的?

  他微挑眉,沒將她責難他不懂珍惜的目光看在眼裡,拉開椅子準備走人。

  懶得理她。

  方曜久對劉憶琳視而不見,正要繞過她,便瞧見羽乃冬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十二點了嗎?看了眼時間,他才猛然發現已經到了她送便當的時間,辦公室瞬間冰凍,然而,釋放冷鋒的主角卻渾然不覺,只是靜靜地看著裡頭,和他四目交接,隨即轉開,將企劃部訂購的便當往桌旁一擱,簽完單子轉身就走。

  依舊清清淡淡的,恍若就算天塌下來,她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更遑論只是區區前男友劈腿訂婚?

  方曜久笑了,他愈來愈欣賞她的酷。

  在一片靜默下,他跟在她的身後一同離開。

  羽乃冬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清透粉顏不形於色,讓人無法從她的表情看出她的想法和情緒。

  經過昨夜的荒唐,今天再見到黃朝陽,她確確實實地發覺,自己似乎並沒有想像中愛他,也許她只是貪求一份成為嫁娘的幸福幻想罷了,如今提早夢醒,她有種鬆口氣的感覺。

  這麼形容,似乎有些突兀,但她真的有這種感覺。

  她離開百貨公司,沿著騎樓走,在紅燈前停下腳步,突地感覺一陣龐大的陰影遮去赤辣燒在她身上的陽光。

  她下意識地側眼看去,停頓三秒,隨即又淡然地移開眼,看著綠燈,走過斑馬線,來到轉角,她的自助餐店。

  隔著透明玻璃門,瞧見裡頭如戰場般混亂,她猶如快要被擠扁的沙丁魚,屏住呼吸,在縫隙間閃閃閃,一路閃到通往廚房的門,一開門,立即被推進去,險些被撞個狗吃屎。

  哇咧,她怎麼愈來愈覺得上門買便當的客人像極上戰場廝殺的士兵?搶起菜來分外眼紅,好像誰敢與之爭奪,便得要踩過誰的屍體。

  不過是買個便當而已,有這麼嚴重嗎?

  想著,她不著痕跡地歎了口氣,想起身關門,才發覺門早已關上,而門邊有個男人,笑得一臉輕狂卻不惹人反感,相反地還讓人覺得如此慵逸的笑容十分適合他。

  只是……

  「你是誰?」語氣比往常更冷了幾分,只因廚房是她的聖地,絕不允許閒雜人等踏入。

  方曜久笑得很氣餒。

  「我是方曜久。」老天,他的自我介紹要到什麼時候她才記得住?

  「我不認識你,如果要買便當,請出去。」她的聲音是圓潤好聽的,但說起話來平板沒起伏,像是在淡淡地敘述一個狀況。

  「但我想,也許你會記得這個。」他從口袋裡拉出一件東西交給她。

  羽乃冬接過來,微拉開一看,停頓了三秒,白皙的頰炸出微乎其微的紅暈,有點傻愣地抬眼看著他。

  「你……」

  想起來了吧?「對,我就是……」

  「變態!」

  「嗄?」他僵住。

  「你為什麼會有我的內……」不行,她不行了,她的頭好痛。

  「你昨晚留在我那裡,我今天拿來還你,有什麼不對?」為什麼要拿如此聳動的形容詞來形容他?

  「你那裡?你那裡是哪裡?」她還是不懂。

  「就是你今天早上離開的地方。」他頭痛。

  要不是對她有些認識,真要以為她這種問話是很蓄意的白目。

  羽乃冬呆愣了三秒,小臉爆紅。「你就是、你就是……」

  「是,我就是……」

  「下流!」

  「嗄?」再次石化。

  「你居然對一個喝醉酒的女子下手,你無恥!」嘴裡說得很激動,然而清冷的表情卻依舊沒有波動,只能從她緊握的拳頭看出端倪。

  方曜久無語問蒼天,能夠發現她有其他的情緒波動實屬可喜可賀之事,但不該是在這種狀態下。

  「乃冬,不是我要說你,實在是你先誘惑我的,否則我原本真的只打算讓你借宿一晚而已。」天曉得暴行之後,他後悔了多久。

  「嗄?」

  「不要跟我說你醉得一點意識都沒有,你要是真的很醉,是不可能跑去洗澡的。」雖說他有罪,不過罪名也只是被誘之罪,他已經很努力抗拒了,可在心愛的女人以如此猛烈的攻勢挑誘之下,是男人就不可能受得了。

  羽乃冬頓住,蹙眉仔細思量昨晚的經過。

  啊啊,她一直以為那是作夢,原來那不是夢,只是介於清醒與不清醒之間的酒勁之中?

  縱然一早醒來,她極為清楚自己的狀況,看在是自己讓人有機可趁,也只能選擇摸摸鼻子自認倒楣,但經他這麼一說,那就代表昨晚所發生的經過並非春夢一場,而是確確實實存在過的?

  那麼,她的手摩挲著看似寬闊結實的胸膛,是真的?

  那麼、那麼,她用大腿直蹭著男人的腿,也是真的?

  那麼、那麼、那麼,她脫了男人的褲子,不要臉地又○又×……

  「你要幹麼?」方曜久怔怔地看她走到流理�前,抽出一把刀,不禁嚇得後退一步,看她的動作,似乎AB

  「我想死!」太丟臉了,偷看前男友的訂婚宴之後,她竟然被陌生男人在酒吧搭訕,然後就跟著人家回家,還不要臉地跟人家撒嬌,甚至大膽求愛……啊,她不認為自己是如此不要臉的人!

  「乃冬!你不要激動!」他快步向前,動作迅速地搶下刀,受到驚嚇的瞳孔收縮著。「我很高興你誘惑我,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你想誘惑,隨時歡迎。」長臂一收,他將她拽進懷裡。

  別嚇他了,有這麼嚴重嗎?她早上要離開時根本就看不出任何反應,怎麼現在不過是知道了確切的經過,就讓她羞得想死?

  不過,她這個反應,實在是太太太可愛了。

  愈是親近她,愈是能夠看清楚她每個細微的表情變化,變動不大,但他就是感覺得到,甚至還為此沾沾自喜。

  「你有病啊!」她沒好氣地喃著,語調有了波動,感覺臉燒得好熱好熱。

  她這一輩子還沒這麼窘過,覺得自己超想死的,不過,被他這樣摟著,貼在他媲美雕像的完美胸膛上,不知為何就是讓她安心,讓她感覺溫暖。

  側眼看著他的肩頭,強健寬實,而他的手臂肌肉分明,膚質比她想像中還要細膩一些,帶著健康的小麥色,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長,掌心厚實,感覺就是很男人……

  方曜久任由她由上往下輕薄著,但當她無骨般的柔指在扳數著他的指頭時,他覺得事情不該再發展下去。

  於是他忍痛輕咳兩聲阻止。

  羽乃冬驀然回神,才剛平復的羞意再次覆上,用力推開他。「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誤會我又在誘惑你還是什麼來著,也不要以為我是花癡,我只是想要比較一下男人和女人的差別而已。」

  真是太丟臉了,她今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想比較也要看一下時間地點吧。

  「嗯嗯嗯。」方曜久忍著笑,柔睇著她極力解釋的神情,有些激動,有些狂亂,耳根子整個紅透了,暖進了他的心底。

  「所以,不要誤會。」最後,她努力地止住體內莫名暴動的羞意。

  「好,你想說的都說完了?」他很有耐心地等到最後。

  「……嗯。」深呼吸了幾下,她覺得自己似乎平靜了一些。

  「你還記得我們昨晚在酒吧說的話嗎?」他環顧著裡頭,有別於外頭的店面,這間廚房幾乎可以用富麗堂皇形容,光是坪數就至少有外頭的兩倍大,一整個系列的系統廚具,大型冷凍櫃、冷藏庫和大烤箱、烤架,全都閃著耀眼的銀鐵色。

  而烤架旁有幾把收取式椅子,他隨手抓了兩把,大有促膝長談的打算。

  「……還記得吧。」她坐下,回想昨晚的對話,隱約未忘。「所以,你來找我,只是打算要找我鬧他們的洞房?」

  「你只記得那一段?」哦,有夠氣餒。

  「不然?」

  「當然啦,那件事也重要,只是,你不記得我昨晚對你的搭訕?」

  「那真的是搭訕?」她有些受寵若驚。

  「很怪嗎?」慢慢的,他發現其實她相當的直率爽朗,他真是愛死了她有話直說直問的性格。

  「怪不怪不知道,只是沒被搭訕過。」原來那就是被搭訕的感覺啊,她又上了一課。

  「感覺如何?」

  「……你問這個幹麼?」事實上,當然是暈陶陶的,基於虛榮感作祟,她想沒有一個女人會不喜歡,況且她又是恁地不起眼,內心之欣喜肯定是比常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她沒必要把她的感覺告訴眼前這個僅有一夜之緣且根本不熟的男人吧。

  「等你的答案。」他笑了,黑眸潤亮,有些邪氣,偏又讓人覺得無害。

  「答案?」

  「要不要跟我交往?」他也懶得囉唆,不想再拐彎抹角。

  他不想再等到兩人慢慢熟識,有了默契再產生共識,他要她現在就給他一個答案,從這一刻開始踏進兩人的未來。

  「為什麼?」藏入厚重劉海底下的眉輕輕蹙起。

  「我喜歡你。」

  羽乃冬的眉都快要打結了,但心卻是卜通卜通地跳著。

  她沒遇過像他這樣的人,這麼開門見山的要求,想當初她和黃朝陽交往時,是循序漸進的,等到有了確定的感覺,不需言語,默認了彼此的身份。

  「你為什麼喜歡我?」剛結束一段感情,她沒打算這麼快又投進另一段,而且她跟他不熟,不清楚他的底細,不瞭解他的個性,和他交往,總覺得風險大過實質的戀愛享受。

  「就是喜歡。」對於愛情,他勇於爭取,就怕錯過。

  「我並不討喜。」

  「那是別人說的。」他輕笑帶過。

  「我面無表情。」她現在說的,可都是別人對她的評價,先跟他說清楚,免得他日後後悔。

  「那是在別人眼裡,在我眼裡,你只是沒把情緒反應在臉上,但很多小地方都看得出端倪,就好比現在,你很緊張吧?」他呵呵笑著,帶著勝券在握的滿足感。

  「你怎麼知道?」她很驚訝。

  「因為你的手都快要絞斷了。」他慵懶如風地喃道。

  羽乃冬隨即放開手,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不懂他為何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看穿她。

  「那是因為我認識你很久了。」其實,她很易懂。

  瞭解她,就像是在玩迷宮,當解開第一條線索之後,後頭所有的關卡隨即迎刃而解,絲毫不費吹灰之力。

  她不是不理睬人,而是在她眼裡,她只記得住重要的人,其他人過目即忘;她也不是故意不和人攀談,而是她需要多一點時間思考,說穿了,只是反應慢了一點,愈不和她交談,她會愈遲鈍。

  「嗄?」她一臉錯愕。

  她的訝異讓他很氣餒,真的。「我不是說了嗎?黃朝陽搶走了我的女朋友,黃朝陽是我們部門的經理,而我則是小組長,所以你和他交往了近一年,我也就差不多認識你那麼久。」

  「真的?」黃朝陽的部門裡有這一號人物在,為何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濃眉飛揚,黑眸深邃邪魅,厚薄適中的唇則是……該死,她不小心又想到昨晚的事,羞意再次騷動起來,教她疲於應付。她實在不知道自己原來是一個這麼會害羞的人哩。

  總之,他的五官立體搶眼,配上挺拔的身形,算是相當出色的男人,最弔詭的是,他的笑帶了些許邪氣,噙著桀驁不馴的氣息,總讓人覺得他有些壞,可為何他的語調恁地溫柔多情,一開口就像是摻了蜜般教人甜進心口?

  「那是因為以往你眼裡只有黃朝陽,但現在不同了,從這一刻開始,你的眼裡只有我。」這一點自信,他還是有的。

  「我答應要跟你交往了嗎?」唷,有些狂妄哦,不過,她並不討厭。

  「聰明如你會拒絕?我現在是比不上黃朝陽,但我有得是前途無量的未來喔。」趁這個時候大力推薦一下自己,非把自己深深植入她的腦海不可。

  「我才不要有身世有背景的,男人有權有勢就會搞怪。」

  「那麼挑我剛好,我什麼都沒有,就只有一顆愛你的心,上頭已經烙下你的名字,成為你一世愛奴。」他像是說笑般的口吻,偏眼神又是恁地認真又多情。

  「可是,你不覺得我……」不瞞他說,她實在是有點自卑耶。「我配得上你嗎?」

  「拜託,我才想求你不要拒絕我哩。」他的唇角像是要將人融化般的不斷釋放笑意,感染著她。「我覺得你很美,我可不希望你改變太多,增加我的情敵,但如果咱們要去參加婚禮,我勢必得要把你變成一個超級發光體,讓黃朝陽知道自己錯得離譜,和你分手,會是他此生最大的敗筆。」

  「說得跟真的一樣。」她聞言,唇角微彎,很淡很淡地漾出笑意,瞬間像是釋放了芬多精般,將四周的空氣分子淨化得教人通體舒暢。

  就算他只是說笑,就算他只是逢場作戲,或者有其他意圖,她都不會生氣,還可以陪他玩,只因他每個字句都說進她的心坎裡,甜得她好感動。

  「我說的都是真的。」他知道,再沒有第二個女人能夠如此撼動他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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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7-22 15:42:32

第三章

  結果,她還是沒說到底要不要跟他交往。

  結果,他開始天天報到,且無時無刻出現。

  「你不用工作嗎?」羽乃冬切著菜,回頭看著正在剝豆莢的他,手上的動作沒停歇,依舊十分規律且以極可怕的速度進行著。

  「你可不可以看著前面?」方曜久被她的舉動嚇出冷汗。

  「不可能切到手,就算閉上眼睛也沒問題。」話落,她真的閉上眼,菜刀自弓起的指邊不斷地落下。

  「不要嚇我。」他丟下豆子走到她身後,將她環抱住。

  「……你才不要嚇我。」她瞪著差點從指上落下的刀。「切菜的時候不要亂碰我,害我切到手指,我就殺了你。」

  「好凶。」嗚嗚,他好受傷。

  「很危險的。」都怪他,沒事晃到她的身後,無聲無息地抱著她,用那炙人的熱度迷亂她向來沉靜的思慮。

  她發覺他很喜歡有事沒事地抱著她,而弔詭的是,她居然愈來愈習慣了。

  真是可怕。

  「你剛才那樣切菜才危險。」他的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

  「一點都不危險,我可是有十年資歷的。」睨他一眼,她輕輕將他推開,依著炒菜順序,準備一盆又一盆的菜。

  「這是今天的菜單?」他看著貼在大型抽油煙機上的單子。

  「嗯。」她隨口應著,打開抽油煙機,又開了瓦斯爐,廚房瞬間熱鬧了起來,油落爆香,依序快炒每一樣菜。

  動作俐落,行雲流水,拿起大杓的手毫無停頓,像是在耍戲法般,一隻大杓在手萬事皆可成,要舀湯或抓調味料,全都不成問題。

  就這樣,一盆菜迅速上桌。

  方曜久恍若等候多時,立即接過手,送到外頭還未營業的店面。

  回頭進到廚房,她已經開始進行下一道菜,還不時分神探看熬煮的蔬菜魚骨湯,還有她精心熬製的滷肉汁。

  看著她一人分飾多角在廚房裡忙碌著,卻又忙得極有節奏感,教他看得入迷。

  「你在看什麼?」儘管她已經努力集中精神,但他的視線實在是纏繞得太露骨,要她不發覺都不行。

  「我覺得女人穿圍裙很美。」他由衷道。

  「你有戀母情結?」

  「非這麼說不可嗎?」他歎氣。

  「一般男人不會覺得圍裙是女人最美的搭配。」她說的是實話,單手抓起大鍋,將一鍋菜倒進盆裡。

  「可是,我就是喜歡。」把菜端到外頭,回來,他還是很堅持自己的看法。

  羽乃冬趁著洗鍋空檔看了他一眼。「千萬別告訴我,裡頭要全裸。」若是他用那種眼光看她,她會戳瞎他的眼。

  「那倒也別有風味,不過,現在這樣就好。」很多想望,在觸及她零度以下的冰冷目光後,很自然地吞進喉間消失,趕快轉移話題──「你真的每次都準備這麼多種菜色?一餐搞下來,不累嗎?」

  靠近她,見她正在準備炒麵。

  「不會,一周七天的菜色都不會重複,但每日固定,隨著天氣變化和季節改變,那邊有菜單。」她將蔥蒜爆香,丟了把枸杞,添了點紅棗、大白菜絲、木耳絲、干香菇絲、紅蘿蔔絲,再加上滾水汆燙蝦仁、花枝片與牡蠣一起翻炒,還有各色調味料,最後丟進麵條。

  隨著她的動作,香味撲鼻而來,誘動了他肚子裡的饞蟲。

  她動作迅速而不拖泥帶水,目光專注得近乎冷厲,要是他不開口,她肯定會忘了他就在她身旁。

  不過,他倒也不會笨得在她正忙碌的時候吵她,抓起菜單研究上頭密密麻麻的字,看了下,才剛要開口,眼角餘光發現桌面已經擺上了數樣菜。

  甜椒豆芽、玉米雞丁、清炒油菜、黃金豆腐、乾絲牛肉絲、左宗棠雞、魚香烘蛋、京都排骨、破布子燜魚……

  「你在變魔術嗎?」他傻眼。

  「這是基本要求,盡可能地在三分鐘之內完成一道菜,所有食材和事前準備是很重要的。」她淡淡回應,開了冷藏櫃,要搬出裡頭二十公升大的湯鍋。

  「我來、我來。」丟下菜單,他屈身向前,輕而易舉地搬起,反倒教羽乃冬有些意外。「要放哪?」他回頭問著。

  「放那邊。」她指著另一旁的工作�。

  她直瞅著他寬闊的背,還是不懂,這麼好的男人怎會想跟她交往,且一有空便跑到這兒幫她?

  黃朝陽不是這樣的,他通常都是一通電話,拚命點菜,而她就得要趕在時限之內把他大爺點下的菜全數送過去。

  「乃冬?」

  回神之後,才發覺他已經轉身瞅著自己,她輕咳兩聲,抓回注意力,走到小儲藏室裡取出免洗餐具,一碗一碗地盛放著。

  「我幫你。」他很自然地接過她的大湯杓。

  看他一眼,她沒有拒絕,只是低著頭蓋餐具蓋子。

  「你的菜單實在是太精采了,難道沒有出版社跟你接洽過出版食譜的事宜嗎?」他隨意開口都能拈來一個容易與她攀談的話題。

  「有是有,但我嫌麻煩,就拒絕了。」她依舊垂著臉,厚重的劉海掩去了她的表情。「我光是要準備事前工作就忙得頭昏腦脹了,哪有辦法再接其他工作?」

  方曜久頗為認同她的說詞。難怪打他一踏進廚房,就見裡頭早已有數座爐子同時啟動著,時間全都得要經過拿捏,才能夠在准十二點送出。

  「那你以前怎麼能夠分身送便當?」這裡的生意好到營業時間一到便宛如戰場,在那種情況下,她還能夠悠閒外出送便當,他想,應該是愛情的偉大魔力作祟。

  羽乃冬頓了下。「因為他說喜歡吃我做的菜,所以我才會接受企劃部門的外送訂單。」

  「只有企劃部?」他有些驚訝。

  她點點頭。

  換句話說,她是為了黃朝陽才會在百忙之中送便當的?方曜久努了努嘴。

  「你這麼說,都不怕我覺得很酸啊?」對前男友就那麼好,對他倒是視若無睹,他要是不開口,她是不會主動找話題的。

  不過他也知道,她本來就是這樣溫吞涼性子,會對她的做法有微詞,說穿了不過是吃醋罷了,只因她無法將太多情緒清楚地在臉上表達出來,所以相對的,她每個動作都裹著她滿滿的愛意。

  雖然她已經不再送便當了,但知道她當初是如此溫柔地對待黃朝陽,就讓他覺得很不爽。

  「為什麼會酸?你胃不舒服嗎?」她抬眼,問得很正經。

  「……」錯,他是心痛。

  「我幫你熬點養生粥,好嗎?」

  「好。」他想也不想地道。

  他笑了,微微瞇起的黑瞳像是夜裡無雲的一抹皎月,柔波微蕩,光亮照人,教人難以漠視那教人怦然心跳的笑。

  「不過,要等我手邊的工作忙完。」她立時垂下臉,蓋蓋子的速度更快了,想要一路甩開胸腔裡頭不斷躁顫的心跳。

  「沒問題。」配合她的速度,他也跟著快馬加鞭,直到把一桶涼湯都舀盡。

  幫她清洗著使用過的器具,瞧她早已經炒著配料,準備熬粥,於是他想了下,又說:「明天你店裡公休,對吧?」

  「嗯。」

  「我明天帶你去進行大改造。」說著,他呵呵笑著。

  「嗄?」側眼看著他。

  「你該不會是忘了黃朝陽他們的婚禮就在後天吧?」他看著她,眨眨眼。「我們的復仇計劃,還記得吧?」

  羽乃冬慢半拍地搞清楚狀況,垂眸,片刻,問:「你也覺得我很醜?」

  「誰說的?」

  「不然你幹麼說要帶我去改造?」她知道自己很不起眼,但聽他這麼直接地說出來,心裡總覺得有點悲哀。

  「你知道什麼叫做改造?」把桶子洗好晾在流理�上,雙手在褲子上隨意地抹了兩下,然後長指滑上她的臉。「我說過了,你很美,改造只是要改變一下你的髮型穿著之類的,又不是要你去整形。」

  哇,她果真是懂得養生,把自己的肌膚保養得如此細滑如絲,白皙無瑕。在他眼裡,她清靈秀妍,像朵開放在山腰上素淨淡雅的小花,透著沁心的香氣,只有有心人才嗅聞得到其中的芬芳。

  「嗄?不是嗎?」她還以為他是在提醒她要修整門面哩。

  「當然不是,我覺得你本身已經夠好了,但要把你的特色給找出來,讓黃朝陽知道,你的美絕對不是他所能夠匹配的。」

  「是嗎?」她真的能夠變美嗎?還有,他說話時一定要靠得這麼近嗎?

  他溫熱的氣息不斷地吹拂到她臉上,而且他的手還有點過份地在她的頰上滑來滑去,任何一個小小舉動,都會讓她如驚弓之鳥般萬分戒備。

  「答應我,從此以後,你心裡只會有我一個。」他低啞地喃著,好看的唇不動聲色地接近。

  羽乃冬垂眸看著他,放任曖昧的氛圍將兩人裹得緊緊的,眼看著他的唇即將貼上的瞬間──

  「乃冬!你到底在搞什麼?我都快要被人給殺死了,你還有空跟他玩親親?!」負責外場的卓少卿啪一聲打開通往廚房的門,也打散了兩人醞釀得正香甜的氣息。

  門一開,外頭紛鬧的吵雜聲如上膛的機關鎗掃射而來。

  羽乃冬這才發覺,她煮好的菜還有好些都放在桌上還沒拿出去。

  打從她開店以來,從沒犯過這種錯誤。

  看著眼前笑得慵懶卻又自在無害的男人,她想,他真的太危險,太有存在感了。

  翌日,行程滿滿。

  一大早,方曜久便帶著羽乃冬來到預約的美容沙龍。在設計師的巧手下,厚重的劉海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極有層次感的斜向劉海,露出她飽滿的額,發線自耳下整個削薄,做了局部淺栗色挑染,抹上定型液,發尾呈現自然的卷度,讓濃黑的發頓時飛揚許多,死氣沉沉的重量消失了。

  微淡的眉輕掃上淺棕色,讓冷硬的眉型不再銳利,再抹上淡櫻花色的眼影,驅散她單眼皮杏眼的凶光,接著塗上同色系的光潤唇膏。

  她整個人霎時清瑩了起來,亮度增加百分百,神態溫潤得教人想要憐惜,讓負責改造她的方曜久也極意外效果竟然能好到這種地步。

  璞玉被他研磨出無法擋的光彩,他開心,卻也有些擔心。

  瞧,兩人一塊走在路上,旁人的視線不再只是纏繞在他身上了。

  「我這樣真的不會很怪?」羽乃冬有些不習慣自己的改變,覺得路人看她的目光黏膩得好古怪。

  「我比較怪。」他歎聲道。

  原本,這計劃不過是一個借口,讓他有個光明正大接近她的理由罷了,而現在他開始後悔了,因為他想要把她的美一輩子都收藏在自己的眼裡就好。

  「嗨,那麼久沒看到你,身邊多了個人了?」才剛踏進百貨專櫃,專櫃小姐隨即笑盈盈地迎上前,目光不客氣地打量起羽乃冬,然後靠在方曜久的耳邊,很小聲地說:「這是你所有的女伴之中,氣質最好,但品味最差的。」

  「所以才需要你的幫忙。」方曜久壓根不介意她的貼近,也學她在耳邊吹氣。

  他心愛的女人永遠是寬鬆棉T加牛仔褲,完全掩蓋住她迷人的曲線和身段,雖然他覺得她就這樣保持下去也可以,但總沒道理計劃進行到一半卻臨時喊卡吧。�

  「這有什麼問題?」�

  專櫃小姐纖手一抬,後方的專櫃小姐立即將他們迎入貴賓室裡,推來的整車衣服色彩繽紛如花海,各式各樣的款式在羽乃冬面前飛舞著,一會,她猶如芭比娃娃般被推進更衣室裡換裝,一套換過一套,她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個女王般被服侍著。�

  「這一套也不錯。」方曜久看著她身穿露背塔夫綢小洋裝,目光在她身上繞過一圈,以眼神深深膜拜,藏進心底愛憐過一遍。�

  羽乃冬走到他身邊,附在他的耳邊。「這裡的衣服很貴。」她瞧見掛牌,覺得心在淌血,這一輩子還沒買過這麼奢侈的東西。�

  「沒問題,我可以拿到折扣。」他撒起謊來面不改色。�

  「這裡又不是旭曜百貨。」�

  「可是我跟她們熟啊。」他總是笑呵呵的,等著她問下文。�

  她不予置評。�

  他無奈,又歎氣了。唉,為什麼不問呢?�

  羽乃冬沒打算消費,準備換裝走人,但最後,在方曜久的堅持之下,留下了那套塔夫綢的小洋裝,還有一套V領無袖貼身淡櫻色蕾絲洋裝。�

  「不知道這個價錢,一般藍領階級買不買得起呢?」一套禮服已被方曜久半強迫半哄地穿在她身上,另一套則是收妥在精緻的提袋裡頭,而他則慵懶地倚在櫃檯邊等著答案。�

  「我可以確定的是,我送得起喔。」專櫃小姐勾起豆蔻色的唇,風情萬種。�

  「這怎麼好意思?」方曜久豈會聽不懂她話裡含意,「這麼標緻的美人怎麼可能沒男友?」�

  「他去度假,害我這陣子睡不好。」纖手爬上他的肩頭。�

  「想睡得好?」他勾唇笑得曖昧。「找我就對了。」�

  「真教人期待呢。」

  「我也很期待。」有人加入戰局。

  瞬間,隔壁專櫃的小姐們也紛紛擁到他的身邊,小手在他身上磨啊蹭的,像要從他身上搜刮出什麼油水來,且有些目光總是不懷好意地投射到羽乃冬身上,教她不解地連退數步。

  就連她這麼少根筋的人,都能夠感覺到白眼滿天飛,他的魅力由此可見一斑。

  她想,眼前跟她交往的這個男人,說不定比她感覺到的還要出色。

  具有如此強烈存在感的男人,為何會挑上存在感如此薄弱的她?

  她還是不懂。

  趁亂,兩人離開了百貨公司,羽乃冬挑了間餐廳吃中餐。

  用餐中,方曜久的目光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纏繞再纏繞,黏膩得教她再也受不了,終於開口制止。

  「不要再看了。」她的雙頰正熱著。

  「為什麼?」他噘起嘴,裝委屈。「今天帶你去改造,造型完畢,原本要帶你去五星級飯店用餐的。」

  「在這裡吃也一樣好。」錢多啊?幹麼非得要灑大錢不可?

  「又沒你煮的好吃。」聲音壓低了些許。

  「去五星級飯店就會比較好吃?」

  「至少買得到氣氛。」

  「氣氛不能吃。」她淡淡回答。「不過,這裡菜色確實是差了點,雖說使用的是速食包,但好歹是統華食品,沒發揮出牛肉燉包的特質,反倒將肉質給破壞了。」

  她嚼著肉質不夠軟嫩的燉牛肉,覺得有些失望,都怪少卿,沒事那麼大力推崇這家餐廳,害她現在很想要求退錢。

  少有機會外出用餐,卻沒吃到美食,有點嘔。

  「你吃得出來這是統華的牛肉燉包?」他嘖嘖稱奇。

  「那當然。」她點點頭。「畢竟算是同行,一些速食包我偶爾也會試吃,只是我還是覺得細火慢燉出來的風味最佳,絕對不是速食包能夠比擬的。」

  「我認同,我也最討厭吃速食包,不過配著眼前的你,讓我一下子就嗑完了。」不是他特別餓,而是配著眼前如畫秀顏,再難吃的東西也很下飯。

  羽乃冬聞言,粉頰飄上自然紅暈。「錢,我回去會領還給你。」看來她荷包要大失血了,只怪她沒預料到變身作戰竟然要花費那麼多。

  「不用,送禮物給女友是男友的責任。」

  「我們真的是男女朋友?」她依舊疑惑。

  「咱們都已經﹃坦誠相見﹄過了,還不算是嗎?」他打趣道。

  頰上紅暈不斷地擴散。「你該不會是因為想負責才要跟我交往的吧?」可能性有很多,她想了不少,但不知道哪個才是標準答案。

  方曜久聞言,輕笑出聲。「這年頭有人會想對這種事負責嗎?至少我不會,我只是愛上你而已。」

  他聽似輕佻的言語,在她心裡卻猶如擲入震撼彈,讓她無言以對,頓了一會,輕咳兩聲,道:「我剛才才發覺,原來你很帥。」

  他有些意外。「為什麼會這麼說?」她總算看出他的價值了?

  「你想聽?」

  「願聞其詳。」

  「因為那些專櫃小姐一直都在討好你。」而且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一腳將她踹到世界的另一端。

  「哦?」就這樣?

  「所以,我覺得我們不適合。」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她要的男人不需要很起眼,更不需要財富加身,只要能疼她懂她就夠,而他,儘管沒錢沒勢,但那張令人著迷的臉肯定會變成兩人交往的最大阻礙。

  「胡扯,我覺得我們相配得很。」不算理由的理由,當然就不是理由。「我跟她們不過是有些業務上的接觸,所以比較熟一點而已。」

  「那裡又不是旭曜百貨。」話裡透著她不自覺的酸。

  「那些品牌在旭曜也有設櫃,多少有些……」話到一半,他唇角邪氣地扯開。「啊哈,你吃醋了?」

  「吃醋?」多陌生的形容詞啊。

  「放心吧,我愛一個人時,絕對是傾盡一切,沒辦法再分心神給其他人。」他笑得很樂,從口袋裡掏出一疊撲克牌大小般的精緻卡片。「送給你。」

  「這是什麼?」她翻開卡片,發覺卡片背面全都是一幅幅漂亮的彩色國畫,總共十二張,代表著十二個月令花,筆觸纖柔細膩,畫風粗獷,用色大膽,而正面則是大片空白,只在右上角寫著心願卡三個毛筆字。「你做的?」

  「沒錯,上次你說你最大的心願就是想當新娘,我想這個願望太簡單了,所以我做了心願卡送給你,讓你在上頭寫下心願,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一定會竭盡所能,但千萬別跟我說要摘星登月之類的。」他語氣輕鬆,口吻滿是寵愛。

  羽乃冬錯愕地看著他。「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要是再這樣下去,她會忍不住動心的。

  「因為我愛你。」回答得直接,一如他坦率的作風。

  她垂下眼,羞得連耳根子都紅透了,胸口劇烈顫跳著,但一點也不覺得難受,甚至還覺得暈陶陶的。

  「吃飽的話,咱們就準備看場電影嘍。」他湊近她,長指勾托起她垂下的臉。「別老是低著頭嘛,這樣我會看不見你的臉。」

  她羞赧抬眼,瀲灩杏眸含羞挾怯。

  糟,她要昏了,怎麼辦?她突然覺得他好看得不得了!

  「糟,超想親你的,換個地方,你覺得飯店怎麼樣?」像是玩笑話,但聽起來又覺得很認真。

  「這就是你為什麼要找我去飯店吃飯的原因?」基於地緣,方便又迅速?

  「呵呵。」他笑著不回答。

  「哪有人交往時出手這麼快的?」說穿了,兩人根本還不熟,若是扣除喝酒誤事的那一晚,應該頂多只能在牽手的範圍內。

  「男人都是這樣的。」怎麼說得他特別有獸心?

  「胡說,黃朝陽就不是這樣。」她站起身準備付帳。

  他送她那麼多東西,這一頓算她的不為過吧。

  方曜久跳起身,早她一步付帳,離開餐廳時,依舊抓著剛才的話題不放。

  「他沒有對你出手?」他不信。

  「是我不允許。」見他驚詫地眨起眼,她解釋道:「有什麼不對嗎?我認為,交往三個月可以牽手,交往半年以後可以稍微親一下,結婚之後才可以……結果,唉,設限如此多,敵不過一次酒後失態。」

  「很後悔嗎?」

  「我看起來像是後悔嗎?」斜睨他一眼。「既然做了就沒在怕的,就算你有愛滋,我也只能認了。」

  方曜久臉上爬滿黑線。「誰有愛滋啊?」他看起來有那麼生冷不忌嗎?跳腳抗議著,卻發覺她的視線被對面的大型廚具店給吸引,雙眼定住,閃爍著光芒。

  他看了下,緊握住她的手,牽著她過斑馬線。

  「欸,不是要看電影嗎?」

  「我覺得你對這個比較有興趣,我們可以先逛這裡。」

  「謝謝你。」她突然覺得他好懂她,有個如此懂她情緒、清楚她的行事作風的人,似乎也挺不賴的。

  「不客氣,香一個就好。」他開玩笑地指著臉頰,試探她的底限。

  豈料,她勾下他的頸,貼上的她唇,儘管只是蜻蜓點水般的程度,卻教他俊顏錯愕生赧。

  「還不快點走?」她快步走到店門口,回頭笑得很羞澀。

  方曜久近乎癡迷地看著她,唇角緩緩扯開滿足的笑,胸臆間滿是幸福的滋味。  

第四章

  「哇哇哇哇哇∼」

  「閉嘴!」羽乃冬沒好氣地低咆著。

  「大美人兒∼」卓少卿依舊很不怕死地用高分貝喊著。

  「信不信我會把你拖出去?」她凜容瞪去。

  卓少卿乖乖閉上嘴,但是大眼骨碌碌地轉動著,流淌著濃濃笑意。

  「信不信我會戳瞎你的眼?」沒看過她惱羞成怒嗎?

  「我明明是在誇獎你,你幹麼又要拖我又要戳瞎我?」嗚嗚,這年頭好人難當。

  「因為你的眼神很討厭。」羽乃冬繼續把心神擱在桌面上,手持菜刀的動作依舊行雲流水,快速得幾乎看不見刀影。

  「幹麼,我的眼裡寫著下流啊?」負責外場的卓少卿午後充當起二廚,在她身旁洗菜,順便準備菜單上的各式佐料。「人家我已經忍了一個早上了,現在讓我誇一下會死嗎?而且我是在誇你耶,又不是損你。」

  「你明知道我很不習慣別人誇我。」她把切好的菜絲放在盆裡,開始處理今晚的海鮮類。「感覺就像是在明褒暗貶。」

  「喂,我們認識幾年了,你以為我會是那種人嗎?」把她的人格還給她!

  「我知道你不是,只是我適應不良罷了。」

  「趕快適應吧,往後會對你這麼說的,絕對不只我一個。」她們認識多年,是同學兼「小品」自助餐店股東,但卓少卿是頭一次看見她這麼迷人的模樣。

  「哪有,昨晚回去遇到我大姊,她只冷冷看我一眼,問我是不是失戀了。」羽乃冬扁起嘴,說得很心酸。

  「那是因為必夏的個性本來就比較特別,她的話隨便聽聽就好,參考即可,別太認真。」卓少卿哈哈大笑。

  同校多年,卓少卿跟羽家四姊妹熟到一個不行。羽家可以說是專出美人,大姊艷麗照人,二姊楚楚纖柔,小妹俏皮可愛,唯有羽家老三,一雙不同於姊妹的單眼皮讓她自卑了好多年,甚至懷疑自己是被抱錯的小孩,小學時期還常常離家出走,哭著說要找親生父母,被抓回來後,不管怎麼說好說歹,她還是堅信自己不是羽家的小孩。

  這也不能怪乃冬,只能怪羽家的姊妹們太強了,畢竟從小學到高中時期念的都是同一所學校,不免被拿來比較,姊妹們個個品學兼優、文武雙全,反觀她,低調又遲鈍,說起話來慢半拍,永遠記不住同學的臉。

  久而久之,她的個性愈來愈陰沉,愈來愈沒有表情了,不認識她的人會以為她是個陰沉難搞的人,可懂得她的人,會知道她根本就是一個活寶,超會鑽牛角尖的,鑽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我真羨慕你有那麼爽朗的個性。」她就沒辦法哈哈大笑帶過。

  「很困難嗎?不爽就直說,開心就大笑,喜怒哀樂本來就應該很簡單的。」卓少卿把菜泡在一旁,抹了抹手,準備給她機會教育。「我跟你說,這一次你一定要好好地把握住他。」

  「他?」

  「我覺得他一定可以改變你的個性。」卓少卿給方曜久的評價可高了。

  「你就這麼看好他?」她睨了她一眼。

  「因為他看得出你的本性,乃冬,你不覺得跟一個很懂自己的人在一起是件很愉快的事嗎?好像不必特別多說什麼,只要簡單幾句話便能夠心意相通,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你一點也不喜歡他。」

  「……喜歡。」羽乃冬不諱言自己確實受到他的吸引。「很難不喜歡吧,除去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他對我好得沒話說,而且他確實很懂我,不會因為不懂我在說什麼而生氣。」

  「那就對了,好好把握住他吧,想想人家可是注意了你近一年,可憐如他,你卻始終不知道他是誰,記得好好彌補人家。」

  「幹麼說得好像都是我的錯?」她過目即忘的功力又不是今天才開始的。當初他要是有跟她攀談過的話,她也不至於忘得那麼徹底,連一點印象都沒有。

  「不能怪你,但要是現在再放過他,就是你的錯了。」

  羽乃冬微嘟起嘴。「那也要他真的喜歡我。」到現在,她還是覺得兩人之間有相當大的差距,他的外貌讓她覺得壓力很大。

  「他要是不喜歡你,就不會天天來『小品』報到。」拜託,長不長眼啊,他都已經卑躬屈膝到這種地步了,她還看不出來?「呵呵,是不是他今天沒來,所以你覺得很失望?」

  「才不是,他跟我說他今天沒空過來,因為晚上我們要去參加黃朝陽的婚宴。」把蝦殼倒掉,她又開始動手料理貝類。

  「嗄?他邀你去參加黃朝陽的婚宴?」這是什麼情形?

  「一開始,他邀我一起去破壞婚禮,我說不好,後來他改說要去鬧洞房。」她回得清淡,恍若置身事外。「所以我才說今天要趕緊準備好,因為我六點就要回去,得麻煩你善後。」

  「他在想什麼?」卓少卿喃喃自語著。

  她清楚兩人交往的始末,也摸清了方曜久的底細,但卻想不透他這麼做的原因。

  「他說要讓黃朝陽知道他放棄我是多瞎的決定。」

  「真的?」卓少卿聞言,哈哈大笑。「算他狠,這麼小心眼的事也做得出來。」

  「不過,我也覺得滿過癮的。」

  「也對,那混蛋黃朝陽根本就是貪圖你的廚藝,把你當做隨傳隨到的傭人,去氣氣他也好。」說著,卓少卿才明白過來。「方曜久這麼做,就是要讓你吐一口怨氣,想要幫你挽回自信吧,那男人想得可真多呢。」

  「是這樣子嗎?」就連她也沒想那麼多。

  「肯定是,不然的話──」

  話末說完,便聽見外頭有人在按電鈴,卓少卿不解地走到外頭,不一會,便見廚具行的送貨人員搬進了幾個鍋具。

  「這是怎麼回事?」羽乃冬被嚇到了。

  「方曜久送的。」卓少卿把簽單遞給她。

  羽乃冬微挑起眉,數量並下是很多,拆開包裝一看,每一個都是昨天逛廚具行時,她停頓許久所研究過的鍋具。

  天,他心細如絲,怎麼連她一點小動作都猜得到?

  想著,她撥了通電話給他,音樂響不到三秒,他立即接起,「寶貝?」

  羽乃冬臉色微紅。「你怎麼會送我鍋具?」

  「我以為你會喜歡。」頓了下,他口氣很軟地問:「不喜歡嗎?我可以請他們換。」

  「我很喜歡,只是不知道你怎麼猜得到?」讓她駐足逗留的可不只這些,但她最愛的確實是這幾個。

  「因為有愛,我們心意能相通啊。」昨晚光是在一家廚具行就待了快三個鐘頭,她每個表情可都被他收藏在心,他哪可能讀不透她的心思?

  他想,與其送花,不如送鍋具更能換得美人心,而她親自來電,那就代表他的想法是正確的,是不?

  羽乃冬無言以對,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聽他又說:「你可以不用回答,負責聽我說就好。」

  她依舊搭不上話,因為感動在她胸臆問無極限地蔓延。

  「好啦,不用太感謝我,記得,晚上六點半我過去你家接你。」

  「好。」

  「親一個。」說出口的瞬間,羽乃冬已經聽見他啾了一聲,唇角有些抽搐,無法回應。

  「晚上見。」

  「好。」收了線,她才發覺自己嚴重缺氧。

  唉,她從沒碰過會如此跟她調情逗玩的人,但有他在,似乎還挺不錯的,是不?

  時間六點二十分,羽家門鈴響起。

  「誰?」

  聽見對講機傳來不耐的聲響,方曜久立即擺出最真誠的態度。「你好,我是方曜久,請問乃冬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要幹麼?」對方嗤了聲,「進來吧。」

  羽必夏開了門,上下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乃冬還在她房裡,你在這裡等一下。」她要他在客廳坐一下,隨即晃進妹妹房裡。「乃冬,有個叫方曜久的男人找你。」

  話落,聽見裡頭傳出匡啷聲,方曜久忍住笑,視線在屋內環繞一圈。

  難怪這兒可以住下四姊妹,原來是買下兩層樓打通為樓中樓,房子佈置得相當溫馨,一看就知道這裡住著一群娘子軍,且所見之處皆一塵不染,看得出住在裡頭的人頗有潔癖,讓他想到「小品」不著半點油膩的廚房。

  他想,就連這個家也都是她的地盤吧。

  他可以想像當她窩在那張拼布沙發上頭看電視的可愛模樣……想像著,眼角餘光瞥見擱在沙發上的幾本書,仔細一看,全都是命理書籍,有姓名學、紫微、八字……

  「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她快步跑到他面前。

  一瞧見她,他笑得嘴都快裂開了。「你好美。」

  如他想像,噢,不,比他想像的還要完美,她的臉上輕著淡妝,頭髮綰成慵懶的髻,露出雪白頸項,淡櫻色的貼身蕾絲洋裝穿在她身上,充分地勾勒出她誘人的曲線,深V領口更讓她豐挺的嫩白酥胸半露。

  該死,他後悔了。

  「怎麼了?」見他皺起眉,她也跟著皺眉。

  「我們不要去了,好不好?」他將她拽進懷裡,埋在她頸邊吹氣。

  「是你說要去的耶,而且他是你的頂頭上司,你不去可以嗎?」說到這個,她才想到,「你要去鬧你頂頭上司的婚禮,不怕被開除嗎?」

  「開除就開除吧,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他並不是那麼在乎,他只知道她養眼得教他好想叫她去換回棉T加牛仔褲。

  「那到底要不要去?」她沒好氣地問著。

  「……你姊在瞪我。」害得他好尷尬。

  羽乃冬這才想起大姊就在身後,羞得也不敢轉頭,只聽到羽必夏淡聲道:「早點回來。」

  「是。」羽乃冬僵硬地點頭。

  兩人快步離開,一直到坐進他車內之前,她一直在笑,笑得沒完沒了,笑得他不自覺地吻上她,而她竟沒有抗拒地放縱他貪婪汲取,只因她感覺得到他炙熱的情感毫不保留地展現,彷彿他每個呼吸中都在對她訴愛。

  用他最溫柔最深情的一面,牽引著她共享。

  「喂,到底還走不走?」直到她發覺他的吻開始往下降落,她連忙輕拍他。

  「……不想走。」他悶聲喃著,像個鬧脾氣的小孩。

  「怎麼可以?是你提議的,現在你反而想落跑?」讓她興致如此高昂,現在卻要喊卡,太過份了吧。「枉費我特地把自己裝扮成這樣,要是不給黃朝陽瞧瞧,那我不是虧大了?」

  她相信大姊剛才肯定是被她嚇到了,就連她也不相信自己可以做出這麼大的改變。

  「你裝扮成這樣不是給我看的?」語氣淒涼怨懟極了。

  「不是你說要讓他發現自己配不上我的嗎?」現在反倒怪她了?

  「只是這樣子而已嗎?」沒有一丁點是為了讓他欣賞的成份嗎?「不去了。」

  羽乃冬沉默了一下。

  「我去,並不是想破壞婚禮或是鬧洞房什麼的,只是想讓黃朝陽知道,錯過我,他會後悔一輩子,另一方面也想讓劉憶琳知道,甩掉你,會是她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如果他真懂她,就會知道她在說什麼。

  方曜久聞言,雙眼一亮。「好,咱們走吧。」

  他立即發動車子,卻突地聽她喊著,「我的唇膏都被你沾掉了。」

  羽乃冬看著鏡中的自己,唇色掉了一半。

  「我幫你把妝補回去。」他把唇湊過去。

  「這樣哪是補?你根本是在吃我的唇膏……」壞蛋。

  結果,等到兩人到會場時已過了七點,婚宴早就開始了,也正因為賓客都已經開始用餐,所以當兩人進到會場時,才會在瞬間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我們坐這裡。」方曜久牽著她坐到同事那桌,體貼地幫她夾菜、舀湯。

  「曜久。」小陶推了推他。

  「幹麼?」

  「她好面熟。」對面的同事也在議論紛紛。

  「嗯哼。」方曜久喝了口湯。

  「敢問她是不是姓羽?」小陶很大膽地假設。

  「嗯哼。」他面不改色地替女友倒飲料。

  「她該不會是經理的前女友吧?」

  「嗯哼。」啊啊,女友的唇角沾漬,趕緊幫她擦掉。

  「你幹麼帶她來,這樣不是很尷尬嗎?」小陶忍不住垮下臉抱怨,又接著說:「不過,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好像變了個人,美得教人很……」

  視線定在某個位置之後,再也移不開。

  「嘿,尊重一點,敢視奸我女友,我戳瞎你的眼。」方曜久單手蒙住他的眼。

  「嗄?」話一出口,不只同桌,就連隔壁桌的同事也跟著驚喊出口,瞬間熱鬧滾滾,讓四周的人都不斷地朝這裡觀望。

  「沒錯,她就是我的女友,羽乃冬。」方曜久環住她的肩,笑得很得意。

  羽乃冬聞言,努力地挑起一絲笑意,道:「大家好。」不能讓他丟臉,她一定要讓他們覺得她其實很好相處的。

  瞬間,眾人彷彿感受到負離子的超級電流,她恬淡的笑意像是吹拂著一道山間涼風,冷泉般的眸像是渦流小溪,較平時溫和不少。

  大伙都傻眼了,男子的竊竊私語停止了,女子的白眼攻勢不見了,全面倒戈,在轉瞬間推翻了以往的舊記憶,從這一刻開始,他們認識了全新的羽乃冬,開始熱情地夾菜遞飲料,熱絡地閒聊起來,儘管她有一搭沒一搭,但大伙都不介意。

  「大家的態度變好多。」趁空檔,她貼向方曜久的耳邊說著。

  「很簡單的,你給一個笑,他們就會回你千萬個笑。」誰不喜歡笑臉迎人的人?

  「原來是這樣子。」她有些懂了。

  「不過,別太勉強。」多怕她把一輩子的笑都給提領一空,連點殘渣都不留給他。

  「不會。」其實她覺得還挺好玩的,這樣子的相處模式,原來也挺快樂的。

  她的笑意在唇角、眉梢、眸底不斷地擴大,讓前來敬酒的黃朝陽傻眼。

  「乃冬?」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

  這一桌靜了下來,沒人敢在這當頭胡亂吆喝起哄。

  「你好。」她淡然道,「恭喜你。」

  真不敢相信她能夠說得一點茥礙都沒有,恍若真心祝福一個朋友,於是她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喜歡過他。

  黃朝陽始終說不出話,直到身旁的新娘子擰了他一把才回神。

  「謝謝。」他這才向她敬了酒。「吃得開心點。」

  羽乃冬點點頭,卻發覺他的新娘劉憶琳正惱怒地瞪著她,她極端不解,而後才意會到方曜久的手一直都緊覆著她的。

  唉,既然如此,何必當初?

  是她放棄他在先的,現在又怎能怪她?

  「還要鬧洞房嗎?」她問著方曜久。

  事實上,她剛才從黃朝陽眼中的驚詫已經得到了許多自信,這樣就夠了。

  「我比較想邀你回家。」方曜久貼在她耳邊曖昧挑誘。

  羽乃冬羞紅了臉,難以置信他竟在大庭廣眾之下舔她的耳垂。

  「我想把你藏起來。」他有些負氣道。

  天曉得為了要遮掩這麼多對不識相的眼睛,他遮得有多辛苦。

  「傻瓜。」她嬌嗔著。

  「天啊,不要再誘惑我了。」不該替她進行改造的,他真的後悔了。

  旭曜百貨年中慶前的準備工作忙翻了企劃部門,為了禮卷、贈品、訂購單、DM,企劃部門人員加班再加班,忙到快要抓狂。

  「媽的!不是說好打頭棒限量一百套保養品嗎?OR怎麼臨時改成五十套?」方曜久抓著剛接到的資料,有股衝動想要翻桌。

  「曜久,你第一天干企劃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這種出爾反爾的手段。」小陶睨了他一眼,頭都快要黏在電腦螢幕上頭了。「反正另外那五十組肯定是為了VIP留下的,他們臨時改也好,省得到時候排隊的民眾買不到,我們就等著被上面罵到臭頭。」

  「混蛋,要改也早點說啊,稿子都已經送到印刷廠了,怎麼改?」方曜久吐出一連串的髒話,然後抓起電話打給印刷廠,緊急撤改內容。

  「怎樣?」

  「OK啦。」他通完電話,看了眼時間,心頭火又冒起。

  都已經晚上十點了,「小品」早就打佯了,他這被思念熬得發痛的火,到底該找誰發洩啊?

  「擺什麼臭臉?你天天都有愛妻便當吃,我們只有糊糊的炸排骨便當,要不然就是到隔壁難吃的商務乍餐。」另一位同事埋怨著,眼見十點已到,手上的資料搞不定,多想抱在一起痛哭,哀怨自己定錯行。

  「你眼睛瞎了,哪時看見我有愛妻便當?」方曜久毫不客氣地反擊,點了根煙,緩和快要暴動的情緒。

  自黃朝陽的婚禮過後,兩人根本沒有時間好好地相處或是聊點情話,頂多是他趕在中午過去幫她一點小忙,要不就是趕在打烊之前,幫她整理廚房,讓她輕鬆一點,然後各自回家。

  唉,明明是那麼近的距離,卻硬是用思念拉出了鵲橋,他得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和她見上一面,緊緊相擁?

  真是的,他的小寶貝也真是木頭,怎麼不打通電話跟他聊聊呢?

  就算她不擅言辭,但隨便哼哼哈哈兩聲,就足以讓他一解相思苦啊。

  「啊啊,對,我沒見她送過便當。」小陶輕訝了聲,表情轉為邪惡。「嘿嘿,看來你是比不上經理喔,要不怎麼不見她獻慇勤?」

  「錯,是我不要她來的。」她那麼忙,他哪捨得她另外再撥出時間累壞自己?

  他可不像黃朝陽那種自私自利的男人。

  正因為怕她太累,所以他也不敢在她打烊之後安排節目,頂多只能乖乖地送她回家,再回到自己家中,擁抱著一屋子冷清入眠。

  「為何?怕尷尬?不是吧,經理婚宴那晚,你們可是在經理面前火熱到快要起火燃燒了,還怕尷尬?」同事說著。

  不知何時,企劃部門幾個留下加班的同事全都丟下了工作,移座到方曜久身旁。

  「你們會不會太閒?」一群扒糞的傢伙。

  「經理對你不太爽喔。」小陶看了下門口,壓低聲音道。

  「我知道。」廢話,否則他會天天加班加到快要翻臉嗎?那個小鼻子小眼睛的男人,一見乃冬和他交往,大男人自尊就開始作祟,自己不要的玩具也不允許他人得手。

  可笑,是他自己不懂珍惜,怎能不允他人珍惜?

  「你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同事如是說。

  「有什麼好小心的?」哼,他可沒有長期在這裡工作下去的意願,況且算算時間,跟老媽約定的日子也差不多快到了,等過了年中慶,他就要遞出辭呈了。

  只是,到時候該怎麼跟乃冬解釋呢?

  「你說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小陶隱約聽出了端倪。

  同事近一年,任誰都看得出來,方曜久幾乎可以說是企劃部門的核心人物,因為他心思細膩且作風大膽,企劃案往往因他而生動活潑起來,好幾個案子都讓上頭非常滿意,特別的是,他有種令人折服的氣質,儘管他鋒芒太露,長相太討喜,卻也一點也不惹人厭,同事們依舊喜歡圍在他身旁,就連其他部門的,不分男女都被他所吸引。

  他有時吊兒郎當,不過面對工作時卻又是嚴肅而不苟言笑,和同事相處時隨心所欲、直率坦言,但壓根感覺不到他的惡意,和他閒聊時,愉悅的口吻讓人可以輕而易舉地感受他的自在本質,不管是工作或私底下,他都是個令人相當愉快的人。

  而這樣的人,努力了近一年,還只是個企劃小組長,大家都看得出來,是有人惡意牽制他,那人會是誰?不難猜的。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他會想另起爐灶似乎也挺合理的。

  「你說呢?」方曜久呵呵笑地看著他。「工作吧,你該不會打算要加班到十二點再一起去吃宵夜吧?」

  「聽起來還挺不賴的。」有人起哄道。

  「去你的。」他笑罵著,突地感覺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起來,掏出一看,上頭顯示寶貝兩字,他開心地把狂喜表現在臉上。「去工作!」

  他大手一揮,趕著他們回崗位,自己則是跑到外頭長廊,站在窗前,跳望住所方向,深吸一口氣,按下通話鈕,低沉好聽的聲音緩慢流洩,「喂?」

  然而,話筒回應他的卻是斷訊狀態,拿起手機一看,哇靠,居然已經掛斷了,再多等一秒會死啊?

  方曜久瞪著手機,等著她再撥電話過來,然而過了三分鐘,耐性消失殆盡,他咬牙按下回撥鈕,聽見對方淺聲道:「喂?」

  一連串的不滿在她淺軟的聲音下被徹底吸收、消化、不見。

  「我變得好遜,你要給人家負責啦∼」他哀怨低喃著。

  這是她頭一次撥電話給他,他不過是準備動作長了一點,她何必急著切斷雷話?原想罵她的,但他還是不捨得。

  「……你在說什麼?」羽乃冬頭上出現成串的問號。

  算了,愛人本來就是不解風情、不懂情趣的少根筋,跟她計較這些,他未免也太小氣、太不成熟了,他換了聲音,說:「打電話給我,有事?」

  「啊,對,我有事想請你幫忙。」他不說,她都快要忘了。

  「沒問題。」他一諾千金。

  「……我還沒說要幹麼耶。」答應得這麼快,會不會太大膽了?

  「只要是你說的,我一定都會答應,只要不要叫我摘星擷月就好。」他呵呵笑著。「而且這些都還不在心願卡內喔,夠意思吧?」

  意思是說,她至少有十二次的機會可以很隨便地差遣他,甚至是敲他竹槓?

  羽乃冬心暖暖的,微逸淡淡笑聲。  

第五章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所以,他來了∼

  一大清早,天都還沒亮的傳統市場已經是人聲鼎沸,到處吆喝聲不斷,吵得快要把他的頭給轟爆。

  他要死了,真的。

  以為寶貝昨晚的熱線是為了要預約他的休假,豈料他的第二次約會,時間是清晨三點,地點居然是在傳統批發市場,而身份竟然是捆工。

  嗚嗚,好怨啊∼

  「你很累,對不對?」

  硬著臉,卻突地感覺到一隻軟滑的涼手撫上他的額,頓時讓他笑瞇了燦爛如星子般的眸。

  「一點也不累,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什麼時間、什麼地點都是對的。」這句話是發自肺腑,再真誠不過。

  他一直苦無機會和她約會,犧牲一點睡眠時間,很划算的。

  「噁心。」羽乃冬噘起嘴,快步走向前。

  方曜久看著她羞紅的耳根子,不以為意地跟著她的腳步走向前,牽住她的手。

  她不說他也懂,其實她也想他,想找個機會名正言順地和他見面,找個時間光明磊落地跟他閒聊罷了。

  正因為如此,他昨晚加班到十一點,回到家梳洗就寢時已經逼近十二點,但他還是執意把鬧鐘訂在兩點半。

  犧牲睡眠換取相處時間的不只是他,光是這一點,就令他開心得想要飛上天。

  「你要是累了,可以先回去休息。」側看著他,她發現他的氣色真的是不太好。

  「不累。」

  「可是,你最近不是都一直在加班嗎?」因為她已經連續好幾個晚上都等不到他來幫忙了。

  而她,第一次感到寂寞。

  太可怕了,這代表著,她已經很習慣他的呵護了。

  從沒被人如此捧在手心寵愛珍惜過,她覺得自己像個公主一樣,享受著他毫不隱藏的愛意,但這一陣子沒瞧見他,她開始擔心自己產生幻覺,就連方曜久這一號人物都是她杜撰出來的。

  開始害怕,和他的相遇只是一場夢。

  「年中慶就快到了,忙是一定的,但忙過這一陣子就好了。」到時候他非得要狠狠地放一場長假不可。

  「這樣子啊。」羽乃冬輕輕點頭,開始在各大菜販攤位裡頭穿梭著。

  有些攤子才剛開始準備,大型的貨車停放在外頭,大量的蔬菜不斷地往市場裡頭送;她逛了不少攤子,蹲在攤子前仔細地挑選菜色,而後選了幾樣菜,都以簍為單位來計算,也不殺價,讓老闆都樂得為她服務,保證趕在八點以前把菜送到她的店裡。

  「你一次買了幾十斤,怎麼不跟老闆殺點價?」走在比他想像中還要乾淨的水泥地板上,他隨口問著。

  「嗯,沒必要吧。」她目光梭視著其他菜販,淺柔地回答著,「這樣子老闆才不會偷偷把不好的菜藏在簍底,也會很客氣、很樂意地幫我把菜送到店裡,而不跟我要搬運費,算算應該是我賺到了。」

  「原來你也挺有生意頭腦的嘛。」很懂得計算呢。

  「不是生意頭腦,只是覺得菜販其實賺得不多,尤其是賣有機蔬菜的,利潤更沒那麼高,讓他們賺一點也沒關係。」

  「你又讓我發現你另一個優點了。」他呵呵笑著。

  最近,她的表情愈來愈多,話也愈來愈多,回答的字數愈來愈長,她帶給他的成就感更甚於工作。

  「什麼優點啊?我不過是將心比心罷了。」她苦笑。「我爸媽退休,回老家也種了些有機蔬菜,賣相不好,所以我便要他們把收成的八成寄給我,我再把錢匯給他們。」

  「既然這樣,叫他們別種不就好了?」他牽著她的手走到傳統市場外圍,發現天色漸漸亮起。

  「他們想種啊,我也覺得適度勞動對身體比較好,而且不知道是上質還是水質的關係,山上的蔬菜確實是比平地耕種的要香甜許多。」

  「老家在山上啊?」他不著痕跡地打探關於她的一切。

  「嗯,在南部的山區,而且是幾乎未開發的、很純樸很自然的地方,但是那裡有很美的林木,有未經污染的清澈泉水,還有沒有光害的天空,很美,我常常都想要回山上去呢,不過,我頂多是幾個月回去一趟,充當大廚。」

  「為什麼要充當大廚?」他問得像是很漫不經心,卻逐步誘導著她說出更長的話串。

  他喜歡她的聲音,喜歡她對他說著又長又綿軟的話語,彷彿用她的行為迫不及待地告訴他,她已經愛上他了。

  「因為我爸媽無聊,把老家擴建之後,把一樓弄成餐廳,不過生意差得很。」羽乃冬說著,笑了。「那是一定的啊,那裡並沒有開發,根本就沒有觀光客,頂多是一些登山客,再不然就是上山迷路的人,生意能有多好?」

  方曜久看著她徹底笑彎的唇,滿足盈滿胸臆,他眸光柔潤,看著眼前漸升起的朝陽,看著被他牽在手裡的幸福,站在熱鬧的市場裡頭,他的腦袋突然充滿一種無法言喻的感動。

  再沒有第二個人比他更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了。

  「你怎麼了?」發覺他的視線定在自己身上,她的雙頰微微泛紅。

  他的眼神實在是很嚇人,總是黏膩稠密地在她身上纏繞,要她不發現都不行,不過,不討厭啦,真的是不討厭,她有點暈暈的,有點昏昏的,被他的目光糾纏得神智快要迷茫了。

  「我還以為我今天的身份是捆工呢。」他打趣道。

  「為什麼?」

  「因為我小時候常跟阿姨去市場買菜,我總是當捆工。」

  「跟阿姨?」通常都是跟媽媽的,不是嗎?

  「我媽很忙,我總是很久很久才能見到她一面。」他避重就輕的道。

  不是刻意隱瞞,而是他的秘密太多,得一點一滴地告訴她,免得她消化不良。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吧,我小的時候也總是很難得見到我的爸媽,不過,我有很多姊妹,所以一點也不寂寞。」但認識他之後,她突然嘗到了寂寞的滋味。

  「你不問問我爸的事嗎?」他笑睇著她。

  「……你想說嗎?」

  她不認為那是一個可以問出口的問題,因為她聽出了他剛才刻意強調他母親很忙,沒提到他父親,那就……嗯,有很多可能性啦,他想說的時候再說吧,她不想多問。

  方曜久看著她,突如其來地將她擁進懷裡,摟得死緊,不留半點縫隙。

  「你你你、你在幹麼?!」臉擱在他的肩上,她看見好多人在對他們指指點點,甚至還有人在吹口哨、有人在吆喝。

  「寶貝,我真的愛死你了!」他像瘋了般吼了一聲,音量大得可以壓過菜市場吵雜的聲音。

  一旁有人起哄著,「少年ヘ,幹得好!」

  「親她!」

  「上!」

  上個頭啦,現在是怎樣?羽乃冬在心裡OS,不懂明明都是陌生人的大家,怎會因為這一刻而熱血沸騰了起來?

  「好,廢話不多說,說上就上!」方曜久推開她,抓著她的肩,噘起嘴。「寶貝,來吧。」

  「來什麼來!你瘋了!」她羞惱欲死,小臉紅得快要釀出火來,使勁推開他,舉步往前狂奔。

  「少年ヘ,上啊!」一旁的菜販也跟著起哄。

  「鄉親啊,我下次再上!」他喊了聲,邁開腳步跟上她。「寶貝,對不起,只是好玩而已,不要當真啦,看在我兩點半爬起床的份上,你就不要跟我太計較了,好不好?」

  她瞪著他,難以置信。

  她跑得氣喘吁吁,他為什麼可以又跑又笑又說話,而且看起來輕鬆愜意極了?

  可惡,她最佳的百米紀錄是二十六秒,看來,他鐵定是在十三秒內!

  「少年ヘ,加油!」沿路竟還有人為他喝采。

  「有有有,正在加,來點加油聲。」他跟不認識的人也能隨口亂扯。

  「小姐,不要走啊,這少年ヘ不錯啦∼」真有好心的婦人為他加油,進行精神喊話,「我要是年輕二十歲,我就追他。」

  羽乃冬聞言,臉上滑下數條黑線。

  「你跟他又不熟。」她特地停下腳步說,「說不定他是個壞人。」

  她每隔一段時間便會來這裡一趟,怎麼他們跟她一點都不熟,反倒是對初次見面的他這麼熱情?

  「不可能啦,他若是壞人,就不會一直牽著你的手。」一旁賣魚的大嬸如是說。

  「嘿啊,他真的不錯。」還有人投他一票。

  她側眼看著已經停在她身邊,不著痕跡地牽著她的手的男人,不懂他到底有著怎樣的魔力,竟能在逛完菜市場一圈之後,徹底地收買了裡頭的婆婆媽媽和叔叔伯伯。

  「阿姨,多謝。」他呵呵笑著。

  「免客氣。」大嬸笑得兩頰紅透透。

  羽乃冬搖頭投降。

  好你個師奶殺手,她是何德何能讓這麼深具魅力的男人愛上?

  「乃冬,試探過後,你可滿意我的反應?」他貼在她耳邊,問著。

  她猛地抬眼,不敢置信,他竟知道她的想法……

  啊啊,討厭、討厭啦∼∼

  「溫柔一點,菜都被你捏皺了。」卓少卿好心地提醒。

  羽乃冬扁起嘴,無力地把菜一丟,拉張椅子坐下,涼涼的手心貼上發燙的頰。

  好丟臉,竟被他給看穿了。

  因為他太久沒跟她聯絡,她害怕他只是跟自己玩玩,目的只是為了跟前女友嗆聲,婚宴結束後就將她丟棄,代表任務結束,所以她才故意邀他上又吵又夾雜各種氣味的傳統市場,還故意把時間約得那麼早,只是想試探他一下。

  而他的表現好得沒話說,一路上始終緊牽著她的手,一見有車子穿梭在走道,他也會趕緊將她推到邊上,保護著她,臉上始終保持笑意,一點不耐都沒有。

  反觀試探意味濃厚的她,就顯得醜陋極了。

  更可怕的是,還被他看穿了。

  「他不是很開心嗎?」卓少卿拍著她的肩。

  「我又不知道他是真開心還是假開心?」她從指縫中擠出微弱的聲音。

  「你實在是很愛鑽牛角尖耶。」受不了。

  「我也知道啊。」她也不願意,可她控制不了自己嘛。「我覺得自己真的好卑鄙。」

  「下次不要再這樣就好了。」

  「少卿,你說,他會不會討厭我?」

  「不會啦,他不是沒怪你嗎?」厚,夠了喔,已經從上午問到下午了,還要再問下去嗎?

  「又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怪還是假的不怪?」

  「厚,受不了耶!你要是真想知道答案,不會去問他啊?幹麼一直問我?!」煩死了,不管了。

  卓少卿推開門,突地聽到門鈴聲,便走到外頭看了一眼,又退回門內,來個聽而不聞。

  「少卿,誰啊?」電鈴聲像是催魂一樣,讓人聽了就難過。

  「一個瘋子。」

  「方曜久?」羽乃冬抬眼。

  「不是!」天啊,她怎能拿瘋子兩字形容方曜久?

  「不然呢?」

  「就一個瘋子嘛,你問那麼多做啥?」

  「不是我愛問,只是電鈴聲很吵耶,你不覺得嗎?」羽乃冬推開門,瞧見站在門外的男人,頓了一下。

  站在外面的人是黃朝陽。再次見到他,她突然發覺,過去曾經遺留在她心底的傷害痕跡似乎全都消失了。

  「厚,我來啦,你進去。」卓少卿將她護在後頭。

  「不,我來跟他說。」羽乃冬凜容,直挺挺地朝他走去,打開了門。

  「乃冬……」他的目光近乎貪婪地看著她改變甚多的臉龐。

  「不好意思,五點半才開始營業喔。」她的嗓音平板無波。

  「乃冬,我很想你。」他咬牙道。

  「喂,你要不要臉,都已經結婚了,還在那邊說什麼想下想?」卓少卿拿著擱在角落小儲藏室裡的掃把準備趕人。

  「我、我知道我錯了……」他垂下臉,以往的氣焰全都消失得不留痕跡。「只有你才是對我最好的。」

  「哼,八成是娶了千金小姐之後,受不了人家的排頭,所以回過頭想要一點溫柔吧。」卓少卿冷哼著。「當然啦,我家乃冬又乖巧又伶俐,只要你大老爺一通電話,熱呼呼香噴噴的飯菜馬上就準備好,不管是三更半夜或是最忙的晚餐時間。」

  黃朝陽聞言,羞赧地垂下臉,一會又抬眼道:「我的事可以暫且撇到一邊,我今天來,是想要跟乃冬說……」

  「你要跟我的女友說什麼?」

  他話未說完,便被方曜久冷驚地打斷。

  羽乃冬瞠目,沒料到他竟會在這當頭跑到這裡,而且兩人一前一後目光對峙,頗有幾分火藥味。

  「哼,我要說什麼,你心知肚明。」黃朝陽率先開火。

  「天曉得呢?」方曜久臉上笑意淡噙,但眸色深沉。

  「哼,我今天就是要跟乃冬揭穿你的真面目,好讓她不再被你欺騙!」話落,他轉身對著她說:「乃冬,我告訴你,我是被他給設計的!他為了拆散我們,故意要劉憶琳來引誘我,好逼我們分手。」

  「好笑,要是你的愛情夠堅定,豈會這麼簡單就被煽動?」方曜久哂笑著,漆亮的眸變得隱晦黯沉,整個人陰邪了幾分。

  他的愀變讓羽乃冬直了眼,開始懷疑眼前的男人可能是方曜久的雙胞胎兄弟,她記憶中的他不可能露出那麼陰冷的目光。

  「但,你不否認那確實是你的計謀吧。」黃朝陽抓住他的話柄。

  「……那又怎樣?」他挑眉,笑得凜然生威。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當然是……」

  「夠了!」羽乃冬突地吼了聲,近乎狂亂地動手將兩人推到門外。

  她不想知道方曜久為什麼要這麼做,光是突見他可怕的眼神就教她膽戰心驚了,要是他吐出可怕的事實……不,她現在受不了這種刺激。

  「乃冬,你聽我說。」方曜久輕輕地扣住她,卻被她甩開。「乃冬?」

  「不要碰我。」她吼著,突然覺得他很可怕。

  他有兩張臉,而她現在才發覺,他對她太好,她已經熟悉了那張溫和的臉,沒辦法接受顯露狠態的另一張臉。

  累積了一個上午的陰霾氣候,萬分捧場地當頭落下傾盆大雨,斗大的雨滴打在羽乃冬纖瘦的身上,她踉蹌了下,卻拒絕任何人的攙扶。

  「少卿,我們晚上休息好不好?」她無力道。

  「沒問題。」卓少卿想也不想地回答。

  「我回去了。」她的腦袋亂成了一團,像是打了個死結,她卻連從何處開始打結的都不知道,解不開,也不想解。

  她需要靜一靜。

  「看吧,就算你拆散了我跟乃冬,她也不會屬於你的。」雨中,黃朝陽笑得得意。

  方曜久冷冷地瞅著他。「你真可悲,發現自己追求的和想像不符,就回頭想要尋求慰藉,男人幹成這樣,真是丟盡了男人的臉。」

  他張口想反駁,卻發覺自己什麼也說不出口,只能悻悻然地離開。

  雨水灑下,方躍久也沒打算移動,只覺得心像是被撕裂了一個傷口。

  剛才,她眼中的嫌惡不加掩飾,如此赤裸地刺穿了他,痛得他幾乎不能呼吸。

  別討厭他。

  他承認,為了得到她,他確實是用了點心機,但一切都是為了愛她,唯有這一點,是無私而絕對的。

  雨,就這麼狂下了三天,下得大地萬物頹靡不振,也下得羽乃冬的心快要發霉。

  「喂,今天的晚餐哩?」羽家大姊一回到家,沐浴完畢之後,卻發覺餐桌上空空如也,回頭抓著窩在沙發上神遊得很嚴重的妹子。「乃冬,給我回神,晚餐哩?你是打算要餓死我不成?」

  幾天了?都已經幾天了?沒從店裡打包好料回來,回家也沒開伙,天天要她拿泡麵充飢,她覺得很對不起自己的胃。

  羽乃冬空洞的眼泛了數司才泛出了焦距。「大姊,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嗄?你怎麼會這麼問?」羽必夏有點心虛地鬆開手。

  「你會不會覺得我可能不是這個家的小孩?」她逕自問著。

  「你神經病啊?你是我妹,百分之百錯不了,你出生那天,我都還有印象呢,那天也是下著雨。」強忍著五臟廟的抗議聲,她坐下來,準備要好好開導近日來嚴重恍神的妹子。

  「會不會是抱錯孩子了?」這種疏失並不是沒有發生過。

  「夠了喔,你又在發哪一門的神經啊?」羽必夏翻動眼皮,唇角不斷抽動。「到底是發生什麼事,讓你又開始翻舊帳?」

  「沒。」搖了搖頭,她的唇角掀了下,又閉上。

  就這樣重複了幾回,讓羽必夏看得整個人暴怒起來。「還說沒有?!快說,給我說清楚,是哪個混蛋敢欺負我妹,我去殺了他!」

  「如果有人欺負我,你真的會去幫我教訓對方?」她有些感動,至少她還有大姊疼她。

  「廢話,你是我妹耶,雖說我有三個妹妹,但每個妹妹都是絕無僅有的,我哪能放任你們被欺負而不管?」羽必夏目光凶狠,唇角扯開噬血狠勁。「說,是不是那天來接你的那個混蛋?我知道他住哪,我去抓他!」

  見她跳起來,羽乃冬趕緊抱住她。「大姊,你怎麼會知道他住哪?」

  「他跟我說的,他說他住在電梯對面那一戶。」那個自曝巢穴的傢伙,絕對要讓他死得很難看!

  「姊,你誤會了啦,不是那樣的,是我不好,不關他的事。」她無力地跌回沙發,感覺自己已經用盡了氣力,像個破布娃娃般東倒西歪。

  「你怎麼可能不好?不是我要誇你,三個妹妹裡頭,就屬你最順眼。」

  「我?」大姊有沒有喝醉啊?

  「廢話,是你自己不知道,你笑起來殺傷力十足,讓人像徜徉在森林裡頭般清爽,帶著無形芬多精和負離子,具有淨化人心的效果,知道嗎?」

  她聞言,不由得笑了。

  「對,就是這樣,這樣就對了。」

  和大姊聊過之後,她覺得心情好多了,不禁問:「大姊,我問你,如果有一個男人故意破壞你跟男友的感情,然後再從中介入跟你交往,你覺得那個男人是什麼心態?」

  大姊閱人不多,交往對像欄上是一片空白,但她好歹是個導演,應該能夠揣摩那種心境吧。

  羽必夏沉吟了一會。「應該是很喜歡我,喜歡到不擇手段的地步吧。」

  「是這樣子嗎?」羽乃冬嚇了一跳,她思考多天,但沒想出這個答案。「我以為他應該是惡意挑撥。」

  「惡意挑撥的話,幹麼還跟你交往?搞砸之後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不是嗎?」她歎了口氣。「依我看,我倒覺得那傢伙還不差,滿尊重你的,最重要的是,看得出他對你用情很深。」

  那個男人的眼睛超會放電,但只對三妹放電,所以她認為他還不賴。

  「但是黃朝陽說,他要他原本的女友去引誘黃朝陽,所以你想,他會不會是為了報復黃朝陽才跟我交往?」羽乃冬壓根沒發覺自己已經露了餡。

  「乃冬,你的邏輯有問題。」羽必夏無奈,哀悼自己餓得發痛,還要開導沒神經的妹子。「他要女友去引誘黃朝陽,自己再跟你交往,這對黃朝陽算是什麼報復?」

  若真要說,只能說方曜久這個男人太有心機了,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為的只是跟乃冬交往而已,那倒還無所謂。

  「可是,那天黃朝陽這麼說時,他臉色很恐怖,我從沒看過他那個樣子,我覺得很害怕。」

  「那就問他啊,哪來的時間胡思亂想?」

  「可是,他都沒來找我。」

  「你瘸啦?你為什麼不去找他?」路程下到一分鐘耶。

  「可要是他已經討厭我了,那我……」

  「他討厭你的話,就回來大哭一場啊,那種男人不要也罷,不是嗎?」

  羽乃冬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但是到後來,她發現她不能,光是大哭一場,沒有辦法抹去他烙下的痕跡。

  「現在就去找他!」

  「已經很晚了。」快十一點了。

  「不管怎樣,你去找他就對了!」羽必夏不耐煩地吼著。「但是,在那之前給我準備宵夜,我不要再吃泡麵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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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7-22 15:44:38

第六章

  隔天到店裡準備食材,羽乃冬邊準備邊想著該怎麼跟他說。

  最好是輕鬆自然一點,聽起來沒有隔閡芥蒂,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可說是這樣說啦,事情卻不是那麼簡單。

  為了想個聊天的話題,她昨晚睡得很不安穩,直到現在還腦袋昏沉。

  「乃冬,有人找你。」卓少卿推開通往廚房的門。

  「誰?」

  「好像是方曜久的同事。」

  她聞言,抹了抹手走到外頭。

  「你是……」看見了對方的臉,她用力地想了下。「是不是小陶?」在黃朝陽的婚宴那天,他跟方曜久聊最久,所以她努力地記住了他的臉和名字。

  「你知道我是誰?」小陶一臉受寵若驚。「呵呵,看來愛情的魔力果然可怕。」

  羽乃冬苦澀地抹唇笑著,不知道該怎麼跟他攀談。

  小陶壓根不以為意,光是她記得他是誰、主動喊出他的名字,他就覺得她改變甚大。

  「對了,曜久呢?他好點沒?」

  「嗄?」

  小陶瞪大眼,看著她一臉錯愕。「你不知道曜久感冒請假了三天嗎?」

  她用力地搖著頭。「我們這幾天都沒聯絡,我以為他忙。」原來他是感冒了,所以都沒過來找她?

  「糟,該不會是病得很嚴重吧?這幾天要跟他聯絡都聯絡不上,想去他家,才發現他的住所在三個月前遷移,我們根本不知道他住在哪。」小陶擔心極了。

  「……我知道他住哪。」

  「那好,你帶路,我們一起過去看他。」

  「好,少卿,店先交給你,有什麼狀況,我再跟你聯絡。」話落,羽乃冬解開身上的圍裙,拔腿往外跑。

  一到方曜久家門前,她像是發了狂般地猛按電鈴,但,裡頭沒有回應。

  欸,難道他不在?

  從門縫探進去,發現裡頭燈是亮著的,意味著他應該在家,但他可能是病昏了,所以……

  「乃冬,我們乾脆請鎖匠過來好了。」

  「不用,樓下警衛應該有備份鑰匙,我去跟他借。」為了方曜久,最不擅長跑步的羽乃冬拔腿狂奔,搭著電梯到警衛室借鑰匙,一路上馬不停蹄,生怕會來不及。

  回到門前,她氣喘吁吁地開了門,門打開的瞬間,流洩出吵雜的聲音,她探頭進去,裡頭沒有人影,聲音倒像是電視傳出的廣告聲。

  隱約之中,恍若還夾雜著古怪的痛苦低吟聲。

  「曜久?」她輕喊著。

  沒人回應,她快步踏上玄關,轉進客廳,屋內的格局與她家大同小異,但這屋子好冷清,幾乎沒有半點裝飾,壁上是冷調的水泥磨牆,客廳裡有一套矮櫃,上頭擱了架高畫質電漿電視,音量開得極大。

  電視對面是張矮桌,而後面則是──

  「曜久?!」

  羽乃冬跑過去,看著裹著被子縮在地毯上的方曜久,他臉色異常蒼白,呼吸相當急促,甚至還不住地打著哆嗦。

  有沒有搞錯?這種天氣沒開空調還拿被子把自己裹住?

  「乃冬,他病得很重!」小陶也被他的氣色給嚇到。

  她撫上他的額頭,果真如她所料,溫度燙得教她感到膽戰心驚,她立刻拿起電話撥出號碼──「大姊!救命啊!」

  迷迷糊糊之中,耳邊有人在交談,不久,又感到有人在移動他的身體,他想張開眼,卻發覺自己累得連張眼的力氣都沒有。

  「針也打了,藥也吃了,應該沒問題了。」羽必夏說著。

  接到妹子的緊急電話,她立即從片場趕回來,和小陶合力把病得七葷八素的方曜久送進醫院,確定他患的是重感冒,原因是過度疲勞,在醫院打過了點滴,觀察了一下,便決定可以送他回來。

  就這樣一來一去,天色都暗了,小陶也回公司幫他請了病假。

  「可是,燒還沒全退,他也一直沒醒過來。」羽乃冬擔心極了。

  「你該不會是想要在這裡待下吧?」

  「大姊,我擔心他。」天,他一個人住在這裡,根本就沒有人能夠照顧他,要是發燒得更嚴重,也沒人知道……她是個失職的女友,要不是小陶想聯絡他,她甚至連他什麼時候生病的都不知道。

  住得如此的鄰近,她卻不知道他在這間屋子裡受盡病痛折磨。

  她想到那天下大雨,他一直站在店外,會發燒到這個程度,八成也是跟淋雨有關。

  他一個人待在這麼冷清的屋子,把電視音量開得這麼大……可惡,她好難過。

  「算了,你想待就待下,記得別鬧出人命就好。」羽必夏揮了揮手,不想過度干涉她。

  「嗄?」

  「我想,他應該也沒那體力。」羽必夏瞥了一眼躺在床上昏沉不醒的方曜久。「我要回片場了,記住,不要靠他太近,免得被他傳染,還有,替自己弄點吃的,你今天都沒吃東西。」

  「我知道。」

  大姊一走,屋子裡冷清闐靜,一點聲響都沒有。

  她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直瞅著他不安穩的睡臉,儘管氣色好多了,但她還是擔心。

  環顧著四周,這裡靜寂得令人不安。

  他就一個人住在這裡?

  她現在才發現,她對他一點都不瞭解。他心思細膩,隨時都注意著她,但她只會往牛角尖裡頭鑽,根本沒對他付出過什麼。

  她真是太差勁了。

  眼眶發熱,一半是因為他,一半是氣自己的粗心大意。

  呼了口氣,見他似乎睡得較沉了,她定到房外,才發覺這裡根本就沒有電話,而他的手機早已沒電了。

  她翻著客廳裡的櫃子,幾個抽屜都是空的,最下層的抽屜裡擺著一把傘,她頓覺這純淨天空藍的顏色好眼熟,似乎是她的。

  想了下,暫時放在一旁不管,再翻開其他抽屜,有一組手機充電器,她取出,幫他的手機充電,換上新的電池。

  說也巧,電池才剛換上,沒一會,手機鈴聲隨即響起,她看著上頭浮現「喵喵」兩字,覺得有些狐疑,想接,覺得會侵犯他的隱私,不接,又怕吵到他,所以她還是接了。

  「小久,最近如何,想不想我?」

  羽乃冬還沒來得及開口,對方已經劈頭問好,她停頓三秒,直到對方感到古怪,「喂」了好幾聲之後,她才回答,「不好意思,這是方曜久的手機,但他人生病,現在不方便接電話,可以麻煩你明天再來電嗎?」

  「小久生病了?你又是誰?」對方口吻微沉,像是擔憂,又像是有些不悅。

  「呃,我是方曜久的……鄰居。」不清楚對方是誰,總不好以女友身份自居吧。

  但這聲音好年輕,還喊得這麼親暱……

  「這麼好的鄰居?」

  「呃,我們認識一年多了,我現在在照顧他,請問你是哪位?你要不要過來看看他呢?」

  「不用了,既然有你照顧他,我就放心了,麻煩你了。」電話那頭頓了下。「也許我們改天就會見到面,到時候再好好謝你。」

  「不會。」她傻愣地應對著,總覺得對方似乎也不是挺在意他身旁多了個女人。結束通話之後,她把他的手機放好,告訴自己要記得告訴他喵喵來電。

  然後,她打開冰箱,發覺裡頭空空如也,只有幾包統華的速食包,還有幾罐啤酒和一瓶鮮奶,而流理台邊半樣鍋具都沒有,只有一隻單柄小鍋,標準的單身漢生活。

  歎了口氣,她正準備回家搬糧,卻不小心踢到擱在冰箱旁的袋子,拿起來一看,竟是貓食,她才想到他這裡還有一隻貓。

  她四處找尋貓咪的蹤影,最後才在方曜久的床底下發現了它,只見它軟倒在裡頭,她驚顫地伸出手,貓咪隨即翻坐起身,看似虛弱地注視著她。

  「天啊,你該不會從你主子生病那天到現在都沒吃東西吧?」輕柔地將它抱出來,她迅速地倒了貓食和水,確定它還有氣力吃貓食,她才趕回家中,準備了幾樣現成的食材和鍋具。

  不一會,鍋子裡熬著香濃的養生粥,而另一爐則熬著百合蓮藕湯,屋子裡到處洋溢著令人食指大動的香氣。

  她想過了,生病的人大多沒什麼食慾,如果粥吃不下,喝點湯也不錯,一切準備就緒,她算好時間,走到他的床邊,俯身近乎呢喃地低喊著,「曜久,起來吃點東西好嗎?」

  睡得半夢半醒,他虛弱地張開眼,眼前是她擔憂的臉,他漾出笑,道:「你沒有誤會我吧?」聲音沙啞低沉。

  「嗄?」她不解,跟下上他的思緒。

  他輕柔地將她摟進懷裡。「相信我,我只是因為愛你而已。」

  羽乃冬有些恍然大悟。「所以說,你當初真的要你女朋友去勾引黃朝陽?」她沒想到他清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問的是這件事。

  她可以把他的行為想成,他始終把她擺在他的重心裡嗎?

  「劉憶琳才不是我的女朋友,是她一直煩我,我才跟她推薦黃朝陽的。」他貪婪地摟緊她,像要將她嵌入體內,填平那抹空虛似的。「我說她是前女友,才有機會和你成為同一陣線的失戀盟友啊,這樣你才可能接受我。」

  「心機好重。」她咕噥道,但卻笑著。

  「也是為了你啊,不這麼做,你根本不會記得我是誰。」可惡,要不是頭痛欲裂,他非要給她一個火辣辣的吻不可。

  「傻瓜,吃點東西好不好?你嚇壞我了。」她語調輕快地將今天發生的事都說過一遍。

  「得跟小陶道謝才行。」他靠在床頭櫃邊享受老爺級的服務,嘗著她親手熬煮的養生粥,就算再沒食慾,他也會吞下去。

  「我已經幫你的手機充電了,你明天再打給他。」

  「你怎麼知道我把充電器放在哪?」他一張口,她吹涼了粥送到他嘴裡,這小小的動作讓他感到窩心而滿足。

  「我翻抽屜。」她舀著粥,瞧見饜足的貓咪走進房內,跳上床,窩在他的身邊。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這隻貓咪愈看愈眼熟。

  方曜久微挑起眉。「電視櫃的抽屜?」

  「嗯。」她頓了下,又說:「裡頭有一把傘,很眼熟。」

  記憶點點連成線,有了雛形。

  「哦。」他似漫下經心地應著。���

  「我想起一件事。」���

  「什麼事?」他有一點點緊張。���

  羽乃冬不語,意味深遠地看著他,靜靜地把粥喂完。「想不想再吃一點?」���

  方曜久頹然,舉白旗投降。「好吧,我承認,那把傘是你的,可以了吧?你沒辦法養貓,我幫你養,可以了吧?我就是在那個時候愛上了你,所以無所不用其極地請這一戶人家搬定,好讓我可以住進來,可不可以?!」���

  吼完,他捲起被子,把自己丟進大床裡。���

  羽乃冬被他的反應嚇到,把碗往床頭櫃一擱,爬上床。���

  「對不起、對不起,你生氣了?別氣嘛,我只是想聽你說而已,我沒想到你會這麼生氣。」她真糟糕,明知道他是病人,不該在這當頭逗他的。���

  她只是想學他逗人的方式而已。���

  「……我沒生氣。」他悶頭說著。���

  「不然呢?」她心急如焚。���

  掀開被子,他那張性格而有些憔悴的俊臉上佈滿古怪紅暈,不知道是發燒所致,還是……���

  「你以為害羞是女人專屬的嗎?」���

  羽乃冬瞪大眼,焦慮瞬間消失,暖流在她胸間流淌,教她勾彎了唇,笑意打從心底漾開,像朵盛開的白蓮,在他眼前綻放出最清透靈秀的丰采。���

  方曜久看傻了眼。���

  「怎麼了?」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她收斂了笑意。���

  「好美。」

  「……傻瓜。」她知道自己有幾兩重。

  「真的,要不是我還在生病,我真想一口把你給吃了。」該死,這不中用的身體,真是掃興極了。

  「先吃藥吧。」怕他獸性大發影響健康,她立即跳下床,幫他把藥準備好。「別忘了,小陶說,企劃部少了你已經亂成一團,你要是不趕緊康復回去上班的話,年中慶就準備開天窗吧。」

  「嘖,老是把責任推給我,改天我要是不在了,他們怎麼辦?」他喃喃自語著。

  「嗯?」

  「沒事。」他張口吞了藥,趕她回家。「回去吧,你待在這裡只會害我睡不著。」很怕身上兇猛的病毒連她也不放過。

  「不可以,你的燒沒有完全退。」摸著他的額頭,再量了一次體溫,溫度還停留在三十八度,實在讓她放不下心。「我到外頭,你趕快睡。」

  見她要關燈,他忙喊,「不用關燈。」

  「好。」

  「不用關門。」

  「好。」

  「……你可不可以再陪我一下?」也許是吃了藥吧,腦袋昏昏沉沉,他變得有點脆弱,想跟她要一點溫暖。

  羽乃冬笑彎了唇角。「那有什麼問題呢?」

  睡夢中,他隱約聽見廚房傳來聲響,規律而極富節奏戚的切菜聲,還有毫不客氣鑽進他鼻息的食物香氣。

  好香啊∼��

  方曜久張開眼,緩慢地坐起身,他的房門是開著的,輕而易舉地就看見羽乃冬的身影在外頭忙碌著。��

  啊,好幸福!一早醒來就能看見心愛的女人在他的廚房裡走動著,真好。��

  跳下床,他渾身汗臭,閃到浴室裡洗個痛快,清爽舒服地走到她的身後,輕輕地圈抱住她。「寶貝,早。」��

  她回頭看著他,抬手觸及他的額。「還有點燒,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有你在,什麼事都沒有。」他呵呵笑著,露出一口白牙。��

  「那就好,去客廳坐著,我替你準備了早餐。」��

  「好。」在她頰上偷了個吻後,他才晃到客廳的矮桌前坐下,隨口說:「你幫我把衣服洗了?」��

  「嗯,堆了幾天,我實在是看不下去。」她隨口回著。「你的衣服質地都相當好,所以我都是用手洗的呢。」��

  「哇,丟進洗衣機裡就好了,幹麼還用手洗?」他心疼。��

  「質地好的衣服本來就該手洗,要不就得送洗。」她端著一小鍋湯和粥,另外又準備了水果優酪沙拉和一杯特製果汁。「在哪買的?父親節快到了,我想要買幾件襯衫給我爸。」��

  「呃……岳父大人要的,就交給我吧。」那天逛廚具行,她連兩千塊的快鍋都買不下手了,更遑論他的名牌襯衫?��

  那品牌Logo那麼大,她居然還不認識,這也代表她確實是個相當節儉,且壓根不崇尚名牌的好女人,在現今的世代非常難能可貴,很對他的味。��

  岳父?他喊得可真順口哪。「那多不好意思。」��

  「才不會,你總要給我機會表現吧,討岳父歡心是小婿的責任。」��

  「冷落岳母,可就有得你受。」糟,她發現她喜歡他說岳父這兩個字。��

  「那就買一套吧,情人裝最適合。」

  懶得再跟他抬槓。「先喝果汁。」她把大杯的果汁遞給他。

  他嘗了一口,眉頭微皺。「這是什麼?」

  「退燒果汁,西瓜汁、甘蔗汁、椰子汁再加絲瓜露,很適合還有輕微發燒的你。」再把水果優酪沙拉往他面前一推。「我把幾種水果切成塊狀倒進優酪乳,加點起司扮,應該滿開胃的,然後喝碗元氣湯,保證疲累盡除,再吃碗養生粥,保證益精旺神。」

  方曜久聞言,笑瞇了眼,漆黑的眸恍若是寒夜透出的星光,閃爍著喜悅。

  「我好幸福。」他突道。

  「嗯?」

  「有人特地幫我做早餐,還可以陪著我吃早餐,真是幸福。」

  這樣就算幸福?「你母親不曾陪著你一道吃早餐嗎?」

  「很少,她很忙。」拿起湯匙舀著優酪沙拉,他笑說著,「我爸是有婦之夫,而我是私生子,所以我媽壓力很大,要很努力地工作賺錢,我一年難得見她幾次面。」

  他可以跟她坦言一切的,因為他知道她可以無私地接納包容他。

  用一年為單位?聞及此,她的眼眶熱熱的,難怪昨天進他房間時,電視是開著的,燈是亮著的。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沒你想的那麼悲慘。」他哈哈笑著,黑眸清楚刻寫著他對過去並沒那麼在意。「只是偶爾會很羨慕別人有爸爸而已,小的時候,常羨慕別人可以讓爸爸背。」

  羽乃冬心頭泛著痛,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想了好一會才道:「我可能背不動你,但擁抱絕對沒問題。」

  方曜久怔愣,看著她伸出纖瘦的雙臂,竟被她傻氣的動作給逼出淚水。

  「寶貝,我真的是愛死你了,這輩子要是沒有你,我真不知道日子要怎麼過下去了。」他沙啞地低喃著,投進她的懷抱,讓她惜惜。

  「傻瓜,你別拋棄我就好。」她抱著他,把臉貼在他濃密的發上。

  旭曜百貨年中慶熱鬧滾滾。

  「寶貝,這裡!」遠遠地,看見羽乃冬牛步走來,方曜久便走向前去,大手包覆著她的小手。

  「我不能出來太久。」看著一樓廣場到處都是人潮,她便覺得眼睛花了。

  「我知道,不過今年的年中慶很有意思,要是不來,你肯定會後悔。」他神秘兮兮地說著,拉著她到廣場中央。「你看。」

  她努力地閃躲人潮的碰撞,順著他的方向看去,才發現原來人潮之所以如此洶湧,是因為今年辦了場命理大會串,廣場到處排列著免費詢問處,有不少命理大師都是電視上的熟面孔。

  她激動了起來,眼睛熠熠發亮。

  「走。」他牽緊她的手,拉著她走到一個攤位前。

  「喂,這樣是插隊吧。」不排隊直接插到第一位,說不過去吧?

  「才不是插隊,我有預約的。」他拿出號碼牌。「快點,你要問什麼?」

  「我……」她欲言又止。他就在旁邊,她怎麼好意思問?

  「我先到那邊去。」他很識相地走遠兩步。

  羽乃冬猶豫了下,小小聲地問:「我想問我的婚姻。」快速地報上出生年月日,她滿心期待。

  她不是迷信,真的,只是對命理有點興趣而已。

  「哦,這位小姐是巨蟹座,金星也在巨蟹,跟雙子很配唷。」命理大師如是道。

  「雙子?」不知道他……

  「我是雙子座的。」他向左兩步,小聲告知。

  這麼巧?她微挑起眉。

  「好了,走,我們到下一攤。」他偷偷塞了張禮卷給星座大師,不一會,又拉著她來到姓名學大師的攤位前。

  「我覺得我的名字不好,想改名字。」她說著,寫下自己的名字。

  正因為對名字不滿,所以她鑽研姓名學,認真的想要改名,也因此對命理學產生興趣,但只是興趣而已,絕不迷信。

  「我也覺得我的名字不好。」方曜久也寫下自己的名字。

  姓名學大師看著她和方曜久的名字,很用力地攬起眉頭。「這兩個名字可真是絕配啊,你看,方,就是天空,羽,就是翅膀,這代表你可以在他的天空裡飛翔的意思,再看曜跟乃,羽乃曜也,就已經說明,你命中注定就是他的。」

  羽乃冬聽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是自己才疏學淺還是怎樣,老覺得這跟她知道的姓名學不太一樣,而且她問的好像也不是這個。

  「那,冬跟久不就代表,我們要是在一起就會進入很久的冬天?那就沒有春天了啊?」她依此類推著。

  大師臉上爬滿黑線。

  「不對,是指久冬之後必逢春。」大師靈機一動,拗得很漂亮。

  「這樣子啊∼」真是博大精深啊。

  「對,就是這樣。」方曜久笑呵呵的,單手搭上她的肩,而另一隻手則從背後塞了一疊禮卷給大師,順便豎起大拇指。有夠給他佩服的,竟然能夠掰到這種地步。嗯,

  這樣就對了,繼續保持下去。

第七章

  兩人還在考慮接下來要到哪個攤位時,小陶從對面走來。

  「嘿,曜久,你說要視察,原來是帶乃冬逛攤啊。」

  「噓,知道就好,別說出去。」方曜久佯裝一臉肅殺,恍若只要他洩密,立即斬無赦。

  「你好。」羽乃冬甜甜笑著。

  「不用對他笑。」方曜久醋勁大發。

  「嘿,你很獨裁哦。」小陶推了推他。「也不想想那天我幫了你多少忙,要不是我去找乃冬,說不定你現在還病著。」

  「所以我不是拿了愛妻便當和你分享了嗎?」嘖,到現在還在討人情。

  「是是是,麻煩下次手機要記得隨時充電,不要讓我們那麼擔心,你就沒瞧見乃冬那一天嚇得面無血色,又緊張又激動,看起來有多令人心疼……喂,你幹麼打我?」話沒說完就被打,小陶氣得直跳腳。

  「心疼也是我心疼,你跟人家心疼個什麼勁?有沒有聽過朋友妻不可戲?」看在兩人交情上,扁他一下算客氣了。

  「嘖,我怎麼可能敢有二心,我要說的是,原來她真的是有表情的,到底以前是誰說她沒表情又愛擺架子的?」

  「不就你說的嗎?」呿。

  「是我嗎?」小陶乾笑兩聲。「那肯定是誤會,是錯覺。」

  羽乃冬在旁聽得有些赧然,原來她在小陶的心中是那樣子的人啊。

  可他也說得對,她確實是有表情的,只是少有人能夠讓她有太多情緒上的變化,於是時間一久,她的情緒淡了、反應淡了,什麼都淺淡無溫,而遇到他之後,她的情緒從冰涼的血液裡頭慢慢甦醒了。

  「那是你們不認識她的關係。」方曜久扯唇笑著。「好啦,去忙你的,不要打擾我約會。」

  真是的,難得能夠跟她悠閒地約會,竟也殺出程咬金,有夠掃興。

  「啊,我想起來了,有人找你。」差點忘了他是來幹什麼的。

  「誰?」

  「董座夫人。」小陶附在他耳邊。「會不會是你前兩天請假過多,引起注意了?」

  「你為什麼不說我企劃命理大會串引起人潮爆滿,所以上級想要感謝我?」非得凡事都往壞事想嗎?

  「既然如此,你就趕快去邀功吧。」

  「你自己逛一下,我等一下就回來。」方曜久把一堆號碼牌交給她。

  「好。」

  「我留下來陪她。」小陶如是說。

  「不用了,我等一下就會回來,你去忙你的。」方曜久像趕蒼蠅般地將他趕定,給羽乃冬一個香吻後,快步離開。

  她看著他,唇角漾著甜蜜笑意,在各大攤前定著逛著,發覺每攤前頭都排了長長人龍,她實在不好意思像方曜久那樣插隊,所以只能在後方觀望著,最後在較角落的地方,瞧見了乏人問津的攤子。

  她走向前,在攤子前的椅子上坐下。

  「能夠麻煩你嗎?」她看著眼前約莫五六十歲,蓄著長髮的長輩。

  「怎會說是麻煩呢?」老者勾起笑,眸底祥光柔綻。

  給了生辰八字,老者替她批了命盤。「你想要知道什麼呢?」

  「……婚姻。」呃,好丟臉,每到一處,她問的都是婚姻,可有什麼辦法?她最大的心願就是當新娘,當家庭主婦、相夫教子。

  老者笑了笑,「不錯哦,你有豪門貴婦命,不只是你,該說你羽家是一門貴婦命,而你的另一半則是個風度翩翩又溫柔的男人,他會是你的貴人,也會是你的知己,紅鸞星落在今年的流年宮,你的另一半已經出現,今年在你身邊的男人就是你最好的選擇。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羽乃冬聽得一愣一愣。「呃……」有的准了,有的還沒發生,所以她不確定,但有一點,她實在納悶。「大師,你說的是今年才遇到的男人,還是今年還有交往的男人?」

  她是貴婦命?二姊已經確定準備進入豪門,小妹也與豪門結良緣,而大姊……她不清楚,但是她自己怎麼可能進得了豪門?

  方曜久不過是個百貨公司企劃部門的小組長,跟豪門根本搭不上關係,而黃朝陽身為行銷經理,娶了廠商的千金小姐,這算豪門嗎?

  不對,就算他是豪門,也不關她的事了。

  「我指的是今年遇到的。」

  「這樣子……」她拖長尾音,有點失望。

  她不想入豪門,她只想跟方曜久在一起。

  想著,她突然笑了,不過是個參考罷了,她幹麼這麼認真?

  離開了攤子,她放眼看著熙來攘往的廣場,卻怎麼也沒看到他。他不是說馬上回來嗎?怎麼不見他的身影?

  已經快四點了,她不走不行了。

  走離廣場,她來到人潮比較稀疏的樓梯旁,想要在那裡等他,卻突地聽到他的聲音。

  「不要這樣啦,我要走了。」

  她回頭,發現他就在樓梯側方,他身旁還有一個女人,看起來很年輕,她就是小陶說的董座夫人嗎?

  「不可以,你還沒跟我說她到底是誰?」女子像是八爪章魚般地撲上去。

  「別鬧了……」他閉眼求饒,放棄掙扎。

  「不管,你一定要告訴我,」女子嬌軟地呢喃著。

  方曜久抓了抓發。「你也知道統華正在籌備連鎖餐廳,所以她只是我打算引薦的一個廚師而已。」

  「真的?」她壓根不信。

  「真的。」他再正經不過。

  羽乃冬看傻了跟,忘了呼吸,忘了思考,腦袋是一片最極致的空白。

  只是廚師而已?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他不跟她說,她是他的女友?

  她原本以為董座夫人在對他性騷擾,但聽他們的對話,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他在掩飾他們之間的關係,這意味著……他對她只是玩玩?

  想法瞬間成立,她無法再多停留一秒,抱著棲棲皇皇的心離開樓梯間,一路衝到百貨門口,卻險些和人撞在一塊。

  「抱歉。」她抬眼道歉,卻發覺對方一直以很冷的目光打量著自己。

  「方便聊一聊嗎?」女子淡道。

  真巧,現在碰面,省得她改天再登門拜訪。

  「……你是誰?」

  女子瞠目,火氣暴現。「你來參加我的婚宴,竟然不知道我是誰?」看來黃朝陽說的都是真的。

  「嗄?」

  「我是劉憶琳!」還不記得?

  「……」

  「我是黃朝陽的妻子!」記不住她是誰,總記得黃朝陽吧。

  就這樣,羽乃冬莫名其妙地被她拉到地下美食街。

  「你到底想跟我聊什麼?」向來不多話的羽乃冬竟也被逼得率先開口,原因無他──劉憶琳說要找她聊,但是一坐下,她只顧著喝咖啡,別說聊,就連屁也沒放一個,放任時間虛擲。

  她很忙,已經四點半了,她必須趕緊趕回店裡,否則晚上就不用營業了。

  「我要給你一個忠告。」劉憶琳擱下難喝的咖啡,睨了她一眼。

  她不語,顯得意興闌珊。

  她才不管劉憶琳到底要跟她說什麼,她現在腦袋亂成一片,什麼也不想聽。

  「你沒興趣?」劉憶琳有些意外。

  「說完了嗎?」她拿著包包準備走人。

  肯留下,已經是給足她面子,若她現在只是想要挑撥她和方曜久,那就不必了,她已經夠煩了。

  「方曜久是小白臉,我勸你別跟他在一起。」她突道。

  羽乃冬一頓,又坐回椅子,不解地皺起眉。若說他劈腿,她還比較相信,但若說他是小白臉,這……

  正付著,她突地想到剛才的畫面。

  難道說,他是董座夫人的小白臉?

  「難道你也發覺了?」劉憶琳看著她古怪的表情。「沒錯,他就是旭曜百貨董座夫人的小白臉,我早就發現了。」

  「可是……」她頓了下。「也許他們只是親戚。」

  「不可能。」劉憶琳冷笑兩聲,像是在恥笑她的單純。「你以為我都沒調查過嗎?董座夫人是姓方沒錯,但問題是,董座夫人只有兩個姊妹,父親是獨子,完全沒有堂兄弟姊妹,而她的姊姊未嫁,而妹妹才嫁了幾年,兒子才四歲,董座夫人有一雙兒女,最大也沒超過十二歲,你說,他們可能有親戚關係嗎?」

  「說不定他是私生子。」羽乃冬吶吶地道。

  「不可能,我有他的出身背景資料,他的父親早逝,而母親在幾年前也已經過世了。」

  劉憶琳的一席話如狂雨般打亂了她為方曜久抗辯的心思。

  是他騙她?還是劉憶琳的資料有誤?也許是他的母親又改嫁了也說不定,雙親都不在了,所以他一個人生活,也算是挺合理的。

  想著,突地想到那日照顧他時接到的那通來電,那聲音和董座夫人的聲音不同。

  那麼,那個女人又是誰?

  「他的穿著品味不差,對吧。」她突道。

  羽乃冬沒回答,不懂她沒頭沒腦的想問什麼,總覺得她話說得太快,讓她能夠仔細思考的時間太短。

  「每件衣服都是價值不菲的名牌,一個企劃部小組長,我可不認為他有本事出手必買名牌,況且我可是親眼看過董座夫人送他東西哩。」就因為看過那一幕後,讓她打從心底瞧不起他。「又不是沒能力的人,幹麼要做小白臉?既然要做小白臉,為什麼不做我……」話到最後,她煞車停住,沒把想望說出口。

  說出來反而難堪,方曜久寧可要董座夫人也不要她!

  「可是,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說他就是小白臉吧。」羽乃冬還是忍不住站在他的角度替他著想,不相信他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虛假的。

  但卻也想到,他出手的確非常的闊綽,花錢的方式確實不像是他所能夠負擔得起的。

  「問題是,我親眼看過他到一個貴婦家裡去,我有地址,你要不要?」她把一張紙條往桌上一擱。

  羽乃冬錯愕地看著她,不知道該不該拿。

  她的意思是說,除了董座夫人,還有其他人選?

  可是,他不像那種人,真的不像。

  「當然啦,他是不定期的去,所以你就算去了,也不見得能夠遇見他,但只要你邀約,當他說沒空時,你不妨到那裡去找找,也許會有收穫。」劉憶琳點到為止,起身走人。

  羽乃冬呆愣地坐在位子上,沒有半點氣力。

  明明是令人開心的命理大會串,為什麼搞到最後卻變成這樣?

  如果劉憶琳今天來是為了挑撥,那麼,她成功了,時間點再巧妙不過。

  她確實是動搖了,可悲的是,她竟連向方曜久求證的勇氣都沒有。

  拿出包包裡的手機,裡頭累積了數通未接來電,全都是他打來的,她不想接,因為不想聽到他的聲音。

  想了下,她撥出了電話,「喂,少卿?對不起,我身體不舒服,我們下午休息,好不好?」

  「好。」卓少卿完全沒有猶豫,也不問她原因。

  收起手機,拎著包包,她乏力地離開了百貨公司,步行回家。

  她搭著電梯上五樓,電梯門一開,對面長廊盡頭的那扇門突地打開,她下意識以為是方曜久回來找她,正想要再將電梯門關上的瞬間,瞧見了離開的人並不是他,而是一個她沒見過的女子。

  那女子打扮時髦端莊,一頭大波浪長髮披垂,面容姣好亮麗,緩步朝她走來。

  「小姐?」那女子禮貌而客氣地開口。

  「嗄?」羽乃久、空茫得嚴重。

  「小姐,請問你還要下去嗎?」女子笑容可掬。

  「啊啊……抱歉。」她趕緊走到外頭,和她錯身而過,發現她身上有著淡柔的香氣,且笑容大方爽朗。

  電梯門關上了,但她卻還是移不開腳。

  那個女人能夠自由出入他家,就代表著她手上有備份鑰匙。

  她都沒有,為什麼那個女人有?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

  難道真是被那個大師給說中,她是豪門貴婦命,所以她的另一半並不是方曜久?

  聽剛才那個女人的聲音,也不是那個叫做喵喵的女子……天啊,他的身邊到底有多少個女人?

  董座夫人、剛才的女子、喵喵……還有,劉憶琳所給的地址。

  她已經快要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她掏出手機求救。「少卿。」

  「怎麼了?」

  「你有沒有空?」

  「我還沒離開店,你過來吧,方曜久剛剛才走,你是不是又跟他吵架了?」卓少卿不解問著。

  「我……」一口氣梗在胸口,她說不出話。

  她由天堂一路摔進地獄,摔成了碎片。

  從卓少卿的住所離開時,已經過了凌晨十二點。

  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她的思緒依舊紛亂,腦袋進入了空前絕後的大混亂,像是一團打結的毛線球,亂得找不到線頭。

  少卿要她別想太多,直接問他就好。

  她也想這麼做,但是她害怕失去。

  不久前和黃朝陽分手時,她的痛沒有存在太久,依舊照樣開店做生意,但是,現在面臨方曜久的背叛,她慌了。

  只是一樁未解懸案,已讓她這麼倉皇失措,若破案之後面對的是不堪的結局,她又該如何自處?

  長痛不如短痛,她懂,但不一定做得到。

  歎口氣,電梯門一開,才剛踏出,便撞到一堵肉牆,教她輕呼了兩聲。

  「你跑去哪了?」隱忍著不安與擔憂的嗓音兜頭落下。

  她抬眼,看見他臉色鐵青,但卻又鬆了口氣的神情。

  「你……」

  「你到底有沒有帶手機?我都快要打爆你的手機了,你怎麼都沒接?」他就連責罵也是輕柔的,就連低斥時都看得見他眸底的深情,這樣的他,真會騙她?

  「對不起,我……」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

  「我快要擔心死了。」他將她拽進懷裡,力道強勁,但雙臂交疊在她肩上的動作卻又是極致呵護。「我回去找你,卻怎麼都找不到,打手機你沒接,跑到店裡找你,少卿說你下午要休息,我到處找都找不到你,簡直快要把我給逼瘋了。」

  想到下午發生的事,她幾乎沒有細想就把他推開。

  方曜久錯愕不解地看著她。「你怎麼了?」

  「我……」她準備得不夠,現在不想跟他聊那個話題。

  他瞇眼端詳她臉部變化。「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麼?」

  「沒、沒有。」她不擅長撒謊。

  「難不成是劉憶琳跟你說了什麼?」他雙手環胸,已經猜到了答案。

  「就跟你說沒有嘛。」她扭頭想要回家,卻被他一把揪住。

  「到我家,我們好好把話說清楚。」開玩笑,要是不趁現在把誤會解開,難道要等到滾成大雪球再處理?

  才不,他不玩這種提心吊膽的遊戲。

  「不要,我不要去你家。」她使勁甩開他,然而跑沒幾步,長臂橫在她的眼前,想縮回,另一隻手臂更加穩固地將她逼得背貼牆面。

  羽乃冬微慍地抬眼瞪著他。「我說了,沒事!」

  「撒謊,要不要我拿鏡子給你,讓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麼表情?」瞅著她,星子般的眸閃耀著光芒。

  嗯哼,雖說他不知道劉憶琳到底造了什麼謠、生了什麼事,但是就結局來看,他頗為滿意。

  「什麼?」難不成她的臉顯露了心事?

  「像是被醋給浸酸了。」很酸很酸喔。

  呵呵,這意味著她吃醋了,對不對?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她咬著下唇,很火大,卻推也推不開他,閃也閃不出他的鉗制,氣得跳腳。

  「走走走,帶你回去看鏡子。」他心情頓時太好。

  「我家不在那裡。」她極力抗拒,卻還是被他拖著走。

  「我知道,那是我家嘛。」呵呵。

  「我不要去你家。」

  「為什麼?」他語調輕鬆地問著,推開了門,卻見她抓著門框。「你在幹麼?」

  「我看見一個女人從你家走出來!」她才不要進入這扇有其他女人進入的門!

  方曜久一愣,抓了抓頭,臉色為難。

  羽乃冬瞧見他的為難,嘴角一垮。「你還有什麼話好說的?」雖說不是捉姦在床,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倘若他身邊早有女人,為何還要來招惹她?

  「有,我有很多話要跟你說,進來吧。」歎了口氣,他趁她不備,硬是將她拖入。

  早說晚說都得說,那就早點說吧。  

第八章

  「我餓了。」

  喵喵兩聲,主人餓了,就連在羽乃冬腳邊磨蹭的小冬似乎也餓了。

  她瞇眼瞪著他。

  他是故意的吧,在這種時候、這個地點,這個她等待他解釋的時間點上?

  「不能怪我,我晚餐都還沒吃呢。」方曜久一臉無辜地看著害得他到現在尚未用餐的罪魁禍首。

  他起身,先是替小冬準備了貓食,隨即又繞回她身旁。

  她抿了抿唇。「你想吃什麼?」無奈地歎口氣,放下包包,她走向廚房,打開冰箱一看,發覺裡頭又多了不少速食包。

  「那是我小阿姨拿來的,就是你看到的那個女人。」他跟著摸進廚房,很自然地從背後環抱著她。

  「你小阿姨?」她眉間微皺。「太年輕了吧……」

  不是她不信,而是那個女子的年歲似乎不足以成為他的阿姨。

  「確實是挺年輕的,畢竟她大我沒幾歲,她是我媽最小的妹妹,我媽沒空理我,所以偶爾會叫我小阿姨來探視我。」氣息溫熱地灑在她敏感的雪白頸項。

  羽乃冬回頭瞪著他。「等等,劉憶琳說你父親早逝,母親也在幾年前去世了。」若真是如此,那麼,他母親是怎麼要他小阿姨來探視他的?

  「她說的是我二阿姨替我假造的個人資料。」

  「你二阿姨?」怎麼突然冒出這麼多人?

  「手別停,我要吃蛋包飯。」他窩在她肩上,像只渴愛的無尾熊,極無恥地撒嬌著。

  「你二阿姨又是誰?」她的肩上扛了只無尾熊,隨著她東移西動準備食材鍋具。她的腦袋已經是一片混亂,不知道到底要相信誰的說詞。

  心思煩躁,但她還是依著本能炒飯,先盛到盤中,將蛋汁淋到平底鍋上,邊搖晃邊撥動,等到蛋汁半凝固時,將整個平底鍋拿起,擱在濕抹布上頭,再回到爐上。

  「你在幹麼?」方曜久依舊偎在她肩上,像個孜孜不倦的學生般提問著。

  啊啊,她出現在他的廚房裡,看起來就像是這一扇風景裡最契合的主題,彷彿這個位置是為她所預留的。

  有她在,他的廚房豐富了起來,房子不再只是房子,開始有了家的感覺。

  「為了避免把蛋煎得太老,降溫一下,蛋皮才會嫩。」她隨口回答著,輕敲握柄,把蛋皮翻面,推到鍋子邊緣,呈葉子狀後,把炒飯倒進去,而後再整個包起倒在盤子上頭,加上番茄醬,香得令人肚子咕嚕咕嚕叫的蛋包飯總算大功告成。

  「你不準備你的嗎?」他端著盤子。

  「我已經吃過了。」她極力地將急躁的心思壓下。

  他真以為她的神經有那麼大條嗎?都什麼時候了,她哪可能會餓?

  「那陪我吃吧。」他理所當然地把她拉到客廳坐下。

  羽乃冬坐在他的對面,看他吃得眉飛色舞、贊下絕口,若是今天以前,她會笑得像個小女人,但現在她笑不出來,因為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

  可是,他一晚沒吃東西,她實在不想在這當頭催他吃快一點。

  「我二阿姨就是旭曜百貨的董座夫人,不過你不要以為我進旭曜是靠關係的,我可是經過一般面試程序進去的。」儘管滿嘴都是食物,但他還是不忍心讓她等太久。

  誰在乎他是怎麼進旭曜的?「你二阿姨?會不會太年輕了?」難不成他方家的人都是天生娃娃不老妖?

  「她大我十歲,保養有方。」他挑起眉,一舉狂掃盤中物,把最後一口飯送到她嘴裡。「劉憶琳還跟你說了什麼?小白臉與貴婦人?」

  不需要她回答,他光是看她的表情就猜得到答案。

  哈,那個女人還是一樣沒創意。

  她蹙眉思忖片刻,嘴巴努力地嚼了又羈。「好,就算董座夫人真的是你二阿姨,可她為什麼要幫你製造假資料?」裡頭還是有很多疑點,不是嗎?

  「因為我的身份不方便曝光。」他勾起笑意,探手在她唇角拈下飯粒,往自己嘴裡送。

  「為什麼?」顧不得他的動作有多曖昧,她只想知道答案。

  「我是私生子啊。」呵呵,她該不會是忘了吧。

  「……」就因為是私生子?有這麼嚴重?

  方曜久站起身,倒了兩杯茶。「我剛才說過我小阿姨送了速食包來吧。」

  「嗯。」看著他,羽乃冬發覺自己頭一次跟不上他的邏輯,又或許該說,以往他總是會配合著她的思考速度和方向。

  「是統華的。」

  「喔。」眉頭絞得更凝重了,她真的跟不上他的思維。

  「我媽是統華集團總裁。」

  「是喔。」她輕輕點著頭,過了一分鐘──

  「嗄?」她反應超大,杏眸圓瞠。

  「呵呵,有必要這麼驚訝嗎?」他呵呵笑著。

  「真的假的?」他總是在笑,她搞不清楚他話裡的真實性有幾分。「你之前為什麼不說?」

  「怎麼能說?你說男人有權有勢就會搞七捻三,我要是跟你說我的真實身份,說不定你就不理我了。」

  她確實說過這樣的話。

  「我外公總共有三個女兒,我媽是最大的女兒,所以總是跟著我外公出入商界各大宴會,我媽十六歲那一年遇到了一個男人,一時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因此而有了我。」把茶遞給她,讓她喝口茶,壓壓驚。

  羽乃冬心裡有不少疑問,但比對劉憶琳的說法,竟有多處吻合。

  「對方是有頭有臉的集團負責人,早已娶妻生子,所以我的存在變得很尷尬。」他依舊笑著,伸手撫平她眉問的皺折。「幸好,我外公把這件事給壓了下來,所以知道的人並不多。」

  「哪會尷尬?」她氣呼呼的脫口道。

  每個人都有其存在的意義,怎能說是尷尬?她討厭這種說法。

  方曜久抓起她的手把玩,湊到唇邊親吻著。「我外公不准我媽生下我,但是我媽極力爭取,甚至跟外公談條件,說她一輩子不嫁,會永遠守著統華集團,我外公答應了,卻不允許我在眾人面前曝光,所以我是在英國出生,二十歲以前都住在英國,回國之後則是住在鄉下,一直到一年前才到旭曜上班,累積職場經驗。」

  羽乃冬聞言,氣得渾身發抖。「難道他們要把你一輩子都藏起來嗎?」他才沒有這麼見不得光,倘若他們不要他,送給她吧。

  「並沒有,我下個月就要回統華了。」發覺她握緊的拳頭顫慄著,他細密地吻著她。「你願意跟我一起回去嗎?統華是老字號的食品集團,從零食、飲料到各種速食包的開發,如今準備搶攻連鎖餐廳市場,我覺得你是我心目中最理想的主廚。」

  她錯愕。「你只是要我的手藝而已?」她記得他就是這樣跟董座夫人說的。

  「不,我是要你的人,之所以想拉攏你,一方面是希望你別那麼累,老是一個人準備那麼多的食材,你不累,我光是用看的就覺得很累。」他的吻從她的掌心一路吻上手臂、肩、頸,來到她柔嫩的唇。「乃冬,我是真的愛你,不要懷疑我,關於我的一切,我都可以告訴你,請你不要討厭我。」

  「……我怎麼可能討厭你?」她心疼得要死,不捨得要命,纖瘦雙臂環住他寬實的肩頭。

  她無意逼他說出他不想說的身世,而此時此刻,她百分之百相信他。

  她這才知道,他令人著迷的特質竟是源自於他的身世,想必他從小就擅於觀察,才培養出他如此細膩的心思,是不?

  「記住,不要理劉憶琳說的任何話,有些事是我故意在她面前製造的煙霧彈,為的是要逼退她的糾纏,所以她的話僅供參考,千萬別信。」他可不希望他細心栽培的愛情毀在一個不識相的女人手中。

  「嗯。」她答應他。

  水眸微掩,她享受著他攻勢漸密的吻,喜歡他輕柔舔吮,猶如柔柔細雨將她團團包圍,極細的分子涓滴滲入她的血液裡頭,使她迷醉,令她迷亂。

  她的呼息漸亂,感到他的吻轉為狂野激揚,幾乎令她招架不住。

  「等、等等……」她氣虛低喃著。

  「怎麼了?」他低嗄輕問,長指以朝聖的心情膜拜著她如脂玉般柔滑的每寸肌膚。

  「我、我……」一整天下來的情緒起伏太大,她沒辦法接受眼前這突然的變化。

  「你不該是這樣子的。」他語帶埋怨,唇角卻帶著笑。

  「嗄?」

  「你上次是這樣子的。」方曜久褪去上衣,抓著她無骨似的柔軟小手,覆上他的唇,逐一往下滑過喉結、精鑿的胸膛、肌理分明的腹部,甚至是……

  「啊!那不是我、不是我!」她拔尖聲音喊著,死命踩煞車。「你明知道我喝醉了,我以為我在作夢,我是無意識動作!」

  救命啊!

  「是下意識動作吧。」他嗓音低啞了起來,輕佻的笑已不復見,黑邃的魅眸氤氳著慾念。「要不,我們來喝點酒吧,你覺得如何?」

  「不!」她堅決的喊著,卻很孬地閉上眼,只覺得指尖傳遞回來的是屬於他的熾熱和剛硬。

  「你不愛我?」他吐露著誘惑氣息。

  「不是,我、我只是還沒洗澡。」她羞赧欲死。

  「真巧,我也還沒洗,一起洗吧。」他說到做到,立即將她打橫抱起。

  「喂,等、等一下!」太突然了,她還沒有辦法接受。

  「不能等。」

  踏進浴室,他轉開水龍頭,適溫的水兜頭落下,他的吻兇猛覆上,像頭甦醒的猛獸般激情渴求。

  她被強硬卸下防備,投入他似火的熱情裡頭,讓烙鐵般的烈焰焚燒著彼此,激迸在兩人密不可分之處……

  「少卿,我要出去一下。」

  卓少卿看了羽乃冬一眼,目光定在她手上的特製便當。

  「唉,又開始了。」歎口氣,繼續忙。

  「喂,什麼意思啊?」她秀顏泛起桃紅。

  「沒什麼意思,只是認為女人心海底針,昨天明明還又哭又罵的,今天倒是笑逐顏開準備送愛妻便當,我幾乎要以為我昨晚看到的都是幻覺。」

  「就跟你說已經都解釋清楚了嘛。」厚,難不成她很喜歡看她失戀嗎?

  「劉憶琳給的地址呢?你接到的電話呢?」還有兩大疑點哪,小姐。

  「劉憶琳說的話不足採信,僅供參考,至於電話,我改天會再問他。」處理的方式就是這麼簡單。

  「算了,你覺得開心就好,到時候又想哭的話,隨時來找我。」

  「你在詛咒我?」她瞇起杏眸。

  「是在提醒你。方曜久人不差,但總覺得神秘兮兮的。」卓少卿想了下。「好啦,你覺得沒問題就好。」

  羽乃冬抿起嘴,心微微發沉。

  推開門,等著紅綠燈號志變換,走過斑馬線,像識途老馬般地來到企劃部門,然而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卻沒瞧見他的人。

  啊咧,跑去哪了?

  應該先打通電話給他的。想著,她站到外頭長廊撥打電話,對方卻是正在通話中。

  「乃冬?」

  身後有人喊著,她緩緩回頭。

  「你好。」唇角微漾笑意。

  「找曜久對吧?」小陶笑問道。

  「是啊,可是沒瞧見他的人。」

  「有人打電話給他,他應該是到樓梯邊接聽。」

  「我去找他。」

  羽乃冬點點頭正要走,卻又聽小陶說:「你知道曜久要辭職的事嗎?」

  「什麼?」

  「你也不知道?」小陶有些意外。

  「呃,我有稍微聽他提過,但沒想到這麼快。」昨天才說的呢。

  「是不是有其他公司挖角?我就知道,像他這麼優秀的企劃人員老是升不上去,最後肯定會想跳槽的,只是不知道他要去哪家公司?」小陶一臉期待,彷彿只要知道他的落腳處,便打算跟著一起跳槽似的。

  「我不是很清楚。」她僵著笑。

  太多事是不能提的,所以她也只能虛應著。

  「這樣子啊。」小陶搔搔臉苦笑著。

  羽乃冬點點頭,趕緊閃人。她實在不擅長這種對談。

  她快步往樓梯方向走,然而人未到,便已經聽到他的聲音──

  「想你、想你、想你,過不過癮?呵呵∼」

  血液瞬間被凍住,她踉蹌了下,背貼在牆上,緊抓著快要抓不住的便當。

  突覺,手中為他精心設計的便當沉重得快要拿不動。

  「好,今晚去找你總可以了吧。」方曜久開心地笑著。

  她自牆角探出,看著他抹在唇角刺眼的笑,彷彿化為刀劍剮進她的心間,刺出一片血肉模糊。

  他怎能如此?

  難道他昨晚的告白全都是騙她的?

  倘若不是騙,那麼,這些對話又算什麼?

  再親暱不過的口吻,那寵溺的笑聲,對方若不是他珍惜至極的女子,又會是誰?

  顫慄息髒劇烈收縮間進裂,呼吸極度困難,她幾乎是貼著牆才有辦法再踅回企劃部門口。

  她不要再聽了,不想再聽了。

  對他,她掏盡了情意,然而他的行為卻比黃朝陽還要令人髮指。

  戲弄她真的那麼有趣嗎?動機呢?戲弄她對他而言有何利益可圖?也許,她又誤會他了?

  「乃冬?!」

  背後傳來方曜久的喚聲,她整個人狠狠顫了下,說服自己挺直背脊,回頭給他一個再自然不過的笑。

  她忍不住要佩服自己。

  「便當。」她將盛滿情意的便當遞給他。

  「謝謝。」他很自然地在她頰上親了下。「陪我一道吃。」

  「不了,店裡很忙,我得趕緊回去。」她表面平靜無波,內心卻是暗潮洶湧,掙扎猶豫著該不該問清楚。最後,她說:「晚上有空嗎?」

  是,她沒種,沒有勇氣開門見山地問,會的只有再迂迴不過的試探。

  方曜久的眼神飄動了下,很抱歉的笑著,「對不起,我媽要我晚上回去一趟,你想跟我一道去嗎?」

  他母親?尋常人跟母親對話會是如此?「不好,你自己去,明天晚上再約你去逛夜市。」

  「好。」

  「就這麼說定了。」她首度主動親他一下。

  方曜久有些意外,貼在她耳邊道:「快走。」

  「嗄?」她的心抽痛了下,不敢置信他竟然趕她走。

  「不然我就吃了你。」寓意瞭然。

  羽乃冬垂著臉,這一回怎麼也笑不出來,微推開他後,轉身離開。

  這一次,他應該解讀不出她的心思、看不出她的試探了,對吧?

  她取出依舊放在包包裡頭的那張紙條,仔細看過之後,暗自下了決定。

  是夜,自助餐店提早打烊之後,羽乃冬跟大姊借了車,早早開車來到劉憶琳給她的那一處地址,來到目的地之後才發覺,原來是高級的獨棟豪宅。

  她把車停放在斜坡上,就在那扇鏤花鐵門的斜對面。

  心裡有數種方案。

  他也許會來,只因,這裡可能是他母親的住所。

  如些想,緊繃的情緒舒緩了不少。

  但,也許他根本不會來,這個地址不過是劉憶琳挑撥他們感情的工具罷了,而他真的是回家和母親相聚。

  若是這樣,她會為自己再次誤會他而感到抱歉懊惱。

  也有可能……不,剩下的可能性她不想推測,反正她會在這裡等,十點以前,她是不會離開這裡的。

  她耐心等待,時間黏膩而難捱地凝滯不動,一分鐘在等待之中拉到一個鐘頭般的長度,像是一種酷刑,折磨著她。

  每當有車子經過,她的心便高高懸起,直到確認不是他之後,才又蕩回胸口。

  就如眼前,又有一輛外型、顏色極為相似的車子……羽乃冬坐直身子,瞇眼直瞅著那輛車的車牌,確定那是方曜久的車,且大剌剌地停在那扇鐵門前,鐵門自動打開,車子滑了進去。

  她立即發動車子,略微前進一些,企圖看見門內的狀況,只見車子停在建築物前,一位女子從屋內走了出來,他一下車,她便立即給他熱情的擁抱,甚至還親他,而他竟不閃避!

  「喵喵,別玩了。」他喊著笑著,依然沒避開。

  「為什麼不能玩?」被喚做喵喵的女子嬉笑反問。

  眼前的畫面撞擊著她,她聽見血液逆沖的聲音,閉上了眼;畫面卻在她眼前慢動作微格播放著,一格格地撞痛她、傷著她。

  她像是處在世界之外,掉進了另一個時空。

  倘若旭曜百貨董座夫人真是他的二姨,那麼,屋外那個女人絕不可能是他的母親,她比董座夫人還要年輕!

  劉憶琳說對了,撒謊的人是他。

  他騙她、竟然騙她!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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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7-22 15:47:24

第九章

  「結束營業?!」

  等了一個中午,等不到愛妻便當,方曜久手頭正忙著交接,倒也不以為意,到了下午,想打電話詢問她逛夜市的時間,卻發現她的手機關機,他還是沒有多想,直到下班後來到「小品」,看見貼在店門口的字條,他才隱約感覺不對。

  再撥她的手機,卻始終呈現關機狀態,想了下,他快步趕回住所,沒先回家,反而先來到她家門前。

  按下門鈴,等了一會,便聽到有人不耐地回應,「誰啊?」

  「你好,我是方曜久,請問乃冬在嗎?」

  門驀地打開,露出一張凶狠、欲殺他而後快的嘴臉,他不及防備,領口已經被對方揪起。

  「好傢伙,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啊?」羽必夏瞇起麗眸,狠勁橫生。

  「發生什麼事了?」他愣了三秒才回神。

  「你還敢問我發生什麼事?」她緩緩地握緊拳頭,拳風虎虎。

  「等等,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就在拳頭落下的前一秒,他驚聲喊著,「就算要打我,也要給我一個罪名吧!」

  「遺棄罪。」話落瞬間,及時停住的拳頭直往他高挺的鼻子招呼過去。

  方曜久痛得發不出聲音,眼睛酸楚得張不開。「我遺棄了誰?我才是被遺棄的那一個好嗎?」好痛啊,真是太不留情面了。

  「說!你昨晚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乃冬會哭成那個樣子?」不採信他的說詞,羽必夏再次揪著他的領子,用兇惡的目光寸寸絞殺他。

  「我?我昨晚回去跟我媽說乃冬的事啊!」他喊冤。

  「嗄?」她貓眼般的大眼轉了一圈,回想著妹妹昨晚的唸唸有詞。「噢喔,難道她是誤會了?」

  「什麼意思?」

  羽必夏放開他,簡單地告訴他,乃冬昨晚跟她借車外出,但到底去哪不知道,回來之後整個人如行屍走肉,回到房間痛哭一場。

  方曜久聽完之後,立即迅速地將昨天曾經發生過的點點滴滴想過一遍。

  「不會吧……」該不會是她又誤會他講電話的內容了?

  「所以,她一早就說她要結束營業,回山上修身養性。」

  「哪座山上?」

  羽必夏舒服地窩進沙發裡,斜睨他一眼。「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大姊,我要去跟乃冬解釋清楚,你也不希望她難過,對不對?」情況緊急,他立即動之以情。

  「我並不確定她是不是想看到你。」要是亂給訊息,到最後她卻挨罵咧?

  「大姊,我聽乃冬說過你是個自由接案的導演,想必包括製作和耗材都得自己打理。」他的腦筋飛快轉動著。

  「那又怎樣?」

  「拿這張名片,到這裡買膠卷底片,我跟你保證,絕對七折。」他誘之以利。

  羽必夏睨了一眼,貓眼亮了起來,將名片接過手,看著他,「這樣聽起來,好像我賣妹換利似的。」

  「不是,我想大姊很清楚我愛乃冬,你也想要撮合我跟她,對吧?」他擺出和氣生財的笑意,儘管鼻樑有片明顯瘀青。

  羽必夏打量著他,心想這人心機好重,但嘴裡卻說:「可以用到什麼時候?」

  「沒有期限。」

  「好。」打開茶几上的便條紙盒,她快速寫下一串地址。「找得到算你幸運,找不到,不關我的事。」

  「多謝大姊。」他看著那串地址,唇角抹起挑戰的笑。

  只要有愛,距離絕對不是問題。

  天空萬里無雲,山間重巒疊翠,眼前幻影閃爍,心底痛苦蔓延……

  「乃冬啊,還沒好嗎?」

  聽見母親的叫喚,羽乃冬驀地回神,發現自己竟拿著菜刀神遊,擱在砧板上的白蘿蔔還完好無缺,缺的只有她的心底一角。

  遺留在他心上的碎片。

  「快要好了。」歎了口氣,她回得很氣虛。

  吸口氣,她動作飛快地將白蘿蔔切成條狀,再切成丁,菜刀一揮,將切好的蘿蔔丁掃落砧板邊的簍子,又從左邊抓起白嫩嫩的一條,快刀成丁。

  這些都是準備要醃漬的,成為夏天一道開胃的小菜。

  「你在想什麼?現在才剛開始切?」母親潘洛君走到她身旁,抓了凳子在她對面坐下。

  「沒。」動作快得以為她是不用換氣的。

  潘洛君看著她良久,突然開口,「怎麼說回來就回來,也沒先打個電話?店放著沒關係嗎?」

  羽乃冬想了下。「我打算把店收起來。」

  「太累了,對吧。」

  「……嗯。」

  「所以,打算回老家韜光養晦再出發嘍?」潘洛君支手托腮,直瞅著她閃避的眼神。

  「嗯。」聲音很氣弱。

  「那種話你拿去騙你爸還差不多,拿來騙我,就太瞧不起我了。」啐,以為她認識她幾年?她可是她媽耶,一手將她拉拔長大,她會不知道她的個性?

  隨便問問,她還真的隨便回答,真是太沒禮貌了。

  「媽……」厚,昨天不問就別問了,幹麼等到今天才問?

  「你不想說也無所謂,但是你的臉已經夠冷了,要不要到外頭曬點太陽,把自己弄暖一點?」潘洛君看著她,那張嘴很不客氣。「我剛才從後門走進來,就覺得這裡籠罩著一團黑影,感覺好晦氣。」

  羽乃冬看著母親誇張地左扇右拍,好像在嫌棄她。

  「都怪你把我的名字取得不好啦!」乃冬、乃冬,不冷才有鬼!

  「哪裡不好?誰說冬天一定冷,你不知道有暖冬嗎?」哎呀,竟然敢怪老娘沒把名字取好?

  「那你為什麼不乾脆把我的名字取成暖冬?」

  「沒創意。」

  「我又不是冬天出生的!」都是老媽啦,玩弄她的名字,玩弄了她的一生!

  「冬天出生就叫乃冬,多沒創意啊!」夏天出生的叫乃冬才有互補作用嘛。

  「誰理你的創意啊?我要改名字啦!」氣死,不切了!

  丟刀,走人。

  「喂!」潘洛君有些傻眼。

  哎呀,她這個女兒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個性了?居然還會丟刀咧。

  從後門經院子走到門前廣場,羽乃冬近乎賭氣地站在艷陽底下。

  好,就看曬曬太陽之後,她會不會暖一點。

  她討厭自己的冷,討厭自己的鑽牛角尖,討厭自己沒有看人的眼光,討厭自己直到現在還掛念著他!

  那個混蛋騙她!

  甜言蜜語說得跟真的一樣,那句「我愛你」像是跳樓大拍賣似的說個沒完沒了,溫柔的舉止像是在呵護一個易碎的瓷娃娃,然而事實證明,一切都是假的!

  最可恨的是,才一天沒見到他,她竟想念得如此心痛。

  和黃朝陽分手時的恍惚根本無法和眼前的巨痛相比擬,更讓她看清楚,她確實是栽在那混蛋的手裡了。

  他害得她愛與不愛都煎熬,令她火大,卻也令她揮之不去,不管閉不閉眼,他的身形都會在她腦海裡來回遊走,瀟灑的、不羈的、狂放的、深情的、笑臉迎人的……

  「幹麼一臉懷念過往、弔唁死者的表情?我還沒死呢,想我就撲到我的懷裡,我說過了,這個懷抱是為了你量身做作的。」

  羽乃冬傻眼地看著驀然出現在眼前的男人,笑得落拓迷人,有些輕佻有點壞,可眉梢眸底卻又是不吝於表現出的柔情。

  山上日頭毒辣,白花花的光芒灑落在他身上,他俊美如神祇,踩著慵懶腳步緩緩來到她面前,強烈地告訴她,這不是幻覺。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慢半拍才出聲,連退數步,儼然當他是鬼。

  「因為你在這裡。」他回得理所當然。

  確實找到她了,他的心這才安定下來。

  他昨晚就來到山下,但礙於夜深且不諳山路,所以他在車裡睡了一覺,等著天亮才上山。

  想不到他的尋妻之旅竟如此平順,才剛開到山上,便瞧見她一人恍惚站在這裡,可見老天也不忍他再為情傷痛,是不?

  羽乃冬冰凍如冷泉般的眸凶狠地拋出冷光,殘酷地絞殺他。「你的臉皮真不是普通的厚。」竟然還能說出這麼不要臉的話,她只能說他的厚臉皮已經達到登峰造極之地。

  方曜久像是入定老僧,面對她殺人般的目光,依舊笑得很個性很自在。「不就是誤會?解釋開來不就好了。」幹麼把事情想得那麼嚴重呢?

  「去你的!」她凜目生威。

  哪有這麼簡單?什麼叫做誤會?那叫做欺騙!

  他的雙眼為之一亮,唇角勾得很彎。「不錯,會生氣了喔。」老天,他愛死了她凶悍的模樣。

  呵呵,她愈是生氣,就代表她愛得愈深,對不?

  唉,其實她不知道,兩人之中,他才是超沒自信的那一個,天天都想著要怎麼做她才能夠愛上他,總是絞盡腦汁地討好她。

  「你有病!」神經病!

  「如果愛你是一種病的話,那麼,我承認我有病。」

  她被激得渾身發抖。「認識你,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不幸!」真的會氣死。

  「……我似乎反駁不了,也挺同情你的,不過,如果我就這樣放過你,才會是我這輩子最大的不幸!」他笑得很痞,像個無賴,可惡的是卻一點也不惹人嫌,讓人覺得沒轍。

  羽乃冬氣得眼眶發燙。「所以,你就要把你的幸福建立在我的不幸上頭?」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惡的男人?

  「錯了,我是在想,該怎麼做才能把我的幸福建築在你的幸福裡頭。」

  「我聽你在放屁!」咱的一聲,內心暗潮衝斷了理智,她返身走進家中,他傻傻地跟進,然而過沒一會,卻見她抓了把菜刀跑出來。

  方曜久傻眼,看著她手持菜刀,帶著殺人棄屍的狠勁,著實嚇人。

  「我跟你拚了!」欺人太甚!真以為她是豆腐做成的,任人揉捏搗碎還不吭聲嗎?

  他吹了聲口哨,喊著,「既然來了,就沒在怕的!」他更愛她了!夠勁!

  「是嗎?好、好,很好!」真以為她不敢嗎?不試試看,又有誰知道?

  眼見菜刀高高舉起,閃耀著銀冷青光,再見他噙笑慵然以對,現場飛沙走石,外頭電閃雷鳴,原本萬里無雲的天空瞬間烏雲密佈,兩人對峙,闐靜得只聽得見彼此的心跳聲。

  一個脫軌失序,怦怦怦地快要無法呼吸,一個則是均勻沉跳,卜通卜通為她心動。

  驀地──

  「乃冬,你在幹麼?」

  後頭沉穩的男音傳來,羽乃冬僵在原地,反倒是方曜久一派大方地轉過身。「你好,請問現在有營業嗎?」假裝客人,就不信她還能甩掉他。

  「沒有!」

  「有。」

  羽家父女同時回答,羽東玉不解地看著手持菜刀的女兒。「乃冬?」

  「爸,已經三點了。」她不滿的喊著。

  羽東玉的眼神更複雜了,像是讀出了什麼味道。「乃冬,你認識他嗎?」他指著笑得和氣生財的方曜久。

  「對。」他大方應對。

  「才沒有!」羽乃冬慢半拍,注定被他吃得死死的。

  羽東玉挑起眉,看著笑得輕浮卻又不令人討厭的男人。「來,到這邊坐,我泡壺茶讓你嘗嘗。」

  「謝謝伯父。」他呵呵笑著。

  羽乃冬傻眼,難以置信他竟然如此堂而皇之地踏進她的老家,還是老爸邀他的,原來她識人不清的本事全是遺傳自老爸!

  「乃冬,趕快去準備啊。」羽東玉揮了揮手。

  她持刀走回廚房,不一會,裡頭發出超大聲的切菜聲,剁剁剁,像是要洩恨似的。

  方曜久聞聲,笑瞇了黑眸。

  羽東玉注視著他,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抽煙嗎?」

  「戒了。」他笑得很溫煦、很從容自在,讓人很容易對他卸下心防。

  「酒呢?」

  「小酌。」

  「茶呢?」

  「我的最愛。」對岳父狗腿是天經地義,一點也不委屈。

  眼角餘光瞥見有人自廚房裡頭走出,手裡正搬著重物,他向羽東玉說聲抱歉後,立即起身幫忙。

  「讓我來吧。」他輕鬆地接過手,詢問著,「伯母,這些要拿到哪裡去?」

  潘洛君瞅他一眼,回頭看著停止剁菜的羽乃冬,饒富興味地挑起眉。「你是乃冬的朋友?」

  「男朋友。」他笑出一口白牙,有些浪蕩不羈,卻極度吸引人。

  「他不是!」羽乃冬再次持刀出場。

  「也對,以後要改口叫老公。」方曜久應對如流。

  「你在胡說什麼?」她揮舞著菜刀。

  「把刀放下!」潘洛君瞪著她手中揮得虎虎生風的菜刀。「我怎麼不知道你變得這麼暴力?」

  她還是頭一回看到她這個女兒臉上同時出現這麼豐富的情緒呢。

  「狗急都會跳牆了,更遑論是人?」她會變成這樣也是被他給逼的。

  「那倒是,愛情令人潛力無窮,我就是利用這份愛的力量激發出潛能,才能順利地找到你。」他呵呵笑著,看她氣得眼角抽搐。

  聞言,潘洛君和羽東玉都同時放聲大笑。

  「爸、媽!」這有什麼好笑的?

  他們要是知道他是怎麼欺負她的,就不信他們還笑得出口。

  「有意思,這傢伙有意思。」羽東玉笑得直揩眼淚。

  「我也這麼覺得。」潘洛君和丈夫達成共識,拍了拍方曜久的背。「走走,把蘿蔔搬到外頭,幫忙醃蘿蔔。」

  「好。」

  「我也一道。」羽東玉跟著走到外頭。

  一下子,一樓餐廳只餘羽乃冬一人,她不敢相信,不過是眨眼間的工夫,她竟然被孤立了。

  雖然跟他逛過一趟市場,知道他魔力無邊,但不知道他的魔力可以無遠弗屆到這種地步。

  嗚,這種陣前倒戈的父母不要也罷,她要離家出走!

  是夜,方曜久用過晚餐之後,在羽乃冬強烈的堅持之下被轟了出去,只因她說──

  「這裡是餐廳又不是民宿!」這也許是她這一輩子唯一的強硬與不容置喙吧。

  未到八點,她便將前門後院的所有門窗都上鎖,完全不留半點縫隙。

  方曜久一點也不氣餒,繞著屋外繞屋走了一圈,找到她在三樓的房間,便站在那扇窗下高喊著,「乃冬,我愛你!」

  聲音不大,卻帶著回音,在山谷問不斷地迴盪著。

  「閉嘴!」羽乃冬打開窗戶,有股衝動想殺人。

  這個山上小鎮非常的純樸,住的大多是老鄰居,全都是叔伯大嬸級的人物,民風淳厚,他這麼一喊,她馬上會變成他人茶餘飯後閒磕牙的話題!

  眼角餘光掃向一旁,果真發現附近鄰居紛紛走到外頭看熱鬧,還不忘含笑竊竊私語。

  這混蛋,是想逼她殺人滅口嗎?

  「我愛你!」聲音小了點,但還是清楚地傳到她的耳中。

  「閉嘴!」她火大了,消失了一下,一會又出現,往下丟出了一疊東西。

  方曜久藉著她房內的燈光,瞧見那物體如紙片滑落,拾起一看,才發現原來是他送給她的心願卡,而上頭則寫著:我。

  嗯,好像有點怪。

  再看另一張:不。

  呵呵,有趣。

  他找回了十二張心願卡,一張一字,拼拼湊湊,湊湊拼拼,嘴角上揚。

  「准你。」抬眼,送了個香吻,他轉身就走。

  羽乃冬氣得渾身發抖,砰的一聲關上窗,跳上床,抓了被子,蒙著頭也蒙著心,更蒙住了她嗚咽的低泣聲。

  這個混蛋,竟然說他准……

  他到底是上山幹什麼的?不是說要解釋嗎?可是他從頭到尾根本就沒說什麼,只顧著和爸媽閒聊,逗得兩老哈哈大笑。

  既然同意她寫的心願卡,那他幹麼還特地上山?幹麼還要討好她爸媽?

  混蛋、混蛋,竟把她的心思搞得這麼混亂!

  分手就分手,有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是沒分過,頂多就哭一哭嘛,有什麼了不起?

  明天過後就把他給忘了,那個混蛋!  

第十章

  「哇,快點進來,快點、快點,雨下大了!」

  樓下傳來高分貝的喚聲,將睡夢中的羽乃冬給喚醒,她眨了眨眼,聽見外頭下得極為兇猛的雨聲,翻坐起身,頓了下,走到浴室梳洗,換了套衣服才走下樓。

  一到樓下充做餐廳的門面,就看見黑壓壓的一群人。

  咦,今天有團體客人嗎?

  仔細一看,不對,全都是街坊鄰居,而且一個個都圍著方曜久……方曜久?!

  她把視線定在他身上,只見他渾身濕透,濃密的發不斷地淌落水滴。

  他怎麼還在這裡?他不是昨天就下山了?

  「乃冬,去找幾件你爸的衣服下來,曜久渾身都濕透了。」潘洛君瞧見她下樓,拔聲喊著。「剛才一起到山裡去挖山筍,卻突然下起雨來,負責扛山筍的曜久被淋得最濕。」

  羽乃冬幾乎沒有猶豫,立即上樓尋找適合他的衣物。

  那個笨蛋,不久前才淋雨感冒而已,他是很想再感冒一次是不是?

  哼,這一回就算他病死在荒郊野外,她也不會理他。

  下了樓,發現樓下像菜市場一樣吵雜,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緊鎖住他,看他很自然地和這些鄰居們閒聊,不一會就逗得大伙哈哈大笑,那份感染力強烈地襲向她,但她卻努力地視而不見。

  「媽,衣服。」

  把衣服交給母親後,她便輕步走進廚房,準備先弄點熱湯給大伙祛寒。

  山上溫度變化大,儘管接近盛暑,然而一陣西北雨再加陣狂風,也會在剎那間降個幾度,免疫力較差的,感冒上身是再稀鬆平常不過。

  「嘿,你要煮早餐了嗎?」換好衣服的方曜久走到她身旁。

  「……」她不理他,逕自忙著。

  「還害臊啊?」他呵呵笑著。

  她皺擰眉頭看向他。誰害臊?有必要害臊?

  「放心,我答應你,就一定做到。」他從口袋裡取出一疊心願卡,每一張下頭都寫了個准字。

  「既然要做到,你為什麼還在這裡?」不想被人發現她的異狀,她拿捏著自己的音量。

  「當然要在這裡啊!」理所當然得很。

  「你到底在說什麼?」她橫眼瞪去。「我上頭明明寫著,『離開我的視線,永生不再相見』,你既然准了,幹麼還出現在我眼前?!」

  「咦,是這樣嗎?」他誇張地搗住嘴,再拿起心願卡一看。「可我看到的是,『永生相見,不再離開我的視線』。」笑得很驕傲。

  羽乃冬呆住。「我不是這樣寫的!」卑鄙,居然扭曲她的意思!

  「唉,誰教你沒在上頭寫上編號呢?」他把許願卡一字排開,指著每張卡的右下方,上頭出現了漂亮的阿拉伯數字,從一排列到十二。「瞧,像我這樣把編號寫好,就絕對錯不了。你放心,我說過,只要你寫得出來,我就一定做得到。」

  羽乃冬錯愕,可瞞不了人的是,她心底有一片狂喜正在醞釀之中。

  下一刻,她心裡狂瀾髒話,氣的不是他的小手段,而是為了他這個舉動而感到雀躍的自己。

  噢,她竟然因為他這麼一個舉動而感到開心,她真的是無藥可醫了!

  深吸口氣,當他是空氣,她轉過頭看了爐火一眼,接著打開冰箱翻找著食材,準備弄點清粥小菜。

  「乃冬,你到底在氣什麼?」方曜久挨近她。

  「誰在氣什麼?」她閃避著他,然而廚房就這麼兩三坪大,塞了一個高頭大馬的他,實在有夠礙手礙腳。「你能不能出去?」

  「不能,除非你先告訴我你到底在氣什麼。」他呵呵笑著,貼近貼近再貼近,挑戰她的耐性底限。「說嘛∼」

  「走開啦!」裝什麼可愛?

  「不要,你不告訴我,我就不走。」他不但貼,甚至直接把臉黏上她的。

  「我沒在生氣!」她揮著長杓逼退他。

  「你要是沒生氣,為什麼『小品』會結束營業?」

  「因為我累了!」

  「才怪,你的臉上明明寫著我快要氣瘋了。」他語帶不捨地道,長指撫上她蹙緊的眉頭。

  深吸口氣,她撒潑地甩開他的手,眸底凶光橫生。「好,既然你這麼厲害,那你幹麼不猜猜我在氣什麼?」

  方曜久搓搓鼻子。「你那晚是不是跟蹤我?」漆黑眸子流轉,他漫不經心地說著,順手把心願卡整齊收好,幫忙她把食材擱到料理台上。

  本來想逗她的,但她氣色不佳,看起來像是飽受折磨,他怎忍心再傷害她?

  「誰跟蹤你啊?」

  「不管怎樣,我都要告訴你,你誤會我了。」誤會可大了。

  哼,現在才打算要解釋?「什麼誤會?你和一個女子抱在一起,是我眼花了?你任由那個女子親你,全都是我的幻覺?」挖出米飯煮粥,切菜的動作又大又危險,好像一個不小心,閃亮亮的菜刀就會橫過他的頸項。

  「那是我媽。」他無奈道。

  「說謊。」

  「真的!」

  羽乃冬把刀一丟,也不管外頭是不是有人聽得見她的嗓音。「你媽會比你二阿姨甚至是小阿姨還要年輕?!」那位女子不管是橫看豎看都不過三十出頭,一個三十出頭的女子生得出一個二十幾歲的兒子?

  那可真是要列入金氏世界紀錄了!

  「我不騙你,我媽天生娃娃臉啊。」厚,氣死。

  就跟老媽說不要老是一見到他就要抱要親的,她偏不聽,看,現在出事了吧。

  「好,就當她真是你媽,可一個當媽的女人,會對著已經這麼大的兒子又摟又親?」她老媽可從沒做過這種事。

  「她對我感到虧欠嘛,我說過,我一年到頭難得見到她幾次的。」他又不是沒拒絕過,只可惜成效不彰。

  「可我明明聽見你叫她喵喵!」去他個喵喵!「你生病那一回,我照顧你的時候也接過她的來電,那嗓音、那口吻、那語調,根本就是你的情人,怎麼可能會是你媽?!」

  那個女人分明就是他的金主,他真的如劉憶琳所說的,是個小白臉!

  「那是暱稱而已,我媽就喜歡我這麼叫她,她也總是叫我小久啊!」天地明鑒,他仰不愧天,俯不怍地,句句良心。

  羽乃冬咬了咬牙,氣惱自己忘了他是個尖牙利嘴的人,她怎麼可能說得過他?

  「我已經搞不清楚你的話到底有幾分可信度。」她甚至懷疑,全都是假的。

  「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只要負責相信我。」她的吃醋,在在顯示她對他的情深,但要是醋吃到醉,就太過火了。

  「我做不到。」她要是能夠相信他,今天就不會躲到這裡。

  「乃冬∼」

  「不管怎樣,反正,我們分手吧。」她沉痛地說著。

  事到如今他還不承認,她也不想再多說了,一切到此為止,還她平靜的人生吧,她不要再惶惶然地過日子。

  「我不分手,為了你,我計謀盡出,算盡心機,絕不跟你分手。」她夠倔,但他也夠硬,就來比比看誰能夠堅持到最後。

  況且不過是個小小誤會,要是因此分手,真的會把他給氣死。

  「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她雙手環胸貼在櫥櫃前,很無奈地看著不知為何而堅持的他。

  「你還記得我那隻貓咪小冬吧?」他學她雙手環胸。

  她不語。

  「其實,起先我對你沒什麼特別的印象,那時只覺得你是個很冷、很沒表情的女人,就像是一束山中冷泉。」

  「既然這樣,你幹麼還要跟我交往?」她惱火地打斷他。

  是,她知道他外型好,魅力無法擋,想巴上他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鯽,既然如此,他就去擁抱他的大海嘛,何必攪亂她這一池冷泉?

  「有沒有聽過弱水三千,單取一瓢飲?」他不疾不徐地喃著。「大海固然吸引人,但一道清澈澄淨的冷泉更適合我,再沒有第二個人會比我更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

  「也得要看我答不答應吧?」他說了就算?狂妄。

  「這一輩子,我忍讓太多,放棄更多,讓我任性一次又如何?」他不慍不惱,貼近她。「何況,你也愛我,不是嗎?」

  「我不愛你。」她垂著眼,瞪著腳下的地板。

  「看著我的眼睛說。」

  羽乃冬咬了咬牙,澄亮眸子與他對上,斬釘截鐵地道:「我、不、愛、你!」

  方曜久聞言,唇角的笑僵了下,心抽痛了下。「你說謊。」

  「我說真的,我不愛你、不愛你就是不愛你!」說出第一個謊,往後的謊似乎也就順口多了。

  「你居然能睜眼說瞎話?!」夠了喔!他可不是真那麼有自信能夠承受她一再打擊的!

  「我說的是事實!」像是跟他槓上似的,擊潰他向來不變的笑,讓她嘗到一絲噬血的快意。

  他總是恁地從容自信,唇角笑意輕佻地算計她,彷彿認定她逃不出他的掌心,如今,她就要他跌破他眼鏡,讓他知道女人不會永遠都是弱者,她也不會笨得求他回頭!

  「說謊!」他也跟著躁動了起來。

  「嘿,你們兩個在幹什麼?!」潘洛君衝進廚房。「外頭都聽得一清二楚了。」

  「哎唷,乃冬,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像曜久這麼好的孩子已經不多見了,你怎麼可以跟他分手?」隔壁大嬸如是說。

  「嘿咩,能夠像他這樣挑著兩簍山筍走山路還臉不紅氣不喘的孩子不多了。」再隔壁一點的叔公如是說。

  「對呀,他還是自願當挑夫的。」

  「有誤會說清楚就好了咩。」

  「嘿咩、嘿咩,人家昨天晚上還在你家外頭高喊我愛你,你聽,這種話不是每個人都說得出口的!」

  不一會,幾乎快要暴動起來的街坊鄰居竟炮口一致對準她,轟隆隆地轟得她灰頭土臉,慘敗。

  多可怕,不過是幾個鐘頭的時間,他已經成功地收服老街坊們的心了,而她儼然成了那個拋棄糟糠夫的負心人!

  他根本不是來跟她解開誤會的,而是來炫耀他收服人心的速度!

  還有沒有天理啊?!

  「你們根本就不清楚狀況!」吼了一聲,她拉下圍裙,火大地衝上樓。

  羽乃冬一上樓,老街坊們更努力地安慰著方曜久,只見他深沉眸色掠過光痕,跟老街坊聊了幾句之後,走到屋外,拿出手機。

  看來,要擺平這件事,就只能請老媽出動了!

  雨還是繼續下,由滂沱的雨勢轉為綿綿細雨,天空佈滿厚厚的雲層,暗無天日的灰色籠罩整個山頭。

  他應該走了吧。

  既然被她直言戳破了,他應該沒臉再待下去了。

  羽乃冬心裡忖著,懶懶地從床上爬起,看了下時間,早過了十二點,樓下沒有半點聲響,她想,他應該下山了吧。

  這一次,是真的分手了。

  歎口氣,把胸間抽痛的悸動深深埋葬,起身拉開窗簾,推開窗子,想要確定他的車是否還停在屋旁的廣場上,卻瞥見一抹人影直挺挺地站在窗底下,兩人四目交接,她怔住,他卻笑了。

  「你在幹麼?!」沒事跑到外頭淋雨幹什麼?

  她伸出手,外頭的雨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要在外頭站個十分鐘,包準全身濕透,天曉得他已經在外頭站了多久?

  「乃冬,相信我!」他雨中高聲喊著,聲嘶力竭地訴愛。「我真的很愛你!」

  「你才不愛我!」不要事到如今還想以愛灌醉她!

  「我要是不愛你,又怎會設計要劉憶琳接近黃朝陽,好讓他拋棄你?」他的用心良苦,她到底感覺到了沒有?

  「你卑鄙!」虧他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把這件事給說出來!

  「才不是卑鄙,是我早知道那傢伙已經移情別戀,我是在救你!」

  「……還真是多謝你呢。」她哼著,瞧他渾身濕透,心偏又是酸軟得很。「進去啦,在那邊淋雨做什麼?要是感冒的話,我是不會再照顧你的!」

  以為蓄意淋雨,她就會感到心疼嗎?

  「如果你不愛我,你可以不管我。」他像是執拗般,背過身去。

  「我才不會管你!」關上窗戶,拉上窗簾,她氣呼呼地走回床邊,然而一下子,又偷偷地拉開窗簾偷覷著底下的狀況。

  居然還站在那裡!他到底是想做什麼?

  咬了咬牙,心緒亂紛紛,她無奈歎口氣,下樓,轉進廚房,溫了一鍋湯,舀了一碗。不是餘情還在,而是不希望他病死在她家外頭!

  她撐著傘走到外頭,卻突地發覺奇異的狀態。

  「乃冬∼」方曜久感動得淚眼汪汪。

  羽乃冬捧著碗緩步走向他,不忘多看附近兩眼,確定雨只下在他附近的方圓幾公尺內。

  「就知道你還愛我。」苦肉計真的是太有用了,她總算肯理他了。

  「我才不愛你。」冷冷如冰。

  砰的一記下勾拳,讓他快要軟倒在地。

  「乃冬∼」太無情了。

  「湯給你,夠熱,讓你可以再多淋一點雨。」把碗拿給他,她狠心不讓他躲雨,退了兩步又說:「也不能說是淋雨,該說是淋水。」

  她抬眼看向那些站在頂樓灑水的附近叔伯嬸姨們。

  很好,都被收買了。

  「乃冬──」唉,都怪計劃決定得太慢,又怪雨停得太快,以至於他只好想辦法製造人工雨,可惜被眼尖的她識破。

  「慢慢淋吧。」哼了聲,她打著傘回府。

  方曜久氣餒,虛弱地喊著,「各位,不用再下雨了∼」人都走了,演給誰看?

  但,至少這是一個好的開始,畢竟她剛才還是被他拐下樓了,對不?還送上了一碗熱騰騰的湯呢。

  嘗了一口,嗯,好香好濃∼好辣!

  「啊!」最毒婦人心!

  山上的天氣就像是女人的心情,晴時多雲偶陣雨,波譎雲詭,雨下完了,是不是也差不多該放晴了?儘管已是黃昏。

  羽乃冬再大牌、再火大,也不可能違逆老街坊的邀請。

  於是,到了六點多,她終於被請出了房,吃了晚餐,被眾人抓到外頭,準備去捉蟬。

  每年入暑之後,有不少蟬寶寶會自地底下爬到樹上破蛹而出,在以往貧乏的年代裡,剛破蛹而出的蟬是村民的零嘴,不管是趁著尚未硬化之前生吃或是炸得香酥,都別有一番風味。

  又到了這個季節,山上的村民一起朝山中小學後邊的那片山林前進,個個手持手電筒和簍子。

  眼前,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前進,當然,方曜久就在羽乃冬的身旁。

  「乃冬,你要牽著曜久啊,不然他要是跌倒了,怎麼辦?」

  羽乃冬瞪著從她身旁快步走過的大叔。

  「嘿咩,他對這裡的路不熟,要牽著比較好。」

  羽乃冬側目瞪著下一個從她身旁健步飛過的大嬸。

  「要不然我乾脆拿條繩子綁著,拖著他走,如何?」羽乃冬似笑非笑,唇角僵硬冷哂。

  還牽咧?當她在溜狗嗎?

  他到底給了他們多少好處,教他們甘心為他說盡好話?

  「好啊,我這裡有。」從後頭超前的羽東玉很好心地丟了條童軍繩給她。

  羽乃冬傻眼地瞪著手中的童軍繩。隨便說說而已,非得當真不可?

  「要綁哪裡?」潘洛君走過來,很自然地扯起一端,不等她回答,綁在方曜久的手腕上,然後快步離開,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羽乃冬乏力地看著自己手中握的另一端,抬眼看他笑得一臉燦爛炫目,真的愈來愈不懂他了。

  他在樂什麼?他到底有沒有聽清楚她是在說話激他啊?

  爸跟媽也真是的,湊什麼熱鬧?

  「汪汪。」

  她側眼探去,瞧他學狗叫,黝黑的眸在暗處骨碌碌地綻出精光,滿臉討好,一股笑意湧上心頭,她咬牙忍住。

  不理他,狠心拉著繩子走。

  「乃冬,你喜歡貓,對吧?」他突道。

  「是又怎樣?」話一出口,她惱了。明明決定不睬他的,但只要他一副閒話家常的模樣,她就忘了。

  真是沒用。

  「應該也喜歡狗吧?」

  忍住,不理。

  「看來是不喜歡狗,那我當貓好了,喵喵喵∼」這片只有手電筒微薄光線照耀的山林裡,傳來他喵喵叫的聲音,走在前頭的街坊聽見了,全都哈哈大笑。

  「別鬧了。」她低聲斥著。

  沒聽見人家都在笑他了嗎?

  「總算肯理我了?」他呵呵笑著,收著線,很自然地拉近彼此的距離,在她耳邊小聲地喵喵叫。

  卻見她臉色一凜。「我不叫喵喵!」

  方曜久扼腕,氣自己又玩過頭。「乃冬,我勸你還是別對我太凶,要不等會我媽來了,你發現你是誤會我之後,我會加倍把你對我的傷害一次討回。」

  「哼。」嘴上強硬,但她的心已經有點軟,開始疑惑。

  如他所說,若不是誤會,他何苦賴在這裡不走?但,若不是誤會,她所看見的那一幕究竟該如何解釋?

  甩甩頭,不去想煩人的話題,她抓著手電筒,聚精會神地尋找著相思樹,翻動著底下的野草,往樹根處搜。

  「到底要找什麼?」他問著,跟著她蹲下。

  「你沒聽他們說嗎?」不是他跟鄰居們一起找理由把她給拖出房門外的?

  「不知道。」

  羽乃冬冷眸微瞇,纖手緩緩地探到樹根處。「運氣真好,有一隻剛要破蛹,你看。」她移到他的眼前。

  方曜久看著,慢了半拍之後,失聲尖叫──

  「啊!」第二個反應是要逃,但他自己把繩子纏得極短以拉近兩人距離,以至於無法逃離,有失身份的尖叫聲只能不斷地在她面前回再迴盪。

  她錯愕地看著他,再傻愣地看著手中快要破蛹的蟬,不懂這東西有什麼好怕的?忖了下,再往他眼前一晃。

  「拿、開!」他暴聲吼著,以往慵懶不羈的狂放調調消失了,不動如山的從容氣派不見了,只差沒聲淚俱下地詛咒。

  見他一臉嚇得屁滾尿流的孬種樣,她笑得人仰馬翻,拍樹拍地,花枝亂顫,快要氣絕身亡。

  「不准笑!」方曜久氣急敗壞地吼著。

  丟臉!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哈哈哈,」羽乃冬笑到肚子快要抽筋兼淚流滿面。

  「媽的!不、準、笑!」他臉色鐵青,神色陰鷙,但目光驚惶地看著她手中隨著笑聲不斷晃動的可怕異形。「羽乃冬!把它丟掉、丟掉!」

  他想逃卻逃不了,想要壯膽,卻已經被嚇得渾身無力兼腿軟。

  「有什麼好怕的?這可以吃的耶,你知道我們找這個要做什麼嗎?」呵,笑到她沒力。「趕在蟬變黑之前帶回家炸過,很香的。」

  「誰要吃這種東西?!」他抱頭暴吼著,壓根不管他瀕臨崩潰的咆哮聲已經惹來附近村民圍觀。「那種東西怎麼吃?Shit!把它丟了!」

  她笑到不成人樣,說真的,這一輩子還沒笑得這麼開懷過。「你在歇斯底里了,你知道嗎?」

  從沒瞧過她放聲大笑,他也倍感欣慰,但……

  「怎樣都好,把它丟了,算我求你!」他的聲音瀕臨破音邊緣,很虛弱,很可憐,很低聲下氣。

  羽乃冬從沒想過自己可以在他面前如此揚眉吐氣。「欸,如果我說,你要是把它給吃了,我就不跟你分手,你會怎麼做?」看著他想逃卻又抓著繩子不放的傻樣,心底湧上一片暖意。

  方曜久臉色死灰,難以置信她竟說出這麼沒人性的話。「可不可以換一種?」他氣虛外加心臟無力。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能窩在這裡不逃,乃是出自於一顆愛她的心?

  「這個嘛∼」她壞心眼地想著,拿著剛破蛹、白裡透青的蟬在他眼前晃著,耳邊突地傳來女人的叫聲。

  「小久!」

  她回頭看去,不著燈光的林區裡,她看不清楚那三張臉,但那聲音……  

尾聲

  真的是他媽?!

  羽乃冬正襟危坐,眸瞳映著眼前年輕得很過份的臉。

  抓蟬行動因為方家三千金的來訪而暫告停止,羽乃冬先行回家招呼客人,當然羽家父母也在旁,兩造隔著一張長几,儼然像是正式提親的場面。

  「你好,你就是照顧我家小久的乃冬,對吧?」方旅笑瞇了眼,娃娃般的臉怎麼看也頂多只有三十出頭。

  「你好。」羽乃冬怯怯地垂下臉,餘光瞥見方曜久瞇著眼,一副「你看,沒騙你吧」的表情。

  噢,怎能怪她誤會?

  眼前這一張臉秀雅清靈,說她有一個這麼大的兒子,誰信?

  方旅身旁,一位是旭曜的董座夫人方比,一位是他的小阿姨方勤。天啊,她們真的是姊妹!

  「聽小久說,你誤會他了?」方旅一臉擔憂,輕握住她的手。「乃冬,你一定要相信他,他是真的很喜歡你,那天因為我太久沒瞧見他,所以忍不住想要抱抱他、親親他,唉,他一下子就長得這麼大了,害我抱起來好辛苦。」

  「就是說,想親他一個,他都不允許。」方比歎了口氣。

  「我更慘,想見他也沒見著,不過,乃冬,我們在電梯前見過面,記不記得?」方勤呵呵笑著。

  「欸欸……」她的臉垂得更低了。

  是是,她知道,她真的誤會了,全都誤會了。

  這下子死定了!

  「你千萬別誤會他,往後,我們絕對不會再對他又摟又抱。」方旅一臉歉意。

  「不不不,您千萬別這麼說,我……」羽乃冬粉顏赧然,顫巍巍地抬眼。「我只是沒想到伯母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他的母親,說是姊姊還差不多。」

  「呵呵,你這個孩子的嘴巴真甜。」方旅笑得眼都瞇了,對她的好感又加深了許多。「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小久會撒下殺手鑭了,他打電話跟我們說,要是我們無法趕在今天天黑之前找到這裡,他就要跟我們斷絕往來,也不回統華了。」

  羽乃冬聞言,抬眼朝他瞪去,不敢相信他竟連自己的母親、阿姨都威脅,他卻只回了她一個眼神──誰教你不相信我?

  「乃冬,你要幫我勸勸他。」方旅一臉可憐樣。

  「我……」她都等著要領死了,哪勸得了他?

  「來來,大伙來吃吃看吧,山上才有的特產。」潘洛君從廚房走出來,手上拿著一盤炸得香酥的零食,往長几上一擱。

  方曜久見狀,目光閃動,左飄右蕩,就是不停在那盤零食上頭。

  「這是什麼?」方旅問著。

  「炸蟬。」潘洛君轉進廚房拿出筷子和小碟子。「很香哦,蟬是所有昆蟲裡頭最乾淨的,完全不需要另外處理,丟進油鍋炸,又酥又脆,感覺上就像是在吃炸雞皮一樣。」

  「配上茶,喉底香醇縈繞,棒到沒話說。」羽東玉已經沏好茶,茶香漾滿一樓餐廳。

  方家三千金聞言,望之卻步,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吃吃看。」潘洛君好客地招呼著,率先夾了一隻仍保有蟬狀的炸蟬入口,脆聲連連,再配了口茶,表情滿足得不得了。

  「我也嘗嘗。」不愧是統華董座,方旅抖著手夾起一隻,猶豫了半晌,心一橫,張口咬下,嚼∼

  方比和方勤直瞅著她,方曜久則是不敢相信地別開眼。

  「好好吃喔!」方旅驚異道。

  「真的?」兩姊妹聞言,也跟著動筷,吃完後,臉上也同樣漾著驚喜。「小久,吃吃看,真的不錯。」

  「不用了,你們慢慢聊,我跟她有話要說。」方曜久拉著羽乃冬,火速離開這塊是非之地。

  上了二樓客廳,方曜久掩去眸底懼意,像個大老爺似的在沙發上坐下,懶洋洋地看著她,那神色恍若正在等著她自動負荊請罪。

  羽乃冬靜默不語,倒了杯茶給他。「喝茶。」

  「就這樣?」他不滿極了。

  他不辭辛勞上山,忍受她的無情打擊,在雨中上演苦肉計,卻被她狠心戳破,就連傘也不給他。

  他也會受傷的。

  「對不起。」她乖乖在他身旁坐下。

  「就這樣?」他瞄了她一眼。

  她抿了抿嘴。「不然你想怎樣?」

  「我說過了,要你加倍奉還。」他笑得邪冷。

  她若是趁早投降,豈不是皆大歡喜?非得要等到他的援軍趕到,殺得她片甲不留才舉白旗,可就太遲了。

  「不然,我去拜託隔壁的大叔到我家頂樓撒水,我到外頭淋個一個鐘頭,你覺得怎樣?」

  「不行。」他會心疼。

  「不然,你臭罵我一頓好了。」

  「要我罵什麼呀?」能解開誤會已經是普天同慶了,有什麼好罵的?

  「再不然,你把繩子綁到我手上,我陪你到處逛逛,任你處置。」她伸出右手。

  「欸,這個辦法不錯。」解下還纏在他手上的童軍繩,轉而綁到她手上,這一回拉繩的人是他了。

  暫時把這條童軍繩當成紅線也不賴呀。

  「要走了嗎?」她起身。

  「又不是非得要到外頭逛。」他比較中意她說的那句「任你處置」。

  「不然,你還打算要我怎樣?」她一副任勞任怨、絕不反抗的請罪模樣。

  「我得先想想。」他假裝沉思,唇角勾得很得意。

  羽乃冬唇角笑意漸深。「不然,我吃下它,以示賠罪。」她從口袋裡抓出一隻已經變為黑鋼色的蟬。

  剛剛破蛹時,柔軟身軀還是白中透青的顏色,但不到一個鐘頭的時間,它變得硬實而黝黑。

  「不用!」他尖吼一聲,退退退,退避三舍。

  媽呀,好大只的蟬!

  「不行,不行,這是一定要的。」她故意拿著蟬湊近自己的嘴。

  「不要!」他抱頭吼著,明明只要鬆開繩子就可以逃,但他就是抓著繩子一端不放。

  「吃下之後,我再給你一個火辣辣的吻。」她呵呵笑著。

  「不用了!」想要端出些許魄力揮掉她抓在手上的可怕昆蟲,但他不敢,真的不敢。

  「你不要我吻你?」她故做傷心樣。

  「不是!」可惡,她根本就是在耍他!

  明明應該是他佔上風的,為何他卻為了一隻小小丑陋昆蟲而屈居下風,任她欺負?

  「不然呢?」她接近他,貓眼笑得狡黠。

  方曜久死盯著蟬,渾身不敢動彈,就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它一個不小心會撲到他身上,就在這時候,蟬從她的手上飛走了,還發出了吱吱吱的聲音。

  瞬間,戰情扭轉。

  他呵呵笑著,笑得羽乃冬心底發寒、頭皮發麻,想逃,手卻被他緊綁著,繩的另一端掌握在他手中。

  「乃冬,你說,我該要怎麼處置你?」

  「其實,變黑的蟬是不生吃的。」她傻笑著。

  「那又怎樣?」誰管蟬要怎麼吃?!「敢耍我?」

  他笑得很邪惡,然而下一瞬間,吱吱吱的聲音猶若轟炸機再次踅回,嚇得他戒備地盯著天花板,鎖定四處飛竄的蟬。

  戰情再次逆轉,她趁機掙脫他,準備往樓下逃。

  方曜久撲上前逮住她,卻見蟬再次搗亂,他怕到極點,抱著她一路往三樓狂奔,趕在蟬上樓之前關上了門,鬆了口氣,雙雙倒在三樓客廳大理石地板上。

  「不錯嘛,你還是可以克服的。」她笑道。

  「狗急跳牆,你說的嘛。」他哼了聲,想站起來,卻不知為何無力起身。

  「咦?你發燒了!」被他抓在懷裡,她才發覺他的體溫高得有些不尋常。

  「是嗎?某人害的。」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我會負責照顧你。」小手探上他的額,確定溫度相當高,她趕緊坐起身。

  「你不是說不會照顧我?」

  「那是之前。」啐,這麼會記恨。「你等我一下,我到樓下拿溫茶和溫度計。」

  她咚咚咚地跑下樓,不一會,乏力倒在地板上的方曜久又聽見了令他毛骨悚然的吱吱聲,張眼循聲找著。

  「該死,為什麼不把門關上?!」他吼著,看見黑色的蟬在眼前盤旋,像是極有意願在他身上降落。「走開,我又不是樹,你瞎了?!」

  儘管惱聲暴吼,蟬不聞,擇良木而棲。

  「羽乃冬,快點!」他哀嚎著,眼前那只可怕的昆蟲停在他的胸膛上,很緩慢、很折磨人地朝他的臉移動。

  「救命啊∼」聲音變小,消失,只餘嗚咽聲。

  救命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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