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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19 16:16:49


  “可君,其實我和你有點像。”任雪霺苦笑,“我的確破壞了你表姊的婚姻,但我之所以會那麼做,完全是為了我心裡的‘林士傑’。”
  “你說什麼?”蘇可君不解地瞪大了眼。
  任雪霺理解蘇可君的掙扎,也想起她對的感情困擾。
  總是師生一場,如果自己的遭遇能夠做為她的借鏡,或者也可算是一次將功贖罪的機會吧?
  “你的表姊夫,其實是我的前男友。”她豁出去了,大方坦承:“我意外得知你表姊喜歡我,我就以此為計報復我的前男友。”
  事件的發展超出蘇可君料想的範圍,她靠在牆上,面色凝重。“怎麼可能?表姊真的是……”
  “可君,我和你說過,人們對於愛的不理智,總會得到後悔的下場,我就是最好的負面教材。”任雪霺試圖平靜地解釋:“現在你看到了,為了一次衝動,要負上多大責任?我被所有人議論,也失去教學工作,我把美好的未來全都賠上了。”
  她拍了拍蘇可君的肩膀,隨即轉身離開。
  “老師……”蘇可君叫住她。
  “怎麼了?”
  “你真的……不教我們了?”
  “我行事太衝動,無法勝任教學工作。”她深吸了一口氣,“等我彌補了缺失,才能重新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
  她報復愛情,卻也終被愛情報復,從此以後,大概只有孤獨能伴她療傷了。
  都說女人有療傷的本能,但是,在前一個傷口還未痊癒之前,就急著自傷傷人,似乎也是另一種莫名其妙的本能,甚至上了癮似的。
  也難怪,如血的殷紅色,總是最能代表女人的顏色。
  到底她能不能等到傷口結痂的那天,或者死在接連而來的報應中,她實在一點把握也沒有。
  離開學校那天,她捧著裝滿雜物的紙箱,獨自回到住處。
  電梯門開,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憂傷且焦急的瞳仁。
  “凱恩?”她先是一陣雀躍,隨即僵住。“你不應該在這裡。”
  他走上前,為她抱起箱子,語氣和手裡的份量一般沈重。“雪霺,你真的向學校辭職了?”
  “不然呢?”她苦笑。“等著趙曉愛每天到學校鬧嗎?”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將箱子往地上一放,緊握住她的手。“她實在做得過分了。我來找你,是想跟你去向學校解釋,說那封信不是我寫的,是趙曉愛故意要誣陷你……”
  “趙曉愛並沒有誣陷我啊。”她輕輕撥開他的手,“她說得沒錯,的確是我勾引了她。”
  “這並不是你的錯,如果要說,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責任。”
  “對,所以我負了我該負的責任,就這樣。”語畢,她轉身,從手提包裡拿出鑰匙。
  “雪霺。”他一個箭步擋在她面前,不讓她開門。“我和趙曉愛在一起,不會快樂的。”
  “那是你的責任。”她深吸了一口氣,將滿腔激情歸於平靜:“事到如今,你和我之間,已經不再是一句‘我愛你’那麼簡單了,這就是我們要為衝動付出的代價。”
  面對任雪霺那雙不再尖銳的眼眸,言辭之中也少了針鋒相對,他感到非常陌生。
  她不打算再傷害他,是因為她不再愛他了嗎?他忽然慌亂起來,問:“你……還愛我嗎?”
  “愛?到底什麼是愛?我們真的懂嗎?”她自嘲地輕哼一聲,“莎士比亞說過,愛情的荊棘,已刺瞎了深陷其中的人的雙眼。我們一直都是這樣,在愛情裡看不清方向,以致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但是你曾經說過,很親密的兩個人,總會利用互相傷害,來表現對彼此的愛。”
  “對,就是這樣,所以我們已經用愛把彼此的雙眼戳瞎了,眼前一片黑暗,只能胡亂摸索,甚至出手傷害,只為了對方能有所回應。痛苦也好,不快樂也罷,至少我們能確定自己不是孤獨的。我說得對吧?”
  “雪霞……”面對難以收拾的眼前,受困在與趙曉愛虛偽的婚姻之中,他不是沒有嘗到苦果,也並非無所領悟,“你的意思是,這份感情你不要了?”
  “不是不要,而是不能要了。”她需要非常大的力氣,才能維持臉上的笑,不讓淚水侵襲。“我想了很多,也試著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我突然覺得,我們之間,即使過了十年,經過那麼多事,卻一直停留在‘熱戀期’。”
  他頓了頓,似乎不太明白她話語裡的意思。“熱戀期?那不好嗎?代表你我在對方心裡是重要的。”
  “‘熱戀期’的心是缺乏理智的,因為感情的濃烈,以及深切地想要和對方在一起的欲望,會美化我們在相處上的不合適。”她閉上眼,讓一幕幕往事在腦海裡飛梭。“所以,我們太過相似的個性,被美化成為‘難得的默契’,而不是考驗重重的‘同性相斥’……一路走來,我們沒有任何成長,還自以為是地認為傷害就是表達愛的方式,一錯再錯,執迷不悟……”
  歐凱恩望著任雪霺再度張開的眼眸,交叠無數情緒,以及兩人共有的過往,耳邊仿若傳來震動,來自於記憶底層。
  在記憶的碎片中,她還是他熟悉的樣子,一朵帶刺的玫瑰,美麗,但傷人。已想不起來兩人為什麼爭執,盛怒的她脹紅了臉,額上泌出了汗,沾黏著髮絲,帶著不容輕視的高傲,昂首瞟著他,斥喝著:“歐凱恩,就算有一天我會下地獄,我也會拉著你一起!”
  那個時候,他如何回應呢?
  他同樣不甘示弱,將滿身的銳刺對準她,“你放心,任雪霺,我不會逃開,我會讓你陪著我一起不快樂!”
  地獄、不快樂……是他們在爭吵時的慣用詞彙,在彼此傷害這一點上,他們也是很有默契的。
  實在太相似了啊。
  對愛高度渴望、害怕失去的兩人,用最深沈決絕的愛,將彼此拖往地獄……
  我們不快樂,但是還擁有彼此。
  這是愛嗎?
  他望著眼前蛻掉尖銳,眼神充滿哀傷的她,竟說不出任何話來。
  沈默許久,他歎了一口氣,充滿懊悔地開口:“看看我們的不理智把愛逼到什麼程度,我們本來可以擁有一切的……”
  “至少我們已經知道自己缺少的是什麼了。”她試著在無邊的絕望裡找出一絲光亮。
  “那麼,我們還有機會嗎?”
  “也許吧。”她抿唇,下了結論:“但我想現在是沒有可能的。”
  “為什麼?”他往她靠近了一些,“我們不是得到教訓了嗎?”
  “我們是得到教訓了……但是……”她躲開他的包圍,“但是我們不會馬上懂得如何愛人。所以,我們該做的不是思考還有沒有機會、怎麼彌補對方,而是利用獨自的時間與空間,沈澱情緒,並重新學習愛情。”
  “我知道了。”他的目光濕潤,仿佛是心底被掏空以後,汩汩流出的鮮血。
  “這意謂著我們之間真的結束了,要分開了。”
  “或許分開不是件壞事。如果我們想再次相遇,就一定得先分開。但是,我很希望,這是我與你最後一次分開。”再如何努力微笑,還是抵擋不住淚水自目眶中狂奔而出。“假使……和彼此攜手共組家庭、度過漫長的人生,還是我們心底最重要的願望的話,那麼,從今天開始,就讓我們認真地開始學習,正視個性上的問題,並思考如何處理相處上的磨擦與爭執,等到我們都有所成長……相信,一定可以走到最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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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19 16:17:14


  會有那麼一天嗎?
  犯下的錯,只要願意承擔,就會有機會重新來過嗎?
  人生畢竟不是電玩遊戲,錯了可以重新讀取,也不是美好的童話故事,只要心想就能事成。
  只是,在這一刻,她不想用太多低迷的情緒面對即將到來的分別,否則,她害怕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理智,又會在瞬間崩解。
  不過,這大概是第一次,他們面對考驗時,並沒有強烈的爭執。
  歐凱恩深深地再看了她一眼,那雙浸在淚水裡的眼睛,不再盛氣淩人。
  他想,或許她說得對,在愛情裡他們已經瞎了眼,搞不清楚對錯,也無法讓對方幸福,如果能分開一段時間,拔除眼裡的?刺,撫平內心的傷疤,他們傷痕累累的關係才會有轉變的可能……
  而且,才能夠切切實實地看見對方的存在。
  更何況,他和趙曉愛之間的問題,還有待處理。
  “我……我……尊重你的決定……”他深呼吸,非常艱難地開口:“我也會好好面對趙曉愛,畢竟那是我的責任。”
  “謝謝你。”她對他伸出了手,“也祝福你有更好的未來。”
  像朋友那般的,兩人握了手。
  無法克制的,他還是把她攬進懷裡。“雪霺……人是不是很可笑呢?越是到了分別這一刻,我才發現自己不能失去你……”
  “凱恩……我不知道我還能說什麼,只是,請你知道,不管我走到哪裡,我會一直把你放在心裡……”她的淚水濕了他的肩頭。她語帶哽咽地說:“放開吧……否則……”
  否則她很可能會動搖的。
  他以雙唇在她頸上留下烙印,才依依不捨地放開她。
  她將鑰匙插入門中,打開了門;而後,彎腰抱起紙箱,屋內的光線透至門外,他臉上的哀傷清晰可見。
  “凱恩,再見了。”
  她進入屋內,緩緩將門關上,他的身影隨著門縫的推進越來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見。
  從此,他與她被隔絕在兩個背道而馳的世界。
  背對著門板,再也看不見對方的兩人,仍然有默契地同時以雙手捧住頭,任情緒再一次奪眶而出。
  一片模糊之中,他們在心裡問了一句:道再見如此簡單,但何時能再見?
  步出戶政事務所,趙曉愛再次確認手裡的身份證配偶欄已是一片空白後,緩緩將其收進皮夾。
  轉過頭,她對身後的歐凱恩伸出手,“謝謝你一年來的容忍,我們的合作關係終於結束了。”
  “我也謝謝你。”歐凱恩也伸出手與她一握,微笑。
  無論如何,得以平靜劃下句點,都算是一種慶倖。
  “謝我什麼?我從沒盡過一個妻子該盡的責任。”趙曉愛淡淡回應,“也是,你的確應該謝我,因為你可以把任雪霺找回來了。”
  “隨緣吧。”他搖頭,心裡卻免不了掀起一陣失落,“許多朋友說她出國了,但沒有人再聯絡得到她。茫茫人海,要上哪去找呢?”
  趙曉愛冷冷看著用情至深的歐凱恩,即使一年過去,她還是打從心底厭惡這個男人。
  矛盾的是,她雖然一點都不喜歡他,卻有些渴望能變成他,因為全世界只有他能百分之百擁有任雪霺的心。
  本著不平、委屈,她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折磨他,冷言嘲諷他得不到所愛的人,處處刺激他、消磨他的耐心,原以為他會表現痛苦,與她針鋒相對。
  豈料,一年下來,他從未在她面前發過一次脾氣,面對她各種無理取鬧,他始終耐心地回應、容忍,甚至還試著鼓勵她不要把生活重心聚焦在不美好的事物上。
  她不理解,為什麼他一點都不像任雪霺說的,是個“衝動易怒”的男人?
  也許是她在他心裡一點都不重要吧,所以連動怒的念頭都懶。
  然而,一個巴掌始終拍不響,種種激烈的言行得不到歐凱恩同等的反應,趙曉愛漸漸感到無趣,也終於累了。
  她慢慢意識到“說別人窮自己也不會變得富有”的道理,意即嘲笑歐凱恩一無所有,她也無法擁有一份踏實的感情,任雪霺不可能會愛上她仍是不爭的事實。
  當“傷害歐凱恩”再也成不了她的生活必須,她終於選擇放手。
  “歐凱恩,我能不能問你……”忍不住,她對他提出了納悶已久的疑問:“為什麼你就這麼在意任雪霺,時間都已過去了那麼久,卻還放不下她?”
  他歎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她早已離開了我的生活,卻還是不肯離開我的心。”
  趙曉愛瞪了他一眼,語帶不屑地回應:“你這個人還真是令人討厭。”
  不過,這句話要是讓任雪霺聽到了,應該會非常高興吧?
  趙曉愛隨手攔下路過的計程車,沒有任何道別,就此離開了歐凱恩的生活圈。
  反正,在他和任雪霺的世界裡,她從來就是個局外人。
  十二月,隆冬時分,飄雪的大阪道頓堀洋溢著節慶氣氛。
  落日以後,處處燈火輝煌,滿布色彩繽紛的裝飾:雪花、聖誕樹、銀鈴,過路人無不被這一份歡騰感染。
  道頓堀商店街入口處,大型立體看板吸引了遊客的目光。
  最有名的莫過於螃蟹專賣店“かこ道樂”門口的大型松葉蟹看板,可說是大阪的重要地標之一。
  盤踞在建築物上的松葉蟹,除了模樣栩栩如生之外,八隻細長的蟹腳更會緩緩動作,許多觀光客都會站在看板下留影。
  歐凱恩獨自走在熱鬧的街上,每一對攜手與他擦身而過的情侶都顯得格外刺眼,在這個不該孤單的時節,只是益發突顯他的形單影隻。
  實在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出國的。
  無論飛到什麼地方,身邊的人說哪種語言,他最害怕聽到的,還是那短短的三個字。
  而且,眼前太多成雙成對的幸福畫面,冷不防在他心底燃起了一些過於妄想的渴望,他幾乎以為自己真的看見了……
  任雪霺就站在“かこ道樂”的看板下,黑色的合身大衣緊扣著,突顯她纖長的身形;為了應景,她圍上了一條鮮紅色的圍巾,尾端裝飾著白色絨毛,如夜空降下的細雪。
  見他出現,她的唇彎成了完美弧度,略帶疏離感的眼眸也被溫柔與欣喜取代。
  無需言語,她親昵挽著他的手,與他漫步在充滿聖誕氛圍的街上。
  然後,他們很有默契地哼上一首彼此都熟悉的歌曲,相視而笑。
  只要在彼此身旁,就是最應景的安排。
  深深凝視著對方,無數相守的過往自眼眸閃過,他們細數著、重溫著,並許下更多承諾,以這片銀白世界為證,無論往後將有多少考驗困難,他們都要一起面對、一起成長。
  驀地,一對男女從他身邊經過時,其中的男孩突然停下腳步,停頓了一會,鼓起勇氣大聲對女孩說:“我喜歡你!”
  他會的日語不多,男孩說的話他也只聽得懂最後那個字。
  喜歡你。
  然後,喜歡到無以復加的時候……我愛你。
  那三個字終止了他的幻想。
  笑容僵在臉上,定睛一望,在松葉蟹的看板下,並沒有人在等他。
  她已從他的故事裡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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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19 16:17:29


  也許,她會成為另外一個愛情故事裡的女主角;也許,她會像他一樣,帶著遺憾平靜地說著一個沒有太多波折的故事……總之,在茫茫人海裡,他們已成為無法交會的平行線。
  他可以有許多不切實際的幻想,只是都不會成真。
  但是,他還是想知道,一年就這樣過去了,現在的她還好嗎?是不是還記得與他告別時所說的,不管她走到裡,都會一直把他放在心裡?
  緩步向前,著名地標已被他拋在腦後。
  在下一個路口,他下意識地轉入左方的巷子,停在一家專賣章魚燒的小店前面。
  自關西機場出境,坐了地鐵到飯店checkin以後,他便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蕩,到現在都還沒有吃東西。
  店內傳來的香氣刺激了他的食欲。
  就算沒有人陪他過節,也得填飽肚子吧?
  沒有多想,他推開了店門。
  才一踏入,店員親切且熱情地以關西腔招呼他在窗邊的位子坐下。
  沒有多久,一個女店員向他走來,遞上了一份菜單,以流利的日語向他介紹店內的餐點。
  他聽不懂,有些尷尬地抬起頭,正想詢問她是否會說英語時,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眸,讓他愣住了。
  這世界怎麼可能會有奇跡?
  他到底已頹廢到什麼程度,使得幻覺一而再地出現,且揮之不去?
  “凱恩?”她先開了口,與他一樣訝異,“你怎麼會在這裡?”
  “所以,你真的是雪霺?”他眼前的她,裝扮與以往不同,簡單的工作制服取代了合身的洋裝,一頭直順長髮梳成了馬尾,但那張白淨高雅的面容仍可以清楚辨認出就是他所熟識的她。
  只是,他還是忍不住再確認了一次。
  “是我。”她看了看門外,確認是否有其它同行的人。“趙曉愛呢?沒跟你一起嗎?”
  “我們已經離婚了,好一陣子之前的事。”
  闊別一年多,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已足以讓他們原本對彼此的理解產生截然不同的變化。
  “這樣啊……”她淡淡地回應,為他翻開手邊的功能表,“先點菜吧,今天想吃什麼?”
  看著她的平靜,他也仿若無事地回應:“我看不懂日文,你幫我點吧,什麼都好。”
  “好,一份聖誕特餐吧。”她操作點單的機器,“有耶誕節限定口味的章魚燒八顆、一份炒麵和啤酒。”
  “那個……雪霺……”
  “怎麼了?”
  “沒事……”他對她搖搖頭。
  他還是說不出希望她能夠坐下來,陪他度過今年所剩無多的聖誕夜時光,聊聊這一年多來發生的種種。
  “那,你先坐一會吧,餐點馬上送來。”
  她轉身走回工作區,被壓抑的情緒自臉上短暫綻放,有重逢的狂喜,也有受傷以後的不安,心頭像糾結的棉絮般紛亂,特別是當他說到,他已經和趙曉愛離婚的消息時。欣喜的是他終於回復自由,有資格重新選擇感情;不安的是,在她不曾參與的這一段時間裡,他和趙曉愛是否相處得很不愉快,讓他的身心靈都受到極度折磨?
  “雪。”章魚燒店的女老闆——佐伯裡奈,站在收銀台前,把一切看在眼裡。她不懂中文,卻能從任雪霺臉上發覺端倪。當任雪一激經過時,她隨口問了:“窗邊那桌的男人是你朋友嗎?”
  “啊,是的。”她以笑遮掩了在工作場合上不該出現的情緒。“高中時候的老同學。”
  “哇,這麼巧。”佐伯裡奈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你們很久沒見面了吧?
  多拿一杯生啤酒請他,我招待的。還有,你去陪他聊聊吧。”
  “這怎麼行!”她搖搖頭。“今天的工作還沒結束呢。”
  “沒關係的。”佐伯裡奈比出“放心”的手勢,對她笑著:“反正也快打烊了,客人少了,你就陪朋友過一下耶誕節吧。”
  約莫二十分鐘後,任雪霺送上歐凱恩的餐點,與他對坐相望。
  曾經想過無數次,如果有機會重逢,會有多少話語欲傾吐,然而,當真相對時,竟是什麼話也說不出。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喝了一口酒,“我聽其它同學說,你離開臺灣了,卻沒有人知道你在哪裡……”
  “不是很多人都說,要治好傷口,得先離開傷心地?”她微笑,並不想多提什麼,隨即把話題轉到他身上:“那麼你呢?你來度假?”
  “剛剛結束一個大case,有點累了,就向公司請了兩個禮拜的假,一個人到處走走。”
  “為什麼選大阪?”
  “因為全世界最好吃的章魚燒應該都在這裡。”他笑。
  任雪霺微微一震。
  竟忘了他們都對那裹滿醬汁與柴魚片的麵粉小球情有獨鍾。看來,重逢並非全是偶然,是來自一種稱之為“默契”的玩意,使他們無論逃得多遠,交會的機會仍比其它路人高上許多。
  他語氣轉為微微無奈地補充:“原本也覺得這裡會比臺灣更有聖誕氣氛,沒想到來了以後,卻發現太有過節氣氛也不一定很好。”
  “怎麼說?”
  “街上氛圍太浪漫,太多成雙成對的情侶,這樣煽情的畫面會讓孤單的人非常尷尬。”說完,他將一顆飽滿的章魚燒塞進口裡。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心境沒有變,到哪裡都是一樣的?”
  “你覺得呢?你到這的時間比我長。”
  她低下頭。
  不管心境怎麼樣,當時的她實在無法留在臺灣,不管是面對自己,或是其的……
  “我有什麼不好的嗎?就算不教書,沒有留在故鄉,我還是可以活得很好。”她抬起手,故作自在地說。“那麼你呢?你和趙曉愛……”
  “我試著和她生活了一段日子……”
  “還好嗎?”畢竟,那時候三人鬧得非常難堪。
  “能怎麼說呢?我就是接受了我所做的決定,選了一個我不愛的女人,望能平靜地度過往後的日子。”
  任雪霺離開以後,他把她的一切藏在心中塵封的角落,不去想,也不再對人提起。
  哀傷難耐的時候,也只是拿“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那句老話來安慰自己。
  擁有過,燦爛過,人生就不算白活。
  他繼續說:“我一直很清楚,愛是勉強不來的,那種狂暴的化學反應、悸動的火光,沒有就是沒有,不管相處的時日再久,也無法生情。其實曉愛也知道這一點,只是她受傷的心蒙蔽了一切,她不願放手,因為想要我和她一樣,受到永遠得不到愛人的痛苦。”
  “決定報復時的我,也是這麼想的。”她歎了一口氣,還是無法不關心他,“這段時間你受了不少苦吧?”
  “苦嗎?也許吧。但你曾經說過的,這是我選擇的,不是嗎?”他拿起竹簽,劃開一顆章魚燒,“有點像是章魚燒啊,沒有劃開來看的話,就只是顆麵粉球,看不出來裡面到底包了什麼……既然我沒有辦法愛上趙曉愛,我能做的也就是像劃開章魚燒一樣,試著去瞭解她,找出她值得欣賞的優點,唯有這樣,我才能安穩地走下去。”
  能平靜地說出這番話,足以證明他的確從那一段關係裡有所領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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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19 16:17:59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是走到這樣的結果?”語畢,她卻不知道到底該遺憾還是欣慰。
  “趙曉愛會拿你當話題來刺激我,無非是要我一再想起無法和所愛的人在一起的事實。說不生氣、不難過嗎?那是假的。”他再喝了一口啤酒,讓杯中微苦的滋味滾入喉嚨,“但要是我和她硬碰硬的話,她就更不可能從傷痛中走出來,我的日子也別想好過,所以,我很努力地不和她有太多衝突,身為一個‘丈夫’該有什麼責任,我還是一樣的做,直到有一天……她終於覺得累了,不想再刺激我。”
  “至少……聽起來,你已經試著把傷害降到最低了……”她最擔心的,就是歐凱恩原有的尖?,加上和趙曉愛並沒有太深的感情基礎,兩個人互相傷害的結果,會是更難以收拾的兩敗?傷。
  “終於,我們再一次達成共識:和對方在一起生活並不是我們所追求的人生目標,如果我們要的是愛的火光,那勢必無法從對方身上得到。”看似無波地,他說完了整個故事:“所以,我們結束這一段關係,把自由還給彼此。從此之後,我有我的人生,她有她的旅程,但是和對方都沒有關係了。”
  他抬起頭,看向她若有所思的面容。
  有一句話是他沒有說出口的:只是,我所深愛的你,能與我有愛的火光的你,還能回到我的愛情故事裡嗎?
  “這樣也好。”她幽幽地說:“至少,我覺得你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也許吧。這一段時間,我得到的收穫大概是包容,但有點可笑,也為時已晚。”他將手緩緩挪向她,卻沒有勇氣握住她的手。“我一點都不愛趙曉愛,但是我可以包容她,試圖冷靜磨平她的惡意與刺激……可是,在這之前,我很愛你,卻連一點點包容都不願意給你……”
  他眼裡的懊悔,她收到了。
  偏偏這時的她,也沒有勇氣再一次面對失去的感情。
  拉扯太多次的心,早已千瘡百孔……
  於是,她將雙手移回面前,輕描淡寫地說:“人總要有點經歷,才會有所成長吧。”
  經歷過的往事終究會隨著時間走遠,不會停歇,而命中註定的分別,並非懊悔了就能輕易改寫。
  沈默許久,她端起空杯,走到工作區為他再添滿一杯啤酒,回來時,她問:“這次會待多久?”
  “十四天的機票,我今天剛到。”
  “有計劃去哪裡走走嗎?”
  “沒有什麼計畫,因為決定得很匆促,根本沒時間做行前準備。”
  “住在哪裡?”
  “JR新大阪站樓上的飯店。”
  這時候,佐伯裡奈端上了一盤點心,熱切地問候:“哈囉,這兩個布丁請你們吃。”
  歐凱恩聽不懂日語,但從動作大概明白她的用意,於是點點頭,並使用他僅會的幾句日語道謝。
  “你們在聊什麼?”佐伯裡奈問。
  “裡奈姐,謝謝。我朋友和我說,他住的飯店就在新大阪站的樓上。”
  “那不是離你住的地方很近嗎?”
  “嗯。”
  佐伯裡奈很豪爽地拍了拍她。“這樣吧,明天你休假,陪他去走走。”
  “不行的,裡奈姐,明天我並沒有休假。”
  “沒關係,機會難得,你就陪他吧!”
  然後,佐伯裡奈轉向歐凱恩,用不太流利的英文對他笑著說:“you……
  To with her,tomottow,OK?”
  “Tomorrow?”歐凱恩不解地看著佐伯裡奈。
  “Yes,yes!”佐伯裡奈點點頭,“she won’t come here tomorrow,so she can go outside with you,OK?”
  “你明天不用過來?”歐凱恩向任雪霺確認佐伯裡奈的話。
  “她說我明天休假,可以和你出去走走……”
  喜悅毫不保留地躍上歐凱恩的眉梢。“方便嗎?”
  也不知道聽懂聽不懂,佐伯裡奈便搶在任雪霺之前開口:“OKOKOKOK,She is OK!”
  “裡奈姐……”
  敵不過佐伯裡奈的好意,任雪霺只好對歐凱恩提出邀約:隔天早上九點,在JR新大阪站的中央口見面。
  在異地的聖誕夜,重逢的舊情人悄悄在心底竄起了一道小小的火苗。
  卻,不敢過分張揚。
  打烊以後,任雪霺送走了歐凱恩,堅持留在店內做完例行的清潔、關店動作,才獨自回到她的小小公寓。
  正要進屋,她隔壁的房門突然打開,走出一個稍長於她的男人,手裡捧著一塊巧克力蛋糕,興奮地叫住她。
  “雪霺!”
  “你還沒睡?”她隨口問。
  略帶貴族氣息的男人名叫嚴哲,今年三十五歲,和她一樣來自臺灣,從大學開始就在日本求學,研究所畢業後便繼續留在大阪的貿易公司工作。
  “你忙了一整天吧?我在附近的甜點店買了蛋糕,就算剩下一點點時間也沒關係,我們一起過完聖誕夜吧。”
  “很抱歉,今天實在有點累了。”況且,歐凱恩的突然出現,在她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海投下了一顆慌亂的石,她實在無心思再面對其它人了。
  “唉呀,別這樣啦,至少一起吃塊蛋糕嘛!”嚴哲推她走到通道上的欄杆旁,將蛋糕往上面一放,“要不然,一個人在異國獨自過耶誕節,是一件多寂寞的事。”
  “過節也好,上班日也好,不都一樣過日子嗎?有什麼特別的?”她深吸了一口氣,倚著欄杆望向街景。
  一個人的生活,無論怎麼過,對她來說都沒有什麼不同,即使笑,儘管哭,她都不是完整的。
  節日?
  也就不過是漫長的生活中,同樣漫長的一天罷了。
  “你不必總是那麼拗麼的。”不過,也是她的堅強在嚴哲心裡留下了深刻印象。雖然她從不願意說,但他太明白,越怕談論自己的人,擁有的往事就越多。他試著朝她靠近。“過日子當然重要,但過節的意義不就是要好好犒賞平日認真過日子的自己嗎?”
  犒賞?
  她還夠不夠資格使用那個詞?
  這一年來的生活點滴在她眼前一閃而過。
  剛到日本時,她會的日語就只有那幾句,只能到附近的民宿做些簡單的打掃工作,並利用空余時間到大學附設的語言學校參加密集的日語課程,才勉強能夠應對生活。
  以前她是站在講臺上充滿自信的教師,擁有專業知識,到了日本以後,一切從頭開始,她的專業再無用武之地,只能靠最基本的勞力維生。
  直到有一天,她在工作結束後獨自到道頓堀閑晃,在沒有任何計畫的情況下,她進佐伯裡奈的店裡吃了一頓晚餐,佐伯裡奈對臺灣的風土民情很有興趣,與她相談甚歡。
  知道在異國生活的困難,佐伯裡奈便邀她到店內擔任服務生,讓她擁有一份收入較為穩定的工作,她的生活才慢慢上軌道,能自給自足,不再依賴存款過日子。
  離開臺灣一年多,已漸漸習慣這個步調緊湊的城市生活。
  只是,她真的夠認真到可以“犒賞”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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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9-3-19 16:18:43


  接過嚴哲遞上的蛋糕切片,她無奈地笑了。“嚴哲,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認真過生活,畢竟,要是臺灣的親朋好友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大概會覺得我實在太頹廢、太不長進了。”
  “生活是為自己過的。”他也回應了一個笑容,指著她手上的蛋糕。“快吃吧!這是今天現做的。”
  她以小叉切了一小塊蛋糕送進口裡,巧克力甜膩的滋味在口中綻放。
  “好吃嗎?”他問。
  “不錯。”
  “喜歡就好。”他也吃了一口,然後問她:“對了,你有打算什麼時候回臺灣嗎?”
  她頓了頓,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或是說,這是個不能思考的問題,“等簽證到期吧……”
  “大阪很適合生活,熱鬧,人也熱情。不過,你一個人在這裡,沒有親友,實在很辛苦。”他的笑意更深了些,“如果你有長期留在這裡的打算,有一個能和你一起努力的人會比較好。”
  她當然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於是,將盤子放下,很直接地說:“我想,感情這事,已經不在我長期的生活規劃裡了。”
  “怎麼說?”
  “我沒有那種能力。”她笑。
  “你只是還沒有遇到命中註定的那個人吧?其實——”
  他的笑容,還有慌亂的肢體動作,讓她失去了耐心。
  即使不想聽,她也知道他接下來將要說什麼,於是,她抬起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好了,不要說了。”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嗎?”
  “不管你要說什麼,我都會珍惜有你這個來自同鄉的朋友。”
  嚴哲焦急地回應:“我的意思……並不只是朋友……”
  “朋友。對我來說你就是朋友。”任雪霞面無表情地回應:“就僅止於這樣而已。”
  嚴哲的笑僵在臉上。
  該怎麼說任雪霺這個女人呢?
  心亡,是首先浮現他腦海裡的字眼。
  從他第一次見到她,這種感覺就非常強烈。
  那時候,她剛搬來,依據日本人搬家時的習慣,會和新鄰居打招呼,並送些小禮物,所以,她也和他寒暄了幾句,告訴他自己來自臺灣。
  當時的她雖然笑著,眼神卻是壓抑的。
  他很興奮地表示他也是臺灣人,她卻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淡淡說了幾句客套話,就離開了。
  原本兩人的生活並沒有太大的交集,但幾次在走廊上擦身而過時,他注意到面無表情的她總是一個人出入,沒有人陪在身邊,也沒有人來探望她,像是飄遊在這偌大城市裡的一顆微不足道的塵埃,出現或是消失,都不會有人察覺。
  可是,她那雙烏黑而充滿故事的瞳,卻悄悄吸引了他。
  她到底經歷過什麼?是否在逃避著什麼?這樣孤單的生活,她為什麼毫無反應地承受?
  有好幾次,他從屋裡聽到有人按她的門鈴,便會不自覺地為她感到高興,結果卻總是失落,因為那些聲音,除了送貨的宅配人員或房東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了。
  於是,他鼓起勇氣,主動找機會與她攀談,拿著家人從臺灣寄來的零食,甚或是自己做的料理,前往拜訪她,她沒有拒絕,話卻說得很少。
  她與他閒聊許多生活上的瑣事,卻從來不提她到日本的原因。他對她的瞭解也就僅止於她在臺灣時曾經是高中老師,現在在道頓堀的章魚燒店工作,對未來沒有任何規劃,也不知道會在日本待多長時間……
  她閃避越多,內心的傷便越欲蓋彌彰,也令他越想靠近她,試圖撫平她內心的皺褶。
  然後,關心成了心疼,心疼又成了更強烈的保護欲,他開始希望自己能讓她那顆已亡的心再次跳動……
  今夜,他幾乎就要將心意說出,卻被她制止。
  滿腔熱情卡在喉中,進退不得。
  “而且你知道嗎,嚴哲,我不適合你。”她繼續補充:“你看到的不是最真實的我,我並不像日本女人那樣,擁有溫柔成熟的小女人特質,曾經有人說過我是……一朵帶刺的玫瑰。”
  “生活上的事,我們可以慢慢磨合……”嚴哲不死心地說:“有一天那些細刺也許就會軟化——”
  “但是,沒有細刺的玫瑰,還能算是玫瑰嗎?”她打斷他的話。“這是藉口?大概吧。但說穿了,就是我並不想和你一起生活,我不愛你,所以無法與你磨合,或是包容你在生活上的種種。”
  也許,被愛是幸福的……
  這些日子以來,嚴哲對她的關心、耐心的問候與照顧,她不是毫無感受。
  如果她是他渴望得到的人,他會改變自己來配合她,以她為主,這也是世人都渴望的幸福模式。
  況且,世界上太多的男女情愛,到最後,留在身邊的那個,總不是最愛的那個人。
  然而,她就算包容了、嘗試了,還是無法完整填補心裡的空洞,就像是歐凱恩過往所做的決定一樣。
  愛人會痛苦,甚至遭受放逐,但是,她不想重蹈歐凱恩的覆轍。
  順著她的話,以及她眼裡深沈的暗湧,嚴哲心裡大概有了譜,“你是因為感情的問題,才會一個人到日本來吧?”
  “這個答案並不重要。不過……我們的對話確實讓我想起那個人。”她笑著,回想今天在店內歐凱恩對她說過的話,不禁感到一陣鼻酸。“我當時到底在想什麼?為了讓他永遠記得我,我可以愛到毀滅一切,卻吝於包容我們之間的磨擦……如果當時我退一步,或是多一點女人應有的溫柔,我便不需要逃到這個陌生的國度,舔舐一直好不了的傷口……”
  果然。
  人之所以心亡,其來有自。
  他忍不住張開臂彎想擁她入懷,她卻往後閃開了。
  她並不領情的反應,加深了他的失落。“雪霺,你連試都不願意試嗎?就算我無法帶給你過去所擁有的驚心動魄,兩個人平凡度日,至少不再孤獨,這樣不好嗎?”
  “既然無法愛,就不要試著去愛。”她對他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嚴哲,聖誕快樂,但……請別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雪霺……”
  她沒有理會他,轉身打開門,進屋。
  靠著門板,面對著一室黑暗,卻仿佛能清楚看見歐凱恩的輪廓。
  只看了一眼……在章魚燒店她只看了他第一眼,她就知道一年來的逃避閃躲,竟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那雙哀傷的眼眸,以及每天每夜總會在夢裡遇見的儒雅面容,僅只一眼,就又擄獲了她。
  如他所說,關於愛這種狂暴的化學反應,沒有就是沒有,但要是有……就完全沒有“雲淡風輕”、“事過境遷”這回事。
  但是,可以毫無保留地再愛嗎?她已經懂得如何去愛了嗎?被愛戳瞎的眼已經重見光明了嗎?如果他們能在一起,過去的老問題還會存在嗎?
  一個個問號勾動她的心跳,讓她幾乎想不起方才嚴哲到底對她說過什麼。
  她從來都是這樣,生命裡無足輕重的人,總如一閃而過的浮光掠影,而如烙痕的那些人,無論經過多久,都還像是剛燙上胸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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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19 16:18:56


  隔天清晨。
  他們準時在車站碰面,搭了四十分鐘左右的JR到奈良,又轉了一趟公車,到達位在若草山麓的廣闊都市公園——奈良公園。
  奈良公園占地廣達五百多公頃,許多世界遺產如東大寺、春日大社及興福寺,都屬於奈良公園的範圍。
  一年四季,均有必須造訪奈良公園的理由。春天,櫻花樹下淩空飄飛的落櫻如粉紅的細雪,彌漫淡香;秋天,飄落的紅葉燃燒即將劃上句點的生命,在地面鋪設了一道霞般的道路。
  此時雖是冬季,一景一物皆多了一份蕭瑟,卻仍不失生息。
  因為,廣大的草地上有著一群被視為天然紀念物的奈良鹿,悠閒地棲息、漫遊著,模樣逗趣可愛。
  才從巴士上下來,歐凱恩便被眼前鹿群吸引,他滿是好奇地看著這片從未到訪的景點,連日來緊繃的神經終於稍稍有了舒緩。
  “如何?”任雪霺以笑迎向他。
  “這地方真好。在緊繃的城市裡過久了,這種讓人放鬆的景致真好。”他看著她,“你怎麼知道我現在需要這樣的地方?”
  “你需要嗎?”她的笑稍微轉淡,“我只知道我也需要……不過無所謂,我們心裡想的向來是一樣的。”
  是啊,他們擁有那過於相似的本質,也同是帶刺。
  她甩甩頭,把紛亂拋向腦後,自然地握住他的手走向路邊小販。
  她遞給小販三個百圓銅板,得到了兩份以紙封條包裝的餅乾,她把其中一份交給了他。
  “我們不是才在車上吃過早餐嗎?”
  “這不是要給你吃的。”她發出笑聲,露出了皓齒,“這是專門販賣給遊客餵食鹿群的……當然,如果你不介意,也是可以吃啦,不過……”
  話沒說完,任雪霺退後兩步,往一旁的商店門口閃躲。
  “什麼?”
  “你後面……”她的笑聲更脆亮了,“有人……不,是有鹿要和你搶……”
  才一轉身,一大群鹿在身後虎視眈眈地望著他手裡的鹿飼料,並且毫不客氣地將他團團包圍,讓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嚇了一大跳,往前跑了幾步,鹿群還是緊跟在後,絲毫沒有離開或放棄的意思。
  慌亂之中,他急忙拆開紙條,拿了一片餵食離他最近的鹿。原本只想讓它咬一口就好,剩下的一半可以喂旁邊那只,卻沒想到它竟毫不客氣地三兩口就吃完了。
  這下好了,其它的鹿一急,幾乎都要貼上他的身體,其中一隻鹿更有趣了,深怕會吃不到,狠狠咬著他的大衣不放。
  “哇!它們是餓了多久啊?”他轉頭,對著站在原地的任雪霺投去求救的眼光。“雪霺……別光站著看啊!”
  見他窘迫,她拿著鹿飼料走向他,試著吸引包圍他的鹿群。“嘿,小鹿,過來吧,我這裡也有……不要一直圍著叔叔,他嚇死了!”
  幾隻鹿發現她手裡也有“目標物”,紛紛朝她靠近,以同樣“饑腸轆轆”的神情等著她餵食。
  外型溫和的奈良鹿,搶食起來卻非常瘋狂,一點都不怕人,讓他們一下驚叫,一會兒又放聲大笑。
  沒三兩下工夫,手上的鹿飼料已被搶食一空。
  幾隻沒吃到食物的鹿還不死心,跟在他們身後不肯離開。歐凱恩手裡只剩下原本包裝鹿飼料的紙條,他將紙條在那幾隻鹿面前晃了晃,無奈地說:“都吃完了,沒有了欸,怎麼辦?”
  “歐凱恩,它們是鹿,不是人。”任雪霜笑彎了腰,“你以為跟它們‘溝通’,它們會懂嗎?”
  “不然怎麼辦?沒有了就是沒有了啊。”他一面說,一面護著自己的大衣,“不要沒吃飽又來啃我的衣服喔,這個吃了會不消化。”
  和剩下的鹿群“對峙”了一會,它們終於認清眼前這一對男女手中已經沒有多餘的鹿飼料,才死心地緩步離開,將目標轉移到其它手裡有食物的旅客身上。
  “真是……太熱情了。”他松了一口氣。
  這時候,他們四目相交,看著很是狼狽的彼此,發出爽朗的笑聲,並且久久不停。
  “很久沒看到你這樣的笑容了。”笑聲漸緩,她深深看向他,上揚的唇依然溫暖。
  “我也是啊。”他迎向她的目光。“也不敢想還能再看見這樣的笑容。”
  “快樂嗎?”她問了一個最最簡單的問題。
  “很快樂。”他補充了一句:“特別是有你在身邊的時候。”
  聽了他的話,她鼓起勇氣,壓下所有隱憂,對他伸出手。“走吧?”
  看著那雙細長的手,還有溫柔的笑容,他幾乎以為自己還身在醒不過來的夢裡,於是,遲遲沒有反應。
  “怎麼了?”
  “啊……沒事。”他握住她在空氣裡冰冷的手。
  這感覺……還是如此讓人迷戀,甚至,淪陷……
  他們緊緊相連著,不管是誰牽引誰已不重要,他們需要的只是那種天涯海角都會有對方在身邊的感覺。
  陪在彼此身邊的下午,他們先去了世界遺產東大寺裡氣勢雄偉的“大?殿”,那是世界上最大的木造建築,殿內所安放的“盧舍那佛”像,高達十五米,是世界上最大的青銅佛像。
  看完了佛像,他們來到東大寺的中門南側,一片清澈水面吸引了他們的目光。
  此地名為“鏡池”,水面如鏡,藍天白雲、樹影搖曳均清晰倒映于池面,因而得名。
  站在水天一色的鏡池前,紛亂的心仿若得到沈澱,回歸到沒有任何雜質的水平面,暗潮、灰塵都不復見,倒映著最真實的自己。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忍離開眼前的美景,於是找了一處空位坐下。
  “果然是鏡池。”她發出讚歎:“坐在這裡,實在分不出哪裡是真實,哪裡是倒影……”
  “真的很美。”他在她身邊坐下,“能看到這麼美的景色,這趟出國也就值得了。”
  “是啊,各種景點,要實地走過,才算真正經歷過……”她同意他的話,點點頭,“透過紙張、電視,總是少了什麼,頂多只能滿足視覺,卻感受不到空氣裡的氛圍、耳邊飄過的細微聲響、擦身而過的路人……沒有身歷其境,實在很可惜。”
  “不要說你是因為這裡的風景太棒才留下來的。”
  “一部分的理由是。”她坦承。“畢竟一顆受傷的心,太需要美好的事物來療愈。”
  “現在呢?”他試圖穿透她的眼眸,“你打算結束流浪了嗎?”
  “我不知道……”這時候,一片紅葉自天空飄下,落在眼前無波的水面上,立刻漾起漣漪。她說:“我不知道為什麼一定得到日本來,卻也不知道有什麼理由可以回臺灣。”
  “我聽到一些消息,有許多私立學校歡迎你去工作,也有補習班的授課邀約,但是你都沒有接受。”
  “為人師表最重要的是什麼呢?”她淡淡一笑,“不光是你具備的專業知識,還有,在行為、人格、經歷上,有什麼足以成為學生學習的榜樣、表率。那時的我……已經沒有了。”
  “但是,私人的感情事不應該和工作混為一談。”
  “感情事只是很微小的部分,最大的根源是我的人格。我不夠理智、成熟,並且相信人生無所謂對錯,應當要轟轟烈烈,就算受傷也在所不惜……”她看向他的目光裡有懊悔,也有事過境遷的無奈。“所以,我放肆地犯錯,很痛很恨,至少都能證明自己還活著。這樣的我,又有什麼資格以老師的身份站在講臺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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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19 16:19:15


  當初,任雪霺與趙曉愛的事雖然沒有鬧大,但任雪霺的母親潘巧淩也是老師,這個消息輾轉流傳之後,也到了她的耳裡。她對女兒荒唐的行徑非常不諒解。
  不給任何解釋機會,任雪霺返家探望時,才一進門,就被潘巧淩狠狠甩了一耳光。
  “媽……”
  “你的眼裡還有我嗎?”潘巧淩淩厲的目光幾乎要將她刺穿。
  “媽,我——”
  “不要叫我!”潘巧淩厲聲喝止。“要是你做那些事情之前有想過我、想過你的家庭,你就不會那麼衝動!”
  “是。”她仍不為自己辯解,沈默面對母親,甚至做好迎接下一個耳光的準備。
  “任雪霺,你的心到底扭曲到什麼程度?愛情是人生中多微小的部分,你卻甘願為了一次失戀就毀掉未來,也改變了你的心?”潘巧淩倒抽一口氣,咬著牙問:“我問你,你是不是真的對女人有了感覺?”
  對任雪霺和歐凱恩的過去,潘巧淩相當瞭解,也能在這個獨生女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
  當年的她對愛也非常倔強、不顧一切,堅持爭取她和任雪霺父親的感情,痛苦也好,就算幸福只是泡影,她都不放手。
  結果呢?
  結果她得到了什麼?
  一段名存實亡的婚姻,一個從她手裡奪走幸福的第三者,一個對她已無愛的丈夫,事到如今,是一輩子都無法癒合的傷口。
  身為單親家庭的母親,她不想讓女兒步上自己的後塵。
  所幸,任雪霺和歐凱恩的拉扯與情海波折,還沒有到走入禮堂之前,就劃下了句點。任雪霺是自由的,沒有過多的包袱,恨歸恨,卻還是能有擁抱幸福的機會。
  但是,她萬萬想不到,女兒的偏執已超過她預先的想像,而她最最不能忍受的是——女兒被男人所傷,所以心裡的恨反覆發酵再發酵,再也信任不了男人的感情,脫離了她認為“正常”的感情關係,打算和另一個女人……做出不可理喻的荒唐事來。
  然後,這不只是“任雪霺變成同性戀”那麼簡單,更代表她不是個好母親,她沒有為女兒建立“正確”的感情觀,所以才會造成女兒的偏差行為。
  和所有傳統的母親一樣,對潘巧淩來說,身為“同性戀”,是一條天理不容的不歸路。
  “如果我說沒有,你會信我嗎?”任雪霺淡淡回應。
  “如果沒有,你為什麼去勾引歐凱恩的妻子?”潘巧淩瞪著她,厲聲問:“報復嗎?”
  “一開始是。”
  “一開始?那麼後來?”
  “我後悔了。”
  “是真的後悔?”
  “我心裡還是在意歐凱恩的,想到他會為此難過,我就什麼都做不下去了。”她說:“所以我不再和歐凱恩糾纏,也願意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辭去工作,一切的確都是我的錯。”
  “所以你從來沒有愛過那個女人?”潘巧淩又確認了一次。
  “沒有。”
  潘巧淩松了一口氣,隨即又板起臉孔。
  她相當在意面子,他人的議論是她這輩子怎麼也逃不出的難關,於是,她再次對任雪霺提出了擔憂:“這件事已經在私底下傳開了,一傳十,十傳百,你要我怎麼面對朋友,還有家裡的人?他們會怎麼看我?笑我教育失敗?因為我就是在感情裡失敗的女人,我的女兒才比我更糟?”
  “媽,對不起。”
  潘巧淩越說越氣,音量也益發提高:“你要我怎麼面對所有人?這樣你覺得很高興、很光彩是嗎?”
  “媽,真的很對不起。”她自知理虧,除了道歉,實在不知道還能怎麼消減母親的怒火。“這一切都是我的問題,您不需要攬在身上。”
  “說對不起要是有用,那我還真想向老天說,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應該結婚,也不應該把女兒生下來,現在就什麼事都不會有了。”在氣頭上的潘巧淩不受控制地說出了一句最傷人的話:“任雪霺,你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報應!”
  那一句話崩解了她的世界,地裂了,天塌了,她什麼也抓不住,跌落至無邊的地獄。
  眼前所見,皆是虛無;耳邊所聞,均是碎裂。
  她從來不想離開所愛的人,可惜,無論是情人或家人,最後都無法留在身邊,她還能不承認自己大錯特錯嗎?
  潘巧淩益發激動,說什麼都不肯原諒女兒。她害怕丟臉,而且在感情上同樣受過傷的她,仿佛被踩到痛處,使勁地抱怨,把自己的不安與創傷一古腦兒往任雪霺身上拋。
  到最後,她下了最殘酷的命令:“你離開吧,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你,還有你所犯的錯……別讓我再看見你了……”
  “媽……那麼我之後——”
  “我不想知道。”潘巧淩打斷了她,“最好別再讓我知道你的消息,免得我的心臟受不住打擊,提早離開世界。”
  面對母親的崩潰,她起了放逐自己的念頭。
  身在臺灣,無論逃到哪個角落,總還是熟悉的傷心地,於是她想,出國一段時間也好,就讓時間慢慢療愈她與她所愛的人的傷。
  於是,她推掉所有工作邀約,也斷了與朋友的聯繫,默默申請度假打工簽證,獨自前往日本大阪。
  一待,一年也快要過去了。
  回到眼前,任雪霺看著歐凱恩,試圖壓抑心中情緒,平靜地說:“所以像我這樣不懂愛的人,犯了不理智的錯誤後,又有什麼資格站在講臺上,或陪在我所愛的人身邊呢?”
  “對不起,這事情對伯母的影響這麼大,我應該和她解釋才是。”
  “錯了就是錯了,根本不需要解釋。”她輕聲反駁。“況且……你要用什麼身份呢?我的前男友……還是趙曉愛的丈夫?”
  他沈默。
  僅只是那樣看著她,過了很久,他才開口問:“這些日子,你都待在道頓堀那間章魚燒店工作?”
  “我和店長是偶然間認識的,她邀我一同工作。”她勉強笑著,“不管身在哪裡,生活還是要過。有事情忙是好的,至少在店裡忙碌的時候我幾乎不會想起讓我難過的事……”
  “可是……再次見到你,我覺得你和以前不太一樣了。”他發自內心地說:“至少你面對我時,情緒平靜很多,似乎也不再衝動。”
  不衝動嗎?
  那是她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克制住的?
  “離開臺灣那麼久,我如果連一點長進都沒有,是不是太失敗了?”她苦笑。
  “人們總說感情最怕相見恨晚,但我寧可現在才遇見你。”好不容易,他再次鼓起勇氣握住她的手,“也許,就會少走許多冤枉路。”
  “可是,如果不是在十七歲那年遇見你,也不會是現在這樣,不是嗎?”她別有它意地笑了。
  “雪霺……”他站起身,將視線投向遠方的雲,才敢繼續說出口:“在日本的這些日子……你談過其它感情嗎?”
  這個問題她根本不需要思考,就可以明確說出他期待的答案,但是,看著他的背影,她卻有意試探他。“我隔壁住了一個臺灣男人,畢業之後留在大阪工作,他對我很好,也希望能和我一起度過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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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19 16:19:29


  他回過頭,笑容尷尬地僵在臉上。“所以,你接受他了嗎?”
  “你認為呢?”她反問。
  “可是我……”滿腔情意急著要表露,萬般衝動之際,他卻以理智控制了自己,淡淡地問了一句:“和他在一起,你能夠得到幸福嗎?”
  “幸福?我還是不敢肯定什麼是幸福……以前我覺得在愛火裡燒成灰燼才是幸福……但是我錯了……”她也站起身,朝他靠近。“和嚴哲在一起,如他所說,沒有我所熟悉的驚心動魄、愛恨交織,但是,起碼有個人陪在身邊……”
  “如果這是你要的……”握著她的手,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口的:“我……祝福你……但請答應我,不管你選了誰,都一定要快樂……”
  他的話,讓她的視線有些模糊,鏡池的鏡面似乎多了一層霧。
  如果他還是那只滿身戒備的刺蝟,在心意被否決的此刻,他絕對開不了口給予祝福。
  他的?刺會毫不容情地向她襲來,冷嘲她終有一天會自食惡果,熱諷她永遠得不到真正的幸福,就像那時候的她。
  但是他給她的,竟然是……祝福?
  “然後……你沒有其它的話想說嗎?”比如試著挽回或是用殘酷的攻擊來表現他的愛,一如往昔。
  “說實在的,雪霺,我非常痛苦……看著你選了別人……”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可是,如果你能因此感到快樂,不再為愛心痛翻騰,我又有什麼資格剝奪、破壞?”
  噠。
  空氣瞬間凝結,她幾乎可以聽見眼淚墜落地面的聲響。
  不行了,她再也忍不住了,什麼理智什麼矜持,隨它去吧!在這一刻……
  只要能擁有他,一切都拋諸腦後吧。
  終究,她還是輸給了自己,投向歐凱恩寬闊的懷中。
  他的衣領有淡淡的薄荷味,是她所熟悉的,她也刻意地在屋裡擺上同樣的淡香,因為她以為他不可能再回到她的生活之中。
  “凱恩……”她的淚很快染濕了他的衣襟。“事實上……我並沒有接受他對我的表白……因為我還是騙不了自己,這輩子我再也不可能像愛上你那樣,去愛著別人了。無法相愛的人,怎麼能在一起呢?”
  他環住她的腰,讓她緊貼他的胸口。
  是夢嗎?兩條岔開的感情線哪有重新交會的可能?
  是夢吧?可是,任雪霺的體溫卻如此熾熱。
  已經不再需要言語,她將唇覆上了他的。
  言語本是虛無之物,承諾得越多,就越讓人築起不切實際的期待,永遠無法完美複製心意。
  不如別說吧,那顆心有多滾燙,就讓真實的吻來證明吧。
  能擁抱彼此,緊緊相依,比任何誓言都要來得真實可貴。
  一吻,融化了心;再吻,已經燒成灰燼的情意,馬上又在兩人之間燃起了奔放的火。
  大概是午餐時她點了好幾杯梅酒的緣故,傳來的鼻息竟是甜的,讓他有些飄飄然,無暇再去顧及心中的擔憂與遲疑。
  天冷是很好的理由,他們需要彼此的體溫抵制寒冷,也需要更多的吻來維持溫度。
  當他專注於汲取她唇邊的青梅甜味,她竟在他措手不及之時,送上口中軟嫩的果實。
  後來,他們規劃好的景點一個都沒去,搭了最快的列車,回到了任雪霺位在新大阪的公寓。
  再美的景物,都無法比踏實的擁抱來得重要了。
  承諾、言語、精神上的思念與愛戀,都不夠了,他們卸下防備與阻隔,裸裎相對,並貪婪地在彼此身體找尋愛情在本質上的密不可分。
  滾倒在床上,他將她壓在身下,狂烈的吻像燃燒的流星雨,放肆地在她身上留下烙痕。
  她放鬆身體,迎合他的觸撫與探求,迫不及待地想擁有更多。
  對於她瓷雕般精緻的身體,歐凱恩比誰都要熟悉,也知道該怎麼刺激她的欲望。
  他時而瘋狂時而溫柔挑逗她的敏感帶,吸吮每一寸肌膚。從她細緻的頸項、鎖骨,再至飽滿的乳房、玲瓏有致的腰線,最後落在修長小腿和趾尖。每一寸肌膚,他都留下了專屬於他的吻痕。
  她的呻吟從壓抑,隨著他流瀉的激情益發放縱,難耐的渴望讓她下意識地將他扯向自己,薄長的指甲陷入了他背部,留下一個又一個清晰的刺痕。
  再一次,他們觸及了以為再也不可能佔有的部分,在滾燙的身體之中,踏踏實實地擁有了彼此,瘋狂的。
  過去已成泡影,未來的還不可知,但在這短暫的一刻,他們是一起的,是一體的。
  終於,一陣觸電般的顫抖,控制了她的思緒。
  喘息裡夾雜著對他的呼喚,恨不得整個人,包括靈魂都被他佔有。
  他凝看她雖緊閉著雙眼卻充滿興奮的紅潤面容,有著久違的、難以解釋的瘋狂。
  身體的交纏之所以讓人沈溺,在於達到頂點的瞬間,生理與心理全然失控,沒有任何餘力顧及其它干擾或是世界流動,只能投入並專注於狂烈的快感之中。那種靈體合一的境界,或許是真正相愛的兩人才能合力達到的。
  已經到了這樣的年紀,對他們來說,所謂愛,已不只是心靈上的相合,更要有肉體上的默契,一旦缺少了某一部分,愛情便不再是愛情,而是分離的“愛慕”與“情欲”。
  他貪著她的靈魂,也圓著她的身體,在每一個瞬間貪圖著永恆的可能。
  她,還是毫無保留地愛著他吧?
  在一波接一波的動情高潮中,他的理智只記得這個問句,或者,其實是直述句。
  激情過後,他們相擁入眠,被深沈的夢包裹其中。
  他們夢見自己擁著對方,從睡夢中醒了過來,發現這十年經歷的一切只是一場糾結的夢。
  他們只不過是在遊泳池畔幽會時不小心睡著了,沒有違心的分手,沒有虛偽的婚姻,也沒有在大阪的重逢。
  那是個愜意的午後,他們穿著高中制服,活在無憂無慮的十七歲,深愛著彼此,不需要任何理由。
  天將亮的時候,任雪霺醒了過來。
  倚靠在歐凱恩懷裡,她試著再投人睡眠,卻無法入睡。
  當瘋狂歸於平靜,所有被強壓下的念頭也隨之竄出心頭,包括遲疑。
  她小心翼翼地走下床,不把他驚醒。
  他的睡容像單純的大孩子,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才穿起拋落地面的大衣,走向陽臺。
  天微微亮,天空飄著細雪,這樣的溫度讓她更清醒了。
  他們,還是相愛的吧?
  身體不會騙人。
  如果不愛,昨夜的觸撫不會那般熾熱,而他們之間,也根本不會如此難分難舍。
  愛著,就代表可以在一起嗎?
  這兩個詞彙之間,該是等號嗎?
  可是,一年多前他們之所以分離、拉扯、犯錯,就是因為太相愛。現在,真的可以毫無保留地重新來過嗎?
  激情的當下,當然可以全盤接受對方的一切,包括缺點,即如同昨夜,他烈地在彼此身上烙上印記,玫瑰留下了莖刺,刺蠕留下了毛刺,在不需要理智的那一刻,他們可以說那是愛的證明,那麼之後呢?
  相愛只需要一點點衝動,就可以跨越阻礙,生活呢?他們有足夠的成熟度,可以融人彼此的生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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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19 16:19:43


  許多問號一擁而上,讓她措手不及。
  一陣冷空氣灌人鼻腔,她刻意大吸一口,讓強烈的冷意直透入骨。
  哼起熟悉的歌曲,同時也再明白不過,他們所夢寐以求的過去、沒有煩憂的過去,並無法複製到未來,因為他們都已經長大了。
  然後,她告訴自己,愛情,也許不應該再是生命的全部,相愛的人放在心裡或許會比一起生活來得更好。
  因為,生活上有太多難以預料的遭遇與不可避免的磨擦,會讓他們的愛成為對方的絆腳石,永遠無法成長,最後戛然而止,甚或變質為恨,就像過去的他們一樣。
  但若放在心裡,無論走到哪裡,彼此都不會被生活裡的無奈磨損、毀壞,能保持最完美的樣子,直到生命終結……
  也許,對他們來說,只要曾經擁有就夠了。
  她抹去眼角竄出的淚,無聲走回室內,留下一封信,接著匆匆整理了自己,出門工作去了。
  那時,他還安穩地躺在床上,在溫暖幸福的……十七歲的夢中。
  凱恩:
  謝謝你給了我一個難忘的夜晚,一場美好的夢。
  如果註定我終將孤單一世,昨夜的溫度也已經足夠暖我餘生。
  今天醒來以前,不知道你是不是和我作了一樣的夢:這十年來的一切只是我們高中時的一場夢,睜眼以後,什麼也沒發生,我靠在你的懷裡,嘴邊還有殘餘的薄荷糖香氣,甚至,耳機裡那一首AvrilLavigne的歌都還沒唱完。
  你笑著吻了我,還問我晚餐想到哪裡去吃。
  可惜。
  不會再回來的過去,也是一種虛幻的夢吧?
  像動人的霓虹泡沫,曾經耀眼,環繞在你我心頭,但只要風一輕觸,就轉瞬破滅。
  幸好,我的胸口還是溫熱的,應該知足了。
  短暫的一天,我們都很幸福,找回了相愛的軌跡,也再一次確認自己在對方心裡的定位。
  我們太懂對方,於是以為瘋狂的渴求與陪伴能夠填補缺少的空洞……的確,我曾經有一瞬差點誤以為我們已成為能完整彼此的拼塊了。
  但是,日本關西終究只是一個架空之地,甚或短暫的避難所,我們在這個國度,沒有任何過去,也沒有任何法定的名分,或是非負擔不可的責任,所以,感情一旦燃燒,便傻傻地以為已跨越重重難關,足以許對方幸福的承諾了。
  然而,你有想過嗎?我們之間的問題並非沒有,而是還沒出現。
  在關西,你可以忘記自己是歐凱恩,我也可以假裝自己不是任雪薇,我們可以不談任何問題,只是對方的愛人。這樣的關係或許能持續一天、兩天……
  一個月,但是,終有一天我們都得回到臺灣,也得去面對我們現在還不願意面對的人生問題。
  到那個時候,我們之間存在的問題又會再一次的浮出檯面,即便我們現在可以斬釘截鐵地保證不會重蹈覆轍,但難保有一天,我們不會再次成為感情裡的玫瑰和刺蝟。
  當我告訴你,有另一個人對我表明心意的時候,你眼裡雖然哀傷,卻很努力地想給我祝福,那便是你的轉變,歐凱恩那顆如刺蝟般尖銳的心,已有了柔嫩的一面,而我確實感受到了,也很想把這份柔軟永遠保留在心裡。
  所以,就這樣吧,當假期結束,你依舊是前途無量的室內設計師,我會在這美好的時間點再次與你交錯,回到我應有的旅程。
  唯有這樣,我們在彼此心裡的印象就會永遠是完美的。
  我從未停止過愛你,但也因為太過愛你,才會讓愛情變得盲目。所以,我明白了,像我這樣的女人,只適合把愛放在心裡,如同當初和你分多時所說的,不管我去到哪裡,我會一直把你放在心裡。
  最後,還是那一句,擁有過就該知足。
  PS:希望我回來時,你也能封存好這場夢,滿足地離開。
  雪薇
  站在任雪霺的房門口,歐凱恩手裡握著這封已經讀過無數回的分手信,任風雪狂卷,卻遲遲不願離開。
  好幾天了,他想找她好好談談,但她似乎鐵了心,不再與他有任何交集,不論他冒著風雪守在她門外,或是到她工作的店外等著,她仍然不為所動。
  新年將至,大街小巷無處不洋溢著過節的氣氛與喜悅,卻再也感染不了他的內心。
  他並非不理解她的考慮,愛情的確不應該再憑一時衝動而鑄下大錯,但就因為他們曾重重跌過一跤,才應該更懂得珍惜,不是嗎?
  說穿了,是她對感情,已經不再有信心了。
  寒矛來襲,氣溫比往日更低一些,他沒有戴手套,不停地搓揉雙手,卻還是覺得寒冷透骨。
  忽然之間,隔壁房門應聲而開,嚴哲自屋內走出,面色凝重地看著他。
  “喂,雪霺今天似乎是晚班,沒那麼早回來,你別再等了。”
  “沒有關係,我可以等。”歐凱恩朝嚴哲擺了擺手,毫不在意地說:“反正我現在最多的就是時間了。”
  “你要是繼續站在零下一度的氣溫底下,很快就會感冒的。”
  “無所謂。”
  “你是哪裡有問題?”
  “我沒什麼問題。”
  嚴哲皺起眉頭。“苦肉計嗎?”
  “關你什麼事?”
  嚴哲以指責的眼光瞪著歐凱恩,“如果你就是這麼一個做事不顧後果的男人,高興幹嘛就幹嘛,難怪雪霺必須大老遠地跑來這裡療傷。”
  “我和雪霺的事,你不懂就不要亂說。”
  “是啊,我是不懂,但也不需要懂,因為雪霺把不愉快和心死很明顯地寫在臉上。如果你就是那個讓她不快樂的人,甚至把她逼到這樣的絕路,你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等她、干擾她的生活?”
  “夠了,可以停止了嗎?”歐凱恩的語氣稍微沈重了些。“況且,雪霺並沒有接受你,你只是個路人,所以能不能請你別自以為是的插嘴?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嗎?”
  嚴哲提高了音量,不甘示弱地說:“她是沒有接受我,但至少,這段時間,我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她身邊。那麼你呢?她對你來說要是真的重要,你為什麼現在才出現?”
  歐凱恩深吸了一口氣,讓差點失控的情緒得到舒緩。
  要是以前,他一定有更多冒火的說辭等著和嚴哲爭論不休,尤其是這傢夥對任雪霺有意思,他絕不會善罷甘休。
  可是,說那麼多又有什麼用?他和任雪霺之間的問題,他不想再牽扯其它不相干的人。
  “話不投機半句多。”歐凱恩歎了一口氣,對嚴哲搖搖頭。“我們還是什麼都別說吧。”
  他不打算爭論下去,靠回牆面,繼續等待。
  見他沈默,嚴哲被激起的情緒無處可發,他歎了一口氣,也平靜了下來,走向歐凱恩,“那是……雪霺寫的信嗎?”
  他沒有回答。
  嚴哲繼續提出要求:“我能看看嗎?”
  “有意義嗎?”他瞥了嚴哲一眼。“就算看了,你也沒有任何機會。”
  “至少,讓我知道她為什麼心亡。”嚴哲苦笑。“然後,或許我就能甘願地死心。”
  歐凱恩把信紙遞到他面前,他花了一些時間才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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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19 16:20:24


  “你們共同擁有那短暫卻美好的青春,是多少戀人夢寐以求的,”看完以後,嚴哲把信還給歐凱恩,一面說:“但是,為什麼不珍惜?”
  “就是因為太過不珍惜吧,不懂得克制,任愛變質,隨意揮霍,於是,曾經最愛的人,就變成傷彼此最重的人了。”
  “前不久,雪霺告訴我,她已經沒有愛人的能力了。”嚴哲想起耶誕節那天,任雪霺泛著淚光的笑容,“看了她寫給你的信以後,讓我更加確定,她對愛早已絕望。”
  “所以,我很想讓她知道,我會記取教訓,絕對不會再讓我們之間剩下針鋒相對的尖銳,絕不重蹈覆轍。”歐凱恩握緊了手裡的信紙,“只要她再給我一次機會。”
  “恕我直言,你覺得到了這個時候,口頭上的承諾,能救得了她的心嗎?”嚴哲提出質疑。
  “所以我希望她能和我回臺灣,我會向她證明。”
  “但是,回到臺灣的生活,她無法預知……她只能用既有的經驗和受傷的心去推測,認為遙遠的未來可能只是不切實的。”
  歐凱恩沈默。
  這些他都懂,所以任雪霺才會在信上說,希望把他最美好的樣子留在心裡,因為未來與生活都有太多的不確定性,她怕了,不願意再試了……
  “倒是……我覺得你可以把日本變得不再是她所謂的‘架空之地’。”
  “怎麼說?”
  “你急著要許諾她未來,卻沒有顧到現在。”旁觀者清,嚴哲指出他們之間的難題:“她現在人還在日本,不是在臺灣,你認為她獨自一人在這裡,最需要的是什麼?”
  “現在……”
  現在!
  他為什麼沒有想到?
  “你還有多少時間?什麼時候回臺灣?”
  “還有一個禮拜……”
  “那麼……”嚴哲拍了拍他的肩,“請你好好想想吧,這一個禮拜,你能為她做些什麼,讓她相信和你是可能的。時間很短,請你務必把握。”
  他低下頭,反覆思索嚴哲的話,發現並不是沒有道理。
  他在心裡規劃許多他和任雪霺回到臺灣的生活,卻忘了她跨不過去的障礙即是“現在”。
  “喂!”他朝嚴哲喚了一聲。
  “怎樣?”
  “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他不解地看著嚴哲。“照理說,我應該是你的情敵,不是嗎?”
  “我不像你,我不是刺蝟。”嚴哲灑脫一笑,“就算她不接受我,我還是她的朋友。身為一個朋友,能為她做的,是幫她找回那顆已亡失的心。我想,你就是那個關鍵吧。”
  “基於你向她告白過,我不會跟你說謝謝的。”
  “你以為我稀罕嗎?”
  話雖如此,兩人眼裡還是多了一份笑意。
  歐凱恩將信折叠好,收進皮夾裡,打算離開。
  這次,是嚴哲叫住了他:“喂,刺蝟!”
  他回頭,嚴哲從屋裡丟了一雙手套給他,“天冷,戴著吧,手裂了,會非常痛,別讓雪霺為你擔心了!”
  接過手套,他向嚴哲點點頭,飛快地消失在走廊盡頭。
  任雪霺剛完成外送工作。
  進入店門前,一個西裝筆挺的日本上班族男子恰好走了出來,大約三十五、六歲,神情相當失落。
  擦身而過後,她並沒有放在心上,同時向佐伯裡奈打了招呼,“裡奈姐,我回來了。”
  “喔,好。”佐伯裡奈對她招了招手,“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過來先休息一下吧。”
  說完,佐伯裡奈扔了一罐飲料給她,她俐落地接住了。
  “你那個老同學今天沒來找你啊?”佐伯裡奈笑著說。
  “我……”咖的一聲,鋁罐打開了,她將雙唇湊向鋁罐,冬季限定的草莓雞尾酒那帶著酸甜的滋味灌入身體之中,連呼吸中也多了一份甜膩感。
  壓得下感情的苦嗎?她默默問著自己。
  “雪,眼神是騙不了人的。”佐伯裡奈並沒有停止話題,“從他第一次到店裡,雖然你們說了什麼我一個字都聽不懂,但是從神情我就看得出來,你們的關係沒有那麼簡單。”
  “哪有什麼不簡單。”任雪霜以笑掩飾,不打算面對問題。“就只是老同學而已啊。”
  “如果你不想說,我不勉強你。”佐伯裡奈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但太多事悶在心裡,不是好事。”
  佐伯裡奈沒有再追問,也開了一罐草莓雞尾酒喝了起來。
  “裡奈姐……”任雪霺掙扎了好一會,才勉強開口:“冒昧的問你……你曾經為愛受傷過嗎?”
  “怎麼可能沒有。”佐伯裡奈非常坦然。
  “那麼……你還相信愛情嗎?”
  “不是不相信愛情,”佐伯裡奈大口吞了一口酒,笑說:“而是不再需要愛情了。”
  “喔。”任雪霺尷尬地笑,“很抱歉。”
  “沒什麼好抱歉的,我不是過得很好嗎?”佐伯裡奈毫不在意地說:“剛剛你回來的時候,有看到走出店門那個穿西裝的男人嗎?”
  “有,看起來很落寞呢。”
  “他叫高木拓也。”佐伯裡奈語帶嘲諷地笑:“是我唯一交過的男朋友。”
  任雪霺萬萬想不到,平日爽朗熱情的佐伯裡奈,在愛情裡,也有一段不堪的過去。
  愛情真的……怎麼讓每個人都心碎了?
  “他……”
  “想聽嗎?”佐伯裡奈將酒一飲而盡,目光幽幽地看著她。“但不是賺人熱淚的愛情故事,而是現實的人生。”
  佐伯裡奈從冰箱裡再拿出一罐草莓雞尾酒,動作熟練地打開,順道說出她被現實擊倒的脆弱愛情。
  “我和拓也是大學同學,大三就在一起了,度過了一段很美好的歲月,享受過像詩一樣短暫的青春……”佐伯裡奈笑得很無奈,“大學畢業以後,他到商貿公司工作,我還只是這家章魚燒店的小小員工,生活還算過得去,但工作幾年以後,他開始擔心前途問題……”
  “在商貿公司,不是收入很穩定的工作嗎?大部分公司也都有固定的升遷制度。”
  “曾經我也是那麼想的。”佐伯裡奈繼續補充:“可是,他說,他沒有後臺,在公司很少有一展長才、被長官注意的機會,幾年下來,表現平平,沒有太好的成果。”
  “可是,有許多時候,機會是需要等待的。”
  “這話你說對了一半。他的確需要機會,但是他不想等待……”佐伯裡奈攤手。“後來,他開始無奈地告訴我,公司的哪個人搭上了上司的女兒,很快就有機會升職……那時我想,也許是我多心了,他只是有點沮喪,並不是暗指沒有身份背景的我幫不上他什麼……”
  “如果他只記著他的沮喪但沒有顧及你的……那這份感情……”
  “嗯,這份感情,他選擇不要了。”佐伯裡奈再喝了一口酒,發出笑聲:“非常像連續劇演的喔,我下班回家,才一打開門,發現屋裡所有屬於他的東西都不見了,什麼也不剩,而我的東西都好好放著,沒被動過……我甚至懷疑,我和他在一起的四年是不是都只是幻覺,高木拓也這個人從來沒有在我生命中存在過。否則,怎麼可能消失得那麼徹底?”
  任雪霺倒吸了一口氣,不可置信地看著佐伯裡奈。“所以,這麼多年來,他都沒有再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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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19 16:20:38


  “那一年……我們二十五歲,他整整十年,完全沒有任何消息。”
  “你一定……非常非常痛苦吧。”任雪霺握住佐伯裡奈的手。
  “很痛啊,但生活還是要過。”佐伯裡奈說,“我也就用最原始的方法,把力氣都花在工作上,只要累得徹底,就再也流不出眼淚……終於,咬牙忍住的痛苦還是讓我得到收穫。我存了一點錢,在這家店的前老闆有意將店面出售時,我頂了下來,重新裝潢、開幕……總算,我還是個能獨立生活的女人。”
  “裡奈姐……我覺得你已經很棒了,店裡生意一直都不錯,還上過美食雜誌……你有很成功的事業。”任雪霺誠懇地給予肯定。“你失去的只是一個不夠珍惜你的男人。”
  “然後,我就再也不需要愛情了。”佐伯裡奈下了結論。“我的愛情實在太脆弱,也太不堪一擊了。”
  “可是,裡奈姐,你說他消失了十年……怎麼又會在店裡突然出現呢?”
  任雪霺問,“發生什麼事了?”
  “說來人真是矛盾,到手的東西不珍惜,但當失去了,又覺得可惜……”
  佐伯裡奈放下第二個喝空的鋁罐,“前一陣子,他突然出現在店裡,告訴我他當天就要結婚了。”
  “結婚?”任雪霺皺起眉,“如果對你感到惋惜,為什麼要和別的女人結婚呢?這說不通啊。”
  然後,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歐凱恩和趙曉愛的婚禮。
  那時候他也愛著她,選的卻是別人……
  “他也就只是惋惜而已啊,證明了這個男人有多自私。”佐伯裡奈歎了一口氣。“他終於實現了多年來的夢想,娶了上司的女兒,擁有更好的發展機會……可是他心裡清楚,他對那個女人一點感情也沒有……所以他來找我,想知道這麼多年來我是不是還想著他……”
  “有什麼意義?”任雪霺有些氣憤,“只會造成你的二次傷害。”
  “傷害倒是不會,反正我的生活不再以愛情為首要目標,他的行為只不過再一次讓我看清高木拓也這個人。他想擁有好的未來發展,也想擁有愛情……無論是他的妻子,或是我,他都不想放手。”
  “太自私了!連奈姐,你對他太客氣了,應該用掃把把他趕出去。”
  “不需要。”佐伯裡奈沒有太大的情緒反應。
  “為什麼?”
  “如果我趕他……代表對他還有恨,也就是說,在我心裡他仍然占了一個位子……但是,他已經不再重要。”佐伯裡奈停頓了一會,似乎想起了什麼,接著說:“他一直記得,以前我還在這裡打工時,總會在他下班時帶著一盒章魚燒到地鐵站等他,幾乎每一次,我為他做的章魚燒,都會多放一顆章魚燒給他……所以,十年後的今天他回來找我,希望我幫他再做一份‘加料’的章魚燒……”
  “你……沒有理會他吧?”
  “怎麼不理他?客人的要求當然得儘量配合。”佐伯裡奈笑出聲,“我幫他做了,並且向他多收了兩百圓。”
  任雪霺聽懂了。
  佐伯裡奈徹徹底底被傷過,對愛情不再有任何期望或需要,和高木拓也已無可能,更遑論是破鏡重圓。
  但是,身為一個生意人,以一貫熱情的態度提供服務,那是一種買賣關係,不是屬於高木拓也的特權。
  “所以,生意還是要做,但是愛情……就不必了。”對於自己的感情,佐伯裡奈最後是這樣說的。
  任雪霺喝下最後一口雞尾酒,過多的氣泡與甜膩讓她忍不住打了嗝,腹中的酸苦氣味也一擁而上,自鼻腔奔出。
  那滋味,就像愛情似的。
  就像愛情似的?
  一開始甜蜜至極,甚至連呼吸都是誘人的香,然後,吞咽過多的濃情蜜意以後,讓人難以招架,最後,在腹中翻攪的不再是一開始的甜香,而是更強烈的酸與苦?
  她捏癟鋁罐,露出無奈的笑容。
  “怎麼了?”佐伯裡奈問:“怎麼會忽然問起愛情的事?一定和那個男人有關吧。”
  “一年之前……”任雪霺深吸了一口氣,坦然說出過往:“他在臺灣有過一段婚姻,但新娘並不是我。”
  “也像高木拓也,為了私己的目的結婚?”
  “或許可以這麼說……但是,他那個私己的目的,是為了遠離我。”
  她再向佐伯裡奈要了一罐酒,她需要更多飄飄然的暈眩感,才能再一次說完她和歐凱恩的故事。
  她把一切都告訴了佐伯裡奈。
  十七歲時便相識的兩人有絕佳的默契與相同的喜好,甚至連性格裡帶刺的那一部分,也是一模一樣的。
  那樣的尖銳讓兩人雖然相愛,卻傷痕累累,讓歐凱恩只能痛下決心,與她分開,選擇另一個個性似溫和,卻無法與他相愛的女人。
  而她卻還不知反省、不懂軟化,將得不到出口的愛轉化為瘋狂的恨,並錯把復仇作為另一種形式的愛的表達。她欺騙歐凱恩的妻子,搞亂所有人的關係與情緒,最後一發不可收拾,自己也深深嘗到惡果,不但無法得到愛情,還付出了代價。
  於是,她只能逃到這樣遙遠的國度,無力再面對愛情。
  即使她和他的緣分不減,在億萬分之一的機會中再次得到了交會的可能;即使她能感受到經過這麼些日子,他們都有所成長,個性裡也多了一份柔軟;即使闊別已久,她知道自己對他的愛並無減少,而他也是……所以只要她點頭,她就能再次擁有愛情,但是……
  “裡奈姐,或許我和你一樣……”她的擔憂與恐懼也一直與愛並存,“早已不知如何再繼續了。”
  “可是……你的愛情和我的並不一樣。”聽完了她的故事,佐伯裡奈望向她無奈的目光。“高木拓也之所以和我分開,是因為他選擇了前途;但是,歐凱恩當初會和你分開,其實在另一層次來說,他還是選擇了愛情。”
  “不……當初他結婚的時候,曾經告訴過我,他要的是安穩。”
  “如果你們的性格都有尖銳的一面,你認為他有可能在結婚的時候告訴你,他之所以選了安穩,是希望你也能有安穩?你們無法用溫柔的言語給對方安慰,他也只能用激烈的方法把自己從你的世界裡抽離,你才不會繼續和他一起痛苦,也能去追求屬於你的安穩人生……”
  任雪霺看著佐伯裡奈,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介面。
  當時她為什麼沒有這麼想過?
  如果當時她能有現在的冷靜,能多思考一些;如果當時,她能夠更柔軟地穿透他的心事;如果當時……
  只是,現在談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她苦笑。“可是我並沒有柔軟地去體會他的用意,我處心積慮地報復,擾亂了一切……”
  “人總是在錯誤與傷口裡學習成長的。”佐伯裡奈給了她一個溫暖的笑容。“當然我不能說你那樣做是對的,畢竟你真的很衝動……但,去懊悔發生過的事,是一點意義也沒有的。現在你應該看的是,你所犯過的錯,到底讓你學會了什麼?你曾經衝動、偏激、為愛不顧一切,然後,經過那麼多日子,那些尖?的部分是不是有所收斂,至少,在面對你所愛的人時,能夠柔軟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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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19 16:20:51


  “我能保證我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因為要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太大了。”任雪霺握緊了雙手,提出了她的擔憂:“可是……我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一次擁有愛情,畢竟我們都讓對方受過太多傷害了。在日本,我們可能因為複燃的舊情重溫一次熱戀期,但是,回到臺灣以後,所有讓人頭痛的問題可能又會浮出檯面……”
  “那麼,成長過後的任雪霺,是不是更有勇氣去面對那一切?”佐伯裡奈問她:“如果你心中還有愛,也希望那個人可以幸福快樂的話?”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任雪霺有些痛苦地撐住頭,“基於那樣的擔憂,我並沒有同意與他複合。”
  “雪,對於愛,還是需要一點點衝動,你不能因受過一次傷,就把對愛的憧憬與渴望全盤收回。”佐伯裡奈從旁擁住她,試圖帶給她一些溫暖,“你知道嗎?要是高木拓也回來找我的時候,能告訴我他什麼都不要了,追過虛無的名利之後,他發現曾經與他一起吃過苦、笑鬧過的那個女人才是最最重要的,我會毫不考慮地跟他走。可惜,他並沒有那麼做……”
  衝動?
  她還要再賭一次嗎?
  “我……還能擁有愛嗎?”
  “雪,如果你因為懼怕,而再次放掉可以擁抱幸福的機會,是不是很可惜呢?”
  佐伯裡奈的話,讓任雪霺沈入了無邊的思緒之中。
  幸福並不是只要她點頭同意就好,他們得經營、商討,甚至得再一次在尖銳裡磨合,她確定能帶給他更正面的生命意義與未來嗎?
  打烊之後,任雪霺換下制服,準備離開時,回頭對佐伯裡奈說:“理奈姐,看別人的故事好像都容易得多。聽了你的故事以後,我覺得要是你可以放下高木拓也帶給你的傷害,世界上還是有很多能帶給你幸福的男人。你希望我相信愛情,那麼你是不是也該給自己一次機會?”
  “所以,我也是很容易的看著你的故事。”佐伯裡奈笑出聲,“自己的問題總是最難處理的……”
  因為,最貼近痛處。
  只要一不小心,便會撕裂傷疤,成為再次鮮血淋漓的惡夢。
  關於感情,擁有與不擁有,到底要怎麼選,遺憾才會少一些?
  驀地,她的手機響起,拿起一看,是一封來自臺灣的電子郵件,臺北南陽街的知名文理補習班再一次對她發出授課邀請,並且開出了很好的薪資待遇,比她以前在學校的薪資還高。
  算算時間,她的打工度假簽證也差不多要到期了,是應好好規劃下一步該怎麼走了。
  走出店門,在燈光已昏暗的街上,歐凱恩站在路燈下,手捧著一杯熱飲,對她微微笑著。
  “雪霺……”
  她對他視而不見,冷冷地轉身離開。
  “今天更冷了……”他追上她,把熱飲遞到她手裡,“這是洋甘菊茶,你喜歡的。”
  日本大多數的店面在冬日裡都會開啟暖氣,以致室內外溫差很大。
  剛從溫暖的店內走出來,她開始冷得發抖,於是,被動地接過紙杯,輕啜了一口。
  洋甘菊的清甜與茶的溫熱滾入她腹中,她得到了溫暖。她的雙手緊握著紙杯,好讓雙手不過於冰凍。
  他拿起她手裡的杯子,把剛剛嚴哲給他的手套遞給她,“戴上吧,凍傷就不好了。”
  她沒有動作,只是不解地看著他,眼波裡還有她努力想壓抑的情緒。
  “怎麼了?”見她沒有反應,他小心翼翼地為她戴上,再把熱飲送回她手裡。“我送你回去吧。”
  “如果你只是要再說服我和你回臺灣,那……”
  “我已經知道你的意思,不會再問了。”他以更溫暖的笑容遮掩心裡的失落,“我今天來,只是想送你回去而已,沒有別的目的。”
  她沈默,往車站走去,而他,只是靜靜地跟在身邊。
  走在飄雪的路上,他們各自懷著心事,凝結著、靜默著,在接近深夜的時分,只能聽見微小雪片墜落地面的聲音,就像他們心中的愛與遺憾,深怕稍稍張狂,便會崩裂一切。
  在禦堂筋線的地鐵上,他從車窗上看著她凝視遠方的倒影,掙扎了許久,才故作輕鬆地對她說:“這幾天,你還有休假嗎?”
  “怎麼了?”
  他耐心地對她解釋:“我不知道你的打工簽證什麼時候到期,如果你還會在這裡待一段時間,我記得你屋裡的書架太小了,書都不夠放,只能堆在地上,所以我想,可以買一些簡單的材料,幫你弄個大一點的書架,你整理起來也比較方便。”
  如果她還懼怕未來,那麼,至少,他能為她現在的生活做點什麼。他把嚴哲的建議聽進去了。
  她,能不能懂他的心意?
  “喔,其實不需要那麼麻煩……”但是,心卻不受控制地因他的細心而跳動,“你是來度假,不是來做粗工的。”
  “但是我遇見了你……所以也是來探望老朋友的。”他笑,試圖用“朋友”這個字眼避開她的不安,“朋友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能不出手嗎?”
  “可是,如果你帶著渴望……”她低下了頭,“而我最後沒有回到你的生活軌道,你會失望的……”
  “我承認會失望……但我不希望留下更多遺憾。”他說:“也許你覺得,
  日本是個架空之地,我們沒什麼非負不可的責任,重燃的感情會遮掩所有難關,但對我來說,我已經錯過太多太多次了,我不想要再一次和你擦身而過,即使你仍然不再願意相信愛情,但至少,在這短暫的相會中,我還是能為你做點什麼,無論你把我當成朋友,或是舊情人都好,我只是想把握與你相處的時間。”
  對任雪霺來說,這些日子對歐凱恩的思念,就像是冬日裡的細雪,時而狂烈時而溫柔,想起與他分別的每一刻,冰涼的刺痛感總讓她悲痛得無法呼吸;但是,有時也僅只是想起他溫雅的面容,在開心時總像個大男孩般,天真又稚氣的笑容。
  每一天,愛情都活在她心裡……
  可是……
  “可是,任何故事只要開始說,就預言著終有劃上句點的那天。當你知道那個殘忍的符號正在某處等著,就再也不敢繼續說下去了。”她無奈地笑著,“況且,我們才目睹過前一個故事的句號。”
  “就因為害怕結束的一天,你就寧可讓它空白嗎?”歐凱恩看著她,“只剩下你的獨白,沒有任何情節、轉折、發展?”
  驀地,歐凱恩的話,和佐伯裡奈說過的話同時沖向她胸口。
  “如果你因為懼怕,而放掉了可以再擁抱幸福的可能,是不是很可惜
  呢?”
  她要不要放棄呢?
  一年多前,為了向歐凱恩證明她的愛,她可以將尖?轉化成不顧一切的報復,事到如今,如果她還愛他,為了證明她的愛,她能不能將她的尖銳轉化成能攜手共存的溫柔?
  看著快速向前推進的街景,而她站在故事續章的起頭,卻不願寫下劇情。
  就這樣,任時間把漫長的等待刷成空白,他們之間的遺憾,到最後也將被稀釋成淺淺的無奈,但至少一切都是可預知的且不需任何期待的,她也不至於太過傷心欲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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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19 16:21:48


  “歐凱恩,你知道我的心意。”她將雙手貼在冰冷的玻璃車窗上,無奈地笑著。“但這就是愛情。擁有之後必然會失去,而我還是沒有面對這一切的心理準備。恐懼始終是跨不過的阻礙,因為爬得越高,最後摔得也會越重,不如不要。”
  “就算如你所擔憂,我們與生俱來的尖銳沒有那麼容易消除,但是能不能別指向所愛的人,轉而用來督促自己切勿再重蹈覆轍?”他握住她的手,“如果故事還是會走到結束那天,至少我們努力過了,遺憾也會少一些,不是嗎?”
  她越怕,就代表越在乎他吧?
  然而,衝動的個性磨平後,卻多了進退兩難的遲疑……
  要努力,燈是要空白?
  她應該要做個決定,不能再猶豫不定,否則,對他們來說,才是更難捱的淩遲。
  她該不該再給他一次機會?
  或者,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你不怕最後還是會一無所有嗎?”
  “到終局以前的事誰又能肯定?”他握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但或許就因為知道故事隨時都會結束,才能更緊緊握住彼此的手吧?”
  “新大阪……”
  電車到站,提示語音響起,他們走向門邊,準備下車。
  努力?空白?
  該怎麼決定?
  車門開啟,隨著人群推擠離開車廂以後,她淡淡開了口,下了決定:“明天……早上十點半,一樣約在新大阪站中央口,我想到超市走走,買點最近需要的東西。”
  “好!”
  沒有什麼是不會結束的,所以兩顆相愛的心才更顯得珍貴,不是嗎?
  她還是賭了一把。
  短短的一周。
  他們是一對生活在日本的情侶,過著平凡的日常生活。
  “你今天晚上想吃什麼?”
  “嗯……看了半天都沒有想法。”
  “今天是週五,我們選一些單價比較高的。”
  “好是好,但真的很難選耶。”
  “生魚片如何?”
  “好啊。”
  “大概再過十分鐘,生食用松葉蟹就會貼上五折的優惠貼紙,你先看好要哪一盒,等店員一貼上貼紙,就動手。”
  打烊前的特惠時段,他們在超市採買,並且組成“搶購小組”,與其它同樣虎視眈眈的日本婦女展開一場“特價搶奪戰”。
  “我知道。”任雪霺仔細看著眼前商品,“你看中間那一盒怎麼樣?身體最完整,看起來也比較新鮮,打完折後七百多日幣,這個份量在餐廳吃大概兩千跑不掉。”
  “好,就那盒。”歐凱恩點點頭,“一樣,老方法。”
  “OK!”
  “準備嘍!”
  這個時候,一個男店員手裡握著厚厚一叠特價貼紙,緩緩朝他們所在的生魚片冰櫃前進。
  他們交換一個眼神後,依舊若無其事地假裝選購商品,其實早已做好“待戰準備”。
  當店員在他們看中的那盒松葉蟹上貼上“50%off”的貼紙後,一個中年婦人冷不防地出現,以“手刀”的速度伸向他們的“獵物”。
  平日嫺熟端莊的日本婦女,在搶購特價商品時卻帶著豁出去的狠勁。好在他們早已有萬全的策略,由歐凱恩巧妙防守婦人的進攻,好讓任雪霺有機會迅速奪取目標物。
  幾秒的工夫,他們成功達陣,奪走了一開始就看中的松葉蟹,並且以勝利者姿態擊掌,往下一個攻佔目標前去。失敗的中年婦人只能冷冷瞪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默默選擇其它商品。
  然後,他們提著“戰利品”,回到任雪霺位在新大阪的小套房,好好飽餐了一頓。
  除了生食用松葉蟹之外,他們還買了一大盒同樣特價的握壽司組合,一餐花費不到一千圓日幣。
  “明天你幾點上班?”吃完飯,歐凱恩一面收拾,一面問。
  “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
  “那我再去接你,一起吃晚餐。”
  “明天會下雪吧。”
  “我看過氣象預報,應該會。”
  “如果下雪的話就別出門了,太冷。”
  “兩個人一起走比較不會冷。”他微笑,“我不喜歡看你一個人孤單走在下大雪的街上。”
  “好。”她以笑回應,早已忘了屋外的天寒地凍。
  他們都知道,只有這短短一周,必須格外珍惜,也努力想為對方留下美好的回憶。
  彼此之間,不談論未來,只經營每一個共處的當下,以溫柔代替尖銳,以笑聲取代爭執。
  終於,他們再次找回了往日共同生活的默契,也能更成熟地處理相處上的種種細節。
  但是,他們終究已經在經歷中成長,知道生命中的美好不會一直持續著,這一周即使多接近他們曾經夢想過的和樂生活,始終有結束的一天。
  他,必須回臺灣,下一個case早已經在等著他。
  她,必須再次思考,當打工簽證到期,該如何規劃自己的未來。
  他們必須暫時分開。
  但,這次分開,能夠再預言下一次的重逢嗎?
  歐凱恩離開日本的前一天,他們一起前往新梅田city的觀景台,坐在位於三十九樓的隱密情人座,看著夕陽沈落,直至城市燈火閃爍。
  “短暫存在的東西總是特別美麗……”她輕歎,“夕陽啦,流星啦,都是這樣,刹那燦爛,轉瞬就消失不見。”
  “至少在這一刻,我是和你一起擁有夕陽的。”
  “別那麼文藝腔好不好?”她笑了。
  “我只是覺得,夕陽和流星雖然很快就消失不見,但是它們會換成另一種形式存在。”他說,“比如今天的夕陽,會緊扣我們在大阪的生活,永遠保存在記憶裡。”
  是啊,她會記得。
  飄著細雪的道頓堀、搶食鹿飼料的奈良鹿、打烊時段的超市特價品、日落時分的梅田,會和歐凱恩帶給她的種種記憶,永遠刻印在心底。
  “謝謝你,凱恩,在日本待了這麼久,這兩周是我最感到愉快的……”
  他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問:“我回臺灣以後……你有什麼打算?”
  “我……會有我的安排……”
  “你會一直留在這裡嗎?”
  “簽證期滿後,就必須回臺灣……”她不置可否地說:“但未來該怎麼規劃,我還在取捨……”
  “不回去教書嗎?”
  “不一定要教書吧?”她說,“就算我只是個平凡的商店店員,一樣可以過得不錯,不是嗎?”
  “可是,你的專業若沒有舞臺好好發揮,會很可惜的。”
  “我會好好思考。”
  “總之,我希望你做的任何決定,都是你樂於實行的人生規劃。”他給予她祝福。
  “謝謝你……”她淡淡地笑了,“希望你也是。”
  他們將視線推向遙遠的天際,目光與城市燈火同樣閃爍。
  不知道誰這樣說過:城市裡的每一盞燈火,都代表一個故事正在發生或結束,各種喜怒哀樂愛恨交錯,是這整個世界的構成。
  那麼,他們的故事呢?
  “跟我一起走,好嗎?”他再一次鼓起勇氣。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她壓抑著,“就算我要離開,房子要整理退租,工作的事也得提早和裡奈姐說……我有我的責任得面對,不可能在一夜之間一走了之的。”
  “那麼,我留下來。”
  “你的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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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19 16:22:02


  他語塞。實際上,他往後的工作早已接洽好,一回到臺灣,就得緊鑼密鼓地展開,早已無法再多停留一會了。
  “雪霺……”他的眉宇之間充滿無奈,“到現在,你還是不信任感情嗎?”
  “我不是不信任,也非體會不到你的轉變與成長。”她將手覆在他的手上,“可是,我們已經知道,愛情不是‘在一起’那麼簡單。好比現在,就算再捨不得,也得先把自己的人生整頓好。”
  “我……在臺灣等你……在我們的家……等你。”他從口袋掏出一把鑰匙,放在她的手心,而後將她的手闔上。“那個屋子,還是你的家,我換上了你最喜歡的風格的傢俱,有大片書櫃,有可以讓你靠著看書的懶骨頭,還有好多好多AvrilLavigne的音樂……”
  一滴淚滑落至她唇邊,若不是理智支撐,她幾乎就要把那一句“我現在就跟你走”脫口而出。
  “我……”她深吸一口氣,以手抹去眼淚,勉強笑著,“不能哭,在這個時候……不能哭……”
  她取下了頸上的項鍊,將那把鑰匙當作墜飾,以煉繩穿過,而後再小心翼翼地掛回胸前。
  “放心吧,凱恩。這麼大的日本,我們都能再次見面了,回到臺灣,一定也可以。”
  他將她擁入懷中,以臂膀記錄她的體溫,用鼻息汲取她髮際的幽香,“任雪霺,你聽好……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我不逃避感情上所有的難關。這份感情是我和你的,幸福也好,痛苦也好,只有我們一起面對,才會成長……所以,我會等你,無論多久……”
  “凱恩……”
  她給了他一個臨別之吻,不帶一絲曲終人散的落寞,也不屬於落在終點的休止符,而是一個邀約,在最接近彼此靈魂的地方,留下一顆期盼的火種。
  但願不會太久,深埋的火種終會綻出美麗的煙花,他們只能那樣希望。
  然後,孤獨地等待著。
  回到臺灣以後,一連串忙碌的工作幾乎讓歐凱恩快喘不過氣來,商談、評估、規劃、簽約,直至動工,有太多事不容他分神,快速消耗他從大阪帶回的滿滿精力。
  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到家,靠倒在柔軟的沙發時,他會想著任雪霺就坐在身邊,與他談起今日發生的種種,時而笑鬧,時而溫柔。
  然後,他就仿佛再次擁有了力量,能繼續為工作努力,也能放心地再等待下去。
  只要相信,就有實現的一天。
  某日下班之前,他的大學同學兼同事小衛趁著空檔與他聊了幾句。
  “凱恩,最近case不少,不累嗎?”
  “不會啦,趁有體力多接一點啊。”
  “我看你最近精神不錯啊,不是有句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嗎?”小衛一副八卦的表情,“怎麼樣,離婚之後,第二春也開始了?”
  “有好消息我會告訴你的。”
  “那當然,當然要告訴我!”小衛突然大大地歎了一口氣,“不過,說到你那個太太還真是可惜,長得文文靜靜、可愛可愛的樣子,居然結婚沒多久就和你離婚了。”
  “個性和生活理念能否合得來很重要……”他避重就輕地說,不想再回想太多,“否則,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就算不分開,也不會快樂。”
  “所以這次呢?誰讓你絲毫沒有才剛離過婚的恐懼?”
  “是雪霺……”
  “任雪霺?你前女友?”小衛瞪大了眼,“這年頭流行舊愛當道嗎?當初你不就是因為和她個性不合才分手的嗎?而且,還一直耳提面命,要我們絕對別在你太太面前提起她。”
  他淡淡回應:“人總是要經過很多事以後,才會發現自己真正珍惜的是什麼吧。”
  “雪霺她該不會是你婚姻的第三者吧?”
  是或不是很重要嗎?
  或者如何決定誰是誰的第三者?
  歐凱恩、任雪霺、趙曉愛,在這三人的關係之中,他們曾經各自和其中一人是一對,也曾經是其中一人的第三者,但是,過去都已經過去。
  “小衛,過去的事情就算了,別提了。”歐凱恩擺擺手,“至少我現在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那麼,任雪霺人呢?我已經好久沒看見她了。既然你們重新在一起了,為什麼這麼多次聚會,都沒有看見你帶著她呢?”
  “她在日本。”
  “日本?所以是你這次請假去日本玩才重逢的?”
  他點點頭,簡略描述自己在日本的遭遇,以及如何和任雪霺重逢與重燃愛火,“所以,我在等她回來。”
  “歐凱恩,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你……”小衛不可思議地搖搖頭,“你的愛情……實在奇幻得像小說。那麼短的重逢時間……你不怕……你和任雪霺之間的問題會再次浮出檯面嗎?”
  “小衛,你和你女朋友是先懂得怎麼愛以後,才愛上彼此的嗎?”歐凱恩把話鋒轉向小衛。
  “欸,你不要挖坑給我跳喔!”小衛白了他一眼,“我和婷婷是初戀、firstlove,在認識她以前我沒有任何的感情經驗。”
  “隨便啦,不管第幾次戀愛,每個人都是一面愛著對方,一面學習如何去愛對方,很拗口,但愛情就是這樣。”
  “可是,如果任雪霺還愛著你,為什麼不跟著你回來呢?”
  “她還有她的責任要處理,而我,或許還有‘等待’這門功課要學習。”
  歐凱恩帶著自信地笑著,“只要我通過考驗,她就會出現了。”
  “如果這一切只是你美好的幻想,她再也不會出現呢?”
  “等。”
  “等?”
  “在她需要我的時候,我逃開了;好不容易,我們之間的感情傷口已經痊癒,如果我就這樣放開了,不等了,我就永遠不會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那你何不積極一點,告訴她,你需要她,要她馬上回來?”
  “一段感情若註定會有好的結果,不管兩人相隔多遠,總有一天還是會回到彼此身邊。”歐凱恩深吸了一口氣,唇邊還是平靜的笑容,“只是很多時候,你必須信任感情,不去強求,給對方一些空間與時間……”
  小衛先是一臉訝異地看著歐凱恩,愣了好一會以後,發出一聲笑,“歐凱恩……算你行,聽你那麼說,我想你是想通了。”
  “謝謝你。”
  “客氣個屁喔!”小衛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畢竟是老同學了,有好消息還是要通知我喔!”
  “我會啦!”
  酒吧的落地玻璃窗前,一個面容姣好的女人身著合身深色洋裝,倚靠在舒適的沙發座,端著一杯紅酒輕輕啜飲。
  她的目光投向遠方的街景,眼神突然放鬆了。
  事實上,前不久,她才歷經一場長時間的交談,掏心的、情緒翻滾的,總算,這會才能有一小段屬於自己的時光。
  “小姐,可以坐你旁邊嗎?”
  她揚起頭,在昏暗的燈光下,一張略帶稚氣並且精緻得如同洋娃娃一般的面容喚起了她的記憶,“趙曉愛?”
  “Shit……”對方也發出一聲驚呼,卻很快收起笑容,“任雪霺……很抱歉,我不知道還會在這裡遇上你,我馬上離開。”
  “沒關係的。”任雪霺帶著笑意看著趙曉愛。“最近還好嗎?”
  “就只是回到原點,‘一個人’的原點。”趙曉愛苦笑。
  “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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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19 16:22:37


  “過去的事就算了。”趙曉愛小心翼翼地說:“我能坐下嗎?”
  “請坐。”
  她們沈默了一會兒,默默喝了點酒,也試著讓流瀉的輕音樂軟化她們之間的僵硬,終於,趙曉愛緩緩開了口:“和凱恩離婚時,我聽他說,你出國了。”
  “對,我去了日本。”
  “那麼,那段日子,還好嗎?”
  “挺好的,就是在陌生的環境中重新認識自己。”
  “我以為……我和凱恩離婚之後,你們就會重新在一起。”趙曉愛尷尬地笑了笑。“所以……你和凱恩,是不是……在一起了?”
  “我和凱恩在日本重逢,相聚過一段時間,但是,我們還沒有真正的在一起。”
  “為什麼?”畢竟,在趙曉愛的眼裡,他們當初是那樣毫無保留地深愛著對方。
  “我認為自己學習得還不夠多。”
  “那麼,現在呢?”趙曉愛看著任雪霺,那一雙美麗的眼睛還是如此吸引她。“你回到臺灣,是為了他?”
  “回來一段日子了,都還沒有去找他,因為有很多事要忙。我接受了補習班的邀請,從下個月開始,擔任他們的正式教師,上個禮拜已經完成簽約;然後,今天見過了我媽,和她聊這些日子以來的所得所失,也把未來的安排向她一一報告。雖然她對我所犯下的錯還是有些不諒解,但是看我很有誠意地反省,把生活回歸到不再大起大落的水平面,她的態度,還是柔和了許多。”
  她並沒有直接回應趙曉愛的問題,反倒先描述了一連串的近況以後,才開口:“這些責任與學習已經告一段落,也是我所能達到的最好狀態,我想,現在終於可以好好思考我和他之間的關係。”
  “這是你和凱恩的共識?他也在等你?”
  “如果我們對愛的想法還是一致的,也許就可以在一起。”
  趙曉愛謹慎審視著任雪霺的表情變化,“雪霺,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談論那個‘傷害你的男人’時,是帶著恨意與不諒解的,但現在,你卻是平靜的,好像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經歷了那麼多事,總要有些成長吧?”
  “你到底愛歐凱恩哪一點,讓你無論經過多少波折都還能把他安安穩穩地放在心上?”趙曉愛提出了這個藏在心中已久的疑問。
  “說了那麼多,但對這樣簡單且根本的問題,我竟然不知道該從何回答起。”任雪霺喝了一口酒,思索了一會兒後回應:“也許……就是那一種,要他離開我的生活圈很容易,只要逃開便可以,但是,要他離開我的生命,卻相當不容易,就算我逃得再遠,他都會牢牢地盤踞在我的心裡。少了他,就不完整,所以,我回來了。”
  和歐凱恩簽字離婚的那天,她曾經問過同樣的問題。
  此時,任雪霺與歐凱恩如出一轍的回答,讓趙曉愛感覺輸得徹底。
  這兩個人的心和靈魂是如此靠近,她這一輩子都別想有機會能闖入任雪霺的心。
  趙曉愛將視線移向玻璃窗,看著彼此的倒影,同時幻想任雪霺的倒影是她心目中那個完美的女人,為愛瘋狂不顧一切的Shirley。
  到現在,她還是忘不了。
  可惜,早在一年前她就知道了,Shirley是永遠不存在的影子,只有任雪霢站在任何鏡面之前,才能短暫存在、供她幻想,卻無法給她踏實的擁抱。
  而影子的主體——任雪霺,和歐凱恩共同擁有的,才是踏踏實實的感情,可以共用現在與未來。
  忍不住,趙曉愛狠狠地歎了一口氣。“寫那些信陷害你的時候,我也不得不向家人坦白出櫃。我爸非常震怒,一直幫我安排相親,希望能改變我,我卻抵死不從,畢竟,我可不想再犯同樣的錯誤。要他們接受,我想會是一段很長的考驗,但至少我能誠實面對自己。”
  “曉愛……”
  “對了,你還記得可君嗎?”
  “當然記得。”任雪霺點點頭,“應該差不多考完大考了吧?”
  “她考上了國立大學的心理系。”
  “我本來就很看好她,她是聰明的孩子。”
  “她說,念了心理系,也許就能用更合適的心態看待我。”
  “你們……還好嗎?”
  “她還是和大部分的家人一樣,一時之間很難接受。”趙曉愛說,“但是,她有說,希望我給她一些時間。”
  “那就好。”任雪霺稍微寬心了些,接著說:“不管怎樣,能誠實面對自己都是好的。”
  “就像你說的,經歷了那麼多事,總該有點成長吧。”語畢,趙曉愛突然想起什麼,“對了,我記得可君說過,雖然你離開了,但她還是很感謝你,你是第一個敢把感情經驗攤在她面前,要她引以為戒的老師。所以,到後來,她和林士傑雖然沒有在一起,關係卻已不再那麼緊繃。兩人考上同一所學校,到現在還是不錯的朋友。”
  任雪霺頓了頓,露出笑容,“雖然不再回到學校教書,但有這樣的成果,也算值得了吧。”
  她寬慰的笑容攫奪了趙曉愛的目光。
  對那熱切的注視,任雪霺仍然感到不自在,問了一句:“別再這樣看我了,好嗎?”
  “雖然Shirley是個從不曾存在過的影子,她從沒有真正走入我的生活中,”趙曉愛無奈地看著她,“可是,為什麼她卻一直存在我的心裡?”
  “對不起,小愛。”除了抱歉,她實在沒有什麼能給趙曉愛的。“或者,我應該離開了。”
  “任雪霺,道歉是沒有用的。”趙曉愛握住她的手腕,“告訴你吧,我從小到大,都是被我爸爸捧在手心裡呵護的,沒有人敢欺負我,你是第一個把我整得那麼慘的。我想過許多報復你的方法,而我也做過了,可是,這些方法都有缺點,我還是不覺得快樂。所以,既然我又遇見你了,我想用一個更好的方式,向你要回我所失去的。”
  任雪靄露出無奈的笑容,“你要我怎麼還你?”
  “你曾經為我塑造過一個敢愛敢恨的Shirley,那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形象。你為什麼會知道我喜歡這樣的女人?不管你事先對我做過多少調查,還是你本就有通靈的本事,既然你那麼瞭解我,在我孤獨的時候,你就得好好陪我。”
  “嗯?”任雪霺不解地看著趙曉愛,不很確定自己到底聽懂了她的意思沒有。“你的意思是……”
  “我說得還不夠明白,是嗎?”趙曉愛放開任雪霺的手,臉上轉為爽朗的笑意,“你聽好,每一個女人,都有責任和義務傾聽好姐妹的心事和煩惱,尤其是你,任雪霺。”
  “好姐妹?”任雪霺訝異,“你是說……我們?”
  “聽懂了沒?”趙曉愛笑出聲,“身為一個好姐妹,你有一輩子的時間,得為我煩惱。”
  任雪霺記得曾經對自己說過,如果她和趙曉愛並不處在複雜的關係裡,也許她會試著與對方做朋友,而她們應該會是很聊得來才對……於是,她的神情漸漸舒緩,拍拍趙曉愛,“我知道了。”
  她們相視而笑。
  那算是一笑泯恩仇嗎?
  不,還沒完呢,她還有東西得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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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19 16:22:50

尾聲

  走在返家的路上,披著夜色的歐凱恩的步履雖略顯疲累,臉上仍是帶著期待的笑意。
  人行道上枝葉茂密的大樹隨風輕輕搖曳,昏黃的路燈穿透枝葉之間,在路面上鋪設了一片詩意的倒影,仿若筆觸自然的畫作。
  藉著欣賞景物,能有效消除工作上的壓力,他也在不知不覺間走向目的地。
  叮。
  到達指定的樓層後,電梯門應聲而開,除了等著他的厚重大門之外便空無一物,不見他期待已久的柔雅身影……沒關係的,如果她還沒有出現,就代表他可以繼續期待。
  他插人鑰匙,推開大門,熟悉的音樂隨著他的進入流瀉入耳歌曲。
  室內卻空無一人。
  他不記得出門之前有將音樂打開。
  他屏住呼吸,朝屋內喚了一聲:“雪霺?”
  沒有聲息。
  “是你嗎?”
  沒有回應。
  然後,他走向房間,點亮燈光以後,他在床邊的鏡面上看見自己的倒影,也清楚看到自己帶著希望卻又害怕失落的神情。
  室內很安靜,除了他的呼吸聲如海岸的浪,便什麼聲音也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浪潮聲中聽到一陣輕盈的腳步聲,踏過浪花朝他而來;還來不及反應,任雪霺帶著笑意的臉出現在鏡面上,他的身後。
  “在你和趙曉愛的婚禮上,我曾經問過你,沒有刺的愛,還是愛嗎?”她握緊掛在頸上串著鑰匙的項鍊,柔聲問:“現在,你認為呢?”
  當她把雙手環上他腰間,隨之而來的暖度讓他更加確定她的存在,並不只是鏡中的倒影。
  他反問:“那麼,沒有刺的玫瑰,還是玫瑰嗎?”
  “也許,不是……”她輕歎了一口氣,“但是,那些尖?,不應該直指所愛的人。”
  “又或者,擁有玫瑰的人,他就應該知道,玫瑰的美與刺是並存的。”他轉過身,讓胸口緊貼著胸口,“何必採摘,弄傷自己也弄斷了玫瑰?柔軟的花心,才是最接近她的地方,不是嗎?”
  他們相視,以目光將彼此吞食,收藏在柔軟的心底。
  不管句點何時會降臨,說完了轟轟烈烈的復仇與絕望,他們的續章,總算有了更細水長流的開頭——
  復仇,是一段愛情的頓點,下一個轉折的開始;
  寬容,是一段糾扯的轉機,亦是愛情的延長線。
  而玫瑰的花語,仍然是:獨一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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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19 16:25:42

【後記 戲子璿】

  大家好,我是戲子璿。感謝在閱讀網閱讀我的作品。

  上一次出書,是去年十二月的事。

  過了一個年,再完成新稿,突然有種跨過生與死的感覺。短短幾個月,生活的改變實在太大了。雖然“失戀”聽起來是人生中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對於當事人來說,失去的前後,真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命形式。

  一切都變了。

  住所、配合對方所改變的作息、生活習慣、、時間分配,一夕之間完全大洗牌,從過去以兩個人為主的考慮,轉由全盤操之在己,完全自由,也完全無所依靠。

  人在脆弱的時候,好像都會借由超自然的力量來協助自己,我找過好幾次塔羅牌老師,問感情的未來,也問自己的盲點。關於牌陣什麼的,我一點都不懂,但看那色彩鮮豔的牌卡湊成的組合,竟真的解讀出可信的訊息。老師說,每一次感情來臨的時候,我總是用最激烈的方式燃燒,痛了對方也傷了自己,最後,便是化為灰燼,什麼也不剩。

  好像真的是那麼一回事,所以在失去的時候,才會有那種徽底被掏空,連靈魂都不剩的感覺。

  “所以,我應該去談一場平凡而沒有太多波折的感情嗎?”我問。

  “的確,你不能和人生目標太過平順、平凡的人在一起,那會讓你的人生了無新意、枯燥乏味。你需要轟轟烈烈的愛情,但不是每一次都燒成灰的那種。所謂轟轟烈烈,不是用激烈的情緒自傷傷人,而是你必須和對方有默契,讓彼此的生活永遠存在驚喜與新意,這樣一來,如煙花般燦爛的火光才可以燒一輩子。所以你要等,等那個人真正出現。”老師看著牌面,這麼解釋著,“在等待的時候,更重要的,把自己的燃料存足吧。”
  好吧。
  我等。
  而我也的確需要一段時間好好沈澱自己,畢竟過去我確實花太多心思在感情問題上了。我四處旅行,聯絡許久不曾見面的朋友,一改過去的生活型態,建立新的習慣,屬於自己的。靜下心後,也終於重新面對最喜歡的寫作,用熟悉的方式和自己溝通。

  故事是虛構的,但我往往都用筆下角色的聚散離合來與自己取得平衡。一切痛苦、幻想、冀望、疑問、掙扎,我都寫進故事裡了;然後,在寫下《全書完》的時候總會問自己,角色的問題都過去了,那我呢?我的難關,過去了沒有?

  這次為什麼寫《帶刺的溫柔》這樣的故事呢?

  任雪霺的尖銳,大概類似於自己歇斯底里的那一面,因為對於失去的還有恨,所以藉著她的遭遇告誡自己,強烈而不顧一切的復仇,並不能帶來什麼,更遑論有所轉機。唯有更懂得如何去愛以後,失去的才能成為獲得,未來的也才得以繪上色彩。

  故事說完了,落下最後一個句點時,我松了一口氣。心情確實變了,無論是時間或寫作都讓我變得不一樣了,不能說巳經完全不難過,但是,接受了。

  我接受那一段感情帶來的痛苦與不合適,也接受命運用這一場失去帶給我領悟,我跨過了生與死,在最痛的時候看清了自己的缺失。

  還相信愛嗎?相信。

  還期待愛嗎?期待。

  但,愛是什麼?

  我今年二十八歲,談過的感情不過兩次,一切看似還在“開始”階段,我也不奢求自己到底有多懂,但是我會繼續走下去,寫下去,試下去,愛下去。

  願,有一天我們都能無憾地說:我懂愛了。


  戲子璿2015初春於淡水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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