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鄭易那個渣男倚在椅子呼呼大睡,我瞪了他一會兒,只能起身去食堂。
山里的小孩每天跋山涉水徒步走到學校,中午都是自己帶點頂飽的饅頭醃菜吃,不僅不營養,冬天咬一口硬邦邦的饅頭,估計會把牙崩掉,因此特意撥了錢給學生們建了一個食堂,請了村里幾個婦女做飯。
我們這些老師跟著沾光,再也不用自己燒柴做飯了。
學生們的飯菜已經準備好,我到的時候,兩個沒課的老師正和做飯的阿姨們一起調餡。
“要做什麼?”我湊過去問。
“周老師來了?”楊部長笑著招呼我, “我說跟著學生們一起吃就行,村長非要殺雞燉魚的招待,大家本來過的就緊巴,哪能這麼鋪張,李嫂子就說包點餃子吃。”
正在拿筷子攪餡的正是李村長的媳婦,笑著說:“俺們這片的學生娃靠著你們才有書念,咋能不讓你們吃好點,不然心裡過意不去咧……”
楊部長笑著搖搖頭,轉頭問我:“鄭易呢?你們怎麼沒一起過來?”
“睡著了,睡得比豬還香。”我一臉漠然,心想這種在h市裡精精神神的勾三搭四,跑到我這裡來倒頭就睡的人,我居然忍了。
“看來是見到你,心裡踏實,才放心睡了。”楊部長莞爾,“我昨天給他定了我們市的酒店,早上去接他,前台說他淩晨四點才入住,路上我問他,說是出差剛回來,馬不停蹄的就來見你了。”
“哦——”我了然的點點頭,在心裡撇嘴,那又怎麼樣,我難過的睡不著的時候就不辛苦了?
我伸手拿了餃子皮,跟著村長媳婦照葫蘆畫瓢的包餃子。
教語文的老師打趣說:“小周老師,你男朋友好帥啊!”
“帥有什麼用?”我真誠勸告她,“你以後找男朋友,千萬不能只看臉,還是要看人品……”
餃子煮好下鍋,正是飯點,學生們在食堂吃飯,村長送完鎮縣幹部回來了,鄭易也醒了,循著味不請自來的摸到了食堂後廚。
我正挑揀出鍋的餃子,鄭易湊過來:“學會包餃子了?”
“嗯。”我將手裡的碗遞給他,“你吃這碗吧,特意給你包的。”
鄭易垂眼看看:“……”
我端著碗無聲的看他。
他默默接了過去,拿筷子吃了一口,沒說話,端著碗入座。
單宇也下課了,坐在鄭易身邊,伸著筷子想從他碗裡夾一個吃,看清以後大驚失色:“你這碗裡都是啥?!面片煮丸子?”
鄭易嚼的慢條斯理,我坐在他旁邊側頭看他,他看我一眼,把碗衝單宇遞了遞:“吃點?”
單宇打了個哆嗦,瞅瞅我,頓時壞笑起來:“小周老師親自給你包的吧?我怎麼敢奪人所愛呢,鄭皓他哥,你可得細嚼慢嚥,慢慢品味啊。”
鄭易:“……”
第一次手工作品出師不利,我吭哧吭哧包了半天,一下鍋,幾乎全部皮開肉綻,我擔心別人吃著難以下嚥,特意把破的挑出來準備自己吃,鄭易非要往我跟前湊,只能便宜他了。
我吃著村長媳婦包的皮薄餡大的豬肉餃子,心滿意足。
村長今天高興,弄了一瓶白酒要跟鄭易喝兩杯,鄭易起身推辭。
村長媳婦樂呵呵的說:“喝嘛喝嘛,鄭先生,你跟小周老師啥時候辦喜事咧?俺們估計是參加不上咧,就當喝杯喜酒嘛!”
鄭易垂頭看我,眼裡帶了一點笑意,問我:“什麼時候?”
我面無表情的往嘴裡塞了一個餃子。
“我犯了點錯,正生我氣呢。”鄭易笑著跟大家解釋,接過村長遞的酒,跟他碰杯。
“兩口子哪有不吵架的嘛!”村長十分理解的說:“哄哄就好咧!不行還可以跪搓板嘛,小鄭俺家裡有搓板,借你使!”
剛一飲而盡的鄭易猛烈地咳了起來。
我:“……”
村長,你都經歷過什麼!
大家吃著飯閒聊,提到下午楊部長和鄭易要回去,鄭易主動倒了一盅酒示意:“今天來也是為了接呦呦回去,這段時間多謝大家對她的照顧。”
我:“ ……”
村長詫異的問:“小周老師,你這就要走?”
我只好瞪了鄭易一眼,在眾人關切的目光中笑笑:“是要走了,家裡有點事,得回去處理,正想著這兩天跟大家告別呢。”
村長沈默片刻,放下筷子嘆了一聲:“有事就回去吧。俺們這村里,支教老師來來去去換過不知道多少,小單老師算是待得久的咧,但是咱也知道,山里條件苦,老師們願意來教教娃們,俺們已經很知足咧,只希望娃們將來有出息了,還能回到家鄉幫幫忙。 ”
*
我下午還有課,中午吃完飯便回宿舍準備教案,教最後一堂英語。
收拾東西的時候,鄭易推門進來了:“下午幾點走?”
我背對著他,聽見聲音說:“隨便你,反正我沒打算走。”
“趙警官沒聯繫你?”鄭易說。
我不說話了。
即便鄭易不來,我也是準備回去的,因為前兩天趙警官通知我,當時一起在巷子裡捅我的那個黃毛,抓到了,需要我回去認人。
這幾個月裡,警方一直在跟這個案子,我打錢給黃毛的那張銀.行卡里的錢因為數額較高,並沒有一次性取完,警方對卡做了監控,前段時間黃毛再次在市裡取款,被警方抓獲。
而那個捅我一刀的通緝犯,趙警官說近期在南方某市拍到了一起團夥作案的監控,裡面就有他,現在已經加大警力追捕,很有希望將那個犯罪組織一窩端了。
鄭易在我身後說:“當時不敢聯繫你,一來是要在她跟前演戲,二來是兇手沒抓到,以舒念的狠勁,□□這種事她既然做得出一次,就能做出第二次,我不能冒這個風險,呦呦。”
我冷著臉轉身看他。
他手裡拎著一塊搓衣板。
我:“……”
“還生氣麼?”鄭易抬抬手,眉頭輕揚:“跟村長借的,給你跪下?”
我抱起胳膊,好整以暇的看他:“跪啊,不跪不是中國人,跪了我就考慮原諒你。”
鄭易大義凜然的把搓板往地上一放,撩起眼皮看我無動於衷,一條腿往後退了一步,屈膝往下蹲……
我有點想抬手摀眼。
他另一條腿也要往下放,我簡直心亂如麻,越過他快步往外走:“我回來之前,把我東西收拾好。”
下午我給三年級的學生上完最後一節課,趁學生們參加大課間活動,我跟他們告別。
其實就像村長一樣,學生們已經接受了老師們的來來往往,不捨但是無奈。我看著這些蘿蔔頭們,心裡也格外的感慨,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份教師經歷,我的第一波學生們,貧窮但是善良,希望他們日後都能事業有成,如果不能,希望他們能買張彩票,像我一樣中個大獎。
單宇嘆著氣的說:“你們這些躁動的年輕人啊,一言不合就跑來山里禍害學生,轉眼和好了,又撒手就走,太不像話了!”
“我本來就是來代兩個月課的好嗎?”我瞪他,“再說,我可沒跟誰和好,你作為給我外套穿的現男友,怎麼老想著讓自己頭上一片綠呢?”
單宇一甩頭,說:“我可吃不消你們這種成天作妖的人,還是讓你男朋友把你領回家吧。”
單宇這個人,每天都在身體力行的詮釋什麼叫“瀟灑走一回”。
我說:“還沒來得及聽你這個富二代來山村教書的故事。”
正在得瑟的單宇身形一頓,片刻後嗨呀了一聲:“我沒什麼故事,唯一能給你的忠告就是,男女朋友千萬不要因為小小不言的事吵架,不然可能會讓你後悔一輩子。”
我側頭看他:“這還叫沒故事?”
“朋友的故事。”他漫不經心的說: “我有一個朋友,在國外讀書的時候交了一個小綿羊一樣可愛的女朋友,然後他就整天作妖,仗著小綿羊疼他,挑三揀四沒事吵架玩,有一次又吵了一頓,我這朋友氣得回國呆了幾天,再回去,小綿羊就失蹤了。半夜出去買東西,再也沒回來,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我剛聽開頭的時候,想說你這個朋友就是你吧,聽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點點頭:“哦,你這個朋友還挺可憐的。”
“是吧?”單宇說,“所以說啊,生離死別面前,吵架充其量就是點 趣。”
“小打小鬧當然是情趣。”我忍不住說,“我也有個朋友,跟他女朋友突然說分手,說要跟前女友和好,你說他女朋友傷不傷心?傷心到一半,他又說,逗你玩呢——這能是情趣嗎?”
單宇嘴角抽了抽:“好欠打的男人。”
“就是啊,放誰身上不生氣?”我攤手說,“你說他女朋友除了生氣,還能怎麼辦?”
單宇說:“還能怎麼辦,當然是選擇原諒他啊!”
我: “……”
單宇哈哈的笑了兩聲:“唉多大事,先問問他為什麼要騙你,要是不能原諒,就分手,能原諒,就找個機會以牙還牙的報復回去,出出氣得了。 ”
我:“…………”
單宇站在送行的人群前,沖我肯定的點了點頭。
鄭易和楊部長已經等在車前,我想了想問單宇:“你是為了小綿羊來當老師的?”
“她人美心善,老想來支教。”單宇笑了笑,衝我揮揮手,“別再來了啊,老實待家裡跟你男朋友作妖,挺好的。”
*
a市是山腳下的一座小城,鄭易從h市開車來的這裡,到山下跟楊部長告別,再原路返回。
臨走前,楊部長送了一面錦旗,上面寫的還是贈獨立資本。
車上,鄭易裝模作樣的說:“怎麼寫的獨立資本?先前的證書也是寄到的公司,你捐的錢,反倒是讓ic佔便宜,多不好。”
我斜眼瞥他:“你現在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幾個字,佔了便宜賣乖。”
鄭易強行繃著臉,看似淡定的握著方向盤說:“沒有,怎麼會。”
頭一次談戀愛,誰還沒個熱血上頭的時候,我當時多天真衝動,想對這段愛情做個紀念,又無私的想自己反正不需要什麼虛名,不如把證書給鄭易公司,還能給他公司樹立一個具有社會責任感的形象。
我說:“記得當時年紀小,錯把心肝餵狗狼。”
鄭易沒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我倚著座椅快要睡著時,他突然出聲:“那天送鄭兆和進手術室,鄭氏有人到場,有人沒去,挨個打電話問我情況,你給我打電話,我沒接到,後來看見你發的位置,秦姝急匆匆的打電話給我,才知道你可能出事了。”
“我跟救護車一道過去的時候……”
我睜大眼看他:“你……不是秦姝趕過去的嗎?你不是在陪著你爸手術?”
“走廊里站滿了等待他生死消息的人,不差我一個。”鄭易淡聲說,“呦呦,你躺在地上,能盼著的,只有我和秦姝。”
“秦姝離得遠,我就在醫院,所以直接帶著救護車過去。”鄭易深而緩的吸了口氣,“週呦呦,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
“……連嘴唇都是慘白的,再晚一點,恐怕我之後的每一年,都沒辦法過好那一天。”
我偏過頭看窗外,無聲的張開嘴深呼吸,生怕掉下淚來。
那一天,是鄭易父親的忌日,也差一點就是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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