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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8:00:16

瑪奇朵 -【(聖誕夜的交換人生Ⅱ之)爺兒好孕到】

要不是經歷過這麼離奇的事兒,他不會明白,
原來人生要緊的不是富貴和權勢,而是一顆真誠相待的心……

他作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裡一個奇怪的女人說了奇怪的話,
醒來後他居然和妻子交換了靈魂?!偏偏成親兩年多來,
他們感情淡如水,讓這詭譎的情況多了幾分尷尬,
更慘的是,他不但被迫要做女人打扮,還要挺著身孕,
尤其那孕吐折騰起來,他真恨不得一拳放倒自己……
可要不是這奇異的經歷,他不會知道她懷孕有多辛苦,
也不會從她的貼身丫鬟嘴裡得知她在府裡沒少受過委屈,
更不可能明白她默默為他做了許多,只盼他能多看她一眼,
所以發生那場有點嚇人的小意外後,兩人換回了靈魂,
他暗自發誓要加倍對她好,以後只專寵她一人,
只不過家大業大人口眾多,自然不乏包藏禍心之人,
平日他睜隻眼閉隻眼就罷了,這次竟然趁著他外出辦事之際,
誣她個偷人之罪,甚至想要謀害她和兩人孩子的命?!
府裡誰人不曉他如今愛妻成癡,有人若敢動她一根頭髮,
他絕對會讓對方後悔在世上活過這麼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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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8:00:33

【 楔    子】

        時逢冬日,屋外靜悄悄的,守夜的丫鬟婆子們抵禦不了寒冷,一個個縮手縮腳的躲在邊間打著盹,或是守著炭盆子做自己的事情,沒有人注意到黑沈沈的夜幕裡開始灑落輕柔的初雪。

        屋子裡間,陸定楠和陶貞兒夫妻倆因為相對無言,早早就躺上床睡了,兩人各占了床的一邊,即使沒有特意拉開距離,彼此之間還是拉出將近一個人的空位。

        陸定楠忙了一日,躺在床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然而迷濛之間,他發現自己站在一間有些詭異的屋子裡,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莫名出現一個穿著怪異的姑娘,他不由得心中一凜,悄悄退了一步,警惕地看著她。

        她的衣裳極為貼身,前頭開襟開得那樣低,露出大半的裡衣也就罷了,那身袖子還短了一大截,下頭的裙子也只到膝蓋,露出大半的白肉,真真是不知廉恥。

        「妳是誰?這又是哪裡?」

        「歡迎來到人生販賣店,我是新店員莫湘。」莫湘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聲音沒有起伏,平板無波。

        陸定楠緊皺著眉頭,除了知道莫湘是這個姑娘的名字外,其他的狀況他還是沒能搞清楚。

        他正想要開口再問,就看到姑娘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本冊子,她翻開後,四平八穩的唸道——
「陸定楠,因為心中不滿太多,所以被選為這次的有緣人,給予的人生大驚喜禮包是讓你成為最想要當的人,試用期間到農曆春節前,如果反悔想要換回自己的人生,必須在農曆春節前,找到只屬於自己的聖誕禮物,即可恢復原來的人生。」

        她幾乎沒有停頓的一口氣說完,然後抬頭,一雙黑沈沈、像是要把人給捲進那黑色漩渦的眼眸,毫無生氣地盯著他。「若沒有疑惑,立即生效。」

        陸定楠從頭到尾只聽懂若是反悔要找到什麼聖誕禮物這一句,其餘的他全然不能理解。

        什麼叫做心中不滿太多?又給了什麼禮包?成為最想要當的人?

        一連串意料之外的言語砸得他腦子發昏,只是那奇怪的姑娘似乎並不打算解釋,她點了點頭,在冊子上勾畫了下,又續道:「既然沒有疑惑,那就……」

        陸定楠接下來只覺得腦子一暈,怪異的姑娘和奇怪的屋子瞬間消失不見,他像是在漩渦中不停的旋轉,一陣陣的噁心感不斷從胸口泛起,沒多久他再也忍不住了。「嘔—— 」

        隨著一聲作嘔聲,他翻身而起,轉身就想下床去找個盆子,誰知道才剛站起身,他的腦袋又是一暈,整個人受不了的又重重坐回床上。

        枕邊人似乎被他的動靜給鬧醒了,一道低啞又有些熟悉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

        「夫君,出了什麼事了?」

        窗外僅有著微微的晨光,屋子裡頭雖然不至於一片昏黑,卻也只是勉強能看得見人影的程度,陸定楠聽見身邊的人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後下了床,點燃了燭火。

        他撫著胸口,覺得似乎哪裡怪異的時候,他猛地抬頭,對上對方的雙眼。

        兩個人同時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用同樣尖銳而高亢的聲音問道——

        「你是誰?!」

        「妳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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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8:01:01


        這天早上,陸府的西院靜悄悄的,每個人雖然都盡量放輕腳步,規規矩矩的做著份內的事兒,但若是仔細觀察,那些貼身伺候主子的人,喜笑顏開的模樣卻怎麼也掩蓋不了。

        只不過等在西院外頭的一個丫鬟卻見不得這院子裡的人這副樣子,心裡頭冷哼了幾次,想要開口問問,卻又拉不下面子,最後還是看著日頭越來越高了,才咬咬牙,攔住一個看起來有些眼熟的圓臉丫鬟。

        她沒攔那些婆子還是有臉面的丫頭,一是怕人家知道她來打聽的事兒,二還是扯不下面子,她的主子平日跟少奶奶鬧得關係可僵了,就是她們這些下人也互看彼此不順眼,若真是攔了那些大丫鬟還是二等丫鬟問話,只怕還沒開口就得先讓人奚落好幾句。

        「跟妳打聽個事兒,昨兒個爺可是宿在這院裡?」紫影邊說,邊從手上褪下一個銀鐲子塞到那丫鬟的手中,並笑咪咪地望著她,就怕錯過她任何一絲的表情。

        圓臉丫鬟本來就因為早上犯了錯但沒被罰而樂呵著,這時候還讓人塞了個鐲子在手裡,猶豫了一會兒,覺得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就點點頭,悄聲回道:「可不是嗎,昨兒個少爺就留在院子裡,和少奶奶兩個人吃了飯沒多久就歇息了,結果今兒個一早,到現在還沒出門呢!」

        紫影一聽,難掩驚愕,連忙又低聲急問道:「這可是真的?爺可不是那樣的人!」

        圓臉丫鬟嘟著嘴,不滿的睨了她一眼。「爺是怎樣的人,姊姊又比誰清楚了?少奶奶現在可是懷著身孕呢,少爺多關心一些也是沒錯的。」

        那是對別人來說,但是對早就「相敬如冰」的少爺和少奶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紫影在心底大聲地反駁,只是現在她站在別人的地盤上,她也不想在這裡和這個小丫鬟爭執這些,只得又哄她說了些爺吃了什麼、打聽爺的心情如何,最好是能夠打聽到昨晚屋子裡的一些事。

        圓臉丫鬟不過是個在屋外灑掃跑腿的丫鬟,能夠知道今兒個院裡爺多留了一會兒,還是小廚房裡的嬤嬤高興得說溜了幾句,被她聽了去,要不然她哪能曉得,所以紫影多問了幾句,她便支支吾吾的答不上來了。

        紫影也知道能夠打聽到的就這些了,神情嚴肅的叮囑她千萬不可以亂說後,就趕緊往東院裡趕。

        主子等了一早上,再拖拉下去,就算她平日在主子前多有臉面,只怕也討不了好。

        沒人注意到院子外頭有兩個丫鬟湊在一起講悄悄話,尤其對屋子裡的兩個人來說,他們現下根本無暇顧上這麼多,畢竟屋內的氣氛不只沈重,還多了幾分詭異。

        陸定楠和陶貞兒只隨意套了件外衣,就那麼面對面坐著,屋子裡頭點了安神香,也沒半個下人伺候,但是兩人偶爾互相對望的視線中,卻完全感受不到平靜。

        最後,還是陸定楠先開了口,「我昨晚作了一個夢,有個奇怪的姑娘說了很多我聽不懂的話,唯一聽明白的,就是她要我找到一個叫做『聖誕禮物』的東西,就可以恢復原本的人生。」他說話的時候,表情忍不住扭曲了下,只因為明明是自己在說話,卻要看著自己的臉在對面,而且他的嗓音嬌柔,讓他彆扭得快說不下去。

        不只是他,陶貞兒的心情也一樣複雜,甚至還多了幾分的惶恐。

        她看著自己的身體坐在對面,腦子裡只能用一片混亂來形容,更別說剛剛自己照鏡子的時候,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她甚至還伸手去捏了捏來證明自己不是作夢。

        不,或許現在這樣還不如作夢呢!

        想他們從成親開始就沒有這樣長時間的好好坐著說話過,一時之間除了彼此略微沈重的呼吸聲,居然不知道該怎麼打破這片沈默。

        陸定楠也不知道為什麼才過了一個晚上,就發生這樣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事兒,就算他之前再怎麼不相信怪力亂神,這時候也開始認真想著是不是該去哪間名剎古廟求求法子。

        陶貞兒看著已經坐了一個多時辰的「自己」,除了覺得腦子有點疼外,更在努力思考該如何應付現在的狀況。

        他們一個是現在的當家主母,一個則是手握許多產業的少爺,都不是能整天窩在屋子裡的人,就算是現在還沒想出什麼對策來,也不能就這樣傻坐著。

        「總之,先換衣裳,然後讓人進來伺候用膳。」陶貞兒說著,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居然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衫,倏地站了起來。「先進屋換了衣裳吧,就是你自己受得住,別忘了我的身體裡還懷著孩子呢,可不能隨意著涼了。」

        陸定楠臉色一黑,低頭看著有點微凸的小腹,表情顯得更加難看扭曲了。

        如果身子真的換不回來,難不成要讓他這個大男人體驗女人怎麼生孩子?!

        縱使思緒和心情亂紛紛的,他倒也沒忘了肚子裡的是他的第一個孩子,於是聽從她的建議,跟著她往屋子裡走。

        換衣裳倒沒有什麼,他向來讓人服侍慣了,兩人又是夫妻,也沒什麼好在意的,陶貞兒先替自己換了男裝,又替他穿上一套簡單的長褂子,底下穿的是做得寬寬大大像裙子一樣的寬裙褲,到底沒讓一直彆扭著穿女人衣裳的陸定楠多說些什麼。

        兩人換好了衣裳,陶貞兒的頭髮還好打理,但輪到陸定楠的時候,他又再次沈了臉。

        她望著他道:「別,就是不出門,哪裡又能挽成男人的髮式,還是我來吧。」

        他黑著臉,看著她替自己先綁了辮子,接著盤在腦後,也沒有用什麼珠花步搖,就簡單地用條髮帶紮在腦後。

        看她綁了頭髮還要往梳妝臺前拿東西,他冷聲道:「別想讓我還擦脂抹粉,那些個女人玩意兒我可受不來。」

        陶貞兒表情平淡的看著他,淡淡的道:「怎麼會受不來呢?蘇姨娘的水粉你不是愛得很嗎?」她說這話也不是存心想氣他,只是習慣了這樣一板一眼的回話。

        果不其然,陸定楠火大的回道:「陶貞兒,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妳還非得要這樣鬧不成?難不成陶家出來的女子都是這樣的小家子氣,沒點大局觀嗎?」

        她可以接受他對她冷淡,卻不能忍受他老是把對姑母的怨憤一起扯進來,順帶汙辱了整個陶家,她的嗓音因而冷了幾分,「是我的錯嗎?你怎麼不想想,你現在用的是我的身子,你有見過哪家的當家夫人半點胭脂不擦,就這麼出屋子的?!」

        她知道這時候不該還和他這般針鋒相對,但是話就是這麼順溜的從她嘴裡說出來,或許就是因為如此,成親兩年多來,他們之間始終都是這樣涼涼淡淡的。

        他們也不是沒想過要改善這種狀況,只是她改不了說話直接、冷靜的個性,而他也放不下對她姑母的憤恨,誰都沒辦法退後一步,導致相處情況越來越糟。

        陸定楠面色沈凝的看著銅鏡中的那張臉,明明是他,可是鏡子裡照出來的人影卻是陶貞兒的臉,他即使想發怒,卻也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對的。

        他深深吸了口氣,聲音冰得像能凍傷人似的。「來吧。」

        陶貞兒抿抿唇,沒有說什麼,拿起梳妝臺上的眉筆,輕輕地在他的眉眼畫去。

        那是她的臉、她的眼,卻有著他冰冷的眼神。

        那是他的臉、他的眼,卻是第一次見到那樣溫柔而專注的神情。

        兩人凝眼相望,皆是微微一悸,明明看的是自己的臉,卻有種讓人臉熱心燥的感覺在彼此心中蕩漾著。

        莊嬤嬤是陶貞兒身邊的老人了,想著這對夫妻早上閉門不出,就是親熱也不能熬壞了身子,這才悄聲推了門進來,也不敢讓其他人跟著,她一個人低著頭進到內室問道:「少爺、少奶奶,這早膳……」只不過就那麼一眼,還是看見狀似含情脈脈凝視的兩人,她臉上不顯,心裡卻是鬆了口氣。

        少奶奶是她看著長大的,這些年見他們夫妻感情如此淡薄,她也不禁跟著著急,現在好了,少爺和少奶奶可算是說開了,以後想必會越來越好的。

        陶貞兒尷尬的退了一步,她就是不看莊嬤嬤的表情,也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她沒辦法跟莊嬤嬤解釋兩人現在的情況,只得在心中重重一嘆,想著以後兩個人要是換了回來,又恢復之前那樣冷淡的相處,不知道莊嬤嬤該如何失望了。

        陸定楠可不管那個老嬤嬤是怎麼想的,站了起來,理所當然的吩咐道:「把早膳送進來吧。」

        莊嬤嬤沒想到自家少奶奶會這麼大膽,居然在少爺面前自顧自地吩咐了下去,更沒想到少爺居然也沒生氣,反而順從的點了點頭。

        「莊嬤嬤,吩咐人把早膳送上來吧,對了,多準備一些清爽的小菜,我……瞧著你們少奶奶早上胃口不大好。」陶貞兒是為自己的身體吩咐的,想著他一個大男人也不知道懷孕口味會改變,還不如她自己多操心一句。

        但她卻不知道,這多出的一句,就足夠讓莊嬤嬤歡喜得闔不攏嘴。「是!老奴這就去吩咐!」她心裡只想著,兩人最好這樣和和美美的,到時候那什麼蘇姨娘哪裡還有站的位置?

        陸定楠不明白自己不過吩咐要用早膳而已,怎麼就能讓莊嬤嬤高興成這樣,不過他也沒多餘的心思去關心一個奴才的想法了,因為現在最該擔心的是,兩個人互換了身體後,第一個要面對的大問題就是兩人手中的一堆事該怎麼辦?

        陶貞兒剛好也想到了這一點,兩人第一次有默契的相望苦笑。

        還能怎麼辦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             *             *

        不過就是幾天的時間,所有人都清楚感受到少爺和少奶奶的改變。

        第一個先有明顯感受的不是外頭的掌櫃們,而是內宅的幾個大管事。

        陸家和其他人家不大一樣,或許是因為老爺陸文昇現在的夫人陶氏是繼室,又不受陸老太太的歡心,所以之前內宅的事情大多是由小妾楊氏,也就是前任夫人的庶女妹妹經手,等到陶貞兒進了門,這才在陸文昇的發話下,慢慢把事情轉交給陶貞兒。

        陶氏是不怎麼在意楊氏的囂張,畢竟她再怎麼沒分寸也不敢少了兩處院子裡主子的用度,至於其他可以得過且過的部分,她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當做沒瞧見,甚至就算她採取拖字訣,嘴裡說著要讓新媳婦兒好好學學,卻一直拖延著不讓陶貞兒正式接過管家權,那也都是暗中默許的。

        只是人一旦嚐過掌握權力的美好滋味,又怎麼能夠輕易放手?

        再說楊氏這些年來掌管中饋,本來手裡頭就不乾淨,尤其是一些油水多的地方,她自然也都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樣的道理就是換到內宅裡也是一樣的,陶貞兒初初是新嫁婦的時候,動不了這些個老人,等慢慢的在這後宅說話有點份量的時候,對於這些背後另有靠山的奴才,依然沒有什麼好辦法可以對付,畢竟當家主母陶氏都默許了這樣的行為,她一個當媳婦兒的就算有些看不過,但在不怎麼過份的情況下,也只能由著他們去了。

        只是陶貞兒現在的身子裡可是眼睛揉不了半點沙子的陸定楠,他第一日讓人送了內宅的帳冊來看,想要找點事情做,分散煩躁的心情,卻沒想到這一看,就看出大問題來了。

        這可是他們自己撞上他的靶子上的,可別怪他無故找人開刀。

        莊嬤嬤站在陸定楠的身邊,看著往常雖說板著臉卻還是能夠看出幾分柔和的夫人,此刻的神情和目光如同出鋒的寶劍,噙著笑卻讓人從腳底發寒,不由得生出幾分疑惑和不安,怎麼少奶奶的性子和少爺越來越相似了?

        她搖了搖頭,想起這幾天早上夫妻兩人雖然沒有笑容,卻是有問有答,看起來和諧的相處畫面,忽然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說不得少爺就愛少奶奶這種樣子呢!莊嬤嬤在心底說服自己,然後心思一轉,又因少奶奶把大廚房還有外頭的二管事都喊來的事情憂慮起來。

        她見著屋子裡頭除了她和兩個貼身大丫鬟外,再也沒有別人,就忍不住嘮叨道:「少奶奶,老奴僭越的多說幾句,這些人就是要罰要罵,那也不能重了,您過去這兩年都忍下來了,怎麼這時候就忍不得了呢?到時候要是……」

        陸定楠向來是個孤拐個性,又是陸家的大少爺,打小「忍」這個字就沒用在他的身上過,他輕哼了聲,輕啜了口茶水後,淡淡的道:「我身為堂堂陸家的大……少奶奶,難道還得看幾個下人的臉色?!」他一時順口差點說溜了嘴,懊惱的硬掰了過來,心裡又不免想著陶貞兒太沒用,內宅出了這麼大的紕漏,還得要讓他來收這個爛攤子。

        莊嬤嬤還以為她是因為肚子裡有了孩子,心中有了底氣,這才想拿那些刁僕開刀,不免嘆了口氣,真心勸道:「少奶奶身為陸家的大少奶奶自然是不懼幾個下人管事的,不過您也別忘了,那幾個下人後頭還站著人呢,就是罰,也得拿捏了輕重,要不在少爺面前又討不了好了。」

        他微瞇了瞇眼,按照心底慣常的偏見,直覺認為那些人是繼母陶氏手底下的人,心裡頭冷哼了聲,暗自忖著,是陶氏的人那就更好了!

        他一直覺得陶氏不安好心,不管是硬逼著他娶陶貞兒,或者是對於陸家的產業多有插手,都讓他對她始終抱著警惕。

        也就他那個糊塗爹,還以為自個兒後娶的是什麼佛心善女,卻不知道陶氏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

        陸定楠完全是照自己的想法去想的,卻忘了自己現在的外表可是陶貞兒,陶氏是她的親姑母,如果真的是陶氏的人,莊嬤嬤又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此時那些下人已經到了外頭,莊嬤嬤也閉上嘴不再多說,他便示意讓屋外的丫鬟喊了人進來。

        一個是管大廚房的嬤嬤,一個是採買的二管事,一個則是管小庫房的大丫鬟,三個人走了進來,半點沒有因為主子召喚而忐忑不安,反而自信得很。

        陸定楠眼神一掃,頓時就笑了,眼底卻藏著不輕易讓人察覺的冷意。

        好!自信的好啊!當一個下人能夠自信成這樣,背後的靠山一定要夠穩才行,那好,就讓他看看,這些不知死活的奴才背後到底是哪座「大山」可以靠吧!

*             *             *

        陸定楠在內院裡正挑起風浪,好不容易摸熟了幾分府外帳本的陶貞兒,則是全然不同的做法。

        她避著人傳話下去的日子過了幾天後,這一日她第一次在外頭露面,並邀了幾個陸家商行的老管事們齊聚。

        就在管事們正忐忑著大少爺不知道又要找什麼錯處發火的時候,誰也沒想到大少爺別的不說,就是先來一句客氣話——

        「幾位管事都是商行裡的老人了,我年紀輕,有許多事情處理得還不是很圓滿,以後還請幾位管事多多提點。」

        陶貞兒不是故意客氣,而是真心地虛心求教,畢竟她和陸定楠互換身子的情況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若只讓他下決定而她出面發話,這樣的法子並不是長久之計,不過她也有自知之明,陸家的生意遍布南北,她的見識管管一些小鋪子還成,若真遇到大事,她是拿不起主意的,與其不懂裝懂,還不如先拜託這些管事們多多幫手,免得鬧出什麼笑話來。

        但這些管事們哪裡看過大少爺這麼客氣的樣子,一個個惶恐得不行,還以為大少爺又想了什麼點子要找他們的麻煩,就像先前要他們找「聖誕禮物」的吩咐,到現在都還讓人一頭霧水呢,如今這番作態又是怎麼回事?

        領頭的管事胡老,穿著藏青色儒袍,留著白鬚,眼裡閃著睿智的光芒,看起來一副文人模樣,他一站起身,身後的管事們也全都跟著站了起來。

        他淡然的道:「大少爺哪兒的話,我們這群老不死的,一個個只盼著能夠給陸家不添麻煩就是萬幸了,哪裡還談得上指點大少爺。」

        「就是就是,大少爺可是客氣了!」

       「大少爺英明威武,可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們哪裡敢說得上指點兩個字。」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附和著,陶貞兒臉上不顯,心裡卻忍不住輕嘆。

        不算夫妻這幾年,就是之前尚未成親時,她也早聽說陸定楠的性子有些偏執,不大能夠接受他人的意見,也虧得他的確在商事上多有自己的見解,也少有出錯,才能夠用這樣的性子還能在外頭站穩了腳跟。

        只是……這不討喜的性子,果然四處得罪了人啊,也難怪公爹總是拿這個訓他了。

        她淺淺一笑,起身作了個揖。「胡老,諸位都是陸家的老人了,以前我多有得罪,也請看在我年少輕狂的份上,多加原諒,我以後還有許多需要向各位學習的地方,還請前輩們多加提點才是。」

        胡老默不作聲的又坐了回去,端了個茶盞慢慢地品著茶水,彷彿那是什麼稀珍的東西似的。

        屋子裡頭一片寂靜無聲,所有管事都不解的看著他,等待他的下一步動作。

        陶貞兒對於他這明顯拿喬的舉動並不以為意,還是帶著淡淡微笑的站著。

        胡老用眼角餘光瞥見大少爺不怒不躁的站在那兒後,垂下眼眸,心裡倒是有了幾分計較。

        不得不說,陸文昇那老小子自己長得不怎麼樣,生的兒子卻各個都是好的,那兩個小的不說,就這個大的,之前雖然老是冷冰冰的,脾氣又臭得跟什麼一樣,讓人覺得難以靠近,卻也改變不了那天生的好皮相。

        長得高,臉蛋也俊俏,一張臉就是曬黑了也看得出那端正俊朗的五官,更別提往日那雙含著冰的冷眼,這時候溫溫潤潤的,看起來如一汪秋水,薄唇微勾添了幾分笑意,若是一個大姑娘在這,肯定羞紅了臉……咳!胡老發現自己看著看著就走了神,不由得乾咳了兩聲,逼自己拉回心思。

        以前陸文昇讓他好好教教他家小子的時候,他心裡倒是有幾分願意的,只是沒想到陸定楠這小子狂得很,一副我說一就聽不得別人說二的模樣,讓他幾次都恨不得甩手走人,可是看著他從商的好天份,他又捨不下就這麼離開,沒想到在他有生之年,居然還能看見這小子這麼謙虛客氣的樣子,真是太難得了。

        胡老忍不住得意的微微勾起唇角,輕放下杯盞,故作高深的表示,「提點也就罷了,以後多聽聽老人家的經驗,那也讓你受用許多了。」說罷,他摸了摸鬍子,一時太過於興奮,手勁不自覺大了些,還差點拽下幾根鬍鬚。

        陶貞兒看不出胡老不過是在故作姿態,她表情認真、心態端正的又作揖行禮。「那是自然的。」

        胡老滿意的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又端起茶盞,想要擺出冷淡姿態來拿捏一下這個心高氣傲的小子,結果唇碰了茶盞半天卻喝不到茶,他瞬間尷尬了下,心裡暗罵自己真是做作做到自己身上去了,這下子高人的姿態沒擺好,可要給這個小子給笑話了。

        如果真是陸定楠,只怕就是一聲冷笑了,但陶貞兒自來是體貼的,又是這麼一個讓人尊敬的長輩,就是笑都沒多上一分,自然的拿起了茶壺,接過茶盞,又倒了一杯茶水遞回去。「胡老,這就算我以茶代酒,聊表心意了。」

        胡老有了臺階下,這下子笑得可是真心實意了,只是嘴上還不饒人,「還得看看,不過……還算尚可了。」

        其他管事看見胡老難得的好聲好氣,也紛紛綻開了笑,左捧一句胡老謙虛客套,右捧一句大少爺謙虛好學,頓時屋子裡一片和樂融融,讓外頭的跟班丫鬟一個個都忍不住想往屋裡探頭看看,是不是正說著什麼好事。

        陶貞兒順利替自己以後多拉了幾個幫手,心中略鬆口氣的時候,忍不住又掛念起在內宅的陸定楠,他那樣的性子,該不會惹出什麼麻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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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8:01:19


     楊氏最近幾天渾身都不痛快,看哪兒都沒個順眼的地方,就跟陸定楠院子裡頭的蘇姨娘一樣,全都是因為這幾天看著大少爺連連宿在正院裡頭不說,甚至丫鬟之間也紛紛傳著大少爺對大少奶奶是如何體貼的話兒,讓她氣到夜裡更是翻來覆去,

  一股子火氣全都壓在肚子裡發不出來,才沒兩天,唇邊就添了好幾個小皰。

  大丫鬟碧月正小心翼翼的替楊氏梳攏頭髮,突然看見鏡子裡楊氏那陰冷的眼神,手一抖,不小心就扯落了好幾根頭髮,她連想都不想直接就跪了下去,腦子裡一片空白,只能不斷喃著:「姨娘饒命!姨娘饒命!婢子不是故意的!」

  楊氏轉過身,直接抬腳就往她的身上一踹,碧月連喊都來不及,額頭硬生生撞上一旁的桌角,眼前瞬間多了抹猩紅。

  楊氏看她撞傷了,毫無半分憐憫,而是厭惡的跺了跺腳,沒好氣地罵道:「作死的東西,一點用也沒有,就這樣的活兒都做不好,這時候還躺在那裝死嗎?!還不趕緊滾出去!」

  碧月忍著淚,連用手抹一抹流下來的血也不敢,抖顫著身子,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離開,一到外頭,她再也忍不住雙手摀著唇痛哭。

  才沒走兩步,就瞧見楊氏屋子裡頭的另外一個大丫鬟碧心急忙忙地跑了過來,她看著碧月這副狼狽模樣,正想問發生了什麼事,碧月就已經揮了揮手,哽咽的道:「先別問了,你急急的過來想必有正經事,可別讓我給耽誤了。」要是如此,到時候她可就真的沒活路了。

  楊氏的個性她們比誰都清楚,碧心意會的點點頭,又憂心的看了眼她額頭上的傷,這才轉身進了屋子。

  碧月聽到碧心緊張的顫抖嗓音傳了出來——

  「姨娘,少奶奶把廚房管事的還有庫房的……都抓去打了……」

  她臉色一白,咬著牙,不顧腦子暈乎乎的,連忙走回下人房裡,緊緊的關上門,似乎這樣就能夠擋得住所有讓人害怕的東西。  

  大宅子裡,知道得越多,越難有好下場,她還想要活下去,所以她只能把心中那個秘密給緊緊的封了口。

  只是,她真的能夠如願嗎?

  陶貞兒對楊氏向來沒有什麼好臉色,平日撞見了,雖說不至於惡言相向,但也就是表情淡淡的,不發一語,所以見到楊氏陰沈著臉站在那兒的時候,她不過是瞥了一眼,什麼話都沒說就直接踏進院子裡。

  楊氏沒想到陸定楠居然只看了她一眼,什麼話都沒說,甚至連多問一聲都沒有,就這麼走了進去,讓她本來已經打好的腹稿,頓時像個笑話一樣,憋在肚子裡成了一股邪火,只能憋屈的跟在他後頭進了院子。

  一進院子裡,陶貞兒看見院子裡的三個人全趴在那裡挨板子,先是皺了皺眉,緊接著又看了看那幾個正哭爹喊娘的臉,心裡已經有數,還沒開口說話,後頭楊氏就已經淒淒慘慘的哭了起來——

  「姐姐啊,你睜開眼瞧瞧吧!要是知道楠兒的媳婦兒是這樣容不得人的,我早早就該抹了脖子去了,哪裡還在這裡礙人的眼啊!」楊氏也不先問那些下人犯了什麼錯,只抓準了一點,先哭為快,不說犯的錯,就指著陶貞兒不孝,連前夫人留下的人都容不得。

  往常她這樣一說一唱,在一邊搧搧風點點火,陸定楠和陶貞兒兩個人就非得鬧起來不可,她一邊哭,一邊用帕子半遮著眼,也遮住了得意上揚的嘴角。

  只可惜,她這次算錯了。

  她才剛喊完,陸定楠身體裡的陶貞兒轉頭就走,連多看她一眼都嫌費事,反而是佔據了陶貞兒身體的陸定楠,心裡頭有些彆扭,也有些錯愕。

  往常一有這樣的衝突,他肯定連忙上前去安慰自己的親姨母了,雖說他也說不了什麼,但是肯定會向陶貞兒冷言冷語兩句,然而現在是怎麼回事?難道他抓到的這些下人不是陶氏手下的人?那這些個蠹蟲的背後又是站了哪座大山?

  忽然之間,他想起楊氏一進門後的所有動作,他不自覺往陶貞兒那兒看去,皺了皺眉,似乎是想要讓她先說些什麼。

  陶貞兒對上他的目光,受不了的在心裡翻了個大白眼,她開口了,不過並不是勸著楊氏,而是看著被打得幾乎快沒有氣的那三人喊道:「行了!停了吧,這一大早的,見血不好。」

  打人的馬上住了手。

  楊氏一聽,心中有抹得逞的痛快,卻又故作好心的接著話頭說道:「楠哥兒就是好心腸,也難怪姐姐死前最掛念的就是你這孩子……」

  陶貞兒最受不了人家假情假意,更別說自己之前吃了楊氏多少暗虧,她忍不住淡淡地回了句,「楊姨娘可是記錯了?我娘死前你還沒進門呢!」

  那時候她都還沒進門,又怎麼能夠知道前夫人心裡頭最掛念的是什麼?更別說楊氏也不是前頭夫人的正經姐妹,不過就是庶妹而已,還這樣親親熱熱的姐姐妹妹喊成了一串,也不知道她的正經婆婆地下有知,是不是會從土裡跳出來罵她一句不知羞恥。

  楊氏被這麼一頂撞,一時語塞,臉色又青又白又紅,看起來好不精彩。

  頂著陶貞兒身子的陸定楠看不下去,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然後轉過身,緩著聲對著楊氏道:「姨娘別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他就是嘴巴說不出什麼好聽話。」

  他是好心,見不得親姨母被陶貞兒這樣頂嘴,兩個人的說話方式都很自然地按照自個兒的習慣來,卻沒多想,換了身體之後,這樣的情景看在他人眼裡是如何。

  就楊氏看來,他們就像在說相聲一樣挖苦著她,讓她僵硬的笑了笑,心裡卻把兩人一同暗恨上了。

  陶貞兒是陶氏的侄女就不說了,本來就不是一路人,可沒想到才沒幾天,連大少爺都偏著那頭說話了,枉費這些年她在他身上花費的心思,可真是個白眼狼。

  被打的三個管事全都臉色慘白,臉上一片汗涔涔,管事嬤嬤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有二管事還勉強掙扎地喊道:「姨奶奶可得救救我們,少奶奶無緣無故就給了我們一頓打,我們冤枉啊——」

  陶貞兒和陸定楠先是對望了一眼,陸定楠忽然看懂了陶貞兒那平靜的眼裡帶出的一點譏笑,表情頓時又垮了下來。

  「冤枉了?」陸定楠手邊是一落落的帳冊,他隨手拿了一本往下扔,連看都沒看就冷笑道:「自個兒瞧瞧,我可有冤枉了誰?」

  楊氏強撐著鎮定,轉頭又看向陸定楠的臉,他雖然一臉平淡,不發一語,但她知道他向來最不喜陶貞兒,現在看見陶貞兒這麼打她的臉,肯定會幫她說話的。

  陸定楠撿起了帳本,隨便翻開有摺痕的一頁,不輕不重的念道:「雞蛋一顆五十文錢,精米一斗一兩銀,菜蔬進價一斤二十文錢。」

  念到這裡,楊氏還不覺得什麼,然而一干下人卻全都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陸定楠淡淡一笑,拿起另一本又念了起來,「下人四季衣裳,粗布一身兩百文錢,繡線若干,一球二兩銀……」他看著三個趴在板子上、原本還喊著冤枉的人,這時候突然完全沒了聲響,他再拿起一本,是小庫房的進出帳冊。

  「大老爺取珍珠一斛,大夫人取折枝花卉織金緞兩匹……」

  他頓了頓,看著臉色深沈、沒有喜怒的陶貞兒,又看向三個被打的管事。

  「這就是你們說的冤枉,是把主子都當成傻子了,還是覺得主子沒人知道你們做的手腳?現在可不是災年,外頭五十文都能買一籃子的雞蛋了,在我們府裡就只能吃上一顆?府裡的菜蔬大多都是從莊子上直接進的,又是買得哪門子菜蔬要二十文錢一斤?再說,下人的四季衣裳,粗布一身兩百文,這是只算料還是連工錢都算進去了?繡線一球二兩銀,即使是貢用皇家特染的繡線,除非金線,其他的一球幾百文錢就已經頂天了,這個二兩銀又是哪來的?」

  最後,所有人看向隨著話音結束而暈了過去的大丫鬟,臉色都沈了下來。

  陸定楠不客氣的又道:「大老爺取得珍珠一斛,怎麼下頭沒有大老爺身邊的人簽下的名字?誰領的又是誰拿出的,居然沒個明白來處去處?還有,大夫人取得那兩匹緞子前頭才記了受潮移出庫房,怎麼後頭就又多了這一筆?到底是受了潮還是大夫人拿去的?」

  一句句質問,雖說並沒有直接對著楊氏問話,但是楊氏就是覺得一字一句都在狠打她的臉,雙頰熱辣辣的,讓她壓根不敢去看周遭人的眼神。

  「楊姨娘,這人說的冤枉,不知道你怎麼想?」

  所有人全都低下頭來,只有陶貞兒身邊的陪嫁,尤其是莊嬤嬤為首的一干人全都心中樂得不行。

  這兩年少奶奶是怎麼受制於這個楊氏的,她們都看在眼裡,今兒個少奶奶突然要發作了這些平日狐假虎威的東西,她們也是忐忑不安的,沒想到少爺一進門沒有跟往常一樣直接就說少奶奶的不是,反而話裡話外還幫著說話了,這讓她們怎麼能不高興?

  有人高興自然有人不高興了,楊氏見陶貞兒不發一語地瞅著她,胸口憋著的悶氣再也忍不住,一股腦的發了出來,「中饋現在不是少奶奶管著嗎,我還能怎麼想?再說了,這些奴才喊了我的名字,也不過就是看在我是個心善的,想讓我替他們求聲情,這怎麼說都是幾條人命吶!」說著,她又裝出憐憫不忍的模樣,倒像是陶貞兒兇殘霸道了。 

        只是,現在陶貞兒的身體裡是陸定楠的魂,這種指桑罵槐的招數對陶貞兒或許有用,但用在陸定楠的身上就是完全的反效果了。

  他是不親陸老爺和陶氏,但也不代表他和楊氏還有楊家舅舅有多親了,只是相對之下,他更願意相信誰的話而已。

  但若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他可不會執拗的挺著另外一邊。

  他是自我,又有著傲氣,卻不是不明事理,可不會讓人騙了一次又一次。

  尤其是這次,以「陶貞兒」的角度來看,他才知道楊氏在他面前和在外頭根本就是兩個樣,他若有所思地望了楊氏一眼,眼神又對上陶貞兒那淡然無波的表情,忍不住又怒了起來。

  他不知道是因為陶貞兒那瞭然的目光像是在嘲笑他過去的愚蠢,還是因為他的自以為是在她看來不過是孩子的幼稚,一種恥辱的焦躁感在心底蔓延,讓他看著底下那幾個敢把主子當傻子耍的下人時,恨不得讓他們直接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他對待自己狠,對待別人更狠,他沈著臉,掃了地上那些人一眼,冷著聲發落道:「身為奴才,既然連這點差事都做不好,留著一條賤命還有什麼用?這板子打都打了,就先按照府裡的規矩打完吧,然後讓人牙子把人給領出去,一家子都別在府裡待著了,身上的東西也給我去個乾淨,讓府裡的下人都看看,欺瞞主子、辦不好差事是什麼下場!」

  楊氏一愣,表情一沈,沒想到陶貞兒這個看似溫和的姑娘,居然還有這樣雷厲風行、手段狠辣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再看向陸定楠,只是這一眼,卻讓她的心沈到谷底,只因為他看著陶貞兒的眼神裡,沒有以往的厭惡,甚至是絲毫的怒氣,有的只是無可奈何的包容。

  那樣的眼神,熟悉得讓她幾乎要咬碎了牙,怨恨憤怒的情緒在胸口積攢著,快要噴灑而出。

  就這麼幾天,陶貞兒是吹了什麼枕頭風,竟能把陸定楠這白眼狼的心給全攏過去?

  陶家真不愧是一家子的狐狸精,老的罷著老爺不放,前幾年還老蚌生珠,生了兩個讓人厭惡的小崽子,現下陶貞兒又不知道用了什麼狐媚手段,也把陸定楠哄成這副模樣了?

  陶貞兒才懶得理會楊氏,當然也沒注意到她恨不得將他們兩人給生吞活剝的表情,她看著那三個下人,終究還是有些心軟了,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肚子裡的孩子……她下意識地想摸肚子,卻後知後覺的發現現在她是在陸定楠的身體裡,她就是想摸也摸不出什麼來,才尷尬地又放下手。

  總之,不管孩子是不是在她現在的身子裡,她總要替還沒出生的孩子積點德,再說了,若以後回歸了正軌,陸定楠依著自己喜怒無常的性子倒是手段爽快了,但是她以後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想到這兒,她在心中默默地嘆了口氣後,站了出來,打算收拾這個爛灘子。

  「行了,就看在未出世孩子的份上,剩下的板子就免了,讓人攙回他們的屋子裡養傷,養好了傷,還是全家都發賣了。」

  她不會完全忤逆他的意思,畢竟若是沒有這般雷霆的手段,以後下人們有樣學樣,對於差事得過且過也不是她想看到的,所以只留了命,其他該處置的還是不能手軟。

  雖然陸定楠臉色不佳,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是陶貞兒淡淡的眼神一掃,莊嬤嬤就上來攙著他先進了屋子裡,他自然也沒有機會說。

  一院子裡的下人各自行動了起來,陶貞兒這時候才像是剛剛瞧見了站在一旁被忽略的楊氏,平淡地道:「既然沒什麼大事兒,楊姨娘也可以回自己的院子裡,我就不送了。」她往屋子的方向走了幾步,然後停了停,回頭看著楊氏,勾起一抹有些嘲諷的笑容。

  「對了,奉送姨娘一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世上哪裡有不透風的牆呢!今兒這事就到此為止,若是有半點風聲傳到了主院那兒,只怕老爺還得查個清楚明白,到時候姨娘就是想喊冤枉,也沒什麼好下場了。」說罷,她走進屋子,再也沒轉過頭來。

  楊氏站在原地,臉一陣紅一陣白,手裡的帕子都快被她給絞爛了,卻一句話都回不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恨恨地從齒縫擠出兩個字來,「回去!」

  好,好得很!這一個個的,她都記下了,總有一天,她定要讓他們知道得罪她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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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8:01:41


  夜裡,陶氏剛洗好澡,就看到陸文昇在屋裡走來走去,偶爾還會笑個兩聲,看起來心情頗為愉悅。

  嫁給他這麼多年,她難得看見他這麼放鬆又愉快的樣子,不免好奇的問道:「這是怎麼了,這麼高興?」

  「還不是那個臭小子!」他嘿嘿笑著,高大的身子摟著她往床邊走。

  「今兒個胡老頭跟我說了,那個臭小子除了那天不知道發什麼神經,說要找個什麼東西外,這幾天倒真的像是沈下心要學點東西了,還擺茶說要讓他指點,我這不是樂的咧!」

  陸文昇打貧寒起身,說起話來偶爾還帶著幾分粗口,陶氏也早就習慣了,只是相較於他的好心情,她的心情是複雜多了。

  陸文昇看起來粗獷不拘小節,但實際上若沒有敏銳的心思,也不能把生意擴展到現在這個規模,所以雖然她並沒有多說什麼,但是多年的夫妻,他還是察覺到了她的不開心,於是他問:「怎麼了,那兔崽子又惹你生氣了?還是又怎麼的了?!我就知道,那兔崽子狗改不了吃屎,外頭看起來順毛了,回了家一樣是那副死樣子!」

  他像被點了炮仗一樣開罵,陶氏連阻止都來不及,他就已經罵了好一大串都不帶停頓的。

  陶氏扯了扯他的衣袖,搖搖頭否認。「不是的,你別瞎猜,跟楠兒沒關係。」

  她向來沈默寡言,也常因為沒什麼表情被誤會為孤傲冷淡,但實際上她的心腸極軟,當初見到只有五歲的陸定楠時,也是打著要好好照顧他的想法,只是陸定楠性子本來就孤傲難以接近,而那時候楊氏也一起跟著進門,一個是搶了親娘位置的繼室,一個是娘家的姨母,誰更親近自是不用說的,再說她這張嘴也不討巧,哄不了孩子,所以陸定楠越大,對她的反抗就越明顯,甚至對父親也是如此。

  她自認做到了一個繼室能夠做的最好程度,在陸定楠長大後,她也避免插手他的生活,只是偏偏陸文昇卻看中了貞兒,並且堅持和大哥說了這門親事,也讓她夾在娘家還有繼子之間左右為難。

  而最讓她掛心的還是貞兒,那孩子明知道陸定楠對於陶家人不友好,卻還是應下了這門親事,這幾年瞧著他們夫妻之間淡如水,她的心裡一直有著化不去的愧疚。

  陸文昇一看她這個表情,想也不想就直言道:「那小崽子又和他媳婦兒鬧了?」

  他一直知曉陶氏的心結,也明白她很不看好這門親事,甚至還覺得當初就該堅持不讓侄女嫁進陸家,只是他自然也有他堅持的理由。

  不說陶陸兩家需要一個新的關係來聯繫兩家人的感情,就是陸定楠那個臭脾氣的小子,又冷又傲,偶爾又喜怒無常,若是一般的姑娘家早受不了他了,也只有陶貞兒這樣包容性大的姑娘還能夠忍著他。

        而且在兩個人還沒提起親事前,陶貞兒可以算是他見過面後最不抗拒的小姑娘了。

  陸文昇不愛管孩子們之間的事兒,但若是鬧到他媳婦兒這來,他也不介意訓訓那小子,讓他知道什麼叫做疼媳婦兒。

  陶氏搖搖頭。「不是,是貞兒……」她沈默了會兒才又續道:「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她昨兒個把楊氏的幾個下人給打了,還全都賣出府去,這孩子一向心慈,也不知道怎麼突然就這麼大氣性了。唉,我就想著她這幾日跟楠兒看起來才好了些,可別又因為這事兒鬧了起來。」

  聽完,他哈哈大笑,不以為然的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呢!不過就是發落了幾個下人而已。」他想起楊氏那讓人噁心的性子,不禁又皺起眉頭,眼裡閃過一抹厭惡。「至於楊氏的人打了就打了,這府裡我早說了,中饋就該讓你打理,你偏偏卻不沾這個手,讓給楊氏那眼皮子淺的去鬧,如今貞兒那孩子願意幫你打擊楊氏的氣焰,弄走一些不幹好事的下人,你又擔心些什麼?

  「要我說,貞兒還是太過手軟了,那些個下人這些年像吸血蟲一樣,貪了府裡不少銀子我也多少知道,只是想著沒鬧出什麼大事,又分不出手來收拾他們而已,要不換了我來做,那些板子就得打滿了,打死就算,沒打死的扔進官府裡,光一條貪瀆主家家財,就得讓他們吃不完兜著走!」

  陶氏性子溫和,平日就連罵人都少,看著丈夫那副殺氣騰騰的樣子,總有些不習慣,只是不免想著,楠兒那喜心的性子,就跟丈夫幾乎一模一樣。

  她無奈的睨了他一眼。「府裡不過就是一些吃食採買,她既然要爭這個,我也懶得費心,再說了,我手上還管著外頭一些鋪子和莊子呢,這些大頭把住了,她愛怎麼鬧也越不過我去,我自然不放在心上,只是貞兒才進門兩年,楊氏手上的權都還沒全讓給她就用了這樣的手段,我實在不免擔心。」

  殺雞儆猴固然是手段,但貞兒在府裡的根基還不怎麼穩當就用上這招,多少會失了點人心。

  陸文昇也知道陶氏不愛聽這些,收斂一臉兇相,轉而柔聲道:「行了,你也別多操心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府裡再怎麼說還有我呢!你光操心那兩個小的就夠了,其他的我自然會關照的。」

  「嗯。」想起自己的兩個寶貝,陶氏心裡一柔,終於有了笑意。

  哄了陶氏睡著,陸文昇沒有跟著上床,而是想了想,又出了屋子往書房裡去。

  他身邊的小廝文貴是長年跟著他的一個中年人,在外頭可比一般小管事說話還有用的,他也不囉唆,直接吩咐道:「楊氏的心給養大了,以前家裡夫人和少奶奶對這些不大管,我也就得過且過,但打從今日開始,楊氏要是再汙了府裡的東西往娘家送,不管大小,一律都給攔下來,要是攔不下來,也給我仔細記下,總之,她再想要拿我陸家的家財去填補她楊家的窟窿,那是再也不可能的。」

  文貴點點頭,身為老爺身邊的人,他自是最明白老爺的心思。

  第一任夫人秀氣溫柔,又是陪著老爺一路辛苦過來的,自是最得老爺的敬重,只是大夫人的娘家卻是爛泥扶不上牆,見著老爺發達了,老上門打秋風就算了,夫人去世沒多久,楊家聽說老爺要續弦,馬上主動上門說要把庶女說給老爺,還打著是為了夫人留下的少爺著想。

  老爺在夫人死後是巴不得跟楊家斷得乾乾淨淨,哪裡還肯將楊家庶女娶回來當正妻,早就跟陶家說好了,娶了現在的夫人,雖說因為守孝的關係拖得年紀有些大了,但是人溫和守禮不說,就是陶家大舅爺也是生意上的夥伴關係,不管從哪裡看,都是比楊家更好的親事。

  誰知道楊家老夫人知道了,上門大鬧,鬧得當時的老夫人只好不得不答應下來,讓楊家庶女進門,要不是老爺堅持進門可以,但頂天就是一個姨娘,旁的是不可能了,只怕今兒個陸家會更不得清靜。

  然而他忽然想起少爺這些年和楊氏還有楊家走得近,反而對陶家多有挑剔,他也不免露出幾分躊躇。「少爺那兒……怕是……」

  陸文昇平淡的一笑,表情嚴肅卻充滿自信。「若他還是我陸文昇的兒子,自然就該明白什麼才是有腦子的選擇,如果連楊氏那樣的手段都看不穿,還不如老老實實地做他的田舍翁。」

  他說是這麼說,但他始終相信這個和他最為相像的兒子,是絕對不可能看不清楊家那些愚蠢拉攏的手段,畢竟那兔崽子可比他這個老子要心黑手狠啊……

*             *             *

  陸文昇萬萬想不到,他心裡頭認定比他更手狠心黑的大兒子,正在遭受此生最大的打擊——

  陸定楠捧著臉盆,不斷地吐著,只不過能吐的早就吐得差不多了,這時候吐的都是些酸水。

  他頭昏腦脹的抬起頭,一旁就遞過來一杯溫水讓他漱口,等嘴裡沒了酸味兒,一旁又遞來一塊溫熱的帕子讓他擦臉,接著床邊的幾上也放了一個小碟子,上頭擺了幾顆看起來不怎麼起眼的酸梅子,即使沒入口,那似乎酸得讓人倒牙的味道,已經不斷刺激著他的舌頭,他伸手趕緊拿了一顆丟進嘴裡,酸酸甜甜的味道終於讓胃裡一直翻騰的噁心感好上許多。

  「先含點梅子,等等我再讓人送一些腌菜過來,你配點粥吃了吧。」陶貞兒扶著他,讓他靠坐在床頭,看著他那副幾乎快要虛脫的模樣,她不禁有些心疼的道。

  陸定楠沒回話,過了半晌,才微微睜開眼,有氣無力的道:「不了,我現在什麼都吃不下。」

  「還是吃一點吧……」

  「我不吃!你沒瞧見我現在的樣子嗎?與其吃了又吐,我不如省點功夫!」他被折騰得虛弱,讓他的耐心降到了最低,幾乎只要一點點小事惹得他不開心,就能夠燎成一片大火。

  她平日不愛跟他吵,畢竟兩個人的關係已經夠糟了,所以她通常選擇的是閉嘴遠離,讓彼此的心情冷靜個幾天,各自退了一步也就無事了,只是現在這事兒,她不能退。

  她沈著聲音道:「就算吐也要吃,還懷著身子怎麼能不吃?你不吃東西,肚子裡的孩子該怎麼辦?」

  陸定楠冷笑道:「怎麼辦?這孩子……」他原本就不想要,他都已經娶了陶貞兒了,難道還要生一個跟陶家有關係的孩子來嚼心自己嗎?

  陶貞兒瞇眼瞪著他。「你最好別說出讓大家都後悔的話來。」

  他看著「自己」露出慍怒的表情,心裡五味雜陳,對於她的威脅也不怎麼放在心上。「我就是說了又如何?」

  「陸定楠,你別把氣發在孩子身上,如果可以,我寧可現在就在我自己的身體裡,我可以親自照顧我的孩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她咬著牙怒瞪著他。「就算你不愛,那也是我的孩子,我就是吃到吐,我也會逼自己吃!」說完,她忽然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一甩衣袖便出了屋子。

  陸定楠瞪著她的背影,一時之間居然啞口無言,他忽然想起有幾個留宿正房的早上,看著她明明蒼白著臉,卻還是陪著他用膳,他那時候怎麼看她都不順眼,甚至還說出「何必一早就擺出那樣一張臉來,無端讓人看了倒胃口」這種傷人的話來……

  他黑沈著一張臉,撫著自個兒的肚子,忽然間,他似乎能夠真實的感受到肚子裡和另外一個生命相連的感覺。

  那感覺新奇又讓人覺得彆扭,他鬆開了手,倦極的閉上眼,回想起這些日子看見的許多事,他只覺得心裡頭像堵了個東西一樣,吞也不是,咽也不是,就那麼哽在那兒,讓人心煩氣躁。

  對於陶家、對於陶氏,甚至是陶貞兒,他是一直都沒有什麼好感,不只因為陶氏是繼室,陶貞兒那不討喜的性子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而且從來沒有人會在他面前說她們的好話,他自然而然的在心中種下對她們的偏見。

  可是這幾天他和陶貞兒互換了身子,他好像突然間看見了很多以前看不到的東西。

  似乎在楊氏的手下人貪了府裡的錢財一事鬧出來後,讓他以往認為陶氏貪財的印象開始有些動搖了,至於陶貞兒,他一直以為她不過就是陶陸兩家聯姻的工具,甚至在此之前,他只覺得她是個無趣的女人,但是隨著這些日子她展現的許多面向後,她在他心底的印象卻越來越豐滿,有冷靜的一面、有不畏他的勇氣、有溫婉的淡然、有柔軟簡單的微笑,如今還要加上一個,對於肚子裡這個未出世的孩子,她強悍堅強得像隻老虎。

  短短幾天,他對她的印象,可以說是天翻地覆。

  他出著神,也不知道陶貞兒賭氣去了哪裡,總之,他把那幾顆梅子給吃個乾淨後,忽然覺得有些餓了,本來想按照自己的習慣讓人上些酒,後來想起她生氣的模樣,他馬上改了口,讓人改送些清淡的吃食進來,接著又喊了兩個大丫鬟幫忙更衣。

  女子的衣裳複雜,他會脫卻不怎麼會穿,平日他都是讓陶貞兒幫著他穿上,但是現在人跑了,他又不想穿著沾了嘔吐味道的衣裳,只好讓丫鬟來幫忙。

  陶貞兒身邊除了莊嬤嬤以外,最貼身的兩個丫鬟就是以夏和以冬了,一個潑辣一個靦覜,雖說長相只是秀麗,卻都是陶貞兒的貼心人,陶貞兒也早早的就替她們訂了婚事,所以平日裡陸定楠在的時候,兩個人大多都遠遠的伺候著,不會爭著在少爺面前露臉。

  在兩個大丫鬟的眼裡,少奶奶是因為大少爺的離去而失神,她們跟著少奶奶最久,也最明白少奶奶這幾年間對大少爺的付出,這時候見屋子裡沒有其他人,忍不住替少奶奶抱不平了起來——

  「少奶奶,要我說,您還是太心慈了,哪家的夫人奶奶像您這樣的,也不管管姨娘是不是來請安,甚至還讓她老是來您的面前耀武揚威,她也有那個臉?也就在少爺面前才裝得那副無辜樣,其實誰不知道啊,她那名聲……哼!」

  以冬沒阻止以夏,一邊收拾換下的衣裳,也難得的說了兩句,「少奶奶,就是不管蘇姨娘的事兒,您也該多想想自己啊,您為少爺做了多少事,可就沒一次讓少爺知道的,甚至有時候明明是蘇姨娘的誣賴,您也不否認的擔了下來,不說別人,家裡的老爺夫人要是知道了,難道不心疼嗎?」

  陸定楠愣了下,這是他第一次對陶貞兒這個女人起了好奇心,他想知道在這兩個親近丫鬟的眼中,陶貞兒是怎樣的一個人,也想知道她究竟為自己做了些什麼事,為了勾得她們說得更多,他故意淡淡的道:「哪有什麼,不過就是一些小事罷了……」但他的雙眸卻不放過兩個丫鬟的表情。

  果然,炮仗似的以夏馬上就回道:「哪是什麼小事啊!就別提其他的了,少爺現在穿的戴的,哪個不是少奶奶您親手做的?就說那裡衣吧,您一針一線的縫好了,還親手細細的揉了一次又一次,就怕少爺穿得不舒服;還有,少爺一入秋冬吃的那些燕窩,還不都是您每一次拿著鑷子,細細的挑了燕窩裡的細毛,然後才吩咐了人下去燉著的,這些您都不想讓少爺知道也就算了,但怎麼能讓蘇姨娘那個不要臉的,老捧著您細心挑好的燕窩去討好少爺啊!

  「您不知道我每次見了蘇姨娘那囂張得意的樣子,就恨不得撓花她的臉,呸!還有臉說您燕窩燉得少了,給少爺吃了她就不夠了,也不想想她有那個福份吃嗎,那可都是您——」

  以冬見以夏越說越激動,越來越不像樣,柔聲打斷道:「好了,別扯遠了。只是少奶奶,以前家裡的老人常說,一雙好手不如一張巧嘴,您做得那許多,就是不能像蘇姨娘似的成天掛在嘴上,至少也該透透風,別讓大少爺把您做的這些都認為是應該的,不管怎麼說,就是不為了您自個兒,也得想想肚子裡的孩子啊!

  「雖說這樣說主子不好,但奴婢覺得少奶奶您可不能學夫人那般做法,為了老爺好,每年四季衣裳都親手做了也不提,反而讓楊姨娘老是拿著自個兒做的幾個針線就在那編排夫人不慈,還有,老爺病了,楊姨娘也總說自個兒哭了幾回,但真要說起來,哪個晚上不是咱們夫人去守著的,就是病裡吃的人蔘藥材,也有許多是從夫人自家的嫁妝拿出來的好東西,結果就讓楊姨娘兩三句話就給唬弄得半點功勞也沒有了,要奴婢說,這就是吃虧在嘴上的功夫!」

  以夏忍不住又附和道:「就是呢!夫人那兒的姐姐們對楊姨娘老早就看不過眼了,不時就把這些話跟咱們說,奴婢之前怕說給夫人添堵,這才一直都不提的。」

  只不過有些事一直都不提,難道還真要讓少奶奶學著夫人那樣的作派,一直受著委屈?

  將心頭的怨氣稍微發洩過後,兩個丫鬟見少奶奶沒應聲,默默的閉上嘴,替少奶奶換好了衣裳,又重新梳了頭髮後,便退了出去,離開前,兩人無奈的對視一眼,只當她們今日說的又白費了功夫。

  少奶奶就是這樣的性子,她自個兒不說,難道她們做下人的還能夠越俎代庖搶到少爺前頭去說少奶奶為他做了多少事?她們也知道最多就只能做到這兒了,剩下的,如果不是夫人自己想開口,她們就是說得再多也沒用。

  聽完兩個丫鬟說的話後,陸定楠有種被現實狠狠甩了一巴掌的感覺,心裡頭酸酸澀澀的,有種難以言說的鬱悶。

  他從前所認知的那些偏見、那些遷怒……原來錯得這樣離譜。

  原來,不是他一直在忍耐陶貞兒,而是她明知道自己做的一切不會讓他放進心裡,卻還是這般執著,她怎麼這麼傻……

  陸定楠定定的看著鏡中陶貞兒的面容,這才忽然發現,成親兩年多來,今天是他第一次仔細看著她的臉,她有著一張小巧的鵝蛋臉,下巴微尖,一頭豐厚的黑髮隨意的攏在後頭,狹長的丹鳳眼若放柔了眼神,每次眉眼微挑的時候,看起來就會多了幾分難言的風情,小巧挺立的鼻樑下是微薄的粉唇,輕輕一抿看起來就有些嚴肅,讓人覺得難以靠近,相對於唇色太過淺淡,那雙眉太過淩厲,讓她似乎只要一皺眉,就會誤以為她不高興。

  似乎哪裡都有一點點的不完美,甚至就連白皙的肌膚上看起來也有幾點礙眼的雀斑,可不知為何,那一點點的不完美看起來卻很順眼,也讓他對著鏡子裡的那個女人,微微有著心悸的感覺。  

  他自認不是容易受到外貌影響的人,也不會輕易為了一個女人的付出而感動,但此時他忽然覺得,對於這個他一直以為自己不曾喜愛、不曾關注的妻子,他有了一點心動。

  他突然想要知道她默默的又為他做了些什麼,想知道她是為了什麼要討好這樣一個對她始終沒有好臉色的男人。

  他勾了勾嘴角,看著鏡子裡的女人也跟著淡淡一笑,忽然有種奇妙的滿足感。

  陶貞兒這時端著一碗東西走了進來,她看著他坐在銅鏡前不說話,以為他還在鬧脾氣,就跟之前兩人許多次的爭吵一樣,她始終是那個先退一步的人,於是她低聲喚道:「吃點東西吧,小廚房裡沒什麼東西,我讓人弄了碗雞湯麵,你……還是吃點東西會好些。」

  她以為自己還需要想更多的話來勸他,沒想到他只是「嗯」了聲,沒有二話就直接起身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就吃了起來。

  陶貞兒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收了性子,但是他總是喜怒無常的,做事情也不愛解釋,很多時候她只能猜測他的心思。

  她坐到他對面,不說話,就只是看著他吃。

  若是以往,陸定楠一定會覺得她沈默寡淡,甚至有些無趣,但是在他起了想徹底了解她的念頭後,他似乎能夠發現她帶給他的許多小樂趣。

  例如,她明明很想知道他覺得好不好吃,卻一臉平靜,只偶爾偷看他幾眼,以為他不知道。,還有,她說了這麵是小廚房準備的,可她的頰邊還有手指縫的地方有一點點麵粉的痕跡,證明了這麵其實是她自個兒煮的,甚至還知道他想吃點有油水的東西又怕噁心,切得細細的酸菜混著雞絲,涼拌成了酸辣口味淋在了麵上。

  伴隨著這樣一點點你來我往的偷看,陸定楠很快的吃完了一大碗麵條,然後看著她忽然繃緊了身子,眼神飄得比剛才還要頻繁,就像是正緊張的等著他對於麵的評價。

  他忽然想逗逗她,擦了擦嘴後,說道:「這麵……」他故意頓了一下,才又續道:「不錯!」

  話音落下的同時,他似乎看見了鏡子裡的那個女人鬆開眉眼,有些羞澀微笑的表情,即使讓他有些彆扭的是,現在這些表情全都是用他的臉做出來的。

  不過這種詭異的感覺很快就消失了,不管是誰的臉,她那緊張後的微笑,讓他也忍不住跟著一起笑了。

  雖然兩個人用著對方的身體尷尬的生活著,但是難得的他們第一次沒有抱怨,而是用輕鬆的微笑去面對彼此。

  一種溫柔繾綣的氛圍,似乎就在這樣的微笑中慢慢地蔓延開來。

  若說有誰不樂見陸定楠和陶貞兒的改變,除了楊氏,大概就是蘇巧兒了。如今她最悔恨的就是,當初不小心把陶貞兒給氣得胎象不穩的時候,自己故作大度的讓少爺去陪了少奶奶一晚。

  本來以為照少爺跟少奶奶那相看兩相厭的狀態,不吵起來就算是好的了,卻沒想到就這一晚的功夫,也不知道少奶奶是使了什麼手段,居然把少爺給留了下來,甚至這些日子以來,不管她想著偶遇還是讓身邊的丫鬟去請,都沒辦法將人給請過來,她這才知道,這次跟以前是真的不一樣了。

  雖然還說不上確定,但是少爺應該是對少奶奶有了心思,才會這些日子都一直宿在正房裡不說,甚至連她送過去的東西、傳過去的話,都如同石沈大海一般沒了回應。

  蘇巧兒是標準的南方美人,小巧的臉蛋,嬌小的身子,甚至踩著的繡鞋也都比旁人還要來得玲瓏幾分,要說她看起來就像朵刺玫,小小的,卻綻放著艷麗的美麗姿態,絕對不會有旁人說一句不恰當的。

  這些日子蘇巧兒心裡焦躁,在屋子裡時不時就發火,別的人還能往外頭躲去,但她屋子裡伺候的紫影還有兩個小丫鬟卻跑都跑不了,才不過幾日,身上便新傷舊傷遍布。

  要真說起來,說不得她們是陸府所有人中,最希望少爺進蘇姨娘房裡的人了,起碼少爺來的時候,蘇姨娘為了展現她的溫柔,別說打人教訓了,就是連重話都不會說一句的,這也讓少爺一直以為她是個天真單純率直的女子。

  蘇巧兒聽了紫影從正院打聽來的消息,不是以前那些少爺和少奶奶爭吵,反而是少爺又替少奶奶尋了東西來,甚至還親手替少奶奶煮了麵時,氣不過的又砸了一個瓷瓶。

  「不行!這樣下去,等少奶奶生了孩子,陸府哪還有我蘇巧兒站的地方?!」蘇巧兒精巧的五官因為嫉妒而扭曲了,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把少爺給勾回自己的院子來。

  雖說少爺對她也不是多上心,不過之前看在她比少奶奶還受寵的份上,府裡的人就是有好的也不敢漏了她,但這些日子以來,不說其他的,少爺不往她這兒走動了,大廚房那裡又讓少奶奶給收拾了領頭的嬤嬤,即使表面上沒有什麼差別,她還是能夠感覺到下人那若有似無的怠慢。

  以往她固定會去大廚房取燕窩,怎料前兩日她去,大廚房的人竟似笑非笑的擋了回來——

  「蘇姨娘,燕窩這金貴東西就是夫人也不是日日都能夠吃上的,要不您自己也取了燕窩來,咱們廚房這兒也幫您燉好再送過去?」

  一句話讓她的臉像被搧了個巴掌一樣,瞬間火辣辣的,如果不是她還有理智,知道不能在大廚房鬧開,讓自個兒丟了人,肯定要不管不顧的撕爛那婆子的嘴。

  別以為她聽不出來,那婆子說的不就是她一個賤籍出生的戲子,連半點嫁妝也沒有,怎麼配吃燕窩?還說讓她自個取燕窩來,府裡主子是都能吃上燕窩這東西,不過少奶奶那兒的東西可是陶家每年都會送過來的上好血燕,和她手上這種碎得跟粉絲一樣的燕窩能拿來相比嗎?!

  紫影和另外兩個丫鬟雖然不明白蘇姨娘又在發什麼火,但是也知道若不想辦法消了她的怒氣,接下來遭殃的就是她們自己。

  紫影慣常是個有主意的,聽了蘇姨娘前兒說的話,心裡頭一個琢磨,很快的就接了話,「姨娘也別生氣了,聽說少奶奶這些日子可折騰著呢,孩子能不能生下來還是兩說,到時候沒了孩子,少爺還不得又往您這兒來啊!說到底,少奶奶哪裡有您的才情,少爺肯定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才對少奶奶多看重幾分的。」

  蘇巧兒一聽這話,突然靈光一閃,杏眸一亮,轉頭看著紫影,死死抓著她問:「你剛剛說……要是沒了孩子,少爺就又會往我這兒來了,是不是?」

  紫影看著有點瘋癲的蘇姨娘,不免有些害怕,她咽了咽口水,勉強回道:「奴婢、奴婢是這麼想的……」

  蘇巧兒終於露出這些日子以來的第一個笑容,她放開紫影,喃喃自語道:「是啊,少爺不過是為了肚子裡的孩子嘛,要是沒有孩子的話……」

  紫影連忙退到一旁,低著頭,罵暗一聲糟,她……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了?

  她突然打了個寒顫,恨不得摀住雙耳,免得再聽見蘇姨娘嘴裡越來越讓人覺得害怕的喃喃自語,還有那清脆卻帶著詭異的笑聲。

  明明外頭還亮著呢,她卻突然間覺得打從心底發冷,她暗自祈禱,希望蘇姨娘別搞出什麼事端才好……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8:02:21


  時間慢慢流淌而過,陶貞兒和陸定楠似乎也漸漸習慣了靈魂互換的生活,只是生活裡莫名多了幾分曖昧,同在一個屋子裡的時候,陶貞兒總覺得無法正眼看著陸定楠,雖然那是她自己的臉、自己的身體。

  不管怎麼說,她還是希望能夠趕緊換回自己的身體,只因為她處理外頭的事情已經開始顯得吃力,而且隨著之前他說過的那個夢境,如果在年前還沒找著那個什麼聖誕禮物,兩個人說不定就要用這樣尷尬的身分生活下去,光這麼想,她就感到焦躁。

  反倒是陸定楠,看著時間一日日的減少,他從一開始的煩躁,到現在反而越發冷靜了,而且比起那目前還沒消沒息的東西,他現在有更緊要的事情要處理。

  陶貞兒外頭的事情懂得不多,但是帳本還是能看的,所以這些日子她大多時間就是將這一兩年的帳本一一看過,幸好胡老也不覺得她是無所事事的偷懶,反而很支持她,就他老人家的說法,帳本有時候也能夠看出許多門道,就看這心細不細了。

  只不過……她看著攤在桌上的幾本帳本,不自覺皺起眉頭。

  陸家現在已經分家,卻還是住在一塊兒,不過帳是兩房各自走的,所以以前陶貞兒只知道陸家二老爺陸文虎那房,除了人口多,整日吵吵鬧鬧的時候也多,但對於他本人倒是沒什麼印象。

  然而看著這幾本二老爺管的鋪子所送來的帳冊,跟大房名下的鋪子帳冊一比,雖然有的帳目看起來正常,但仔細推敲卻大有問題。

  經營鋪子講究的是不壓貨,手裡握著銀兩好做事,然而二老爺的店鋪卻是不管什麼都是大量的進貨,常常一季未過,就從帳上打消,鋪子虧了錢,就又從大房的公帳那裡想辦法去調,有時候多有時候少,但是卻從來沒還過。

  陶貞兒以前管著中饋,自然也聽過自家姑母說些府裡的舊例。

  例如,兩家的帳雖然各走各的,但其實每個月大房還是會固定撥一筆銀兩給二房養家,這是陸老太太還在的時候就訂下的規矩,因為偏寵麼兒,怕自己去了之後,陸大老爺不會善待兄弟,因此臨死之前還要兩兄弟做了保證,分家但不分住,中饋也都走同一個帳。

  但後來二老爺越來越不像話,不管好的壞的都往自己的屋子裡添人,一次還因此弄出了官司,被大老爺知道後,大老爺氣得在兩家人住的地方多添了一堵院牆,兩家人這才分開住,中饋的帳務也才順勢分開,只不過大老爺至今仍遵循著母親臨終前的囑咐。

  陶貞兒想了半天卻怎麼也想不通,這帳明顯有毛病,可屋子裡的帳房們哪個不是人精,怎麼可能就只有她看出來了?該不會這後頭還有什麼淵源是她不知道的?她絞盡腦汁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只好先把這個問題拋下不管,先收拾了幾本覺得有問題的帳冊帶回去,其他的就等問過以後再說了。

  她現在如果不是必要不會出府,大多就只在前院裡頭的書房辦事,所以不過一會兒就繞回了後院,站在院門前,沒讓人通報,靜靜的看著院子裡頭一派熱鬧歡笑的景象。

  院子裡頭不知道什麼時候跑進來了兩隻小狗,幾個丫鬟正追著玩耍不說,就連陸定楠也站在門邊,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看著那兩隻小狗。

  陶貞兒忽然想起對他心動的那時候。

  那日她隨著爹爹一起來陸家,她沒讓丫鬟跟著,一個人往後院走去,結果在半路聽見了小狗的嗚咽聲,她還想著陸家並沒有養狗,怎麼會突兀的出現這聲音的時候,就聽見了陸定楠的聲音。

  她躲在花叢後,看見他溫柔地抱著一隻腿上包紮過的小狗,臉上淡淡的笑著,那雙總是冷然的眼神里有著寵溺,也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傷感。

  「小聲點,小東西……」他清冷的聲音滿是溫柔地傳來。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兒站了多久,她看著他和小狗玩了好一會兒,然後又抱著小狗悄悄的離開。

  他沒有發現她,所以並不知道她不小心看見了他從來沒有讓人見過的寂寞和溫柔,可她卻無法忘記他那樣的神情,那樣一雙溫柔而孤獨的眼,就那麼撞進了她的心裡。

  後來爹問她願不願意嫁進陸家,嫁給那個討厭陶家所有女人的陸定楠時,她想也沒想就說了一聲好。

  如果這是上天賜給她唯一一次可以靠近那個男人身邊的機會,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理由不去抓住。

  只因為,在那個夏日午後的溫煦日光下,她的心悄然的走進了那樣一個男子,盈滿她全心的溫柔。

  她想,她要的不多,只要他能夠轉頭看看她,只要他能夠把那份藏起來的溫柔分給她一些就好,此生別無所求。

  「大……大哥……」

  突然兩道稚嫩的聲音打散了陶貞兒的回想,她低頭一看,兩個糯米糰子似的小孩就站在她的腳邊,表情有些忐忑的望著自己,她回視著姑母的兩個孩子,也就是她的小叔子和小姑子,溫柔的問道:「怎麼了?」

  陸定西和陸雲茜對望一眼,又同時揉了揉眼,覺得今兒個是不是還沒睡醒呢,要不然大哥怎麼對他們這麼溫柔?

  陶貞兒知道平日陸定楠對這對龍鳳胎弟妹說不上壞,但要讓他態度溫和的同他們說話,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兩個孩子會有這樣驚愕的反應,她並不感到奇怪,然而她怎麼也做不來對兩個孩子冷言冷語,只得當做沒看見他們的驚詫,蹲下身子再一次問道:「怎麼了?今兒個怎麼想到過來這兒玩?」

  兩個孩子又對望了一眼,然後眼神期盼的望向院子裡的那兩隻小狗,陸定西想了想,有些故作老成的道:「大哥,我們剛剛路過外頭就瞧見這兩隻小狗了,我們也想要跟小狗一起玩。要不然就只摸一摸、抱一抱就行。」他越說越氣虛,要求也一降再降,說完後不自覺緊很著唇,想著今天要跟小狗玩大概沒什麼希望時,一道像是天籟的聲音就這麼落了下來——

  「好啊!」陶貞兒知道姑母不愛這些小動物,自然不會讓龍鳳胎靠近,這樣的機會也難得,讓他們玩一玩也好。

  「呃……好?!」陸定西驚愕地瞪大了眼,就連陸雲茜也跟著瞪大眼睛,滿臉都是不可思議。

  「嗯,進來吧。」說完,陶貞兒走在前頭進到院子。

  院子裡頭的人看見外頭的三個主子了,幾個小丫鬟都有些忐忑地站在一邊,只有兩隻小白狗還傻乎乎的亂竄打滾。

  陸定西很想客氣的婉拒大哥的好意,只可惜他不管再怎麼想裝成熟,仍舊只是個四歲大的孩子,才掙扎了一會兒,看見傻妹妹已經衝上前去追著小狗玩,他馬上就把「大哥今天好奇怪」這個念頭丟到一邊去,不管不顧的也跟著玩了起來。

  陶貞兒笑看著兩個孩子跟著小狗玩得歡快,一邊又叮囑著下人,「仔細些,別讓狗兒咬了人。」

  兩個孩子帶著丫鬟和小狗到一旁玩去了,陶貞兒則走進屋子裡頭,才剛踏進去,就看到陸定楠一臉無趣的坐在那兒,不免失笑。

  剛剛還看著小狗玩得好好的,結果雙胞胎一來,他就又一個人躲進屋子裡了。他這人彆扭慣了,成親幾年她也勸解不了,乾脆不作聲,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自個兒倒了茶水喝。

  自從兩人發生了這麼玄幻的事情後,他們屋子裡一般是不留人的,雖然莊嬤據一直對這事兒很有意見,但是兩個主子都這麼堅持,她一個下人自然也不好說什麼。

  屋子裡只剩下兩個人的時候,似乎一點點的寂靜都會被無限的放大,陸定楠本來以為她跟著進來後有什麼事情要問,沒想到她就坐在那兒喝茶,一句話也不說,讓他受不了的先開口,「你就沒有什麼話想問我?」

  陶貞兒以為他是說今日外院的事,先是皺了眉想了想,最後還是沒把自己的猜測懷疑給說出來。

  沒辦法,陸定楠這個性子,就是連他爹都不怎麼給面子,就更不用說二老爺了。

  雖然他一直沒有明說,但是就她自己的觀察,平日他對於二老爺已經不甚客氣了,具體的例子就是上回二老爺攔著他想借點銀兩的時候,他回以冷笑,並直接將人給請了出去。

  如果這回讓他發現帳冊出現這麼大的紕漏又是跟陸二叔有關,他說不定會直接拿著帳冊出去討債,雖然兩個人現在身體還沒換過來,但是他想要做的事情不會輕易被阻擋,他肯定會用出許多手段來達成目的。

  忽然之間,她腦子裡閃過一絲疑問,照他的性子,如果知道了這裡頭的貓膩,絕對不可能什麼反應都沒有的,所以他是故意讓人瞞著?還是那帳冊出了什麼問題才送到他手上?

  陸定楠見她遲遲沒有回應,臉色不禁一黑。這女人居然這麼忽略他?!難道他就這麼沒有存在感嗎?

  「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陶貞兒愣了下,先是搖搖頭,緊接著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她又點了點頭。

  「是有這麼一件事,就是今兒個胡老說海關處的船最近在外海處,常有些小船無故消失,想問問看我的意見,我覺得這事兒挺大的,所以就說要回來想想,你覺得——」

  一聽,他忍不住又冒火了,難道她對他除了這些東西,就沒有別的話能說了嗎?不滿的念頭剛起,他已不自覺問了出口。

  「那還有什麼?」她只是下意識的反問,卻沒想到話一出口,就看到他的臉色黑得跟鍋底沒兩樣。

  陸定楠第一次發現,陶貞兒明明看起來挺精明的,怎麼這時候就帶著點傻氣呢?他沒好氣的睨她一眼,乾脆自己說了,「你不問問狗兒是哪來的嗎?」

  陶貞兒曾經看過他在陸府裡抱過狗,想當然的認為府裡是有養狗的,但現在仔細一想,其實真的不曾在府裡看過,現在想想也還好剛剛她想到別的地方去了,要不以前偷看他的事情就會不小心說溜嘴了。

  「嗯,那是哪來的?」她順著他的話反問。

  「抱來的。」她的反應讓他非常不滿意,本來興奮的心情也消了大半。

  經過了楊氏的事情,還要忙著管中饋,甚至還體驗了懷著孩子的辛苦,他在成親後第一次覺得對她有愧疚感,想要補償她,對她好些,才拐著彎的向莊嬤嬤和她身邊兩個大丫鬟去打探她喜歡的東西。

  吃食玩意兒她似乎沒有特別的偏好,還是以夏提了一句,曾見過她有一次逗著人家養的小狗兒玩的時候,露出很高興的笑容。

  他知道陶家人不愛這些小動物的,原因就是陶氏和岳父陶銘亨都碰不得這些帶毛的畜牲,所以就算她再喜歡,只怕也開不了口。

  為了討她歡心,他還特地讓莊嬤嬤去外頭尋了幾隻小狗回來看過,好不容易尋了這兩隻,打算當成禮物送給她,卻沒想到她看起來一點也不驚喜,平平淡淡的,反而把那兩個小胖球給招來了。

  真是,他到底是為了誰啊!

  如果這世界要說誰最了解陸定楠,除了陶貞兒以外就沒有別人了,連自以為了解他的楊氏,甚至是他的親爹都比不過她,所以看他這副鬧彆扭的樣子,再想著那兩隻狗出現得突然,但是莊嬤嬤她們卻沒有說什麼,她大約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她淡淡地笑了笑,一雙桃花眼蕩漾著勾人魂魄的光采,拉著他的手,輕聲道:「謝謝你,我很喜歡。」

  陸定楠很努力想克制心頭的那一點喜意,但還是管不住情不自禁上揚的嘴角,直到他回望著她,看著她的笑容後,忽然間全身僵硬了起來。

  看著自己的臉,重點是一個「男人」的臉對著自己微笑,陸定楠就算明白兩個人是因為互換了身體,他身體裡的靈魂是一個女人,但他就是覺得渾身都古怪。

  「你……」陶貞兒正想問問他又怎麼了的時候,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恐慌,他連忙用雙手貼著肚子,一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慌亂模樣。

  「肚子……肚子裡有東西在動!」陸定楠把剛剛那些尷尬全都丟到腦後去了,現在他全身繃得緊緊的,感覺到肚子裡出現了微微的波浪,就像是肚子裡藏了什麼活物一樣,讓他剛剛差點驚得喊出聲。

  「肚子怎麼了……你說有東西在動?」她一開始聽,以為是他身子不舒服,還緊張了一下,然而不過一瞬,她的表情隨即變得怪異。「你是不是忘了那是我的身體,而且我還懷著孩子?」

  他神情僵硬的望著她,冷然的面容第一次出現尷尬的神情,不知所措之際,他下意識又縮回了捧著肚子的雙手。

  見狀,陶貞兒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只好回視著他,半天不說話。

  換了身體這種大事,陸定楠自然是不會忘的,不過懷有身孕,有哪一個男人能夠體驗過?就算每天早上吐得死去活來的,但是也不知道陶貞兒的身子是怎麼回事,吃得再多也不怎麼長肉,肚子看起來也不像其他懷孕的女人那樣老大一個,所以他忘了肚子裡還有一個小人,也不是太奇怪吧?

  「我就是……不習慣,我……也沒聽過懷個孩子肚子會動的……」向來少言的他,辯解起來突然有些結巴。

  她沒說話,只是把手放在他的肚子上,感覺到微微波動後,扯開一抹溫柔的微笑。

  陸定楠學她,再一次把手貼在肚子上,方才的緊張被一種奇妙的感覺取代,他好像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做血脈相連,心裡軟得一塌糊塗。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不提醒就能忘記的,等那種溫馨的感覺慢慢散去,他不能不正視一個最為重要的問題。

  「如果……真的不能在年前找到那個什麼聖誕禮物的話,我們……」該怎麼辦呢?

  他雖未把話說完,但陶貞兒已明白他的意思,她緊抿著唇,搖搖頭,拒絕去想這個問題。

  或許是這樣的事情太過離奇,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回應,只能一直相信總會有等到奇蹟到來的時候。

  她的想法陸定楠也不是不明白,但他無法逃避,得要面對這不得不考慮的現實,天下何其大,即使陸家商行遍佈大江南北,也有人力無法到達的地方,而就算是真的尋到了,但若是在那天南地北,運回來的時日也不會太短。

  他方才未說出口的話,是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惶恐,尤其是當日子毫不留情地流逝而過,那樣的恐慌只能無聲蔓延,他卻無能為力。

  距離年前,只剩下十日。

  或許是打從那日之後,兩人終於硬著頭皮面對可能的殘酷事實,雖然表面上看起來還是正常的過日子,但是身邊的人卻都發覺他們之間有些不對勁。  

  尤其是莊嬤嬤等人特別擔心,好不容易這段時間少爺和少奶奶的關係終於好些了,尤其又要過年了,可千萬別再鬧了起來。

  每天早上,陸定楠和陶貞兒起床後,最先看的就是對方的臉,只是當看到的是自己最熟悉的面孔時,心又是重重一沈,卻又不得不假裝若無其事,那種期望又失望的折磨,讓兩個人都不免變得有些憔悴。

  等到年前最後一天,里裡外外都能夠感受到那種新年到來的歡快氣氛時,他們幾乎是同時醒來,同時看向對方的瞬間,那種失望和黯然就更無法形容了。

  陶貞兒即使再堅強,這個時候也忍不住紅了眼眶,即使沒有流淚,但是那眼裡的惶然還有對未來的不確定,幾乎要擊垮她。

  陸定楠看出她極為不安,他身為男人和丈夫,展現出從來沒有過的沈穩和溫柔,他抱著她,即使光看兩人的外表,是她抱著他,他也不介意,他像抱著孩子似的將她摟在胸前,輕聲安慰道:「放心吧,不管如何……我都在這裡。」

  就算兩個人要一直維持著男不男女不女的狀態,只要能夠在一起,就好。

  她知道他誤會了她的害怕,她擔心的或許一直都比他多,因為她的心上放著兩個人,先是他,接著是孩子,最後才是她自己。

  她怎麼捨得自己一直放在心上的人,就這麼被困在這四方宅子裡,仰頭能看到的就只有那小小一片天,或許他現在不覺得,但時日一久,他一定會覺得自己被困住了,她怎麼捨得看著他一天天消沈。

  陶貞兒從他懷中抬起頭來凝視著他。「我不怕自己是什麼模樣,我怕的是……你如果一直都是這樣,你失去的會比我失去的多;我怕的是,你明明是一個那樣有才的人,卻有可能被困在這棟宅子裡頭,再也無法伸展抱負……」說著,她忍不住潸然淚下。

  陸定楠被她說得紅了眼,一手緊緊握拳,幾次想張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喉嚨像被堵著似的,鼻尖也是一陣酸澀。

  他緊緊的抱著她,感受著她替他流的淚水那麼炙熱,一點一滴落在身上,卻又像是滴落在心裡。

  這樣的沈默過了很久,他在半昏不明的床帳裡,吻上她,嘴裡有著淚水的鹹澀,可他並不在意。

  兩人成親兩年多,親吻卻只有數次,但是比起以前不帶著感情的吻,這個吻雖然輕淺,只是在唇上輕貼輾轉,兩個人都閉著眼,不去看著對方,卻又覺得這個吻深入人心。

  一吻方休,帳內的兩人再度沈默不語,直到終於聽見了第一聲的雞鳴,陸定楠才沙啞哽咽的道:「我此生最幸有你為妻。」話落,他忽然想起夢裡那個古怪姑娘說過的話——

  陸定楠,因為心中不滿太多,所以被選為這次的有緣人,給予的人生大驚喜禮包是讓你成為最想要當的人——

  不知怎地,此時再回想,他突然懂得那句話的意思。

  他始終覺得陶貞兒是陶氏逼著他娶的,所以一直心存不滿,以為他的婚姻再也不可能有所謂的舉案齊眉,有那種讓人艷羨的相守白頭,所以對著陶貞兒是不冷不熱,甚至還不如一個別有居心的小妾好。

  但即使如此,在遭遇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時,是他一直看不起的這個女人陪著他,是這一個人在到了最後的現在,比起心疼自己反而更心疼他。

  夫妻之間,他還能夠奢求什麼呢?

  有這樣一個時時把他放在心上的女子,這樣一個為他流的淚比為她自己還要多的人,他還有什麼不滿呢?

  陶貞兒自聽見他說的那句話後,淚水忍不住又再次滾落,只覺得這些年來滿腔無法說出的心意,終於找到了被理解的出口。

  見她又哭了,他也忍不住紅了眼,他輕拍著她的背,忍著不讓自己一個大男人也跟著落淚,最後只能反覆的在她耳邊輕喃,「至少我還有你……」

  何其有幸,我們現在還在一起。

  明明是大過年的前一天,莊嬤嬤一早卻讓兩個主子紅通通的眼給嚇了好大一跳。

  本來還擔心著會不會是一大早起來,兩個主子又起了口角,鬧得不愉快了,誰知道戰戰兢兢地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根本就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尤其是見到少奶奶居然主動牽起少爺的手一起往外走的時候,不說外頭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鬟眼睛都快掉出來的蠢樣子,就連她也驚詫得半會兒都說不出話來。

  這這這……可真是太好了!莊嬤嬤笑咪咪地跟了上去,自顧自開心的想著,照這樣看來,少奶奶很快就會懷上第二個、第三個孩子了吧,唉呦!院子里就該多點孩子的聲音熱鬧熱鬧,要不然就主子兩個人可真是太冷清了。

*             *             *

  陸定楠和陶貞兒不管其他人是怎麼想的,起碼現在,在兩個人好不容易袒露心跡的時候不想管。

  只是年節的前一日,陸家身為大商家,還是忙碌得很,所以頂著陸定楠身體的陶貞兒,在吃過早膳後沒多久,就讓人給叫走了。

  陸定楠自然是知道這天會有多忙,也沒強留她,而是一個人往園子裡頭散散步,至於丫鬟們看到了,自然會自己跟上來,他倒也不怎麼擔心。

  園子裡頭除了暖閣邊的花房還能見到多一些的翠綠和幾株梅樹外,幾乎沒什麼好瞧的,但就算如此,他還是饒有興致的順著裡頭的小徑慢慢地走著。

  才走到一半,陸定楠就看見被他遺忘有些時間的蘇巧兒從另外一頭走了過來,他皺了皺眉,停下腳步,等著看她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之前,他對蘇巧兒雖然也是不錯,但那是建立在她的本性如同她所展露出來的那般,是個說話直率、沒什麼心機的單純女人上,他願意給她一些體面,但是當她騙了他,甚至得知她私下對陶貞兒說過那些話後,他的耐心就不怎麼足了,如果今日她還是這麼不識大體,要是他和陶貞兒真的無法換回自己的身體,那麼接下來就別怪他對她出手,直接將人給趕了出去。

  正想著,蘇巧兒就裊裊婷婷的走了過來,都已經是寒冬的天,她還是穿著一身桃紅色的貼身小襖,保不保暖不說,倒是把她的好身段給展露無遺。

  蘇巧兒走到陶貞兒面前,看著淡然望著她的眼神,心裡頭先是一陣火氣,緊接著想到接下來她再也囂張不起來,又真心地笑了。

  陸定楠見她見到人連問安都不會,心裡冷哼了聲,想著自己早先的打算果然得要提早做了。

  一個表裡不一的女人,就是長得跟天仙似的,那也留不得,更別說這人還是他那好二叔給送來的,也就是因為這樣,這女人當個逗樂子的還行,真要說有多上心……呵!那就只是玩笑了。

  蘇巧兒巧笑倩兮,看起來倒是有幾分喜氣的樣子,只是一開口那尖酸刻薄的話,就讓一張好好的臉多添了幾分嫉妒的醜陋。

  「欸,少奶奶怎麼一個人在外頭走,怎麼不見少爺吶?」

  陸定楠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不想和她爭執,在他眼裡,這個女人是註定要被趕出陸府的,和這樣的人多說話,他自己都覺得沒臉。

  蘇巧兒不是看不出陶貞兒臉色不善,但現下只有她們和各自的丫鬟,她毫無顧忌,又靠近了幾步,眼裡帶著張揚又惡意的笑意,稍微拉高了袖子,露出白皙的暗腕,腕上一長串金黃的手鏈看起來格外醒目。

        「少奶奶,這大過年的,您怎麼打扮得這麼素凈?就連妾身都知道這大過年的,就得打扮得喜氣點,您瞧瞧這琥珀手串,就是少爺之前特地送過來的,唉,我這平日都珍惜收得好好的,就想著這過年的時候戴。」

  陸定楠皺著眉看著那串手鏈,印象中他並沒有送過這個東西給她,應該說,她眼皮子淺,送點金銀寶石還能懂,真要送點風雅的東西,甚至是這種琥珀,她肯定沒那麼高興,不過如今她特地展現是什麼意思?

  平日他才懶得管這些小女人的心思,但如今他的外表成了陶貞兒,不得不仔細想想蘇巧兒這麼做的動機。

  見陶貞兒表情沈了下來,一干丫鬟和蘇巧兒都以為她是傷心了。

  說來蘇巧兒用的這招也算是直接了,在陶貞兒面前說她的男人送給自己多好的東西,相較之下,陶貞兒便落了下風,但她不知道的是,陶貞兒向來不愛掛戴珠寶首飾,就是不得不戴上,也都挑些樣式精簡的,更別提現在的陸定楠了,那是能夠簡單就簡單,不得不戴上,也幾乎都用玉飾,看起來素雅不誇張的東西。

  不管怎麼說,他的內心還是無法接受自己的頭上戴著花花綠綠的一片,就算照鏡子看到的是陶貞兒的模樣也一樣。

  蘇巧兒心裡暗自得意,就說了少爺對少奶奶也就是表面,要不怎麼說多寵少奶奶,卻連半點金銀首飾都不送,只聽說去讓人找了個什麼東西,不過這都一、兩個月過去了,也沒聽到什麼新消息,只怕是唬弄人的多。

  想了想,她另一手挑勾著琥珀珠鏈,又道:「少奶奶,也別怪我說話不好聽,這大過年的還穿得這樣素淡,要是那沒眼色的見了,還以為少奶奶您有多窮酸呢!」

  以夏性子本來就衝,忍無可忍,從後頭踏出一步,沈著臉怒斥道:「說什麼呢!不瞧瞧自個兒打扮得花花綠綠的,傷人眼睛,可別以為仗著自己有幾分寵愛,就能夠說這些不著調的話,少奶奶好脾氣,我以夏可不是吃素的!」

  蘇巧兒冷笑了聲,不屑地睨了她一眼。「我說少奶奶,您這身邊人可得好好調教調教了,主人還沒說話呢,養的狗就先出來亂叫……」

  「你喊誰是狗呢?!」以夏氣得差點衝出去直接給她一巴掌,以冬急忙拉住她。

  陸定楠不耐煩看這些女人爭鬥,淡淡地掃了蘇巧兒一眼。「蘇姨娘,如果管不好自己的嘴,那就得秤秤自己的斤兩,是不是能擔得起這府裡規矩的板子。」

  蘇巧兒次次的挑釁讓他沒了耐性,他一點也不介意在把人趕出府之前,用板子好好教教她規矩。

  蘇巧兒敢這麼大聲地在陶貞兒面前挑釁,除了以前陸定楠給她的寵愛外,一部分就是以前的陶貞兒向來都是冷淡以對,那樣的反應對蘇巧兒來說,就是她怕了她,是因為少爺對她的寵愛,所以對她不得不容忍。

  她以前就聽過許多得寵的姐妹說過,那些個正室夫人別看一個個端得多有威嚴似的,其實最是欺軟怕硬,有些甚至根本就不敢得罪那些得寵的妾室,畢竟在後院裡,女人靠的就是男人的寵愛,若是沒有寵愛,根本什麼都不是,就是掛了個正室夫人的名頭,那也不頂用。

  蘇巧兒一直這麼相信著,只是如今看著陶貞兒那冷然的眼神,還有話語間帶著的威脅意味,她忽然又感到心虛。

  她沒說話,陸定楠也不打算和她廢話,想著等等院子裡還有一堆事情要看著,他身子一轉,就打算離開。

  蘇巧兒見她轉身就走,咬了咬唇,用力扯斷琥珀珠鏈,嘴裡高聲喊著,「唉呦!少奶奶等會兒,您有東西落在地上了……」

  陸定楠轉過頭,正想讓身邊的人去瞧瞧到底是什麼落了,結果就看到跟在身邊的以夏和以冬突然腳下一滑,重心不穩的朝他撲來,他一個側身想要閃過,卻一腳踩上圓滾滾的東西,腳一歪,人也跟著往旁邊一倒。

  不過是一瞬間,陸定楠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整個人就摔在地上,緊接著肚子猛地一陣疼,又聽到耳邊傳來此起彼落的驚呼聲,他才開口想問問清楚,便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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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8:02:42


  剛離開院子沒多久,陶貞兒就有些心神不寧,不過很快的又安慰自己也許只是時限即將到來,她才會有些不安。

  她壓下心中那一點慌,跟著公公忙著祭祖前最後的準備,她往常都是幫著準備祭品或者是燈燭之類的就沒事了,畢竟祭祖這樣的大事,一般來說只有男丁才有資格參與,其餘女眷頂多就是最後跟在外頭觀禮罷了。

  第一次進到祠堂,她不免有些忐忑,不知道陸家先祖若有靈,見著她一個女流佔了陸定楠的身子,又是什麼樣的心情?

  祭祖儀式總是繁瑣,見陸大老爺等著時辰到了站起身,她也連忙站了起來,正準備進入祠堂的時候,一個小廝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焦急的喊道:「少爺,不好了!以冬姐姐傳信過來說少奶奶不小心給摔了,人暈過去了。」

  陶貞兒只覺得腦子一陣空白,她甚至沒聽見公公說了什麼,下意識的抬腳就大步往外走。

  陸文昇看著大兒子那副沒出息的樣子,忍不住皺眉,但嘴裡仍吩咐道:「文貴,你也跟著去瞧瞧,看請了哪位大夫,還有讓夫人過去照看著,需要什麼藥材都送過去,庫房裡沒有的,就開我的私庫去找。」

  文貴連忙答應下來,腳步匆忙地跟了出去。

  陸文昇倒是沒跟出去,祭祖的大事還是得要有人進行才行。

  他才想著還沒開年就鬧出這事兒,總感覺不太吉利,等等還得給祖先們多上一炷香的時候,又聽到外頭小廝驚恐的大喊,他本來就不是脾氣特別好的人,這時候更是沒能忍住,沈著臉,開口就罵,「吵什麼?沒見過世面的東西,有什麼大事值得這樣嚷嚷的?!」

  小廝白著臉,顫著聲音道:「文大管家說,少爺剛剛走得太急,抄近路進園子的時候不小心滑了腳,也摔了……」

  「摔了?難不成還要我這個老子去把他扶起來不成?」小廝說話慢吞吞的,陸文昇忍不住大吼。

  小廝抖了抖身子,退後了一步才把話給說清楚,「不是……說是少爺摔的時候撞了頭,也暈了……」

  陸文昇一怔,隨即對著小廝痛罵,「這話不會早點說啊!」話落,他也顧不得祭祖了,他腳步如風的往外走去,就在院門口撞著了姍姍來遲的弟弟陸文虎。

  陸文虎以為是自個兒來得太晚,讓哥哥急得堵在門口等著罵人,連忙著急辯解,「大哥這是怎麼了,我也不是故意來遲的,我……」

  二弟是什麼樣的性子,陸文昇會不清楚嗎?所謂的有事,頂破天也就是那些事,不是跟女人有關,就是跟錢有關,陸文昇懶得跟他周旋,揮手打斷道:「行了,有話等會兒說,我有事得先去看看。」隨口吩咐完便快步離去。

  陸文虎看著人離開後,原本臉上還帶著幾分討好的笑容徹底冷了下來,低聲罵道:「呸!當我多希罕想知道他的那些破事呢!」沒告訴他出了什麼事兒,他還落得清閒,只是他眼睛一轉,想著說不定又是什麼發財的機會,最後還是招來身邊的小廝,小聲叮囑道:「去打聽打聽,大房今兒個出了什麼事。」 

        小廝應了聲,馬上離去。

  陸文虎看著人走遠了,這才慢吞吞地晃進祠堂裡,隨手拉了把椅子就坐,心裡頭閃過許多盤算。

  大房若是亂一亂,陸家商行說不得二房就能多沾手幾分……嘿嘿,到時候……想到這兒,他不懷好意地笑了,那笑聲回蕩在空蕩蕩的祠堂裡,更顯得滲人。

  陶貞兒站在一間看起來有些奇怪的屋子前面,看著大招牌上「人生販賣店」幾個大字,她心中一跳,想起陸定楠曾經告訴她的那個夢境,毫不遲疑地推開了那扇門。

  屋子裡頭,跟外頭平凡的裝飾完全不同,滿滿的擺了許多東西,看起來有些雜亂無章,但似乎又有一定的規律,不過她並沒有多看那些東西,只是輕輕掃過一眼後,就看著那個女人問道:「姑娘可是這裡的主人?」

  莫湘沒有理會她的問話,直截了當道:「來吧,你可以選擇一個物品當成聖誕禮物,包好後藏在樹下,然後帶著收取禮物的人一起去找出來,一切就會回復原狀。」

  陶貞兒有些困惑的聽完,忽地精神一震,「姑娘說回復原狀,是回到各自的身體裡嗎?還有,聖誕禮物到底是什麼?」她問話的口氣有些急切,問完後心中又有些忐忑。

  這個姑娘看起來不是那麼和善的人,且這一切都太虛幻了,讓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裡頭,只是她也不敢小覷,畢竟她和陸定楠的確過了好一陣子互換身體的日子,她現在只怕哪裡又說得不好,兩個人沒換回來就算了,若是還換到別人的身體上,只怕連哭都來不及了。

  「你可以在這間屋子裡選擇你想送給那個人的禮物,那就是聖誕禮物,至於回復原狀是回到各自的身體沒錯。」莫湘說完,退後一步,似乎是讓出空間讓陶貞兒可以選東西。

  陶貞兒偷偷覷著莫湘的神色,那面無表情的臉孔讓她不敢再多問什麼,正確一點來說,是明顯感覺到就算她問了,對方也不會有更多的回答,她乾脆定了定心思,開始打量起屋子裡頭的東西。

  她身為陶家的女兒,後來又嫁進陸家,自認為就算是貢品也見過不少了,更別說一些少量的、只在海船上少數留下來的東西,比起一般的女子,說一句見多識廣也不為過,只是看著這屋子裡的許多東西,她卻忍不住連連驚嘆,這一件件都是聽所未聽、聞所未聞的東西。

  有幾乎以假亂真的畫,有一些看起來巧妙的機關玩偶,一件件都讓人看得目不轉睛,不誇張,隨便一件東西拿出去,都是價值連城的,但不知道為什麼,那些東西似乎都不能留住她的眼神和腳步,她只是慢慢地看著,直到見到一個緩緩旋轉的水晶球,裡頭似乎能夠開出一朵又一朵的梔子花,花開到極盛時,如雪花般散開,然後又慢慢的從散開的雪花裡凝出了新的花苞,再次盛開循環。

  讓她詫異的是,隨著水晶球的旋轉,還有一個女子的聲音淡淡的吟唱著直白又大膽的詞,那是她從沒聽過的曲子。

  「這曲兒……」陶貞兒疑惑的望向莫湘,她其實沒有想過莫湘會回答她的問題。

  莫湘卻出乎意料地開口了,「旋轉水晶球,吟唱的是席慕蓉的〈初相遇〉一詩。」

  水晶球本來已經緩緩停下,莫湘一個抬手,水晶球又開始轉動,緊接著那低啞、帶著情感的女聲也隨著轉動的梔子花緩緩傳了出來。

  這次,陶貞兒終於驄完整首詩,然後怔怔第看著最後一次花開花落,她心有所感,不再遲疑的轉過頭看著莫湘。

  「我就要這個了。」

  莫湘沒有任何錶情,只點了點頭。「好的,聖誕節快樂。」

  陶貞兒拿著東西往外走的時候,莫湘才忽然喃喃自語道:「啊!應該說新年快樂才是……」

*             *             *

  陸定楠覺得自己大約又在作夢,不過這個夢或許是反映了他心裡的渴望,所以他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身子,陶貞兒亦是。

  陶貞兒牽著他的手,往屋外的一棵梔子樹下走去,她指了指地上,柔聲說道:「我為你找來了聖誕禮物。」

  他定睛一看,才發現地上有個小盒子,只比他的掌心還要大上一些,他不解的問道:「這是什麼?」

  她笑而不語,只用眼神催促他趕緊把盒子打開來看看。

  打開盒子,陸定楠把東西拿了出來,只看見一個普通的水晶球架在一個小盒子上頭,他疑惑的看著她,不明白這有什麼作用的時候,她已經把水晶球慢慢的擰轉了幾圈,然後看著水晶球開始旋轉。

  他看著水晶球旋轉,看著裡頭的花開花落,然後女子低啞繾綣的聲音緩緩入耳,讓他怔怔地看著她,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陶貞兒笑了笑,她覺得此時置身夢中,許多隱藏在心裡許久的話,她也勇氣說了,「或許你從來都不知道,但是我這段日子的確比任何時候都還要來得快樂,真的!」

  她的快樂不是虛偽,而是心底的那一點點渴望已經被成全,就如同那女子所吟誦的字句一樣——

  我喜歡那樣的夢

  在夢裡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一切都可以慢慢解釋

  心裡甚至還能感覺到所有被浪費的時光

  竟然都能重回時的狂喜和感激

  胸懷中滿溢著幸福

  只因為你就在我眼前

  對我微笑一如當年

  我真喜歡那樣的夢

  是啊,那年他溫柔的看著狗兒的眼神,就那麼直接的撞進她心中,讓她無數次的在夢中盼望,那一天他那樣的微笑,是只對著她的溫柔。

  她不再是他相看兩相厭的妻,不是他厭惡的陶氏女,他們可以有一個普通夫妻那樣的開始,可以在紅蓋頭掀開的瞬間,她迎上的不是厭惡的淡然,而是一個同她一樣緊張羞澀的眼神。

  「祝你聖誕快樂。」陶貞兒把莫湘對她說的話,對他說了一次,雖然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咒語還是其他,但是願他快樂卻是真心的。

  陸定楠愣了下,然後看著她慢慢消失在眼前,他手裡的水晶球也停止了旋轉,一瞬間,身側的梔子樹不自然的在冬日裡開滿了花。

  那白,絢爛得讓他幾乎睜不開眼,他微瞇著眼,感覺到腦袋又是一陣暈眩……

  再次睜開眼,陸定楠還沒來得及去想到底是怎麼回事,就聽見小廝一陣高興地喊:「少爺醒了!」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不再是白皙纖弱的女子手掌,穿的衣裳也不是女子的衣衫,甚至還有那一直讓他不適應的肚子也消失了。

  他知道他回來了,身子一動,手邊碰到了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他低頭一看,那是他剛剛拿在手中的水晶球,他不自覺低喃道:「原來不是夢……」他用手摩娑著冰涼的水晶球,緊接著想起昏迷前的記憶,他再也躺不住,快速下了床,對著一旁正等著吩咐的小廝急促的問:「少奶奶人呢?少奶奶怎麼了?!」

  小廝似乎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住了,結結巴巴的道:「少奶奶還沒醒呢,說是動了胎氣,怕是要不好……」

  他話還沒說完,陸定楠就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小廝見狀連忙跟著跑了出去,擔心的喊道:「少爺!少爺!可別跑了!您要是再滑倒撞到頭,老爺非得罵死我不可啊!」見追不上了,他跺跺腳,忍不住嘟噥道:「少爺也聽我把話給說完啊,我說的不好是指胎可能會不好,可不是少奶奶啊!」小小聲的抱怨完,他還是很認份的快跑過去。

*             *             *

  陶貞兒被安置在他院子裡的屋子,所以他沒有跑多遺!了兩個人住的正房外頭,他一進屋子,就看到陶貞兒一臉蒼白地靠坐在床頭,床邊站的是陶氏和楊氏,陶氏維持一貫的沈默,楊氏則是看似關心的嚷嚷著——

  「我就說,年輕人就是不知道愛惜自己,就這大雪天的,一個有身孕的人怎麼就在外頭亂走了?要我說也不見得全都是別人害的,我……」

  「誰害得誰?」陸定楠冷著臉走了進來,他身上還帶著一層冷氣,不敢輕易地往裡頭靠,擔心害虛弱的陶貞兒受了寒。

  「還好嗎?」他聲音輕柔得像是怕驚了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坐到床邊,仔細的瞅著她。

  這時候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床上的陶貞兒身上,哪裡管得了其他人,陶貞兒蒼白著臉,頭髮也放了下來,看起來少了平日的沈穩,反而柔弱許多。

  陶貞兒望著他,想起兩人現在總算回復正常了,忍不住淡淡笑開來。「我還好,就是孩子……大夫說要再瞧瞧,若是好好的安胎,那就好……」說到最後,她的目光不免有些黯然。

  楊氏被人忽視得徹底,看著眼前兩人那眼神交會的親熱樣,心中是又酸又妒,說出口的話不自覺添了幾分挖苦,「瞧瞧,咱少奶奶就是不一樣,這憔悴樣也讓咱們家大少爺這麼上心。」她頓了頓,嘆了口氣後又道:「唉,不過也不是我在說,少奶奶還是得當心些,這些年好不容易才懷上這一胎,要是有個什麼不好,這月份都挺大了,這次是幸運,若是……呸!瞧我這話說的,沒的事,肯定平平安安的!」

  陶氏聽了緊緊皺起眉頭,再也受不了的出聲喝止,「楊氏,要是不會說話就別說了,少奶奶正病著,若沒事就先回去吧,少奶奶剛好不能管其他雜事了,你就拎起來管著。」

  楊氏被喝斥先是一惱,但一聽到可以把陶貞兒身上的事情又接回來管,心中樂得快開花了,可她也不是個傻的,臉上還是裝出一副苦惱的樣子來。「夫人也知道我不大會說話,這話說得雖然不好聽,但我可是真心關心少奶奶的,您也別跟我一般計較了。」

  她一雙眼滴溜溜的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發現沒人願意搭理,氣氛冷得比外頭一院子的雪還要冷,她乾笑了兩聲,也就不再繼續說下去,她心裡想著之前分給陶貞兒的那些差事,不免有些待不住了,抬腳就想往外走。

  臨走前,她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說道:「大少爺,我這兒有東西要給你呢!上回你舅舅來了,你恰好不在,就把東西留在我那兒了,你送送我,順便把東西給拿走吧。」

  陸定楠之前對於下人做假帳貪瀆的事情還有陰影,甚至楊氏那急著出頭的反應他還記在心上,這時候對待楊氏早就沒了之前那種和善,心裡只覺得厭煩,先是蘇巧兒,後來又有一個楊氏,似乎認定了他就是那拎不清輕重的,以為隨便哄哄就能夠上當了?

  他眼神微沈,輕抿著唇,表情看起來和剛剛沒什麼兩樣,但只有陶貞兒見著了他眼裡明確的不快,知道他這是生氣了。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輕聲勸道:「姨娘既然說了,那你就跟著走一趟吧,說不得真的拿了什麼東西要給你呢!」

  之前兩個人互換身體的時候,她明白楊氏的手段,還可以不理不踩,但如今兩人都回復正常,她雖然為了表現大度勸著他,心中卻忐忑不安,因為過往楊氏也常常玩這一手,他們夫妻倆也常常因為楊氏的挑撥而起爭執。

  即使兩個人在之前似乎曾經那樣貼近,但是……那種非常時候說的話,是不是能夠當真呢?

  陸定楠輕應了聲,注意到她不安的神情,他不動聲色的輕捏了下她的手,低聲在她耳邊道:「放心,她就是說了什麼我都不會當真的。」

  陶貞兒錯愕的感覺到他的手指在她掌心輕勾了兩下才放開,她蒼白的臉上猛然浮現兩團紅暈,細若蚊蚋的低聲應道:「嗯……我信你。」

  陶氏在床邊站著,表情又是無奈又是好笑,這兩個孩子當真把她給忘了?要不怎麼就這麼若無旁人呢!

  陸定楠滿意的看著她難得的羞澀模樣,直接忽略陶氏斜望過來的打趣眼神,他站起身往外走去,一出屋子,楊氏就站在那兒等著,在見到他的時候,眼裡瞬間閃過的得意沒逃過他的眼。

  他在心中冷笑一聲,還真把他當成一個孩子唬弄了,以為在經過上回那件事之後,他還會對她什麼事情都不設防嗎?

  他之前對楊氏是有幾分移情作用,畢竟他娘死得太早,後來進門的楊氏的確和親娘有幾分相像,她一進門又特意討好他,他在陶氏和楊氏之間自然偏向楊氏這邊。

  只不過楊氏那種有心機的討好,隨著他越來越大,就慢慢開始行不通了,她也不傻,知道自己說的話份量沒那麼重了,就帶出楊家曾經對陸家多有照顧,只是現在楊家的光景不在,他這個楊家唯一的外孫就必須多加照看才是。

  陸定楠這人對人有偏見的時候,怎麼說他也不信,就比如陶氏和陶貞兒,之前他總以為陶家女都是別有心機的,自然大多時候都沒給好臉色看,甚至陶貞兒有時候受了楊氏或者是蘇巧兒的欺負,他也不聞不問。

  但是他的執拗,一旦被扭轉了,對方的一言一行都會讓他放大檢視。

  楊氏上回幫著那些下人說話,他閒著沒事,就讓陶貞兒打著他的名義,去查查楊氏這些年在府裡負責的差事還有帳目,楊氏又不是多麼謹慎小心的人,加上那帳目表面上做得四平八穩,但是絕對禁不起深究,自那時起,他對楊氏的印象就已經處在很危險的邊緣了,即使他並不認為楊氏能對他做出什麼事,但是對她心中那一點計較,卻也摸得有八九分了。

  以前他總以為不過就是女人,能夠玩出什麼花樣?但現在想來,是他一直都小看了。

  他腦子裡這些想法不過是一瞬間,在走到楊氏面前三步遠的時候,他臉上已平淡得沒有多餘的表情,淡聲問:「姨娘不是說有什麼東西嗎?也不用勞煩姨娘去取了,等會兒吩咐下去,讓下人去拿就行。」

  楊氏沒想到他幾句話就打算結束談話,心一慌,不自覺拉住他的衣袖。「楠兒,難道你忘了姨母以前對你的好了?想當年你還是那一丁點大的孩子,我那可憐的姐姐就這樣丟下你,還是我三餐過問,甚至就是你的衣裳也都一針一線的縫出來的,你……」

  楊氏還絮絮叨叨的想說些她以前做過的許多事,只不過陸定楠卻沒有以前那樣容易心軟。

  畢竟仔細想想,當初如果不是楊老太太親自上門,逼著祖母一定要父親再娶一個楊家女進門,陸家也不會鬧出妻妾同時進門的鬧劇來,而楊氏總是說自己做得多少,又常常在他面前說陶氏這個後母有多麼不慈,但如今看來,陶氏這個後母或許做得不是最好,但也絕對沒有楊氏說得那麼不堪。

  「姨娘,當初楊家堅持要送你入門的時候,不就是打著要照顧我的理由嗎?如今你說這些話又有什麼意思呢?」

  楊氏的話突然一頓,不敢相信的看著他。「你……你說什麼?」 

     陸定楠沒有退縮,直接迎上她的驚愕的目光。「我剛剛說得夠清楚了。」他低頭淡淡的瞥了一眼被她拉著的衣袖,手輕輕一振,她就脫開手去。

  有些事情不說,只是想留點情面,但若是對方都已經欺負到自己頭上,還要講究情面什麼的,那就太愚蠢了。

  楊氏望著陸定楠,像是看見了年輕許多的陸文昇,只是陸定楠的容貌和嫡姐更為相似,那雙劍眉下是一雙桃花般的眼眸,眼裡也有著嫡姐處變不驚的淡然,皮膚也比普通男人白皙許多,淡色薄唇總能說出最打擊人的話來。

  以前他是針對陶氏和陶貞兒,如今這樣的話語用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只覺得這樣的陸定楠著實有些可恨。

  「楠兒……是不是那兩個陶家女人對你說了什麼?那兩個女人都是沒存著好心,就等著你把母家給忘了,好一心顧著她們陶家,你可不能讓她們三言兩語的給騙了啊!」楊氏急促的說著,就連她嘴裡所說的那兩個女人就在屋子裡這件事情也忘了,她滿心滿腦的就只有一個念頭,陸定楠怎麼能夠忘記她對他的好了?怎麼能夠忘記楊家才是他的親外家?

  這些個質問的背後是如深淵般的惶恐,她不想承認的是,若是連陸定楠都不打算理會楊家、理會她,那楊家還有她又該如何?

  楊家這些年早已經讓唯一的男丁楊敬寶給敗得差不多了,現在不過是靠著是陸家親家這層關係,在外頭做上幾筆生意,以維持基本的開銷罷了。

  而她打從入門起,陸文昇就沒給她好臉色過,甚至對她不聞不問,若不是她是陸定楠的姨母,府裡的下人不敢太過份,還掌管了中饋,哪裡能夠活得這般風光?陸定楠又怎會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只是越是這樣,他就越是覺得可笑,她如果還有一分真心是為了他著想,就絕對不會說出這般話來。

  陸陶兩家這些年的關係越來越緊密,他的妻子也是陶家女,她這般挑撥除了鬧得和岳家關係不好、夫妻失和外,對他完全沒有半分好處。

  他懶得再同她多說,眼神一冷道:「看來姨娘是沒有要拿給我的東西了,這天兒冷,姨娘還是趕緊回自個兒的屋子裡去吧。」

  楊氏還不死心,拿出帕子,眼邊一抹,就帶下幾滴淚來。「我可憐的姐姐啊,您怎麼就去得這樣早,自個兒的孩子都不認母家親戚了,還打算認賊作母,也不知道娶了個怎麼一個不賢的婦人……」

  「誰不賢了,給老子說清楚!」陸文昇陰著臉,口氣不佳的瞪著楊氏。

  這才一會兒功夫,她也能過來這兒鬧騰,可見得是日子過得太清閒了,才有這份閒心在這裡挑撥離間。

  「老、老爺……」楊氏瞧見陸文昇就站在另一頭,嚇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滾!回你的地方去!」

  陸文昇連看也不看她,只看著兒子,皺著眉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沒好氣的道:「怎麼,摔了那一下暈了過去,現在倒是清楚了不少。」他這話已經說得很直了,只差沒直接說之前他讓楊姨娘給唆弄的時候,根本就是腦子不清楚了。

  打以前開始父子倆就沒有正經說過什麼話,兩個人像鬥雞似的對陣也不是什麼稀奇事,陸定楠懶得回應,卻攔著他不讓進屋子。

  「進去做什麼呢,一身的寒氣。」

  陸文昇先是一陣驚訝,隨即饒富興味地盯著兒子瞧。「嘖嘖!真想不到啊,剛剛下人跟我說你聽見你媳婦兒不好了,跑得比飛還快我還不大信,現在……倒是有幾分意思,護成這個樣子,連我都不讓進屋了?」

  「外頭涼,容易帶著寒氣。」他剛剛摸著陶貞兒的手,就覺得她的手太涼了些,她的身子已經夠虛了,要是再受寒那可怎麼是好?

  「成!不進去就不進去。」難得兒子對媳婦兒這麼上心,他這個當人家公爹的也不好多探問了,斜眼一瞧,楊氏還杵在那兒,他不耐的又罵道:「還站在那兒做啥?沒點眼力的東西!」

  楊氏原本像是恍了神,被這麼猛然一喝,驚得連連往後退,腳步一個踉蹌,差點就拐了腳摔到地上去。

  她身邊的丫鬟連忙上前攙著她,兩個人退到一邊,楊氏難得能見陸文昇一面,雖說剛剛說的話似乎已經惹得他不快,但想起最近楊家人送來的口信,她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往前湊。「老爺,我娘家兄弟前陣子捎了信給我,說是得了好酒,想邀老爺……」

  陸文昇冷笑兩聲,打斷道:「楊敬寶的好酒我可不敢喝,上回喝酒他張口就是一千兩,怎麼,才多久時間,又缺銀子了?」

  楊氏被他這諷刺的話,刮得臉色又紅又白,舌頭都打結了,心裡暗恨娘家兄弟不爭氣,同時也埋怨陸文昇不給楊家人面子,居然在陸定楠面前,毫無顧忌地說著楊家的敗落,最後她只能在陸文昇的冷眼下,由著丫鬟攙著離開。

  陸定楠看著楊氏狼狽離去,又見父親臉上連半絲的動容也沒有,只是背著手,冷淡的看著天上又開始窸窸窣窣下起的雪,他突然很想問,能夠對楊家人如此狠絕,是不是一開始就不曾對他的生母有過感情?

  他不知道他已經把困了自己多年的疑惑給問出口,但既然問了,他也不會後悔,他定定地看著父親,等他給一個答案。

  陸文昇看著這個已經長成足以讓他驕傲的兒子,忽然發現,或許這樣孤傲的性子下,其實是一種天真的自負,不過,人無完人,他不介意在這個時候盡一個當老子的本份,教教這小子人生最重要的課。

  他嘴角輕扯,平淡的嗓音沒有任何的渲染,只有那曾經搶桑的眼神為這句話添加了重量,「小子,我今天就教你一句話,珍惜眼前人,別讓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阻礙了你,那些都是不值當的東西。」

  是不是愛過,不管對他來說或是對兒子來說,都已經過去,他們能夠做的,只有珍惜自己現在最該珍惜的人,至於其他人,他們已經盡了那點心,若想要奢求更多……又與他們何干?

  陸定楠垂眸不語,定定的看著自己的手,感受著不久前握在手心、略涼的柔荑,心中柔成一片汪洋。

  一片雪花輕輕飄落,如同那個旋轉的水晶球裡的梔子花,綻放在手心,緩緩消融。

  他緊緊握起拳頭,心有所感,抬頭看向父親,又看向屋子那一頭,堅定的道,「我明白。」

  陸文昇輕輕點頭,回以滿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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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8:03:12


  由於陶貞兒摔了一絞,大家都沒能好好過年,不過萬幸的是,才剛出了年,大夫就說這一胎雖然保得艱難,但總歸是保下來了,只是大夫也提醒了,接下來不可再受刺激或者做什麼太大的動作,以免早產。

  大夫說這話的時候,陶氏就在一旁聽著,她連忙點頭,待下人將大夫送走後,她沒好氣的瞋了侄女一眼。「聽到了沒有,接下來可不能再莽撞了。」

  陶貞兒默默點頭,雖然她也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摔的,那時候身子裡的魂還是陸定楠的。

  陸定楠卻見不得人說她,插嘴道:「放心,蘇巧兒我已經趕出府了,以後再沒有那不開眼的。」

  事情經過他可是清清楚楚,剛醒來那日他還沒來得及收拾蘇巧兒,等確定陶貞兒沒事之後,他就沒能忍住,直接帶人抄了蘇巧兒的屋子,把人拉出來按著府規打了頓板子,而後趕出府去。

  不過他可沒忘記她挨板子的時候喊出的那些話……他眼神一黯,想到今兒個沒那麼不識趣的出現在這裡的楊姨娘。

  或許是上回被父親狠狠的傷了臉面,這幾天她比平日安分許多,沒惹人煩的一直在面前晃悠,只是越是這樣,他越覺得蘇巧兒嘴裡吐出來的那個消息有幾分真。

  陸定楠下意識用指腹輕撫著戒指,想著派出去的人不知道查得如何,突地,他又想到了什麼,顧不得陶氏還在一旁,讓小廝把一堆油紙包給拿進來,柔聲對著陶貞兒道:「這些都是你愛吃的蜜餞糕點,等等讓人一樣樣拿出來配著藥吃,不過可別像個孩子似的吃多了。」說完,他深情的注視著她,還替她攏了攏散落的髮絲。

  不只陶氏,就是一旁許多小丫鬟聽見了、瞧見了都忍不住臉頰泛紅,一個個都羨慕著少奶奶好福氣。

  陶貞兒臉頰泛紅,有些羞澀地瞥了眼周遭笑盈盈的臉,忍不住低聲道:「別這樣,讓人瞧見了笑話。」

  「有誰看見了?」他抬起頭,一個個的看了過去,眼裡可沒剛剛那樣的柔意,反倒多了幾分銳利,讓一干小丫鬟馬上低下頭去。

  別看少爺對少奶奶溫柔得很,只要想到前些日子蘇姨娘挨打的那個慘樣,本來心中還有什麼小心思的也全都丟了去。

  蘇姨娘可是少爺之前最寵愛的,結果卻落到那般田地,雖說她是活該,竟然敢對還未出生的孩子動手,但是少爺半點情份也不講,直接押了人就上板子,打得皮開肉綻也不停手,最後還把人給打發出府,知道這事兒的,也不是沒人嘀咕過少爺的心可比外頭的霜雪還冷。

  陶氏看著夫妻倆這般恩愛,在陸定楠看過來的時候,嘴角也禁不住笑意,拿了帕子半遮著臉,開起玩笑來,「我可也什麼都沒看見。」

  陶貞兒讓自家姑母兼婆婆這般打趣,臉紅得更是如蒸熟的大蝦似的。

  陶氏知道自個兒在這兒是有些妨礙了,笑道:「行了,我就是過來瞧瞧大夫是怎麼個說法,貞兒,接下來可別淘氣了,好好養著身子,把孩子好好生下來才是正經。」

  陶貞兒偷覷了陸定楠一眼,才回道:「貞兒知道了。」

  不過這次可真不能怪她,明明就是他……她輕嘆了口氣,想著那樣太過怪誕的事兒,若不是親身體會了一次,她也無法相信。

  陶氏點點頭,便離開了,順道打發了丫鬟出去,把屋裡留給他們小倆口。

  過了一會兒,陶貞兒忽然想起好不容易換回身子的事情,心裡一動,扯著他問道:「夫君……你說我們是不是該尋個寺廟好好上幾炷香才行?這會兒的事兒,我到現在還覺得有些不踏實,就怕哪天若又來這麼一次,她肯定受不了。

  看著她擔憂驚慌的小臉,陸定楠心中一軟,點點頭道:「可以,不過得等你安胎好才行,要不然我不放心。」

  她就算平日再怎麼成熟穩重,畢竟還是一個女人,聽見丈夫說出這樣貼心的話,心裡頭還是欣喜的。「那是自然。」

  夫妻倆又說了一些小事,氣氛雖然平淡,但彼此偶爾凝望而笑,那種溫馨中帶著曖昧的情意,讓他們都覺得有一種甜意漫進心坎裡。

  陶貞兒沒想過居然能夠體會到這樣的甜蜜,笑意一直無法收攏。

  這時一名小廝來報,有事需要請大少爺去處理。

  陸定楠叮嚀她要記得喝藥,又愛憐的看了她一會兒才離開。

  陶貞兒在兩名丫鬟的服侍下乖乖喝了藥,重新躺了下來,突然間一件事閃進她的腦海裡,讓她睜著眼,半天都無法靜下心來。

  陸二老爺那帳的問題,還是要找機會跟他提一提吧,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巧合,如果是巧合就罷了,如果不是……或許一場風暴就在所難免了。

*             *             *

  過年後,陸家並沒有清閒的時間,不只是陸文昇和陸定楠父子倆,就是陶氏也有許多事兒要忙著。

  男人們忙著商船要出海,南北通運又要重新開始,陸定楠到沿海大城去處理細節,好幾天不在府裡,陶氏則是忙著莊子春種的事兒,一時之間陸家的主子除了陶貞兒還有空間以外,沒人可以幫著帶陸雲茜和陸定西兩兄妹。

  陶貞兒經過一個來月的休養,身子好多了,也能夠外出稍微走動一番,這帶孩子的責任就放到她身上去。

  雖說名義上兩個孩子是自己的小叔子和小姑子,但是她也算是看著他們長大的,不說當成自己的孩子,就是當著自己的親弟妹也是有的。

  知道他們平日讓陶氏拘著學課業,難得到她這裡來,她自然就讓他們小小的放縱了一番。

  她領著兩個小傢夥到園子,她坐在小閣裡,看兩個孩子在還有著些許殘雪的園子裡穿梭玩耍。

  陸家的園子沒那麼多植栽,假山倒有不少,雖說沒了花開花落的美景,但是奇山峻岩也頗有一番趣味,尤其是兩個孩子常在裡頭鑽來鑽去,把這些長得奇形怪狀的石頭當遊樂場。

  忽然之間,兩個孩子臉色有些發白的跑了回來,她原本還以為他們跑累了,回來喝點茶水、吃點點心,只是向來穩重的陸定西看了看她左右的兩個小丫鬟,咬了咬唇不說話,陶貞兒心中一動,讓兩個小丫鬟去把剛剛離開去給兩個孩子拿衣服的以冬給喊回來,然後看了看左右沒人,這才柔聲安撫道:「怎麼了,是摔著了還是惹禍了,要不怎麼這個臉色?」

  陸定西躊躇了半天,這才吞吞吐吐地道:「剛剛我們在最邊邊的那個石頭玩躲貓貓的時候,聽見了兩個人在說話。」

  陸雲茜一跑回陶貞兒跟前就急著想說,如果不是被哥哥攔著,她早就把剛剛聽見的全都說了,這時候聽見哥哥起了個頭,她連忙接著道:「那女的說她有了身孕該怎麼辦,嫂嫂,有了身孕是跟嫂嫂一樣要生小弟弟的意思嗎?」

  陶貞兒還以為是府裡的下人鬧出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想著得找個時間梳理梳理,卻聽到陸定西這麼說——

  「而且,我聽那兩個人的聲音,好像是楊姨娘和二叔……」

  陸定西雖說過了年才滿五歲,但他比同齡的孩子早慧,有些事懵懵懂懂的也知道不對,才會在聽見那兩人說話時,連忙摀住妹妹的嘴,還等那兩人都走遠了,才帶著妹妹連忙跑回來,或許就算不知道這事情的嚴重性,也知道這不是能夠隨便說說的大事。

  陶貞兒太過震驚,一時間忘了自己挺了個大肚子,猛地站了起來,不但嚇著了兩個孩子,她也覺得肚子微微的抽疼著,她深吸了幾口氣,緩了緩情緒和不適,勉強略微彎下身子,謹慎嚴肅的對著兩個小傢夥吩咐道:「今兒這事,你們絕對不要再對別人說起了,就當做什麼都沒聽見,明白了嗎?」

  陸定西點點頭,表示明白,陸雲茜看哥哥點頭了,也連忙跟著點頭。

  經過這事兒,陶貞兒在園子裡是怎麼也坐不住了,等到以冬跟兩個丫鬟回來,她也不說別的,帶著兩個孩子就往自個兒的院子裡走,但她的心卻慌得厲害。

  兩個孩子只是聽到聲音,並沒有見著人,或許只是錯認了?她不斷在心裡說服自己,但她也知道這樣的可能性太小了,因為陸定西從小就很會認人,只是楊姨娘和二老爺……她心底一沈,只覺得這事情一旦鬧大,那可就出大事了。

  出了園子,剛走進一旁的迴廊,陶貞兒頓時身體一繃,看著迎面走來的陸二老爺,心裡只覺得哽著一口氣,下意識更牽緊了兩個孩子,不過她表面上不動聲色,仍有禮的問好,「二叔安好。」

  陸文虎笑呵呵的,但一雙眼眸卻沒有絲毫笑意,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兩個孩子身上轉了轉,見陸雲茜害怕的避開他的目光,躲在陶貞兒身後,他眸子一瞇,最後直直定在陸定西緊繃的小臉上。

  兩方人沒有別的話說,正要錯身而過的時候,陸文虎突然揚聲道:「兩個孩子可愛得很,只是大郎媳婦兒,你既然幫著大嫂帶孩子,就得教教兩個孩子規矩,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可都是有規矩的。」

  陶貞兒深吸了口氣,勉力維持淡然的表情,側過頭,輕輕點了下。「二叔說的是,侄媳婦兒受教了。」

  她像是完全沒聽出陸二老爺的弦外之音,鎮定的帶著兩個孩子一步步往前走,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裡衣早就被緊張的冷汗打濕,在這初春的天氣裡,讓風一吹,只覺得背心透心的涼。

  即使不曾回頭,陸二老爺那陰冷的眼神就如同附骨之蛆,如影隨形的跟著她。她知道,兩個孩子就是不說,陸二老爺也絕對把他們三個人給惦記上了。

  在看著他們三人離開之後,陸文虎大搖大擺的往楊氏的院子裡去。

  倒不是他沒有顧忌,而是楊氏的院子說實在話就是個偏字,也是兄長不想看見她,讓她住的地方離主院越遠越好,也因此才方便了他們的好事。

  楊氏的院子裡本來人就不多,在兩個人有了首尾之後,院子裡除了幾個心腹,更是沒有別的人。

  一進屋子,陸文虎看著歪躺在軟榻上的楊氏,冷笑一聲,「你倒是好,剛剛在外頭攔了我說那事兒,現在倒是舒服了,也不想想就要出大事了。」

  楊氏本來就因為有孕,變得容易想睡,脾氣又暴躁,瞧他一進來沒半聲問好,還沒一句好話,也嗆了起來。「我又怎麼了?不過就是一個不受待見的姨娘,能出什麼大事,難道能把我趕回楊家不成?!你也別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來嚇我,我現在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要是不認我肚子裡的孩子,到時候事情鬧大了,誰都討不了好!」

  他沒想到這女人如此不可理喻,他煩躁的用力拍了下桌子,向來溫文儒雅的面容此時佈滿陰冷。

  「還怕鬧不大嗎?我之前就說過了,有事讓人傳話給我就行,你偏偏要鬧到外頭去,以為園子裡沒人聽見,是吧?剛剛大哥的那兩個小崽子就聽見了,還把這話兒傳給大郎媳婦兒的樣子,我試探過了,那女人臉上是沒瞧出什麼,但你要是不趕緊跟我一起想個法子,只怕滾回娘家還是好的,要讓人查了出來,你不是進官府就得去浸豬籠!」

  楊氏一驚,連忙坐起身子,吶吶的道:「我剛剛瞧過了,說話的時候附近明明就沒有人……」

  「瞧過了?!用你這豬腦子想想,園子裡一堆藏人的地方,兩個小崽子隨便往哪個山洞裡一鑽,你能夠知道?!」陸文虎不屑地瞪了她一眼。「你要這樣自欺欺人我也沒辦法,不過你可要想好了,我大哥是什麼性子你知道,當年陸家發家起來的時候,我大哥手上絕對也是有過人命的,你別瞧著他這些年好說話了,就以為能夠把他當軟柿子捏。」

  他雖然敢在府裡胡來,那也是因為沖著大哥再怎麼說也會看在兩個人是親兄弟的份上,對他做的事睜隻眼閉隻眼,只不過楊氏肯定就沒有這種待遇了。

  他大哥前些年就讓楊家給惹煩了,更別說楊氏和楊敬寶那蠢貨,這些年私下做的那些小動作,還打量著他大哥對楊家有著親家的情份,就使勁的折騰,他在一旁冷眼看著,他大哥是等著一刀兩斷的機會,好斷了楊家這門親戚呢!

  當年大楊氏對於大哥的確是有扶持起來的情份,不過人死情消,這些年楊家沒什麼幫助不說,還不斷踩著大哥的底線,就說上回大郎媳婦兒查出那下人的事吧,上面剛打了人,下頭楊氏送錢出去的路子就全都被截了,如果不是楊敬寶託人找了他傳信,說有一段時間沒收到銀兩了,楊氏這蠢貨只怕還不知道他大哥早已把她的那些路子都給堵了呢!

  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楊氏終於知道要緊張了,她急忙站了起來,慌亂的來回踱步。「那……那可該怎麼辦才好?」

  「怎麼辦?涼拌!」陸文虎坐了下來,心裡也琢磨了起來。

  真要不理會是不可能的,楊氏這蠢貨說不定會惹出更大的麻煩,更何況大郎媳婦兒看起來雖然不聲不響的,可之前那打人的事兒他也聽說了,就怕她現在隱著不說,哪一日掀了他們的底,到時候只怕會有更大的麻煩。

  屋子裡瞬間寂靜無聲,兩個人都各自懷著打算,只是那念頭卻是一致的,那兩個孩子年紀小,就是說了也不大有人信,主要要對付的就只有陶貞兒一個人。

  楊氏這些日子受夠了陶家兩個女人的氣,可她想來想去都沒想到一個周全的法子,焦躁之際,忽然一個主意冒上心頭,她還來不及細想就脫口道:「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除了她吧!」話一說出口,她自己也嚇了一大跳,但是很快的她又興奮了起來。

  「這個主意好啊!再怎麼防,哪能防得了人的一張嘴,倒不如除了她,那麼就算少了蘇巧兒幫我們離間大房也無所謂了。」

  一聽到那個名字,陸文虎也一肚子火。「別提那個蠢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一開始讓她看能不能仗著寵愛偷點大房的消息出來,結果大事沒成,就連吹枕邊風都做不好,最後還蠢得自己下手想弄沒大郎媳婦兒的孩子,嘖!」

  他不想多說了,怎麼他遇上的女人一個比一個還蠢,不管是蘇巧兒還是楊氏,都是只會捅樓子的蠢貨,還老是要他來擦屁股!不像陶家女人,一個賽一個的精明,看起來是冷冷清清的不怎麼討喜,但要說腦子,十個楊氏都抵不過一個陶貞兒。

  至於除了陶貞兒這個法子嘛……他摸了摸下巴,同意道:「行!只是這事兒還得好好安排,可不能像蘇巧兒那沒用的女人一樣。」手段拙劣得他都看不下去了。想起了蘇巧兒,陸文虎忍不住皺緊了眉。

  那女人據說挨了板子後被賣出府,只是這些日子他尋了人去打聽,半點消息也沒有,他倒不是好心的希望她沒事,只是怕她蠢笨,嘴也不牢靠,把一些大事給說了出去,那他許多事可就得多做打算了。

  楊氏沒注意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狠戾,心裡只想著若真能除了陶貞兒,是不是也能除了陶氏那女人?

  陸定楠趕了兩天的路,風塵僕僕地來到港口邊的一個小院子裡,本來是要來處理一批落水的貨物,卻沒想到事情才剛處理完,胡老又扔給他這麼一個大消息。他的表情先是驚詫,接著是驚駭,最後則是冷然,他看著坐在對面的胡老,再次確定的問:「這消息有幾分真?」  

     胡老一聽,氣得差點跳起來。「這樣大的消息,若是沒有幾次確認過,我敢說出來?這一個不好,說不得就是要殺頭的罪過,我能夠胡說嗎?」

  陸定楠冷笑道:「是啊,人人都知道這是要殺頭的罪,偏偏還是有人沒腦子的要往上頭撞。」這個人還那麼剛好就是他的二叔。

  沒想到平日裡看著二叔一副只會花天酒地的樣子,一出手就是這樣的大事,如果不是他恰好翻到了二叔家的帳本,還不知道二叔家原來都是兩套帳冊。

  之前他看過的是另外一種,帳是假帳,偏又做得特別真,看過去就是生意不好的鋪子,除了進貨外,沒什麼大生意,如果不論裡頭常常有被人給領走個十兩百兩的,一看就是二叔自個兒從鋪子拿錢沒回補的以外,似乎也找不出什麼大毛病。

  而他後來看到的那一本,乍看之下也沒有什麼問題,只是一筆筆大量的進貨,還有快速的清出,帳面上的銀子卻不見多,甚至還虧損,反而要從大房走帳過來,這要說沒問題,那才有鬼。

  沒想到本來只是要查查二叔在搞什麼鬼,卻沒想到深查之下,竟查出這樣大的問題來,二叔居然私賣通貨給倭人!

  如今不禁海運,只是往外賣的東西都有掛牌才能出海,防的就是民間私下把貨賣給倭人,正是因為幾十年前那場倭亂,委實讓沿海一帶損失慘重,怕一旦和倭匪繼續通商,讓倭匪嚐到了甜頭,又會引起多年前的那種動亂。

  胡老也是經過那事的人,所以特別不能理解陸二老爺為什麼敢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去做這事,他憤憤地道:「陸老二的腦子是不是不清楚了?你爺爺全家當年就是在那場動亂裡沒的,一家子只剩下母子三個,這樣的慘事他也能忘?也能夠昧著良心拿著你爹的錢去進貨,空手套白狼的去賺倭匪的銀兩?!這是你爹還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說不得拿刀砍了他的心都有了!

  「這也是當初我和其他掌櫃的太不上心,對你二叔老是打著你爹的招牌四處去拉生意不多加關注,連帳冊分了兩種都沒留心,只想著這是他們兄弟的私事,我們也不好多嘴,沒想到一忽略,竟鬧出這樣的事情來。」

  陸定楠對此不予置評,只是從得知的消息推敲,他更覺得古怪和不解的是,楊家居然也摻和其中?!楊家究竟什麼時候和二叔有了牽扯?

  他可不認為二叔是個大好人,他爹都放手不管楊家的時候,他倒是那麼好心,還拉著楊家一起做生意去,這中間要是沒有古怪,他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中年男人,聽兩人說了半天後,終於開口了,「所以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告訴你爹,還是直接找你二叔讓他停手?」

  「岳父……」陸定楠才剛開口打算說說自己的看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話。

  三個人互看一眼,隨即把桌上的東西都收了起來,陸定楠才喊了進來。

  陸定楠的小廝從外頭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進門來,滿臉恐慌,看著三個主子都瞪著眼等著他說話,他焦急的道:「少爺,府裡傳來消息,說是前天晚上抓了個賊人,那賊人說、說是去和少奶奶私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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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8:03:50


  離那日在園子裡遇見陸二老爺已經過了幾天,陶貞兒一直想找機會跟陸定楠提這件事,偏偏他人不在府裡,就是想說也找不到機會。

  開春後,海岸上又有不少小船失蹤,甚至大船讓人劫掠的事情頻傳,陸文昇有心放手,他老人家乾脆坐鎮家中,讓陸定楠去外頭處理這些事兒。

  陶貞兒懷著七個月的身子,攢著秘密又不能說,不過幾日,本來已經好些的孕吐,似乎又開始了。

  不知道是因為孕吐,還是因為肚子開始如吹氣一般的變大,她睡得越來越不好,一點點動靜都能夠驚醒她,所以就算陸定楠不在,她也不讓丫鬟進來內室,頂多就在外頭候著。

  這一天半夜,她迷迷糊糊的睡著,忽然外頭一陣騷亂聲,她猛地被驚醒,馬上派個丫鬟去打聽,結果她的丫鬟還沒回來,又聽到嚷嚷聲傳來,說是公爹讓人來請,等她打理好衣裳過去時,就看見一個男人被打得跪在地上不敢說話,公爹站在前頭,眼神冷得可以殺人。

  「大郎媳婦兒,這人說是來和你私會的,你說呢?!」

  陶貞兒倏地睜大雙眸,她奮力撐起身子從床上坐起來,這才發現自己剛剛是在作夢,她滿身大汗,想喊人來,卻後知後覺的想到自己現在可是被關在祠堂裡的屋子裡,別說是丫鬟,就是婆子都只有一個又聾又啞的,頂多只給送飯和送洗澡水。

  她回想起那天晚上,打從聽見公爹那句話後,她的腦子先是一片空白,緊接著她大聲辯白——

  「絕不可能!」陶貞兒站得直挺挺的,看也不看地上的男人一眼。「兒媳雖然不是書香門第出身,但是知曉三從四德,《列女傳》、《女誡》也是讀過的,絕對不可能做出這般不守婦道的事!」

  陸文昇自然也是相信媳婦的,不僅因為她是老友之女,也因為他明白她的性子,她絕對不會做出敗壞門風和名聲的苟且之事,但問題是,這個男人信誓旦旦的說自己就是來私會她的,嘴裡不乾不淨不說,還拿出一條巾帕說是她給他的,人證物證都在,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給抓住的,他就是想當做沒這回事也沒辦法。

  兩相權衡之下,他只能先讓兒媳婦先到祠堂裡的屋子裡住著,表面上是軟禁,等著查明真相,一部分也是免得讓那些流言流語髒了她的耳朵。

  陶貞兒要說心中不忐忑,那是騙人的,只是她更相信自己立身正,自然會有人還她清白,所以她也安安穩穩的在祠堂住了下來。

  只不過住進祠堂的第二天,隨著早飯送過來的一封信,她看了之後,沈默了半晌,當天不再孕吐了,胃口卻少了大半。

  第三天,她望著屋外正吐著新芽的大樹,怔怔的發愣了一整天。

  到了第四天,陸定西和陸雲茜兩個小孩子瞞著所有人偷偷找過來的時候,看到嫂嫂消瘦許多,他們都嚇了好一大跳,還以為是有人苛待了她。

  「嫂嫂,是不是有人不讓你吃飯?」陸雲茜看著嫂嫂,傻愣愣的問。

  陶貞兒疼寵的摸了摸她的頭,淡笑回道:「沒有,沒有人不讓我吃飯。」

  陸定西是個聰明的孩子,府裡這幾天鬧的事他也知道,所以他站在二芳,有些惶恐的看著嫂嫂,怯怯地問:「嫂嫂……是不是我們那天聽見了那件事,所以惹禍了?要不我去跟爹爹說吧,爹爹那樣聰明,肯定——」

  「不!千萬別說!」陶貞兒馬上阻止,隨即重重嘆了口氣。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要是還不知道前因後果,那也太傻了,只是這時候說楊姨娘和二老爺有染,公爹和其他人會怎麼看她、怎麼想她?只會認定她是因為心虛,才口不擇言的攀咬他人。

  先不說楊姨娘和二老爺會不會受到質疑,但是姑母肯定就難做人了,甚至還會讓人懷疑,這是不是姑母教她的說法,就是為了剷除楊姨娘這個人。

  楊姨娘就是有萬般不好,但是她畢竟是楊家人,沒有當場抓姦在床的證據,自己隨口一說,只會造成更多的誤會與麻煩。

  「可是……可是嫂嫂你明明就沒有,是楊姨娘和二叔……」陸定西還想說些什麼,就瞧見陸雲茜突然從桌上拿了一張紙,他連忙從她手上搶了下來。「傻瓜,別拿嫂嫂的東西,要是弄髒了……休書?!」

  對已經開蒙又聰穎的陸定西來說,他不但看得懂那兩個偌大的字,甚至明白其中的意思,他瞪大了眼,看著依然溫柔微笑的嫂嫂,心裡忽然覺得好難過。

  「嫂嫂……別走,這一定是假的!大哥都還沒回來呢,怎麼會寫這種東西給你?!」

  陶貞兒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然而看著他手裡那封休書的目光,卻顯得黯沈。

  該不該相信,這是一直縈繞在她心裡的問題,她想著,她究竟該相信這封信,還是相信這些日子裡,陸定楠對她的心意?

  她知道自己可能是在胡思亂想,可是就是忍不住,如果沒有互換了身體,他會像現在一樣溫柔的待她嗎?會像現在這樣,讓她以為自己是被愛的,是他放在手心上的珍寶嗎?

  曾經她也期待過郎騎竹馬來,遶床弄青梅的感情,曾經她蓋著紅蓋頭的時候,也想過能與他舉案齊眉的過一輩子,可是他一次次的冷淡回應,一次次的冷眼相望,她的心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也變得敏感和脆弱。

  如今他對她的好、對她的溫柔,她在驚喜羞澀的同時,總是忍不住心慌。

  什麼時候他的溫柔會收回呢?會不會當下一個蘇姨娘出現的時候,他又會變得同以前一樣呢?

  她陷入自己的思緒中,沈默了下來,連兩個孩子什麼時候離開的也不清楚,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桌上那一份休書靜靜地陪著她。

  一切都還沒有答案的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了腳步聲,打破了寧靜。

  陶貞兒聽著腳步聲,想著算算時間他也該接到消息回來了,心緒反而沈澱了下來,只是緊絞著的手指,說明了她還是無法放下。

  當門再度被打開的時候,她轉過頭,看著來人,然後瞪大了眼——

*             *             *

  陸定楠快馬加鞭趕了兩天的路回來,人都還沒進到大廳,就聽見二叔吊兒郎當的道:「大郎媳婦兒看起來是個乖巧的,誰知道實際上會那樣不堪,我說大哥,這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要我說,這樣的女人就該浸豬籠,讓人瞧瞧咱們陸家也是有規矩的人家。」

  陸定楠聽不下去,一走進去,還沒跟父親問安,直接對著二叔冷言道:「喔?原來二叔也明白什麼叫做規矩。」

  陸文虎愣了下,臉上帶著明顯的不滿。「侄兒可真是本事大了,半點規矩也沒有了,我怎麼說也是親二叔呢!」

  緊跟著後頭走進來的一名中年男子,搶在陸定楠之前接了話,「陸文虎,你那張嘴若是繼續再沒個把門,我一刀子也能讓你規矩不起來!」

  「陶銘亨?你怎麼會在這兒,你不是出海去了?!」陸文虎臉上閃過一陣的慌亂,不過很快的又冷靜下來。

  陶銘亨來了又如何?他自個兒養的女兒偷人,難道他還能有臉面繼續在這裡裝樣不成?

  陸文虎想了想自己的安排,覺得不會讓人看出漏洞後,又理直氣壯的道:「怎麼,事實還不讓人說?這可是人贓倶獲,我住在邊上的屋子都聽見了,我大哥親手抓的人,哪還能有假?」

  陶銘亨和陶貞兒的氣質有點類似,看起來平平淡淡的,像是脾氣好的樣子,身形高瘦,若是換了一身衣裳,說是讀書人也有人相信,只是和陶貞兒還有陶氏比起來,他所展現出來的和氣可就真的是假象,他向來敢說敢做,脾氣也是硬得很,他早就看陸文虎不順眼,又讓他這麼一挑釁,嘴裡就更是不饒人了。

  「陸老二,你也別在那說風涼話,你自個兒都大禍臨頭了,還有時間管我女兒是不是偷人?!你先管管你自個兒的老婆姨娘有沒有偷人就行,一窩窩的崽子跟狗一樣的生,還自以為能幹,也不知道中間有沒有一堆都是別人的崽子!」

  「你——」陸文虎氣得差點沒吐血,尤其當他想起自己和楊氏的那點破事時,心裡也忍不住懷疑起屋子裡的那些女人。

  「行了,鬧什麼!」陸文昇大喝一聲,打斷兩人,「老二,你也別說風涼話,這事兒都還沒查清楚,你就往侄媳婦兒身上潑髒水,你也想想自己虧不虧心!陶兄,我不會冤枉了媳婦兒,只是有些事情還是得說個明白,畢竟這可是有關女子名聲的大事,不是?」

  乍聽之下,陸文昇的話像是各打兩人五十大板,不過仔細推敲,就知道他的心還是偏向陶銘亨。

  陶銘亨冷哼一聲,轉頭看著陸定楠。「小子,你自己說呢?你的妻子,你信或者不信?」

  陸定楠臉色難看,但是回望著岳父的眼神,卻無比的堅定。「沒有信不信的。」

  聞言,陶銘亨的臉色瞬間一垮,正要發難,又聽到他說——「她說什麼,我就信什麼,貞兒是我的妻,我只信她說的話!」

  陶銘亨這才鬆了眉頭,第一次覺得這個臭小子看起來順眼了點。

  陸文虎可不能讓他們壞了他的好事,他趕緊煽風點火,「我說大郎,你也別太信女人那張嘴……」

  他話還沒說完,陸定楠便衝上前去,狠狠給了他一拳,他還沒回過神來,陸定楠緊接著又是一拳,如果不是陸文昇趕緊拉住了他,說不得他還會繼續打下去。

  陸文虎踉蹌地站了起來,大聲嚷嚷著,「你這是做什麼?!我可是你的親二叔,你居然為了一個女人打我?!來啊!別攔著他!我就要瞧瞧這個小子敢不敢打死我!」

  陸定楠面色冷酷的抽出隨身的佩劍,一劍劈開了一旁的桌子。「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他眼中的殺意明顯,看起來可不是開玩笑的,陸文虎害怕的退了幾步,嚷嚷聲也帶著心虛,「我、我可是你二叔啊,你……這是做什麼?你……大哥你就不管管他嗎?!」

  陸文昇冷眼看著這一幕,更加瞧不起自家二弟,在心裡暗罵,你敢說別人媳婦兒的壞話,一盆盆的髒水往上倒,現在人家火大了,倒又孬了,沒那個膽子繼續往下說了?

  只不過他也不能讓兒子真鬧出什麼事兒來,要是侄子打叔叔的事兒傳了出去,他們陸家以後還要不要做人?於是他話題一轉道:「行了,別做得過了,你媳婦兒在祠堂那兒,你先去看看吧。」

  陸定楠聽見祠堂兩個字,心就忍不住一揪,陶貞兒的身子本就偏涼,又去了祠堂那樣陰寒的地方……他沒多想,直接轉身就走。

  陶銘亨看他似乎真的把女兒放在心上,臉色好了不少。

  陸文虎在沒人注意到的時候,冷冷一笑。

  這些人就儘管得意吧,他們以為他只佈下這一手而已嗎?呵,他還等著接下來聽到陶貞兒「暴斃而亡」的消息呢!至於是打擊過大,還是作賊心虛,嘿嘿……不管是哪一種,她身上的髒水肯定去不了了,到時陶家和陸家的關係還能夠跟現在一樣嗎?他很想看看這場好戲會怎麼進行下去。

  當陸定楠來到祠堂打開了陶貞兒住著的屋門,看見的那一幕,讓他幾乎無法思考,他快步向前,手一拽,就將背對著他的女人直接甩到屋外去,而另外一個抓著陶貞兒、面對他的女人,則被他毫不留情地直接勒住了脖子,手一扯一甩,也扔到一旁去。 

  他的動作行雲流水,快得不過幾個喘息,他才不管那兩個該死的女人是暈了還是死了,他緊緊抱著失去意識的陶貞兒,看著她的脖子上被勒出了一圏紅痕,鼻下的氣息薄弱,整個人都慌了,趕忙攔腰抱起她就往外走。

  院門口兩個守門的婆子,看著他抱著人出來,一個不知死活地上來攔阻。「少爺,老爺說了不能把少奶奶……啊!」

  婆子的話還沒說完,就讓陸定楠一腳給踹了出去,他連話都不想說,也不回他們的院子,看到正好跟著過來的小廝就讓他趕緊去喊大夫,他則是直接走進正院,不管不顧的隨意踢開一間房間,直接將人給放上床。

  大夫來得很快,那個小廝很機靈,看少爺臉色很難看,知道這事情緩不得,便乾脆直接把老大夫給背過來了。

  陸定楠看著陶貞兒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纖瘦的身子襯得她的肚子更大,他冷著臉,就那麼靜靜的看著她,緊握著她的手有些抖,直到大夫來了,他讓人給硬拉開來,他的視線依然定定地望著她,當大夫一邊皺著眉一邊快速的報著藥方,讓跟著的藥僮去抓藥的時候,他甚至覺得一顆心幾乎要提到了半空中。

  老大夫見陸定楠傻愣愣的站在那兒,沒好氣地罵道:「上回就說過了,這胎不安穩,得好好的養著,現在這樣是想來個一屍兩命嗎?!要繼續如此,下回也不用請我看了!」

  陸定楠還在恍神,他轉過頭看著老大夫,只憨憨的問了一句,「她還活著?」

  「這不是廢話嗎?」人要是沒活著,他們請大夫來做什麼?

  「那就好……」他半跪在床前,一手緊緊握著她冰涼的小手,一手輕撫過她的髮,目光灼灼的瞅著她,然後慢慢往下移,直到看到她脖子上那一圈已經開始轉青紫的痕跡,眼神逐漸深沈。

  老大夫在一旁看著,也忍不住搖頭,這會兒跟這男人是說不通了,看著就跟傻了沒兩樣,他正準備出去讓人找個可以作主的進來吩咐後續照顧的事宜,就看到陸定楠從床前慢慢地站了起來,整了整衣裳,面無表情的往外走。

  老大夫突然打了個冷顫,原本踏出去的腳又默默縮了回來。

  罷了罷了,他還是先留在這兒吧,陸家大少爺看起來像是要發瘋的樣子啊!

  老大夫轉頭看著躺在床上仍未清醒的陸家少奶奶,深深地嘆了口氣。

  那脖子上的傷,一看就知道不正常,如果不是自己上吊弄出來的,就是讓人給勒的,不管哪一種,牽扯到這後宅的陰事……唉,大宅子裡怎麼就這麼多事呢!

*             *             *

  陸文昇兄弟倆,還有陶銘亨和陶氏等人聞訊趕過來的時候,陸定楠已經把被他拽昏的兩個女人拖到祠堂的院子裡,他人也站在那兒。

  他身邊的小廝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他從沒見過大少爺如此憤怒的模樣,原來生氣到了極點,竟是森冷駭人。

  起初,陸文昇還沒注意到那兩個女人是誰,而後仔細一看,忍不住皺眉。

  「這是做什麼?!就算楊姨娘算不得主子,起碼也是你母家那裡的人,這樣——」

  陸定楠開口打斷父親的話,語氣平靜的道:「她跟另一個丫鬟要用帶子勒死貞兒。」

  陸文昇一干人全都嚇了一大跳,場面瞬間安靜下來,尤其是只知道陶貞兒讓陸定楠從祠堂的屋子裡頭接出來,也請了大夫,還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的陶氏,更是驚駭不已。

  站在最後頭的陸文虎忽然有個感觸,一個女人有沒有腦子真的很重要,他明明再三交代,讓楊氏乖乖地等消息就好,沒想到這女人居然蠢得親自找人想要殺害陶貞兒,她是以為這宅子裡沒半個聰明人,還是以為她最聰明,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難道她沒想到,若是陶貞兒莫名其妙死在祠堂,會沒有人發現其中有問題嗎?

  他連腦子都不用,就知道她打的是什麼主意,肯定是想把人給勒死之後,裝成陶貞兒心虛上吊自殺,但是她沒那個本事就不要衝動嘛,搞成現在這種局面,大事不妙啊……

  陸文昇和陶銘亨可以說是暴怒了,完全不敢相信楊氏到底是吃了什麼豹子膽,光天化日就敢對陶貞兒下手。

  陸定楠如果之前對楊氏還有幾分情份,當他看見她對陶貞兒動手,看著陶貞兒挺著個大肚子無法掙開那條帶子的時候,所有的情份就已經消逝無蹤了。

  他讓小廝往兩個女人身上潑著一盆又一盆的冷水,直到兩人抖抖瑟瑟的醒了過來,他抽出劍,輕橫在她們眼前。

  他平靜且不帶任何波動的目光,緊瞅著楊氏和那一名丫鬟,看得她們滿臉恐慌,冰冷如霜的聲音,如重鎚一般落在每個人的心裡。

  「你們該感激貞兒沒事,否則我不會讓你們還有說話的機會……」

  隨即一道尖銳的慘叫聲刺痛了在場所有人的耳朵,除了陸文昇和陶銘亨沈著臉、站得穩穩的,其他人無不面露驚懼,就連陸文虎都驚恐的退了一大步。

  陸定楠各賞了楊氏及丫鬟一劍,雖然沒有傷及要害,卻也血流如注,鮮血隨著他把劍抽出來而灑落在地上,她們的哀號聲在一片寂靜中,顯得格外明顯。

  院子裡的青石板上,還殘留著水漬,鮮血落在上頭暈了開來,看著艷麗,卻讓人打從心底發寒。

  陸定楠臉色不變,就像剛剛拿劍劃的不是人,而是樹幹,血隨著劍身的鋒銳處緩緩落下,他才又開口道:「好了,我現在願意聽你們解釋了。」他對疼得在地上打滾的兩個女人視若無睹。「我的耐心有限,我也不是那麼想要知道真相,因為我已經想好了你們什麼都不說的下場……」

  他雋朗的面容似乎籠罩了一層的陰影,隨著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讓人覺得他深邃的眼裡只剩狠絕。

  楊氏一邊哀號,一邊痛罵,「你這個沒天良的白眼狼!我以前就不該想著要攏絡你,應該早早下毒把你給藥死!」

  丫鬟摀著傷口往後退,發抖地看著陸定楠銳利的雙眼,慌張地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倒了出來。「全都是楊姨娘!楊姨娘想把少奶奶給弄死,說這是大好的機會,還說幫了她後,我可以拿一大筆銀子出府,到時候誰也不知道我也幫了把手……」

  她說得又急又快,但是所有人都聽懂了。

  陸定楠睨著臉色蒼白、死瞪著丫鬟的楊氏,低聲輕問:「為什麼想要她的命?」

  陶貞兒從來沒有對不起任何人,甚至可以說她和楊氏幾乎沒有任何交集,楊氏究竟是為了什麼要置她於死地?

  楊氏不是罵人就是死咬著唇不說話,她自己也明白,現下要是真把那私密事給說了,等著她的才是一個死字。

  此時陸文虎也冒冷汗了,想著那蠢女人可得撐下去,否則就完了……

  只是他們的想望,一下子就讓不知道什麼時候溜進來的陸定西給打破了。

  陸定西看著衣服染血的楊姨娘一眼,連忙背過身子,抖顫著靠在陶氏的腿邊,大聲的喊道:「我知道楊姨娘為什麼要對嫂嫂不好,我——」

  陸文虎一聽就知道要壞事,連忙打斷道:「小孩子家懂個什麼?還不來人把小少爺給抱走!」  

        陸定楠冷冷的瞪了陸文虎一眼,把陸文虎看得心虛到說不出話來,他吞了口唾沫,心中暗道不好,正想抬腿離開,陸定西就死盯著他,紅著眼道:「因為我聽見楊姨娘問二叔說她有了身子該怎麼辦……然後我把這話跟嫂嫂說了,楊姨娘肯定是因為這樣才要害嫂嫂的……」

  陸文昇倏地轉頭,瞪著心虛正想溜的陸文虎,咬牙切齒的道:「好!好!好一個畜牲!」

  楊氏一聽也慌了,顧不得罵人,尖聲喊著,「那小崽子胡說八道!老爺,您不可以冤枉好人啊!我……我沒有啊……」

  陸文昇當初能夠靠著一身膽識拼出現在的身家,絕對不是什麼好性子的,對親弟弟他還顧念著幾分,對楊氏可就沒任何遲疑了,一腳直接踹了出去。

  楊氏捧著肚子在地上翻滾。「啊……啊……我疼……老爺……請大夫……我我的肚子……」

  陸定楠揮揮手,讓身邊的小廝去請大夫,他看著還偶爾看向二叔的楊氏,忍不住冷笑,惡劣的又道:「記得請擅長婦科的大夫,順便瞧瞧楊姨娘的肚子裡是不是有了孩子。」

  陸文昇讓身邊的人也逮住了弟弟,他看著哀號的楊氏,又看看心虛慌亂的弟弟,嘴角勾起殘忍的笑意。「好!好得很!你……最好期待你自個兒查出來沒有身孕,要不然……」

  楊氏臉一白,自然知道陸文昇的未竟之意,她慌了神,看著一直不作聲的二老爺,轉頭又看著陸定楠,病急亂投醫的哀求道:「楠哥兒,難道你忘了姨母之前對你的好嗎?難道你忘了楊家是你的母家嗎?你……」

  陸定楠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的裙子下擺,似乎也染了血,忽然間他想起了自己那多災多難的孩子,想起了陶貞兒蒼白的臉和冰冷得幾乎沒有活氣的身子,他扯了扯嘴角,低喃道:「情份?姨娘,你出手要勒死我妻兒的時候,你所說的情份又在哪裡?」語罷,他轉身離開。

  他已經得到了他要的答案,也預見了兩人的下場,他不想再看著她接下來的狼狽,那會讓他想起自己曾經有多愚蠢,竟這般相信她。

  在陸定楠轉身離去的瞬間,楊氏知道她完了,她像被扯了聲帶的青蛙,張大了嘴卻說不出話來,只有不知道是悔恨還是痛苦的眼淚不斷落下來。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8:04:23


  拋開喧鬧,陸定楠把劍丟給小廝處理,一個人回到房裡。

  他是聽到消息後就馬不停蹄的匆忙趕回來,一身塵土沒有梳洗,他甚至不敢上床去,他坐在床邊,緊握著陶貞兒的手,滿心期盼著她能快點醒過來。

  不管這世界上對於情愛的歌頌有多少,這一刻,他只知道能夠握著她的手,感覺她的呼吸,那就是最深的愛。

  在一片寂靜中,他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不過是個小丫頭,卻已經會帶著弟弟妹妹一起吃飯,身子小小的,卻裝成大人沈穩的模樣,如今想來卻是格外的可笑。

  第二次見面,是他們訂親前的那一次,她來看望陶氏,他見了一眼,只留下這姑娘看起來可真是古板的印象,直覺感到討厭,是因為她還站在陶氏的身旁。

  第三次見面,是訂親的時候;第四次見面是洞房花燭夜掀開蓋頭的瞬間……

  嚴格算來,兩人見面的時候不多,如果不是和她成親,說不定幾年後對她再也沒有印象了。

  如果不知道她對他的好,如果不曾和她互換了身子,從那麼多人的嘴裡,知道了有一個女人原來這樣對他好,那他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原來在她看起來冷淡的面容下,一直默默關心著他,始終無怨無悔的等在他身後,期盼他回頭看一看她。

  他用另一隻手撫上了自己的臉,輕輕地笑了起來,像是想起了他們曾經浪費的那些時間,同時,他也哭了。

  剛剛他看著她幾乎毫無氣息的讓他抱著,他的思緒空白一片,他甚至不敢去探她的鼻息,只能不斷告訴自己她一定沒事,讓人去喊大夫,然後假裝鎮定的坐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感受著那微弱的脈搏,證明她還在他身邊。

  當一個人這麼害怕失去另外一個人的時候,那又是什麼樣的感情呢?

  他反問自己的同時,感覺他握住的手似乎有些動靜,他急急地回頭,坐直身子,看著她緩緩眨動眼簾,然後恍惚的轉頭回望著他,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地凝視著彼此。

  當陶貞兒逐漸清醒之後,她伸出手抹去了他頰邊的濕潤,虛弱地笑了笑。「怎麼哭了呢?」

  陸定楠又流下一滴淚,然後搖搖頭,沙啞而哽咽的道:「我只是想說,原來我愛你。」

  她有些意外地望著他,接著笑得眉眼都彎了。「我也是啊……」

  陶貞兒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現實還是依然在夢中,她只覺得說完這兩句話後,她突然覺得好累,眼皮重得幾乎無法再撐開了,只是……就算是夢也好,她真的好想再多看他一眼……

  他撫著她的髮,輕哄道:「累了就睡吧,醒了,我還會在這兒。」

  「一直在這兒?」

  「一直都在。」

  得到了他的保證,陶貞兒安心了,再次沈沈的睡去,這一次她不再皺著眉頭,而是帶著淺淺的笑意入睡。

  陸定楠又坐回原來的姿勢,靠著床,他也閉上眼睛,就這麼安靜的守著她。

  好好睡吧,這一次,換我等你了。

*             *             *

  「二叔跑了就跑了,這事兒鬧出來也沒好處,只是跑得了人跑不了廟,他總有回來的時候……到時候……」

  陶貞兒再次醒來的時候,天色大亮,而且許久沒聽見的小狗聲音和孩子玩鬧的聲音,似乎近得就在屋子外頭,她甚至還聽到陸定楠說話的聲音。

  他不是還在外頭辦事,怎麼會在屋子裡?是她太思念他,產生幻覺了吧。

  陶貞兒一愣,忽然失笑,覺得自己大約是把夢境和現實給搞混了,只是一坐起身,她還想著自個兒不是還在祠堂邊上的屋子裡嗎,怎麼感覺又換了地方,疑問才剛冒上心頭,床邊的帳子突然就讓人給拉了開來。

  「醒了?」

  她傻愣愣的看著笑得一臉春風樣的陸定楠,還沒回過神他怎麼會在屋子裡的時候,他就將她整個人給攔腰抱起。

  她不禁驚呼出聲,雙臂自動的繞著他的脖子,就怕一個不好會摔下去。

  「這是做什麼呢?快放我下來!」她小小的掙扎著,不小心對上了屋子裡另一個人的視線,雙頰一下子如同熟透的番茄一般漲紅,羞得直想找個洞鑽進去。

  「爹?!你怎麼會在這兒?」她拍打著他的肩,又羞又臊的催促道:「快放我下來!都讓爹給看見了!」

  陸定楠有時候就是個我行我素的人,他也不管岳父調侃的神情,也不管陶貞兒羞得要沒臉見人,還是按照他原來的打算,將她給抱到桌子邊坐下後,替她和岳父倒了杯茶,這才總算安份下來。

  陶銘亨自是知道女兒臉皮薄,也不多加調侃,轉而看向陸定楠,眼神帶著讚許,但仍免不了端著岳父的架子道:「你也就這兩天做的事還像個人。」說著,他喝了口熱茶。

  「爹!」陶貞兒忍不住抗議了。

  她爹說這話,不就是說他之前就沒做點人事嗎?哪有人誇人的時候還這麼損人的啊!

  「行行,我不說了,不過你瞧瞧這小子都沒說話呢,你急著幫腔什麼?」陸定楠平淡的瞥了岳父一眼,看著陶貞兒的時候又是另外一副溫柔的面孔。

  「不喝茶,要不要更衣去?」

  她這次羞得真的想找個地洞鑽了,就連陶銘亨都忍不住大笑起來,覺得這個女婿很有說笑的本事,不過這種甜蜜的事兒,小夫妻私底下為之還行,在他這個老丈人面前,似乎有些太過了啊!

  在陶貞兒強烈的抗議下,陸定楠終於不再問那些太過份的問題,而是繼續她醒來之前,兩個男人在討論的話題。

  陶貞兒聽了些,想起了自己為何會昏過去,伸手摸了摸脖子的傷痕,忽然覺得自己暈過去也不是什麼壞事,起碼不用面對那樣尷尬的情況。

  抓到了公爹頭上戴的綠帽子,那朵綠雲還是從親二叔的方向飄過來的,然後為了遮掩這件事情,居然還設計想讓她也套個偷人的名頭,這一環扣一環的,真讓她感到無言。

  陶銘亨一想起陸文虎那沒用的傢夥,用一連串見不得人的手段算計自己的女兒,臉就拉了下來,他忿忿的道:「一個會和親哥哥的姨娘搞上的人,能夠想出這些也不意外,說來他也不算太蠢,不過那楊氏就真的是蠢了,還以為弄了一封休書就能夠逼得貞兒羞愧自殺,也太小看我陶家的女兒了。」

  但狠毒的是她一計不成還有一計,他都無法想像如果不是他和陸定楠聽到消息後就日夜兼程的趕回來,說不得還真的讓那蠢婦給得逞了。

  這時候他不免埋怨自家妹子掌家的能力,竟讓一個小妾翻出了天,在宅子裡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這也幸虧沒真的出大事,要不然他真是有苦都無處訴了。

  陶貞兒笑而不語,不想承認其實自己那時候想死是沒有的,但是卻傷心了兩天,所以那封休書倒也不是真的沒有起到作用……

  她見陸定楠默不作聲,知道他不愛聽這些,轉了個話題,問道:「二叔是不是還惹了其他的麻煩?」

  陶銘亨挑了挑眉,沒想到自家女兒還這樣敏銳,他有些懷疑的看向陸定楠。「不會是你先說了吧?」

  陸定楠自然不會說兩人之前換了身子,所以陶貞兒一直在外頭幫他處理事情,只道:「他做事本來就不嚴謹,留了一堆馬腳,讓人察覺也不奇怪。」

  想想陸文虎那讓人鄙視的腦子,陶銘亨倒也沒有懷疑,他點點頭後又道:「也是文昇太過相信自家兄弟,沒料到陸文虎居然還有膽子偷賣私貨給倭匪,本來楊氏的事情就已經讓他一肚子火了,結果昨兒個一聽見這事,直接衝進關著陸文虎的房裡,拖了人就往死裡打。」

  陶銘亨也是知道陸文昇的心結,當初一家子十來口人,就因為倭匪上岸,死得只剩下三個,要說陸文昇不恨,那怎麼可能,這也讓他從商開始就立了規矩,絕對不做和倭匪私通貨的事,否則絕對不輕饒。

  要說這規矩大家都明白,畢竟朝廷也有這條法律在,只是有錢賺的生意就算是殺頭都有人做了,更何況只是賣點東西?

  別的人陸文昇管不著,但是他的人就絕對不行,他大概也沒想到,這些年來都沒人破了這條規矩,第一個讓他抓著的居然是自個兒的親弟弟。

  陸文昇當初有多恨,現在心裡就有多火,連他這個上前去拉人的,都差點給揍了好幾拳,就更別說陸文虎了,要不是他跑得快,只怕昨天就給打死了。

  陶貞兒對於長輩的事情不予置評,只把重點放在另外一個地方,「二叔能夠跑到哪兒去呢?還有二嬸他們一大家子呢!」

  瞧公爹那樣子,連兄弟情誼都顧不得了,難道還會管兄弟那一大家子?

  二叔這些年,姨娘丫鬟的沒少廝混不說,就說那些沒名沒份的也有好幾個,這些女子有的又有了孩子,庶子庶女多得都記不過來,這一大家子要是沒了二叔這個男人,又沒了大房的幫忙,只怕還得鬧起來。

  陸定楠吩咐人上了午膳,這才回道:「放心吧,二嬸那一家子有多能鬧大家都有數,老早就讓文管事去傳了話,若他們安安份份的,還有一筆安家銀子,不多,但也餓不死人,若整天胡鬧,也別怪大房絕情,一個子兒都不會給,畢竟兩家已經分家,雖說住在一起,但中間也隔著牆,這樣的情況,若是大房一毛錢都不給,也是說得過去的。」

  陶貞兒聽到這裡,也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了,起碼這樣說個明白,二嬸是個慣會算計的,能夠馬上知道哪個對她最有利。

  陸定楠不願她繼續管那些破事,看小菜一盤盤的擺了一整個桌子,就殷勤的忙著添粥、夾菜。「別管那些了,你得多吃一些,大夫開了藥,等等吃完飯你還得喝藥。」

  陶銘亨哼了聲,沒好氣地道:「小子,也問問你岳父吧,我這大活人可還坐在這兒呢!」

  陶貞兒一聽這話,臉又紅了,殷勤地想站起身來。「爹,我來替您佈菜添飯吧。」

  陸定楠扶著她的肩頭,不許她站起來。

  陶銘亨也急忙道:「別別!你這肚子現在可是最金貴的,我要是讓你再碰著哪兒,你身邊這傻小子可不得要跟我拚命。」他這些年跑船走海見得也多了,能夠跟陸定楠比狠的,還真沒幾個,他確實沒想到,這個女婿平日看起來不吭不響的,動起真格來,那狠辣勁也不輸一些老江湖。

  她不知道昨天楊氏被陸定楠逼問的事情,只以為父親在調侃說笑,無奈的笑道:「不過就是動動筷子的事兒……」

  「我來就行了。」陸定楠搶過她手中的碗,也盛了粥放在岳父面前,至於夾菜那就沒了。

  陶銘亨等了半天,連根鹹菜絲都沒瞧見,沒好氣的道:「行了行了,我也不指望你伺候我,我自個兒來!」說完,他自個兒動手吃起飯來。

  兩個大男人邊吃邊說話,偶爾還夾槍帶棒的鬥個兩句,陶貞兒偶爾插嘴個幾句,偶爾會心的笑了笑,眼裡慢慢噙滿笑意。

  沒想到能夠看到自己最愛的兩個男人這樣坐下一起吃飯,沒有爭吵,只有偶爾的鬥鬥嘴,她垂下眼,手輕撫著肚子,輕聲在心裡和孩子說話——

  吶!寶寶!娘親現在覺得幸福得好不真實呢!

*             *             *

  剛過了年,陸家就鬧了一出又一出的大戲,不說陶貞兒給折磨得身體都消瘦許多,就是陸文昇看起來也憔悴了不少。

  唯一沒什麼大改變的,大約就是陸定楠了,每天吃吃喝喝,一切如常,除了把陶貞兒管得密密實實的,食衣住行樣樣都要插手,莊嬤嬤都不只一次的跟陶貞兒抱怨,說少爺幾乎快要把她們的活兒給搶光了。

  當然!說這話的時候,不管是說的人還是聽的人,臉上都帶著笑就是了。

  後宅似乎萬事太平,陶氏也完全掌管中饋,雖然忙得腳不沾地,卻是把府裡一些不該有的人全都清理了出去,規矩也重新立了一遍,下人們知道府裡是徹底換了風向,倒也都安份起來。

  這日,陸定楠趁著陶貞兒午睡時來到外院的書房,和陸文昇面對面坐著,討論接下來的麻煩。

  父子倆都面無表情,聲音冷冷淡淡,不過陸定楠的是從容,陸文昇則是冷得掉渣。

        自打從知道親弟弟居然和家仇不共戴天的倭匪有了關聯,陸文昇的臉色就沒好過,就如同陸文虎不能理解他為什麼有更多的銀子擺在那兒不賺一樣,他也無法理解從滅家的仇人手裡賺錢是什麼心態。

  陸文昇活了快五十年,第一次覺得有事情在他手裡失去控制,大約也只有這一次了。

  「二叔逃了,又沒時間收拾東西,最糟的狀況下,就是靠往倭匪那兒,接下來只怕青沽、鹽塘一帶可能都會有麻煩。」

  他的猜測也不是無的放矢,這幾天他們從陸文虎的鋪子還有家中翻出更多被藏得好好的第二種帳冊,仔細清點之下,才知道他到底有多麼大膽。

  若只是賣些吃喝用的也就罷了,重點是最近這幾年的帳冊上,陸文虎居然連鐵器、鹽還有藥材等等都敢私賣了。

  對於其他的小商家來說,鐵器和鹽自然是不容易弄得到,更不可能大量出售,但是陸家不同,陸家的商行走南闖北多年,幾年前甚至還發現過鐵礦,鐵礦是必定要上交給朝廷的,但是這裡頭的東西被挖走多少,那就不為外人道,更不用說鹽了,陸家就靠在沿海地區,天下大半的鹽都從這裡出去,在源頭處想要儲下點私鹽,那就更簡單了。

  陸文虎一開始也不敢做大,小打小鬧的試探著,後來發現兄長和陸定楠都懶得理會他那幾間小鋪子後,他的貪婪也越養越大,帳冊上的最後一筆甚至高達上萬兩。

  這些帳冊沒有過第五人的眼,全是陸文昇父子倆還有陶銘亨和胡老四個人算出來的,等清算完最後一筆帳,就連見多識廣的胡老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這些年下來,陸文虎可以說幫著養了不少的兵,而前陣子海面上的小漁船一一受到劫掠,甚至最近連大型船隻也無法倖免於難……陸定楠眼中露出沈色,只怕是那些倭匪按捺不住,又開始對沿海之地出手了。

  陸文昇聽懂了兒子話裡的意思,臉上的冷肅也越發沈重,不過束手待斃不是他的個性,他沈吟了一會兒,就抬頭反問兒子,「乾等著不是辦法,你心裡有什麼盤算?」

  陸定楠微勾嘴角,薄唇輕啟,「沒有盤算。」

  「臭小子,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就不能長點心?」陸文昇氣怒的大吼。

  「呵!這一切都只是我們想的,只是你想過沒有,防賊防得了一時,難道還能防得了一世?」

  陸文昇聽兒子這麼說,就代表著後頭還有戲,他便直接挑明了問:「所以你是怎麼個想法?」

  陸定楠微微一笑,笑意卻沒到達眼底,眸中那一片冷酷寒霜,讓人不寒而慄。

  「我沒有什麼想法,只想著要一次把根頭給滅了……有些人話既然說不明白,那也不需要明白了。」

  陸文昇這下終於聽明白了兒子言下之意,心中不免大駭。「那可是你親二叔……」

  陸定楠雙手交握,側著頭看向外頭晴朗的好天氣,淡淡的道:「我沒有想要害我妻兒的好二叔!」他還在最後三個字加重了語氣。

  陸文昇那日雖然氣得差點宰了那不成器的弟弟,但是讓人攔下之後,到底也就算了,不過他看著這臭小子的樣子,可不是說說而已,他忽然想起之前兒子對楊氏動手的模樣,眼尾一抽,心中一陣無奈。

  「你……」他有些遲疑,開了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邊是兒子、孫子,一邊是一直給他找麻煩的親弟弟,這兩難的局面,他的確不知該如何是好。

  陸定楠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就不會再輕易更改了,他悠然地站起身,在走出屋門外的時候回過頭。「爹,既然你做不了決定,那就讓我來吧,那個人……早不能留了。」

  聞言,陸文昇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氣,雙肩頹然一垮,許久不能言語,他閉上眼,表情、心頭滿是掙扎。

  罷了,跟那小子比,他的確是心軟了,這事兒就讓他去處理吧,畢竟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的道理他還是懂得的。在心中把這事兒給過了一次,做到心裡有數後,他也就把這事情給丟開手,省了這份操勞的心思。

  不過放下了心事,陸文昇這才後知後覺的想到,剛剛那臭小子……是喊了他爹?這個發現讓他心頭一暖,終於啊,他們父子倆在經過這麼多事之後,感情稍微進步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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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8:04:55


  黑幕之下,小鎮上的人全都沈沈入睡時,隨著海濤拍岸聲,一道不尋常的聲響劃破了天際,緊接著一抹火花炸裂了夜空,隨即消逝。

  那道短促的聲響並沒有驚醒太多人,有些人只是有些疑惑地抬頭看了看,並未多加留意。

  夜色漸深,到了淩晨破曉前最黑暗的時刻,港口突然被點起一簇簇的火苗,一瞬間,黑暗中像是綻放了無數的花火,隨著火苗往鎮子裡被點燃,無數的慘叫聲還有哀號聲,甚至還有一陣陣狂肆的笑聲,就這麼在天濛濛亮的時候響起。

  有些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一推門出來,就見到打掃乾淨的大街上,有著一灘灘的血跡,有些幸運的急忙關了所有門窗,摀著家人的嘴,躲在安全的地方顫抖著;有些不幸的,剛見到那些提刀的人衝來,還沒來得及示警,就被人砍了幾刀,跟著成為血泊中的一個。

  短短一個多時辰,這個靠海的小鎮就成了人間煉獄,等到周遭圍防的官兵收到消息趕過來,只能沈默地看著幾乎已經燒成了廢墟的小鎮。

  這個小鎮遭受倭匪襲擊的消息,當天就送到了陸家男人的桌上,比起官府,他們的消息甚至更全面些。

  因為那裡有陸家商行的據點,也有港口,早些天就已經接到陸家的警告,讓靠著青沽、鹽塘兩地的分行都加倍留心,也因此在那一聲炸裂出來的時候,分行裡的老人就機警的關緊了門戶,也掩去所有火燭,同時從中得到了更多的消息。

  「的確是倭匪無誤。」分行的老人當年也經歷過匪患,對於那些人的行事還有口音根本就忘不了,只是說完了這一句,他便皺著眉頭,似乎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猶豫了一陣後,這才續道:「還聽見倭匪提到……像是二老爺還有楊家老爺的名字。」

  說得難聽些,這就跟通倭一樣了,原本沒見到人,只聽著名姓他也不敢確定,但一個名字相同是巧合,兩個名字恰好又擺在一塊兒,那就不可能是巧合了。

  陸定楠一點也不意外的點點頭,然後讓人帶老人下去休息,他一個人沈默了許久,最後提筆寫了信,讓小廝把信給帶出去。「送到鑫城的陳將軍那兒,別的不用多說,就說是急事就成。」

  陸文昇一直沒說話,直到兒子把話交代完了,準備離開的時候,他才開口,「外頭那些事我不管,不過那兩個人……你要怎麼處置?」

  他後來才知道,蘇巧兒還沒被賣出府,而是單獨關在府後的一間屋子裡,理由居然跟他那好弟弟也有關係,從她嘴裡可撬出不少東西來,雖說她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常常幫著楊氏和陸文虎傳些東西,多多少少也算抓到了他們幾分把柄。

  還有楊氏,她肚子裡的孩子自然沒保住,不過人卻是韌性的活了下來,也隨便挪了間屋子讓她住著,一整天都有粗使婆子守著,原本打算等人養得差不多了,就送回楊家去,但現在看來,楊家唯一的男丁也跟著陸文虎踏入了不歸路,楊家肯定是沒人了,這事也就拖著。  

  「都送棲霞山的姑子廟去。」陸定楠連想都沒想,直接給了答案。

  那兩個女人都是妾的身分,在府裡說得好聽還是個姨娘,但有了妾的文書,不過就是個高等些的下人,要是按他本來的意思,乾脆賣出府去,眼不見為凈是最好,偏偏兩人又都牽扯進陸文虎的事情裡,不確定她們是不是還有沒說的,也怕她們出去胡說,殺了又覺得手髒,還不如就丟到山上的姑子廟去,安靜又省心。

  棲霞山的姑子廟可是有名的嚴厲,原本就是大戶人家的犯錯女眷才會往那兒送,不過那裡實在太過偏僻,又是在山中山,許多女人進去想逃,自個兒走了三天三夜也沒能從一層又一層的山裡繞出來,姑子廟通常也不會去找人,那些個敢跑的,最後不是自個兒找了回去,就是讓山裡的野獸給吞了,久了,那間姑子廟就成了大家女眷最為忌憚害怕之處。

  陸文昇沒說什麼,只是覺得有些意外,他原本還以為憑著這小子的狠勁,會直接就要了她們的小命。

  陸定楠像是看穿父親的疑惑,他淡淡一笑。「就算是為了還沒出世的孩子積福吧,而且送到姑子廟去折磨,不是比直接殺了她們還要痛快?」

  他不會說是因為陶貞兒早知道楊氏沒死,早早就向他求了情,讓他至少留楊氏一命,她的心可不就是那麼軟,對一個曾經想要謀害自己的人也是如此。

  陸文昇自然不知道他們夫妻間的那點小事,他搖搖頭,信了兒子這有些矛盾的解釋。「行了,我知道了,我先讓人去棲霞山上打點,然後將人送過去。」

  陸定楠點點頭,看著時辰差不多了,抬腳就想走,結果又讓父親給攔了下來。

  「你這麼急著走是要去哪兒?不如咱們父子倆再說說話……」

  「兩個男人有什麼好說的。」陸定楠非常不客氣地拒絕了這個明顯不得他心的提議。

  「怎麼會沒什麼好說的呢?你那天不都是喊我爹了嗎?」陸文昇急了,只覺得這小子果真不好接近,難得他想盡個當爹該做的,好好和他說說話。

  陸定楠連想都不想就直接說道:「你聽錯了。」

  「我……行!就當是我聽錯了,那你今兒個又沒別的事,這是急著上哪兒去?」陸文昇窮追猛打,就是想知道兒子一個大男人老是看著外頭又急著走的原因。

  「你怎麼這麼囉唆?」他有些不耐煩了,但覺得不說又要被問個不停,最後還是解釋道:「我還要回去看著貞兒吃飯喝藥呢!」說完,他懶得再廢話,長腿一邁就離開了。

  許久之後,陸文昇才從錯愕中回過神來,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這……這可是怎麼說的,小別勝新婚啊,嘖嘖!」他慢慢站起身走了出去,嘴裡嘟嘟噥噥的又道:「春天到了,年輕人黏黏糊糊的,也不怕人笑話,真是……」

  陸定楠回到自個兒的院子,就看見外頭站了一堆的丫鬟,顯而易見的是陶貞兒正在屋子裡和人說話。

  現在她的月份大了,之前又受了兩次那樣的驚嚇,他早已下了命令,如果他不在,至少得有三、四個丫鬟跟在屋子裡頭候著,可現在屋子裡的丫鬟幾乎都站在外頭,甚至還有陶氏身邊的丫鬟,裡頭的人是誰,就很明顯了。

  他揮手不讓丫鬟們出聲請安,聽到屋子裡頭的對話突然提到他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豎直了耳朵,想要聽得更仔細些。

  「貞兒,我也知道這時候說這個你的心裡一定不好受,只是……這女人家的,你總得要經過這樣的事,我們雖說是婆媳,但我也是你的姑母,所以我就先來問問你的意思,你準備好要給楠兒添通房了嗎?」

  陶貞兒的臉色一下子刷白,垂眸沈默了一會兒,才微微顫聲問道:「這話……是誰讓您來問我的?」

  陶氏見她臉色不好看,無奈地嘆了口氣。「你也別瞎猜,就瞧著楠兒現在對你的那份心,你也該知道他不會讓我來問,你公爹向來不管這些女人家的事情,自然也不會插手,我就只是問問,畢竟早先你們院子裡就沒多少人,蘇姨娘現在又沒了,你說這男人……總不能接著幾個月都素著吧,所以我才多嘴提了這一句,我也不是要往你的心窩子上捅,只是這男人大多時候都在外頭,就怕讓什麼不三不四的給勾住了,你……」

  陶貞兒知道姑母是為了自己好,只是這樣的話,她聽了還是有些難過。

  以前她一個人躺在床上的時候,還能夠勉強不去想著自己的丈夫在另外一個女人的房裡安睡,只是現在兩人一同經歷了這麼多,他又那麼溫柔的對待她,要讓她主動把他送到其他女人的身邊,她又怎麼做得到?

  「可是我做不到……」她喃喃道,緩緩抬頭望著陶氏。「姑母,我怎麼能做到,在我最需要這個男人的時候,還把他推到別的女人身邊?」她扯了扯嘴角,「姑母,或許是我太天真,可是我不想主動為他找女人,或許……有一天,等他真的帶了另外一個女人回來,甚至讓我知道他想要找其他女人的時候,等我心涼了,不那麼天真了,那我會做好一個不嫉妒、大度又賢慧的主母,但是現在……就讓我繼續作著美夢,我還想相信,這世界上還有一種叫做白頭偕老的夫妻。」

  只有一個夫、一個妻,兩人之間沒有別人,就是死了,也只有兩個墓頭,左一個你,右一個我。

  陶氏看著她一直以為最成熟大度的侄女說著這些心裡話,心頭不知怎地,酸澀得不禁紅了眼眶,她抓著她的手,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也是女人,又怎麼不明白女人的難做?尤其她當年若不是接二連三的守孝,還遇上瞭望門寡,讓人傳了八字硬,生得拖過了花期,又怎麼會二十出頭才嫁給陸文昇這個有著一個孩子的男人當繼室。

  就連陸文昇拗不過楊家老太太的安排,要妻室和姨娘一起入府的時候,她也什麼都沒說,甚至老太太後來又硬塞了幾個沒名份的丫頭給陸文昇的時候,她哼也不哼的全都接受了。

  只是接受後她難道不難過嗎?她想一開始也是難過的,只是時日久了……似乎也就習慣了,甚至把這個當成正常,現在還來勸著自己的侄女來走自己的老路。

  她心裡忽然泛起一陣陣的愧疚,只覺得自己做的跟當初陸老太太做的似乎沒什麼兩樣,如果真要說,她比陸老太太還糟糕,因為一個是沒有關係的外人,而她卻是貞兒的親姑母。

  「貞兒……」陶氏正要說些什麼,門突然被打開來,她皺眉正想輕喝是哪一個沒規矩的,卻發現走進來的居然是陸定楠,瞬間啞了口,只能怔怔的望著他。

  陸定楠淡淡地掃了陶氏一眼,連話都不想多說,但看在陶貞兒正看著他的份上,他有些不耐煩的道:「貞兒累了,沒別的事,您就先離開吧。」

  他可以喊陸文昇一聲爹,卻怎麼也喊不出那聲娘,即使他已經知道陶氏曾經為他做的一點也不少,但是他心中總還是有疙瘩,更別提她剛剛說的那些話,如果她不是陶貞兒的親姑母,他會認為她根本就是在挑撥他們夫妻的感情。

  陶氏看了看不發一語的陶貞兒,最後嘆了口氣,起身要離開了,臨走前,她回頭望了一眼,陸定楠攔腰將陶貞兒抱起的畫面就這麼映入眼中,隨即陶貞兒剛剛說的話躍入腦中,她愣了下,然後失笑搖頭,轉過身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居然有些羨慕還能夠說自己很天真的侄女。

  還能夠保有對愛情的天真,一定是還沒對愛情失望過,若是能夠這樣持續下去,相信白頭偕老,或許也不是壞事……

  陸定楠抱著陶貞兒,大步往內室走去。

  「做什麼呢,快放我下來!」她嬌嗔抗議。

  「回床上躺一會兒,你的臉色很蒼白了。」他將她輕輕放到床上後,又替她拉了被子蓋上,夫妻倆默默無語的相望。

  陶貞兒看他完全沒有平日那樣的淺笑溫柔,試探的問:「你剛剛都聽見了?」

  陸定楠有些毒舌的回道:「聽到有人想替我介紹別的女人,把每一個男人說得好像色中餓鬼,好似一天沒有女人,我就會「無肉讓人瘦」的樣子,如果是這些話,我聽見了。」

  被他這麼一嗆,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只能慶幸姑母已經先離開了,要不聽見這話該有多尷尬。

  他盯著她,沈聲又道:「不過你剛剛的態度,我也很不滿意。」

  陶貞兒咬著唇,還以為他是說自己不會主動幫他納妾找通房的事情,心裡頭像給針戳了一個洞,微微的刺痛著。「如果你真想的話,我——」

  陸定楠表情認真地望著她,打斷道:「這不是我想不想,而是你怎麼還不懂,剛剛陶氏說了那些話,你不是應該堅定的說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嗎?」

  她愣愣地看著他,似乎一時間無法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看著她這副傻愣愣的模樣,本來繃住的臉就有些繃不住了,嘴角逸出微微的笑意,堅定的道:「我不會納妾。」

  陶貞兒覺得自己肯定比剛剛看起來更傻了,腦子裡似乎空白一片,只剩下他說的那句話,可是每一個字分開她都能明白,怎麼組合成了一句話後她就有點聽不懂了?

  她覺得自己可能聽漏了什麼重要的訊息,嬌憨的反問:「什麼?」

  看她還是傻乎乎的,陸定楠噙著的笑意加深許多。「你剛剛說的對也不對,我不會納妾,所以你最好也不要故作賢慧幫我找什麼通房姨娘,我都不需要。」

  「為什麼?!」她覺得這會兒自己好似變成只會學舌的八哥,只能說著最簡單的話,而且腦袋還是完全無法思考,她直直盯著他,聽進耳裡的每一句話,都像天書一樣的難以理解。

  其實她真的不介意,就算他老實說以後會納妾,她應該也只會傷心一點點、難過一點點,然後……然後可能哭個幾晚,接著就繼續堅強的當個普通的正室夫人,所以他真的沒有必要說這種會讓她抱持著不切實際期待的許諾。

  「你確定要我說?」

  陶貞兒覺得自己一定是傻了,居然因為他這麼一句話吊高了心思。「嗯。」

  「因為我再也不想找其他女人了,你看看蘇巧兒和楊姨娘,你覺得我還會想找其他女人來給我自己添堵嗎?」

  這個理由很充份,但不知怎地,她莫名感到有一點點失落,她吶吶的道:「也不是每個女子都會這樣的……」

  「我知道,所以我只要你一個就夠了,有一個最傻的女子在我身邊當我的妻,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陶貞兒一愣,不明白他怎麼又說她傻了,不過她可能是真的一孕傻三年,要不然怎麼從剛剛到現在他說的很多話她都聽不明白?

  看她一臉迷濛,陸定楠決定不再兜著圈子說話,他先坐到床邊,慢慢轉動放在床頭的那顆水晶球。

  女子的低頌聲慢慢洩出,看著水晶球裡的花謝花開,她忽然想起送禮物給他的時候她說過的話,俏臉忍不住一紅。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或許我永遠不會知道原來我身邊就有這麼傻的一個女子,只想守在我的身邊,默默的付出卻不曾說過半句,只想要我轉頭看她一眼就能夠滿足……你說,這樣傻的女子,我又怎麼能不喜歡上她?又怎麼會再看上其他的庸脂俗粉?又怎麼能不滿足她小小的心願?」他微微一笑,挑著眉,抹去她不知道何時滑落的一滴淚,不捨的問道:「哭什麼呢?」

  「我不知道,我只覺得這一切太不真實了,就像夢一樣,我一直都不敢相信你是真的……」

  她話還沒說完,陸定楠就打斷道:「我不愛說這些話,可是不說的話,你一直無法放下心,就如同那封休書,你明明知道那是假的,可是又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自己想錯了,所以還對著那封休書而傷心,不是嗎?」

  陶貞兒錯愕的看著他,結結巴巴的道:「你、你是怎麼知道的?我沒和任何人提過……」

  「我在祠堂看見那封休書,上面的字有些糊了。」那些糊掉的字,除了是她哭過的痕跡外,難道還會是楊氏讓人寫完之後自己先痛哭一場嗎?

  她有些羞窘的低下頭,果然,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他。

  「我今日說的這些,以後不會再說第二次了,你只要記得一點就好,我陸定楠此生不會納妾,所以別再聽誰的話去做那些無謂的事了。」

  「姑母也是為了我好……」陶貞兒小小聲的辯白了句,雖然她不覺得那是個好主意,但姑母也沒壞心。

  「好心也能辦錯事。」陸定楠不留情的反駁,然後抬起了她的臉。「總之,別跟著她學,我就喜愛你這樣的傻。」

  一直聽他說她傻,陶貞兒也忍不住抗議了,「其實我不傻的……」

  「還不傻?」他從床頭一個櫃子裡頭拿出一個小簍子來。「都是什麼時候了,不好好休養身體,居然還想著挑燕窩毛,家裡難道少了丫鬟來做這些嗎?」

  她瞧著自己藏好的簍子被翻了出來,不知所措的搶了回來。「那些丫鬟哪有我做的細心呢!」

  床上一對男女,從燕窩的必要性一直說到孩子的小衣裳要不要全都讓丫鬟接手去做,一點也不浪漫,卻意外的溫馨,只是苦了從剛剛開始就躲在屏風後頭的兩人兩狗了。

  陸雲茜打了個呵欠,輕聲問道:「哥哥,大哥什麼時候不和嫂嫂吵了?我累了,小白也累了。」

  陸定西腳邊也坐了一隻小白狗,一人一狗都同樣嚴肅,他朝外頭看了看,認真的回道:「我也不知道,而且我們不能再看了,我剛剛瞧見大哥正在吃嫂嫂的嘴,可能他們餓了,要等等才能夠出去吧。」

  「啊?那怎麼辦呢?早知道就不要趁著娘和嫂嫂說話之前溜進來了。」

  「千金難買早知道。」陸定西馬上溜了一句最近剛學的話,自認為自己很有學問,又跟大哥靠近了一步。

  現在大哥可是他最崇拜的人了,連爹爹都說大哥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也就是說,大哥可是非常厲害的。

  「哥哥我聽不懂。」陸雲茜迷迷糊糊的又打了個呵欠,抱著自己的小白狗打起呼嚕來了。

  陸定西無奈地跟著坐了下來,迷迷糊糊睡過去之前,他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大哥和嫂嫂兩個人吃嘴吃得好久啊!

*             *             *

  或許是陸定楠把話說得明明白白,讓陶貞兒徹底解了心結,接連幾日,她總帶著滿臉笑意,就是躺在床上靜養,似乎也沒那麼難熬了。  

  只是,當她好不容易下了床,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發現自己面色蒼白,有些浮腫,因為肚子變大,所以睡得不是很好,眼下也掛著微微的青黑,雙唇乾燥脫皮,加上為了方便只是隨意一攏的頭髮,讓她實在無法昧著良心說自己看起來還不錯。

  莊嬤嫂看著她臉色不佳,也明白她的心思,小聲地勸著,「少奶奶,這有身子的人都是這樣的,您別放在心上,等生完了孩子,脂粉一擦,到時候就——」

  「我知道的。」陶貞兒截斷了她的話,在心中輕嘆了口氣。

  其實她也明白懷了孩子的女人都是如此,她以前也不覺得如何,只是哪一個女人不想在自己心愛的人面前呈現最好的一面?看著自己如今這般狼狽邋遢不說,大大的肚子讓自己看起來像隻青蛙,她心裡實在很不舒服。

  莊嬤嬤知道少奶奶向來成熟,卻沒想到這一回她卻是陷入了牛角尖裡,早上才照了鏡子,中午的飯就少用了半碗,本來就不大的食量,這時候可以說跟吃鳥食也差不多了,莊嬤嬤這一著急,很快的就把消息往少爺那裡報去。

  陸定楠一聽,馬上就讓人喊了莊嬤嬤過來問清楚,一知道陶貞兒居然為了這樣的事情而吃不下飯,不免失笑,卻又覺得有著小女兒心氣的她可愛得讓人憐惜。

  「行了,你別跟她說我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我會處理。」他一邊琢磨著該怎麼打消她的心結,一邊揮手讓莊嬤嬤離開。

  莊嬤嬤還忐忑著自己這消息是不是傳錯了,結果沒過多久,就傳來陸定楠吩咐不過來用晚膳的消息,心中更是一沈,只恨自己管不住嘴。

  陶貞兒沒說什麼,只說累了,衣裳也不換又躺回床上睡,這一覺睡得有些沈,等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是日落西斜時分。

  她坐起身,覺得內室裡靜悄悄的,也有些昏暗,她摸著床邊慢慢的下了床,皺著眉輕喚,「來人……」

  一陣腳步聲傳來,她怔愣的看著許多沒見過的女子手裡端著盤子,分成兩排陸續走了進來,而隨著這些女子走進來的時候,屋裡的燭火也一一被點亮,瞬間照得四周恍如白晝。

  陶貞兒難掩錯愕。「這是……」怎麼回事?

  領頭的是一名風姿綽約又豐滿的中年女子,她振唇笑了笑。「少奶奶好福氣,咱們都是少爺請來幫少奶奶好生打扮的呢!對了,奴家是百寶閣的春娘,這些人都是我手下的人。」

  百寶閣陶貞兒自然是知道的,那兒可是附近幾個城鎮裡的大戶人家想要採購珠寶首飾時的最好去處,只是這春娘和這些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的疑惑太過明顯,不過春娘沒有繼續解釋的意願,只是喊著那些女子,一個個的放下了手中的東西,仔細的攙扶起陶貞兒,先是拿了巾子替她擦身,又上了細如薄雪的香粉,接著拿來一套全新做的桃紅色衣裳,從雪白鑲著桃紅邊的肚兜開始換上,而後是外衣和罩衫。

  用上香粉前,春娘還不忘解釋,「少奶奶放心,這些香粉都是給大夫看過的,給有身子用的人是絕對沒問題的,不說香粉,就是這頭油胭脂也都是讓大夫看過的,絕對安全。」

  換好了衣裳,又重新梳順了頭髮,陶貞兒被攙扶到梳妝台前坐下,春娘快手快腳的替她梳了一個輕鬆又不失慵懶的髮髻,大功告成,便領著一干女眾退下。

  陶貞兒還有些茫茫然,不知道這些女子為何來去匆匆,就見到鏡子裡頭出現了另外一個人影。

  她想回頭,陸定楠卻輕壓著她的肩不讓她起身。「別回頭。」

  陶貞兒沒再動彈,但嘴裡還是忍不住埋怨著,「這是做什麼呢?怎麼突然又請了那些人來幫我換了這一身,我今年做的新衣裳都還有沒上身的呢!」

  他輕輕地笑道:「你不是嫌棄自個兒變得不好看了嗎?我就讓人來幫你重新換套衣裳又重新梳好了頭髮,瞧!這不是跟我們剛成親那時候一樣嗎?」

  她眼眶一紅,聽明白了他是想哄著她呢,只是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還是忍不住有些淚意的嗔道:「別安慰我了,我自個兒有眼睛看著呢,我現在這樣……可說不上好看。」

  陸定楠也不回答她的話,轉身從桌上拿來一罐香膏,取了些在手中化開,撫上她的雙頰,輕輕的將香膏抹勻,抹完了香膏,他道:「閉眼。」等她乖乖閉上雙眼後,他又點了胭脂往她的眼上輕點。

  「哪裡不好看了?我就覺得你比成親那時候更好看。」

  她閉著眼,感受著他帶著薄繭的手,帶著胭脂的香氣在臉上滑動輕點,嘴巴上說著不信,心裡卻是極為甜蜜的。「什麼時候你也學會這樣貧嘴了?」

  「你自己睜開眼瞧瞧,是我貧嘴嗎?」陸定楠非常滿意的看著鏡子裡的她,在經過自己的親手妝點後,看起來顯得紅潤而有元氣的樣子。

  他的手藝自然是比不得春娘的,只能做最簡單的修飾,例如替她蒼白的臉色點上些嫣紅,替乾燥的唇抹上油膏滋潤,但即使只能做這些,她在他眼中本來就是最美的。

  陶貞兒睜開眼,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的確多了幾分好氣色,然後看著他從一旁的木盒裡,取出一朵綻放的梔子花,她忍不住一愣。「這花……」這時候怎麼能夠看得見盛開的梔子花開呢?

  「這是我讓人用白玉打的,花了不少時間,就等著尋了機會送你。」陸定楠說著,同時動手將花給簪在她的髮髻之間。

  「這太過貴重了……」她喃喃的道。

  「不管它的價值幾何,能夠入你的眼,那才是最有價值的。」他笑著將她牽了起來,一步步地走向外頭。

  一打開門,陶貞兒就突然站定,無法動彈,也說不出話來。

  小小的燈籠居然掛滿了整個院子,如萬千繁星落地般璀燦,而每個樹梢間,還可以見到許多絹花大大小小的掛著,彷彿千樹銀花,美不勝收。

  「這……又是為了什麼?」

  陸定楠攬著她,疼寵的笑道:「我正在討你的歡心啊,怕你誤會自己變得醜了而不悅,所以想讓你開心些。」

  「就因為這個?」陶貞兒錯愕的望著他認真的表情,還以為自己聽岔了。

  他點點頭,望著她的目光一片柔情。

  「其實……我要的不是這些,我只是怕我變得醜了,怕你見到我的時候,覺得我就像隻蹦不起來的大肚青蛙。」

  她只是沒信心,這樣的她是不是還能夠留住他的眼神?或許有孕之人總是會想得太多,就連她這樣之前不怎麼在意容貌的人,也忍不住矯情了一把。

  「有孕之人果然想得多了。」陸定楠嘆了口氣,堅定的道:「不管你是不是隻大肚青蛙,在我心裡,你就是你,就是我心悅的妻。」

  「你……」陶貞兒要說不感動絕對是假的,只是……她臉一紅,小聲而局促的說道:「把我放開,我想更衣了!」

  她一點也不想打壞這個氣氛,可是大著肚子的她本來就常需要更衣,剛好在這時候,她也是又羞又窘。

  難道她就真的沒有和他花前月下、紅袖添香的命?

  陸定楠沒想到自己深情的表示,得到的回應居然是她要更衣,他強力忍住笑意,連忙將她打橫抱起,走回屋子裡,還幫著她喊了那些早讓他吩咐退到邊間去的丫鬟。 

        在他轉身要往外走的時候,一隻小手緊拽著他的衣袖,他回頭一看,陶貞兒半低著頭,只能看見她的側臉染滿了紅暈,她小聲而嬌氣的道:「我……在我心裡,你也是我心悅的……丈夫……」

  他還沒反應過來,她就在丫鬟的攙扶下緩步往後頭走去,他本來只是唇角微微勾起,最後則是掩飾不住的大笑。

  他的嬌妻,果然可愛得很過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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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8:05:25


  陸府一片安樂,不過遠在隔了一個鎮的楊府,陸文虎和楊敬寶卻過著痛苦的日子。

  陸文虎狼狽的逃離陸家後,心裡頭把能投靠的人想了一圈,但想來想去只有楊家。

  一來是楊家現在就只剩下楊敬寶一個,楊老太太早過世了,楊敬寶的媳婦兒之前也因為太過操勞又讓楊敬寶給氣得送了命,他也沒續娶,整日不是在外頭遊盪就是定在賭桌上,搞得楊家空蕩蕩的,他如果去投靠的話,是最適合的。

  打定了主意,他想也沒想的就往楊家跑,一開始見到府裡有幾個倭匪也住下時,他並不覺得有哪裡奇怪,畢竟之前進行交易,有時候不方便,他也會約在楊家,兩邊人馬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陸文虎對倭匪不像兄長那樣深惡痛絕,當年倭亂時,他的年紀也不是太大,只知道家裡人一下子就沒了,其他的就沒什麼印象,反而是後來的苦日子讓他印象深刻,也造就了他愛財的性子。

  再說了,他和這群倭匪合作了好些年,這些人看著是有些冷酷,但要說什麼殺人越貨也不至於,給銀子拿貨還挺痛快的,他對他們的印象倒也不怎麼差。

  誰知道當楊府大門一關,看到被綁在裡頭的楊敬寶,他察覺不對想溜的時候,人家已經拿了刀劍堵住大門,讓他想跑也跑不了,只得按著這些人的吩咐行事。

  陸文虎已經夠沒用了,楊敬寶比他還更差一點,當他們抖抖瑟瑟的在大半夜讓人給帶出去,到了海岸處時,他們還不明白這些人要做什麼,只當他們要殺人滅口了,沒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比起殺了他們還更讓人害怕。

  火焰點燃了一處又一處,而一些跑出來的百姓都讓他們一刀給砍了,有人砍人,有人忙著劫掠,他和楊敬寶蒼白著臉被拉在後頭跟著看,不過幾個時辰,再次回到楊家時,他的雙腿都發軟了。

  那群人大多數往海上避了去,但是另一批比之前更多的倭寇又躲回了楊家,屋裡除了留下幾個採買做飯的下人,其他的早讓他們給殺了,屍體就扔在後院,楊敬寶光想著那日的光景,又經過一夜的摧殘,表情都沒了,傻愣愣的像是被嚇瘋了,不過陸文虎也沒好到哪裡去,他整日一驚一乍的,不斷想著這些人留著他到底要做什麼。

  不過很快的他就知道了。

  一個臉上有道長疤的倭匪,帶著冷笑問他,「沿岸這裡,哪裡才是最有錢的人家住的?別跟我說上回那種小鎮,砍了快一半的人,也沒搜出多少東西來。也別跟我說你不知道,你之前不是老吹墟周遭的富貴人家你都一清二楚嗎?」

  陸文虎沒想過以前隨口說的大話,這會兒竟然成了他的催命符,他跪在地上,鋒利的刀鋒就橫在他的眼下,他很想有骨氣的什麼都不說,但是就在他以為刀子要插進脖子的時候,他突然想起那日陸定楠教訓楊氏的場景。

  那天陸定楠不過就把劍扎在楊氏的肩膀上,血就流得那麼多,甚至讓楊氏哀嚎成那樣,現在要真的往他脖子上抹一刀……他光想就恐懼得說不出話來。

  「老老實實地說了,要不然……」那人話聲還沒落,他就聽見楊敬寶一聲尖叫,害他嚇得也跟著楊敬寶尖叫出聲。

  那人說著就把楊敬寶的手指頭給砍斷了一根,那肉色的手指讓他們隨腳給踢到他面前,而楊敬寶捧著血流如注的手,除了哀嚎尖叫以外,根本就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陸文虎抖著身子,什麼骨氣不骨氣的他也顧不得了,他急促地道:「我說!我說……我知道哪裡是最有錢的地方。」

  「喔?」刀疤男人笑了聲,饒富興味的瞅著一臉恐懼的陸文虎,彷彿他這模樣更能取悅他。

  當陸文虎耳裡不斷傳來楊敬寶的哀嚎聲,眼裡那個男人嘲笑的面容不斷擴大時,他忽然像被什麼附身了一樣,張口說出了一個地方。

  刀疤男人挑了挑眉,似乎沒有聽清楚。

  陸文虎張了張嘴,忽然覺得楊敬寶的哀嚎聲真的太吵了,擾得他思緒一陣混亂,更是用盡全身力氣,再次吼道:「淮塘陸家老宅。」

  話落,他突然覺得世界變得好安靜,腦袋也變得清晰了,當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之後,他知道,他就算去死,也對不起陸家所有人……

*             *             *

  倭匪又劫掠了一個鎮,而且離淮塘越來越近了。

  短短幾日,倭匪的消息就成了所有人最關注的大事,而且隨著一個又一個的消息傳來,處於青沽和鹽塘兩個交界處的淮塘,住在那裡的百姓也開始騷動起來。夜裡誰都不敢睡熟,家家戶戶緊閉門窗,稍微一丁點動靜,都能夠讓人惶惶不安。

  這樣的氣氛似乎也渲染到了陸家,幾個管事來來去去的傳著消息,港口暫時先封了口,如果不是想辦法走關係的船,已經無法再入周遭幾個港口,小船也暫時不準出海,整個海岸邊也多了不少的駐防。

  可是這些防範似乎一點用也沒有,因為過幾日又有一個鎮被劫掠。

  這一天是陶貞兒有孕滿九個月的日子,陸定楠擔心她大半夜忽然出什麼狀況,怕到時候延誤了時間,為了避免意外發生,他直接讓人請回了產婆和大夫,讓他們在陸府住下。

  將陶貞兒的事情安排妥當後,陸定楠開始早出晚歸,府裡的警戒也提高了,一些丫鬟僕婦如果不是必要,不得出府。

  外頭倭匪的謠言滿天飛,但是陸定楠回到府裡卻隻字不提,只是偶爾沈著臉,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命令。

  陸家就在淮塘進鎮處不遠的地方,若倭匪真的殺了進來,肯定是逃不了的,所以他除了調動人手,也開始安排前往姑子廟的車輛。

  如果……真有意外,棲霞山上的姑子廟絕對是附近最安全的地方。

  姑子廟位在山坳,進山的路曲曲折折,就算是本地人也少有認得路的,更不用說是倭匪了。

  時間忽然變得非常緊湊,誰都不知道倭匪是不是在下一個夜晚就會衝進這個平靜的地方,打破所有人的寧靜生活。

  陶銘亨幾次送來消息,想要先把女兒接回去,只是陶家離他們這裡也並不是太遠,同樣不是很安全,而且,陸定楠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把陶貞兒送到自己看不見的地方。

  這一天當陸定楠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了,剛踏進院子裡,就瞧見屋子裡還留著一盞燈,他輕聲走進屋子,看見自己最牽掛的那個人已經靠在床邊打著瞌睡。

  他輕柔的將她扶躺在床上時,陶貞兒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你回來了?我還給你留著一碗燕窩粥在爐子上頭,你記得喝點……」她迷濛著說完,又忍不住沈沈睡去。

  即將要臨盆,她似乎變得更嗜睡了,常常說著話就睡了過去。

  陸定楠不以為意,替她蓋好了被子,坐在床邊,定定的望著她圓潤透著粉色的小臉。「放心……有我在,誰也傷不了你們……」  

  第二天一早,陸定楠收到消息,有一艘臨時要借停的陸家海船進不了港口,要他往鹽塘走上一趟。

  他盤算著,這一走,來回若快些,大約也要四個時辰,於是沒喊醒睡得正熟的陶貞兒,稍微收拾了下就策馬出門。

  陶貞兒或許是前一晚等了太晚,所以睡到快午時才起身,才剛洗漱完,就覺得肚子有些不對勁,但是她也不覺得這是要生了,所以忍著沒說,想著現在府裡人人都緊張得很,可別因為自己一點不對勁就勞師動眾的。

  午後,陶氏讓她跟著一起安排二房的用度,又用了些點心,陶氏見她一會兒就累了,也沒多留她,讓她先回院子休息。

  陶氏在她走後,才忽然想起來今天要安排楊氏還有蘇巧兒往姑子廟的事情似乎沒有跟陶貞兒提過,但是轉念想想,這事兒她也是昨晚才知道,就是不想讓人多加琢磨陸家有女眷要送到那裡去,至於陶貞兒知不知道,也不是什麼大事。

  這念頭就這麼一閃而過,陶氏也沒太在意,就掠了過去。

  很快的,就到了晚上做飯的時候,淮塘遠遠看過去,昏黃的落日下,炊煙裊裊,看起來就是一片平和景象。

  在不遠處的一個小坡上,突然出現一群男人,穿著和普通男人不同款式的短打,腰上都別著刀或劍,目光和表情都帶著貪婪的慾望。

  站在最前頭的就是恐嚇陸文虎的那個刀疤男人,他看著不遠處的淮塘,滿意的點點頭,有些怪腔怪調的道:「看來是說了實話的,這個地方看起來的確是比我們之前搶的那些地方還要富庶繁華。」

  他說完,身後那些男人皆躁動起來,蓄勢待發,只等他一聲令下,他們便能提刀去搶劫那片繁華下的財寶。

  刀疤男人沒有讓他們失望,他勾起一抹邪笑,舔了舔還帶著血腥味的一把小刀,然後別上腰間。

  「走吧!讓我們瞧瞧這個地方是不是有那個孬種所說的那樣富裕!銀兩是整箱的,珠寶也是取之不盡的!」

  血紅色的落日,大半已經落入地平線下,深灰色的夜幕也隨之降臨,一場血腥即將開場。

  當代表警示的鐘聲響起時,陶氏按捺下一開始的驚慌,鎮定心緒後,先讓人將兩個孩子接到自己身邊,然後點著名冊,她臉上是難得一見的冷然,隱約看去居然和陸文昇發怒的時候有幾分相似。

  她一個個命令吩咐下去,府裡多增加了許多護衛是早就安排好的,她現在能做的,就是確定所有事情執行妥當沒有出錯。

  陸文昇也沒有閒著,他親自帶人快速在陸府裡梭巡,從外道裡頭,幾道大門全都讓他給封上,再派上自己信任的人守著。

  陸府一片警戒,只是還不等陸文昇確定完所有的地方,突然一個守著偏門的婆子連滾帶爬的衝了過來,焦急大喊,「老爺!老爺!不得了了!偏門那兒,有人闖進來了!」

  「不可能!」陸文昇不可置信地皺緊了眉頭,急急又問:「是哪一處的偏門?」

  「是和二老爺家相接的院子處的偏門。」婆子喘著大氣連忙回道:「現在守門的護衛正在那對峙著。」她才能夠跑來這裡通報消息。

  「該死!」陸文昇這時候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陸文虎那王八蛋親自引倭匪來了。

  他氣得眼色泛紅,只是這時候卻不是發怒的時候,「去!去正院通知夫人還有少奶奶,我們必須馬上走!」他並沒有帶著自己的人跟這群倭匪死拼到底的打算。

  他早有安排一群年輕力壯的護衛,這些人雖然也算是驍勇,但是倭匪的兇殘也不是浪得虛名,與其把精力浪費在不知道深淺的倭匪上,還不如護著所有人趕緊撤到安全的地方。

  陸府裡的人一個個跑得飛快,恨不得背上插了翅膀,陶氏聽見了下人的通報,手一顫也差點摟不緊孩子,不過她很快的就鎮定,來,咬咬牙,指揮著身邊的大丫鬟開始忙起來。

  「其他什麼東西都不要了,收拾簡單的一套大衣裳,細軟也不要,就這麼走。」陶氏看了屋子一圈,忽然想起陶貞兒剛剛先回了自己的院子,連忙又命令道:「快去少奶奶的院子裡,趕緊讓少奶奶到後頭準備上車,還有老大夫和產婆都得一起招呼上。」

  所有人都動了起來,沒有人敢在這時候偷懶,就是陸定西和陸雲茜兩個孩子也知道現在時機不對,任由奶娘抱著他們,緊抿著唇不敢說話。

  陸文昇找來的護衛身手不差,當他們所有人都已經上了車,準備要從後頭的一條通道避開人群離開的時候,並不見有倭匪追來的蹤影。

  陸文昇知道還沒完全進入山坳,就不能放鬆,他騎馬跟著馬車列隊,高高提著心,一輛輛馬車看了過去,但他猛地眼睛瞪大,又重新點了一次,這下子他是真的被嚇得不輕,因為不管怎麼點,馬車就是少了兩輛。

  「少奶奶的馬車呢?!」他看向身邊調度馬車的文貴,不敢相信都離開陸府老遠,才發現這麼大的紕漏。

  文貴也是一凜,剛剛準備出發的時候,少奶奶那兒的人還說要等上一會兒,後來他見著沒人再來回報,還以為少奶奶也已經上了車,半路他也重新點過一次,確定是沒有問題的,怎麼這時候都已經要上山了,卻發現少了少奶奶的馬車?還有那另一輛上頭的是誰?

  少了其他人也就罷了,重點是少了已經快臨盆的少奶奶,要是真出了事,他們要怎麼跟少爺交代?

  陸文昇看著不斷前進的馬車,他只知道這列車隊不能停,最後他咬咬牙,吩咐道:「你帶幾個人回去找,如果……還是真的找不到人,那就想辦法送信給大少爺,讓他來做決定。」

  文貴應了聲,絲毫不敢耽擱,帶了五個人就往回頭路去找。他就不信了,兩輛大馬車的,難道還能夠半路給碎了不成?

  陸文昇看著文貴離去的方向許久,直到陶氏有些不安的探頭出來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難道倭匪追上來了?,」

  他一時間居然說不出實話,心裡苦笑,但仍故作鎮定的安撫道:「沒事,別操心了。」

  她點點頭,有些不安地低聲道:「我不擔心,只是有些怕突然出了這樣的事兒,貞兒的身體不知道撐不撐得住,等等得讓老大夫好好替她瞧瞧才是……」

  陸文昇嘴裡一片苦澀,無法回話,他抬頭望著樹蔭遮日的天空,夕陽的餘光已經完全消失,只剩下一片黑幕籠罩著所有人。

  他向來不怎麼相信鬼神那一套,只是這樣的時候,也不得不祈求滿天神佛,只盼著可別真的出什麼事才好,要不然那小子真的會發瘋啊……

*             *             *

  陶貞兒這時候也正在向神佛祈求,她驚愕地看著突然衝上車來的蘇巧兒,不明白現在是怎麼回事。

  蘇巧兒早已經不是之前見到的那般嬌柔打扮,她頭髮散亂,也不知道幾天沒梳過了,就連穿的也是簡單的棉布衣裳,看起來也有些髒亂,而她的表情更是帶著癲狂,嘴裡一直嚷嚷著她不去姑子廟,手裡拿著一把大剪子,隨著她的話不斷揮舞著。

  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才知道蘇巧兒原來一直都被關在後邊的屋子裡頭,陶貞兒覺得肚子隱隱作痛,在狹小的車廂裡,她只能靠著身邊的兩個大丫鬟攙著她護著她,才有辦法撐著身體坐著。

        如果在逃命的時候,看見了瘋狂的蘇巧兒是一件糟糕的事情,那更糟糕的事情就是再看見隨後上車的楊氏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今年是走了什麼黴運,麻煩事接二連三的來。

  肚子疼得讓她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了,她靠著車廂,聽著以夏和以冬和車上兩個瘋狂的女人周旋。

  「你……你們難道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嗎?倭匪來了,這時候回頭就是找死啊!」以夏抖著聲音喊道。

  剛剛的事情她們也弄不清楚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前面的馬車先是慢下並行,接著傳來尖叫聲,一下子蘇巧兒就出現在車子裡,拿著剪子對著她們,而楊氏則趁駕車的婆子下車查看時,拿了把刀子架在那婆子脖子上,讓那婆子不得不聽她的話,現在甚至要她們回頭往陸府走。

  楊氏陰惻惻的道:「倭匪又有什麼?二老爺平素就跟那些人打交道,說不得只要我一亮出了二老爺的名號,那些人還得對我禮遇幾分。」

  陶貞兒知道楊氏愚蠢,但不知道她竟這麼蠢,她忍著痛,咬著牙慢慢說著,「蘇巧兒,難道你也信她說的嗎?那些個倭匪,見著女人一個個可都是不留情面的,若是殺了還一了百了,若是讓他們捉去,那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蘇巧兒嘿嘿的笑了,然後瘋狂大喊,「你是在騙我!騙我讓馬車繼續往姑子廟走!我不會被騙的!我不去姑子廟!」

  陶貞兒突然被身下的一陣劇痛給疼得說不出話來,五官也狠狠扭曲了下,直到那股疼痛過去,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汗也沾濕了滿臉滿身。

  她知道這絕對不是誤會了,她的確是要生了,唉,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

  她咬著牙,覺得所有感覺都集中在肚子的疼痛上,痛感變得越發劇烈。

  楊氏看著她滿頭大汗的樣子,還以為是因為她們要回去宅子太過緊張了,她陰冷的呵呵笑著,威脅讓婆子駕車駕得更快,馬車上上下下的顛簸,幾次陶貞兒幾乎要喊出聲來,只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喊出來,千萬不能讓這兩個瘋女人注意到她的肚子,她一定要盡全力保住她和陸定楠的孩子。

  馬車回到了陸府,楊氏和蘇巧兒連忙跳下車,連理都不理會她們,似乎還怕又會被抓上車,送進那駭人的姑子廟。

  以夏和以冬見那兩人下了車,連忙催促駕車的婆子,「快!趕緊追上老爺他們的車!少奶奶看起來不大好了!」

  婆子也想趕快,但剛剛是不得已才把馬車趕得那樣顛簸,現在要顧慮到少奶奶的感受,她就是想快也快不起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倭匪尋著馬車的痕跡追了上來,她們隱隱約約聽見倭匪不斷逼近的聲音。

  以夏和以冬驚懼得臉上毫無血色,不斷低喃著該怎麼辦。

  陶貞兒憋足了力氣,大口喘著氣喊道:「停車!不能再往前去了!」

  從陸府到山上的路,中間有一大段是顛簸的土路,也是最好追蹤的地方,更別說現在天已經黑了,倭匪如果繼續往前,又離得不遠的話,馬車上的燈籠根本就是明晃晃的探子。

  她咬著牙,一字一句的再道:「我們下車,婆子先把馬車往回趕,然後跟著我們一起往邊上走。」

  這是個賭注,賭著倭匪不會在夜幕低垂的時候仔細搜索附近所有地方。

  以冬這次反而是最先反對的。「不行,少奶奶,你已經開始見紅了!」
 
 以夏也聞到了那股越來越濃的血氣,更是慌了手腳,尤其見到少奶奶猛地喘了口氣,身體幾乎要弓起來的時候,她怕得連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以冬比以夏冷靜,但到底還是沒生過孩子的姑娘,這時候除了慌,除了堅持少奶奶不能就這麼下車去,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夠說什麼或做什麼了。

  陶貞兒知道她們時間不多了,從剛剛到現在,姑母他們的車子肯定已經入山了,加上這幾天剛入夜的時候都會濛濛地飄了一陣細雨,已經入山了倒還好,但是她們這時候還駕車上去,雨後的泥會把她們的蹤跡給明顯印下來,若是讓倭匪照著蹤跡追上來,她們才真的是求助無門了。

  她咬著唇,雪白著臉,掙扎著下了車,兩個丫鬟拗不過她,只能跟著一起下車,駕車的婆子先是轉了方向,然後跳下車,往馬屁股上頭一拍,馬兒便拖著馬車往回頭路前進。

  婆子看著兩個丫鬟攙著少奶奶,根本也走不了多遠,連忙上前搭了把手。一行人下了車,可是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陶貞兒忍著疼痛,想了想,這附近全是陸家的地,幾乎沒半點遮掩,唯一還可以藏人的地方只有……

  「去磨坊。」她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之前互換身體的時候,她曾經在這附近走過一圈,知道再往前不遠有一間磨坊,那兒不算乾淨,但起碼是個能擋風遮雨的地方。

  斷斷續續的小雨又下了起來,陶貞兒已經不知道落入嘴裡的鹹澀到底是雨水還是她因太過疼痛流的淚水,她只知道她不能倒下去,她必須要走下去。

*             *             *

  陸定楠在往回趕的時候就發覺不對勁,因為滿天的火光在黑夜裡看起來格外的明顯,他心一沈,沒想到這群倭匪居然改了時間偷襲,他讓小廝改道去通知透過關係請來的駐軍也往淮塘趕,他則是改抄了另外一條路,上了附近的小土坡,看著火勢最大的地方居然是陸家大宅,心裡的不安逐漸加深。

  他沒走官道,而是走了小道,繞過陸府的宅子,直接往棲霞山道上而去,一路上看到幾波零星的倭匪,他都直接揮劍解決了,至於人數較多的則是閃了過去。

  中間見著了一輛陸府的馬車,慌亂就像烈火一般燒灼著他的胸口,他甚至不敢去想那輛馬車為什麼會突然落在路上。

  他還沒到入山口,就瞧見有個人正對著他猛揮手,他停了下來,赫然發現是文貴,身邊還跟著幾名護衛。「文管事,你怎麼會留在這裡?出事了是不是?!」

  文貴不敢隱瞞,緊張的道:「大少爺,剛剛入山的時候車數明明沒有問題,結果過了幾個彎後,老爺才發現馬車少了兩輛……」

  陸定楠見他話語一頓和明顯有些躲閃的眼神,整個人瞬間一僵,手腳似乎打從末梢冷了起來。

  明明是已經逐漸回暖的溫度,他卻感受不到,只能感受到細細雨絲如冰雨一樣落在身上,冷透了他的心。

  文貴看著少爺冰得幾乎毫無溫度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雖然感到懼怕,但仍是硬著頭皮回道:「其中一輛是少奶奶的車,我們剛追過來,到現在還沒發現少奶奶的車,正打算往外一圈找……」

  「不用了,我已經看見了!」陸定楠不想聽這些浪費時間的廢話,他轉身跨上馬,往那輛馬車的地方急急策馬而去。

  文貴讓護衛也跟著追上去,他則是快步回頭往山上去,不管最後如何,他總要跟老爺回稟現在的情況,若少奶奶真的有了什麼萬一……起碼有個人可以攔著大少爺……

*             *             *

  「什麼東西!你不是說那棟宅子裡是最繁華富裕的嗎,為什麼裡頭幾乎空蕩蕩的,除了兩個瘋婆子以外,什麼都沒有?!」  

  陸文虎被推擠著,衣裳皺得跟酸菜一樣,一臉惶然,被打了之後也只敢縮著身子發抖。

  「不!是真的有!我大哥是陸家商行的大當家,陸家商行你們知道的吧?我那些鋪子在人家眼裡什麼都不是,那商船可是最來錢的東西,我大哥手下就有十來艘,還有那些個鋪子,走南闖北什麼都有,銀兩珠寶那是多得數不清……」就怕他們不相信,他一條條列舉,證明他沒有說謊。

  他是真的怕了,這些天他們想到了就打他一頓,一天只給一餐飯,而且不是一顆饅頭就是一碗水,要他這樣抵一餐。

  中途楊敬寶燒了起來,整個人都燒得不清楚了,他們看也沒看,直接拉出去丟在後頭,彷彿那不是個人,而是畜牲。

  陸文虎這些日子一直想著大哥那天罵的話,想得幾乎要痛哭失聲,恨自己根本就是糨糊蒙了心,要不然怎麼會聽不進去,誤把惡狼當好人。

  大哥說的對,他就是與虎謀皮,就是是非不分!

  只是,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他哪裡還有退路?他只知道他不想死,不想死得跟條畜牲一樣!

  刀疤男人看他也不像說謊的樣子,又看了看在不遠處的夜色中若隱若現的山林,問道:「那照你瞧,這家人走得一個不剩,是不是全都往山上去了?」

  陸文虎縮了縮身子,想了想,回道:「不可能!陸府下人將近上百人,山上除了一座姑子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讓這麼多人住下,所以——」

  「少說廢話!你直接告訴我他們可能躲哪兒去了,那楝大宅子裡除了些搬不走的傢具,根本沒有什麼東西,倒是旁邊的那戶人家有不少東西,裡頭女人也多,等會兒回去的時候倒是可以擄幾個帶走,不過前提是……你說的話不是騙我的,要不然,你沒了利用價值,這命……」

  陸文虎嚇得趴在了地上,身上沾滿塵土也不顧,連珠炮似的道:「我說我說!我知道那輛馬車是我那侄媳婦兒的,抓了她肯定最劃算,她爹是個有錢人,我侄子為了她更是什麼都可以不要,抓了她一個人,陶陸兩家肯定都願意拿錢來換……」

  「那還等什麼!走,抓了那個女人,我們就可以瀟灑好一陣子了!」

  二、三十個男人舉著刀呵呵笑著,好像財寶已經得手一般。

  刀疤男人點頭,看了看馬車內,瞇了瞇眼。「馬車裡頭還有血腥味,又是女人,代表她們一定走不遠,你們在附近給我捜,我就不信了,區區幾個女人我們還找不著嗎?」

  又是一陣歡呼,一大群男人像看到獵物的猛獸,一一奔了出去,臉上全都掛著嗜血的笑容。

  陶貞兒不知道兩方人馬都在找她們,她這個時候已經疼得快要暈過去了。躺在磨坊裡一處平坦的地方,她咬著牙不讓自己大喊出聲,她躺在以冬帶出來的大衣裳上頭,汗水幾乎打濕她整張臉,即使嘴裡已經咬著棉布,但是她每次咬下的力量,還是將嘴唇咬出淺淺的痕跡。

  「春婆,夫人疼得厲害,可是孩子就是出不來啊!」以夏焦急的喊著方才駕車的婆子,畢竟這裡的四個人裡,只有她生過孩子。

  「還早呢!我剛剛瞧過了,夫人的宮口還沒開,離孩子出來的時候還早得很。」春婆強裝鎮定的回道。

  她不敢說的是,宮口明明還沒開,但是卻流了那麼多血,只怕是難產的徵兆,但這裡什麼都沒有,說了也沒有用,反而會讓她們更驚慌,她除了期望少奶奶能夠撐下去,也只能乾著急。

  以冬看出春婆鎮靜之下的為難神色,敏感的她,馬上察覺到少奶奶的狀況不對,但她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紅著眼眶,不斷拿著帕子幫少奶奶擦著額頭上的汗。

  「嗚……」陶貞兒無法控制的痛喊了一聲,又在最後關頭咬牙忍著。

  她不能喊,起碼現在不能,她們還沒辦法確定那些倭匪不會找到這裡來。

  四個人就著稀薄的月光,耳邊唯一聲響是陶貞兒偶爾無法忍耐的嗚咽聲,所有人的臉色都無比沈重,覺得時間莫名變得好慢,不知道到底什麼時候,這樣的折磨才會過去。

  忽然間,磨坊外頭傳來腳步聲,所有人瞬間繃緊了身子,就連躺在地上的陶貞兒也掙扎著想要爬起來。

  所有人的心都吊得老高,就像一把利劍懸在頭上,誰也不知道等著她們的會是什麼。

  磨坊的門被猛地推開,陶貞兒忍著痛,瞇著眼看著走進來的人,然後所有人的臉瞬間滿是驚慌。

  幾個女人的臉上全都寫滿了絕望,陶貞兒甚至已經想著,幸好她臨走時在身上藏了把剪子,到時候就是拼個同歸於盡也好,還是自我了斷都行,就是不能落入這些倭匪的手中。

  「找到啦!哈!」刀疤男人站在門口,得意的看著裡頭的幾個女人大笑。

  陸文虎抖抖瑟瑟的被推到前頭去,在看見磨坊裡頭的人居然真的是陶貞兒的時候,他扯著嘴角,不斷的道歉,「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只是……」

  陸文虎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刀疤男人突然往旁邊一閃,緊接著一道劍光直接劈上陸文虎的後背,他甚至還來不及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磨坊裡的女人又是一串尖叫。

  刀疤男人沒想到背後居然還有偷襲,他轉頭看向夜幕,大吼道:「誰!給老子出……」

  他還沒有吼完,身後帶著的四、五名手下已經和三個人打了起來,他沒有加入戰局,而是將眼光瞄往屋子裡的女人,他冷笑了聲,走了進去,想要把陶貞兒給拉起來,以夏和以冬注意到他的動作,急忙擋在少奶奶面前,春婆也不甘示弱地抱住刀疤男人的腳,想要阻止他對少奶奶出手。

  他一腳踢開一個,拔出身側的小刀,往春婆的手上就是一劃,可是當他才剛要伸手去拉住陶貞兒當人質的時候,一把劍也往他後背襲來,他本想要抓住陶貞兒擋住這一劍,沒想到陶貞兒手裡居然多出一把剪子,直接就往他的臉上扎,他一個閃避不及,就直接撞上了後面來的那一劍。

  身後的人並沒有就此罷休,抽出長劍後,馬上回手又是一劍,斬上了刀疤男的脖子,確定這個人死得不能再死了,才將屍體丟到一旁去。

  陶貞兒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抬頭,看見是自己一直等著的那個男人,原本吊高的心瞬間落了下來,那些擔心受怕也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她放鬆的朝他一笑,然後又是一陣無法承受的疼痛襲來,這次她再也忍耐不住地喊出聲,然後在他驚慌的眼神裡,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來了,太好了,因為她真的好累了……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8:05:56


  陸定楠抱著陶貞兒往外走的時候,磨坊外頭已經多出了許多人,包括他的護衛,還有那些束手就擒的倭匪,和及時到來支援的駐軍。

  駐軍也是陸定楠事先安排的,因為陳將軍早年託過陸家商行走加急路線幫忙運送物資,所以這次他寫信去拜託,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陳將軍領著人一路過來,本來在半路想先紮營,結果一聽到陸定楠的小廝來傳話,說是倭匪已經到了淮塘,他們便直接趕了過來。 

  到了淮塘,一部分的人去掃蕩那些還在鎮上的匪徒,他則是另外帶著一群人往棲霞山的方向追。

  誰知道就這麼剛好,追著的時候就碰上了陸定楠正摸著黑找媳婦兒,他的人多,便直接命人幫著找。

  只不過人找著是找著了,倭匪也全都綁了,但是陳將軍瞧著陸定楠的媳婦兒讓他給抱著,那幾乎沒出氣的模樣,心裡也不免有些忐忑。

  這可不會人救出來卻沒了吧?如果是那樣那可麻煩了!

  陸定楠心急如焚,如果不是確定她只是因為痛暈了過去,他肯定不能還維持著冷靜。

  以夏、以冬和春婆讓人踹了那一腳,幾乎都要喘不過氣來,但看著少奶奶暈了過去,還是掙扎著爬了起來,尤其是春婆,雖說手還被刀子給劃傷,但是這兒沒有半個是有生過孩子的,不知道少奶奶現在有多危險,她就是渾身都疼,還是快走了幾步,急促地嚷道:「少爺,剛剛我不敢和少奶奶說,不過少奶奶的宮口未開,血卻已經流了好一陣子了,如今還疼暈了過去,若是再不想想辦法,只怕大人孩子都要不好啊!」

  陸定楠抱著陶貞兒的手緊了緊,鼻尖不斷傳來的血腥味,讓他無法分辨到底是剛剛殺敵的血,還是陶貞兒身上傳來的。

  他深吸了口氣,試圖忽略不斷干擾他思緒的血腥味,略閉上眼後又倏地睜開,他看著陳將軍,要求道:「陳將軍,給我一匹快馬,我要入山。」

  陳將軍皺著眉頭,勸道:「陸大少爺,夜裡山路難行,與其你抱著陸夫人冒險進山,還不如我馬上派人去把大夫接出來,女人生孩子本來就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你也不要太過心慌反而亂了手腳。」

  「我明白陳將軍的意思,但是還是請你幫我備一匹快馬。」陸定楠的雙手微微發抖,他明白陳將軍說的話很有道理,只是沒有人知道他現在心裡的恐慌,已經隨著春婆的話提到最高。

  在上回楊氏的事情時,老大夫就私下尋他說過一次,陶貞兒這胎不平順,現在幾乎都是靠著安胎藥還有針灸才拚命把孩子和大人給保下來的,這樣艱難的一胎,到生產的時候就要格外的小心,若是順產也就罷了,若不是……就是一屍兩命。

  陸定楠和老大夫之間的談話,他沒有再讓第三人知曉,他只是更加小心的照料著她,並且將老大夫和產婆都事先安排妥當,就怕出了什麼意外,只是千防萬防,最糟糕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老大夫是退下來的太醫,他的醫術絕對是附近首屈一指,連他都說保得艱難,那麼那些普通大夫就更不可能保得住了,所以這山,他必須進!

  陳將軍見無法說服他,還是讓人牽來一匹快馬,看著他抱著大肚子的妻子上馬,用披風將人包得密密實實,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的背影,他一個大老粗居然也能夠看出一點悲愴的味道來。

  因為他手上抱著人,陳將軍好人做到底,派了兩個小兵跟了,舉著火把幫著照亮山路。

  陸定楠點點頭,沒說謝,勒緊馬韁,半點遲疑也沒有的策馬急行。

  兩個小兵趕緊追了上去,四個人三匹馬,一下子就消失在夜幕裡,漸漸地變成了兩個微亮的點。

  以冬和以夏遠遠的看著,兩人的眼眶都紅了,雙手緊握,似乎這樣就能夠更有力量。

  「以冬,少奶奶不會有事吧?」以夏心裡又慌又亂,只覺得一輩子所有的害怕都集中在這一晚了。

  以冬看著棲霞山的方向,喃喃的道:「少奶奶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她也搞不清楚這話是在說服以夏還是說服自己,她們只能緊緊握著彼此的手,誠摯地向滿天神佛祈禱,只願少奶奶那樣的好人,能夠熬過這一關。

*             *             *

  陶貞兒覺得自己像被打斷了全身的骨頭,一陣陣劇烈的疼痛不斷襲來,讓她在昏昏沈沈中都忍不住低聲呻吟,直到又是一陣撕裂的疼痛,讓她睜開眼醒了過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像是離水的魚,想要更多的空氣。

  身體在搖晃,她感覺到自己被抱在熟悉的懷中,因汗水而有些迷濛的視線裡,她看見他有些模糊昏暗的面容。

  噠噠的馬蹄聲如同她急促的心跳聲,她抓著他的衣袖想要說些什麼,但是一陣陣越來越頻繁的疼痛,讓她只能哭泣。

  「好疼……定楠……我好疼……」

  陸定楠的手收得更緊,聲音緊繃得像即將斷掉的弦。「別哭,我帶你找大夫和產婆,我們一定能夠把孩子給好好的生下來。」

  她疼得好似又要再次昏過去,她覺得在這一刻,那種疼得喘不過氣的感覺,讓她離死亡很近,有些一直說不出口的話,似乎如果再不說就來不及了。「如果還有下輩子……三生石前願等著你……啊——」

  這世能結夫妻的緣分是幸福,只是這樣的幸福太短,所以想等著他下輩子、下下輩子。

  「別胡說!省著力氣,好好把孩子生下來,好好的想著這輩子就行!」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只能大聲的喊著,似乎這樣就能壓下心中不斷蔓延的恐懼。

  夜裡的山路,曲曲折折,彷彿看不見盡頭,偶爾飛過的夜梟,那刺耳的叫聲,也讓人越發緊繃,就在他們以為這樣的疾馳沒有終點的時候,他們終於看見了前頭的車隊。

  兩盞引路的馬燈慢慢停了下來,只有陸定楠沒停下,直接衝向最前頭的那輛馬車,逼著整條隊伍停了下來。

  他抱著人跳下馬,馬兒繼續往前又跑了一段,馬車周遭的人,甚至是馬車裡的人都被驚動了,他顧不得那些,大聲急問:「大夫坐在哪一車?」

  看到有人指著其中一輛,他立刻抱著人鑽了進去。

  他不管自己身上沾了血,看起來有多狼狽嚇人,他緊緊抱著她,沈重而惶恐的哀求道:「救她……她要生了……」

  老大夫先是被突然闖進馬車裡的人給嚇了一大跳,等看清楚來人是誰,又讓被包在披風裡痛苦噸吟的女人給嚇了一次,睏意一下子全都跑個精光,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情況不好,一手抓了陶貞兒的手腕把脈,一邊將還愣愣地在一旁看著的陸定楠給吼下車,「女人生孩子,你杵在這兒有什麼用!下車!喊了產婆過來!再喊人燒熱水!」

  陸定楠抹了抹臉,恍神的下了車,當初是他安排的,大夫和產婆分別坐在前後輛馬車,他大步來到下一輛馬車上,把產婆給拉出來,扔了進去,然後無意識的冷眼掃過,剛剛伺候著老大夫的丫鬟連忙機靈的下車準備熱水去了,他則是回到老大夫的那輛馬車旁,焦急的守著。

  陸文昇走了過來,聽著馬車裡頭不斷傳出的呻吟聲,看著面無表情又一身狼狽的兒子,他知道這時候說什麼都沒有用,只能沈默地站在一邊,陪著他一起等待。

  陶氏也下了車,指揮搭竈燒火的事情後,她靜靜的走到另一邊,這時候不管想要知道什麼或者是說些什麼,都無能為力,她只能耐心等待著。

  所有人都知道少奶奶正在生產,且生得艱難,都不敢大聲喧譁,幾乎可以說是屏氣凝神的等著最後的結果。 

  熱水一盆盆的燒,從馬車端下來的水,還有染了血汙的帕子也連串的送了下來,折騰了大半夜,馬車裡的聲音幾乎要細微得聽不見的時候,突然一聲嘹亮的啼哭聲乍然響起。

  就像是配合好的一樣,哭聲一響,一輪光芒從東方緩緩跳出。

  破曉了。

  產婆抱著一個包裹得緊緊的孩子下來,陸定楠卻只是隨便看了一眼,目光又專注的盯著馬車。

  接著一臉疲憊的老大夫也跟著下來了,他沒好氣的瞪了陸定楠一眼。「別瞧了,人還好好的!就是因為宮口開得太慢,我用針逼了下,可能有損了點身子……嘖!我話都還沒說完呢!」老大夫沒好氣地看著已經鑽進馬車裡的背影,嘮嘮叨叨。

  產婆一邊抱著孩子,一邊笑道:「大夫莫氣,大少爺這是擔心少奶奶才這樣的,您沒瞧他剛剛連孩子都沒多看一眼呢!」

  老大夫想起昨日他將人送進來的表情,也冷哼了聲,算是接受了這樣的說法。

  馬車裡充斥著難聞的血腥味和汗味,陸定楠看著陶貞兒臉色慘白的躺在那兒,他惶恐又心疼的緊緊握住她的手,用一夜未眠的沙啞嗓音輕柔喚道:「貞兒……」

  陶貞兒奮力微微睜開眼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想流淚,輕輕的反握住他的手,想說的話都在眼淚中。

  他低下頭,吻去她落下的淚水,從眉眼間、鼻樑、雙頰,最後落在她的唇上。

  淚水的鹹澀在唇齒之間蔓延,他靠著她的額頭,低喃道:「幸好你沒事,沒事就好……」他沒有說出口的是,若沒有她,孩子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我曾經說過,我想相信這世界上有白頭偕老這回事,所以我要努力活著,才能夠見證和你一起白頭偕老。」

  陶貞兒的聲音也有些沙啞,臉上甚至還有些微的血絲,看起來實在狼狽得跟美麗勾不上邊,但是她微笑的時候,陸定楠卻覺得她美得讓他無法呼吸。

  他握緊了她的手,感動得還想要說些什麼,卻無奈的看著那個說要跟他白頭偕老的女人,在自顧自地說完後,就閉上眼沈沈的睡了,他忽然也覺得有些累了,一夜的擔心、奔波勞累,好似在這一瞬間全都湧了上來。

  他輕輕躺到她身邊,握著她的手不曾放開,然後閉上眼,氣息逐漸平緩。

  墜入黑沈沈的夢鄉之前,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們的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呢?隨即又想,罷了,男女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等他們醒來之後,幸福的日子正在等著他們。

  又是一年的花燈節,淮塘鎮上雖說比不得京城裡那種連綿好幾里的燈火,但是這回有陸家大力出資,將整條主道綿延到鎮外的那一簇林子裡全都掛上了大大小小各有精巧的燈籠,不說孩子們,就是一些老人也驚嘆連連,還不到花燈節的時候,附近的鎮上就有不少人攜家帶眷的往淮塘趕,就是想看看這個據說比京城裡還要好看的燈火到底是怎生個模樣。

  路上,許多人攜家帶眷的往鎮外走去,就是為了等著走到樹林裡看完最後的主燈後,等著到了時辰,陸家準備要大放特放的花火。

  在路上一堆人擠擠挨挨時,陸定楠帶著妻小,沒有去人擠人,而是直接包下了一間帶著閣樓的酒樓,由上往下看著百燈綻放的模樣。

  陶貞兒這幾年出門的少,偶爾看著這樣一副盛大的模樣,也忍不住看迷了眼。

  他從後頭摟著她,柔聲道:「若是你喜歡,要不在府裡也掛上這些燈籠?就是天氣已經有些熱了,要不做些冰雕,裡頭放蠟燭,那也是極美的。」

  她只是一時看花了眼,若真要在家裡弄成這副花俏的樣子,她第一個不答應,她瞅了他一眼,淡笑搖頭。

  「別!家裡那個活寶正是愛上竄下跳的時候,真要弄了一堆燭火,我還怕她把屋子都給點了。」

  想到女兒,陸定楠的眉眼都帶著笑,他得意的回道:「我陸家的女兒就是點了幾棟房子又怎麼了?頂多就是換個地方住而已。」

  「就你寵孩子!」她沒好氣的輕捶了他一下。

  「難道你就不疼她了?」陸定楠一副大家都有份的表情,笑著接下她的粉拳,回頭看著已經四肢大張、躺在後頭軟榻上熟睡的女兒,心裡柔軟一片。

  陶貞兒也跟著回頭看去,眉眼一柔,只是看著他愛孩子的模樣,一個壓在心底許久的問題,她還是忍不住問出口,「我們到現在只有一個孩子,你……會不會後悔當年……」

  她當年生產的時候遭了大罪,以致於這幾年兩個人除了女兒這個掌中寶以外,再也沒有別的孩子,換在別的人家,她這樣的主母早該知情識趣的趕緊給男人找新人生兒子,而她卻一直記著他那句「永不納妾」的誓言,也就當做不知道的拖了下來。

  只是如今所有人都問著他是否要為了兒子而再納新人的時候,她忽然很想知道他的答案是不是還跟當初一模一樣。

  陸定楠和她的視線交會,屋外頭已經開始放起一朵又一朵的花火,光影在兩人之間錯落,他笑得一如當年。「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我在想,如果你接下來主動要替我納妾的話,我在考慮是不是要懲罰你對我的不信任。」

  「我沒有不信你,只是怕你後悔。」

  「我怎麼會後悔呢?就算這輩子只有你和月兒我也覺得夠了。」他將這個老是愛操心的女人拉進懷中。「還是你覺得月兒不好?」

  哪有當娘的會說自個兒的孩子不好,陶貞兒抬頭一瞪,啐道:「胡說!我們的月兒自然是最好的!」

  「既然是最好,那我有什麼好後悔的?」陸定楠笑視著她。

  但他沒說的是,這兩年老大夫已經幫她的身體調養得差不多了,只是他不願讓她再受生產之苦,所以自個兒尋了法子不讓她有孕,只是他沒想到她居然會因此而操心,不過想了想,他做的這些手腳還是別讓她知曉的好,至於孩子……她既然想多要,那麼他就停了那些手段就是,憑著他們恩愛的程度,想來很快就會再有的。

  然而話說回來,想到還要多個孩子,就算他是真心疼寵女兒,但是想起她剛出生時,自己痛苦的日子,還是忍不住有些頭疼,誰讓陶貞兒生了孩子後,就將精力撥了一大半給孩子,原本對他的關心在有了孩子後就打了折扣。

  夫妻倆甜蜜蜜的相擁時光不過多久,軟榻上的小人兒忽然就揮舞著手腳,小小的嚶嚀著,兩人無奈的相視一笑,最後還是陸定楠把她小枕頭邊上的水晶球拿起來轉了轉,直到女聲的朗誦又緩緩飄散在空中,小小的水晶球也因為表演著花開花落而綻放著微弱光芒,女兒聽著看著,一下子又睡得熟了。

  陶貞兒忍不住小聲嗔罵著,「這小小人兒忒作怪,就非得要聽著這個聲音才能好睡。」

  陸定楠看著她,調侃道:「說不得她也在作著什麼美夢呢,就像她爹娘一樣,在夢裡互訴了情衷。」

  聞言,她的雙頰泛起紅暈,卻沒說話,似乎同時也想起了關於這個水晶球的一切回憶。

  屋外的花火還在繼續綻放,他們緊緊相擁,看著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寶貝,屋外的喧鬧似乎都與他們無關,只有一個溫柔女聲隨著小小的水晶球轉動,說著一個似夢非夢的愛情。

  只因為你就在我眼前

  對我微笑一如當年

  我真喜歡那樣的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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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8:06:16

【後記 老夫老妻的溫柔 瑪奇朵】

  我必須要說,這篇文章裡面有關席慕蓉的詩,跟我一開始想跟大家分享的不太一樣。

  不過換了這個新的也沒有不好,因為是女主角叫我換的!

  嗯……大概就是當劇情走到那裡的時候,女主角覺得後來的這首〈初相遇〉比較適合她的心情吧!所以捨棄了一開始我非常喜歡的〈盼望〉。

  但是我真的認真的覺得〈盼望〉才是我想要分享給大家的,所以還是寫在這裡,跟大家分享——

  其實我盼望的也不過就只是那一瞬

        我從來沒要求過你給我你的一生

        如果能在開滿槴子花的山坡上與你相遇

        如果能深深地愛過一次再離別

        那麼在長久的一生不也就只是

        就只是回首時那短短的一瞬——

  所以我很堅持水晶球裡面的花是槴子花,沒辦法!應女主角心情要求我把詩給改了,那花就讓我任性的堅持吧!

  而且因為詩改了,所以後面的劇情有稍稍被動到,總之呢!就是又偏移了大綱了!(嘆氣)

  為什麼這麼有畫面的詩,女主角不愛呢?真是不能理解啊!

  其實女主角一開始設定的時候,我覺得她有點自帶聖母光環,然後我跟男主角一樣,默默的有點排斥這種個性。

  可是越到後面,我又覺得這樣的性子或許不討喜,可是真的很能感動人!(起碼我和男主角就被感動了啊!)

  真要說的話,那性子就像是白開水,你可以忽略,卻不能沒有。

  這種感情細水長流,有時候自己寫來都覺得平淡,可是又覺得似乎這樣才是老夫老妻的那種溫柔。

  我在粉絲頁裡有分享了旅曰投手陽岱鋼和妻子的訪問,不得不說我真的很愛那一句——我們浪費不起僅有的時間爭執,因為我們連相愛的時間都太少。

  我那時候看見這句的時候,真的覺得如果不是時空背景不對,男女主角一定也要來上這一句!超級有舌的!

  每次寫稿的時候想要找到很符合靈感的歌曲都很困難,但是一完稿後,又覺得怎麼一下子可以當主題曲的歌又全跑出來了。

  感覺可以分享得真的好多,讓我寫其中一首就好,林宥嘉的〈兜圈〉中,有這麼一句歌詞吸引住我,讓我將它列為單曲循環的歌——

  有一種浪漫的愛是浪費時間。

  這種平凡又老夫老妻又可以默默感動的感覺就是這本書的重點啊!雖然沒有非常的浪漫,可是希望能夠在牽手的瞬間就會有種感動!嗯!大概就是這樣!

  我們下一本書再見啦!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8:06:31

橙意 - (聖誕夜的交換人生Ⅱ之)良婿自個教

她家中因被陷害遭罪,從官家千金被貶為官奴已經很悲摧了,
偏偏主子又是脾氣名聲都極差,令眾人退避三舍的大少爺葉釗祺,
不僅有幹不完的活兒,還得不時聽他這邊罵兩句那邊吼三聲,
只是老天彷彿覺得她不夠可憐,居然讓彼此互換身體,
逼得他們要成天黏在一起,就怕出了什麼狀況交換一事會被拆穿,
但也因此發現他是因為無良叔嬸有意縱容才走歪,人其實不壞,
像是知道她身子弱需要調養,他努力加餐飯,湯藥也是一碗不落的喝,
看她批閱試卷熬到眼睛都紅了,他整夜不睡幫她完成,
感動他為自己做了這麼多,一顆芳心慢慢地靠向他,
於是她盡力教導他走回正軌,就算換回了身體依舊一心相幫,
而他也果真改掉了往日惡習,從浪蕩子變成前途無量的好青年,
甚至在仕途上拚命往上爬,只為了擁有能幫她家平反的權力,
可就在她以為一切否極泰來,兩人能夠有情人終成眷屬時,
不要臉的前未婚夫竟跑來攪局,還使計毀她清譽想逼她下嫁?!

葉釗祺:雖然改邪歸正,但哪個不長眼的敢跟本少爺搶老婆,
    我不介意「重操舊業」,好好跟那人「溝通」一下~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8:06:46

【 楔子】

        一扇簡陋的木門被推開,颳進了雪粒,房裡不見火爐,冷得教人唇齒打顫,一道頎長人影走了進來。

        即便躺在這張硬邦邦的木床已有個把月,趙頤萱依然無法習慣,房裡稍有動靜便會驚醒,是以當她聽見腳步聲,立時睜開了眼,毫不意外地對上一雙漂亮的桃花眼。

         她心下陡然一沈,正想坐起身,那名端著張俊秀臉蛋的錦衣男子已劈頭落下一長串羞辱。

        「從沒見過像妳這麼好命的奴婢,平時對著地位比妳高的管事丫鬟大呼小叫,愛理不理的,眼下想偷懶就乾脆裝病躺在床上,我喊妳石頭,妳還真打算當起什麼事都不用做的石頭?」

        面對男子莫須有的辱罵,趙頤萱只能默默吞忍。

        眼前男子名喚葉釗祺,出身世族大戶之家,已逝的父親葉長卿曾是正二品太尉,一路扶持當初的太子,也就是現今的順帝即位,因此葉家深受龍恩眷寵。

        只可惜,葉長卿走得早,膝下僅有葉釗祺一子,他是個性格暴虐,不知人間疾苦的紈褲子弟,全然沒有承襲父親的博學多才,若不是皇帝愛屋及烏,賞了他一個國子監丞的官職,恐怕他至今依然一事無成。

        葉釗祺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火爆浪子,眾人都不敢招惹他,聽說有一回,慎王爺的兒子在背後說了他幾句閒話,這個災星居然狠狠打了對方一頓,這事在京城裡鬧騰了好一陣子,甚至還鬧到皇帝跟前。

        幸好葉長卿在順帝心中頗有份量,護著葉釗祺,這才讓整件事安然落幕。

        至於趙頤萱又是怎麼跟葉釗祺扯上關係的?一切說來話長,遭逢家難之前,她是官家千金,可如今不過是能夠隨意買賣的官奴。

        說來奇怪,趙家落難之後,所有人巴不得撇清關係,更沒人願意買下她,就怕沾上趙家的禍事,結果竟然是葉釗祺買下了她。

        葉釗祺住在葉家祖宅的東院,叔嬸一家則住在西院,她成了東院的三等丫鬟,地位低下不說,平日做盡了各種苦活兒。

        自前天起,她就覺得身子不太對勁,今日晨起時,她腳剛沾地就暈厥過去也沒人發現,是她自己醒來,摸摸額頭才發現發高燒了。

        於是她前去稟報時雨,時雨是葉釗祺的大丫鬟,平日管著東院丫鬟,為人還算不錯,就是一板一眼,不知變通。

        聽見她發燒,時雨自然不會為難她,不巧,當時時晴也在場,事情可就沒這麼順利了。

        時晴同樣是葉釗祺的大丫鬟,還是葉釗祺的嬸嬸送到東院的,容貌甚為出挑,幼時上過學堂,因此能詩能文,很快就成為葉釗祺的通房,頗受葉釗祺另眼相待,自然跟著恃寵而驕,把自己當主子看待。

        儘管她不明白原因,可時晴似乎看她極不順眼,總喜歡當面找她麻煩,可今早她聽見自己想歇一日時,卻沒吭上半聲。

        原以為是時晴良心發現,可看著前來興師問罪的葉釗祺,趙頤萱總算明白為何當時時晴沒找麻煩。

        「少爺誤會了,我沒有裝病,而是……」

        「平時看妳這顆石頭悶不吭聲,怎麼,被我拆穿裝病之後,反倒會張嘴了?」葉釗祺嘲諷的斜睨她。

        趙頤萱不想惹事,咬了咬唇,把解釋的話嚥了回去。

        「不過是個三等丫鬟,居然敢裝病賴在床上不起,還支使其他人來伺候妳,妳當自己還是趙家的大小姐?」

        「奴婢沒有。」她白著臉回道。

        「本少爺親眼所見,還敢狡賴?原來當丫鬟這麼快活,想來我這個少爺還不如妳這個三等丫鬟呢!還得拿銀兩養妳們這些廢物,妳放心,為了公平起見,妳既然偷懶一日,明日起妳的活兒就得加重一倍。」

        聞言,趙頤萱的臉色如紙一般慘白,見狀,葉釗祺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渾身猶如火在燒,趙頤萱乏力的躺回木床,拉起硬如棉塊的被子,將自己裹得密實,側過身時,一滴淚水無聲滑過眼角。

*             *             *

        砰地一聲,紫檀蓮雕矮凳被葉釗祺一腳踢翻,嚇壞了送膳的下人。

        「少爺恕罪!」下人們連番求饒。

        「滾出去!」葉釗祺吼完,怒氣騰騰的往窗邊榻上一坐。

        這趙頤萱真是個麻煩!真不曉得把她買下來,究竟是折磨她還是折磨自己。

        一想起剛才那張秀雅的臉兒白得像外頭落下的雪粒,他的胸口就堵得發慌。

        每一次都這樣,原以為羞辱完她,他就能解氣,結果每一回罵完,非但不覺舒坦,反而更暴躁氣煩。

        他究竟是著了趙頤萱的什麼道兒?葉釗祺氣得又重重往茶幾一拍。

        他不該在意她的,她不過是一個自視甚高,心地不仁的女子,根本不符合初見她時,他對她的期待……

        記憶飄回過去,葉釗祺依然記得,十五歲那一年的上元節,他在護城河西見著趙頤萱的第一眼。

        那時,她一身雪白繡梅錦襖,外披梅色大氅,眉眼秀氣,氣質超然,在一片鬧哄哄的人潮中,宛如一朵靜靜綻放的梅花。

        葉釗祺暗暗咬牙,不許自己再回想過去,那都是假的!她根本不像外表那樣溫婉可人,相反地,她是個愛在背後嚼人舌根,將自己捧上天的可憎女子!

        葉釗祺氣不過,起身掀翻了桌上的膳食,索性連晚膳都沒吃,就直接上榻歇息。

        正值寒冬雪夜,外頭靜悄悄的,暖炕底下的火燒得劈啪作響,葉釗祺也沒蓋上被子,就這麼直挺挺的躺著,一邊想著令他氣惱難平的趙頤萱,一邊強迫自己入睡。

        迷迷糊糊間,眼前忽然豁然開朗,他看見自己同趙頤萱一起並肩走著。

        路很黑,地上積滿了厚厚一層雪,趙頤萱提著燈籠,微弱的光線照映在她秀氣的臉上,神情看上去沈靜安穩,從頭到尾她的目光都落在前方,不曾看過他一眼,彷彿根本不把他放在眼底。

        葉釗祺最恨的就是她這模樣,氣怒的伸手一抓,怎料,居然撲了個空。

        當他再回過神時,趙頤萱竟然消失了,他心下一驚,在原地四處張望。「石頭!」

        葉家的丫鬟一概以「時」字起名,把趙頤萱買進葉家後,為了羞辱她,加上她老是對他的辱罵充耳不聞,於是他故意替她起了「石頭」當名字,藉此嘲笑。

       「趙頤萱,妳給本少爺回來!該死的石頭,妳死去哪裡了?」

        即便在夢裡,葉釗祺依然不改頑劣暴躁的性子,朝著黑濛濛的道路破口大罵,他漫無目的地往前走,邊走邊喊著趙頤萱。

        走著走著,眼前出現一間古怪的店鋪。

        那店鋪的外觀相當古怪,與他們麒麟王朝習慣建造的房屋模樣都不同,怪異得令他停下腳步觀望。

        與此同時,店鋪的門開了,裡頭有光透出來。

        「搞什麼鬼……」葉釗祺皺起眉頭,明知裡頭肯定有古怪,但他的雙腳卻不由自主地朝裡走。

        「歡迎光臨人生販賣店。」一名樣貌奇美的女子站在鋪子裡,對著一臉警戒的葉釗祺以平板的語調說道。

        「妳說什麼?人生……販賣店?」葉釗祺狐疑地盯著她。

        「是的,我是莫湘,很高興能替你服務。」自稱莫湘的女子像木頭娃娃似的說。

        「我聽不懂妳在說什麼,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還有,妳有沒有看見我的丫鬟?」

        「這樣說好了,我能達成你一個心願,不管你提出什麼,我都能替你實現。」

        「少胡扯—」

        「葉釗祺先生,你有沒有想過成為某個人?」

        她竟然知道他的名字葉釗祺愣住,旋即又被她的下一句話轉移注意力。

       「成為某個人?」這是什麼意思?他就是他,還能成為誰?

        驀地,他腦海浮現稍早之前,他去到趙頤萱房裡指責她的那些話—原來當丫鬟這麼快活,想來我這個少爺還不如妳這個三等丫鬟呢!

        「我明白了,看來你早就決定好了。」在葉釗祺失神時,莫湘突然說。

        「妳究竟在胡說八道什麼!本少爺幾時決定過什麼?」

        莫湘一雙深黑的眸子直盯著他,彷彿能把人吸進去,十分詭異,「你早就決定好要當誰了,不是嗎?」

        瘋言瘋語!葉釗祺心下斥道,壓根兒不想理會。

        看著他怒氣沖天的轉過身,準備離開人生販賣店,莫湘又用那平板的語調地補上一句,「交易即將完成,如果想結束這場交易的話,你必須在新的一年到來之前,找到屬於你的聖誕禮物,一切才能恢復原貌。」

        聖誕禮物?這又是什麼玩意兒?

        正當葉釗祺眉頭緊皺,想回頭追問清楚時,身後又響起莫湘的聲音。

        「聖誕快樂。」

        葉釗祺猛然轉身,瞥見莫湘美麗的面容,當他眨了下眼,眼前當場一片漆黑。

        雪,似乎還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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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8:07:24


        葉釗祺陡然驚醒。

        他睜著眼,意識有點混沌,腦中還想著剛才的夢境。

        「……聖誕禮物?」他下意識脫口而出,隨即嚇了一跳。

        「是誰在說話」

        那聲音不是他的,而是輕輕柔柔,宛如絹紗一般的嗓音。

       「別學我說話,給我出來!」他又罵了一句,耳中聽見的是同樣的女子聲音。

        慢著,這嗓音怎麼如此熟悉?這不是趙頤萱的聲音嗎?

        她竟然敢擅闖他的房間

        葉釗祺氣惱的想坐起身,眼前忽然一陣暈眩,讓他硬生生躺了回去。

        這一躺,背部又硬又疼,寒氣更是不斷竄進身子,他覺得奇怪,抬眼一看,當場愣住。

        這裡哪裡還是他的房間?這裡是趙頤萱的房間!

        太荒唐了!竟然有人趁他睡著的時候,將他抬到三等丫鬟的房間,究竟想做什麼?莫非……是趙頤萱搞的鬼,她想趁這個機會,爬上他的榻,成為通房丫鬟?

        葉釗祺怒從中來,才想下床興師問罪,卻在掀開被子的那一刻頓住。

        他抬起那雙纖細修長的手,手指佈滿了水泡,隱約滲出血水……這分明是一雙女子的手!

        葉釗祺狠狠愣住,好一會兒回不了神,就在這時,抵擋不住風雪的薄木門被推開,他順勢抬頭望去。

       「時……」

      「躺了一整天,妳也該起來幹活了吧。」尖酸刻薄的語調從平日乖巧可人的時晴口中說出來。

        她兩手扠腰,穿著滾狐毛的厚實花襖,下身是裡層夾棉絮的撒花摺裙,這身裝束儼然是半個小姐才有的衣著。

       「真是不要臉的東西,昨兒個惹得少爺不開心,連晚膳都沒吃就歇下了,今兒個妳還有臉裝病,妳該不會還當自己是官家小姐?」

       「時晴,妳在對誰說話呢?」葉釗祺不悅地攢起眉頭。

        時晴愣了下,覺得好像在趙頤萱身上瞧見了葉釗祺一貫狂妄的神態。

       「我怎麼會在這裡?還有,我這一身是怎麼回事?」葉釗祺摸了摸身上。

       「妳這丫頭真是越來越荒唐了,居然還敢學起少爺說話的模樣,怎麼?病好了,開始耀武揚威了?」

      「妳到底在胡說什麼……」葉釗祺話還沒說完,忽然被時晴一把拉下床。

        他這才發現自己的身子不太一樣。

        這、這根本不是他的身體!

        驚愕之際,他已經被時晴拉到一面破了角的銅鏡前。

       「看看妳那副賤樣子!妳在這裡就是個三等丫鬟,是最低賤的東西,而我是少爺身邊的大丫鬟,妳少在我面前擺譜!」

        先不論時晴的面孔有多猙獰,光是映在銅鏡裡的那張臉,就夠令葉釗祺傻了。

        銅鏡清楚映出趙頤萱白淨秀雅的臉兒,而不是他原來熟悉的那張臉。

        他……他的魂魄竟然附在了趙頤萱身上?

        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葉釗祺,也被眼前這個的事實驚得恍惚失神。

        而那頭,時晴依然對著他,痛快地羞辱著,彷彿她是這個家的主子一般。

        眼下這情景,葉釗祺已經分不清,是被換了身體的事,還是眼前變了個人似的時晴比較令他驚駭。

        聖誕快樂。驀地,夢中那個貌美女子的聲音竄過了耳畔,令他無端打了個激靈。

        等到他慢慢回神,發現這具陌生的身子又沈又重,額頭異常的滾燙。

        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葉釗祺心下陡然一沈。

        趙頤萱沒說謊,她是真的病了。

       「賤丫頭,妳究竟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見趙頤萱從頭到尾默不作聲,時晴氣壞了,伸手就往那張俏顏搧去。

        葉釗祺一凜,立刻截住時晴的手,惡狠狠地刨了她一眼。

        時晴被這一眼嚇住。

       「別隨便碰我。」遭受了這等奇事,葉釗祺尚未從混亂的震驚平靜下來,脾氣自然火爆得很,當下就吼了出來。

       時晴哪裡是省油的燈,平日只有她吼人的分,就連暴躁的少爺見著她也是溫聲好語,眼下被視作眼中釘的趙頤萱這麼一吼,整個人頓時像炸毛的貓尖叫起來。

       「妳真是給臉不要臉了是吧妳不曉得我是誰嗎?居然敢吼我?好,妳愛吼,那就去少爺面前吼個夠!」

        說罷,時晴力道粗魯地將「趙頤萱」拉起身,也不顧「她」一身淩亂狼狽,直接就往房外拖。

        霽月閣是葉釗祺飲食起居的住所,時晴將「趙頤萱」一路扯進了霽月閣,沿路碰著了其他下人,那些人只敢瞄上一眼,便將臉轉開,彷彿沒看見似的。

        見狀,葉釗祺心下古怪,卻也沒有閒功夫多想,若不是趙頤萱的身子正發著高燒,病弱得提不起一絲力氣,他早推開時晴,哪裡容得了她這樣放肆。

        「時晴,妳這是做什麼?」一進到寢房外的正間,木訥的時雨立刻迎上來。

        「我要見少爺,讓少爺評評理!」時晴撞開了時雨,將「趙頤萱」拉進寢房。

        葉釗祺暗暗驚詫,他原先以為時晴是只對趙頤萱這般不講理,畢竟趙頤萱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不想她對時雨竟然也是如此。

       「少爺。」繞過了屏風,時晴態度驟變,就好像換了張臉孔似的,尖酸模樣不見了,又恢復昔日溫柔可人的神態。

        與此同時,暖炕上坐著一道頎長身影,那張平日裡囂張的俊臉,此刻正一臉不安的看過來。

        被困在趙頤萱體內的葉釗祺看見了自己,不由得再次震驚,但當他再仔細瞧上第二眼,立刻從那張臉上窺見了熟悉的神態。

       是趙頤萱!

       他們兩人當真交換了身體!

       「少爺,方才奴婢去交派工作時,石頭非但不理會,還對奴婢大吼大叫,奴婢自知身分不如人,也不敢拿她怎麼樣,可她份內的工作總還是要由她來做,難不成要由奴婢來做嗎?」

        見著時晴用著楚楚可憐的模樣向炕上的「少爺」討公道,葉釗祺難以置信之餘,心下冷笑連連。

        他活到這麼大,第一次見識到何謂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真想不到,時晴竟然是個表裡不一、搬弄是非的。

        是他看走眼了?還是連嬸嬸也一併被時晴的虛假欺騙了?

        時晴可是嬸嬸親自領來的大丫鬟,負責照料他的起居,又熟知他的喜好,自然入了他的眼,成了通房丫鬟。

        炕上的「葉釗祺」面色明顯不安,狂妄跋扈本來就不是趙頤萱的性子,不可能換了具身體就變了個人。

       「少爺?」見主子遲遲沒開口,時晴詫異的喊了一聲。

       「咳,本少爺聽見了,妳把趙……不對,把石頭留下來,我自然會好好教訓她,妳先出去吧。」困在陌生身體裡的趙頤萱,只能用著昔日為人主子的架式,遣退了時晴。

        時晴面露驚色,彷彿認不得眼前的人,直眨了好幾次眼。

        這頭的葉釗祺則是挑了挑唇,諷笑起來。這丫頭還真是蠢,連他平日的模樣都學不了三分,也難怪時晴會愣住。

        察覺時晴的目光怪異,炕上的趙頤萱才板起臉孔,努力端出狂妄的架勢。

        「沒聽見本少爺的話嗎?出去!」

        時晴雖然覺得奇怪,但見少爺臉色難看,就怕無端碰得一鼻子灰,趕緊福了福身退下。

        臨走之際,時晴還偷偷瞪了「趙頤萱」一眼,模樣甚是扭曲可憎。

        葉釗祺神色黯下,受騙的情緒越來越深,他最恨表裡不一的卑鄙小人,沒想到昔日與他關係最親近的時晴,竟然就是他最痛恨的那種人。

       「你……你是少爺嗎?」時晴一走,趙頤萱旋即下了炕,來到葉釗祺面前,白著臉不斷端詳。

        老天,那是她的身子啊!趙頤萱用著不屬於她的雙眼,緊緊凝瞅著自己的身體。

        只見那張日日在鏡中相見的秀淨臉兒對著她揚眉挑唇,神情輕佻狂妄得緊,她心下一涼,只覺得一切都糟了。

        「正是本少爺。」葉釗祺大大咧咧的往暖炕上一坐。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趙頤萱從未這樣慌過,急得都快紅了眼眶。

       「妳幹什麼?妳當妳是在誰的身體裡?妳別胡來,丟了本少爺的顏面!」

        一看見自己眼眶泛紅的孬樣,葉釗祺當場暴跳如雷,又從暖炕上蹦起來。

        趙頤萱這才緩了口氣,忍下了一時慌亂的淚意,逼自己鎮定下來。

        她自幼長於書香世家,曾祖父是開國元老,祖父貴為郡公,父親趙則仕原是正三品戶部尚書,趙家在朝中一直深受帝寵。

        至於她的娘親梁雨晨更是不得了,外祖父是南郡王,母親簡氏則是南郡王最疼愛的麼女兒,深得當時太后的歡心,在簡氏的光環幫襯下,她的娘親受到南郡王府的庇護恩寵,吃穿用度幾乎與公主無異,更是經常出入宮中,與皇族關係親近,一度被列為太子妃人選。

        後來娘親對父親一見傾心,寧可丟了入主鳳儀宮的機會,也要成為尚書府的夫人,過上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

        不想,前些日子遭逢政敵誣陷,趙家一夕間風雲變色,父親啷噹入獄,幸而娘親有南郡王府撐腰,在老南郡王與簡氏連番求情下,免去了牢獄之災,改為拘禁在南郡王府。

        至於她,按照麒麟王朝的律法,罪臣之女除去名門籍貫,判為官奴,之後輾轉被葉釗祺買下,進了葉家。

        由於雙親鶼鰈情深,加上沒有其他手足,身為趙家的嫡長女,趙頤萱自幼被當半個兒子養,飽讀詩書不說,對於人情世故也懂得早,十二歲起她就幫著娘親主持中饋,學習如何持家,對外則是跟著朝中一致公認為大學儒的父親,學習經國濟世之道。

       是以,在面對與葉釗祺交換身體這件事時,雖然不無驚惶害怕,但很快便能逐漸冷靜下來。

       見使著自己身軀的趙頤萱忍住了淚,葉釗祺這才不屑的緩過氣,「欸,悶石頭,妳沒對我的身子胡來吧?」

       聞言,趙頤萱心下有氣,卻也只能憋著。「少爺此言差矣,少爺是男子漢,我是女兒身,這話應該由我來問才對。」

       葉釗祺惡狠狠瞪她。「妳幾時變得這麼能頂嘴了?平日悶不吭聲的模樣,原來全是裝出來的?」

       許是交換身體這事兒太驚世駭俗,再加上這段日子確實受了不少葉釗祺的氣,此刻的趙頤萱有股不吐不快的衝動。

       她不卑不亢的說:「我不是裝出來的,而是忍讓,畢竟我是奴,你是主,即便主子有錯,為人奴婢只能忍讓,不得頂嘴反駁。」

        葉釗祺聞言噎了一下,「妳、妳這是什麼意思?妳是說,過去本少爺那樣對妳是做錯了?」

       「請教少爺一句,剛才時晴抓著少爺進房,要我作主懲罰,少爺怎麼說?」

        這句平靜有禮的話,當場又死死堵了葉釗祺一記。

        畢竟,他親眼見到時晴顛倒是非,故意誣陷,趙頤萱這樣問,他自然曉得她是在暗指什麼。

        饒是再如何跋扈蠻橫,一旦親身碰上了這種事,也很難再強詞奪理,葉釗祺沈下臉,倒也沒反駁什麼。

       「少爺方才可有頂著我的身子頂撞時晴?」趙頤萱知他心裡已有數,只是淺淺笑問。

        該死!葉釗祺瞪著她—不對,應當說是他自己那張臉,明明是再習慣不過的臉,可裡頭的人換了,就連表情看上去都跟著變了樣兒。

       「我知道時晴是有些表裡不一,妳非得這樣當面戳破我才高興是不?」

       「奴婢不敢。」

        她更該死了,方才說話分明沒以奴婢自居,這個時候反過來用一句奴婢不敢來反諷他!

        葉釗祺氣悶得很,才想罵上兩句解氣,眼前驀然一陣黑,整個人頭重腳輕的往前倒。

        趙頤萱眼明手快的上前攙扶住他……老實說,透過另一雙眼看著自己的身子在面前栽倒,這滋味還真是微妙。

        「該死的悶石頭,妳的身子怎麼這麼虛」

        看著葉釗祺用她的身子對自己吼,趙頤萱只能苦笑以對。

        這段日子她遇見的衰事已經夠多了,想不到老天爺還嫌她不夠慘,居然連這等離奇的事情都給她遭遇了。

        攙扶著葉釗祺到暖炕躺下,趙頤萱說:「前兩天我受了風寒,昨兒個就開始發高燒,少爺昨晚到我房裡罵了一通,管事也就不敢幫著請大夫。」

        一提起這事,葉釗祺就知該吃悶虧了,多少有點慚愧,他心知是自己錯信時晴的話,才會誤以為她是裝病,但由於面子上掛不住,乾脆裝傻。

       「哼,妳這是自找的!肯定是妳平日太惹人厭,才沒人幫妳請大夫。」

        他哪裡會曉得,這偌大的東院都被時晴一人把持住了,就憑著她是通房丫鬟,有葉釗祺的疼愛,再加上她搬弄是非的功夫了得,就連那些個管事都怕她。

        但這些話,趙頤萱自然不會說,因為她很清楚,葉釗祺是厭惡她的,儘管她不明白原因,但只要這些話從她嘴裡說出,他肯定會覺得是她在造謠誣賴。

        她不是軟弱可欺,但也不會傻得不懂得自保,與其被誤會,倒不如留待以後,讓他自個兒去遭遇體會,方知箇中滋味。

       「還杵在這幹什麼?還不快點去請大夫。」葉釗祺忍住身體的不適,朝著趙頤萱暴躁低吼。

       「少爺沒忘記我們身體對調的事吧?」

       「這麼大的事兒擺在眼前,怎麼可能忘記。」她說的是什麼渾話。

       「那敢問少爺,要是我現在命人請大夫為趙頤萱醫治,會鬧出什麼樣的事?」

        躺在暖炕上的葉釗祺一愣,旋即又怒了,「這事哪裡輪得到妳來操心?失面子的是我,又不是妳!」

        慢著,她這樣說,莫非是在替他擔心?葉釗祺抬起昏沈沈的眼,瞄了炕旁的趙頤萱一眼。

       「既然少爺不介意,不如……我就想個名義,好讓其他人別起疑心。」

        聽到她這般謹慎小心,葉釗祺忽然又來了念頭。她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是怕她的名節受損?

        思及此,他胸口發酸,氣又不打一處來。「免了!眼前我都快病死了,妳還有心思想那些,難不成妳是想藉機整治我?」

        他現在頂的可是她的身子,她有什麼好整治的?她會這樣說,主要是擔心他就這樣大剌剌的躺在主子的炕上,免不了會招來閒言閒語。

        也罷,多說無益。趙頤萱心下苦笑,只能出了寢房,來到外間,喊來了專掌霽月閣事務的曹管事,讓他去請大夫。

       「少爺病了?」曹管事驚嚷。

       「不是我。」頂著葉釗祺那張臉,趙頤萱多少有些侷促,殊不知這樣的神態擺在男子身上,倒成了靦腆。

        曹管事頭一次見主子露出這樣的表情,當下驚呆了。

       「是……趙頤萱病了。」

       「趙……少爺說的是石頭?」

       「嗯,你趕快去請大夫過來替她醫治。」

       「過來這裡?」曹管事又是一驚。

        只見昔日那個說起話如同颳暴風似的主子,斯斯文文的尷尬一笑,點了點頭。

        曹管事張了張嘴,差點嚇凸了眼。

        這、這真的是他家少爺嗎還有,趙頤萱怎麼會在少爺房裡?時晴都沒有意見嗎?

        不過一夜大雪,怎麼一早起來東院就變了天?

        這、這真的是他家少爺嗎還有,趙頤萱怎麼會在少爺房裡?時晴都沒有意見嗎?

  不過一夜大雪,怎麼一早起來東院就變了天?

*             *             *

  看著大夫一邊把脈,一邊解說病狀,病懨懨的葉釗祺臉色壞極了。

  大夫說趙頤萱這具身子操勞過度,脾虛陰衰,缺少滋補,又沒好好進食,損了根底,一遇天寒自然就受不住。

  這跟他從時晴那裡聽來的,為什麼會差這麼多?時晴不是老說趙頤萱仗著昔日是宮家小姐,不受管束,更不願幹活兒,老是偷懶……

  時晴又對他撒了謊。葉釗祺的心沈了沈,索性閉起眼,什麼也不去想。

  「少爺,藥已經煎好了。」

  趙頤萱坐在炕邊紫檀矮凳上,手裡端著剛煎好的藥,低聲喚著炕上的人。

  「……聖誕禮物。」驀地,葉釗祺低喃了一聲。

  趙頤萱怔了下,以為她聽錯了。

  不想下一刻,葉釗祺猛然坐起,兩眼瞪得大大,驚喊,「聖誕禮物!」

  「少爺?」她擔憂地低喚。

  「你沒聽見我說的話嗎?」

  「啊?」向來聰敏的她難得傻住。

  葉釗祺撇唇,「也對,你當然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他依稀記起昨夜那個奇怪的夢境,那間古怪的店鋪,以及那個穿著奇裝異服的貌美女子。

  他並非是蠢笨之人,回想起那個自稱莫湘的女子,以及她說的那個交易,再對照他跟趙頤萱交換身體的奇事,前因後果豁然開朗。

  儘管不清楚那個莫湘是神是鬼,總之,一定是她在搞鬼,他跟趙頤萱才會在一覺醒來就對調了身體。

  而他最記得的一句話,除了那句聖誕快樂,就是聖誕禮物了。

  莫湘說,如果想結束這場交易,就得找到屬於他的聖誕禮物,所謂的交易,指的肯定是讓兩人交換身體。

  「去,去把護院全找來。」葉釗祺心浮氣躁的命令著。

  「少爺先喝藥吧?我看你病得正厲害……」

  「搞清楚,這是你的身子,是你病,不是我病!」他氣悶的回吼,旋即又因一陣頭暈渾身乏力,軟綿綿地躺回去。 

  趙頤萱拚命忍笑,說:「是,這是我的身子,不過眼前由少爺暫住著,是少爺替我病,我這是為了您好。」

  葉釗祺怒刨她一眼,索性自己撐起身,搶過她手裡黑漆漆的藥,一口氣灌下肚。

  看著他孩子氣的舉動,趙頤萱不經意想起,前些日子她曾聽侯嬤嬤說起關於他性情乖戾的事。

  侯嬤嬤是東院的管事嬤嬤,由於在葉家當了二十多年的差,又曾伺候過葉釗祺的爹娘,算得上是老資歷,就連氣焰囂張的時晴也不敢得罪她。

  巧的是,侯嬤嬤正好與她娘親的乳娘是親戚關係,知道她被買進葉家之後,娘親輾轉透過乳娘捎來了一盒首飾,千叮囑萬拜託的讓侯嬤嬤多加關照。

  說起來,若不是有侯嬤嬤偶爾出手相助,她很可能被時晴整得更慘。

  記得那日,由於竈房臨時缺人手,她被遣去當下手,正巧遇見侯嬤嬤來取膳。

  她見侯嬤嬤特別將補藥混入菜膳,不禁好奇詢問緣由。

  侯嬤嬤說:「自從大夫人去世之後,少爺身邊少了人照料,少爺自個兒又不懂得體貼自己,再加上不喜補藥的味兒,老奴只好讓廚子想法子把補藥入菜。」

  說實話,老是受到葉釗祺無理的羞辱,趙頤萱對他原本是挺反感的,但聽見侯嬤嬤這樣說,頓時覺得他的處境有點淒涼。

  葉釗祺的父親曾是叱吒風雲的正二品太尉,葉釗祺前途朗朗,一片光明,誰想得到雙親走得早,他才十一歲就痛失至親。

  會不會是因為這樣,才造就了他暴躁乖戾的性格?趙頤萱不由得這樣想。

  看著葉釗祺因為一口氣灌完了苦澀的藥,掩著嘴咳嗽起來,趙頤萱心生同情,趕緊上前接過瓷碗,輕拍他的後背。

  「這藥還很燙,又苦得很,要一口一口慢慢喝,你喝得這樣急,莫怪要難受了。」

  聽著趙頤萱溫軟的勸告,葉釗祺耳邊一熱,竟然有些赧顏,只能暗自慶幸,眼下這具身子正病著,還發著高燒,就算臉紅也能矇混。

  「要不是你這副破身子,我犯得著受這種苦嗎?」他故意用氣憤掩飾心底那份暖意。

  「交換身體這種事也不是我願意的,少爺這樣說對我並不公平。」

  「一個三等丫鬟有什麼資格跟本少爺談公平?!」

  趙頤萱輕抿起唇,不與他爭論,殊不知,她越是悶不吭聲,葉釗祺就越氣。

  「別以為你現在用的是我的身體,就可以擺出那種臉,少把本少爺搞得像個娘兒們。」他氣呼呼地罵。

  她原本就是女兒身,總不可能換了身體就變成大男人吧?趙頤萱既無辜又無奈,覺得自己好無辜。

  「你瞧,本少爺差點就被你岔了神,誤了正經事,還不快點去把護院找來!」

  看著那個面色蒼白,語氣舉止卻跋扈得很的「趙頤萱」,正主兒只能滿腹憋屈的聽命行事。

  老天爺可真會折騰她,誰都可以,為什麼偏偏是跟葉釗祺這個霸王交換呢?東院一共有八個護院,兩個領官餉的貼身隨扈,一共十人全被召進了葉釗祺的內寢。

  十個人十雙眼,全都震驚地瞪著眼前這一幕——

  身上蓋著狐毛裘毯,靠坐在暖炕上的,是他們都熟悉的趙頤萱,而那個動不動就驚風打雷,與人結仇結怨的少爺,居然站在一旁,頻頻往炕上覷。

  這、這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葉釗祺——困在趙頤萱身體的那一個,見這幫人全到齊了,正想開口吩咐下去,便對上護院中為首的孫詠那雙擔憂的眼,這才愣了下。

  不對,眼下在眾人眼中他是趙頤萱,他若開口下令,豈不是遭人起疑?

  且不論這等荒腔走板的事有沒有人會信,光是他一個男子漢成了女兒身這點就夠人恥笑的了。

  不成,兩人交換身體這等事,絕對不能讓旁人得知!

  思及此,葉釗祺使著女子的清甜嗓音,道:「少爺怎麼把人找進來了又不說話呢?」

  趙頤萱怔了怔,一側過身,覷見孫詠等人驚愕的目光,心下不禁發苦。

  明明是他把人叫來的,怎麼會把難題扔給她呢?這個災星可真是懂得怎麼折騰人。

  趙頤萱到底不是尋常姑娘,她很快就定下神,努力裝出大男人的模樣,沈沈地說:「孫護院你們來得正好,本少爺有些事想讓你們去辦。」

  「少爺請吩咐。」孫詠等人抱拳躬身。

  趙頤萱暗暗看向炕上,葉釗祺一臉幸災樂禍的揚了揚嘴角,她趕緊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別再胡鬧。

  顧不得會否招來流言蜚語,葉釗祺開口,「少爺剛才說了,要你們私下另僱人手,甭管要花多少銀子,越多越好,你們帶著這些人前去各地找尋聖誕禮物,而且務必要快,必得在過年之前找。」

  孫詠等人全都傻了,一來是他們聽不懂什麼叫做聖誕禮物,二來,這些話怎麼會是由趙頤萱來說?

  趙頤萱雖然同樣一頭霧水,可眼下她才是這裡的主子,因此她的驚愕並未維持太久,立即回過神,裝腔作勢的命令。

  「不錯,剛才本少爺正念著這事……誰讓你開口的?多事。」為免招來疑心,她假裝冷著臉訓斥。

  明知她是在作戲,可蠻橫慣了的葉釗祺哪裡忍得下,當場就冷著臉相瞪。

  見狀,孫詠等人又是一愣。才過一日,怎麼趙頤萱就上了少爺的暖炕?還敢這麼大膽的直視少爺,這兩人……肯定有貓膩!

  「請恕屬下冒犯,少爺,什麼是聖誕禮物?」

  「呃——」趙頤萱這下可被問倒了,不得不看向葉釗祺。

  當然,在外人眼中看來,卻是葉家出了名的火爆浪子端著媳婦兒似的表情,尋求一個三等丫鬟的意見。

  葉釗祺見著自己那副孬樣,心裡也沒好氣,可又能怎麼著,眼下用著他身體的人是趙頤萱,她若是擺出囂張嘴臉,恐怕他會更氣。

  葉釗祺只好撇唇,逼自己裝出一個丫鬟該有的樣兒。「少爺,您忘了,您說是在夢中得了觀音開示,說要找到這樣神物,才能讓少爺永保安康,前途一片光明,既然是神物,自然沒人會曉得那是什麼,只知道那樣東四名叫聖誕禮物。」

  趙頤萱聞言怔了一下。儘管不明白為什麼葉釗祺會編出這樣的故事,但她直覺肯定是與兩人交換身體這事有關。

  忍下滿腹疑問,趙頤萱端起嚴肅的面色,命令著孫詠等人,「正是如此,你們趕快著手去辦。」

  「記得,這事觀音有交代,不得隨便向外人透露,要是讓少爺知道你們洩露半個字,會有什麼下場,誰也說不準。」葉釗祺不忘撂狠話警告他們。

  孫詠等人暗自一驚,什麼時候,東院的女主子換人當了?過去這等跋扈的氣焰,應該是時晴才使得出來,怎麼會是……

  「還愣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去辦!」炕上的「趙頤萱」杏眼一瞪,神情驕蠻,孫詠等人一時被駭住。

  見葉釗祺頂著她的身份撒潑,正主兒可是彆扭極了,她忍不住低低出聲,「趙頤萱,你別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

  葉釗祺這才哼了一聲,別開了臉,躺回炕上歇息。

  孫詠等人瞪眼無言,只能揣著滿腔的猜疑,默默退下。

  「少爺,您這樣子是行不通,怎麼說你眼下的身份是……」閒雜人等一走,趙頤萱馬上奉勸。

  「把侯嬤嬤叫進來。」

  「少爺又想做什麼?」她好無奈。

  他猛然轉過身,狠狠瞪她一眼。「少用本少爺的臉擺出那副可憐的模樣,你想把本少爺的尊嚴全扔了是不?」

  趙頤萱暗暗磨牙,心底暗罵:這個霸王!他自個兒還不是一樣,用她的身體耀武揚威,剛才那些人肯定以為她爬上了主子的床,跟時晴同個樣兒,在耍威風呢!

  「還不快點把侯嬤嬤叫進來!」

  趙頤萱無奈嘆氣,「奴婢遵命。」

  不多時,侯嬤嬤進了內寢,到底是見多風浪的老奴,看見「趙頤萱」躺在炕上時,她立刻垂下眉眼,裝作沒看見似的,彎身行禮。

  「少爺有何吩咐?」

  趙頤萱無言的望著炕上。

  葉釗祺挑了挑唇,發覺自個兒挺喜歡看她沒轍的模樣。「少爺是怎麼了?不是說因為錯怪了奴婢,又差點害奴婢病死凍死,為了彌補奴婢,決定將奴婢提拔為大丫鬟嗎?」

  趙頤萱內心五味雜陳,點點頭,「不錯,本少爺確實是這樣想的。侯嬤嬤,你可聽見了?」  

        侯嬤嬤吃驚的抬起眼,旁敲側擊的問:「那以後少爺房裡由誰來守夜?」

  葉釗祺揚起嘴角,故意瞥了趙頤萱一眼,趙頤萱愣了下,心裡暗暗叫糟。

  他、他該不會是想……

  「侯嬤嬤是明白人,應該曉得少爺的心思。」不等趙頤萱反應過來,葉釗祺已經代她回答。

  侯嬤嬤雖然覺得眼前的趙頤萱有股說不出的古怪,但又說不出來是哪兒有異狀,只能斂了斂眼底的驚詫,看向葉釗祺。

  離奇的是,一向最討厭奴僕在他面前自作聰明,或者搶話說的少爺,居然一臉悶悶不樂的隱忍著,末了還承應趙頤萱那席話。

  「從今天起,就改由趙頤萱來房裡守夜。」

  侯嬤嬤低了低頭,連聲應是,然後知趣的退了下去。

  「少爺這樣做,萬一讓其它人誤會,那該怎麼辦?」趙頤萱憂心地問。

  怎料,炕上的人忽然手一伸,大刺刺的命令,「我渴了。」

  趙頤萱心中氣悶,卻只能乖順的斟了杯茶水遞過去。

  葉釗祺一飲而盡,衝去了齒頰間的藥味,將杯盞扔回她手裡,才說:「就算誤會又怎麼著?難不成,你要本少爺回去睡那硬邦邦的木床,那房間連個火盆都沒有,天寒地凍的……」驀地,他打住了話,想起這段日子以來,她都是住在那樣的房間……難怪她會受風寒,還發高燒。

  思及此,葉釗祺心頭發堵,沒再往下說。

  趙頤萱也不覺得奇怪,只當他是懶得再跟自己搭話,自行接著問:「少爺剛才讓孫護院他們去尋的那樣東西,可是與我們變成這模樣有關?」

  葉釗祺聞言,心想那樣詭譎的夢境,雖然他信,可聽在別人耳裡,就怕會被譏笑是穿鑿附會,外加怪力亂神的瞎扯,所以素來好面子的他,當機立斷決定隱瞞那場夢境。

  「那不關你的事,是觀音真來託夢了,我想幫自己轉運,你少管。」

  「那少爺,我們這樣子該如何是好?是不是該找人幫忙……」

  「幫什麼忙?!這種事有誰會相信!」

  他雖然蠻橫無理,倒也說對了,這檔事說出來,天底下有哪個人會信?

  趙頤萱的心直直往下沈,眉頭緊鎖的在紅木圈椅跌坐下來。

  見她一臉低落,葉釗祺勾唇一笑,還真難得見她露出這樣的表情,過去不管怎麼罵她羞辱她,她都是波瀾不興,雷來也打不動的沈著樣兒,眼下她可終於知道慌了。

  「趙頤萱,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也只能老實面對,我勉為其難接受當你,而你也得扮好我的樣子,少讓我出糗丟臉,聽見沒有?」

  趙頤萱抬眼看著驕橫的葉釗祺,一肚子冤火憋得都快壞了,可又能怎麼樣?當然只能乖乖接受。

  可是,她沒當過男人,葉釗祺就更別說了……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

  趙頤萱苦了臉,不敢再往下想。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8:08:06


  不出一日,趙頤萱被葉釗祺收為通房的流言己傳遍了東院。

  據傳,被侯嬤嬤告知日後不必再守夜的當下,時晴在房裡又砸又鬧,只差沒掀翻了屋頂。

  東院眾人都不解,不過短短幾日,趙頤萱怎麼不只被拔擢為一等大丫鬟,接手守夜的差,而且吃穿用度也比照昔日時晴受寵時的程度?

  而且除了葉釗祺進國子監處理官務的空檔,其餘時候趙頤萱可都是隨侍在側,兩人形影不離,甭說用膳侍寢,就連沐浴凈身竟然也同處一室,關係當真曖昧得緊。

  然而,實情真是如此嗎?

  「少爺不能這樣做,會毀了我的清白!」

  當葉釗祺提出想淨身的要求時,趙頤萱當下嚇得臉色發青,立刻嚴聲回絕。

  葉釗祺知道她想歪了,儘管他在房事之間早己開竅,可見她反應這麼大,一時竟然也像個懵懂少年,紅了耳根子。

  畢竟她是他第一個真正記上心的女子。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年,那一夜,散滿天燈的幽暗河旁,她髙潔出塵的雪白身影。

  一想起昔日苦澀的愛戀,葉釗祺的心似要炸開了一般,又悶又痛,只能用憤怒來抵抗。

  「你以為我想碰你這具骯髒的身子嗎?少自抬身價了!我可是葉釗祺,葉家大少爺,即便暫且委屈自己頂用這具身體,我也無法容忍自己這樣蓬頭垢面。」

  這樣的要求倒也不是惡意刁難,到底也在東院伺候了一段時日,趙頤萱知道平時葉釗祺極愛乾淨,甚至可以說有些潔癖。

  「可是,那是我的身子呀,少爺怎能……」話說一半,趙頤萱咬了咬唇,滿臉的羞澀困擾。

  一看見自己那張臉露出女子的嬌羞神態,葉釗祺噎了一下,立即怒斥,「我不是警告過你,別用我的身體做出奇怪的表情舉動,你要是敢毀了本少爺的英名,我跟你沒完!」

  經過這幾日頻繁的接觸以及各種周旋,趙頤萱已大致摸透他的性子,無非就是好面子,外加脾氣大的公子哥兒,稍有不順心便暴跳如雷。

  不過,如今兩人對調了身體,怎麼看都是他吃虧,她倒也沒理由怕他。

  為了顧及自己的清譽,趙頤萱也不理會他的怒吼,兀自提議,「這樣吧,少爺委屈一下,眼睛讓布條蒙著,由我來幫少爺擦身子。」

  這已是唯一折衷的辦法,不想,他大少爺當下又來氣了,「趙頤萱,你是打算用本少爺的身子來伺候一個丫鬟嗎?」

  「唯有這樣,才能避嫌,還請少爺多多擔待。」趙頤萱無比的堅持,神情不怒而威,頗有震懾人心的氣勢。

  葉釗祺這才見識到,原來她固執起來竟是這般不依不讓,不似尋常女子那樣軟弱。

  心頭隱隱發燙,葉釗祺對她了解得越深,昔日亟欲藏起滅之的愛慕,就越洶湧難忍。

  可一想起她曾在背後對他說長道短、恥笑數落,被踐踏在地的尊嚴與羞辱旋即又將他硬生生拉回來。

  這番矛盾的拉鋸,讓葉釗祺已經分不清對她到底是喜歡,抑或是厭惡。

  他神情複雜的瞪了她一眼,撇唇,「隨你的便好了!」

  對某人的大少爺脾氣以及喜怒無常早己見怪不怪,趙頤萱只是笑笑。

  兩人達成共識之後,接下來就好辦多了……真是這樣嗎?

  山水繪青玉蓮座屏風後方,擺放著熱氣蒸騰的檀木浴桶,熱水裡摻了添香的沐浴花草,葉釗祺眼上矇著布條,表情彆扭的任著趙頤萱替他更衣。

  儘管這不是他的身體,可眼下在這具身體裡的人是他,趙頤萱替他更衣凈身,免不了肌膚上的碰觸,而這具身體又是冰清玉潔的處子之身,總是敏感了些,他格外的緊張。

  面對自己的身子,趙頤萱自然沒什麼好害臊,可問題是,此刻身體裡的那抹意識不是她,而是一個大男人。

  思及此,饒是向來鎮定的她,也跟著紅了臉兒。

  氣氛尷尬極了,可趙頤萱還是拿起了澡豆,幫葉釗祺擦澡淨身,這一番折騰下來,她身上的錦衫也濕得差不多了。

  「你這麼個笨手笨腳的洗法,本少爺幾時才能凈好身?」葉釗祺不耐煩地斥道。

  趙頤萱悶不吭聲,紅著頰兒草草結束,扶葉釗祺起身著衣。

  「這下總可以了吧!」待一切安靜下來,葉釗祺心浮氣躁的拉下布條,那張不屬於他的臉蛋泛起紅潮。

  那個該死的莫湘,居然敢這樣整他,什麼人的身體不交換,偏偏讓他困在女人的身體裡,這對一個鐵錚錚的男子漢來說,是怎生的奇恥大辱!

  趙頤萱也沒好到哪兒,同樣不屬於她的俊美臉龐此刻紅光滿罩,目光閃閃爍爍,不敢與葉釗祺直視。

  兩人彆扭著,一時之間誰也沒吱聲,後來還是趙頤萱逼自己開了口。

  「為了公平起見,少爺可是要幫我……擦身子?」話一說完,她當下就後悔了。

  這話……怎麼聽怎麼曖昧啊!

  葉釗祺到底是年輕氣盛的年紀,又已經破身,聽著這話渾身發燙,胸口彷彿要被洶湧的衝動擠破,難受得緊。

  為了掩飾異狀,葉釗祺橫她一眼,蠻橫地說:「你想得美!我堂堂大少爺怎麼可能替一個丫鬟擦身子,再說,我的身子你愛摸就摸,愛看就看,我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聞言,趙頤萱羞窘交迫,咬了咬下唇,擠出話,「少爺這是什麼話,未免太不得體……」

  雖是男子的嗓音,可看她露出那樣陰柔的神態,葉釗祺腦中浮現她嬌羞的模樣,心下一陣灼燙。

  「本少爺愛怎麼說就怎麼說,你管不著。剩下的你自個兒看著辦!」

  看著葉釗祺倉皇離去的背影,趙頤萱怔了下,隨後摀著嘴笑出了聲。

  敢情這位總是橫行霸道的火爆浪子,方才是在害臊嗎?真看不出來,原來他那樣的人,竟也有如此單純的一面。

  趙頤萱嘴角止不住的上揚,不過當她收回心神,面對自己這副硬邦邦的男兒身,臉上笑容立時轉苦。

  眼下可好了,她要用什麼法子,才能在看不見自個兒的身子之下,幫自己沐浴……

  葉釗祺躺在暖炕上翻來覆去,臉還紅著,心也鼓噪得厲害。

  他想著剛才趙頤萱的碰觸,想著這具身子是何等的柔軟……

  葉釗祺,你清醒一點!他在心中狠狠搧了自己一巴掌。

  渾身躁熱難平,葉釗祺又翻了個身,面朝炕裡,開始默背起他最常拿來練字的〈滕王閣序〉,好一會兒,心底的騷動才平息。

  不多時,他聽見房裡傳來腳步聲,與自己身上一樣的熏香氣息飄入鼻尖,他強忍想轉身的衝動,握緊了擱在胸前的拳頭。

  炕旁傳來窸窣的聲響,他知道那是趙頤萱在鋪被發出的聲音。

  儘管兩人交換了身體,可在趙頤萱身體裡的才是正牌主子,自然由他睡炕上,而趙頤萱則是負責守夜,就近睡在炕旁的沈香木腳踏上。

  直到身後歸於安靜,葉釗祺才咽了咽唾沬,冷嘲熱諷的說:「怎麼,你真把本少爺的身體摸透了?」

  趙頤萱縮在錦被裡,整張臉燙紅,氣息紊亂,好半晌才回應。「少爺放心,我是矇著布條擦身子,絕對沒有做出任何不該有的舉動。」

  「哼。」炕上的人冷嗤一聲。「你又沒伺候過男人,還能做出什麼不該有的舉動?」

  這席露骨的話,又惹出趙頤萱剛壓下的羞赧,連帶地勾起剛才淨身的畫面。

  儘管矇著布條,可透過雙手,她幾乎摸遍了這具陽剛的身軀。

  葉釗祺身形頎長,看似削痩,但由於自小養成打拳練身的習慣,練就了一身精壯結實的體魄。

  趙頤萱忽然想起昔日當差時,曾聽見幾個口無遮攔的丫鬟聊及葉釗祺——

  「雖說少爺是京城出了名的災星,可災星也有分迷人的跟不迷人的,咱們家少爺便是迷人的那一種。」

  「有一回我撞見少爺打拳,那時少爺打著赤膊,嘖嘖嘖,那結實的手臂,強壯的背影……哎,我可真羨慕時晴。」

  當時趙頤萱聽著,只覺得這些未出閣的丫鬟,大刺刺的聊起這些,未免也太不知羞,便沒將這些閒話放心上。

  不想,時隔不久,她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下,被迫摸遍了葉釗祺的身軀。

  臉兒熱呼呼的,趙頤萱拉起被子,拚命掩蓋燙紅的臉龐,心兒蹦得甚是厲害,直到這一刻氣息依然有點喘。

  「做什麼不吭聲?」葉釗祺終究難忍好奇,翻身朝外,往地上一瞄。

  「我不知該說什麼。」趙頤萱老實回答他。

  「怎麼,是被我說中了,所以才無話可說?」他故意恥笑她。「我瞧你這模樣,肯定連男子的手都沒牽過。」

  不,他錯了。

  趙家遭難之前,她剛訂下親事,她的未婚夫親自領著訂情金鎖上門,執起她的手,萬般呵護的替她戴上。

  可那時的她儘管心中歡喜,卻也不似方才碰著葉釗祺的身軀時渾身滾燙。

  千想萬想也算不到,她生平頭一次碰觸的男子身軀,竟然不是未來的夫君,而是這個買下她,又極盡羞辱之能事的葉家惡煞。

  「趙頤萱,你有沒有聽見我在跟你說話?」

  「聽見了。」她穩住心神,平靜的回道,不願被他窺出任何異狀。

  「既然聽見了,為什麼不回話?」

  「我只是在想,萬一,我們再也回不到自己的身體,那該怎麼辦?」她故意揀了個嚴肅的話題,好化解那令人困窘的氛圍。

  這一招真的見效,葉釗祺旋即沈默下來,沒再說些在她聽來很是輕佻的戲言浪語。

  「你儘管放心吧,我一定會找到法子,讓我們換回來,我可不想一輩子都當個丫鬟。」許久,葉釗祺才悶著聲說道。

  孫詠那些人已經動身出發,前去京城各地尋找聖誕禮物,相信很快就會有迴音。

  「在這之前,我們得小心別讓人發現。」趙頤萱別過頭,對上他注視的目光。

  他胸口震了下,連忙心虛地轉開眼,用著一貫蠻橫的口吻說:「廢話!你要是敢用我的身體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其實在還未交換身體之前,老是做盡出格放浪的蠻事,丟光顏面的人,應該是他自己才對。

  這些話趙頤萱差一點就脫口而出,但聰慧如她,自然不會傻得給自己添麻煩。

  「我明白,我定會扮好少爺,不會讓少爺丟臉。」她給了承諾。

  「哼。」炕上的人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她順這個勢,好聲好氣地勸道:「少爺也得答應我,不管再如何困難委屈,總得顧及我的顏面,別讓東院的下人起了疑心。」

  「放心,區區一個丫鬟,本少爺還應付得來。」葉釗祺傲然地說道。

  「少爺是懂得拿捏分際的人,是我多慮了。」趙頤萱心細,自然懂得順著毛摸。

  「倒是你,沒當過官,這幾天在國子監裡還行嗎?」葉釗祺驀然想起這幾日,她從國子監回來的時候,神情可鬱悶了。

  這話可真是說進了趙頤萱心坎裡。

  頂了葉釗祺的身分,葉釗祺又擔任國子監丞,差事不能丟,她自然得硬著頭皮處理官務。

  不想,這幾日進了國子監,處處受到同僚的排擠,那些監生也極不尊重,她才曉得,原來葉釗祺在國子監並不受待見。

  這自然與他的壞名聲脫不了關係,眾人都說,葉釗祺是不成材的逆子,可憐葉長卿這樣一個不世之才,居然出了這樣一個敗家兒。

  葉釗祺這個正七品國子監丞,說到底還是皇帝愛屋及烏,念在他是葉長卿遺孤,同情之下封的,根本不是他自己掙來,是以國子監裡的人根本不把他當回事。

  要充當一個男人已經夠困難的了,不想就連在官務上也處處受阻,趙頤萱自然疲於應對。

  她苦笑,「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面對。少爺且放心,家父是當過官的人,我多少明白官場的應對之道,定不會丟了少爺的顏面。」

  聽她主動提及家世,又想起她昔日在京城中是出了名的才女,對照自己的聲名狼藉……莫名地,葉釗祺的心底很不痛快。

  是,她是才女,區區一個正七品的國子監丞,怎麼可能難得倒她。

  抱持著賭氣的心態,葉釗祺故意出言譏諷,「想你趙家昔日是何等的威風,自然懂得為官之道,不過瞧瞧你現在的處境,這可教我擔心了,你千萬不要把我也害得貶官下獄。」

  聽出他話裡的奚落,趙頤萱清淡如水的看他一眼,道:「我知道少爺不喜歡聽,但有的時候,做人若是能厚道一些,多替別人著想,少爺肯定會更受人尊敬。」

  被她這麼倒打一耙,葉釗祺當場噎了一下,一剎那漲紅了臉,面露狠戾的瞪她一眼,旋即背過身去,不發一語。

  趙頤萱見他這樣,有些詫異,不禁想著她是不是說得太過了?

  興許他的本意並非是想挖苦她,她卻話裡帶刺,反過來調侃他的處境,是否刺傷了他的心?

  趙頓萱心中頓時五味雜陳,盯著他的背影,卻找不出答案。

  只是,當她看著看著,忽然間,竟然覺得他的背影看上去很孤單,心裡有絲揪緊,跟著難受起來……

*             *             *

  自從趙頤萱被拔擢為一等大丫鬟,東院裡流言四起,眾人都說時晴失了寵,眼下東院改由趙頤萱作主。

  為了此事,時晴經常藉故去見葉釗祺,想挽回頹勢,無奈葉釗祺的反應卻是異常冷淡,更教眾人深信她己失勢,往後東院不再由她發落。

  對於檯面下的風雨,頂著趙頤萱的身體在東院橫行的葉釗祺,自然沒有太大感觸。

  每日一早送走了趙頤萱,他便順理成章的留在霽月閣偷懶,誰也休想命令他幹活兒。

  不想,這天趙頤萱前腳剛走,時晴後腳就闖了進來。

  「不要臉的騷蹄子!」時晴一進到外間,瞧見「趙頤萱」儼然像個主子似的,靠坐在平日葉釗祺最愛的太師椅上,不禁妒恨交加。

  葉釗祺一見是時晴,臉色當場沈下。「少爺說過,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得擅自闖進這裡,你不怕受罰嗎?」

  時晴一臉恨不得撕了她的狠樣。「趙頤萱,你少得意,你以為少爺是真的喜歡你?得了吧,他就是貪圖新鮮,要不了多久,你就得滾回去幹賤活兒!」

  葉釗祺目光冷冽的盯著時晴,發覺自己過去真是瞎了眼,竟然把糞石錯當美玉,還放縱她在東院狐假虎威。

  葉釗祺畢竟是男人,不屑與女人糾纏惡罵,是以他也沒跟時晴繼續吵下去,只是冷冷的起身往外走。

  「怎麼,你怕了不成?」時晴露出尖酸刻薄的神態。

  葉釗祺停步轉身,一臉同情的看著她。「葉釗祺要是知道你的真面目,肯定不會再多看你一眼。」

  聞言,時晴竟也不怒,反而冷笑,「葉釗祺就是個沒腦子的紈褲子弟,他看不看我又如何?重要的是他身旁的那個位置,而不是他。」

  原來時晴對他根本沒有心。

  葉釗祺瞬間心寒到了極點,他重重撇開臉往外走,完全不想再看見這個心地醜陋的女人。

  出了霽月閣,隱忍著滿腔憤怒的葉釗祺,接連遇見了幾個平時與趙頤萱相熟的下人。

  這些人有男有女,一見到「趙頤萱」,全都熱絡地湊過來,拉著她說話。

  「頤萱啊,你怎麼好些天都沒出現?我們大夥兒擔心死你了。」其中一名婆子嚷道。

  葉釗祺不認得這些人,又不想屈就自己與下人交談,只能面無表情的沈默著。

  可顯然這些人沒發現這個趙頤萱有異,繼續纏著她嘰嘰喳喳。

  「頤萱,聽說你被少爺看上了?」另一名年紀與趙頤萱相仿的丫鬟,滿臉驚惶的追問。

  這一問倒是勾起了葉釗祺的好奇,於是他勉為其難的應話,「為什麼這樣問?」

  「老天,你的命也太苦了!」那名丫鬟一臉憐憫的說道。

  聞言,葉釗祺的眉角抽了兩下。

  「時晨,你當心被人聽見,要被掃地出門!」婆子扯了反應直率的時晨一把。

  名喚時晨的丫鬟做賊心虛的東張西望。

  葉釗祺有些不耐地追問:「你們這是什麼意思?被少爺看上不好嗎?」

  「當然不好!」旁邊另一名丫鬟低聲反駁。「少爺是什麼樣的性子,誰被他看上,包準要沒命,再說,還有一個母夜叉守著,誰上了少爺的炕,誰就準備倒大黴!」

  真想不到,原來在這些人心中,被他看上是不幸的開始。葉釗祺自嘲的想。

  「頤萱,你可千萬要把持住,不能讓少爺得逞,你這麼好的一個姑娘,誰都不忍心看你被糟蹋。」

  發現這些人個個發自內心的替趙頤萱擔憂,葉釗祺在不悅之餘,似乎又挖掘出趙頤萱的另一面。

  他故意旁敲側擊,「我會不會被少爺糟蹋,又跟大夥兒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你忘了,先前我打破青花瓷盤,要不是你幫著我向侯嬤嬤求情,我肯定早就被攆出去。」

  「是呀是呀,上回要不是你幫我說話,我肯定被時晴那個母夜叉給吞了。」

  聽見這些人都曾經受過趙頤萱的襄助,葉釗祺心底起了迷惘。

  這些人口中的趙頤萱,真是他所知道的那一個嗎?

  那個曾經在背後奚落他,甚至公然中傷他的趙頤萱?這怎麼可能……

  因時晴而起的滿腔憤怒又轉為茫然,葉釗祺藉故脫了身,一個人來到連接東西兩大院的蓮花池旁,坐在長凳上,反覆琢磨起來。

  就在這時,通往西院的遊廊上,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頤萱。」

  聽見有人喊著趙頤萱,葉釗祺下意識抬起頭,對上了堂弟葉德升的笑臉。

  他暗暗詫異,趙頤萱是東院的人,為何德升會喊得這般親密?

  「頤萱,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與其它人一樣,葉德升沒察覺眼前這個趙頤萱有異,兀自親熱地說起話。

  「德……」猛地想起自己眼下的身分,葉釗祺即刻改口,「二少爺。」

  「聽說,你被堂哥升為大丫鬟?」葉德升難忍妒恨的問道。

  葉德升向來被嬸嬸管束得緊,性子軟弱,平日罕出西院,他怎麼會知道東院後宅的事?

  葉釗祺頓時心生疑竇,為了查清楚,只能耐著性子與之周旋。

  「是有此事,二少爺是從何得知這件事的?」

  葉德升眼神閃爍,顧左右而言他,「這事我是聽娘親提及的,你放心,我一定會讓娘親想法子把你從東院弄出來。」

  這下葉釗祺總算明白葉德升的心思,原來他這個堂弟是看中了趙頤萱。

  葉釗祺心下惱怒,礙於身分又不能發作,只能冷著臉說:「我幾時說過不待東院了?」

  從沒見過趙頤萱用這樣冰冷的口氣說話,葉德升一時呆住,有些不知所措。

  「敢問二少爺,我過去可曾對二少爺許下什麼承諾?」葉釗祺想趁這個機會,查明趙頤萱有沒有偷偷勾引葉德升。

  葉德升驀然紅了臉,一看就是心虛所致,儘管葉釗祺個性乖戾,但也懂得識人,他一看就知道是葉德升一廂情願。

  「頤萱,我知道你現在還不喜歡我,可是我保證,只要你跟了我,我一定會待你好……」

  「德升,你在做什麼?!」

  後方傳來尖銳高亢的女人聲音,葉釗祺認出是嬸嬸羅氏。

  只見羅氏一身紫紅色錦襖,頭上簪著掐絲金釵,端著雍容華貴的大戶夫人樣兒,在一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快步走來。

  葉德升一見娘親,文弱的面孔登時漲得更紅,目光直往地上瞟,不敢直視羅氏嚴苛的目光。

  為了不招惹麻煩,葉釗祺勉為其難的上前福身。「見過二夫人。」

  葉家是人家族,在他父母雙雙辭世之後,葉家便由二房,也就是他的叔叔那一房坐鎮,一直以來也是叔嬸在照料他。

  羅氏對「趙頤萱」視若無物,徑自板著臉責問起葉德升,「你怎麼出來了?何老先生已經在書房等著,你可知道,你爹是費了多大心思,才把何老先生請來教導你?」

  葉德升低頭不語,只是用著眼角餘光覷向身旁的「趙頤萱」。

  見狀,羅氏抿緊了雙唇,鄙夷地瞟了一眼。「誰準許你跟二少爺說話的?」

  「娘親,不是頤萱的錯,是我……」

  「你還不快點退下去!」羅氏喝斥著。

  葉釗祺心下詫異,畢竟他從沒見過這樣兇惡的嬸嬸,平時嬸嬸待他溫和大度,總是輕聲細語,甚至不曾大聲責罵過丫鬟婆子。

  儘管滿心猜疑,不過一見著羅氏那雙毒針似的目光,他垂下了眼,故作溫順的退了下去。

  他故意放慢腳步,在繞過蓮花池後,藉由柳樹遮掩身形,豎長了耳朵偷聽。

  「我平常是怎麼教你的?」羅氏拉尖了嗓門痛斥。「你想變得跟你那沒用的堂哥一個樣嗎?」

  聞言,葉釗祺僵住,幾乎不敢相信此刻所聽見的。

  「你堂哥鎮日胡鬧瞎混,成了眾人口中的笑柄,你也想跟他一樣嗎?」

  「若不是爹跟娘老是順著堂哥,堂哥又怎敢這樣放浪形骸?」葉德升弱弱地反駁。

  羅氏更火了,「廢話!他那樣沒爹沒娘的野孩子,誰管得著他?可你不一樣,日後葉家可是要由你來掌理,你可不能丟你爹的臉。」

  「怎麼說堂哥都是這個家的嫡長孫,哪有我的份兒?」葉德升的聲音越來越低。

  羅氏輕蔑的冷笑一聲,「他那個浪蕩子還能有什麼指望?成天不是惹禍滋事,要不就是跟那些狐群狗黨上酒樓作樂。」

  「娘,您幫幫我,把頤萱弄進西院吧!」葉德升趁勢求情。「我不要頤萱變成堂哥的人,我喜歡她。」

  「不過是個罪臣之女,你有什麼好喜歡的!」羅氏恨鐵不成鋼的罵道。

  「只要娘幫我,我一定會好好聽娘的話。」

  「你少跟你堂哥一樣,把那些賤丫頭當寶。」

  「那個時晴還不是娘幫著,才被弄上了堂哥的床。」葉德升咕噥著。

  藏身在柳樹後方的葉釗祺渾身一震,面色鐵青。

  「那個賤丫頭是牆頭草,你也少跟她說話。」羅氏言談間充滿著對時晴的鄙夷。

  「娘,頤萱跟她們不一樣,她曾是官家小姐,知書達禮,才貌雙全,我就喜歡她。」

  葉德升被羅氏管束慣了,都已經年過弱冠,大小事依然得過問羅氏,毫無作主的能力。

  羅氏心思深沈,之所以把唯一的兒子管得這樣緊,就是怕他踏上葉釗祺的後塵,雖然侄子會變成這副模樣,都是她跟丈夫在背後推波助瀾,放任其為所欲為的結果。  

     如今聽到兒子為了一個女子,不斷跟自己討價還價,她心底自然極不舒坦,可轉念一想,兒子到底大了,確實也該有個通房,除了趙頤萱的出身特別,東西兩院都是些出身卑賤的丫鬟,如果是她,倒也勉強可以接受。

  心思一轉,羅氏緩了口氣,「好吧,你若是真這麼喜歡,我再想辦法就是了。」

  「真的嗎?!」葉德升喜出望外。

  「娘答應過你的事,幾時讓你失望了?不過,眼前趙頤萱讓你堂哥看上了眼,娘得再想個法子,才能順利把她弄過來。」

  「謝謝娘!」

  那對母子後頭又說了些什麼,葉釗祺已沒心思繼續聽,他白著臉,木然的走回東院,只覺得渾身冰涼。

  先是他信任的時晴,再是在他認知中,一向慈愛大度的嬸嬸,原來全是包藏禍心……昔日他深信不疑的一切,全是可笑的謊言,而他就像個傻子,被這些人把持在掌中,耍得團團轉。

  繡花燈罩裡的燭火晃了一下,房裡光線跟著閃爍,坐在窗邊長榻上的趙頤萱,忙著批閱從國子監帶回來的試卷,偶爾抬起頭,睨著一整夜躺在炕上,也沒起來用膳的葉釗祺。

  「少爺?」她忍不住出聲低喊。

  房裡一片寂靜,葉釗祺毫無動靜。

  趙頤萱擱下試卷,起身來到炕邊,遲疑片刻,才伸出手輕輕搖了一下葉釗祺的肩膀。

  按照往常這位大少爺的脾氣,肯定是要衝著她又瞪又罵,畢竟他自恃嬌貴,容不得下人隨易碰觸身體。

  孰料,坑上的身影動也不動,靜如死寂。

  趙頤萱心下一驚,改把手放上葉釗祺的前額,就在這時,一隻手猛然攫住了她。

  「誰準你亂碰的?」葉釗祺總算有了反應。

  趙頤萱趕緊將手收回來,看著炕上的人翻了身,臉色不佳的瞪住自己,她才鬆了口氣。「對不住了,因為少爺都不說話,我還以為您病了。」

  葉釗祺坐起身,神情怪異的默不吭聲,不知想什麼想得出神,壓根兒沒聽見她說的話。

  趙頤萱心感詫異,又不敢直接問,只好旁敲側撃,「少爺還沒用晚膳,要不我讓人送些點心進來?」

  「不必了。」葉釗祺淡淡瞟她一眼,意興闌珊的躺回去。

  這樣頹靡喪志,莫非白天發生過什麼事?趙頤萱心細如髮,窺出葉釗祺似乎心事重重。

  望著那渾身透出孤獨的背影,她心中莫名一緊,溫聲道:「不知少爺有什麼煩心的事,能否說出來與我參詳?」

  炕上的人良久不語,就在趙頤萱打算放棄,返回窗邊長榻繼續批改試卷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悶悶不樂的詢問。

  「趙頤萱,在你看來,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少爺為什麼會這樣問?」

  葉釗祺閉起眼,一想起昔日掛著慈祥面貌的嬸嬸,原來背地裡是這樣看待他,他心裡就好似刀在割。

  「你也跟他們一樣,都認為我是個沒用的浪蕩子吧?」

  聞言,趙頤萱有些心虛,坦白說,由於先前受了他無數的羞辱,她對他確實是滿心的反感。

  不過,這幾日接觸下來,她慢慢發現,其實他並不像她想的那樣頑劣,要是收斂一下脾氣,倒也能心平氣和的商議大事。

  思及此,趙頤萱真心實意的給了建議,「少爺只是脾氣壞了一點,偶爾衝動了些,要是能管束一下自己的脾氣,多培養一點耐性,相信做任何事都能有很大的收穫。」

  葉釗祺的心,因她這番話而震動了下。

  就連他的親人裡都那樣不齒他,彷彿他早己無可救藥,她一個外人,又時常受他責罰羞辱,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

  她這番話對他而言,無疑是一股暖流,讓他在遭受親人背叛的寒心中,感受到一絲溫曖。

  但,長久以來的放縱與任性妄為,早使他忘「如何表達感謝,以及如何放低姿態與人互動,心中雖暖,可他什麼也沒做,更沒回應趙頤萱。

  久未得到回音,趙頤萱知他脾氣,只當他是聽不進去,懶得搭理自己,也沒多在意,笑了笑就回到位子上,繼續批改試卷。

  熬到了下半夜,趙頤萱抵不住疲倦,趴在紫檀幾上小歇。

  葉釗祺躺了一夜,也沒真正入睡,聽見房裡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便起身來到窗邊查看。

  一看見自己那張俊臉,掛了兩個青紫色的眼圏,葉釗祺撇了撇嘴。「你這女人是打算把我的身體熬壞吧?」

  見趙頤萱毫無反應,想來應該是累壞了,他才轉而看向幾案上那一叠試卷。

  身為國子監丞,他的官務主要是監督國子監的內部事務官,以及訂了規範,約束在國子監就讀的監生。

  諷刺的是,他乖戾頑劣,品性不良,這個官職由他來擔當,國子監裡的官員都相當不滿,就連年輕的監生對他也不怎麼尊敬。

  面對這些人的冷落排斥,他乾脆變本加厲,更不把這些人當回事,平日獨來獨往,對於官務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幹。

  看到這些試卷,他才想起,年末的時候,國子監內部會針對這些事務官進行考核,由於背負著教育監生的重責大任,考核自然也是著重在才學方面。

  因此這些試卷,全是事務官接受考核時寫下的,再由負責管理事務官的國子監丞批閱,透過這些試卷的評分,進行事務官的名次排序,再藉由排序來汰換不適任的事務官。

  往常他都將這份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扔給副官,沒想到趙頤萱竟然攬下來,這丫頭肯定不曉得他的行事作風,才會這樣傻。

  她根本沒必要這麼拚命,反正她把事情搞砸了,擔下臭名的人是他,她何必把自己弄得這般疲憊不堪。

  難道,她是擔心會害他丟臉,或是丟了官才會這麼拚命?

  想起親人無情的嘴臉,再對照眼前的趙頤萱,葉釗祺一時千頭萬緒,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自從爹娘接連辭世,遭逢打擊的他開始自暴自棄,放縱自己成為眾人口中的浪蕩子,更厭惡聽到有人將他拿來與爹作比較。

  而趙頤萱在遭逢家難之後,又碰上了跟他交換身體這樣的衰事,運氣當真可說是背到了極點,而她非但沒有怨天尤人,依然很努力的做好每件事,相比之下,他忽然覺得自己長久以來的放縱,是一種不成熟又可笑的孩子心性。

  葉釗祺端詳了趙頤萱好半晌,像是省悟了什麼,自嘲的笑了笑,接著提起桌上的硃砂筆,往幾案另一旁的長榻落座,漏夜批改起來。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8:08:41


  糟了!昨夜她竟然睡著了,還一睡到天亮!

  當晨光透過花鳥窗欞透進來,曬上趙頤萱的臉龐時,她兩眼立時一睜,懊惱的情緒湧上來。

  國子監的事務官都在惡意刁難,還聯合起來排擠她,甚至在言談間語帶不敬與輕蔑,她就是氣不過這些人的態度,才下定決心要親自把這些試卷批閱好。

  批閱這個工作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畢竟考核對象是國子監的官員,這些人當初之所以能進入國子監,憑的是滿腹才華,他們寫出來的詩文自然也是具有一定水準。

  要想評斷這些詩文的優劣好壞,當然也得擁有不錯的學識涵養,儘管她過去飽讀詩書,可到底沒有評斷過他人的詩文,批閱起來自然有些吃力。

  「這下可好了,又不能堵那些人的嘴了。」趙頤萱自責的輕捶自己額心一下,翻弄起了幾案上的試卷。

  驀地,她頓住,接著不可思議的瞪大眼。

  昨夜剩下的那些試卷,竟然全都批閱好了!

  趙頤萱一凜,立刻坐正了身,仔細察看那些試卷,只見批改的字跡蒼勁有力,下的批註更是言之有物,句句引經據典,即便是壞的評語也讓人心服口服。

  她敢大膽推論,能寫下這些批註的人,肯定是個驚世之才,倘若現下是父親看見這些試卷,絕對會大大驚艷,想辦法拔擢此人。

  但會是誰呢?

  趙頤萱目瞪口呆的放下試卷,撇首望向暖炕,然後起身走去,就見葉釗祺側身而臥,一隻手垂放胸前,手指與袖口均沾上了墨跡。

  是他!那些批註全是出自於葉釗祺之手!

  趙頤萱震驚極了,好半晌反應不過來,直到炕上的人睜開了眼,一臉疲倦的坐起,對她的瞪視皺了下眉頭。

  「你做什麼一大早就瞪著我?」為了批閱那些試卷,他一直熬到天亮才睡,口氣自然好不到哪兒。

  「那些試卷……全是你批註的?」她向他求證。  

  一抹不自在的紅潮飛快在葉釗祺臉上浮現,他別開了臉,彆扭的說:「你都快把我的身體熬壞了,我能不幫忙嗎?」

  「真的是你?!」她驚呼。

  「不然還會有別人嗎?你是在質疑本少爺嗎?」他不悅的轉回目光反瞪。

  她尷尬一笑,連忙擺擺手。「不是不是,我只是……很驚訝少爺願意幫忙。」

  她早聽說這些試卷,過去葉釗祺都是交給副官批閱,不大管事,也因為如此,國子監的官員方會認定他毫無才能,進而輕蔑瞧低他。

  她就是氣不過這些人惡劣的態度,才會攬下這一次的批註工作,沒想到,反而讓她發掘了葉釗祺的另一面。

  原來,他只是不願做,並非毫無才能,看看那些批註內容,他怎麼可能像外人所說的,是一個毫無長處的紈褲子弟。

  「少爺,您平常都讀些什麼書?」趙頤萱好奇地問。

  「我什麼書都看,天下還沒有我不看的書。」葉釗祺狂妄的哼了一聲。

  「那少爺為什麼要把這身好才氣藏起來?」

  他神情複雜的瞥她一眼,沒回答她,只是兀自岔開了話題,「國子監那些自視甚高的傢夥,是不是給你臉色瞧了?」

  他這是在關心她嗎?趙頤萱驚訝之餘,心也跟著發暖。

  原來,他並非先前所表現的那樣頑劣乖戾,他有滿腹的學識,只是故意隱藏起來,他也懂得關心別人,只是不願意表現出來。

  趙頤萱目光一柔,笑道:「不要緊的,我應付得來。」

  「你別以為頂著我的身體,就真的成了男人,你骨子裡到底還是個女子,那些人要是故意衝著你,你扛得住嗎?」他氣惱的瞪她。

  他這是用怒氣來掩飾關心吧?趙頤萱漸漸摸透了葉釗祺口是心非的性子。

  心思一轉,她故意用著困擾的語氣問道:「如果下回我再被刁難,少爺可會願意幫我?」

  「廢話!」驚覺自己答應得太乾脆,簡直像是迫不及待想幫她擔負一切難題,葉釗祺紅著耳根子,及時改口,「那些人刁難的是我,可不是你,我當然得替自己著想。」

  才不是呢,他分明是在擔心她,否則往昔這些人找他麻煩,怎麼不見他露一手堵住這些人的嘴,反而變本加厲的擺爛,讓那些人繼續說他壞話。

  她現在才發現,這個深藏不露的惡煞原來還有可愛的一面。

  瞥見趙頤萱笑得促狹,葉釗祺心虛的哼了一聲,把臉別開,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兒,教趙頤萱忍俊不住又笑了出來。

  看來,跟葉釗祺交換身體也不全然是壞事……至少,她能真正看清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過去她難免對他有成見,眼下她倒是覺得,葉釗祺人不壞,暴躁乖張不過是他的偽裝,其實他內在是一個溫暖的人。

  之前看錯他,真是太不應該了。趙頤萱心生愧意,暗自下定決心,往後要對葉釗祺更好一些。

  葉家的習慣是每個月裡有一、兩天,東西兩院會聚在一起用早膳,這個規矩早在大房,也就是葉釗祺的父親葉長卿尚未辭世之前,甚至上一代就訂下的。

  即便趙頤萱再如何不願,也避不掉這場考驗,輪到一起用膳的子時,她只能硬著頭皮,在時晴與時雨的陪同下,來到兩院的偏廳。

  一進到偏廳,紫檀八仙桌己擺上了簡單的早膳,葉釗祺的叔叔葉通賢坐在上位,羅氏與葉德升則是依序而坐。

  桌上只剩下輩份最低的座位空著,見著這一幕,趙頤萱心中暗暗驚詫,卻也不敢表現出來,不動聲色的上前請安。

  「釗祺啊,好些天沒見到你,近來沒什麼事吧?」葉通賢臉上端著慈藹的笑。

  「叔叔多慮了,我能有什麼事。」就怕自己露出破綻,趙頤萱只能拚命演好葉釗祺平日該有的模樣。

  「趕緊坐下來用膳吧,大夥兒就只等你一個。」羅氏親熱慈愛的張羅著。

  趙頤萱如坐針氈的入了席,想想不對勁,她覷了一眼始終悶不吭聲的葉德升,心下奇怪,葉德升為何沒跟自己打招呼?

  只見葉德升低著頭,由於極少出門,他皮膚白皙,看上去文弱單薄,眼神閃爍不定,一看就是個毫無主見之人。

  「德升,你要是不餓,就先回書房吧,一會兒何老先生就來了。」羅氏不鹹不淡的說道。

  葉德升乖順的起身,也沒跟任何人打招呼,就這麼轉身離開偏廳。

  「唉,他怎麼就是這麼一副沒長進的模樣。」葉通賢不悅的念著。

  「他就是這樣,老是不喜歡說話,就愛悶在書房讀書,哪像咱釗祺這樣八面玲瓏,懂得與人交際往來。」

  不對勁,大大不對勁。

  剛才她進偏廳時,葉通賢與羅氏等人明明氣氛融洽,也沒對葉德升擺臉色,為何她一來,他們就像說好似的,開始上演這一出?

  「釗祺啊,還是你好,你比德升懂事多了。」羅氏慈愛地瞅著侄子。

  出於女人的直覺,趙頤萱一眼就看出羅氏是在作戲,但她不明白為什麼。

  葉釗祺性格暴躁乖戾,在京城貴族子弟中聲名狼藉,羅氏竟然能說出他比葉德升懂事的瞎話,這太不合理了!

  由於這份納悶,趙頤萱沒吱聲,只是不動聲色的靜觀其變。

  葉通賢接著說道:「釗祺啊,你越大越像死去的兄長,將來葉家還得指望你,像兄長一樣光宗耀祖。」

  趙頤萱記得侯嬤嬤曾囑咐過她,在葉釗祺面前萬萬不可提起死去的葉長卿,因為葉釗祺最恨有人把他拿來與父親相提並論。

  許是傷痛難平,葉釗祺至今依然無法走出失去雙親的打擊,東院上下沒人敢提起死去的大老爺跟大夫人,全當沒這回事,怎麼一來到西院,這些人像是活在另一座宅子,對這些事全然不知?

  又或者,他們根本是故意的?

  見葉釗祺沒反應,葉通賢與羅氏眼露幾分詫異,帶著幾分探究的問:「釗祺,你今天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可有聽見剛才二叔說的話?」

  看著葉通賢與羅氏似乎在等著自己做出某種反應,趙頤萱心下發涼,總算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這對叔嬸根本是故意想刺激葉釗祺,才會不斷說這些瞎話、反話,目的就是為了讓葉釗祺心生叛逆!

  他們表面上裝作處處為這個侄子著想,背地裡根本想看著葉釗祺一敗塗地。

  好惡毒的心腸!

  趙頤萱冷眼看著唱作倶佳的兩夫妻,哪裡還吃得下飯,反正他們就愁葉釗祺不荒唐,不任性妄為,她索性就好好演個夠。

  她故意把筷子往桌上一撒,冷著臉說:「多謝叔叔嬸嬸的關心,可惜我爹已不在人世,否則要是由他親自來管束我,肯定會把他老人家活活氣死。」

  這番反諷的話一出,葉通賢與羅氏眼中的疑惑立刻撤下,取而代之的是隱而不發的笑意。

  而這樣的變化,自然沒逃過趙頤萱的眼,再一次坐實了她的揣測,心也越發的寒冷。

  父母早逝,又在這樣包藏禍心的叔嬸手中被教導成人,難怪葉釗祺會成為這樣性格暴躁又無法無天的名門惡少。

  「叔叔,嬸嬸,你們慢用,我先回去了。」難掩對這兩人的嫌惡與唾棄,趙頤萱只求儘快脫身,以免一時忍不住,做出會遭他們起疑的舉動。

  就在她準備離開偏廳時,正巧看見守在門外的時晴朝屋裡一瞟,表情有幾分扭捏造作,似是故意要引起某人的注意。

  她一凜,側過身凝覷,正好撞見葉通賢別開了眼,當下為之一震。

  莫非時晴跟葉通賢……這有可能嗎?

  不敢再往下想,趙頤萱揣著一腔亂糟糟的心緒,回到東院。

  霽月閣裡,葉釗祺一個人在外間用膳,一見她回來,立刻扔下手裡的筷子,神情古怪的問:「如何?叔叔跟嬸嬸可有發現什麼?」

  趙頤萱搖了搖頭。

  葉釗祺鬆了口氣,繼而又問:「你可有遇見德升?」

  「只短短碰了個面。」她說。

  「你……過去可曾與他說過話?」

  趙頤萱偏首回想,道:「是說過幾次話,有一回二少爺抓了隻大鳶,說要把它養著,我勸他把大鳶放了,後來又曾在川堂碰過一次面,此外就沒有了。」

  想來是她高雅出塵的氣質迷住了德升,他才會動了收她為房的心思,葉釗祺冷冷地想道。

  「少爺為什麼這樣問?」趙頤萱不解。

  「沒什麼。」葉釗祺目光閃爍了下,匆匆一語帶過。 

  趙頤萱自個兒心中也懸著事,自然沒再往下多問。

  「時候不早了,你趕緊更衣吧。」葉釗祺就怕她又問起葉德升的事,不禁催促道。

  趙頤萱嗯了一聲,臨進寢房之際,忽又停下腳步,回身望著坐回幾案邊用膳的葉釗祺。

  想起剛才她識破的那一切以及種種疑雲,她對葉釗祺由衷的興起一絲不捨。

  察覺趙頤萱的目光,葉釗祺頓了下,抬頭望去,迎上她欲言又止的臉,不由得皺眉。「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她勉為其難的笑了笑,看著他獨自用膳的落寞身影,心緊緊抽了一下。

  當她換好官服,準備上轎前往國子監時,看著手裡那叠試卷,以及上面龍飛鳳舞的蒼勁字跡,心中霎時一陣翻騰。

  這樣的人才,怎麼就這樣白白被糟蹋了?倘若葉釗祺的雙親依然健在,今天的他,很可能是朝中的一根新樑,不容任何人小覷。

  為了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但頂著葉釗祺的身分又不好做事,趙頤萱只好透過身邊小廝,找來了昔日葉釗祺的奶娘,把問題一一寫下,讓小廝代為問清。

  那個奶娘年事已高,滿頭白髮,不過看上去挺有精神,雙目炯炯有神,動作也相當俐索,趙頤萱特意讓小廝把奶娘帶進茶樓的雅間,雅間裡另外隔著屏風,她就坐在屏風後方聽著小廝與奶娘交談。

  「王大娘,我是替李媒婆出來打聽的,大娘應該也聽過李媒婆,就是專門替達官貴人說媒的那位。」小廝幫王大娘沏了杯龍井,好聲好氣的說道。

  為了不招人起疑,趙頤萱早擬好了一套說詞,讓小廝照著說。

  王大娘心地良善,只當是昔日奶過的少爺準備說親,加上個性健談,便一股腦兒的說道:「我知道李媒婆,葉大少爺年紀也不少了,確實該成家了。」

  「只是,大娘也曉得,葉大少爺的爹娘早逝,他的事情不好打探,要說媒之前,總要先探個家底還有為人……」

  「這還需要探嗎?葉大人是何等的傑出英才,大少爺自小盡得大人真傳,五歲能詩,六歲能文,八歲騎馬射箭,文武雙全,什麼也難不倒他。」

  屏風後的趙頤萱,聽見王大娘用著無比驕傲的口吻,說出這番話時,不禁蹙起了眉頭。

  「聽大娘的意思,葉大少爺似乎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小廝好奇的問。

  「那當然了!在大人跟大夫人辭世之前,我可是一路看著大少爺長大的,大少爺有多麼優秀不凡,除了大人跟大夫人,就屬我最清楚。」

  「大娘您說,葉大少爺能詩能文,年紀小小就能騎馬射箭,那為何現在的葉大少爺跟大娘形容的完全不一樣?」小廝又問。

  王大娘忽然沈默下來,似乎有些猶豫。

  見狀,小廝連忙給出保證,「大娘您放心,我們幹這一行的口風最緊,目的也只是為了探個家底,絕對不會四處胡亂嚼舌根,幫人說親談媒,求的不就是積德造福嗎,怎可能做出有損陰德的事。」

  許是信了小廝這番說詞,王大娘才接著說:「當初大人跟大夫人相繼辭世,一切發生得突然,葉家一時驟失支柱,上下亂糟糟的,後來是葉二爺跟二夫人接掌了葉家,從那時起,大少爺就被二夫人領在身邊管束,我跟一些忠心耿耿的老僕接連被辭退,也就斷了跟大少爺的聯繋。」

  「葉大少爺讓二夫人領在身邊教導,可知道都是個什麼樣的教法?」

  王大娘眼神一寒,冷冷地說:「這我就不清楚了,畢竟沒眼見為憑,不好自行編造,不過……」

        「大娘您接著說。」小廝鼓舞著。

  「前兩年我家大寶娶媳婦的時候,過去幾個有交情的葉家老僕特地來喝喜酒送禮,他們有些人當初離開得比我晚,知道的比我多,聊起大少爺時,聽他們說,自從大少爺讓二夫人管束之後,整個人就變了樣兒,性情大變不說,也不再提筆作詩,成天跟著一票紈褲子弟四處找樂子,他們還說,葉二爺知情後也沒管,反而越加放縱。」

  趙頤萱心中一凜,這番話再次左證了她的臆測。

  葉釗祺這樣一個英才,準是被那對不懷好意的叔嬸給毀了!

  離開茶樓之後,趙頤萱讓小廝給了王大娘銀票,又遣人送她回府,這才悶悶不樂的回到葉家。

  不想,她前腳才剛進到葉府大門,就見西院的婆子虎著臉,跑來向她告狀。

  「啟菓大少爺,東院的丫鬟頂撞了二少爺,可是她仗恃著大少爺的恩眷,不肯乖乖受罰,一直嚷著要等大少爺回來公評。」

  趙頤萱暗暗一驚,表面上卻只得裝出怒氣衝天的模樣。「哪來這麼膽大包天的丫鬟?竟然在本少爺的眼皮子底下撤野!」

  西院的婆子氣勢淩人,根本不將葉釗祺放在眼底,惡狠狠的說:「是趙頤萱,大少爺房裡的大丫鬟。」

  雖然早有預感,可趙頤萱還是噎了一下,額頭開始抽痛。

  葉釗祺跟她明明已經約法三章,各自扮演好對方的身分,不讓彼此為難,或是招來周遭人起疑,怎麼才不到兩天,這位性情宛如脫韁野馬的大少爺立刻就失約了?

  趙頤萱頭痛之餘,也有點氣餒,難道經過了這麼多年,王大娘口中那個天才少年真已經成了無可救藥,成天荒唐滋事的平庸之才?

  跟著那些氣呼呼的婆子來到西院中堂,一群丫鬟婆子全圍著「趙頤萱」,只見那張秀雅的臉蛋不馴地瞪著每個人,端著跋扈的姿態,根本不將任何人放在眼底。

  這……這哪裡會是她該有的樣子?葉釗祺這樣胡來,分明是讓她往後沒法見人!

  思及此,饒是平時冷靜理智的趙頤萱,也忍不住動了氣。

  「你這是在做什麼?!」她端出葉大少爺該有的火爆模樣,氣憤地質問。

  一看見趙頤萱現身,這廂的葉釗祺先是一怔,緊接著有絲彆扭的撇了撇唇,推開身旁那些丫鬟走向她。

  「少爺回來了。」葉釗祺故意加重語氣,像是存心要挑釁似的。

  趙頤萱緊抿雙唇,再也忍不住,脫口斥道:「為什麼要頂撞二少爺?難道你不曉得,即便你已經拔升為大丫鬟,你的身分依然是個丫鬟,哪有丫鬟頂撞主子的理!」

  其它人聽不出箇中玄機,唯有他們兩個當事者才曉得,她這席話,是在指責他忘了兩人當下艱難的處境,非但沒有多為對方著想擔待,反而給對方惹麻煩。

  怎料,葉釗祺竟也當場變了臉,顧不得他人在場,口氣極衝的反嗆,「少爺別忘了,丫鬟也是人,人的忍讓是有限度的。」

  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真是格外諷刺。

  趙頤萱冷冷地說:「你怎麼就忘了,我是無法無天,從來不把他人死活放在眼裡,只顧自己開心就好的葉釗祺,丫鬟奴僕就是命賤,不過是可以任意打罵的東西,哪裡還是個人。」

  葉釗祺豈會聽不出來,她是藉這席狠話,暗諷他昔日荒唐跋扈的惡劣行徑。

  是,眼下淪為丫鬟,被這些仗勢著有嬸嬸撐腰就狗眼看人低的丫鬟婆子欺負,他才明白過去的自己有多麼惹人厭,又有多麼卑劣。

  可是,這段日子他己有反省,也收斂了不少,眼下是因為事出有因,他才會用她的身分衝撞了葉德升,他是為她好,她居然這樣當眾訓斥他,完全不給他留顏面!

  葉釗祺氣得臉色發青,握緊了雙拳,狠瞪著趙頤萱,要換作是過去的他,怕是已經鬧得天翻地覆,什麼都管不了,不過這一回他忍下了。

  他別開眼,從趙頤萱身邊走過,擦身而過時,他冷冷瞥她一眼。

  那一眼震住了趙頤萱。

  那是遭到曲解之下,充滿憤怒的受傷眼神。

  她不明白為何他會露出這樣的眼神,分明是他不懂事,沒遵守兩人之間的約定,頂著她的身分惹禍,她曲解了他什麼?

  「少爺,您就這樣放那個賤丫頭離開?她可是衝撞了二少爺啊!」沒能整治到趙頤萱,那些婆子竟然叫囂起來。

  趙頤萱被尖嚷聲拉回神,思緒跟著一轉,葉釗祺平日雖與葉德升感情平平,但應該不至於結怨,沒道理會故意與他起衝突。

  事出必有因!

  趙頤萱冷靜下來,問起那些婆子,「你們說趙頤萱衝撞了德升,倒是說說,是什麼樣的衝撞法?」

  這一問,那些氣焰高張的婆子個個神色怪異,竟然沒人搭腔。

  她心下覺得古怪,只能端起怒容再問:「怎麼,沒一個人說得出來,難不成這事情根本是你們在搬弄是非?」

        其中一名婆子是羅氏遣去照料葉德升的許嬤嬤,這些人多以她為首,是以當趙頤萱怪罪下來時,她便被推派出來。

  許嬤嬤訕訕地說:「大少爺有所不知,二少爺不過是問了趙頤萱幾句話,就被這個不知羞恥的賤丫頭推倒在地,她還當著眾人的面訓斥起二少爺。」

  「德升問了她什麼話?」趙頤萱直覺有異。

  「……二少爺年輕氣盛,又未收房,在男女情事上自然衝動了些,他不過是隨口問了趙頤萱願不願意過來西院,那丫頭給臉不要臉,居然擺起譜來……」

  許嬤嬤繼續顛倒是非,趙頤萱的心思卻早己飄遠。

  想不到葉德升竟然對她打著這樣的主意!趙頤萱這才省悟,原來葉釗祺之所以會惹出這樣的禍事,全是為了她!

  思及此,她不發一語,將丫鬟婆子扔著,自顧自的往回走。

  「大少爺、大少爺?哎,您怎麼就這樣走了……」西院的婆子們發出尖銳的叫聲,彷彿她們口中喊的人不是主子,而是與她們這些下人平起平坐的奴僕。

  一整個葉家,根本沒人真正把葉釗祺當回事,所有人都在背地裡恥笑他,不過是寄人籬下的遺孤,一個被叔嬸握在掌心的傻子。

  趙頤萱一回到霽月閣,迎面看到的是滿地狼藉,花盆茶杯全被砸碎了,花幾小凳翻倒朝天,簡直像是遭了賊,看得見的東西全給翻了。

  她再往裡走,瞧見葉釗祺正好舉起了寢房裡擺飾的青瓷,眼看就要往地上摔,她立刻上前攔住他。

  「放開!」葉釗祺一見是她,立刻咆哮起來。

  「對不起。」她開口便是一句真誠的道歉。

  葉釗祺愣住,被她按住的那一手慢慢垂放下來。

  「少爺,是我錯怪你了。」

  「你、你到底在說什麼?」先是被她當眾訓斥,現在又得了她的道歉,葉釗祺混亂極了。

  趙頤萱滿懷虧欠的說:「我以為少爺沒顧及我,頂著我的身分惹禍,後來才曉得少爺是為了我好,才會頂撞二少爺。」


  葉釗祺目光一閃,「你知道了?」

  「是的,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二少爺對我打著別的主意。」她神情複雜的說。

  「怎麼,不會怪我擋了你的道吧?」他故意嘲笑地問,其實心中很是不安。

  萬一她真的喜歡德升,那他是不是……

        「怎麼可能。」她失笑。「少爺這樣做,是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是萬不可能去西院服侍二少爺的。」

  「為什麼不可能?」他佯裝不在乎的問。

  「因為……」心思百轉千回,其實就連她自己也弄不清為什麼,只曉得她越來越放不下葉釗祺。

  「因為什麼?」他心慌地追問。

  「因為我想幫你。」思來想去,最終她給出了這麼一個答案。

  葉釗祺一愣,旋即皺眉,「幫我?幫我什麼?」

  趙頤萱猶豫半晌,忽然拉起葉釗祺的手,讓他在窗邊長榻上落坐。

  這一個看似平常的舉動,對葉釗祺而言,卻是極為震撼的改變。

  她竟然主動碰他!這是否代表她對他,並不像從前那樣厭惡排斥?

  葉釗祺內心欣喜若狂,表面上卻只能裝得滴水不漏。

  相較於他隱而未發的歡喜,趙頤萱的心情倒是沈重得多,她垂眸望著榻上的葉釗祺,決定把這些日子的發現告訴他。

  「少爺,你靜下心來聽我說,千萬別衝動。」她好聲好氣的勸道。

  「趙頤萱,你別用著我的臉說出這樣婆媽的話,太噁心了。」他看不慣自己的臉露出那樣娘娘腔的表情,不由得嫌惡起來。

  「少爺,你曉不曉得,二爺跟二夫人他們對你……」

  「對我全是虛情假意?」

  聽見葉釗祺語氣冰冷的接話,下改換趙頤萱愣住。

  「少爺怎麼會……」

  「前些日子,我聽見嬸嬸在對德升訓話,無意間知道的。」葉釗祺自覺難堪的別開臉。

  全天下大概只有他這個沒長眼的傻子會被親人這樣耍弄擺佈。

  過去他曾以為,父親跟娘親走了,世上只剩叔叔與嬸嬸對他好,他們是他僅存的親人,他將他們當成珍寶,毫無保留的信任他們……

  結果,叔叔跟嬸嬸只是想把他寵成一個廢人,才會故意放縱他,不對他嚴加管束,甚至利用他傷痛未平的叛逆心態,故意拿死去的父親來激他。

  見葉釗祺故作冷漠的姿態,趙頤萱的心硬生生被絞疼了。

  想不到原來他已經發現叔嬸的禍心,可這段時日他始終不曾提及……也是,他身邊沒有親信,能跟誰提?又能對誰訴苦?

  是不是因為他心裡太苦,又無人可以分擔,才會造成這般暴戾的性情?

  思及此,趙頤萱心下發疼,已經分不清對他是同情,還是有著其它更複雜的情感,只曉得她不捨他獨自一人忍受這樣的痛苦。

  驀地,葉釗祺擱在茶兒上的拳頭被輕輕握住。

  他渾身一震,撇首一看,一時之間,彷彿透過自己的臉龐看見困在他身軀中的趙頤萱。

  她溫柔一笑,說:「少爺莫要擔心,總有一天,這些人會自食惡果的,你千萬要好好的,別讓那些賊人稱心。」

  他喉頭發緊,胸口漲滿了感動,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然後,他又聽見她說:「少爺,讓我幫你,好不?有什麼煩惱或痛苦,往後少爺都可以跟我商量,只要少爺願意說,我就願意聽。」

  這是第一次……自爹娘走後,第一次有人這樣真心待他。

  葉釗祺暗暗紅了眼眶,死死睜著眼,不讓淚意繼續醞釀。

  過了一會兒,他才彆扭的撇開臉,勉為其難的說:「既然你都有臉開口了,我能說不好嗎?」

  明明想卸下心防,卻又害怕被發現,這樣的葉釗祺……當真可愛極了。

  趙頤萱忍著笑,忽然慶幸與他交換身體的是自己,因為她不清楚,換作是他人,能否看出葉釗祺承受的苦。

  既然她看見了,也親身遭遇了他所受的痛,那她就不可能視而不見。

  她想幫他,想導正他被賊人惡意扭曲的心,想把一個差點被埋沒的天才找回來。

  一抹不容改變的決心,在趙頤萱心底油然而生。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8:20:18


  地上的積雪越來越深,嚴冬緩緩走至盡頭,轉眼間,一年就這麼過去了。

  一年到了頭,好的壞的都已不要緊,最重要的是除夕夜人團圓,老百姓日子過得再苦,碰上了新年,就是砸鍋賣鐵也要過個好年。

  於是乎,整座京城浸淫在喜氣洋洋中,炮竹聲時不時響起,大街小巷四處可見張貼著春到福至的紅紙。

  除夕夜當天,葉府上下忙著除舊佈新,置辦年貨,好不熱鬧。

  掐指一算,趙頤萱與葉釗祺交換身體後,竟然已安然無恙的度過一個多月。

  自那一回解開誤會之後,兩人的關係拉近,葉釗祺也不再動輒對她發脾氣,逐漸收斂起暴躁的性子,越來越沈得住氣。

  即便碰上時晴惡意刁難,他也能為了大局而忍下,這對趙頤萱來說,倒是始料未及的改變。

  但也正因為他這樣的改變,更令她認定葉釗祺不過是行差踏錯,一時走偏。

  這段日子,她在國子監包攬了許多官務,打著不想給他丟臉的名目,將那些棘手的官務帶回府裡熬夜傷神。

  果不其然,見她為了護住他的官威與面子,這般拚命努力,到了緊要關頭,他總會忍不住出手相助。

  無形之中,他等於是自行掌理起昔日荒廢的宮務,而她也一再見識到他的過人才能,只是端看他願不願做罷了。

  除夕夜當晚,按照往年慣例,葉釗祺通常會上西院那邊與叔嬸一家圍爐,可今年他被困在趙頤萱的身軀,而且……也已經沒那個必要了。

  「就說病了吧,隨便找個藉口打發掉,反正叔叔他們也不會在意。」葉釗祺對著正在苦惱是否該過去西院的趙頤萱說道。

  趙頤萱沒接話,只是端詳著他漠然的神情,想著這些年,他跟著那樣狼心狗肺的親戚一起過年,把一顆火熱的心捧去給這些惡人糟蹋,如今真相大白,他此刻的心境不知要有多淒冷。

  「少爺,往年我都是跟我爹娘一起圍爐,今年是我第一次一個人過。」不想見他一人落寞,趙頤萱故意語帶嘆息的說道。

  葉釗祺這才想起,跟自己相比,她的處境也好不到哪兒去,遭逢家變,父親下獄,娘親被拘禁,她被眨為官奴,此刻又與他交換身軀……這樣一路細數下來,忽然間,他覺得自己不是最慘的那一個。

  為了緩和惆悵的氣氛,葉釗祺故意鄙夷地橫她一眼,說:「就算你流年不利吧,誰教你被本少爺買下了,今年你就湊和著跟本少爺一起圍爐。」

  「那少爺可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我趕緊吩咐下去。」她笑盈盈地說道。

  若不是因為在他身軀裡的人是她,看見自己那張陽剛的俊顏露出充滿女子嬌態的笑,連他這個正主兒都想皺眉。

  「什麼都好,最重要的是要準備長壽麵。」

  「少爺喜歡吃長壽麵嗎?」

  「我最討厭的就是長壽麵。」葉釗祺冷冷的說。

  趙頤萱聞言困惑的皺起眉。

  「我記得我娘走之前的那個新年,因為我討厭這兩樣菜,特意囑咐廚子別準備,我娘親慣著我,當晚知道後也沒讓廚子補上,就這麼吃了年夜飯。」

  剩下的話,他沒說,她也明白。

  想必,他是將娘親的死歸咎於年夜飯上缺了長壽麵,更甚者,他是在責怪自己當時沒讓廚子依照習俗備上長壽麵,才會害了娘親。

  趙頤萱心中一緊,不想在這樣的日子裡勾起他傷痛的回憶,連忙笑著說道:「我這就讓人去準備年夜飯,明天初一早上要祭祖,我也會記得吩咐下人備好一碗長壽麵,好讓大夫人一起嚐。」

  她的體貼細心,讓葉釗祺在這天寒地凍的除夕夜裡,自胸中升起了:團暖火。

  老實說,今年能與她一起圍爐吃年夜飯,是這麼多年來,最令他感到快樂的事。

  趙頤萱藉口身子不爽推了西院那邊的圍爐之約,遣退了其它下人,兩個人坐在霽月閣偏廳的小暖閣裡,共享一頓安靜的年夜飯。

  「啊,下雪了。」趙頤萱指著半敞的小窗,外頭己下起了紛飛細雪。

  看著她專心凝視的側臉,儘管肉眼看見的是自己的身軀,可在葉釗祺眼裡,卻是趙頤萱原來的模樣。

  眼下氣氛靜好,又沒閒雜人等打擾,若是能在這個時候握住她的手,向她說些好話,興許她會更喜歡他一點。

  偏偏他是用著女人的身軀,而她是男兒身,若是這麼做,那情景光想就教人夠噁心的了!

  思及此,葉釗祺訕訕地打斷念頭。

  用過了年夜飯,兩人一同坐在窗邊欣賞雪景,時候尚早,外頭傳來丫鬟嬉鬧的聲音,屋裡讓火盆烘得暖洋洋的,氛圍是難得的祥和。

  「少爺。」沒來由的,趙頓萱喊了一聲。

  葉釗祺轉過頭看她。

  「要是我們一輩子都換不回來了,那該怎麼辦?」她幽幽地望著雪景嘆氣。

  「別說傻話了。」他低聲斥道。

  可其實,他心裡同樣茫然不安。

  孫詠等人雖然前去各地尋找聖誕禮物,但都要過年了,仍沒有音訊,只好委屈他們在這樣重要的節日,還待在外頭餐風露宿,葉釗祺半個月前便遣人捎信過去,告訴他們繼續找,同時給了紅包補貼。

  找了一個多月依然毫無頭緒,老實說他自己也沒把握,甚至懷疑起那場夢是真有過,還是他的幻覺?

  但這些話他不敢對趙頤萱提起,就怕她擔心。

  他不要她牽掛擔憂,他想保護她,想讓她開開心心的……是的,他愛上趙頤萱了。

  不,應該說,打從五年前的第一眼,她的身影就烙在心上,五年後這場交換身體的禍事,讓他看清她聰慧仁善的本性,進而愛上她。

  「如果……」

  聽見葉釗祺沈默片刻又開口,趙頤萱的眼神從窗外移回來,落在他臉上。

  「如果真的換不回來,我們也只能繼續這樣一起過下去,你說是不?」

  看出葉釗祺故意擺出百般不願,實則暗藏不安的表情,趙頤萱早已摸清他性子,自然沒被他那一臉不情願的蹩腳演技騙了,在心底默默微笑。

  他真傻,明明想說的是「他願意跟她一起這樣過下去」,這麼好的一句話,偏偏要用不甘願的口吻說,他就這麼害怕把真心表現出來嗎?

  她笑了笑,點頭回道:「那是當然,我已經答應過少爺,往後一定會幫著你,再說,我頂著少爺的身體,還能上哪兒呢?」

  聞言,葉釗祺高高懸起的一顆心,總算落了下來,他抬了抬下巴,驕橫的說:「是啊,你可是使著本少爺的身體,哪裡也去不了,所以還是給我老實一點。」

  驀地,遠處傳來寺廟裡的敲鐘聲,宣告著新年的到來。

  兩人笑望著對方,一時之間心暖無比,暫且拋卻了那些紛紛擾擾。

  「新的一年,恭賀少爺四季如意。」趙頤萱首先對他拜了年。

  「哼,眼前都不如意了,哪還想得到以後的事。」葉釗祺紅著耳根轉開臉。

  看著這個心口不一的大少爺,趙頤萱是打從心底感到歡喜,原以為這個年會過得冷清孤單,不想,因為託了他的福,她過了一個寧靜踏實的好年。

  臨睡之前,趙頤萱正要躺下,一隻紅包忽然湊到眼前,看怔了她。

  「壓歲錢。」葉釗祺撇了撇唇,一把塞進她手裡,隨後就鑽到床上,背部朝她。

  趙頤萱瞧見他的耳根子都紅了……呵,他只要一害羞便會耳根泛紅,故意用蠻橫的態度掩飾。

  趙頤萱知道他自尊心比誰都高,自然不會戳破他。

  「謝謝少爺的紅包,恭喜發財。」她朝著他的背影說了句吉祥話,手裡攢著紅包躺了下來。

  打開紅包一看,裡頭裝的居然不是銀票或碎銀,而是一塊雕琢成觀音坐蓮的精巧白玉墜。

  那白玉通體瑩亮,不含一絲雜質,光澤溫潤,一看就知價值連城。

  她傻了,一時竟不知該不該收下。

  可是,當她看見他繃得緊緊的背影,她心中一柔,終是把白玉墜裝回紅包裡,往枕頭下方一擱。

  「太好了,至少今年我的枕下還有少爺給的壓歲錢可放,這樣新的一年我也能沾沾少爺的光,富貴又吉祥。」

  聽見她把紅包收下,炕上那抹緊繃的背影才慢慢鬆懈下來。

  見狀,趙頤萱忍不住揚起嘴角,在滿腔的笑意中閉起眼,進入黑甜的夢鄉。

  但願來年將會是個好年……

*             *             *

  趙頤萱忽覺臉上似被什麼刺了一下,她掙扎片刻,睜開了惺忪的眼。

  這一睜,睡意頓消,她一剎那清醒回神。

  眼前是一條鋪滿白雪的街道,她人就站在正中央,天際不停降下一撮撮鵝毛似的細雪,落在她的臉上,打濕了肌膚。

  她滿臉驚詫,左右張望,路上靜悄悄的,沒半個人。

  這是哪裡?自己不是應該好端端的躺在地鋪裡,枕在葉釗祺給的壓歲錢上頭,做個香甜的好夢嗎?

  莫名地,一陣心慌湧上來,落了單的趙頤萱,下意識脫口喊出一個名字。

  「葉釗祺?葉釗祺!」

  嬌脆的嗓音一出,她當下又給嚇住了,連忙抬手摸了摸臉蛋,再低頭察看身上。

  身體換回來了?!

  那葉釗祺呢?他有沒有安然無恙的回到自己身體裡?

  就在趙頤萱擔憂之際,遠處忽然有微光亮起,她心中一凜,朝著亮光處走去。

  那是一間樣貌古怪的鋪子,裡頭的燈剛剛才亮起。

  她停在鋪子前,又東張西望起來。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就這麼一條路,也不知通往何處,這間鋪子就像是憑空蹦出來似的,讓人感到不安。

  琢磨之間,懸吊著一個圓形花環的木門,彷彿聽得見她內心的聲音,忽然開啟。

  「歡迎光臨人生販賣店。」

  趙頤萱小心翼翼的走進古怪的店鋪,就聽到一句話,迎面走來一名美麗得令人屏息的女人,就連同為女人的她也瞧得目不轉睛。

  女人似乎早己習慣了他人的注目,大大方方的任她端詳,臉上還端著笑,就像是一尊漂亮的人偶,美得不似真的。

  最古怪的是,女人雖然面帶笑容,可剛才那句話語調呆板平緩,讓人覺得有些發毛。

  「我是莫湘,很高興能為你服務。」

  「服務?」趙頤萱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莫湘沒替她解惑,反而自顧自地說起來,「趙小姐應該不曉得,在另一個地方,今晚是聖誕節。」

  聖誕節?,這個詞好熟悉——倏地,趙頤萱瞪大眸兒,想起了葉釗祺讓孫詠去找的聖誕禮物。

  「是的,我說的聖誕節,正是與葉釗祺要找的聖誕禮物有關。」

  「你該不會就是……」

  「我不是觀音菩薩,也不是神,總之,你不用管我是什麼人,我只問趙小姐一句話,你想不想跟葉釗祺換回來?」

        「換回來?」她不解的蹙眉。「我不是已經……」

  「這不算數的。」莫湘一臉神秘的說道。「這只是你的夢境,等到夢醒之後,一切又會回復成原來那樣。」

  「莫姑娘,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趙頤萱茫然又困惑的搖著頭。

  「趙小姐不必弄懂,你只要回答我,想不想換回自己的身體,這樣就夠了。」

  「我當然想!」

  「那好,你聽清楚了,如果你想跟葉釗祺換回身體,你必須親手準備一份聖誕禮物藏起來,然後再讓葉釗祺找出來,這樣一來,當初我跟他的交易就能解除。」

  「聖誕禮物?那是什麼?我要準備什麼?」趙頤萱被弄得更胡塗了。

  「簡單來說,就是一份禮物,你為了葉釗祺準備的禮物。」

  「你的意思是,釗祺讓人去找的聖誕禮物,得由我來準備?」

  「是的,並且將它藏起來,讓葉釗祺自己去找出來。」

  「這樣做就能讓我們把身體換回來?」

  莫湘笑了笑,那雙黑得像要把人吸進去似的眼珠瞬也不瞬地瞅著她。

  趙頤萱說不清是什麼感覺,總覺得莫湘身上有股詭異的氣質,加那一身奇裝異服,更是前所未見,她真能相信莫湘的話嗎?

  「其實,原本這份聖誕禮物,老闆是規定得在新年來臨前找著,不過因為這一次的交易實在太有意思了,所以老闆才將期限訂得晚一些,反正才剛過除夕嘛。」

  什麼老闆?什麼交易?莫湘口中的老闆是誰?趙頤萱聽得一頭霧水。

  才莫湘也不打算解釋,兀自說完就衝著她笑,她被那雙極黑的眼珠吸了進去,只覺得眼前的景物跟著一點一滴被吸進那抹幽黑,再接下來,她整副心神也被吸進去。

  大年初一,備妥聖誕禮物,讓葉釗祺親自去找出來……趙頤萱抓住僅存的一點意識,反覆默背著這幾句話。

  此起彼落的拜年聲自屋外飄進了寢房,依稀還能聽見遠處佛寺傳來敲鐘聲,宣示嶄新一年的到來。

  趙頤萱向來淺眠,自然被那些下人們的道賀聲擾醒,她睜眼坐起身,摸了摸臉跟身子,果然還是葉釗祺的身體。

  那間鋪子,以及自稱莫湘的女人,真的是夢嗎?假使,莫湘說的全是真的呢?

  「你怎麼了?」炕上傳來葉釗祺納悶的聲音。

  她斂起心神,朝他微笑。「沒事,只是昨晚夢見我爹娘了。」

  她不敢透露昨晚的夢境,就怕真的是場夢,要是說出來,害得葉釗祺空歡喜一場,那她可就罪過了。

  但她不說,並不表示她不打算遵照莫湘的話去做。

  不論那是夢還是神明顯靈,她都要賭賭看!

  於是,應付完大年初一的祭祖與祭神之後,一回到東院,趙頤萱便將自己關進書房裡,琢磨著該準備什麼樣的聖誕禮物。

  昨晚的夢境實在太玄,由不得她不信,再說,莫湘口口聲聲聖誕禮物,想必這個禮物是至要關鍵,她可馬虎不得。

  況且,昨晚她收了葉釗祺那麼昂貴的禮,確實也該回報這份心意。

  相較於趙頤萱絞盡腦汁想著該送什麼禮,不知內情的葉釗祺卻因為她異常的舉止,整日坐立難安。

  由於昨晚送的白玉墜,夾雜了他想表白心跡的特別含意,是以他忍不住大作聯想起來。

  他想,會不會是趙頤萱一早醒來,省悟了他的心意,所以正苦惱著該怎麼拒絕他?

  葉釗祺心思煩亂,在院子裡來回踱步,想著該不該先發制人向趙頤萱討回紅包,再假借嘲諷來掩蓋這件事……

  「少爺。」冷不防地,趙頤萱已走到他身後,低低喊了一聲。

  葉釗祺整個人一震,差點轉身太急跌了跤,幸好他及時站穩了腳步,否則這一跌,他可是會心疼死的,畢竟這具身體是她的,要是磕傷了哪兒,他絕饒不了自己。

  「少爺,你怎麼在這裡走來走去的?」

  「我正想問你呢,昨晚我給你的紅包呢?」

  「紅包壓在枕頭底下,怎麼了?」

  望著趙頤萱面帶微笑的臉,葉釗祺一時之間像噎住似的,想討回來的話怎麼也吐不出口。

  該死!他可不要先被她拒絕,那可是會丟光男人的尊嚴!

  為了挽住顏面,葉釗祺逼自己開這個口,「你聽好了,昨天的紅包其實是……」

  「我明白,那是少爺的心意。」她難得搶了話,讓他把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話硬是一口給咽下。

  「其實我也準備了回禮要給少爺。」

  聽見她這麼說,葉釗祺詫異極「。「你準備了回禮?」

  「是的,而且還是少爺一直在找的聖誕禮物。」

  葉釗祺聞言,當場又驚又喜,「你說什麼?!此話當真?」

  趙頤萱微笑點頭,「是真的,不過啊,我已經把禮物藏起來,少爺得不假他人之手,自己找出來。」

  「這有什麼難的?」原以為葉釗祺會追著她討,不想,他竟然自信滿滿的笑。

  「少爺知道我把禮物藏在哪兒?」這下改換她驚訝了。

  「就憑你那樣的腦袋,我立刻就能猜出你藏在哪兒。」

  趙頤萱抿了抿嘴,不甘心的說:「那好,少爺現在就去找出來,記得,今天之內一定得找到,否則……」

  「否則什麼?」他掛上得意的笑臉。

  她及時收口,故作神秘地說:「否則我就不告訴少爺一個天大的秘密。」

  「秘密?你能有什麼秘密?」

  「少爺把禮物找出來就知道了。」

  葉釗祺的心被撓得發癢,決定不再多廢話,立刻動身找起她特地為他準備的聖誕禮物。

  葉釗祺走進東院一處閒置許久的院子,看著熟悉的景物,過去的點滴湧上心頭。

  這是從前爹與娘居住的地方,他已經好多年沒再踏進這裡一步,一時之間百感交集,特別是在這種大過年的,合該是一家團圓的日子,卻只剩他一人形單影隻。

  他甩了甩頭,壓下悲痛,走進父親的書房,在昔日父親的書案上,找著了趙頤萱藏的聖誕禮物。

  他情不自禁的露出微笑,想不到,過去他一直抗拒的地方,卻因為她,終於鼓起勇氣踏進來。

  當她說她把禮物藏起來時,他直覺反應一定是藏在這裡。

  「我知道很多人都想著,我應該跟我父親一樣優秀,可是我丁點也不想跟我父親一樣,人人都說他天縱英才,可他才活了短短三十多個年頭,就這麼去了,跟他一樣有什麼好的?」

  這是除夕夜賞雪的時候,他向她傾吐的從未向任何人提過的心底話。

  出乎意料的是,她非但沒有矯情的虛言安慰,反而認同的點頭。「你不必像大爺那樣優秀,因為少爺此刻面對的,跟大爺過去面臨的都不同,日子是自己過的,好壞也是自己承擔,少爺不必在乎外人說什麼,或是期望你做什麼,你只要對得起你自己,這樣就夠了。」

  她這一番話彷彿當頭棒喝,徹底打醒了他。

  她說得沒錯,日子是他在過,何必在乎外人說什麼。

  不過,在省悟的當下,愧疚也跟著油然而生。

  這麼多年來,他蹉跎了歲月,故意將自己的天賦藏起來,任性妄為,惹是生非,落了一個浪蕩子的臭名。

  他這樣,還算是對得起自己嗎?

  彷彿看出他內心所想,趙頤萱拍拍他的肩,說:「少爺,你可有想過,如果大爺還在世上,他會希望少爺成為什麼模樣的人?」

  這些事,過去他從未想過。假使爹還在人世,會希望他成為什麼模樣?

  興許是要他好好思索這個問題,趙頤萱才會故意把聖誕禮物藏在昔日父親的書案上吧?

  葉釗祺在書案後的紅木靠背圏椅上落坐,手裡捧著一隻表面鑲珠的烏木匣子。

  之所以會曉得這個匣子裡裝著趙頤萱給的禮物,是因為他曾經在她房裡見過這個匣子。

  這似乎是她娘親捎人帶來給她的,他猜,當時匣子裡放的應該是家書之類的東西。

  她把這個對她來說意義貴重的匝子拿來裝聖誕禮物,是否代表她心底是看重他的?

  思及此,葉釗祺的心頭一陣暖,迫不及待的打開匣子。

  匣子裡躺著一隻平安符,那是用佛寺祈福的紅絲線,一針一線縫出來的平安符,裡頭還裝著一撮香灰,飄散出淡淡檀香。

  這樣的平安符很是常見,大多是子女為了雙親,或是妻子為了丈夫,親手縫製而成,以表情深,可他沒有妻兒,更沒有真心關懷他的人,自然沒收過這樣的平安符。

        握著這個平安符,他的手心是暖的,胸口是燙的,眼眶也不禁發熱。

  「原來……這就是聖誕禮物。」他撫著掌中的平安符,嘴角揚起滿足的笑。

  書房門口靜靜站著一道身影,自然是趙頤萱。

  太好了,他真的找著了聖誕禮物,那是她親手縫製的平安符,原本……那是要送給日後的夫君。

  但她琢磨了一個早上,怎麼也想不出自己能送葉釗祺什麼貴重的禮物,思來想去,如今孑然一身的她,身邊最貴重的東西恐怕也只有這個平安符了。

  原本她還擔心,他收到後會嫌棄呢。眼下看來,他應該是歡喜的……

  看見葉釗祺小心翼翼的收起平安符,好似剛剛得了一樣罕世珍寶,趙頤萱的心也跟著暖暖的,說不出的感動。

  看來她的決定是對的,且不論那個夢境是真是假,至少,她回報了他昨夜的心意,也補償了他的落寞。

  這麼多年來,一個人孤零零的過年,身邊也沒人真心關懷,他心裡不知要有多苦,也難怪會走偏,成了暴躁乖僻的惡少。

  她想過了,只要她還在葉府一日,她就不會停止關心他……因為,她是喜歡他的。

  儘管知道不應該,但就在昨夜那場夢境裡,當她身在異地,心生惶恐的時候,她當下脫口喊的人是他,就在那一刻,她發覺了自己的感情。

  可眼前的情況,不容許她想這些兒女情長,當務之急,是趕緊想法子讓兩人的身體換回來。

  趙頤萱長籲了口氣,悄悄退離返回霽月閣,不久之後,葉釗祺後腳也跟著回來。

  「瞧,我找著了。」葉釗祺攤開掌心,炫耀著那隻平安符。

  「多虧少爺聰明,居然找得到我藏的聖誕禮物。」

  「哎,你不是要告訴我一個秘密嗎?」他可沒忘記這件事。

  趙頤萱的眼神閃爍了下,有些後悔剛才一時被他激得心急,才會草率許諾,這下可好了,想不到他這麼輕易就找著了禮物。

  她支支吾吾的說:「既然是秘密,自然沒這麼容易讓少爺知道,等過了今晚,我再告訴少爺那個秘密。」

  不想,葉釗祺卻笑了出來。

  趙頤萱心虛的瞋他一眼,「少爺在笑什麼?」

  「原來信守承諾的趙頤萱也會耍賴啊?」他取笑她。

  「我、我才沒有呢!」她紅了臉。

  「好了,好了,我不鬧你,看著自己像個娘兒們似的臉紅,今晚我恐怕會吃不下飯。」葉釗祺撇了撇嘴。

  趙頤萱哼了一聲,也沒好氣的回道:「我也是啊,老是看著少爺頂著我的身體做出那些粗魯的舉動,我也很無奈。」

  「誰讓跟你交換身體的人是我。」他一臉無賴的說道。

  她被他孩子氣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他也跟著笑,一時之間,笑聲在霽月閣迥盪著。

*             *             *

  院子裡的時晴陰著臉,恨恨地瞪著傳出笑聲的方向,時雨則是愣住,一旁的侯嬤嬤面露驚訝。

  東院已經十多年的大年初一沒有歡笑聲了,今年可是特別不同哪!

  入夜後,藉故推掉了西院那頭的邀約,葉釗祺與趙頤萱兩人開開心心用膳,膳後又到書房下了一盤棋,還對了一會兒的詩文,玩累了才歇下。

  奇異的是,這一夜比起先前都要來得好眠,兩人幾乎是頭一沾枕就沈沈睡去。

  直到天光亮起,窗外寒梅綻放,一隻雀鳥不畏寒冷的在梅梢上跳躍戲耍,啁啾聲嘹亮,透進了屋裡。

  「真吵……」葉釗祺翻了個身,忽然覺得身體發寒,打了個激靈醒過來。

  睜眼一看,他皺了皺眉,發覺自己竟然睡在地上。

  怪了,昨夜他明明睡在炕上,怎麼會在地上醒來……納悶著,葉釗祺坐起身,抬眼看向曖炕上。

  只見炕上那張嬌秀臉兒依然睡得香熟,嬌小的身軀包裹在被裡,氣色養得極好。

  廢話,這段日子裡,為了養好她的身子,他逼著自己乖乖喝藥,也不敢挑食,只要能滋補強身的,他一律不忌口,每晚睡前還用羊脂膏抹手,把她原本滿手的凍瘡給治好,可以說是用心良苦……正當葉釗祺洋洋得意時,驀然整個人僵住。

  他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臉,再低頭看向胸前……不能怪他,這是最直接確認的方式。

  平坦的胸膛,這是他的身軀!葉釗祺又驚又喜,當下站起身,在原地轉了一圈。

  「換回來了!我們換回來了!」他發出歡呼。

  炕上的趙頤萱揉了揉眼,翻開被子坐起身,一臉茫然的望著葉釗祺。

  葉釗祺難得見她這樣睡眼惺忪,滿臉迷糊,不禁露出憐愛的笑容。

  「少爺,你這是……」話剛出口,她立刻被自己的嗓子嚇醒。

  葉釗祺瞧她一臉呆相,笑了出聲,「你嚇著了?」

  她瞪大眸兒,傻傻的點著頭,接著又一臉不敢置信的問:「我們……換回來了?」

  「當然,不然你現在看見的是什麼?」葉釗祺靠過來,拉起她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龐。

  她慢慢回過神,欣喜若狂的摸著他的臉。「太好了!真的換回來了!」

  見她因為欣喜,一時忘情地撫摸他的臉龐,葉釗祺耳根子暗暗泛紅,胸口跟著熱了起來。

  真沒用!又不是第一次碰女人,居然因為這樣就臉紅。他自覺丟人的在心底暗罵。

  倒是趙頤萱毫無所覺,只顧著歡喜,她先摸了摸他的臉,接著再摸上自己的,當下心情很是複雜。

  「這真的是我的身體嗎?」她一臉陌生的喃喃自問。

  「怎麼,我把你的身體吃胖了,你自個兒都認不得了?」他戲謔地笑。

  「不是,我只是……」她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

  老實說,這一個多月來她已經習慣頂著他的身體,努力學習扮好他的模樣,眼下毫無預警的換回身子,她反而有些措手不及。

  「你該不會扮我扮習慣了,想一輩子都當葉釗祺?」

  「少爺莫要亂開玩笑,我永遠也不可能變成少爺。」就怕被誤解,她連忙解釋。

  「我是鬧你玩兒的,瞧你緊張成這樣。」他哈哈大笑。

  趙頤萱好氣又好笑,只能無奈的嬌瞋他一眼。

  一切總算返回正軌,這種陰陽換體的玄事,恐怕說出來都沒人會信,幸虧他們成功攜手熬過了這場難關,若真的一輩子都換不回來,不曉得他們日後會變成什麼樣兒。

  兩人各自歡喜著,用手摸著換回來的身體,找回原本熟悉的感覺。

  只是,當歡喜過後,理智逐漸回神,有許多殘酷的事實就擺在眼前,等著他們面對。

  收起了興奮之情,趙頤萱默默下了炕,動手整理起床鋪。

  見狀,葉釗祺愣住。「你這是在做什麼?」

  「收拾床鋪呀,這是奴婢份內的差事。」她回首,淡淡一笑,動作嫻熟而自然。

  乍然聽見她稱呼自己奴婢,葉釗祺整個人都不對勁了,俊雅的眉頭立刻皺起。

  「你為什麼要說自己是奴婢?先前你明明不是這樣的。」

  「少爺,先前情況特殊,眼下我們已經恢復如初,奴婢還是原來的趙頤萱,那個被少爺買下的官奴,自然得認清本份。」她心平氣和的說道。

  葉釗祺了解她的性子,她心地良善,冰雪聰明,懂得審時度勢,但也不是毫無脾氣,要真惹著了她,她也會發怒的。

  最難能可貴的是,她不會藉勢壓人,東院裡除了時晴以外,幾乎所有的下人們都與她交好,而且是真心的好。

  她會幫不識字的僕人寫家書,年輕的丫鬟被時晴欺壓,她會挺身而出幫忙說話,這大概也是為什麼時晴要想方設法整治她的原因之一。

  若不是透過這些下人,他也不會曉得,原來她是這樣好的姑娘。

  再加上這段日子兩人緊密的接觸,他相信很多事情是演不出來的。

  例如她對他的關懷,她的體貼細心,她的冷靜聰慧,這些全都是裝不來的,即便真是演戲,他們日夜相對,總會有露出破綻的時候,可他怎麼也瞧不出她有絲毫的虛偽矯情。

  眼下兩人換回了身體,她立刻就調適好心態,找回了一個奴婢該有的樣子,丁點沒有打算藉這件事與他攀上關係,或是得到什麼好處,照理說這應該是好事,他卻很不滿意。

  「趙頤萱,你非得這樣不可嗎?」葉釗祺不悅地攢起眉頭。

  背對著他的纖細身影頓了一下,接著轉過身,朝他彎身一福。「一切都已經恢復如初,少爺也該好好振作起來,而奴婢自然也是回到自己的本份,做好一個丫鬟該做的差事。」  

     她這根本是在劃清界線!葉釗祺登時寒了俊臉。

  「少爺若是無事吩咐,那麼奴婢先行告退。」趙頤萱自顧自地退下去。

  「你這是……」

  「這段日子委屈了少爺,奴婢有諸多過失與不敬,還請少爺寬恕。」

  她說這些話是想活活氣死他不成?!葉釗祺臉色鐵青,惱得說不出話。

  「至於奴婢被升為大丫鬟的事,如今少爺已經不必再屈就於奴婢的身體,就讓奴婢回去原來的位置,繼續幹從前的活兒吧。」

  他好不容易才把她的身體養好,怎可能又放她回去幹那些苦活!

  他實在不懂,為什麼兩人身體一換回來,她的態度就判若兩人,立刻撇得這麼清,彷彿先前的點點滴滴全是一場夢。

  看著趙頤萱淡然退下的身影,葉釗祺緊握雙拳,目光儘是茫然與惱怒。

  為什麼會這樣?這與他所想的完全不同,他還以為,只要兩人身體換回來,他就能明正言順的將她……

  與其這樣,還不如繼續維持先前那樣,別換回來了!

  望著空蕩蕩的寢房,葉釗祺氣餒的在床邊跌坐下來,開始琢磨起趙頤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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