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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9:52:20


  崔詠荷站在原處,靜靜地凝望福康安漸漸遠去的身影。縱是在這漫天風雨中一人獨行,卻再也看不到方才在酒宴上所感受到的淒涼與孤寂。

  一層濛濛的水氣就這樣浮上眼眶,崔詠荷心中卻一片歡喜。

  “小姐,你就別發呆了。”韻柔快手快腳地把呆站在風雨中的崔詠荷拉到大門裏,“老爺夫人問了你十幾遍,連我也跟著挨了十幾回罵了。”

  崔詠荷默然不語,也不去前廳,直往後園去。

  但還不到園門,崔名亭夫婦已聽到消息,從裏頭迎面過來。

  崔詠荷站定了腳步,淡淡叫:“爹,娘。”

  “好,好,你還認我們是你的爹娘。”崔名亭臉色鐵青,兇狠地望著自己唯一的女兒。

  崔夫人跺足便叫:“詠荷,你是怎麼回事?以往福康安上我們家,你不是打就定罵,非要鬧得天翻地覆;今天,你不但好聲好氣地勸他酒,還一點也不顧大家閨秀的禮儀,一個人追出府去,你讓爹娘以後面子往哪擱?”

  “我以往雖和福康安不和,但今日是爹的壽辰,我怎麼能在爹的壽宴上鬧事?

  要真是這樣,爹娘才沒有面子呢。”崔詠荷兵來將擋,鎮定如常。

  “詠荷!”崔名亭厲喝一聲,“我好不容易才求動了嘉親王,念著多少有點兒師生情誼,以後不再計較我們與傅家聯姻的事,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我們在眾朝臣面前令福康安受辱,也好徹底斬斷與傅家的關係。

  今天來的賀客幾乎都是承嘉親王的意思而來,但你不但和我作對,甚至一句話把所有的官員都開罪了,你是想要我們崔家和傅家一同萬劫不復嗎?”

  崔名亭既已挑明,崔詠荷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憤怒,“爹,我不知道嘉親王與福康安到底有什麼仇,要如此羞辱他,可是我們崔家是受著傅家的照應,才有今時今日的地位。

  我不求你與傅家共患難,但又何至於要落井下石?爹,你說女兒讓你在朝臣面前丟了臉,可是你這樣恩將仇報的作為,又叫女兒如何有臉做人?”

  “做人?做人就該孝順父母,遵守禮法才對!”崔名亭沈著臉端起大儒氣派,“你不聽父母之命,是為不孝;你擅自追尋男子,是為不貞。不貞不孝的女子,你還有臉說什麼做人?”

  崔詠荷毫不退讓地望向父親,“如今聖上還未退位,爹爹就急忙向皇子們表示效忠,是為不忠;崔家百代書香,是漢人中的名門,爹卻以抬為旗人而自喜,是為不孝;崔氏一門,久得傅家之助,而傅家稍有危難,崔門便袖手旁觀,是為不仁;為求獨安,甚主對有恩之人落井下石,當眾羞辱,是為不義。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事,爹爹你都已做出來了,又有什麼資格責備我?”

  崔名亭臉色頓時慘白,有氣無力地笑笑,“你可知道在這個官場上,根本就沒有仁義可言?我們與傅家關係非同一般,如若傅家完了,我們也會一起遭難,要想保命,只有這一條路啊!”

  “可是……”崔詠荷上前一步,急切地說,“不管任何原因,我們都不可以做這樣卑鄙的事。不為威武所屈不為富貴所淫,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教我的,你已經忘了嗎?”

  沈著臉搖搖頭,崔名亭的神色有些悲涼,“詠荷,聖賢書上的話,只能拿出來說,卻絕對不可以當真,否則不會有人佩服你,只會引來天大的禍事,還被所有人當作傻子來笑話。”

  一遍遍搖著頭,任淚水滑下臉,可眼中的決然卻無絲毫改變,“從我識字的那一天起,爹爹你教我做人的教誨就已深入我心中,再也抹不去了。無論如何,我不會改變這樣的原則,就算這官場再無情、再骯髒,至少我必須是乾乾淨淨的一個人。”

  “你這個逆女!’崔名亭猛然抬手,又重又狠的一記耳光打在崔詠荷的臉上。

  崔詠荷搖搖晃晃後退兩步,伸手撫了撫火辣辣的面頰,表情卻是一片漠然,“謝謝爹的教訓。”不再看神色焦慮的母親與表情複雜的父親,她扭頭直往後園的荷心樓去了。

  “三爺!”王吉保興奮得一路大叫著跑進廳來,見坐在前廳的不只有福康安,還有傅恆與傅夫人時,忙噤聲施禮。

  難得傅恆當了二十七年權相,如今悶居家中,竟仍能從容笑問:“什麼事?瞧你喜得像猴子似的。”

  王言保的聲音裏透出一股振奮:“大人,有人要約三爺明日去看四喜班的戲。”

  以往傅府每日不斷有人拜訪,傅恆夫婦、福康安每天收到的邀約最少也有十幾樁,常要為了如何在有限的時間裏應酬什麼人,而煩惱頭疼。

  可是,福康安回京已經這麼久了,這竟是第一次有人主動邀約他。

  “哪位大人?”就連傅恆也微微動容。

  王吉保滿臉帶笑,看了福康安一眼,“是崔學士府的小姐讓她的丫鬟韻柔帶的口信。”

  福康安一陣激動。自定親以來,這是崔詠荷第一次主動邀約他。

  以前他春風得意時,她倔強得不受他的禮遇,不肯給他半點好臉色。而今他落魄淒涼,她卻如此倔強地守護他、陪伴他。

  “是她!”傅恆輕輕地歎息一聲,“這些年來,總聽你們說這位崔小姐如何蠻橫無禮、如何不識好歹,誰知這一番大難來臨,人心自現,滿朝的七大夫,竟不如這麼一個小女子有俠氣。”

  傅夫人轉頭看向原奉略顯寂寥的兒子,發覺他整個人忽然都有了光彩,也覺欣慰,“詠荷是個有心人,想是知道近日傅府門庭冷落,所以主動來約你。”

  “夫人,這個媳婦你真的選對了。”傅恆的語氣裏有著近日難得的愉悅。

  “自然。”傅夫人欣然而笑,“我的眼光怎會錯?”

  看看忽然之間密佈的烏雲,任何人都知道,又一場大雨要傾盆而下了。

  福康安苦笑著搖搖頭。似乎老天也要和他作對,第一次正式與崔詠荷約會,就下這樣煞風景的大雨。

  可是崔詠荷卻在笑。因為必須避開父母的耳目,所以她並沒有盛妝打扮,只穿一件素色的衣裙,卻清麗得像一朵不沾塵的青荷。

  抬頭看看滿天烏雲,她一邊拔腿飛跑,一邊笑著回頭叫:“快快快,趁著雨下起來之前,先跑到四喜班。”

  福康安看著天上的烏雲,心中默默揣測著雨勢可能極大,正想叫住崔詠荷,但她已經跑得老遠,一邊笑,還一邊叫:“快來啊,看誰先到。”

  她的笑聲清脆爽朗,肆無忌憚地宣揚著她的快樂,全不顧禮法規條。

  這麼多年了,她的膽大妄為絲毫未變,自從壽宴時,那一杯得罪滿園高官的酒敬出時,她的笑容就一直這般燦爛而美麗。任風雨如何狂暴,她也只會帶著笑容,無悔無懼地迎上去。

  自幼所學的所有貴公子應守的風範氣度、一條又一條高貴的禮儀,在如此清脆純淨的笑聲裏,都忘得一乾二淨。福康安心中只剩下全然的歡喜愉悅,情不自禁地高呼一聲,從後面像風一般追了上來。

  縱雨暴風狂,這一生,也只願能這般與她共守相伴,笑看風雲。

  “為什麼不讓我們進去?”身後是漫天大雨,身前是戲園老闆陪笑卻堅決的阻攔,崔詠荷大覺掃興。

  戲園老闆哈著腰小心地說:“公子、小姐,今日所有的座次都被一位貴人給訂了。二位何不去三慶班、和春班,或是春台班看看呢?”

  崔詠荷指指外頭的大雨,“你讓我到哪去?”

  老闆乾笑一聲,沒敢說話。

  福康安也在旁邊開口:“老闆,你就讓我們進去,我們坐在角落,絕不吵你們便是。”

  戲園老闆也算見多識廣了,見福康安一身尊貴之氣,半點也不敢得罪,“二位,求你們饒過小人吧!裏頭是朝廷大官,若是擾了他看戲,小人的性命就不保了。”

  “什麼事啊?吵吵鬧鬧的!”裏頭一聲喝問,一個護衛打扮的人走了出來,一眼望見福康安,怔了一怔,忽然抬高了聲音叫道:“大人,是福三爺。”

  “福三爺,難得的貴客啊,快請進、快請進。”裏頭是一叠聲熱情的呼喚。

  福康安卻微微皺了皺眉頭。

  戲園裏正在上演“三英戰呂布”,每一個人都精神抖擻,賣力演出。但偌大的戲園卻只有二十來人觀看,泰然坐著的,又只有兩個人。

  方才呼喚福康安的聲音極為熱情,可是當福康安與崔詠荷走進來的時候,坐著的那兩人不但沒站起來,甚至連頭也沒有回。

  崔詠荷在這短短的幾天裏,已深刻感受到人情險惡與官場無情,立刻明白這又是一場羞辱。於是想也不想,當著眾人的面,一把拉住福康安的手,“我們走吧!”

  “相逢就是有緣,三爺何必急著走呢?”隨著哈哈的笑聲,坐著的一位起身回頭。

  此人尚在中年,身形略胖,戴著簇新的大帽子,水晶頂戴熠熠閃爍上插著一根花翎,身穿八蟒五爪袍子,外套仙鶴補服。這一身打扮,稍懂官家規矩的,就知道必是深受信寵的一品大臣。

  雖然此刻他臉上的笑容十分和善,卻莫名地讓崔詠荷有一種極度厭惡的感覺。

  福康安臉色也不太好,卻首先施禮,“拜見和中堂。”

  崔詠荷微微吸了一口氣。此人竟是如今最受皇帝寵愛的和坤。論起官位品級,他與傅恆相當,官位要高於福康安。而可以讓此人相陪與他坐在一處看戲的,又是什麼大人物呢?

  “來來來,福三爺,我來介紹,這一位是嘉親王府的管家烏爾泰,”和坤看似親熱地拉著福康安的手,強拖著他走近烏爾泰。

  烏爾泰坐在原位,仍未起身,甚至不曾正眼看一下福康安,“奴才給福三爺請安了。”

  崔詠荷眉峰一揚,不解與憤怒同時出現在她清亮的眼眸中。

  依滿人的規矩俯裏頭的下人都是旗下的奴才,縱然是權力再大的管家,也不脫奴才的身分,又怎麼能讓當朝宰相相陪看戲?又怎麼能對鑲黃旗旗主如此無禮?

  可是,福康安心中卻一片明瞭。

  看起來下一任君王是嘉親王無疑了,否則以和坤如此得寵,也不必纖尊降貴地討好一個管家。

  烏爾泰雖然只是正黃旗下的包衣奴,卻又是嘉親王的乳兄,就等於是最親近之人,將來的前程必定不可限量。

  不過,再怎麼樣,自己好歹也是當朝大將軍,“二等官的身分,何以他竟無禮到此地步。看起來嘉親王對自己的怨恨真的十分深,以至於不只朝臣急於壓倒傅家以求榮,就連這王府家奴也恨不得狠狠地羞辱他。

  他自幼玉貴金尊,這一月來的挫折,是咬碎了鋼牙才忍下去的,但要他繼續忍受一個家奴的侮辱,即使是死,他也不甘受辱。

  然而,在他身後的,不只是他自己的性命,還有傅氏全族的安危,因此再怎麼不願,他也不得不竭盡全力,按捺住心頭那燃燒的火焰。

  “不打擾二位雅興,在下先告辭了。”沈住氣,他咬緊了牙關才能勉強說出這句話。

  和坤一直抓著他的手,看他強自按捺卻終無法全然掩飾地苦苦掙扎,笑得更加親切了,“何必如此客氣?來,快坐,想看什麼戲儘管點。”

  烏爾泰得意洋洋地說:“是啊,福三爺,你大駕光臨,奴才平日可是盼都盼不到的呢。福三爺,你想看什麼戲?啊,不如就‘白門樓吧。呂布自命勇武無雙,可惜卻為自己的剛強所害,死前就算抱著曹操的腳哀求,也一樣沒有用,你說是吧……”

  崔詠荷聽烏爾泰越說越過分,一時怒氣上湧,上前兩步,一巴掌便結結實實地打在烏爾泰臉上。

  烏爾泰根本沒有防備,被打得身子向後一仰,幾乎從椅子上跌下來。“你……”

  崔詠荷根本不等他說話,左手又飛快地揮出去,一腳也同時踢倒椅子,烏爾泰立刻跌倒在地上。

  這一番動作快捷無比,和坤只來得及驚叫一聲,其他的護衛也只沖上前兩步,福康安亦同樣震驚,但卻以最快的速度伸手,欲將崔詠荷拉到自己身後。

  崔詠荷滿臉都是怒色,奮力一掙,甩開福康安的手,指著烏爾泰痛?:“你是什麼東西,敢坐著和福三爺講話?王爺府裏出來的奴才,都是像你這樣不知道規矩的嗎?”

  烏爾泰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兩記耳光打得愣了,竟忘了叫人,只是一手撫著臉,一手指著崔詠荷,“你……”過度的激動、驚恐,令他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和坤倒是記得自己帶了一大幫護衛,可是他也清楚地看到福康安忽然冷峻下來的表情,以及全身上下倏地散發出來的可怕氣勢,這種唯有百戰殺場才能培養出來的威勢,嚇得和坤本能地倒吸了一口氣,悄悄做了個手勢,正自四面圍上來的護衛立刻散了開來。

  崔詠荷哼一聲,似是意猶未盡,一點也不淑女地抬起腳,對著地上的烏爾泰踢過去。

  烏爾泰叫了一聲,連滾帶爬地後退,倍顯狼狽,結結巴巴地罵:“你……好大的膽……”

  “我大膽還是你大膽?大清朝哪一條祖制、哪一道法令讓你敢這樣坐在福三爺面前?你去找你的主子告狀吧,我是當朝二等官、福康安大將軍未過門的妻子,我打了你這個奴才,嘉親王儘管來找我問罪,我都—一領著。我倒也想問問嘉親王,身為皇子,平日是如何治府,怎麼教導奴才的!”

  崔詠荷的憤怒如狂風暴雨,全化成了這一聲聲怒斥。

  滿族自立國以來,貴賤之別最是森嚴。王侯公子們就算犯了國法,綁赴刑場,也是高高在上的主子,烏夾下奴們縱然出將拜相,在主子面前,也一樣要守奴才的本分。這是滿族立國的根本,絕對不能有半點更改。

  “我是正黃旗下,就算是違法背禮,也輪不到你來過問。”烏爾泰含怒而喝。

  崔詠荷冷笑一聲,“八旗一體,這是自太祖皇帝以來就一再宣告的原則。你是正黃旗下的奴才,傅家是鑲黃旗旗主,如今正黃旗管制不力,任憑你奴大欺主,我是鑲黃旗未來的旗主夫人,代替正黃旗管教你,又有何錯?你還敢在這裏頂嘴!”

  一邊說,一邊上前一步,似是還要再打。

  她明明只是個女兒身,但這般氣勢卻嚇得烏爾泰一個大男人心驚肉跳,只得沖著福康安大喊:“福三爺,你就由著她……”

  當烏爾泰看到福康安的眼睛一直緊隨著崔詠荷,眼睛裏淨是無比的深情,就連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極柔和,他就知道今天的事難以善了。

  他無肋地看向和坤,卻見和坤的臉色也有些發白。

  四周都是和府的護衛,可是烏爾泰卻感覺,在這個憤怒女子激烈的目光下,自己是何等的孤立無助。

  這件事如果鬧了開來,無論自己如何得寵,福康安如何落魄,倒楣的也一定是他。

  身為包衣奴才,對鑲黃旗主無禮,這絕不是大清的國法祖制所能容忍的,若是這女人堅持追究,就算是嘉親王,只怕也保不住自己的性命。

  全身的冷汗已經濕透了衣裳,一咬牙,雙膝一屈,跪了下去,對著福康安不斷地碰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請福三爺饒命!”

  崔詠荷見烏爾泰終於屈服,猶覺心頭憤恨未平,扭頭又狠狠瞪向和坤。

  和坤是一國宰相,被這女子含怒的眼望來,竟也覺心虛,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崔詠荷冷笑一聲,“和大人,你退什麼?你堂堂一位中堂大人,我這小小的女子,怎能冒犯於你?不過我有一點不明白。你以宰相之尊,與家奴共席,不知將國家禮制又置於何地?”

  和坤乾笑一聲,“小姐有所不知,我與烏爾泰私交甚篤,所以

  “所以?”崔詠荷咬著牙笑,陣子裏的銳光朝著和坤刺過去,“和大人身為中堂,居然如此顧念舊交,實在令人佩服。但要論私誼,大可著便服相交,如今你身著官袍,代表的就是國家朝廷、就是宰相的身分,你這般行事,分明是褻讀了國家、侮辱了君王,更不把王法禮制放在眼中。”

  和坤就算在金殿之上,被敵對官員逼問也不會這樣窘迫,偏這女子看似暴躁不知輕重,但說出來的話,竟字字句句扣在理字上,無論是自己還是烏爾泰,都難以反駁。

  冷汗一滴滴從額上落下.和坤勉強笑了笑。“多謝小姐提醒,本官的確亂了禮制,明日上朝,即上表向皇上請罪。”

  崔詠荷看和坤這一國宰相,臉上已露出祈憐的表情,方才稍覺出了口氣,轉了頭,看向戲臺上已停止演戲,正在愕然發呆的一千戲子們,“接著演,不過,我不要看這一出,我要看,夜審潘洪——我要看那些欺辱忠良的小人,最後是什麼下場。”

  含怒的她,神情竟有種說不出的威嚴,戲臺上的人嚇得連聲應是,飛快地退下去換裝。

  烏爾泰與和坤互望了一眼,二人都有芒刺在背的感覺。

  崔詠荷再也不多看二人一眼,伸手拉著福康安坐下,說:“咱們看咱們的戲,別叫些不相干的人掃了雅興。”

  福康安一聲不吭地坐到她身旁,毫不介意地當眾緊緊握住崔詠荷的手。

  只有他知道崔詠荷的手心冰涼,且不住地顫抖著。那不是害怕,而是生氣,因為他受辱,所以她憤怒得全身發抖,氣得手心冰涼,直至現在,仍不能回復。

  下意識地握緊她的手,想要說什麼,耳旁卻傳來和坤結結巴巴的話:“二、二位請慢慢看戲吧,我們先走了。”

  原本不想理會的福康安,卻不知為何回轉頭看了一下,和坤和烏爾泰等人已經走到戲園門口,也正好向裏看了一眼。

  福康安全身忽地一震,烏爾泰怨毒的眼神與和坤陰冷的表情,他看得一清二楚,一顆心立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沈重。

  一個是當朝權相,一個是未來君王的親信,無論他們想要對付什麼人,都至少會有幾十種方法可以叫人萬劫不復,而崔詠荷卻把他們得罪得這樣徹底……

  臺上已經開始演戲,可是所有的唱念做打,都不能再吸引福康安一分一毫,心像是在不斷地下墜,直沈往無盡的地獄中。

  “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對你?”崔詠荷眼睛望著戲臺,但事實上根本什麼也沒有看見,強烈的憤怒仍末平息。

  “嘉親王一向不喜歡我,而和坤,我以前曾在皇上面前說過他是國賊祿鬼,所以他也一直對我懷恨在心。”福康安的話有些苦澀,“其實你根本不必為了我而……”聲音戛然而止,福康安怔怔地望著崔詠荷臉上徐徐滑落的淚花。

  崔詠荷猛然轉頭看著他,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對你?為什麼你又要忍受這樣的羞辱?”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倔強如她,即使受了萬般委屈,也不肯於人前示弱,但這一次卻為他所受的侮辱而激憤之至,心痛至此。

  福康安陡然一陣激動,猛然把崔詠荷抱人懷中,緊緊摟住她正不住顫抖的身體,喃喃地道:“對不起,對不起……”

  崔詠荷的眼淚不受控制地不斷落下來,染濕了福康安的肩膀,“對不起你的人是我,我知道我其實幫不了你,這樣反而會給你惹麻煩。可是、可是我沒有辦法控制。

  我知道你受這樣的羞辱,比死還難過而我寧死也不願看到你受這等侮辱。”

  崔詠荷雙手環抱福康安的身體,用力地摟緊,似要確定他真的存在,不會被傷害、不會被奪走;似要努力地用自己纖柔的身體,就這樣永遠地抱緊他、保護他不再受人羞辱和傷害。

  福康安無聲地用盡全身之力抱緊她,似想將兩個身體就此融合,再不分離,可心頭悲涼的感覺卻越來越濃。

  世事無情,宦海險惡,到底有什麼方法可以對抗這無情的命運?

  前幾日,在壽宴上,崔詠荷已得罪了許多官員;今天,她又惹到了天下兩個最接近權力中心的人,不知會引來多少後患,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他,為了不忍他受辱。他到底要怎麼樣才能保護懷中的人兒不受傷害,不遭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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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9:52:52


  “韻柔,你怎麼了?”崔詠荷驚痛至極,一把拉住韻柔,驚慌地看向她浮腫的臉。

  “沒什麼。”韻柔淡淡地笑笑。

  “是娘打了你嗎?”崔詠荷又驚又怒,“她已經知道我和福康安出去了?”

  “方才嘉親王府的總管到這裏來發了一頓脾氣,老爺夫人都嚇壞了。”韻柔的神情仍是淡淡的。

  崔詠荷並沒有恐懼,只是沒想到報復來得這麼快。而現在,她更加在意的是韻柔的傷,“韻柔,你走吧。你只是我乳娘的女兒,自小和我作伴至今,並不曾簽賣身契,你隨時可以走,再留下來,爹娘不知會怎麼拿你出氣。”

  韻柔失笑,“這個時候,你以為趕得走我嗎?我還盼著你嫁人相府,將來幫我找個有錢有勢的夫婿呢!”

  聽她這般說笑的自如,崔詠荷只覺得一陣悲涼,想再勸她,又知她性子斷然是勸不動的,只得拖了她要往前廳去,“我們去找爹娘,我不會再讓他們打你了。”

  韻柔掙脫不了,身不由己地被她拉著走。

  一到前廳,就見崔名亭夫婦神情肅然,站在廳前,廳外正燃著一堆火,火焰裏是一大堆的書。

  崔詠荷微微一怔,韻柔已在旁邊說:“我正要告訴你,方才夫人命人把荷心樓所有的書都找出來燒掉,我就是阻攔的時候被打的。”說話的時候,韻柔的心也跳得飛快,再沒有人比她更明白崔詠荷對書的珍愛了,生恐崔詠荷會當場發作。

  崔夫人已看到二人來到,“就是這些邪書讓你看得人了魔,什麼天理人倫都不顧了,不但忤逆爹娘,還到處惹禍,一把火燒了它們,也斷了你的邪根。”

  崔詠荷出奇地沒有生氣,微微仰起頭,望向站在大廳臺階上的父母,“爹、娘,就算你們把這些書都燒掉了也沒用,書中的道理早就在這裏了。”輕輕抬手,按了按心口,“除非我死了,否則永遠燒不掉。”

  “我們以前太縱容你了,以後不會再由著你這樣任性妄為。”崔名亭臉色無比陰沈,“我們明天就上門向傅家退婚,你以後不得與他來往。”

  “不行!”崔詠荷失聲叫了出來。

  “你以往不是老喊著不嫁福康安,天天叫著要退婚嗎?”崔夫人急切地說。

  “現在不是如了你的意嗎?你就別再胡鬧了,你知不知道這次得罪的人是誰?如果不立刻同傅府退婚,他的氣是不會消的而就算是這樣,還不知道他是否會饒過我們呢!”

  “可是爹……”崔詠荷還想力爭。

  “閉嘴!”崔名亭冷著臉一聲厲喝,“這事自有爹娘作主,輪不到你來多話!

  從現在開始,你不許出府門一步,給我立刻回荷心樓去。”

  崔詠荷定定地看了看自己的父母,蒼白著臉,卻一句話也沒有再說,拉著韻柔一起走了。

  崔夫人一邊抹眼淚,一邊歎息,“這個孩子,小時候多麼乖巧聽話,自從和傅家定了親,就變了個樣,全都是傅家害的。”她顯然一點也沒記起,這麼多年來,崔家的榮耀顯貴是怎麼來的。

  崔名亭神色更加沈鬱,“吩咐下去,守住所有門戶,絕不可以讓小姐出府一步。”

  披頭散髮,穿著翠薄且破爛骯髒的衣服在夜晚奔跑,絕不是一位大家閨秀該做的事,不過,崔詠荷根本也顧不得自己此刻到底有多狼狽了。

  幸虧她自十二歲以後,就努力地做個野女孩來打擊福康安,所以爬樹的本領超人一等,才能在各處府門都被守住的情況下從樹稍上翻牆出來。

  雖然生平第一次摸黑爬樹,衣服被勾破弄髒,手腳也有不少劃傷,但飛速奔跑的她,卻不曾感覺到疼痛,也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衣衫不整。

  明天爹就要去退婚了,一定要先找到福康安,要他堅決不能答應!

  迅急的奔跑令她猛烈地喘息,但不遠處傅府大門前的燈光,已然清晰人眼。

  遠遠地,看著一頂轎子正往府門去,跟在轎旁的人是一直隨侍福康安的王吉保,那轎裏的人……

  崔詠荷猛地力量倍增,奔跑的速度加快,揚手高叫:“福康安!”

  轎子立時停下,王吉保在旁一伸手把轎簾掀了開。

  崔詠荷與轎子的距離只剩下十幾步,但是飛奔的她,忽然停住,再也沒有移動一步,臉上那燦然至極的笑容也在這一刻僵住。

  轎裏的人正是福康安,只是他的眼神冰冷得比陌生人還不如,他坐在轎子裏,甚至沒有動上一動。更重要的是,轎內還有一個人,一個即使是在黯淡燈光裏,也叫人眼前一亮的女子。

  轎子的空間極小,轎中的女子就直接坐在福康安的身上。她低垂著頭,整個人都緊貼在福康安身上,似正與他竊竊耳語,姿態親密得驚人。

  崔詠荷雙腳就像被釘在地上,再也不能動彈一下,雙眸似中了妖咒般,只能直直地望著轎子,腦中卻一片混亂,根本不明白自己看見了什麼。

  她剛剛還掛在臉上的笑容,就這樣一下子僵住了,這僵住的笑顏,竟比任何悲嚎怒泣更令人震撼。

  只是福康安的眼神依舊冷漠如冰,甚至還帶點厭惡,“你來做什麼?”

  崔詠荷嘴唇顫抖了一下,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福康安身上的女子傭懶地笑了一笑,自有無盡的嫵媚風情,她上下打量了崔詠荷一番,“她就是三爺未來的妻子嗎?這副樣子,太丟三爺的臉了。”

  崔詠荷木然地望向她,這女子穿一身紅衣,卻不覺半點俗氣,反而明豔照人。

  而自己卻衣衫破亂,披頭散髮,相形之下,黯然失色。

  “是啊,她不但粗野放肆,還到處闖禍,不知給我結下了多少仇家。”福康安的聲音裏有怒有怨卻無情,“你現在還跑來做什麼?是不是一定要拉著我打到嘉親王府,惹上殺身之禍,你才滿意?”

  崔詠荷身體抖如風中落葉,眼睛直直地盯著福康安,卻還是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拼命地咬著唇。紅色的血,在夜色裏化為一縷淡淡的紅線,自她唇上滑落下來。

  王吉保臉露不忍之色,紅衣女輕輕低呼了一聲,福康安卻根本連正眼也沒有看她一下,放下了轎簾,“走!”

  沒有人再看向她,轎子立刻被抬進了傅府的大門內,沈重的府門隨即關上,隔住了她淒絕的視線。

  崔詠荷不知道的是,轎子才一進府門,轉過門旁,就立刻停下,轎夫們悄無聲息地退下去。

  紅衣女自轎中走出來,可是福康安卻一下也沒有動。

  他已經用盡全部的意志,才使自己不會沖出去,抱住崔詠荷在夜風中無助顫抖的身體。以至於現在,整個身體仍處於緊繃的狀態,甚至連下轎的動作也無法完成。

  王吉保小心地湊近,見仍坐於轎裏的福康安,臉上有一種比死更淒慘的表情,心中一陣悲涼,低聲道:“三爺!”

  福康安微微閉上眼,“她還在外頭嗎?”

  王吉保低低地應了一聲,沒敢再說話。

  崔詠荷一直靜靜地站在夜風中,過度的震驚使她睜大的雙眼,連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那美麗的女子是誰?

  即使沒有鏡子,崔詠荷也知道披頭散髮、衣破裙亂的自己,是多麼地難看。相比之下,那個女子的美麗,更叫人銷魂吧?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邊已有濛濛閃爍的光芒,很快地大街上就會有無數行人了,但仍不見那女子再乘轎出來。

  崔詠荷搖搖晃晃地轉過僵直的身體,艱難地一步步走開了。

  直至此時,淚水才自她眼中流下來。

  福康安,你可知道,其實,我也可以很美麗、很溫柔?

  從十二歲開始,我便是你未來的妻子,可是,這麼多年來,我從不曾打扮得漂亮亮地出現在你面前。

  我總是故意裝得又粗又野、又髒又難看,好不容易想要同你和好,不是被雨淋得一身狼狽,就是為了掩爹娘耳目而不敢打扮。

  福康安,我本來以為,以後會有很多機會,可以讓你看到我最美的一面。原來,是我錯了。

  那樣美麗的女子,想必是比我這個永遠又髒又亂、又愛發脾氣、又總闖禍的人好吧?

  四更半,天邊才露出一縷晨光,崔名亭的轎子已等在府門前,準備送他上朝。

  可是崔名亭才剛剛走出府門,就看見自己本應還在荷心樓安睡的女兒,衣發散亂,臉色淒慘得像個鬼,如夢遊般走近。

  崔名亭氣得臉都綠了,怒喝一聲:“詠荷,你跑到哪裡去了?”

  崔詠荷半個字也沒有聽到,一直走到他面前,抬頭望向崔名亭,露出一個美麗至極,卻也脆弱至極的笑容,“爹,你不用去遲婚了,福康安他不要我了。”然後,閉目,如一朵迅速凋謝的鮮花,倒了下去。

  崔名亭及時伸手扶住了她無力的身體,見她雙目緊閉,面無血色,什麼氣怒都已忘光,失聲驚叫:“詠荷!”

  他一邊叫,一邊連連搖動她,見她仍無反應,更加憂急,也顧不得上朝的事,抱著崔詠荷就往府內跑,“快,快請大夫。”

  崔名亭太過擔憂和著急,所以根本沒聽到,在長街的轉角處,有一個很熟悉的咳嗽聲。

  王吉保眼睛裏滿是憂慮,望著他自幼追隨的主人——三爺自小練武,體格健壯,從來就沒有什麼毛病,現在怎麼會咳得這樣厲害?

  福康安好一陣子才止住咳聲,移開搗在嘴上的手帕,雪白的絹帕上,一抹刺目的鮮紅,驚得王吉保幾乎跳起來。

  福康安卻是漠然地將手帕收起。這樣也好,傷她至真心,流他心頭血,但不知是否能抵償她所受的傷害?

  “三爺,你何苦這樣為難自己?你這麼做,以後就再也找不到像崔小姐這樣有情有義的女子了。”王吉保簡直要哭出來了。

  “這是我唯一可以救她的方法。對女人來說,沒有比被男人拋棄更痛苦的事了。也只有這樣,和坤和嘉親王才會放過她,因為他們更喜歡看別人痛不欲生。”

  可是,此時此刻痛不欲生的,卻是他自己。僅僅只是說出這樣的事實,卻令他心痛得緊縮在一起,喉頭又是一甜。

  來不及取手帕,也只得用手搗唇,一口鮮血全吐在手上。然而,心中的痛,卻仍無法消減一分。

  三天後,福康安混跡青樓,與名妓清雅日日廝磨的消息已傳遍京城。

  雖然這等少年得志、從未受過挫折的公侯之子,一旦在官場受盡冷落而以醇酒美人自娛,是很平常的事。

  但是大清朝禮制森嚴,官員們縱然私底下戀妓風流,但這般肆無忌憚,沒日沒夜地在青樓中廝混,早已觸犯了國家對官員私德的禁令,因此言官禦使們無不紛紛責難。

  崔名亭夫婦原就想退了這樁婚事,而福康安這樣的放浪形骸,正中了他們的下懷,所以他們現下反而不急於退婚,倒是擔心崔詠荷的心情與身體,每日總是安排四、五個丫頭守在她身旁。

  可是崔詠荷一聲也沒哭過,甚至連悲哀的表情也沒有,與最初的淒慘狀,完全不同。

  “這樣更好,我一直就不願嫁給他,只是後來他落難,我不能在那個時候棄他不顧,如今他有了紅顏知己,我便可以落個自在清閒。”

  類似的話說得多了,崔名亭夫婦終於放下了心,不再叫丫頭們步步緊跟著她了。現在,一直留在她身邊不肯輕易離開半步的,只剩下韻柔。

  “韻柔,你若有別的事,就去忙吧,不必陪著我了。”崔詠荷微微地笑著,但那笑容只讓人覺得淒涼,“你怕我會再做什麼胡鬧的事嗎?”

  韻柔只是笑著,也不多說話,卻也不離開。

  崔詠荷搖搖頭,淡淡地歎息一聲:“還是瞞不過你啊。”她依然坐在荷心樓的欄桿旁望著樓下,只是高樓之下,再不會有那風儀如玉、英武如神的男子仰頭凝望。

  “我喜歡他。從十二歲那一年見到他,就喜歡他了。我現在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他坐在白馬上,彎腰和我說話,那個時候,滿天的陽光都像在為他身後鍍上燦爛的金輝。我的眼睛裏只能看見他,我從來不知道人可以這樣漂亮、這樣英武,總覺得他是天上的神,降臨人間……”她低低地說著,聲音無喜亦無悲。

  “不知為什麼,每一次我見了他,不是打就是罵,我總是對自己說,因為爹娘在他面前太卑微了,所以我才不要對他低聲下氣。

  可是,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我是這樣自私,我不是為了爹娘而是為了我自己,我是那麼害怕他會因為爹娘而看不起我,所以很努力地裝出不以為然、不把他放在眼裏的樣子。

  這麼多年了,我從來沒有像個淑女一樣地出現在他面前過,總是又凶又蠻,所以他當然不會喜歡我,你說是不是?”

  韻案不回答,只是無聲地把手放在她的肩頭,想要輕輕拍拍她,卻發覺這樣嬌弱的肩,正在輕輕地顫動著,似是負荷不了人間所有的悲涼淒苦,而在苦苦掙扎著。

  “那個叫清雅的女子,真的很美,穿上什麼衣裳都漂亮,聽說她還是位才女,詩詞歌賦無所不精,福康安喜歡她,也是應當的。

  我從來都不曾讓他知道,我也能詩擅詞,我也會彈琴作曲……”崔詠荷的眼裏全無生氣。

  韻柔心中一痛,幾乎忍不住想把心中的推測說出來,但後來她只是歎息一聲,扭頭望向欄外,卻見花園中幾個小丫頭交頭接耳地不知在說些什麼。

  “出了什麼事?”韻柔提高聲音問。

  一個小丫頭略有些遲疑地答:“福三爺來了,他要退婚,說是要娶個叫什麼清雅的女人做他的妻子,老爺夫人正在前廳發脾氣呢。”

  韻柔一驚,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崔詠荷。

  崔詠荷卻連眼神也沒有變一下,只是輕輕地站起來,“我要梳頭換衣。”

  沒有再看韻柔震驚的表情,崔詠荷已坐在妝台前,緩緩地開始梳理自己的長髮。

  “韻柔,把那件新做的蓮青鬥紋杏黃荷花衫拿來。”崔詠荷柔聲低喚。

  福康安,你可知道,其實我也可以很美麗,只是,這樣的美麗從不曾為你展現過。

  低下頭,她輕輕地笑著,笑聲裏滿是自嘲。

  古人說,女為悅己者容。你又是在為誰妝扮為誰妍?

  那清雅竟能以風塵之身,讓福康安下決心娶為正妻,可見他愛她之深。你又在鬧什麼意氣?縱然打扮得如同天仙,又何嘗不是可笑之事?

  “我的女兒到底有什麼不好,你竟拿她與一個青樓妓女相比?”

  “退約悔婚,就算是平民百姓也不會做這樣的事,你堂堂二等官,怎麼可以這樣不守信義?”

  崔名亭的喝罵、崔夫人的責難異常理直氣壯,就似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要退婚的意思,就像他們是最大最無幸的受害者。

  福康安略一皺眉,“無論如何,退婚之事,不會更改,請二位將我額娘當年的定親之物交還於我。”

  “福三爺。”

  聲音一人耳,福康安的身體已完全繃緊,他用盡全身的力量,才能緩緩轉過頭。

  原以為心已經被自己親手摧毀,再也感覺不到傷痛、淒苦,可是在看到崔詠荷的那一瞬,他還是全身一震。

  從來不曾見過崔詠荷這般華麗的打扮,從來不曾見過崔詠荷這樣的美麗,但那樣極致的美,卻偏偏令人覺得她是一抹絕豔的魂,沒有半點人氣。

  “福三爺!”第二次呼喚時,崔詠荷已經走近了福康安。

  熟悉的聲音,陌生的呼喚,令福康安一瞬間以為這只是一場夢。

  這個任性大膽的女人,怎麼會叫他福三爺呢?她以前總是那樣氣呼呼地,眼裏閃著火焰,臉上帶著嬌紅,一聲又一聲地罵著:“福康安!”

  崔詠荷走到了福康安面前,望著他,抬起手,“還你!”

  福康安木然低頭,看著崔詠荷手上的明珠。

  “這顆東珠,是傅夫人當日下定之物,我還記得傅夫人曾說過明珠定親的典故,只可惜傅夫人並不知道,這個典故的結局——‘還君明珠雙淚垂’。今日,也該到還君明珠的日子了。”崔詠荷並沒有垂淚,甚至連話語都不見有悲傷之情,直似帶著漠然的面具,在冷冷背誦一段與己無關的話。

  福康安艱難地抬手,接過了崔詠荷手上的明珠,這才抬頭對崔名亭夫婦說:

  “告辭。”

  沒有行禮,沒有耽誤,甚至沒有再看崔詠荷一眼,他就已轉身飛快地離去,步伐之大,速度之快,就像在逃避世間最可怕的災難一般。

  崔詠荷臉上全無表情,也同樣不再看福康安離去的身影,漠然轉頭回房。

  崔名亭夫婦滿腔關懷,看到女兒的冷淡,一時也說不出勸慰的話來,只能對視一眼,輕輕一歎。

  無論如何,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希望這一番官場風雨,不至於把及時退出的崔家,也一併摧毀。

  福康安一走出崔府大門,忽然全身劇震,這位屢次縱橫沙場的一代名將,竟似連站都站不穩般,不得不用手支住牆,才能勉強站立。

  “三爺,三爺,你怎麼了?”熟悉的呼喚聲響在耳邊,卻又似自另一個世界傳來,叫人根本不想理會,不願理會。

  “三爺,你的手……”

  是什麼樣的痛苦,可以讓人用自己的指甲掐爛了自己的掌心,而全然無知無黨?三爺,你何苦啊?

  福康安緩慢地低頭,有些漠然地看向自己的手。

  那紅色的東西是什麼,那樣鮮豔沭目?可為什麼眼前晃著的,卻只有崔詠荷那不見悲喜、木然得讓人不敢直視的臉?

  “沒有事,我們走吧。”福康安握緊了手中圓潤的東珠,任鮮血把它染紅。

  “可是,三爺的傷……”

  “沒關係,讓它流吧!”福康安竟然笑了笑,笑容裏也同樣沒有悲傷,只有深人骨髓的絕望,“也許等這血流盡了,心就不痛了。”

  還有三天就是皇上六十大壽了,全京城的人都被官府動員起來,操辦國家的天大喜事,沒有人注意到有一個異常英武俊俏,卻也異常蒼白樵悴的貴公子,在行走的時候,滴了一路的鮮血。只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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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9:53:17


  崔詠荷一直低著頭,仔細地觀察著地上的痕跡,紅色已經很淡很淡,被灰塵覆蓋得只留一點痕跡,可是她還是看出來了,並循著血跡一直走,直走到紅塵居。

  紅塵居,一個極雅致的名字,也是京城最出名的妓院,第一名妓清雅就在這座美人如雲、顛倒眾生的高樓裏。

  “去吧!”身後傳來的聲音,柔和溫婉。

  “韻柔,你一直都知道,是嗎?”

  “並不是一直,只是將心比心,猜度出他的想法。”

  “可是,你不告訴我?”

  “我一直在猶豫,因為這或許是唯一可保崔家、保你安全的方法。”輕輕地歎息,韻柔的聲音有著無盡的溫柔,“可是,縱然保住了你的身,心若死了,有什麼用?不過,你也沒有讓我失望,你還是用你的心看出來了。”

  清雅一邊歎氣,一邊撫琴,琴聲雜亂不堪,有損她第一名妓的身分。

  多少人量珠相求,想聽她彈琴,偏偏眼前這個人只是一杯一懷地灌酒,耳朵只怕什麼也聽不見。

  心中一亂,琴聲更亂,手上猛然一震,琴弦已斷,一股怒氣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伸手推倒了瑤琴,站起身來,奪走福康安的酒杯,“你要醉死,回你的中堂府去,別在我這裏,壞我的生意!”

  福康安抬起頭,醉眼朦朦地看了看她,也不去奪回酒杯,直接取了桌上的酒壺,對著壺嘴就喝。

  清雅又氣又急,“我的福三爺,你鬧夠了沒有?人人都說我清雅福分大,眼看要嫁人侯門做夫人,可要說你每天只是坐在我房裏,一邊喝酒,一邊念著別的女人,只怕天下沒有半個人信。”

  “沒有別人會信,這不正好嗎?”福康安索性把壺蓋拋開,對著壺口喝。

  清雅氣急去搶,推推擠擠間,酒壺在福康安手中翻倒,一壺的酒全灑在福康安的臉上。

  可是清雅卻怔了一怔,忽然停止了推擠,靜靜地看著酒自福康安的臉上滑下來,總覺得那其中,應當還混著不肯在人前落下的淚水。

  怔愕只是短短的一瞬,她心中暗罵一聲,久經風塵的自己,看多了險惡無情,哪來的柔軟心腸去同情一個因情苦痛的男子。

  輕輕地搖搖頭,似要甩開這莫名的情緒,看了福康安一眼,正要開口,卻聽外頭連聲地叫:“姑娘、姑娘,你不能進去!”

  “快攔住她!”

  “我是翰林院大學士崔名亭之女,你們誰敢攔我,保證要你們坐穿牢底。”

  這樣的威脅明顯生效,外頭推擋吵鬧的聲音漸止,只剩下急促的腳步聲漸近,還有幾個丫頭驚慌的叫聲。

  外面聲音乍傳來,福康安已猛地從椅子上彈起,整張桌子都給他震翻了。

  清雅低笑了一聲,“好大膽的官家千金,竟敢闖到我這下等地方來。”原本是想調笑幾句,卻見福康安怔怔地站在原地,臉上神色又悲又苦,終是有些不忍,所以一伸手,及時打開旁邊的一扇側門,“快躲起來吧,我知道怎麼應付崔小姐。”


  崔詠荷一路沖進了紅塵居,裏頭的男男女女無不對她側目。

  紅塵居是京城第一大妓院,來來往往的多是高官顯貴,其中更有不少人曾在崔名亭壽宴之時見過她,因此一時滿樓議論紛紛。福康安迷戀名妓清雅,崔詠荷闖入紅塵居。明白前因後果的人、立刻把事情聯想在一起,這樣傷風敗俗、有損禮法的事,當然不會有人錯過,轉眼間,至少有七、八個報訊的下人,紛紛跑出了紅塵居。

  可是崔詠荷既不理會,也不在意。她只是一邊闖,一邊大聲問:“清雅的房間在哪裡?”

  紅塵居的人不會回話,可是客人中卻早有好事者指出清雅房間的位置。

  崔詠荷拼命擺脫下人們的糾纏,沖了過去,才抬手要敲門,門已然打開了。

  清雅紅衣明豔,笑盈盈地道:“崔小姐,今日貴足踏賤地啊。”

  崔詠荷鎮定得出奇,一點要教訓狐狸精的表示也沒有,對著清雅只略一點頭,跨前一步,進了房間,目光一掃,“福康安呢?”

  “福三爺啊,剛才還和我恩愛纏綿,聽到有不速之客來了,就先走了。”清雅輕輕地關了上門,略帶幽怨地看向崔詠荷。

  “那麼,我就直接對你說吧。”崔詠荷面對清雅,清晰地說,“我不管你們談的是什麼交易,不必再演這場戲了,告訴福康安,他這般輕視我、侮辱我,我不會饒了他,這筆帳,我總有一天要與他算清楚。”

  僅僅一牆之隔,福康安不知是因為喝了太多的酒,還是因為聽到這句話,而有些站立不住,他任憑自己滑落在牆角,閉上眼,努力忍受心上又一陣的抽痛。

  詠荷,如果恨我可以讓你不再痛苦,那麼,就永遠恨下去吧。

  清雅眼波多情,眉眼都帶著說不出的動人風情,“崔小姐罵得好,天下的臭男人,沒有一個不該恨的,不過清雅卻是賣笑的可憐女子,小姐不會為難清雅吧?”

  崔詠荷低頭看看翻倒的桌子,與流了滿地的美酒,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牆側的小門,淡淡地答:“若不是清雅姑娘,我怎麼會知道福康安這個混蛋如此喜歡我,我又如何會恨你呢?”

  清雅一怔,“崔小姐!”

  “如果不是深深地喜歡我,怎麼會為了想要救我,費這麼多的苦心?怎麼會甘願冒了薄情負心的名,主動退婚?怎麼會寧願頂了敗德無行的罪,整日混跡青樓?”崔詠荷看定清雅,眸中光芒耀眼逼人,竟令清雅不敢直視。

  “清雅與福三爺情投意合,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我看是崔小姐想大多了。”

  崔詠荷微微一笑,笑容裏滿是自信,“我從來不知道福康安是不是喜歡我,唯一的一次他說喜歡,我也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以前他總是喜歡逗我生氣,而後來縱然對我好,我也懷疑那不過是感激我的情義。直到那天晚上,他和你同轎,見了我卻連轎也不下,冷言冷語,今天又急急忙忙上我家退親,我才敢肯定,他是真的喜愛我,所以才會寧死也不願我身陷危險,所以才甘心忍受一切冤屈。”

  清雅驚奇得連聲音都不能再保持穩定,“你、你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他變得太快,做得太絕了。”崔詠荷抬眸一笑,“縱然他從來不曾喜歡我,但他仍然是一位正人君子,他不會看我在夜色裏一個人發抖,還對我說出這樣冷酷無情的話,他更不會那樣著急地上門退婚,卻一句表達歉意的話都不說。

  他不是那種人,可是偏偏做了這種事,那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在演戲。”

  隔牆而坐的福康安,早已被鄰室傳來的一番話,驚得全身劇震,心潮激蕩至極。

  詠荷,你竟明白?你竟會看出來?你知我,竟已如此之深;你信我,竟已如此之深。人生得知己如你,夫複何求,只是……

  你既已看透一切,必要再陷人這番無情風雨中了。這教我又該如何助你脫身?

  又是狂喜,又是焦慮,又是歡欣,又是悲愁,千百種情緒在心頭激蕩,難以平復。

  崔詠荷徐徐轉眸,看內牆側的小門,眸子裏,是如海一般深刻無比的感情,“這個混蛋,自以為是為我好,卻從來不管我是不是願意,是不是開心。他做出一副絕情的樣子來傷我的心,然後一個人去面對一切,他當我是什麼?不能共患難,只可同富貴的人嗎?這根本就是在侮辱我……”一邊說,一邊落著淚,倏地,她轉過身來,沖著清雅笑了笑,“你替我轉告他,這筆帳,我一定會找他算明白的。”

  崔詠荷含淚帶笑,美得如真似幻,看得清雅也不由得發出一聲驚豔的歎息,略有些神思恍惚。待回復清醒,崔詠荷已開了房門離去。

  清雅臉上流露出欽佩之色,上前把一側的小門打開,道:“你還不去追她。”

  福康安依然席地而坐,抬頭凝視清雅。任何人都可以自他的表情,看出他心中劇烈的震盪和激動。

  “快去吧,她不只深愛你,更加知你信你。這樣的女子,你再也找不到了,錯失了她,你一生都會後侮的。”清雅的聲音異常溫婉,絲毫沒有風塵女子的輕佻,“原本我想,無論傅家如何沒落,至少我可以得個歸宿,縱然你心不在我身上,但我以一青樓女子的身分,成為當朝二等官的妻子,總算不是賠本的買賣,只是……”

  清雅頓了一頓,忽然不想再多說了,只嫣然一笑,“快去吧,那番話分明是說給你聽的,再不去哄她,以後算帳之時,連本帶利,怕你消受不起。”

  然而,在福康安有任何動作之前,外面又傳來了驚呼大叫和奔跑阻攔的聲音。

  “福三爺、福三爺,救命啊、救命啊!”

  福康安聽得出這是誰的聲音,那聲音的主人從來不曾失態驚呼過,而她此刻的聲音卻充滿了驚慌和焦急。他的臉色在一?那變得灰白,整個人飛快地沖了出去。

  “韻柔!”

  驚惶失措的韻柔,在聽到福康安著慌的聲音後,終於忍不住流下擔憂的淚水,“福三爺,小姐被嘉親王府的人帶走了。”

  福康安深深地吸了口氣,他的表情似乎沒有任何變化,可是紅塵居裏的每一個人卻都清楚地感覺到,在這短短的一瞬間,他似乎已變成了另一個人,全身都散發著森冷的殺氣,似能在瞬息之間摧毀整個世界。

  “你先回去,不用擔心。”這一聲吩咐低沈而平淡。

  韻柔一邊流淚,一邊點頭,“好,福三爺,你叫我回去,我便回去,你說不必擔心,我就不擔心,無論你做了什麼,小姐都信任你,所以我也信任你,我知道不管在什麼險惡的地方,你都可以把小姐帶回來。”

  聞言,福康安對她笑一笑,才昂首向外走去。

  “福三爺!”清雅的叫聲裏滿是驚惶。

  福康安回頭,微笑,“清雅,是你叫我去追她的。你說得對,她不只愛我,更加知我信我,這樣的女子,是我一生的珍寶。

  她不只是我未來的妻子,更是天下最最瞭解我的知音人,無論如何,我不可能再找到第二個她,所以我也絕不能失去她。我很傻,竟會做那樣的蠢事。但現在,我會糾正這一切。”

  “可是,那是嘉親王……”清雅的擔憂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眸中。

  “這一個多月來,我的日子很難過。”福康安笑了笑,笑容是溫柔的,“但是,我仍然準備忍下去,只要……這可以保護傅家,以及一切與傅家休戚相關的人。”

  抬抬眼,看著紅塵居裏每一個本來尋歡作樂,但此時所有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的官員,“可是,詠荷是不同的,我不會允許她受任何傷害,沒有了她,一切都不再有意義。不要說永琰只是有可能成為皇上,就算他現在已經是皇上,我也絕不會讓他動詠荷一根寒毛的。”

  “近日裏,每天都有人跟我提起崔大學士的千金一一福三公子的未婚妻子,原來也不過如此。”面目俊秀,一派王者之氣的嘉親王永琰聲音裏滿是嘲諷之音。

  崔詠荷卻不驚不亂,自己找了張椅子舒適坐下,隨手義取了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直到永琰嘲諷的表情變為憤怒,這才用同樣輕視的口氣冷冷地說:“近日裏,也每天有人對我說起最有希望成為新君的嘉親王,原來也不過如此。”

  崔詠荷不但語氣極盡嘲諷之能事,甚至不曾正眼看一下這個尊貴的男人。

  “你好大的膽子!”站在一邊的烏爾泰上前,揚手就要教訓她。

  崔詠荷一抬手,一杯熱茶潑了烏爾泰一臉,“你敢放肆!”

  明明是在嘉親王府內,但崔詠荷含怒的眼眸,卻令烏爾泰忽然記起那日戲園受辱一事,一時間心中一驚,竟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永琰自出生就不曾受過如此輕視,原已十分氣惱,又見烏爾泰於人前示弱,大丟臉面,更是不悅地低哼了一聲。

  烏爾泰心頭一跳,忙又沖向崔詠荷要施威嚇手段。

  崔詠荷端坐不動,“你的主子都不敢動我,你倒要亂來了。你要不怕害了你的主子,就儘管打來試試看。”

  烏爾泰一怔永琰卻開始冷笑,“原來能把朝廷百官氣壞,能當眾羞辱宰相的崔小姐,也不過是個虛張聲勢的女人。”

  崔詠荷半步不退,反唇相稽:“原來所謂皇上最器重的兒子,最有可能繼承天下的賢王殿下,不過是個心胸狹窄,為報私怨不惜摧毀國家柱石之臣的無知小子。”

  “你!”不曾被人如此羞辱永琰踏前一步,伸手就想捉住崔詠荷的手腕。

  崔詠荷臉色一變,手中茶杯拋向永琰,“我是福康安的人,你要不想未來的皇位不保,最好不要碰我一下。”

  永琰一手揮開茶杯,怒極反笑,“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威脅我?”

  “為什麼不敢?我是個清清白白的女子,從未做過半點虧心事,有什麼好怕?”

  崔詠荷全無懼色地看著他。

  永琰大笑,“你好像忘了,我是聖上的第十五子,當今嘉親王……”

  “還據說是未來的國君,對嗎?”崔詠荷冷冷地打斷他,“只可惜,只是據說而已,你並未登上皇位。”

  “你……”永琰的臉色終於變了。

  崔詠荷冷冷地一笑,“只要福康安打上門來,把事情宣揚開來,說你堂堂嘉親王,自以為要當皇帝,所以肆意妄為,強搶大臣之女,不知道聖上知道了這事,是否會重新考慮禪位於你?而你的那幫皇兄皇弟們,是不是也會順便想一想,這樣淺薄無用、只記私仇的兄弟,有沒有資格踩在他們頭上做皇帝?”

  永琰臉色鐵青,強笑一聲,“福康安拋棄你移情別戀,你還指望他來救你?他這一個多月來,受盡閒氣也不敢發作,這樣懦弱,你以為他會敢為了你,來得罪本王?”

  “他當然會!”一提起福康安,崔詠荷的心情便好了許多,甚至開心地笑了起來,“韻柔只要一告訴他,他就會立刻趕來,絕對不會扔下我。”她的聲音清脆堅定,不帶絲毫猶疑。

  “你太天真了,你憑什麼認定福康安一定會來救你?”不知為什麼永琰逼問的口氣急切了起來。

  崔詠荷看著他,忽然表情古怪地搖了搖頭,“不,是你太愚蠢,或者是太可憐了。”

  “你敢說本王可憐?”永琰感覺一種從不曾有過的怪異情緒,正在影響自己,使得自己怒極喝問的聲音,聽來十分怪異。

  “你這一生,除了權力,什麼也沒有。你可曾真心對過別人?可曾有人真心對過你?縱然所有的人都來討好你,可是,一旦你落難,能不能找到一個人對你不離不棄永遠伴隨你?”崔詠荷驕傲地看著他,“我可以為福康安死,他也可以為我死,你能為人付出一切嗎?又有人可以這樣對你嗎?所以縱然你擁有天下,卻得不到一顆真心,這還不叫可憐嗎?”

  永琰臉色灰敗,縱然是少時被父皇無情喝斥,也不曾有這樣大的打擊,而她不過是個弱女子,卻這樣該死地強悍大膽,甚至每一句頂撞、每一個表情,都這樣該死地美麗!一個奇特的念頭忽然浮上心問,再也抹不去。

  “就算暫時我不願鬧事,又怎麼樣?只要我登上皇位,要殺福康安又有何難?

  毀掉傅家又有何難?”水琰看著崔詠荷,眼神奇異,“可是,也不是不可以放過他的,只要……你……”

  “不可能!”崔詠荷以女子的本能,清楚地瞭解了永琰的心意,她甚至沒有思索,便立時回絕,“你當了皇帝想怎麼做都是你的事,但我絕不會出賣我自己。”

  “原來你所謂的肯為福康安而死,全是假話,你根本不願為他做任何犧牲,任憑他面臨大難。”一時之間永琰的心情極為複雜,不知是為崔詠荷不肯為福康安犧牲而寬慰,還是為崔詠荷拒絕他而失望。

  崔詠荷用一種令他最不能容忍的憐憫眼光看著他,“你還是不懂,像你這種人怎麼會懂?你只知道卑鄙地淩辱忠良,你只知道借助強權欺壓英雄。你怎麼會明白什麼是真正的男子漢?奪妻之恥對一個男人而言,是至大的侮辱,任何人,只要有骨氣,就寧死也不會接受這種事,何況他是福康安。

  我若是自以為對他好,就答應你,那就是對他的最大羞辱。如果我自以為偉大地想要用身體替他擋災,那根本就是不瞭解他,看不起他,也根本沒有資格成為他的妻子。”

  從頭到尾,她不曾有半點退縮,不肯做絲毫妥協,火一樣激烈的鬥志在她的眸中燃燒。

  永琰有些失神地看著俏臉生輝的她,忽覺一股無以倫比的憤怒湧上心頭,“好,你儘管倔強,只怕福康安的心未必如你心,到時候,我會讓他再一次拋棄你。”

  “沒有用的不論你如何威脅都沒用。因為我瞭解他勝過瞭解我自己,他一定會保護我,不會讓任何人傷我一根頭髮。”她的眼中都是笑意,縱然身處危機重重的嘉親王府,想到福康安,她便絲毫不覺優慮。

  她的心中有一個男子,她對他有著全心全意、毫無保留的信任。相信他為了她,縱然摘下天上的星辰,令得日月顛倒,江河逆轉,也一樣可以做到。這個認知令永琰胸中怒火更盛。

  崔詠荷卻只悠悠地開口:“王爺,我們不妨打一個賭。”


  福康安本已做好沖進嘉親王府的準備,但烏爾泰早就在門前等著他,毫不刁難地把他迎進去。

  福康安看到端坐著的永琰,甚至連禮都不曾行一下,“王爺,請把我的妻子還給我。”

  “妻子”兩個字令永琰有一種被針紮似的刺痛,他幾乎是有些兇惡地瞪了福康安一眼,“崔詠荷現在還不是你的妻子。”

  “很快就是了,所以不適宜留在王府,請王爺讓我將她帶回去。”

  水琰沒有直接回應,只是擺了擺手,“請坐!”

  “王爺!”

  “放心,崔小姐是大家閨秀,本王不會對她無禮。”

  福康安看向永琰,見他坦然回視,這才略略放心,坐了下來。

  “上茶!”

  烏爾泰立即親自捧上了最好的禦茶。

  福康安沒有任何品茶的心情,只等著這個素來對自己沒有好臉色,但現在又突然客氣起來的皇子說話。

  “福康安,我們是一塊長大的,還記得皇阿瑪說過,你將來必是柱石之臣,特意叮嚀我們幾個兄弟要愛惜你,不可對你端皇子的架子,對嗎?”

  福康安只是在座位上略一躬身,“這都是皇上的厚愛。”

  “想不想知道,為什麼小時候,我們都那麼愛欺負你?”永琰有些陰鬱地笑笑,“因為皇阿瑪對你太好了。你的書背得熟,他笑得比誰都開心;你騎馬射箭表現得好,他更加不住地誇你;每一次看到你,就要賞你東西,總是記著要問你的功課,縱是我們這幾個親生兒子,也不曾得到這樣的關注。

  從小,我們就每天辛苦地讀書習武,學治理天下之道,稍有犯錯,即惹來責?懲罰。好不容易完美地做好一切,皇阿瑪也只是淡淡應了一聲,連讚美都不會說一句。福康安,你永遠不會瞭解,我們這幾個兄弟當時是多麼地妒恨你。”

  福康安略有些震驚地望向永琰,萬萬想不到,這天下最尊貴的皇子,對自己竟會有這樣的豔羨與妒嫉。

  “我們沒有道理不討厭你,我們有意地為難你,把你當奴才指使,可是你竟然從來不理會。我還記得比試劍法的時候,十七弟要你故意輸給他,你卻把他打敗。

  他氣得踢了你一腳,你竟然毫不留情地還了他一拳。幾個兄弟全爆發起來,撲出去合力打你,卻全被你打得鼻青臉腫。

  事後傅中堂把你重打了一頓,領著你跪在金殿待罪。可是,皇阿瑪不但不怪你,反而哈哈大笑,稱你性情耿直,不畏權勢,正是國君最難得的諍臣,卻罰我們幾個兄弟跪了足足二個時辰。

  皇阿瑪說得對,能夠不懼君王權勢,敢逆龍鱗的,的確是難得的諍臣。可是如果對君權連基本的敬畏都沒有,那麼,他就是逆臣,更何況這個逆臣手上掌握著強大的軍權。”

  永琰神色陰冷,“你十三歲就是響噹噹的幹清門帶刀侍衛,十四歲就領兵打仗,手握大權,可我們這些皇子直到十八歲才能領差辦事,辦的又多是閑差。縱然做得再好再成功,也不及你高奏凱歌的威風榮耀。你的官爵一直往上升,滿朝的光彩都被你占去,就算我們這些皇子,也絲毫不被人注意。

  福康安,有哪一個人能有這樣大的胸懷忍受這一切?福康安,不是我心胸狹窄,換了任何一位兄弟,若能登九五之位,也同樣不會忘記你給過我們的一切羞辱和打擊。”

  福康安默然起立,對著永琰深深地施禮,“微臣年少時不懂事,冒犯皇子,願領王爺一切責罰。”

  永琰痛快地大笑,“福康安,你終於對我稱臣了,當初膽大包天,敢拳打皇子的福三爺,原來也有低頭的這一刻。”

  福康安一直保持著施禮的低姿態,“無論王爺要如何責罰,微臣都願意領受,只請王爺放回我未過門的妻子。”

  永琰陰冷地笑了笑,“傅中堂為國操勞多年,已故孝賢皇後也是我們這些皇子的母親,你既已認錯,我也不至於逼你太甚。據我所知,你已經向崔家退婚,所以也不必再接崔小姐回去,我會留小姐在此做客,一切的事,我自會向崔學士交代。”

  “不行!”說話的時候,福康安已經挺直了腰,雙目平視永琰,神色並沒有顯得太激動,卻絕對堅定地回答。

  “福康安,你不要忘了,傅家滿門上下……”

  “王爺!傅家滿門,為國盡忠多年,也不在乎為國而死,更不至於要犧牲一個女子,來求苟安。”福康安已經不再有任何示弱,在也許數日後就會成為皇帝的人面前,他凝立如山,風儀如松,充滿著一種可以令女子一見心動的魅力,更令得永琰妒恨加深。

  “那你就不顧忌崔小姐的性命和安危了嗎?”

  福康安微微一揚眉,有一種說不出的驕傲與高貴,竟將眼前的鳳子龍孫給比了下去,“我當然在意詠荷,我寧願死,也不會讓她受絲毫傷害。可是,我更明白,她同樣寧死也不願我因她而做出愚蠢的妥協。我若為了救她的性命而答應你,就等於親手把她推進了地獄之中,讓她生不如死。這樣的錯誤,我犯過一次,絕不會再犯。”

  永琰的臉色異常難看,乾笑了一聲,“你這就叫作喜愛她嗎?就算是對得起她嗎?”

  福康安微微搖頭,不知是否因為想起崔詠荷,這一刻,他的神色溫柔至極,“王爺,你可明白什麼叫作夫妻?那是可以一生相伴的人,無論有什麼風風雨雨,都要一起面對、一起承擔。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必擔心連累對方,兩個人本來就是一體。所以,王爺,你可以殺死我們,但無法分開我們。”

  永琰從不曾有一刻,感到像現在這般無力,縱然他生為皇子,縱然他很快就會成為天地間的至尊,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兩個人屈服。

  她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

  他全無猶疑地說:“不行!”

  所有的威逼利誘,甚至以彼此的性命相要脅,也全然無用。

  那樣絕對的堅定、全然的信任,令永琰一時間連說話的力氣也消失了。

  歡呼在這一瞬響起,隨著歡呼聲而來的,是急促的腳步聲。

  福康安眉峰倏地一揚,眼神也在這一刻亮了起來。身形猛然後轉,轉身的這一刻,還不曾看清飛奔過來的人,卻已經張開了雙臂。

  崔詠荷毫不停頓地撲人他懷中,緊緊地擁抱他,大聲地笑,“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你也一定不會答應他!”

  福康安毫不遲疑地抱緊她,這樣柔軟而溫暖的身體,絕對不是虛幻,她是真實地在他懷中、在他身旁,在屬於他的世界中,而他,竟愚蠢地差點失去她。極度的歡喜使他說不出話來,甚至克制不住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只能用全力緊緊地擁抱她。

  任何一個大家閨秀,都不會做出這樣放肆的行為;任何一個名門公子,都不會這樣不顧禮儀規矩地在人前忘形至此。但現在他與她,都已經不在乎了。

  永琰臉色早變得一片鐵青,“你們以為這裏是什麼地方?”

  福康安仍然緊緊抱著崔詠荷,根本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

  崔詠荷似乎聽到了,卻也絲毫沒有離開福康安懷抱的意思,只是有些不捨地把頭從福康安堅實的懷中抬起來,“王爺,這個賭,你已經輸了,依照約定,我們可以走了。”

  福康安完全不理他們在說什麼,只是聽到了最後幾個字,他微微一笑,“好,我們走。”即使是轉身要走,他仍然緊緊抱著崔詠荷。

  永琰惡極地大喝了一聲:“站住!”隨著這一聲喝,一隻茶杯摔在地上,粉碎,同時,大廳外忽然冒出了許多人。

  崔詠荷眼睛只緊緊追隨著福康安,看也不外面一下。

  福康安也只是隨意掃了一眼,就對崔詠荷笑說:“抓緊我,不要怕。”

  “我不怕。”崔詠荷仍然沒有看外頭,只略帶遺憾地說:“可惜這裏沒有得勝鼓,否則我可以為你擊鼓助威。”

  兩個人在這個時候,竟還可以說笑。水琰的臉色愈發難看,“福康安,你以為你真的戰無不勝嗎?如今也不過是個敗軍之將。”

  “敗軍之將?”福康安忽然冷笑一聲,霍然轉身,“王爺,你就只會為我打了敗仗而高興,卻從來沒仔細研究過這一仗我是怎麼敗的嗎?”

  永琰一怔,看定他。

  “王爺,你有沒有算過,這一場敗仗之後,我手上的軍隊損失有多少?”

  永琰似想起什麼,臉色大變,失聲道:“不可能!”

  “沒有損失,我這個戰敗的將軍,帳下官兵卻並沒有任何的損傷。“福康安眼神淩厲,“王爺,你太恨我,太想讓我失敗了,因此我一敗,你就喜出望外,根本連最淺顯的問題都沒有去思考。而這一點,只怕皇上早已看出來了,所以一向疼愛我的皇上,才會為了一場小敗仗而連下三道詔書嚴厲地責?我。”

  永琰顫抖著舉起手,指著福康安,“你是在自汙,而皇阿瑪在幫你……”

  自汙,是古來有智慧的權臣在自己的權力到達頂峰,而會引起君主妒恨猜忌時,採取的一種自保方法。首先犯一個很明顯、但又不會惹來大罪的錯誤,並因此受罰,以較自然的方式交出權位,是一種極富智慧的圓融手段。

  只不過,戀棧權勢的人大多,肯自汙退出的人太少,所以沒有人相信少年得志的福康安會自汙英名,更不會有人想到當今皇帝嚴厲的斥責之後,會隱含保全維護之意。

  水琰此刻的震驚,可想而知。

  “我甚至故意讓王爺門下的將軍立了大功,也算有意送王爺一個人情。我知道王爺不喜歡我,所以我願意在新君登位之前,放下權位,不要再礙王爺的眼。

  皇上也知我心意,索性也下詔罵我,希望這樣一來,王爺心中的氣可以略消,將來不至於為難我。何況我傅家若不在權力場中,便不易沾惹是非,縱然王爺他日登基為王,要想無故入我傅家之罪,也是不易。不過……”

  福康安眼神冷銳如刀,“如果王爺還是耿耿於懷,定不放過我傅家,那我傅門上下也不會束手待死。如今天下紛亂四起,屢有戰禍變故,而舉國之軍、能用之兵,皆是我傅家所帶出來的。王爺你若要除我父子,倒不妨想想後果如何。縱然我傅家消亡,但西藏、回部、苗疆、蒙古戰事不絕,國內白蓮數屢屢生事,不知王爺有何妙策應付?如果王爺有志做大清朝立國以來,亡國敗家的第一昏君,我也無話可說。”

  “你……”永琰氣得全身發抖,但自幼長於權力場上的他,卻又深知福康安的話絕非無的放矢,不覺心驚膽顫。

  福康安把話說完,也不再看他,抱著崔詠荷大踏步往外走去。

  崔詠荷在他耳邊問:“這些人像是很厲害,你一個人沖得出去嗎?”

  “不能。”福康安的聲音很穩定、很平靜。

  崔詠荷笑了一笑,更加用力地抱緊他,“如果是你一個人就能沖出去,但加上我,就不能了,對嗎?”

  福康安低頭,看她巧笑嫣然,忍不住也微微一笑,“是!”

  聽到了這樣的回答,她不但不難過,反而興奮地大叫出聲:“太好了,你肯告訴我,絲毫也不隱瞞,我好高興,你真的把我當成可以同生共死的妻子了。”

  福康安已經走到了廳外,走到了所有的刀光劍影和無情的殺機之中,他的眼神有些不捨地離開崔詠荷,森然地掃視圍在四周的所有高手,語氣卻柔和得如同春天的風:“我要連累你陪我一起死了,但我不會說抱歉。”

  崔詠荷雙眼閃著異樣的亮光,喜孜孜地說:“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能同年同月同日死,我真的很高興啊。”

  福康安忍不住仰天大笑,“你這個膽大包天,不知死活的女人。”一邊說,一邊大步地往外走。

  所有圍在他身旁的人都在待命中,可是永琰已經氣得面無血色,卻仍然一個字也沒有發出來。

  福康安毫無阻礙地抱著崔詠荷腐開了嘉親王府。

  而永琰就這樣用憤恨的眼神看著他們離去,才沮喪地坐倒在椅子上,耳旁不住迴響的,是崔詠荷帶著憐憫與不屑的語聲——

  縱然你擁有天下,卻得不到一顆真心。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9:54:50


  一直到離開嘉親王府足有數十丈,崔詠荷才有些遺憾地歎氣,“唉,本來這是個深情壯烈到足以流傳千古的佳話,可惜他膽子太小了……

  福康安又好氣又好笑地瞪她一眼,“你用了什麼妖術,令永琰竟如此想要把你留下?”

  崔詠荷聽出他語氣裏的醋意,笑盈盈地說:“我想世上從來沒有哪個女人像我這樣給他難堪,所以才引起他的興趣。不過,無論是對我的興趣,還是對你的仇恨,都比不上他對皇位的渴望。他就算可以把你殺掉,但戰鬥之慘烈,絕對無法隱瞞,再想到皇上對你的寵愛未變,他怎麼還敢做這種自毀前程的事?”

  兩個人在說話之間,已經走過了好幾條大街,京城內人來人往,分外熱鬧,大清又最講究禮法規矩,可是在這麼多人之中,福康安仍然不曾放開崔詠荷。

  滿街古怪的眼神都望向他們,各個方向也都傳來不屑的話語。

  可是,她與他縱然是聽見了,卻也不理會。

  無論如何,她不願放開他;而他,更不能再忍受一時一刻的分離,因此他幾乎是腳不點地的,抱著她往傅府而去。

  那是他的家,也會是她的家。從此之後,再不會讓她離去,再不會讓她遭受到絲毫危險。

  傅府大門前,王吉保帶了幾十個人,正如無頭蒼蠅般亂轉,不知是誰先看到了福康安,驚叫一聲:“三爺!”

  其他人全都大叫著圍上來,每個人臉上都有著驚喜交加的表情,甚至都沒有注意到福康安緊抱著崔詠荷的姿態,是多麼不合禮儀。

  福康安立即發覺了不對勁,“怎麼回事?”

  王吉保急急忙忙說:“紅塵居的清雅姑娘傳來消息,說崔姑娘被強請進了嘉親王府,三爺也趕去了。夫人擔心三爺的安危,當下就說要進宮去找聖上,大人攔住了夫人,不知在爭吵些什麼,我們所有的下人全被遠遠地趕離了廳堂,三爺,你快去看看怎麼回事吧。”

  福康安臉色一變,終於鬆手,放開了崔詠荷的嬌軀。

  崔詠荷低聲催促:“快去!”

  福康安看向她,“好!”語畢,他開始向廳堂跑,不過,他的手卻還拉著崔詠荷。

  崔詠荷也全不遲疑,快步跟隨,無論到天涯海角,只要那只手拉著她,她便會毫不猶豫地追隨他。

  “你不要攔我,我要進宮,我要進宮!”傅夫人的聲音焦急至極。

  “聽我說,讓我去嘉親王府找永琰,你不要進宮,疏不問親,永琰畢竟是皇子,有太多的話,是我們外臣不好說、不便說的。”傅恆的聲音也顯得有些張惶。

  終究還是讓父母擔心了。福康安心頭一陣慚愧,張口正要說話,廳裏又傳出一句令他手腳冰涼、全身僵木的話。

  “什麼疏不問親,難道康安就不是皇上的兒子嗎?”

  天地間忽一片寂靜,廳內廳外部落針可聞。

  崔詠荷全身一顫,忽然上前一步,用力抱住站在她前方的福康安,竭盡全力用身體來安慰這個正悄悄顫抖的男子。

  良久的沈寂之後,傅夫人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為什麼你不問?你罵我啊,你打我啊,你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聲音帶著哽咽,無限悲憤。

  “你還要我說什麼?”傅恆的聲音有著濃濃的無奈,深深的倦意。

  “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對嗎?只是你從來不問。”傅夫人的哭泣悲戚至極,“我一直在等你問我、罵我、打我,甚至殺了我,可是你從來不問……”

  “其實,我並不十分肯定,直到幾年前,別人一提要為康安向公主提親,你就立刻找一個人給他定親,我才確定。”傅恆的聲音十分苦澀。

  “好,你好,你從來都知道,卻從來不追究,除了不到我房間裏來之外,也什麼都不做,你根本什麼也不在乎,對不對?”傅夫人撕心裂肺,含恨地逼問。

  “我在乎,我當然在乎!可是我在乎有什麼用?”傅恆的爆吼聲也帶著深深的痛,“你是這樣美麗多才而高貴的女子,他又是那樣英俊瀟灑身處至尊之位的人。

  對女人來說,還有比嫁給他更好的歸宿嗎?而他想要親近的女子,又有誰能阻止?

  我一直等著你對我說,可是你什麼都不說。你既然不肯說,我怎麼干涉你?我怎麼去誤你的前程歸宿?

  可是,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別的動靜。自孝賢皇後去世,你也不再進宮。或許,害了你的人是我,如果不是礙著我,你早已被封為貴妃,你……”

  啪地一記響亮的耳光打斷了傅恆的話,“原來你是這樣看我的,如果不是為了你,我何至於這樣……”

  “你、你是為了我……”傅恆的聲音不斷顫抖。

  “你忘了那一陣子你剛要進軍機處,你總是神采飛揚,說要為國為民,有所作為,要當千古名臣。那個時候他來惹我,我才一推拒,他就生氣,氣的時候,就連你一起罵。

  我能怎麼樣?我只知道那個時候的你,有著前所未有的光彩,可是我若惹怒了他,就再也看不到你眼中的光芒了。所有的男人,最重視他的功名前程,女人算得了什麼?你可以娶很多的女人,但你施展抱負的機會,卻只有那麼一次,我怎麼能誤了你的前程、你的功業?”

  “傻瓜,為什麼你不說?為什麼你不說啊!”傅恆的叫聲無比苦痛激動,“你用你自己來保住我的功名富貴,卻什麼都不對我說!這二十多年來,你過得生不如死,我過得了無生趣,這是為了什麼?

  功名算什麼?官爵算什麼?為什麼你這麼傻,為什麼我這麼蠢……

  廳裏的聲音漸漸轉弱,只留下哽咽和哭泣之聲。

  崔詠荷靜靜地抱著福康安,想到那萬人之上的第一首輔抱著妻子痛哭的景象,也不由得黯然。可是,她現在更關心的卻是福康安。

  已經不知要用什麼話來安慰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竭盡全力抱緊他把所有的力量全都傳給他。所能感到的只是福康安無聲無息地用力回抱,以及忽然落到手背上的一點灼熱水珠。

  那樣的滾燙的淚,落在她手上,竟燙得她心都猛然痛了一痛。

  張張口,竟覺得難以用任何言辭來安慰他,悄悄地把身體伏在他身上,但願這軀體裏每一點微不是道的溫暖,都可以傳遞到他心上。

  福康安激動地轉身,將她擁人懷中,“權力到底算什麼?官位又是什麼東西?

  為什麼竟要人付出這麼大的代價?而我,幾乎像阿瑪自以為是地害了額娘一樣,害了你。”

  崔詠荷慌張地想撫去他臉上的淚水,心疼地皺緊了眉頭,“沒有關係,至少我們最後都沒有犯錯、沒有對永談妥協,以後我們也絕不會犯這樣的錯誤,我永遠不會離開你,你也永遠不會捨棄我。”

  “外面是什麼人?”傅恆的聲音帶著一點慌張和驚怒。

  崔詠荷低呼了一聲,知道是自己與福康安失態之下,聲音稍大,驚動了裏面的人,一時慌亂無措,不知往何處去躲。

  福康安卻忽然鎮定了下來,拉著崔詠荷大步向裏走,“阿瑪、額娘,我回來了。”

  傅夫人忽聞愛兒的聲音,驚喜交集,確定他並無半點損傷,松了口氣之後,剛擦幹的淚,忍不住又落了下來。

  “額娘,我沒事,我一點事也沒有。”福康安一邊低低地勸,一邊抬起頭來,看到傅恆同樣欣喜寬慰的眼神,心中一酸,忍不住叫道:“阿瑪。”

  傅恆微笑。

  福康安卻喃喃地又叫了一聲:“阿瑪!”

  傅恆依然淡淡地笑笑,看著福康安臉上雖已擦去,但仍然可以發覺的淚痕,再轉頭看看一直與福康安的手握在一起的崔詠荷,“崔小姐,我把這個孩子交給你了。”說“這個孩子”四字時聲音裏滿是深刻的感情。

  崔詠荷不知何時眼淚也滑落了下來,她用力地點了點頭人聲地說:“我會一直和他在一起永不背棄,絕不分離。”

  乾隆皇帝的六十大壽終於到了,這是國家的大喜事,鞭炮之聲,響徹京城。

  紫禁城中,宴開千席,百官都可攜眷參加。

  剛剛看完四大徽班的精采演出,乾隆的心情異常高興,坐在龍椅之上,笑容滿面地與臣子共歡。

  滿漢全席的菜一道道端上來,全世界似乎只剩下笑語歡歌,和歌功頌德之聲在這樣一片談笑聲裏,哭泣聲就特別刺耳地特別惹人注目。

  乾隆臉上的笑容忽然一冷,眼睛往座下無數人中掃去,所有被他掃到的人無不臉色發青,手腳發抖,卻還要努力維持臉上的笑容,以表示哭泣的人不是自己。

  哭泣聲並沒有停止,而所有的官員也都紛紛閃開,很快地,坐在宴席一角,對著滿桌佳餚正不住抹淚的女子,就成了目光的焦點。

  因為身分高貴而坐在首席的傅家幾個人,全部臉上變色,福康安一震之下就要上前,卻被傅恆一把拉住。

  而坐在這女子身旁的一對夫婦早已面如上色,跪地不住磕頭。

  永琰大喝一聲:“還不快把這個大逆女子給拖下去!”

  侍衛們叠聲應是,就要衝上前。

  崔詠荷一邊哭,一邊就地拜倒,“奴婢衝撞聖上,願領死於君前。”

  乾隆難得的好心情被破壞,心中已想將此女千刀萬剮,“你跪上前來,告訴朕,為何哭泣?是不是朕治國失德,讓你有了冤屈?”

  這一句話問得陰冷,令崔氏夫婦全身抖如篩糠,福康安則面無血色地望著崔詠荷,眼神裏有著生平未有過的驚惶恐懼。而至少有一半的官員流露出幸災樂禍或痛快開心的表情。

  崔詠荷起身上前,再跪伏於地,“奴婢今日初睹龍顏,已感皇恩浩大,聖德隆厚,偏偏有人竟然還誤會陛下是薄情寡義,想要殺戮功臣的暴君,實在是太對不起聖上了,因此奴婢才會於此痛哭。”

  “哦,是什麼人這樣看朕?”乾隆的眼睛徐徐掃視眾臣,諸臣無不心驚膽顫,不知這個膽大的女人想要誣告哪個人。

  崔詠荷抬頭伸手一指,“就是他!”

  所有人全部震驚得瞪大了眼睛。

  因為崔詠荷冒死在御前告狀的物件,居然是——福康安!

  而唯一明白過來的,也只有福康安。

  震驚之後醒悟的他,怔怔地看著崔詠荷,心緒激動,卻又咬牙切齒。

  她是在保護他!她是在用她的生命為他發出不平之鳴!她是在冒著天下最大的危險,為他尋求未來的平安!

  可是……實在是太大膽、太荒唐了!

  崔詠荷,你這可恨的小女人!

  此的福康安除了感到切齒的憤恨之外,還有揪心的痛與驚,他雙眼牢牢注視著崔詠荷,再不肯稍稍移開。

  乾隆素來寵愛福康安,見崔詠荷竟然告他,心頭勃然大怒,但他仍平靜地問:

  “為什麼你認為他將朕視為無情之君?”

  崔詠荷叩首道:“聖上,奴婢是大學士崔名亭之女,與福康安早定有婚約,可是數日前,福康安上門退婚……”

  乾隆眼中漸漸流露出怒意,“所以你懷恨在心,要汙蔑大臣?”

  崔詠荷拾起頭來,全無懼色地說:“皇上,詠荷雖是一女子,也知忠孝節義四字,怎敢做這不忠不義的事?

  但女子節烈為先,既已許人,便不願輕易退婚,所以我一再追問原因,福康安才告訴我脫是聖上有意禪讓帝位,新君即將登基,皇子們全對傅家有芥蒂之心,所以朝中百官都有意打擊傅家而討好新君,而聖上也要犧牲傅家上下,以安新君之心。滅門大禍就在眼前,所以他才不願連累我。”

  乾隆微微動容,仔細看了福康安一眼,這才發現這個自己向來疼愛的臣子,真的較往日憔悴了。

  “皇上,福康安說這樣的話,實在是太過分了!我身為女子,身許傅家,豈有逢大難便求脫身的道理?他這樣做,太輕視崔詠荷了。不過,我一個女子,受些委屈倒也罷了,最不能容忍的是,他竟然冤枉聖上是薄情寡義的君王!

  皇上仁愛寬宏,德照四海,對博相素來寄以股肱心膂,怎會置他於險地?待福康安,更不啻家人父子,恩情實倍尋常,他怎麼能因為有些臣子落井下石,就以為聖上要拋棄傅家?他又怎麼能因為嘉親王的乳兄,在他面前竟敢安坐不起,口出惡言,就以為嘉親王千歲還有其他的皇子都是心胸狹窄之人?”

  崔詠荷每說一句,在場的官員就有一半臉色難看一分,說到最後一句時水琰的神色也陰沈下來。

  崔詠荷猶自目不斜視,毫不停頓地說:“他這樣做,是對皇上、對皇子,對朝廷的大不敬。詠荷冒死揭發,還請聖上降罪。”

  乾隆的臉色沒有變,但眼神卻越來越陰沈,“你說的都是真的?朝中大臣都是讀過聖賢書的士大夫,何至於做出這樣的事來?”

  崔詠荷仰頭看著乾隆清清楚楚地說:“皇上雖確是堯舜人主,然而臣下未必皆是臯陶之臣。不過最可恨的還是福康安,縱然受了一些小人之辱,他也不該以為聖上會拋棄他、不該有求死之心啊。”

  “小人之辱,求死之心”八個字,刺得乾隆一陣心痛。福康安是他的孩子,這般挺拔秀逸、文武全才,絕對有資格為一國之君,卻偏偏無法正名。越是對他感到愧疚,就越是加倍疼愛他。

  而自己也因為深切明白皇子們對他的妒恨之心,這次敗戰他才會下詔責?,希望借此消了皇子們的氣,也可以讓這個孩子以後能過安寧的日子。

  可是……這竟會讓他受小人之辱,以致有了求死之心嗎?

  乾隆含怒的眼睛望向所有的臣子,所有人全部伏首跪倒,沒有人敢抬頭。

  他相信這個女子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否則不會有這麼多大臣在跪倒時,顫抖得如此厲害。

  傅恆是軍機首腦,當朝一等公,福康安是禦命大將軍,可是這些人竟敢輕視侮辱,就連一個包衣奴才,也敢對他們無禮。自己還在位,就有這麼多人忙著討好未來的君主,逼迫賢臣至此,如若退位,又會是什麼結果?

  作為父親,他憤怒得想把所有參與此事的臣子都處斬,但一個君主的理智卻告訴他這絕不可能。因為與此事有關的鉅子,極可能占了朝廷的一大半,就算是帝王,也不宜深人追究。

  只是,這樣一個女流之輩,竟能有如此的勇氣和智慧把傅家不敢說、不便說、不能說的所有憤怒和冤屈,在御前直訴。

  乾隆眼神柔和地看向崔詠荷,如同看向自己最滿意的媳婦,“你叫崔詠荷?”

  “是!”

  乾隆笑了一笑,“荷花是最神奇美麗的花了,從汙泥中開放,卻不沾汙垢。詠荷,朕為你主婚,福康安以後若敢欺負你,只管來找朕。”

  崔詠荷還不及答話,福康安已伏身拜倒,“謝聖上隆恩。”大驚大震大懼大喜之後,他的聲音竟還帶點歡喜的顫抖。

  “來來來,大家都起來,今日是朕的壽宴,不必講究規矩,咱們君臣同樂。”

  乾隆微笑著,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詠荷,你就坐福康安那一席吧。”

  崔詠荷應了一聲,盈盈起身,走向福康安。

  福康安迫不及待地站起來,顧不得君前失儀,失態地拉住她的一隻纖手。

  崔詠荷含笑看他一眼,方才坐下。

  福康安在皇駕之前不敢發作,但還是咬牙切齒地瞪了她一眼,眼中的驚惶仍未退去。他壓低聲音說:“你瘋了?知不知道如果剛才對答錯了半句,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崔詠荷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方才為自己的安危擔憂到何等程度,略有歉意地一笑,“皇上疼愛你,所以一定不會傷害為你做不平之鳴的我。”

  福康安抬頭望望高不可攀的皇座,神情有些奇異,“皇上是萬民之父,疼愛鉅子是理所當然的。”

  崔詠荷瞭解地看向他,小心地反握他的手。

  有很多事,知道了只能當作不知道。她與他,都永遠不會提起那一日無意聽到的驚世之秘。

  此時其他官員也紛紛回席,乾隆閑閑地問:“眾卿是不是覺得朕老了,處理國事大不如前了?”

  大家明白,皇上是要宣佈禪讓的事了,當然紛紛說:

  “皇上聖明,更勝當年。”

  幾個皇子也一起站起來說:“皇阿瑪英明,大清日日昌盛。兒臣等躬逢盛世,“三生之幸。”

  乾隆哈哈一笑,“我原本也想著自己老了,該把皇位讓給年輕人了,不過,即然你們都這樣說,朕就勉為其難,再辛苦幾年吧。”眼睛帶著冷冷的笑意掃視笑容全部僵住的群臣,“你們的意見如何呢?”

  一陣冷寂之後眾臣又連聲說——

  “皇上春秋鼎盛、乾綱在握,皇子們毓華茂德,父子教睦、內宮熙和,實為天下之幸。”

  乾隆再看向幾個臉色全變了的皇子,“你們也不必著急,朕遲早還是會退位的。聖祖在位六十餘年,朕治世絕不超過聖祖,你們放心。”

  皇子們臉色都不好看,永琰更怒恨如狂。只因崔詠荷的膽大妄為,他就要再等二十年——

  但即使心中恨至極處,他臉上卻不敢有絲毫表露,還立時跪地道:“皇阿瑪願意繼續恩澤萬民,是舉國之幸,兒臣等萬死不敢有他念。”

  其他皇子一齊跪拜,同聲附和。

  “回座去吧,今日是朕的壽誕,大家不要太拘束。”

  皇子們紛紛回位,但仍然沒有任何人舉杯動筷。

  乾隆笑了一笑,站了起來,對著傅恆一舉杯,“來,傅恆,朕先敬你一杯,謝你這二十多年來,彈精竭慮,為朕分憂的辛勞。其實朕也有許多對不住你的地方,但傅家滿門為大清做的事永遠不會有人忘記,日後有朕之一日,就有傅家一日。”

  不只是傅恆,傅家這一桌所有人一起站了起來,每個人都百感交集。

  傅恆心中無限悲苦酸澀,卻還要勉強舉杯,“傅家世代勳戚,受皇上糜身難報之恩,唯當盡心竭力,為國盡忠。”

  這一懷酒飲下,代表著傅家當朝第一權貴的地位,在未來二十年內絕不會有半點動搖。而這二十年的時間,足夠神通廣大的傅家父子,布下絕對安全的抽身之計,保全傅家全族了。


  “詠荷,你像個大家閨秀行嗎?任何懂禮儀的小姐都知道,蓋頭應該由新郎來挑的。”福康安懊惱之至。失去了輕揭紅羅觀賞新婚妻子嬌羞表情的機會,對任何男人來說,都是損失。

  崔詠荷一身新娘盛妝,坐在桌前一邊吃點心,一邊埋怨:“都怪你,在外頭轉來轉去,就是不進來,我等得都快餓死了。”

  “唉,那麼多的客人,我不能不應酬嗎?畢竟是皇上親口賜的婚,滿朝的官員都來了。”福康安也累得有氣無力,苦笑著回答。

  崔詠荷皺皺眉頭,樣子嬌俏可愛,“早知道就不拼命幫你告狀了,你要是被貶官去職,就不會有這麼多應酬了。”

  “我要是被貶官去職,又到哪裡找到這麼好的東西送給我的夫人?”’福康安一邊笑,一邊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本書,獻寶似的遞到崔詠荷面前。

  崔詠荷瞄了一眼,面帶不快,“你又到哪裡找人續的?我不看。”

  “續的?這可是真正的全本石頭記,曹雪芹親筆寫的。”福康安備覺冤枉地叫道。

  崔詠荷半信半疑接過來略一翻看,眼睛便再也移不開了。

  福康安邀功般地笑說:“其實石頭記已經寫完,只是皇上覺得後四十回不妥,所以令人刪去重寫,但皇上自己卻十分喜歡石頭記,唯一的全本一直藏在宮裏,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收買了管書的太監,抄了一份出來。

  不過你要記得,最多只能給韻柔看,切不可傳到外頭去,否則追究起來,可是殺頭的大罪。”

  崔詠荷根本沒聽清楚他的交代,越看越是激動,忍不住跳起來大叫:“石頭記!真的是石頭記的全本!韻柔,你快來啊,我看到全本石頭記了!”一邊叫一邊飛撲到門邊,開門就要出去。

  福康安嚇了一大跳,一把抓住她,“今天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崔詠荷頭也不回地甩開他,飛快地打開了房門,“但我手上有石頭記,一定要第一時間和韻柔一起看,你這個武夫,才不會懂好書的價值。”

  福康安氣得吐血,猛地抓緊她,強迫她看向自己,“你說,我重要,還是石頭記重要?”

  “當然是石頭記重要。”崔詠荷毫不考慮地回答,一把推開他,沖了出去。

  發覺自己做了天下第一蠢事的福康安,幾乎悔斷了腸子,氣得面無血色,咬牙切齒地追出去,“你給我回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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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9:55:09

迷迪 - 大才女撞上貝勒爺【當娘子撞上相公之三】

雖然這個公子哥有著貝勒的頭銜,
但是卻是個只知吃喝玩樂的草包,
說什麼她也不能讓姐姐受害,
既然他想要娶她姐姐,
那她就代姐姐嫁給他,
讓他知道她的厲害!
既然她都嫁給了他,
那正好可以發揮她才女的所長,
好好的教導,教導他,
讓他知道怎麼當個個『有用』的男人,
但怎嫁給他的日子越久,
她卻發現他似乎不像她所想的那麼沒用……

系列:當娘子撞上相公3
男主角:宣赫(夜神)
女主角:雲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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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9:55:32

緣起

  西元一七七一年,乾隆皇六十壽辰,舉國歡慶。

  時值國運昌盛,萬國來朝,民間富庶,滿漢芥蒂漸消。然而乾隆年事日高,卻始終不見冊立太子,朝廷上下不免蜚短流長,謠言四起。

  當初,乾隆因為感懷故皇後所生之二嫡子早夭,所以一直沒有冊立太子,及至中年,又因身體健朗、野心不息,因而更加不願意談及此事。

  然而畢竟年事日高,漸感力不從心,因此在六十大壽之前,脫口而出「禪位」兩字。

  宮裏有心人士在確定聖上的金口,確實說出「禪位」兩字後,頓時風起雲湧,野心和欲望一起飛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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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9:55:43

楔子

  乾隆四十三年,揚州出了一樁巨案,那時有一千萬兩官銀押至揚州城東清河縣境內時,悉數被劫,護送銀兩的官兵無一生還。

  五日後,揚州官兵在嫌疑犯之一——揚州城最大富戶的杜大成家裏,搜出裝官銀的三百多個鐵箱,然而裏面的銀兩全不翼而飛。

  杜大成雖連稱冤枉,卻百口莫辯,一家老少二十三口,都被收押進大牢。可在獄卒的監控下,杜家人竟在一夜之間全被毒死,而一千萬兩官銀仍下落不明。

  此案一出,朝野震驚,皇上又派了三名官員赴揚州查案,誰知這三名官員都先後離奇死亡。一時間,朝廷百官無人敢再接手此案。

  乾隆焦慮之余,許下承諾,無論誰,只要能破此奇案,他就在他的萬壽宴之時,親自為其在文武百官之前,特別增設一座椅。

  此言一出,朝野上下頓時風起雲湧,一日之間竟有數十人爭相請命要辦此案。

  照理來看,這些高官們平日養尊處優,最是貪生怕死,為何今日竟為著區區一把座椅,就置生死於度外?

  話說乾隆不久前,曾說過了「禪位」兩字,起初大夥還以為是皇帝老子在開玩笑,可後來日復一日,皇上好象對禪位之說越來越熱衷,不但時時把堯皇舜帝掛在嘴邊,還正式提出將把六十壽宴,作為選賢大會,屆時朝野人士無論出身、無論功名,只要德才兼備、胸懷大略,便可入宴。

  而此時距萬壽宴只有半年的時間,皇上又許下如此承諾,怎不令人心癢難耐?

  於是,一場查案之爭,就此風風火火地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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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9:56:16


  中堂府書房

  “此話當真?”

  “雖然尚未頒下詔書公諸於眾,但皇上金口玉言,還能有假?”

  “爹爹,您認為孩兒有幾成希望?”

  “要想在眾年輕俊傑中脫穎而出,實屬不易。現在距萬壽之日尚有大半年,你得在這段時間內多為朝廷建功立業。此次揚州之行,倒是一個好機會。”

  “爹,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您花那麼多心血栽培妹妹,此時也該派上用場了吧?何不趁大選之日,把她送進宮去,也算為我們的計畫鋪路!”

  “鼠目寸光!皇上既然心有禪位之念,就表明他已將私心摒棄一旁,選拔人才時必不會考慮親屬關係,否則阿哥們那麼多,隨便傳給其中一位便好了,還選什麼賢?禪什麼位?”

  “爹爹教訓的是,孩兒知錯。”

  “此次去揚州,你把妹妹帶上。一來讓她增長見識;二來她行事果決冷靜,也許能幫上你一點忙;三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司徒鏡空已於昨日奔赴揚州,想搶在我之前破案立功!”

  “爹爹憂心什麼?他也不過是搶著去送死而已。”

  “此言差矣!他年紀比你還輕,但卻是武狀元又是文榜眼,你以為他是浪得虛名嗎?”

  “那麼我就從旁阻撓,多放些迷障,讓他什麼也查不出?”

  “恰恰相反,我要你跟他合作!尤其,多讓你妹妹跟他接觸。”

  “為何?難道您想招他做女婿?”

  “不錯!此人本身是個人才不說,家世更是一等一,若讓他成了我雲家的人,豈不是如虎添翼?”

  “孩兒明白!孩兒保證讓這塊大肥肉,乖乖的送入爹爹嘴裏!”

  “很好!現在你去叫北斗來,我有些事要交代她。”


  雲北斗有些雀躍,但只表現在心底,因為多年來的訓練,早已讓她學會喜怒不形於色。她是北斗,高高在上的星辰,怎可被這些俗不可耐的情緒降了格調?

  “你是星宿下凡,所以你必須比別人強!”父親曾這麼對她說。

  在這樣一個男尊女卑的社會裏,父親卻特立獨行的把她這女兒看得比兒子還重,以至讓哥哥都有些吃醋了。

  其實她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麼,但現下,終於可以做點兒事了。爹爹剛才跟她說:“你哥哥行事莽撞,我要你同行,就是為了保護他,不要讓他莫名其妙就丟了性命!”她答得淡然,但心裏卻是激動的。因為這可是她第一次出遠門。

  煙花三月下揚州。三月的京城依舊冰寒,但三月的揚州應是已春暖花開了吧!

  北斗穿過門廊走向後花園,來到了南極住了八年的地方。南極是她同父異母的姐姐,只比她大三個月,是這世上她唯一真心關愛的人。

  她走進木屋,極輕極柔地喚:“南極。”

  南極回頭看她,清亮的眼裏是滿溢的溫柔。

  “你看見什麼了?”北斗問。

  “有遠行。”

  唉,真是什麼都逃不過她的眼。“不會很久的,我會儘快回來陪你。”

  南極輕輕搖頭,“不要讓我成為你的羈絆,好嗎?”

  北斗心中感到酸澀,“南極,與我一起遠行,離開這牢籠好嗎?”

  南極微微一笑說:“天下就是最大的牢籠,走到哪裡都一樣。”

  北斗搖頭歎息,忽聽到屋頂掠過一陣異樣聲音,心中一凜,立刻從窗門飛身而出,就見一條黑影迅速往遠處掠去。

  好倡狂的盜匪,大白天的也敢出沒官宦人家!她施展輕功緊追不捨,越過一排排屋脊,來到一條僻靜的巷子裏。突地,那黑衣人就不見了蹤影,只有前邊一輛華美的雕花馬車,向她駛來。

  “停下!”她跳到車前展臂一攔。

  車夫趕緊勒住馬,對她道:“姑娘,有什麼事嗎?”

  北斗打量他年輕天真的臉龐幾眼,抱拳道:“冒昧打擾,還請見諒。”說話問,忽地掀開門簾。

  馬車內,只見幾名美女正笑成一團,中間坐著一名錦衣華服的俊美少年,左擁右抱,好不快樂。

  少年看見她,邪邪地笑道:“哈哈,又來一個!美人,你也想要分一杯羹嗎?

  來吧,對於女人,我宣赫向來是來者不拒的。”原來此人正是京城最惡名昭彰的花花大少,端親王的三子--宣赫貝勒。

  北斗沒有理他,冰冷的目光從眾美女臉上一一掃過。

  宣赫上下打量著她,“姑娘,你是專程在此等候我的嗎?哎呀,能得到姑娘如此癡情愛慕,在下真是三生有幸!雖然你長得差強人意,脾氣好象也不怎麼樣,但為了回報你的深情,我犧牲一點點也無妨啦!”說著,他便放開懷中少女,朝她展開雙臂。

  北斗退後避開他的魔爪,刷地合上門簾,然後躍下車,朗聲道:“我知道你就在附近。我在此警告你,如果你想要對我姐姐不利的話,我絕不會放過你!”

  她落一話,那馬夫小心翼翼地問:“姑娘,我們可以走了嗎?”

  北斗揮揮手,馬夫便揚起鞭,準備駕馬離開。忽地,北斗心念一動,飛身捉住馬夫甩出的鞭子,那馬夫就一個倒栽蔥,跌到地上。

  宣赫這時從車內伸出頭,“嘖嘖,小馬呀,你怎麼這麼沒用?連個女人也打不過!上去教訓她呀!”

  小馬抬頭委屈地說:“我是很沒用,不如貝勒爺您親自來教訓她?”

  宣赫立即把頭縮回去,“呃,還是你自己搞定吧!”

  北斗把鞭子還給小馬,道了聲“得罪了”,便轉身揚長而去。

  待她走遠,小馬一躍而起,上車掀開簾子對美女們說:“姑娘們,貝勒爺今天受了驚嚇,可不能陪你們啦,大家還是請回吧!”

  姑娘們雖不捨,也只得陸續離開。

  “小馬,今天讓你挨打真不好意思。傷得不輕吧?”

  “貝勒爺要不要試試?那惡婆娘,力氣還真不小!”小馬愁眉苦臉道。

  “別在背後叫她惡婆娘,免得將來一個不小心,她變成了你的女主人!”

  “什麼?”小馬怪叫道,“不會吧?您該不會對那惡婆娘一見鍾情了吧?”

  頓時,一抹詭異的微笑,浮上他的嘴角……

  揚州城……

  秦淮河岸,雕樑畫棟,坊間衣鬢環繞,不時飄來鶯聲燕語。

  尋芳園是揚州城最大的花街柳巷,經過富麗堂皇且典雅精緻的一幢幢花樓,再穿過一條竹林幽徑,便到達尋芳園最深處的畫眉居。

  這時,兩位公子穿出竹林,正是北斗與雲懷恩。因揚州花魁畫眉姑娘在這件劫案中,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前面幾個官員都是在與其春宵一度後,便離奇喪命。於是兄妹二人便扮成尋芳客,希望能從這裏窺得一點內情。

  畫眉居裏傳來一陣琴聲及歌聲。“萬事有不平,爾何空自苦;長將一寸身,街木到終占?我願平東海,身沈心不改;大海無平期,我心無絕時。”

  “呀,想不到在這花柳之地,也能聆此清音!”北斗停步暗歎,正神往不巳時,歌聲頓止。

  一年輕男子高聲道:“好,唱得好!只是這曲子也未免太無趣了!填什麼海呀?吃飽了撐著!畫眉,再唱點有情調的好不好?”

  咦?北斗皺起眉。這聲音聽起來似曾相識……

  對了!不就是那個花花大少宣赫嗎?奇怪,他為何也到揚州來了?

  她正沈思問,懷恩已搶前幾步先進了門。

  這時,竹林幽徑又走出一位儒雅倜儻的俊美公子,經過北斗時,朝她微微一笑,問道:“這位兄台為何站在外頭?”

  她淡淡地道:“門外好納涼。”

  “哈哈,兄台真是愛說笑。在下司徒鏡空,敢問兄台尊姓大名?”

  北斗聞言,心中一凜,原來這人就是前科武狀元、文榜眼,也是爹爹辦理此案的最強勁對手。當下一抱拳道:“在下雲北斗。”

  “好名字!”司徒鏡空兩眼一亮,贊道:“北斗穿雲,不同凡響!”

  她垂下頭,“過獎了。”

  司徒鏡空又道:“雖然門外好納涼,但咱們在此高談闊論,未免對門內的美人不敬。雲兄,還是一起進去吧?”

  “也好。”

  走進畫眉居,入眼的是簡單而不失優雅的佈置。紗簾後隱約可見撫琴女子的纖細身影。簾下有一香爐焚著,淡淡的檀香飄然入鼻。

  站在簾子前的兩位翩翩少年,正是宣赫與懷恩。宣赫長指拿著一隻琉璃杯慢慢地旋轉,比上次初見時更為邪佞不羈。

  “喲,又來兩個?今天這畫眉居可真是熱鬧呀!哎呀,這位不是司徒大人嗎?”

  你怎麼也有空來這尋芳?不過美人只有一個,這麼多客人怎麼接待得了?”

  司徒鏡空走到紗簾前抱拳道:“素聞畫眉姑娘才藝冠絕江南,因此在下今日特來打擾。”

  紗簾後傳來清幽的嗓音:“承蒙公子抬愛,畫眉三生有幸。但畫眉素來一日只接待一位客人,還請見諒。”

  宣赫聞言,得意洋洋道:“若論先來後到,那只有我有資格留下!”

  “宣赫貝勒此言差矣。”懷恩不服道:“畫眉姑娘才貌雙絕,豈是一般庸脂俗粉可比?若單憑先來後到會客,豈不是辱沒了她?”

  “不如這樣吧,”紗簾後的清幽嗓音再度響起,“畫眉不才,想請各位對上一聯,對得好的便留下,可好?”

  司徒鏡空道:“請姑娘出對。”

  畫眉略一沈吟,微抬臂指著門外的池塘道:“煙鎖池塘柳。”

  宣赫抓耳搔腮,想不出下聯,氣呼呼地往椅子上一坐,“不公平!明知道我對這個不在行,還出什麼對子?不是擺明和我過不去嗎?好,我明日便砸下萬金,向嬤嬤買下你,看你怎樣趕我出去?”

  這時凝眉苦思的司徒鏡空忽道:“有了!炮鎮海城樓!”

  “好!”畫眉贊道,“司徒大人果然是才高八斗。那麼雲公子呢?”

  懷恩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對這個也不太在行。不過我這位兄弟卻在行得很!”

  他朝倚在門框的北斗一指,頓時,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北斗眯眼環視四周,目光被牆上一幅烹茶的畫所吸引,遂吟道:“茶烹鑿壁泉。”

  “好!”這下連司徒鏡空也不禁大聲稱讚起來,朝她拱手道:“在下甘拜下風。雲兄請!”話完,他拾步往外走去。

  “司徒大人請留步。”畫眉道,“這位雲小公子的對句雖別出心裁,但氣勢上卻不及司徒大人的磅磚大氣。所以畫眉認為,二位的對句不分軒輊。”

  “那就再比過啊!”懷恩急急道。

  “不用比了,結局早已分曉。雲小公子還是請回吧!畫眉福薄,無緣消受公子厚愛,還請見諒。”

  北斗一聽,即知她已辨出自己女子的身分,倒也識趣,當下轉身便走。

  懷恩原想再爭,但見妹妹已走遠,無奈也只得轉身跟上去。

  宣赫一見,從椅上一躍而起,大呼小叫地追上去:“哎,雲兄等等!”他追上懷恩,捉住他問:“你的這位兄弟叫什麼名字?我怎麼看他這麼面熟?”

  “不會吧?你怎會見過她?”

  這時一人從竹林外奔來,路過北斗時與她打個照面,立即失口驚呼:“呀,惡……”卻又忙忙搗住嘴往旁讓開。

  “小馬,”宣赫幾步趕上前問:“你見過他?”

  小馬背對北斗,朝他做了個“惡婆娘”的口形。

  “哦!”宣赫恍然大悟,“原來是她!”


  夜深人靜,萬籟無聲,就連正在屋頂疾行的兩名夜行人,也輕悄得彷若足下沾塵;而尋芳園內,則燈紅酒綠、歌舞昇平,一片熱鬧喧囂。

  夜行人落在最大的醉紅樓樓頂上,伏下身子,輕輕揭去一片瓦片,往下探看。

  屋內燈火輝煌,紅男綠女正在尋歡作樂。綠女是醉紅樓的姑娘們,而紅男卻只有一個,正是宣赫。

  屋頂上,兩名夜行人同時抬起頭,他們雖然都蒙著面,但露出來的四隻眼卻蘊滿了不屑。

  瓦片被輕輕蓋上,兩人又飛身離去,行至竹林內。

  身形高大的那位問道:“妹妹,你不是說過他沒資格做我們的敵人嗎?為何還要浪費時間來查他?”

  “噓!”北斗拉懷恩伏下,“有人來了!”

  只見一個富商模樣的中年胖子,提著個燈籠,穿過竹林進了畫眉居。一會兒又來一個瘦子,再來一個老頭,陸陸續績共有七八人之多。

  “應該到齊了。走,我們去偷聽!”

  兩條黑影飛出竹林,落在畫眉居外,以舌尖潤濕窗紙,穿了一個小洞往內窺探。

  屋內擺了一桌酒席,首席坐著一位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正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八王爺弘昊。而左面作陪的,是鹽幫幫主武錳,其餘的則是鹽商。還有一個身穿布衣,皮膚黝黑,左頰上有一道十字形疤痕的冷峻男子坐在末席,不知是何來歷,畫眉仍舊坐在紗簾後撫琴,這回唱的是“鳳求凰”。

  一曲既終,餘音繞梁,大家都擊掌大聲叫好。

  “不錯!”八王爺贊道,然後馬上轉了話題,“本王此番回京,要給一人送點禮。此人脾氣古怪、軟硬不吃。所以要麻煩各位動動腦子了!”

  “王爺客氣什麼?這本就是屬下們該做的!”武錳說著此時,冷峻男子忽地抬起頭問道:“王爺說的那人可是雲覆雨?”

  “正是!”

  窗外懷恩乍聽父親大名,忍不住倒吸一口氣,雖趕忙搗住嘴,但為時已晚。

  只見那男子兩指一彈,頓時一根鐵筷激射而出,穿出窗子,直朝懷恩前額而來。

  千鈞一髮之際,北斗抽出貼身短劍疾速射出,當的一聲,筷子從懷恩面頰飛過,卻已驚出他一身冷汗。

  這時,又有另一根筷子向北斗飛射而來,她來不及避開,小腿倏地被鐵筷削下一塊皮肉,頓時鮮血淋漓。

  “啊!”她一聲痛呼,踉嗆了下。

  懷恩急忙扶起她往外疾奔。

  那男子冷哼:“宵小之輩,也敢在本座面前撒野!奪命追魂,給我拿下!”

  “是!”一直隱匿在屋角陰暗處的兩名黑衣人,撞破窗戶到了屋外,各抽出一把大刀,同時襲向飛奔而去的雲氏兄妹。

  四人苦苦纏鬥,就在雲家兄妹漸漸落了下風,眼見就要失手被擒時,一條長鞭忽然挾著風聲呼嘯而來,眨眼間,雲家兄妹便被半路殺出的黑衣蒙面人救走。

  奪命追魂正要追上去,那一直站在廊下觀戰的男子喊住他們:“不用追了!”

  他自窗櫺上拔下北斗的短劍,就著月光細看,劍身上刻了一個“雲”字。

  一抹詭異的笑容浮上男子的臉龐。“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

  容升客棧

  蒙面人扛著受傷的北斗由窗口躍進房間,把她放在椅子上就欲離去。

  北斗忙叫住他:“等等。請問英雄貴姓大名?”

  那人回過頭,他整張臉都用黑布蒙住,只露出一雙眼,明亮而深邃,然而卻淡淡地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鬱,瞟了北斗一眼後,隨即從窗口飛了出去。

  這時雲懷恩由視窗躍進來,為自己倒杯茶,一飲而盡後喘著氣問:“這人是誰?為什麼要救我們?”

  北斗凝眉猜道:“難道是爹爹另派來的人?”

  懷恩搖搖頭,“不會。我沒聽說過爹爹手下有這樣的奇人,或許是為了這案子而來的另一股勢力。”

  懷恩望著窗口沈思,忽道:“莫非他是夜神?”

  北斗好奇的問:“夜神?他是誰?”

  “最近出現在江湖上的一個奇人,常行俠仗義而不求回報,還暗中助朝廷調查了幾道貪官汙吏的大案子,但誰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甚至連他的臉都沒人見過。因他總在夜間出現,又總是一身黑衣,便送他一個‘夜神’的名號。”

  “原來世上竟真有這樣的俠義之士!”她笑道。

  “好了,你趕快把傷口包一包,睡覺吧!”說完,他便轉身回房。


  一早,懷恩便收拾行囊,把自己打扮成個江湖郎中。

  “妹妹,我現在去鹽幫總壇拜會幫主武錳。你身上有傷不便出門,就在客棧休息吧。我已拜託司徒大人照顧你了!”

  “司徒鏡空?”

  “是啊。他也投宿在這家客棧,而且就住在我們隔壁,你說巧不巧?”

  “巧。”北斗應了一句。看哥哥離去後,她便走出房間。

  司徒鏡空正坐在大廳獨酌,見到北斗,大喜道:“雲兄弟,看見你真是太高興了!來來,咱們一起喝幾杯!”

  北斗婉拒道:“謝謝,我身體不適,不便喝酒。”然後走到門廊下倚欄而立,跳望遠處的青山綠水,但卻用眼角餘光瞟著司徒鏡空,暗自拿他與昨夜的蒙面人作比較。

  忽然,樓下街道上傳來一陣尖叫聲,她忙探頭望去,只見一輛無人馬車疾馳而來,拉車的馬似乎發了狂,不斷橫衝直撞。一名路人躲避不及,踉蹌的跌倒在地,眼看那馬的一雙鐵蹄就要往他頭上踏去。

  情急之下,北斗雙足一點,飛身往那人撲去,抱住他急速往旁一滾,避過鐵蹄。

  接著那馬長嘶一聲,直立起來。她抬眼望去,只見司徒鏡空兩手緊握疆繩、騎在馬上。那馬掙脫不了,又狂嘶一陣,這才漸漸安靜下來。

  好大的力氣!北斗心裏暗贊,放開男人站起身來。

  那人突地跳起來,驚呼一聲:“雲姑娘,是你!”冷不防就張開雙臂抱住她,“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竟然不顧自己的安危來救我!嗚嗚,這樣的情意,除了以身相許,我實在是無以回報啊!”原來此人正是宣赫。

  北斗猝不及防被他抱個正著,不由得大怒,反手一掌,重重地打在他的胸口,讓他倒退好幾步。

  “你又生氣了!我知道你是在怪我不會保護自己,讓你擔心受怕,我保證下次再也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了。”

  “我真後悔救了你!”北斗冷冷道,轉過身不再理他,而一旁牽著馬的司徒鏡空,頓時一臉愕然。

  “你是雲--姑娘?”

  北斗垂下頭,輕聲道:“讓司徒大人見笑了,我確實是女扮男裝。”

  “啊?”司徒鏡空張大嘴,半天合不攏,“你一個女子,竟懷如此文才武略,實在難得、難得!”

  這時宣赫又走到她面前,討好道:“雲姑娘,你什麼時候回京?我準備明天就走了,你要是不介意,這回我包了一艘大船,咱們索性一起走吧?只不過那畫眉姑娘也在船上。我今日去把她贖出來,原是要放她自由的,可她執意要跟我回京,無奈我只好把她帶……”

  北斗正要離開,聽到這裏,驚愕道:“畫眉姑娘執意要跟你回京?”

  “是啊!”他急急解釋,“是她自己要求的,你不要誤會哦!”

  北斗凝眉,若有所思。

  忽然一少年疾奔而來,一把抱住宣赫大嚷道:“哎呀,貝勒爺,你怎麼樣了?

  你沒事吧?”來的正是小馬。

  “當然沒事了!我有福星罩著嘛!”宣赫抬手朝旁一指,“咦,不見了?”北斗早已頭也不回地離去。

  小馬低聲道:“主子,您怎麼可以這樣胡鬧?實在太危險了!”

  宣赫聳聳肩,“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不這樣,我怎麼可以軟玉溫香抱滿懷呢?”

  小馬翻翻白眼,“真拿您沒辦法!”

  宣赫微微一笑,深吸一口氣輕喃:“不這樣又怎麼可以試出,她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呢?”

  北斗回到房間,發現腿上的傷口因剛才劇烈的動作又裂開了,鮮血不斷滲出,隱隱刺痛。她只好歎著氣,重新包紮。

  “唉,早知馬下的是那個浪蕩子,我就不救了!”

  忽然傳來敲門聲,有人問道:“請問這裏有沒有一位叫雲北斗的客倌?”

  北斗起身拉開門,“我就是。”

  來人給了她一封信,“這是一位姓雲的公子叫我交給你的!”

  “謝謝!”

  信是懷恩寫的,只有寥寥數語:案情已有意料之外的進展。今夜三更到城西鹿山腳下的涼亭裏接應我。另外,絆住司徒鏡空,不要讓他離開客棧。

  “絆住司徒鏡空?為什麼?”儘管不解,她還是出門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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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9:56:40


  司徒鏡空知道北斗是女子後,看她的目光就變得怪異起來,連話都少了很多,只是常趁她不注意時偷看她。

  北斗接觸到他凝視自己的目光,忽然想到他在馬上的維姿,“司徒大人,可否拜託你一件事?”

  “請說。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沒這麼嚴重的。”北斗淡淡一笑,拿出一塊黑巾給他,“不過卻是個不情之請。煩請大人把這塊布巾蒙在面上,只露出眼睛,好嗎?”

  “原來是這種小事。”司徒鏡空笑了笑,隨即便把黑巾蒙在面上。

  北斗細細地看他,輕輕搖頭,面露失望之色,歎道:“不是……”

  “不是什麼?”

  “沒什麼。多謝大人。”

  原來“夜神”不是他。那麼是誰呢?她閉上眼,腦海中又浮現出那雙深幽黑眸。


  夜,三更。

  北斗一身夜行服,依約來到鹿山腳下的涼亭,等了約一炷香時間,才見懷恩匆匆奔來。

  “拿著!”他遞給她一個染血的錦囊,急忙道:“趕快回京,把它交給爹爹!”

  突然,遠處一大群人舉著火把,呼呼喝喝地追過來,“快,抓住那個小賊!”

  懷恩一推北斗,“快走!我去引開他們!”

  “哥?”

  “別管我,錦囊要緊!放心,我會全身而退的。”

  她再看他一眼,隨即收好錦囊,飛奔離去。半響,她再回頭時,懷恩已把追兵引至另一個方向。

  “哥哥,保重!”她輕聲道,雙足一點,正待飛身躍起,面前忽然出現兩個人,正是奪命、追魂。

  她準備迎戰時,只見那兩人向兩旁讓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自暗處走出,正是那左頰有十字形疤痕的冷峻男子。

  “唉,雲大人為了此案,把一雙兒女都派來涉險,對朝廷真是赤膽忠心啊!”

  他說著,手中玩弄著一把短劍,正是北斗昨夜遺落在畫眉居的那把,“沒想到這麼快又見到你。我原本打算到了京城才跟你見面的。但既然你這樣著急,我當然也用不著太客氣!”

  北斗戒備地盯著他,“你想怎麼樣?”

  “不要緊張!我一向是個憐香惜玉之人,自然不會為難你。就連你那位兄長,我同樣不會為難。你盡可回去轉告令尊,叫他放心,雲大少這份大禮,鹽幫武錳一定會親自護送進京。不過,這還得看你有沒有辦法及時趕回去通知。”他把短劍朝她一拋道:“奪命,本座一向不喜歡太潑辣的女人。你就替本座馴服她吧!”

  “遵命!”奪命立即提著大刀上前。

  “且慢!”男子又道,“別傷著她。你應知她將來會是什麼身分!”

  “屬下明白!”

  北斗眼看奪命步步進逼,雖知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卻也只得凝神作戰。不料幾十招過去,北斗已有些體力不支……

  正焦急時,忽地一條熟悉的長鞭揮來,卷住奪命的兵刀,讓她緩了一口氣,向後退開。

  是夜神!她心下狂跳。他又來救她了!

  追魂一見同伴處處受到牽制,也趕快加入戰局,卻仍不是夜神的對手,兩人兵刀先後脫手飛出,只能眼睜睜看他又把北斗救走。

  夜神帶著北斗急速穿出山林,停在一塊空地上。

  “謝謝你再次救我。”北斗道,“我該怎麼回報你?”

  夜神淡淡地瞟她一眼,一言不發。

  北斗又道:“我能知道你是誰嗎?”

  他仍是一聲不吭。

  “那麼,你知不知道那疤面男子是誰?”

  夜神搖搖頭,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我在查。”

  嗓音低沈而瘩啞,正跟她想像中的一樣。

  沈默一會兒,她問:“你當夜神,是為平這世上不平之事嗎?”

  夜神抬眼看她,目光有些訝然。

  北斗仰頭望著滿天繁星,輕聲吟道:“我願平東海,身沈心不改:大海無平期,我心無絕時。你說,世上真有太平之地嗎?”

  夜神眯了眯眼,“會有的。”

  說完,便飛身而去。


  清晨。

  碼頭,一艘威風八面、極盡招搖的大帆船,在一群船夫們的吆喝聲中,拉起了鐵錨,準備啟航。

  這時北斗匆匆奔來,足尖一點,躍上船舷。

  宣赫一見,即從艙內大呼小叫地迎出來,“哎呀,你果然來了!真好!”

  北斗不理他,逕自大步走入艙內。

  艙內的佈置非同凡響,紗幔飄飄,香煙繚繚,有一佳人在琉璃珠簾後淺吟慢唱,恍若置身仙境。

  “如此招搖。不出三天必招劫匪!”北斗冷笑。

  “別講這種不吉利的話。來,我帶你去看你的艙房!”他興匆匆地領著她進了走廊,後邊是一排艙房。

  “就這間,是不是很漂亮?”他推開其中一間艙房的門,房內佈置得十分高雅。

  北斗輕哼一聲,繞過他進了房,就欲把門關上。

  宣赫嬉笑著也想跟進來,誰知她卻毫不客氣地抽出短劍,架上他的脖子說:

  “出去!”

  宣赫癟癟嘴,邊轉身退出,邊小聲嘟囔:“這麼凶,動不動就拿刀舞槍的!我得好好考慮考慮,娶一個這麼凶的娘子,是不是太過危險?”

  北斗關上門,冷哼道:“危險是肯定的,你最好趕快打消這個荒唐的念頭!”

  靜下心來,她望望四周,確定房內只有自己一個人時,便從懷中拿出那帶血的錦囊。

  她小心翼翼抽出信紙展開,提頭的稱呼是“武愛卿”,愈往下看她就愈心驚。

  看來有了這封信,這一起巨案便算是水落石出了。

  信是八王爺寫給武錳的,大意是囑咐他行事一定要乾淨俐落、不留痕跡,官銀直接運至蕪湖,交於大阿哥永璜的人即可。成事之後,必給他封侯封王。

  她看完信,貼身收好後,躺在床上細細地思索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卻仍覺疑點重重。良久,她歎一口氣起身,靠窗坐在艙房裏,仰望天邊一輪明月。

  明月灑下淡淡清輝,染著薄薄輕愁,恰如夜神的眼。她搖搖頭,想甩去夜神的身影,不料,傷腿又傳來一陣隱隱刺痛,提醒她該換藥了。她低下頭,輕輕掀開長衫處理傷口。

  無意間一抬頭,見窗外有人影一閃。她一驚之下,放下長衫,從視窗飛身竄出,幾個起落,追上在甲板上奔逃的人。

  “是我!”那人回頭,原來是宣赫,仍是一臉不正經的壞笑。

  北斗皺眉縮回抓住他的手,沈著臉問:“半夜三更,你鬼鬼祟祟地在我窗外幹什麼?”

  宣赫趕緊雙手亂晃,“我什麼都沒看到!我真的什麼都沒看到哦!”

  他這豈不是不打自招嗎?

  “你!”北斗握緊雙拳,一想到自己撩起長衫的姿態被他瞧見,又羞又怒,忍不住揚起拳就揮過去。

  “救命!”宣赫在甲板上抱頭鼠竄,卻還是挨了北斗好幾下拳頭。

  他轉頭看看北斗,忽地瞪大眼,指住她長衫上的血跡驚呼道:“呀,你受傷了!”

  北斗低頭一看,顯然是剛才那一陣動作,讓才包紮好的傷口又裂開了。

  宣赫討好地說:“我那裏有上好的藥,拿來給你好不好?”

  “心領了!”她冷冷地說,轉身就要往艙房走去。忽地,她站住,猛回頭,看見遠遠的河面上有幾艘小舟急速向船頭靠來,她一驚,當機立斷,躍到桅桿下,抽出短劍砍斷拉帆的繩子。

  巨大的帆布失去張力,嘩地急墜而下,船夫們聽到聲音,全跑了出來。看到聞聲而來的船夫,北斗馬上大喊:“快,馬上靠岸!”

  “是!”船夫們齊聲答應,拿起竹篙奮力將船撐向岸邊。

  宣赫還糊裏糊塗,追過來問:“靠岸幹什麼?”

  “如果你還想有命回家的話,就別再囉嗦!”北斗不悅的說。

  “怎麼會沒命?”他嘟噥著,眼光不經意往河面上一瞟,立即大叫起來:

  “哇,這麼多船!難道是強盜?怎麼辦?怎麼辦?”他不斷的來回亂竄。

  北斗眼見十幾艘小船呈包抄之勢越靠越近,不由得心急如焚,抄起一根最長的竹篙準備應戰,並回頭吼著宣赫:“快去叫醒畫眉和小馬!”

  “好,好,我去叫!”宣赫趕緊回身,不料卻被地上的那堆帆布纏住,在和帆布奮鬥之際,後領忽地被人捉住,提了起來,一回頭,原來是小馬。

  “主子,你真讓我丟臉!”

  “沒大沒小!”宣赫拍他一下,“畫眉呢?”

  “畫眉姑娘去幫忙撐船啦,就只有貝勒爺您在這遊手好閒!”

  宣赫瞪眼怒道:“我哪有遊手好閒?我不正要去……”忽地,他如火燒屁股般跳起來,“哎呀!我一斤金子換來的紅珊瑚啊!可不能讓強盜搶去!”說著便飛奔進艙。

  小馬翻著白眼哀嚎:“天哪!我怎麼會有這樣的主子?”

  宣赫抱了紅珊瑚出來時,十幾名水匪已上了船,正與眾人混戰成一團。

  幾名匪徒奔過宣赫時,看到他懷中的紅珊瑚,雙眼一亮,立即揮刀向他砍來。

  宣赫大驚失色,拔腿狂奔,繞著船艙在甲板上轉圈。誰知前面又來了一群匪徒,情急之下,他立即撲通跳進水中。

  還好船已快靠岸,他在水中拍了幾下,就抓住岸邊的草莖,一躍上岸,然後鑽進前方的樹林裏,逃得不見蹤影。

  這時大船砰地撞向岸邊的大石,船上眾人都隨船的劇震而東倒西歪。

  北斗與小馬趁此機會捉住畫眉的臂膀,借竹篙用力一蹬,飛躍上岸,往樹林急奔而去。

  匪徒們見此情形,也跟著躍下船,緊追不捨,大有不殺光他們絕不甘休之勢。

  北斗不得已,只好放開畫眉又回身應戰,然後對小馬大吼:“帶她走,快!”

  “好,那你自己要小心。”小馬大吼一聲,便拖著書眉跑了。

  北斗揮著竹篙,以一敵眾,她武藝雖強,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加上腿又受傷,一個不留神,竹篙被削去一截,背後也挨了一刀,頓時血流如注。

  對方看到她受傷,一起拿著大刀往她身上招呼而去。

  北斗躲無可躲,只得閉目受死。

  忽然,她聽到耳邊傳來金戈相交之聲,睜開眼時,只見眾人的兵刀都被一條淩空飛至的長鞭打掉。緊接著,一名蒙面人從樹上飛身而下,如入無人之境般,在眾匪的包圍中,輕鬆把北斗帶走。

  北斗虛弱地靠在蒙面人的背上道:“又是你?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地救我?”

  蒙面人並未回答,飛身掠出林子,進了山坡上一間廢棄的破廟。

  他把北斗放下,讓她趴在單堆上,細細地檢查她背上的傷。傷口雖不深,但卻很長,讓人沭目驚心。

  他抓起她背後的衣服用力一撕,頓時,露出一片雪背。可惜了這麼光潔漂亮的背,定要留下一條疤了。他搖頭歎息,用撕下的衣襟輕輕為她擦去血跡,敷上金創藥,包紮好。

  “你還是不願告訴我你是誰嗎?”她說。女子的身體若被男子瞧見了,那便等於失了貞節,只有嫁那男子一途。而今,她的背不但被他瞧過,還摸過了,那她除了以身相許,還能怎樣呢?

  但他卻仍一聲不吭,逕自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北斗猛翻身坐起,喚道:“夜神!”

  他站住,卻頭也不回,淡淡道:“你沒必要知道。”

  “你!”她有些怒意,想說些什麼,卻又搖搖頭道:“算了!”

  夜神回頭,目光閃動,將脫下的黑色長衫及隨身金創藥拋給她後,便大步離去。

  北斗接了長衫及金創藥,怔怔地呆了半晌,忽然恨恨地一拳擊在地上。

  難道她就這樣惹人厭,讓他連多瞧一眼也不願?那他又何必三番兩次救她?

  就在她自憐之際,忽然聽到遠處傳來焦急的呼喚聲:“雲姑娘,你在哪裡?”

  她忙把金創藥收進懷裏,披上長衫,匆匆奔了出去。

  小馬帶著畫眉在樹林裏亂轉,一抬眼望見她,大喜過望,“雲姑娘,看見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我還擔心萬一你有個不測,回去可怎麼向雲大人交代!”

  畫眉斜他一眼,冷冷道:“那你為何不去助她殺敵?”

  “我要保護你呀!”小馬振振有詞,“瞧,如果不是我用身體當擋箭牌,你會完好無損嗎?”他身上也是多處掛彩,傷得不輕。

  聞言,北斗看見他身上的傷,拿出懷中的瓷瓶遞給他說:“拿去敷上。”

  小馬接了瓶,奇道:“咦?這不是貝……”卻又馬上打住,不往下說。

  北斗雙眼一亮,追問:“貝什麼?你認識這瓶?快告訴我它是誰的!”

  “這個嘛……”小馬眨眨眼,笑了笑,“我在揚州的貝豐藥號,見過許多一模一樣的瓶子。”

  “很多嗎?”

  “很多。”

  “哦。”北斗失望地垂下頭,不再言語。


  這夜,三人就住在山上的那間破廟裏。

  北斗睡不著,腦海裏把那夜神的模樣琢磨來琢磨去,卻總是拼湊不出一張完整的臉。

  天明時,忽然聽到遠方傳來微弱而淒厲的呼叫:“救命……救命啊……”

  三人一驚,同時躍起,跑出門外,循著聲音在林子裏找來找去,終於在一棵樹上發現面無血色的宣赫,而樹下則有一隻野狗,正繞著樹幹亂轉。

  “貝勒爺別怕,我們來救你啦!”小馬撿了一根枯枝朝野狗擲去,正中它頭頂。

  野狗看他們人多勢眾,倒也識時務,立即夾著尾巴溜掉了。

  宣赫一看危機解除,松一口氣,便如虛脫般全身發軟,手一滑,頓時跌下地。

  小馬躍上前去接,誰知卻還是沒接到,只聽到咚的一聲聲響!

  “在朝我拋媚眼哩!”

  “省省吧,貝勒爺,那姑娘明明就是在嘲笑你的黑臉蛋。”小馬不客氣地潑他冷水。

  “咦?”宣赫摸摸自己的臉,“對呀!都到了京城,我還易容幹嘛?這就把臉洗乾淨,還我英俊少年本色!”說著,便移到船頭彎下腰去掬水洗臉。誰知腳一滑,竟撲通一聲掉進水裏。

  “救命……我不會遊泳啊!救命……”

  畫眉從艙內急奔而出,驚慌地喊:“小馬,快下去救人啊!”

  小馬也是一臉慌恐,“可是我也不會遊泳啊!怎麼辦?”小馬哭喪著臉,突地想起北斗,趕緊朝冷眼立在一旁的她打躬作揖,“雲姑娘,你身手好,一定會遊水是吧?”

  北斗冷冷地看著水中載浮載沈的腦袋,直到快滅頂了,才不緊不慢地脫去外衣和鞋子,跳進水裏。

  就快滅頂的宣赫,一感到有人來救他,立即像八爪章魚般死死抱住對方的身子不放,差點把對方勒斃。

  “白癡,放手!”北斗無奈,只得一掌把他擊暈,拖著他到船上。

  “呀!貝勒爺沒氣了,會不會翹掉了?”小馬驚慌地問。

  “放心,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他哪有那麼容易死?”北斗冷哼著蹲下來,朝他鼓鼓的肚子用力一壓,水柱立即噴湧而出,噴了她一臉。緊接著,宣赫便開始劇烈地咳嗽。

  “瞧,這不還活著嗎?”北斗抹一把臉,沒好氣地說。

  忽地,聽他咳嗽頓止,一低頭,只見他神色古怪,兩眼發直。她皺眉,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看見自己濕透的衣裳緊貼,露出玲瓏的身段,當即氣得滿臉通紅。

  “下流!”北斗狠狠地揮了他一巴掌,“你最好這輩子都不要讓我碰上,否則,我定會讓你後悔遇見我!”

  說完,她足尖一點,躍上前方的橋,揚長而去。

  雲府書房。

  北斗把密信呈給父親。

  雲覆雨一瞧,大喜過望,隨即便又擔憂地問:“這是誰的血?”

  “是哥哥的。怪女兒保護不力,讓哥哥落入鹽幫的手中。不過我想他們既把哥哥作為大禮,應該不會難為他。”北斗黯然道。

  “鹽幫嗎?”雲覆雨點點頭,“既是落入鹽幫,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這一路行來你也累了,快去休息吧!”

  “是,女兒告退了。”

  “等等!”

  “爹爹還有何事吩咐?”

  “你在揚州有沒有遇到司徒鏡空?”

  “有!”

  “其人如何?”

  “文武雙全,前途不可限量!”

  “好!”雲覆雨大喜道,“好一句前途不可限量啊!老夫的眼光向來是不會錯的!”

  “爹爹為何這樣說?”

  “哈哈,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確實是馬上就知道了。一出書房,母親就興高采烈地奔來解了她的疑惑。

  “星兒啊,娘可想死你了!”星兒是她的小名,她娘從小喚到大。

  “你可知你出門這大半個月,有多少人來求親嗎?而且還都是些名門公子呢!

  昨天就有端王爺來為他家的宣赫貝勒提親,今日又有和大人來為司徒大人求親!

  尤其是那個司徒鏡空啊,可真是個千裡挑一的好女婿!不但是江南首富的獨子,更是和大人的得意門生,而且還是宜貴妃的親侄子哩!你若嫁了他,娘可就放心了!”

  北斗搖搖頭,歎道:“娘啊,您是不是跟著爹爹勤儉一世,以至忘了自己的身分?要知道,您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中堂夫人啊!咱們家論身分地位,可不比他們任何一家差,我嫁給誰都不算高攀。何況,我也不想嫁。”

  “傻孩子,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雖然你爹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中堂,但他畢竟年紀大了,不可能養你一輩子,所以你早晚還是要嫁。”

  “好了,娘,您先不要說我了,如果南極姐姐沒有找到好的歸宿,我是不會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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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9:58:08


  北斗在家裏遇見一個她最不想見到的人--宣赫。

  “哎呀!雲妹妹,回到京城,你變得更漂亮了。”一見她,他便又驚又喜地直嚷嚷。

  “你來幹什麼?”她沈著臉,冷冷地問。

  “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思念你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算算我們自護城河一別,至今也有九秋啦!今日來此,除了一解相思,更是來求親的!”

  求親?她厭惡地叱道:“作夢!你死了這條心吧!我絕不可能嫁給你的!”

  宣赫無奈地笑道:“是啊,我知道,因為你被你爹許給了司徒鏡空那小子了嘛!所以我來是特地向你姐姐提親的。

  娶不到妹妹,娶姐姐也聊勝於無嘛!而且,從今以後,咱們就是親戚……咦?

  你跑這麼快幹嘛?”他大惑不解地看著北斗疾沖進屋,彷若身後有厲鬼在追。

  一進門,北斗看到娘親,立即捉住她大聲問:“娘,你們答應讓南極嫁給宣赫那個草包了?”

  “是啊!”雲夫人點頭,“宣赫雖然草包,但畢竟是個貝勒呀!”

  “我不允許!娘,您趕快去把這門親事給退了!您自己也清楚宣赫是個什麼樣的人。南極雖不是您親生的女兒,但畢竟也是您看著長大的呀!”

  雲夫人不悅地沈下臉,“你以為娘是沒心沒肺的人嗎?雖然南極不是我親生的,我卻也把她視同己出。但是像她這樣自閉的人,嫁給宣赫豈不正好?一個天天在外面尋花問柳,一個日日在家中不問世事,倒還真是天生的一對呢!”

  北斗不再多言,轉頭去書房找她爹。

  “退親?”雲覆雨怒道:“你以為婚姻大事是兒戲嗎?說結就結、說退就退?

  別說我已允了他,就算沒有,也不能因你一句話,就推掉這門難得的好親事!”

  “難道您也同娘一樣,認為南極嫁給宣赫算是高攀了?”她失望地問。

  “難得有人向她提親,若不抓住這機會嫁了,難道她要留在家裏一輩子嗎?”

  她就知道,這個世上除了她,再沒有人在乎南極。

  “既然誰高攀都是一樣,那就由我去嫁他吧!”

  “你瘋了?!”雲覆雨大驚。

  “我沒瘋。”北斗堅定異常,“如果讓我眼睜睜看著南極嫁給那個渾帳,然後受苦一輩子,我才真的會瘋!而且,您可以讓南極嫁給司徒鏡空,他仍會是您的女婿!”

  “你別再說了,我是不會答應的!”雲覆雨沈著臉,拂袖而去。

  北斗砰地一聲往地上一跪,沈聲道:“女兒心意已決,請爹爹成全!”

  之後,北斗依靠著堅忍的耐力,不吃不喝地跪了三天,最後餓得暈了過去。無可奈何的雲覆雨夫婦,只得答應了她的要求。


  眾所周知,京城裏最銷魂的去處便是八大胡同,卻不知還有第九條胡同,而那才真正是令人心神嚮往的。

  公主嶺,便是這第九條胡同。

  一幢一幢普通的民房上,都掛著大紅燈籠,寫著屋主的名字。若是有人備了足夠的銀子,就可摘下燈籠去敲門,自然會有花容月貌之人領他進去,讓他領略什麼叫作人間仙境。

  此時正是子夜,公主嶺一片幽暗寂靜,只有屈指可數的幾盞燈籠仍是亮的。其中一盞上,寫著“畫眉居”三個大字。

  突然,馬蹄聲打破了這一片寂靜。一匹馬停在畫眉居門外,馬上的人一躍而下,摘下燈籠就去敲門。

  屋內亮起微燈,隨即,一男子出來開門,燈籠照見他的臉,竟是雲懷恩。

  “爹。”懷恩輕聲喚著,門外的雲覆雨進屋。

  再過一盞茶工夫,外邊又有人敲門。這回進來的是兩名穿著黑斗篷的男子,一個昂首挺胸,一個躬背哈腰。

  見到來人,雲氏父子忽地踏上一步,跪下低呼:“微臣叩見萬歲!”

  只聽皇帝道:“雲中堂,你星夜引朕來此風月之地,究竟是何用意?”

  “請皇上恕罪,此事不便在朝中公開,微臣只有出此下策。”

  “哦?這麼說來,那件案子已經水落石出了?”

  “正是。此案實為皇上身邊兩位極重要的人物所為。他們早已斥鉅資暗中招兵買馬,準備時機一成熟就起兵造反。這次的宮銀數目巨大,因此便被他們劫去做了軍餉。”說著,雲覆雨呈上一個錦囊,正是北斗從揚州帶回的那個錦囊。

  幹隆看完信,龍顏大怒,“好一個八弟!好一個永璜!”

  “聖上請息怒,或許八王爺與大阿哥只是一時鬼迷心竅。”

  “拿筆墨來!”幹隆道。

  立即,一美麗女子從內室拿了文房四寶走出來。

  幹隆盛怒之餘,還不忘風流本色,細細地瞧了美女一眼,“此女是……”

  “小女子畫眉,參見萬歲爺!”

  “免禮。”幹隆親手扶起她,這才由袖中拿出塊黃絹,提筆寫了幾行宇,交給雲懷恩道:“雲懷恩,你破案有功,朕現封你為御前侍衛長一職,令你持朕手諭即刻進宮,交予禁衛軍統領,天明前務必將逆臣賊子一網打盡!”

  “是。”雲懷恩歡天喜地的道。

  一樁轟動朝野的巨案就此落幕,八王爺與大阿哥一見事蹟敗露,便即服毒自盡,而那一千萬兩官銀仍是不知去處。

  幹隆一夜之間痛失兩位親人,心中鬱悶,此事便不了了之。

  只有雲府意氣風發,不但一舉破了奇案,得到皇上嘉獎,還同時嫁出兩位千金,可謂三喜臨門,好不風光。


  端親王府,一身喜服的北斗端坐在新房。人眼所及,一切都是喜氣洋洋,除了她那顆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心。

  她的目光轉到牆角,那裏堆著幾口巨大的紅漆木箱,全是她帶來的嫁妝。她目光往上移,卻被大紅蓋頭擋住視線,她一把掀去蓋頭站起身。

  “不行啊!”侍立一旁的陪嫁丫鬟嫣紅,馬上上前道:“小姐,新娘是不可以自己掀蓋頭的,這樣不吉利啊!”

  “宣赫呢?”

  “小姐,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見姑爺啊?”嫣紅笑道,“他是新郎倌嘛!哪有這麼早就進來的?當然在外面陪客人喝酒啦!”

  “是嗎?”她眨眨眼,忽問:“為何新郎可以在外面陪客人喝酒,我這新娘卻不可以?”

  “我……我的好小姐,你在說什麼笑話?自古以來這事就是男人們做的,若女人也出去拋頭露面,像什麼話?”

  “怪不得這世上男人都那麼不知天高地厚,原來都是被女人慣出來的!”北斗冷笑道。

  “小姐啊,這原是天經地義的事啊!你不是念了很多書嗎?怎會這樣犯糊塗?”嫣紅驚道。

  北斗站了起來,走到那幾個木箱子前,伸手輕撫那雕花的箱面,歎道:“一個女人,念再多的書又有什麼用?到頭來還不是連自己的命運也無法掌握?”

  “什麼話!你不就嫁了我這麼個好丈夫嗎?”忽然,一人朗聲接道,隨即門被推了開。得意洋洋的新郎大步跨進來,嬉笑道:“娘子,你的好丈夫這就來啦!”

  宣赫張開雙臂朝她抱過來。

  北斗瞬間閃身躲開。

  這時,嫣紅端來兩杯酒說:“我的姑爺及小姐,趕緊喝了這交杯酒,你們就是真正的夫妻啦!”

  “好啊好啊,我們來喝交杯酒!”宣赫笑咪咪地接過酒杯,向北斗舉起來。卻見她端了另一杯,理也不理他,仰頭便一飲而盡。

  “小姐,交杯酒可不是這麼喝的!”嫣紅道,一邊回身準備再倒一杯。

  宣赫也趕緊喝完杯中酒,推著嫣紅出門,“你管她怎麼喝酒,她是迫不及待想要跟我洞房呢!你就別杵在這裏了啦!”

  “好好,我這就走!”嫣紅抿著嘴笑,趕忙出了門。

  終於沒了多餘的人,宣赫回過頭,兩眼放出餓狼般的光芒,“娘子,我來了!”

  啪!他肩上挨了一下,頓時倒在地上。

  “哎喲,好痛!”他委屈地抬起頭,“娘子,你還是這麼凶!”

  北斗不疾不徐地走到桌邊坐下,“既然嫌我凶,那就休了我啊!”

  “這可不行!”宣赫搬了一張凳子擠到她身邊坐下,“想當初,你不遠萬裡從京城追我到揚州,又從揚州陪伴我回京城,這份深情厚意,在我以身相許回報之前,怎麼可以休掉你呢?”他伸出手臂準備摟她,誰知又被打了一下。

  “哎喲!”他猛縮回手,“娘子,你是用什麼打我?這麼痛!”

  “當然是家法!”北斗舉起手中的戒尺,“這是我帶來的嫁妝,小時候念書時,先生用來打我的,今天我特地帶來讓你也享受享受!”

  “呃?”宣赫趕緊挪開屁股下的凳子,不敢離她太近,“我說娘子,你迫切想復仇的心情我很能理解,但冤有頭債有主,當年打你的先生並不是我呀!”

  “當然不是你!”她冷笑道,“若你有本事做我的先生,我還用得著帶這麼多嫁妝來嗎?”她舉起戒尺,往那三口大箱子一指。

  宣赫一瞧,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三……三箱都是這……這種東西嗎?那我豈不是要被打成豬頭?娘子,你該不是為了報復我那日騙你下水,才嫁給我的吧?嗚……我怎麼這麼命苦?”

  北斗望著眼前一臉愁雲慘霧的男人,不由得暗暗歎氣。這,就是我的丈夫?

  瞪了他一眼,她說:“只要你把最上面那只箱子搬下來,我就不再用家法對付你。”

  “真的?”宣赫雙眼一亮,“這還不簡單?”他跳起來就跑去搬那箱子,但搬了半響,箱子還是沒有動靜。

  “呼!”他喘著氣問:“娘子,你都帶了些什麼來啊?怎麼這麼重?”

  北斗走上前,“拿著!”把戒尺塞到宣赫手中,抬手握住那箱子兩側的手環,稍一使力,箱子就被舉起,然後穩穩地放到地上。

  “哇!”宣赫驚得目瞪口呆,“娘子,你好大的力氣!”

  “戒尺給我。”她拿過尺,“手伸出來!”

  “幹嘛?”他立即把手背到身後,戒慎地盯住她。

  “手伸出來!”她沈下臉,不怒自威。

  “好吧!”他極委屈地伸出手。

  啪!北斗打得又快又狠,讓宣赫連想躲都來不及。

  “哇……你好狠心!”

  “這是懲罰你身為七尺男兒,卻手無縛雞之力!”

  “我又不天天打架,有那麼大力氣幹嘛?”他癟著嘴抱怨。

  “現在,把箱子打開!”她用尺指指地上的箱子。

  宣赫乖乖的彎腰把箱蓋掀開。“哇!”滿滿三箱都是書。“帶這麼多書來幹什麼?你要讀的嗎?”

  “這些書我都已經讀過了,是帶來給你讀的!”她道。

  “讓我讀?”宣赫一聽到讀書,頭立即就大了三倍,“老天,讀這麼多書,豈不是要我的命?”他悄悄往門口挪著步子,打算瞧見機會就奪門而去。

  北斗斜眼瞅著他,忽然朝他風情萬種地一笑。

  宣赫立即七魂飛走了六魄。

  “娘子,你笑得好勾魂哦!”他堆起一臉媚笑,朝她蹦過來,噘起唇就朝她臉上吻去。

  “啵!”妤響一聲。可是為什麼感覺不對?涼涼的、硬硬的,宣赫睜開陶醉的眼,才發現貼在嘴上的是一本書。

  北斗從書後探出臉,仍是冷冰冰的毫無表情,“先從這本書念起。”

  “唐詩三百首?太簡單了啦!我四歲就念完了!”他大言不慚地誇下海口。

  “那好,你背一首來聽聽!”她背著手坐下,把書放在桌上。

  “聽好了!”宣赫清清嗓子,然後朝她拋個媚眼,拈起蓮花指,轉了一圈,竟伊伊哦哦地唱了起來:“你可知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可知孤枕難耐五更寒?冤家,你怎忍心把我孤單單晾在花燭下?”

  “住口!”她厲聲大喝,“不學無術,竟敢把這些淫詞豔曲當作唐詩!手伸出來,這回罰你三十大板!”

  宣赫頓時嚇得面無血色,“息怒息怒,我背唐詩、背唐詩,背一首四歲就會背的唐詩!”

  北斗暫且按捺住怒氣,“你背!”

  他站定,背著手,搖頭晃腦地背:“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白毛……白毛……”他突然皺眉,再也背不出來。

  “白毛浮綠水,你這笨蛋!”她再也按捺不住,跳起來怒喝,“手伸出來,這回非打不可!”

  啪!

  “這麼簡單的東西都背不出來,你不是說你四歲就會背了嗎?”

  “本來就是嘛!可是四歲背過的東西到現在哪裡還記得?都隔那麼久了!”

  啪!又一下。

  “這是罰你光長腦袋不長記性!四歲背的東西,就不記得嗎?我連三歲背過的東西部記得清清楚楚!”

  “嗚,救命啊……”

  一早,北斗即去前廳給公公婆婆奉茶。

  端親王弘時是個福態祥和的中年人,滿面淨是生活優裕的油光,看著她不住地點頭微笑。

  福晉富察氏是先皇後的親妹妹,長得十分端莊,笑容也頗溫婉,但一雙笑彎的鳳眼裏,透出的精明光芒倒絲毫不打折扣。

  “哎呀,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星宿下凡的才女呢!難得還長得這麼漂亮,實在是才貌雙全!也不知我們家宣赫上輩子修不多少福,竟娶得如此美眷!”

  “額娘過獎,北斗實不敢當。”

  “不過北斗,你這名字也未免太過陽剛了!”

  “額娘。不妨喚我小名星兒。”

  “星兒掛在天上也未免太遙不可及。女人啊,不管再怎樣心比天高,也總是要仰丈夫的鼻息而活的。咱們家宣赫雖然不太成才,但好歹也是個貝勒,莫非嫁給他太委屈了你?”

  北斗趕緊答道:“媳婦不曾感到委屈!”

  福晉冷冷斥道:“若不委屈,何以笑得這般勉強?若不委屈,何以眼神中含著一股化不開的怨氣?”

  北斗悚然而驚。難道她表現得這麼明顯嗎?於是她惶惶然道:“媳婦不敢!”

  “北斗,你別緊張,你額娘是在跟你開玩笑。我知道你嫁給宣赫確實是委屈了。他小時候可是個聰明好學的孩子,誰知長大後竟會變成這樣,唉!還好老天垂憐,讓他娶了你這能幹的媳婦,可真是咱家的福分!”端親王笑道。

  北斗眨眨眼,小心翼翼地問:“阿瑪的意思是……”

  “想必你也聽說了皇上將在萬壽宴上禪位的事。我是不曾指望咱家宣赫交上這樣的鴻運,只要他到時能顯露點才華和本事,謀得皇上賞識,賜個一官半職的,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原來如此!北斗點點頭,“可是距萬壽宴只剩半年時間……”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這半年裏,無論你用什麼方法,只要讓宣赫變得像從前一樣勤奮好學,到時能出人頭地,那麼你就是我端王府的功臣!”端親王道。

  “王爺!”福晉不滿地道,“您又不是不知宣赫不愛那為官之道。您教了二十年還是這樣,這區區半年又能改變得了什麼?”

  端親王搖頭歎道:“宣赫會變成今天這樣,還不是被你給寵出來的?以後媳婦管教他,你不準再插手!北斗,你聽好了,只要你能讓宣赫脫胎換骨,重新做人,到時不管你有什麼條件,只管開口,我保證會儘量滿足你!”

  北斗聞言,頓時心湖澎湃,久久不能平靜。什麼條件都滿足?那麼小小一項自由,當然更不在話下了?

  如花的笑容頓時浮上她的面龐,“媳婦定當不負所托,請阿瑪拭目以待!”


  北斗回到臥室時,手中拿著一本冊子,冊子的封面,寫了兩個字--家規。

  “宣赫,這是給你的!”

  宣赫順手接了冊子,看了下裏面的內容。家規第一條,以妻為綱,凡妻子說的話都不得違逆;第二條,早起勤練功,一日不得間歇;第三條,經綸文章,讀寫背誦,每日不得少於四個時辰……

  宣赫不敢置信的眨眨疑惑的大眼,“娘子,我現在懷疑,你嫁給我究竟有什麼目的?而且幹嘛要孜孜不倦地逼我讀書練功?”

  “孜孜不倦?”北斗贊道,“不錯,這個成語用得好!再接再厲!”

  宣赫的厚臉皮難得地紅了一下,“娘子,你這樣誇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她稀奇地盯著他瞧,“你居然也會不好意思?”

  他眨眨眼,接觸到她的盈盈水眸,不由得心中一顫,“娘子,你不要這樣看著我好不好?我會忍不住的!”

  “忍不住什麼?”

  “想親你呀!”他一臉乞求地湊近她,“讓我親一下好不好?”

  “不行!”她斷然拒絕,伸手抵住他的大臉。

  “唉!”他歎氣,仍眷戀地以臉摩蹭她柔嫩的掌心,“你既然不準我親你,為什麼還要用那種眼神挑逗我?”

  “胡說!我哪有挑逗你?”她被他的話氣得紅了臉,一隻手背在身後,使勁在衣服上蹭著,然而卻蹭不去他臉上溫溫熱熱的觸感。

  “就有!”他瞪著她不停在衣上蹭的手,眼裏有一絲賭氣,“你那樣盯住我,就是在挑逗我!”

  “你……你還敢回嘴?家規第一條是什麼?”

  他垂下頭懶懶地答:“以妻為綱,凡妻子說的話都不得違逆。”

  “不錯,你還記得!”她點點頭,抓起桌上的戒尺,“還不把手伸出來?”

  他聞言乖乖地伸出手,“打吧。反正你也不在乎我,隨便你愛怎麼打就怎麼打。我真不明白,既然你這樣厭惡我,為什麼還非得代替你姐姐嫁給我不可?”

  經他這樣一說,北斗的戒尺懸在半空竟打不下去。半晌,她幽幽地歎一口氣,放下戒尺,“是啊!我確實厭惡你,我何必要這樣委屈自己?”

  宣赫愕然抬眼看她,自己揣測是一回事,但由她親口證實又是一回事。“原來,一切不過是我在自作多情!”許久,他哽著聲道:“好吧,如果你想走的話,那就走吧,我保證不會再糾纏你!”

  北斗搖搖頭,“不行!我已經答應王爺,一定要讓你脫胎換骨,重新做人,豈能言而無信?”

  “脫胎換骨?重新做人?”宣赫指著她手中的戒尺問道:“就用這東西?”

  “不錯!”北斗輕輕用戒尺敲著自己的掌心,“在我的管教之下,包管你在萬壽宴上脫穎而出,得皇上賞個一官半職,到時我也算是功成身退。”

  宣赫斜靠在柱子上,撇著嘴道:“但我偏對做官沒興趣,我就喜歡遊手好閒、尋花問柳,怎麼樣?”

  “你這沒出息的東西,任王府再財大勢大,也遲早會被你敗光!”她怒道。

  “那又如何?你擔心到時會餓死嗎?放心好了,好歹我也是個貝勒,即便再遊手好閒,也不會讓你餓著!”說完,他轉身就往外走。

  “站住!”北斗厲聲大喝,走到他身邊,“想走?可以。打贏我再說!”

  宣赫撐大眼睛瞪她半晌,終於像個洩了氣的皮球般,回身坐到桌旁,“說吧!

  今天要我念什麼書?”

  她指著桌上末完成的家規說:“先把家規眷寫清楚再說!第四條,從今開始禁足,不準再去尋花問柳,到處留情!”

  “哦?”他一聽,臉上又浮起不正經的笑,“老婆,你是不是吃醋了?”

  “想要我吃醋?還早著呢!”她臉一沈,舉起戒尺威脅道,“還有,不準再叫我老婆!哼,我有哪一點老了?”

  “嘻!”宣赫得意地笑,“娘子,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東西啊?老婆可不是老太婆的意思,而是民間漢子對娘子的愛稱。除了老婆外,還可以叫小親親,蜜糖,心肝寶貝……”

  “住口!”她紅著臉怒喝,“不準再說!”

  “好吧好吧,不說就不說!”他閉上嘴,無奈的接過她遞來的書。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9:58:40


  婚後第三天,新郎新娘需得一起回門。

  宣赫備了那一斤金子換來的紅珊瑚,作為拜見岳父岳母的大禮。

  岳母雖喜愛他所贈的紅珊瑚,可是給他的笑容仍十分勉強。倒是岳父看他的目光若有所思,神色十分複雜。

  “賢婿呀!成了家就要思立業。大丈夫志在四方,你對將來有什麼打算?”

  “打算?”他眨著眼道,“自然是在家相妻教子了!以後有老婆管著,想要出去搞點什麼名堂,怕也是沒機會了!哎,岳父大人,跟您商量點事!”

  他神秘的把雲覆雨拖到一邊,附耳悄聲道:“我那個……就是……我在揚州贖了個姑娘回來,想必您也聽說過了。那個姑娘,真是有著沈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啊!可麻煩的是,我答應了您的女兒不去找她。不如,我就把她送給您了,怎樣?”

  “胡說八道!”雲覆雨聞言大怒,氣得臉都變了色。

  “不要生氣嘛!”宣赫朝他擠擠眼,更加小聲地說,“反正那個岳母大人都已經……雖然還風韻猶存,但畢竟比不上年輕姑娘呀!”

  “渾帳!”雲覆雨再也忍不住,指著門口朝他大吼,“滾出去!”

  北斗看得莫名其妙,走上前問:“爹,您怎麼了?”

  “你嫁的好女婿!”雲覆雨氣得渾身發抖。

  偏宣赫還不怕死,又湊過來說:“岳父大人不要不好意思嘛!”

  這回雲覆雨不再跟他囉嗦,抄起桌上的紅珊瑚,就迎面朝他砸過去。

  “哎呀,救命啊……”宣赫終於明白岳父大人是真的生氣了,嚇得連滾帶爬,飛速竄出雲府大門,而北斗也隨後跟了上去。

  “老實招來,你究竟跟我爹說了些什麼,讓他這麼生氣?”她厲聲問。

  “沒什麼啊!”他一臉無辜地搖頭,“因為我答應你不跟畫眉來往,可是把她丟在外邊又覺得過意不去,我想,交付給像岳父大人那樣的正人君子,是再合適不過了。所以剛剛就向他拜託了這事。可是我才不過提了個頭,他就氣得要殺我!唉,我實在是很委屈啊!”

  “哦?那可能是我爹誤會你了。”北斗點點頭,忽又問:“你為何不把畫眉收做妾室?”

  “老婆,”他一臉大驚失色,“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有了你,難道還會要別人嗎?”

  “是嗎?”她斜睨他一眼,不置可否。

  但她總歸是要走的啊!她皺皺眉,心下便有了思量。

  這日清晨,太陽剛射出第一縷曙光,畫眉居便迎來第一位客人。

  畫眉從內室走出,對北斗盈盈一拜,“畫眉拜見少福晉。”

  北斗忙扶住她說:“我今日來此,是有一事相求。”

  “請儘管吩咐,畫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畫眉道。

  “沒那麼嚴重。”北斗沈吟一會兒道,“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喜歡宣赫貝勒嗎?”

  “像我們這種風塵女子,哪有資格談這兩個字?”畫眉冷笑道。

  “為何你總要如此看低自己?”北斗凝眉不悅道。

  “你以為我情願嗎?可是人了這一行,就已經身不由己了!”畫眉歎一口氣,幽幽道。

  “我今日來,是請你跟我回貝勒府。只要你點個頭,我這就回去請示王爺、福晉,讓宣赫納你為妾。”

  畫眉看了北斗半晌,奇道:“世上竟有你這樣的女人,主動為自己丈夫納妾!?

  究竟我該誇你大方呢?還是責怪你對丈夫毫不在意?”

  不理會她的話,北斗淡淡一笑道:“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畫眉搖搖頭,苦笑道:“你來遲了。”

  “為什麼?”

  “我早已被人當作貢品,進獻給了皇上。”

  “啊?進獻給皇上?”北斗怔住。

  “不但如此,五阿哥也是我的入幕之賓。”

  “五阿哥?他們父子?”

  “現在你明白,為何我身不由己了吧?”畫眉仰頭,淒淒慘笑。

  “你……”北斗語塞,看著她不知該說什麼好。

  “在我所見過的人當中,就只有宣赫貝勒和你把我當人看。宣赫貝勒贖了我又放我自由,而你曾捨命救我。畫眉承受二位恩澤,無以為報,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避得遠遠的。少福晉還是請回吧,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北斗無奈,只得歎著氣轉身離開。

  剛走到門口,畫眉忽又道:“你可知是誰把我獻給皇上,卻又引薦給五阿哥的嗎?”

  “是誰?”

  “是令尊!”

  “我爹?”北斗大吃一驚,“他為何要這樣做?”

  然而,畫眉已轉身往內走去,一邊朗聲道:“小玉,送客!”

  北斗緩緩向家中行去,腦中各種思緒交錯,彷若一團亂麻。


  深夜,北斗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因為有太多的事讓她心煩。

  白天管家憂心仲仲地告訴她:“自貝勒府與王府分開後,就一直入不敷出。府中開銷巨大,貝勒爺又沒有其他收入,每月只從朝廷領固定的俸銀,根本就不夠用。再過兩個月,只怕連下人們的月俸都拿不出來了!”

  她說:“那就辭退一些下人。一個人的俸銀供這麼多人開銷,怪不得入不敷出。”

  “可是,”管家又說:“府裏的下人都是貝勒爺從各處收留的無家可歸的孤兒孤女,貝勒府就是他們的家呀!倘若辭退的話,他們又能去哪裡呢?”

  “哦?是這樣嗎?”乍聽這消息,她心中的震驚幾乎無法形容。收留孤兒孤女?他竟會做這樣的事?

  “那就先拿我的嫁妝用著吧!還有,你去集上調查一下,做什麼生意比較賺錢,順便召集下人們問問,看他們各有些什麼擅長的技能。我們要做到人盡其能、物盡其用,才能讓府裏昌盛起來。”她說。

  管家那時領命去辦事,但到此時卻仍未見他回來複命。

  這時,門外忽然響起輕柔的呼喚:“老婆,老婆!”是宣赫。

  她站起身拉開門道:“這麼晚了,你還不睡,又想搞什麼花樣?”

  “老婆,來嘛!我給你看一個驚喜!”他一把拖住她就往後花園跑,遠遠地大喊一聲:“來啦!”

  漆黑的花園,剎那問便升起幾十個大紅燈籠,照得花園一片輝煌。

  一片絲竹之樂奏響,在兩路人馬夾道歡迎之中,她緩緩走進花園裏。

  花園中進駐了一個戲班子,浩浩蕩蕩有三、四十個人,一個面容嬌美的小旦舞到北斗面前,覷了她一眼道:“呀,姐姐好一個俏模樣!”

  接著又轉來一個小廝,朝她道個萬福便問:“敢問小姐可見過我家公子?”不待她答便又唱:“公子他,末玉般容,潘安般貌,性情溫和禮周到,風流正年少。”

  忽地,他抬手指著前方,“瞧,公子來了!”

  一名玉冠錦服的公子,含笑朝她踱來,那人正是宣赫,他不知何時已換上戲服,當他瞧見北斗時,立即作驚豔狀,“哎呀呀,前面那是誰家的小姐,這般嬌滴滴的容顏懾人心魂,就如天上神仙墜下凡……”

  “住嘴!”北斗忽地怒喝一聲,霎時園中鴉雀無聲,人人都呆若木雞。

  “你這敗家子,你知不知道家中早已入不敷出了?你竟還給我請了這麼大一個戲班子!你知不知道這要浪費掉多少銀子?趕快叫他們回去!”

  宣赫垂著頭,不言不語。

  她瞪他一眼,火大地轉身準備離去。

  突然,那扮紅娘的小旦怯生生地喊:“少福晉,我們不是戲班子。”

  她一怔,回頭。

  “我們都是府裏的下人啊!我是在花廳裏掃地的鵑兒。”

  那小廝上前一步道:“我是廚房裏挑水的小豆子。”

  坐在一旁拉胡琴的樂師也站起來道:“我是門房老陳啊!少福晉天天進出,難道認不出我嗎?”

  另一個吹笛的年輕人酸溜溜地說:“那是當然的。少福晉可是高高在上的貴人,怎會花心思注意我這個在馬房裏伺候牲口的下人?”

  北斗感到有些尷尬,環視周圍一圈,這些人她果然都見過,只是還叫不上名字。

  忽然,她目光落在一張熟悉的老臉上,驚道:“管家,怎麼你也在這?”

  管家披著件和尚的袈裟,走上前笑道:“少福晉莫氣。今晚大家都是心甘情願地義務來幫忙,不用給工錢的。”

  “是啊,不用工錢的!”旁人都點頭附和。

  北斗點點頭,忽問:“我白天要你辦的事,都辦妥了沒有?”

  “少福晉,京城現在最繁榮的是布市和馬市,另外,三年一度的大考將至,客棧也空前地熱鬧起來。”

  “很好!那麼人員呢?”

  “小的這就叫他們自己一一向少福晉稟告。”

  於是三四名下人魚貫上前,向北斗報告自己的特長。

  北斗聽完後,側頭問那默不作聲的吹笛人:“你叫什麼名字?會做什麼?”

  那人垂頭道:“小的名叫牛大海,除了會相馬外,其他的什麼也不會。”

  “原來是牛伯樂,”北斗朝他一抱拳道,“失敬失敬!”

  她這一喊,倒把牛大海鬧了個大紅臉,低著頭不知該說什麼好,心裏卻對這位高高在上的少福晉,大大改觀。

  “娘子,你好棒喔!”宣赫蹦跳著上前,一臉諂媚。

  “你又會做什麼?”

  “我會唱曲兒啊!”宣赫得意洋洋,“到客棧裏搭一個台,架一面鼓,我站那亮嗓子,保證豔驚四座!”

  北斗沈下臉,眼角餘光掃到幾名下人正掩嘴偷笑,不由得更是惱怒。但眾目睽睽之下又不便發作,於是淡然道:“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就會有許多事要做!”

  一下子,眾人便都提了燈籠陸續離去。

  花園裏,只剩下一盞燈照著兩個人,相對而立。

  北斗瞟了宣赫一眼,面無表情地道:“唱曲兒嗎?好啊,今晚便讓你唱個夠!”

  說著,她轉身走回廂房。

  走進廂房後,北斗把緊跟在後的宣赫推出去,“你就在這院中唱吧,不唱到天亮不準停!”然後砰一聲,把門關了。

  宣赫哀怨地站在院中,“老婆,我要開始唱嘍,你聽好了!”於是,宣赫就這樣站在院中唱著歌。

  北斗在他的歌聲中歎著氣躺上床,心中五味雜陳。嫁給他究竟是對是錯?是福還是禍?若他一輩子都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

  門外宣赫的聲調突然一轉,竟變得蒼老嘶啞,唱起老生來了。那低啞的聲音,讓她眼前忽地浮現出夜神的臉龐。他究竟長得什麼模樣?是俊還是醜?或是平凡普通得讓人過目即忘?

  但無論他是什麼模樣都沒關係,即便醜如黑白無常,那又如何?她除了知道他的別稱、知道他聲音低啞、知道他武功高強外,便一無所知,甚至不知何時才能與他再見。她還有機會與他相見、有機會與他一起翱翔天際嗎?

  此時宣赫又換了小生的腔調,他的嗓音還真是變幻多端,北斗想著,看來是曾下過一番苦功。但為何不拿這些精力來做些男人們該做的事,像是讀書習武什麼的,卻偏要來學這些不入流的東西?

  唉!她再度歎氣,閉上眼。恍惚間,便沈沈地墜入夢鄉,夢中各種影像交替,一會兒畫眉,一會兒宣赫,然後是夜神那張大半空白的臉,晃動著晃動著,最後竟與宣赫那邪邪的笑臉重叠在一起。她大吃一驚,猛地坐起身。

  原來是惡夢一場!她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窗外的宣赫正唱著“牡丹亭”,他的嗓音已有些痦啞,語調哀婉,加上浙浙瀝瀝的雨聲,更是淒涼萬分。

  北斗迷迷糊糊地又倒下,閉上眼,漫不經心地聽著外面的歌聲和雨聲。

  雨聲?她忽地驚醒,一躍而起奔去拉開門。

  大雨不知下了多久,她看見宣赫早已全身濕透,仍兀自翻著衣袖,唱著歌。

  “停!不要唱啦!”北斗大喊,“你沒看到下雨了嗎?還唱什麼?”

  “娘子,現在才四更呢!我答應你唱到天明,怎可食言?”他含怨地覷她一眼,又繼續唱。

  “夠了,別唱了,快回去睡覺!”

  他道:“我又怎能睡得著?娘子,你哪裡知道,小生一日十二時,無一刻放下娘子呀!”

  北斗氣悶的關上門,又回身躺回床上。她的上衣被雨淋濕了一片,貼在肌膚上,寒氣侵入。

  她又想到宣赫,他就這樣在風裏雨裏凍著嗎?雖不是什麼文弱書生,但饒是身子骨再強,也經不起這一夜的折騰啊!

  她歎著氣起床,拿了一把傘出門。

  宣赫看到她撐著一把花傘走出來,於是說:“老婆,你是來接我的嗎?接我共赴雲雨巫山?”

  “你就不能正經一刻嗎?”北斗怒道。

  “我已經很正經啦,老婆!”他低頭鑽至她傘下,笑道,“你特地為我送傘來,是不是看我淋雨心疼了?心疼不要緊,讓我抱一抱就不疼了!”說著,他張開雙臂就朝她撲來。

  “誰心疼你了?”她皺眉往後退開,誰知他依舊朝她倒來,額頭擦過她的臉龐。啊,好燙!她一驚,趕緊伸手接住他軟倒的身子,“喂,你發燒了!”

  他靠在她的胸前,臉上浮起夢幻般的笑,輕歎:“好軟,好香!”而後緩緩閉上眼。

  “你呀,可真是個糟糕的媳婦!”福晉聽到消息匆匆趕來,一見北斗就不住地指責,“王爺讓你調教他,可沒叫你把他整得不成人形啊!你可知他從小到大雖小病不斷,卻也從未病得這麼厲害。你自己說,這事兒該怎麼辦?”

  北斗恭敬地跪下,“任憑額娘處罰。”

  “都怪王爺老糊塗,竟把宣赫交到你手上,照這樣下去,只怕到時他連命都給你整掉了,還拿什麼來出人頭地?”福晉越說越氣。

  “是,額娘教訓的是!”北斗垂著頭道,“媳婦下回一定小心行事!”

  這時,給宣赫診治的大夫賽華陀,從內室裏出來,滿面憂色。

  “我兒怎麼樣了?”福晉忙問。

  “稟福晉,貝勒爺的身子骨倒無大礙,只是心氣鬱結,似乎有很嚴重的心病。

  若是心結不解,只怕這病是很難好起來的。”賽華陀道。

  “心結?我兒怎麼會有心結?”福晉急道,“他一年到頭總是笑口常開,最開朗不過了!這才成親幾天,怎麼就有了心結?我得去問問他!”她慌慌地進屋去。

  賽華陀走到北斗身邊輕聲道:“少隔晉,為何不進去?我看貝勒爺的心病跟您脫不了干係吧?唉,可憐他一片癡心,病昏昏的也不忘向您訴衷情。”說著,他遞給她一張藥方,便邁步向外走去,還搖頭歎道:“看著是身邊人,摸著的卻是鏡中花,怎不令人心碎神傷?可憐喲!”

  北斗呆呆地回味他的話,心中也是一片恍惚。

  屋內,福晉坐在床邊抹淚,“我的兒,才幾天不見,竟然就憔悴成這樣!都怪你阿瑪讓你媳婦來管教你!額娘替你去把她休了,讓你去掉這塊心病,好不好?”

  正昏睡不醒的宣赫忽地坐起,大嚷一聲:“不好!”便又咚地躺下,連眼都未睜開一下。

  福晉先是嚇了一跳,隨即便了然道:“可憐的孩子,連夢中都不堪驚憂。定是在受那悍婦的折磨吧?好!我這就把她趕走,不準她再進咱們家的門!”

  “不要啊,額娘!”宣赫終於睜開眼,無奈地說:“我的意思是不要趕走她。若她走了,我的病才真的不會好了!”

  “唉!你可真是鬼迷了心竅!”福晉歎著氣又坐下,“來讓額娘看看燒退了沒有?”伸手探向他的額頭,“哎呀,還這麼燙手?這賽華陀不是號稱回春聖手藥到病除嗎?今天都診治了兩個時辰還沒起色,到底怎麼回事?”

  “大夫說藥方在我娘子手裏,而且必須由她親自抓藥、親自煎藥,然後親自喂我喝,這病才會好。否則定然好不了!”

  “哦,還有這樣的事?”福晉站起身道,“那你先休息,我這就去督促她抓藥。”說罷,便急急往外走去。

  面色潮紅的宣赫虛弱地軟軟倒下,拉上被子蓋著。一會兒睜開一雙眼閃一下,一會兒又閉上,面上慢慢浮現出一絲狡點的笑。


  北斗躑躅在街頭,看著手上的藥方。

  那上面寫著:溫柔三兩、體貼十分、互敬互重四兩、相親相愛半斤,用心心念念當引,牽牽掛掛作湯,慢火熬煮,細心呵護,晨起一杯,睡前半碗,少少量,細細品,圖它個地久天長。

  唉!她該上哪去抓這些莫須有的藥呢?

  她走著走著,走到一家長壽藥號的店門口。

  一名夥計看到她,忙招呼:“姑娘,你……”待看清她的髮髻,忙又改口道:“夫人,您要抓什麼藥?”

  夫人?北斗一怔,想自己已是成家的婦人,不再是姑娘了,不由得暗暗歎氣,“秤二兩老薑片吧!”反正他是受寒,熬點姜湯給他喝好了。

  拿了包好的薑片,她回身往外走,卻因一對婦人的對話,止住了腳步。

  “真沒想到大小姐竟會做出這樣驚世駭俗的事來。若是換成二小姐,我還想得通一點。”甲婦人說著。

  “嘖嘖,跟個馬夫私奔,丟不丟臉喲!若被找到,可是要浸豬籠的哩!”乙婦人也說。

  “可不是!司徒大人已派了人去找,若是找不到,可要老爺給他一個交代呢!

  老爺都給氣病了,今日早朝都告病沒去!”

  北斗一聽到司徒大人,連忙回頭,目光剛好就與站在屋簷下的兩位婦人相遇。

  其中一個提著菜籃的婦人,正是雲府在廚房負責採買的劉媽。

  “二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裏?”劉媽乍見到她,不由得大吃一驚。

  “大小姐怎麼了?”她迫不及待地問。

  “大小姐,她……她……”劉媽囁嚅著不知該怎麼說。

  “她什麼,說啊!”

  “昨日司徒大人到府裏來向老爺討一個交代,說是老爺教出的好女兒,放著好好的二品夫人不做,竟然跟個馬夫私奔,讓他們司徒家顏面丟盡。”

  “不可能!”北斗斬釘截鐵地道,“南極不可能會做這樣的事!”

  “但是司徒大人是這樣說的啊!”

  “這其中一定另有隱情!不行,我得回家去問清楚!”說完,她不管天空已飄下毛毛雨,還是急忙沖回家。

  北斗渾身濕淋淋地沖進雲家的書房。

  書房裏,雲覆雨正容顏憔悴地坐在書桌後,仿佛一下蒼老了十歲。見北斗進來,他淡淡地問:“你是為南極的事而回來的嗎?”

  “是。”

  “早就知道養你們兩個等於白養,一個明明嫁個好丈夫卻偏跟個下人私奔,一個要死要活非嫁個扶不起的阿斗,我花在你們身上的時間,倒不如去養兩條狗,至少還知道看看家門!”

  北斗垂下頭,深吸一口氣道:“爹爹,南極是不可能與人私奔的!她若跑走,只有兩個原因。一是在司徒家受到不堪忍受的非人虐待而出逃;二是被人綁架。若是第一種原因倒還罷了,若是第二種,豈不是生死未蔔?爹爹,她畢竟是您的親生女兒,難道您一點也不擔心嗎?”

  “擔什麼心?這種喪盡門風的女兒,倒不如死了乾淨!”

  北斗歎一口氣道:“我還是去司徒家問問吧!”轉身便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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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9:59:16


  司徒府坐落在前門街,門口有兩隻石獅子,看來倒也頗為威風。

  門房把來訪的北斗請進客廳便進去通報。她等了足足有兩刻鐘,司徒鏡空才遲遲而來。

  “不知雲姑娘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見諒!”他說,連聲音都那麼溫和輕柔,不知情者,誰能料得到他剛丟了娘子呢?

  “我姐姐呢?她真的和人私奔了嗎?”她開門見山,沒半句客套話。

  “雲姑娘若不信,在下也沒法子。”司徒鏡空道,一雙含笑的眸子從上到下細細地打量著她,“自揚州一別,雲姑娘又漂亮了許多。要知道在不願先欲結緣的可是你,而不是令姐!或許她知道你要來,所以自動讓位給你也說不定。”

  北斗握緊雙拳,氣血翻湧。她看走眼了,她該死地犯了個極嚴重的錯誤!她以為司徒鏡空是個君子,誰知他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

  “我現在相信了,”她冷冷道,“怪不得南極要私奔!我若是她,只怕私奔得還要早些!”

  “那你想不想試試?正好女主人的位子空出來了,你有沒有興趣來坐一坐?”司徒鏡空大笑道。

  “沒有,她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忽然,一人朗聲接道。

  北斗回頭,正好看到宣赫自院中大步而來,她心中頓時沒來由地,竟似在險境中遇到親人一般,向他迎了過去。

  “老婆,我好擔心你!你怎麼可以一個人跑到這種狼窩虎穴裏來?要是有個萬一,撇下我一個人,我要怎麼活?”

  他一見面即開始絮絮叨叨個沒完,忽又大驚失色,“哎呀,你的衣服都濕了!這可怎麼行?會著涼的!”然後趕忙脫下外衣給她披上。

  北斗扯下衣服還他,“你不是正病著嗎?衣服還是你自己穿吧!”

  宣赫頓時感動得痛哭流涕:“天哪天哪,我的小娘子居然會心疼我?我真是太幸福了!”抹一把眼淚,提起衣服,不由分說地把她給緊緊地裹起來,悄聲道:“穿吧,老婆,濕衣服貼在身上,難道你想讓外人的眼睛也吃吃豆腐嗎?”

  “那你的病……”

  “已經好了,不信你摸摸!”他低下頭要她摸自己的額,“來嘛,摸一下嘛!”

  他滿臉乞求地搖著她的手臂。

  她拗不過,只得抬手輕觸了一下他的額,果然是一點都不燙了。

  司徒看著他倆的舉動,一雙眼已變得冰冷,“賢伉儷看來倒是情深意濃得很啊!”他道,“但若要卿卿我我,不妨回家去,何必在外人面前做這樣的戲?”

  “什麼做戲?”宣赫不滿地朝他翻白眼,“這叫情難自禁懂不懂?眼紅的就花點心思留住自己的老婆。你這樣垂涎別人的老婆,小心我告你調戲良家婦女!”

  “是嗎?”司徒冷笑道,“你確定她是你老婆?”

  “當然!不是我老婆難道是你老婆?”

  “那我倒要恭喜宣赫貝勒討得一房好妻子,成親月餘竟還是個黃花大閨女,體質真是異於常人!”

  “你!簡直胡八道!”

  “我胡說八道?那可否請教一下雲姑娘,”他瞟一眼垂下頭的北斗,“你可知什麼是男女之情,什麼是魚水合歡?”

  “無禮!怎麼可以向姑娘家問這種問題?”宣赫不悅地沈下臉,拉了北斗便往外走,“走,我們回去,不要再理這個瘋子!”

  “恕不遠送!”

  北斗忽回頭問:“那馬夫是什麼人?家住哪裡?”

  “這種小事,向門房打聽就可以了!”司徒鏡空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進去了。


  “那馬夫啊,名叫牛四,原是燕平縣牛家村一個砍柴的,後來少爺去山上打獵,看他身子骨還算強壯,便帶了回來做事。我看他挺老實的,沒想到會做出這種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門房說道。

  “他長什麼樣?”

  “長什麼樣?這可難說了。他整張臉幾乎都被大鬍子蓋住,皮膚又黑黑的,不過濃眉大眼鼻子又挺,應該還長得不錯。”

  “好!”坐上宣赫的馬車時,北斗說,“我回去收拾收拾,這就啟程去燕平縣。”

  “我同你一起去!”宣赫道。

  “不行,你還病著呢!”北斗一口回絕,忽地驚道:“呀,我給你抓了藥呢!”

  “老婆,你竟真給我去抓下藥?”宣赫又開始痛哭流涕。

  “不過是幾片薑而已。”她從懷中掏出以紙包著的薑片,歉意道:“只是都淋濕了。”

  “淋濕算什麼?只要是你給我抓的藥,哪怕是砒霜我也照吃不誤!”他雙手接過紙包打開,拈了一片薑放進嘴裏,“老婆,你待我真好!”

  就這樣,等馬車到了貝勒府門口時,二兩薑片已被他吃完,而且吃得他滿臉通紅,淚眼汪汪。

  三日後,兩匹快馬到達離京千裡的燕平縣。宣赫及北斗運氣不好,幾日來的暴雨,讓他們抵達牛家村時,已是狼狽不堪,於是便向一農戶借地方弄幹自己。

  女主人見兩人氣度不凡,忙招呼他們進去,奉上熱茶。

  “敢問大嬸,你們村裏有沒有一個叫牛四的?”北斗問道。

  “有啊!”婦人道,前些日子回來過一次,還帶著個如花似玉的老婆,不過後來又走了。”

  “那他去了哪裡?”宣赫問。

  “不知道!”這時大嬸的丈夫走進來接道,“他們只回來住了一夜就走了,誰也不知他們去了哪裡。”

  “他住的地方在哪?”北斗急急問。

  “在山上。”壯漢道。

  她立即跳起來,“帶我們去。”

  “夫人,這不好吧?天雨路滑,上山的路極不好走,而且還有碰上黑熊的危險。還是等雨停了,多叫幾個人一起去吧!”壯漢苦著臉道。

  “是啊,老婆,等雨停了再上去也不遲啊!”宣赫道。

  北斗卻是一刻也等不了,對著壯漢問:“你告訴我上山的路即可。”

  “老婆,你還是要去啊?那我還是跟你去好了。萬一黑熊來了,就讓它先吃我,你還可以趁機逃命。”

  北斗笑道:“還不知是誰保護誰呢!”


  壯漢帶著他倆來到木華山,山上樹木蒼翠,在大雨之中尤顯鬱鬱青青,一條小路彎彎曲曲延伸上去。

  “沿這條小路往上走,就會看到一條小溪,再沿著小溪一直走,牛四的草屋就在溪邊。”壯漢指著小路說。

  眼看他們迫不及待地走上去,他回過身,眼裏露出一絲陰毒的光芒。

  北斗和宣赫走了一陣子,便看到壯漢所指的小溪。

  “這哪裡是小溪啊?分明是一條大河嘛!”宣赫撐著把傘,站在半山上的溪邊感歎。

  “下暴雨自然是這樣。”北斗道,沿著山路繼續往上。

  不久,果然見到一棟又小又破的草屋。

  她推開小屋的薄木門,屋內只有極簡陋的破桌椅,頂篷到處漏雨,地上積水成窪。

  宣赫跟了進來,道:“這地方也能住人嗎?”

  北斗道:“你現在知道你的日子過得有多奢華了?”

  “大不了我以後省著點嘛!”宣赫委屈地垂下頭,又道:“老婆,若有一天我也變得一無所有,窮成這個樣子,你會不會拋棄我跟別人跑掉?”

  北斗怔住,回頭瞟他一眼,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轟隆巨響,兩人一驚,同時跑出門外,只見山上的洪水卷著泥沙狂洩而下。

  “天,是山洪!”北斗大驚失色,尖叫道,“快跑!”反手,她拽住宣赫,使出全身力道把他拋到一棵樹上,然而自己再運氣要躍上樹時,卻已來不及。

  宣赫還沒反應過來,人已在一棵樹上,再低頭,就看北斗連人帶草屋一起被捲進山洪裏。

  “老婆!”他狂叫一聲,自樹上飛身而下,雙足一蹬,身子便如離弦之箭般激射而下。

  北斗被狂濤卷走,不時撞到沙石斷枝,此時縱有再好的武功,也全派不上用場,只有屏住呼吸、放鬆身體,隨波逐流。只要她能堅持到被沖進山下的湖中,便不會有喪命之虞。

  正想著時,忽然一雙臂膀伸來摟住自己的腰身,隨即宣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快,快抓住那樹枝!”

  前邊正好一根樹枝斜斜地垂在水面,北斗的身體被宣赫往上一托,她便迅速伸手抱住了樹枝。

  “別鬆手!”他還不忘放聲大叫。

  她低頭看去,見他已被沖遠,不由得心急如焚,恰好前邊有棵樹擋住去路,她立即尖叫道:“快抱住那樹!”誰知宣赫正好背朝著樹,咚一聲,反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啊,宣赫!”她驚得大叫,正欲鬆手躍進水中,卻見宣赫憑著那一撞之勢反了向,伸手抱住了旁邊另一根樹枝,手腳並用,幾下就爬了上去,坐在樹上嬉笑著朝她打招呼:“老婆,我在這裏!”

  她閉了閉眼,籲一口長氣,一翻身也坐上樹枝。

  驚魂未定,她竟發覺自己全身虛脫般軟弱無力,手腳都在微微顫抖。是被他嚇的嗎?她深深吸氣,再緩緩吐氣,微顫的感覺仍透過心臟在血管裏躍動。

  幸虧他沒事,她想。抬眼向他望去,卻見他臉色發白,搖搖晃晃似坐不穩,不由得一驚,當下兩手在枝上一撐,雙足一點,借著樹枝的彈力躍向前邊的樹枝,幾個起落便來到宣赫身邊,坐在同一根樹枝上。

  “喂,你怎麼樣?”她著急地問。

  他正閉眼靠著樹幹休息,聽見她的聲音,虛弱地抬眼看她,輕聲說:“老婆,我好象不行了。”

  “別胡說,你哪有不行?你還好得很呢!”她慌道。

  “可是我的背好痛!”他的臉皺成一團,看來確實是忍著很大的痛苦,“會不會背骨撞斷了?”

  北斗一聽,心下大驚,若是背骨撞斷了的話,那還了得?“不可能!怎麼會?”

  “你幫我摸摸好不好?”宣赫細聲央求。

  她抬手輕觸他的背,生怕碰痛他,如羽毛般輕柔掠過,懸著的一顆心,便立即放下,“還好,沒有斷。”

  “可我還是好痛!”他眼淚汪汪地訴苦。

  “該不會是受了內傷吧?”她抓起他一隻手把脈,感覺他的脈息時強時弱。

  “天哪,怎麼會這樣?不會是撞壞了什麼內臟吧?”她慌得六神無主。

  “老婆,我會不會死?”他輕聲問,虛弱的身子軟軟地靠向她。

  她伸手扶住他,讓他倚在自己肩頭。

  “別說傻話,你不會死的!”她安慰著他,同時也安慰著自己。

  “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為我哭?”

  她愣了一下,“不,你根本不會死,我哭什麼呢?”

  “但人總會死的嘛!如果我真的死了的話,你會不會哭呢?”

  “不會!”她斬釘截鐵地答,“我非但不會哭,還會很高興的立刻改嫁。所以,你如果要死的話,就趁我現在還年輕時早點死!”

  他抬頭看她一眼,笑道:“老婆,你真好!你為了激起我求生的意志,才故意這樣說的,其實你根本就不會改嫁對不對?”忽地,他皺了皺眉,“咦,老婆,你怎麼有兩個?還有,我頭好暈!”話完,就斜斜地倒向北斗的懷抱。

  北斗歎一口氣,伸臂將他攬住。

  他靠著她的胸懷,深深吸氣,滿足地歎道:“老婆,你好香!”

  她覺得好笑,在山洪中泡了半天,還能香到哪裡去?

  他又道:“我覺得我們應該換過來,你做男人我做女人,這樣你抱著我才像那麼回事。”

  她搖頭歎道:“你呀,受了傷話還這麼多,哪裡像個受傷的人?”

  “我只怕我不說話就會睡著,一睡著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那你還是說話吧!”她心慌道,“不要停,我陪著你說。”

  他輕聲歎息:“只可惜沒找到你姐姐。”

  “沒關係,以後再找,就算不找也沒關係,或許她已找到了好歸宿。”

  “那麼你呢?”他抬眼看著她,“你最好的歸宿又在哪裡?我知道那不會是我。你能不能告訴我是誰?讓我死也瞑目……”他閉上眼,氣若遊絲。

  “你胡說什麼?”她急道,聲音已帶哭音,“你不會死的,你怎麼會死呢?”

  不知不覺,她把他摟得更緊。

  “這洪水為什麼還不停呢?”她憂心如焚地環視著周圍。

  最好都不要停,宣赫在心裏祈禱著。

  佛祖像是聽到她的祈求,只聽一陣水響後,山洪止歇,連暴雨也漸漸停了,山上林間又回復一片寧靜。

  “太好了,佛祖聽到我的祈求,止住了洪水。這下我們可以下山去尋大夫了!”

  她喜道。

  而宣赫卻垮下一張臉,暗罵那重色輕友的佛祖。

  當他們再度回到京城,已是五天後。

  一路上,宣赫看遍沿途各處的大夫,都沒診出什麼毛病,除了背上一塊瘀青外,甚至連皮外傷都沒有。但他就是疼得不可開交,總在馬車上大呼小叫,非要靠在北斗懷中不可。

  “這些大夫都是蒙古大夫,還是回京城找賽華佗比較可靠!”他說,然後又皺起一張臉,“啊!我的胸口好象萬蟻鑽心一樣!老婆,你幫我揉揉心口好不好?”

  北斗於是幫他揉心口,但卻又奇怪他明明傷在背後,為何會痛在前頭?

  “老婆,我只怕是真的不行了。”他說,“萬一我翹掉的話,你可千萬不要為我傷心!你一傷心我就會心疼的!”

  “胡說!”她斥道,“你哪有那麼容易死?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像你這樣的禍害,應該會活一千年才對!”

  他嘻嘻地笑道:“那我豈不成了千年老烏龜?老婆你就是千年老龜婆!”

  “亂講,我才不要活一千年呢!”

  “那我也不要活一千年。”他輕聲說,一顆頭在她懷中鑽動著尋找最舒適的位置,“你活多少年我就活多少年,一年也不要多。不,連一天也不要多!”

  她閉上眼,任他的話緩緩地鑽進自己的耳朵,滲入血液,沈入心裏。有一根弦被輕輕地撥動著,如此溫柔甜美,讓她忍不住想要沈醉其中。

  忽然間,她腦中掠過一雙眼,明亮深邃,含著淡淡的憂鬱,深深凝視著她。她不由得渾身一震,忙縮回給他揉著心口的手。

  “怎麼了,老婆?”他抬頭問。

  北斗撇過頭不再看他。她突然發現一個很嚴重的事實,這幾天來,她一直沒想到過夜神,心裏眼裏都只有宣赫。

  怎會這樣?她迷惑了。難道自己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在傾心夜神的同時,卻又對宣赫動心?

  不,不會的,她怎麼可能對宣赫那種男人動心?

  他油嘴滑舌,風流花心、奢侈浪費又貪生怕死,而且還不學無術、胸無點墨,哪怕世上男人死光了只剩下他,她也不會對他動心。

  對!不會!她心心念念的,一直就只有夜神,只有他,沒有宣赫。

  可是,自從與她成親後,他並沒有出去風流花心啊!而且也好象沒有貪生怕死,在山洪之中,他不是還捨命救她嗎?當然,奢侈的習性也改了許多,幾乎都沒再多花一個銅子。

  再說,不學無術這詞好象也不能用在他身上,至少他會唱很多小曲,甚至可以唱一夜都不重複。那麼他還有什麼讓她嫌惡的缺點?

  她瞟他一眼,正好接觸到他可憐兮兮的眼神,“老婆,你怎麼都不理我?”

  她歎氣,又撇過頭不看他。是了,他總是纏住她撒嬌,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沒半點男兒氣概。她必須改掉他這毛病,讓他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她回頭,張嘴正欲說話時,馬車就停下了。

  車夫探進頭來說:“兩位,貝勒府到了!”

  第一個迎出來的是福晉,一見面容比之前更加憔悴三分的宣赫,立即失聲尖叫起來:“天哪,我苦命的孩子,你怎麼變成了這樣?該不會是這狠心的女人把你捉去做苦力了吧?小馬,快去叫賽華佗來給我兒看病!”說完,她扶住宣赫,就往屋走。


  賽華佗被小馬急急請來,搖頭晃腦地把宣赫診治一頓,“不錯不錯,貝勒爺的心病好了許多。不過……”他皺眉頓住不往下說。

  “不過什麼?”福晉著急地問。

  “不過這身子骨可變得虛了,又受了點兒不輕不重的傷,唉,難辦嘍!”

  福晉慌得六神無主,“這可怎麼辦?”

  “進補!大補特補!”

  “那您老趕快給他開方子吧!”

  於是,賽華佗提起筆,刷刷地寫了一張方子,仍是交到北斗手中,“還請少福晉親自抓藥、親自煎藥、親自喝,貝勒爺的病才會好!”

  北斗眨眨眼,疑惑地瞅著手中的當歸、人參、鹿茸三寶大補藥方道:“親自喝?應是親自喂他喝吧?”

  “不對,不是喂他喝,是你自己喝!”

  “可是,明明是他生病,為什麼叫我喝?”北斗一頭霧水。

  “本大夫的話你居然也敢質疑?哼!下回貝勒爺再有什麼病痛,我可是不會來了!”說著,他氣得白鬍子一抖一抖。

  福晉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見此狀況,忙出來打圓場:“大夫叫你怎樣,你就怎樣,那裏來那麼多廢話?”

  “是!”北斗只好點頭,“我馬上照辦!”

  賽華佗的白鬍子這才舒展開來,“好,每天晚上臨睡前,讓貝勒爺親自喂你喝一碗,保證藥到病除!”說完,他順著鬍鬚滿意地揚長而去。留下北斗與福晉面面相覷,北斗把藥方捏在手裏,愈想愈不對勁,感覺是他們聯合起來在捉弄她,但福晉卻在她身後催道:“媳婦,你快去抓藥吧!”

  北斗點點頭,不再多想,邁步要往外走,正好看到嫣紅匆匆奔來。

  “什麼事這麼急?”

  “小姐,新店開張,請你去剪綵呀!”

  “什麼店?”

  “馬店、布店和客棧!大家一致商議,用小姐和貝勒爺的名字各取一字做店名,叫做宣北名店。怎麼樣?我們這群下人很靠得住吧?”

  接下來三天,北斗先後為三家新鋪子剪綵。生意還都不錯,尤其是布莊,客人奇多,但都是些花街柳巷的姑娘們,因為她們要一睹老闆娘的風采,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收了宣赫貝勒的心,讓昔日的花花公子變成好好男人。

  夜晚,北斗在家看帳本。“嗯!照這個速度,不出一年,就可以再開三家分店了!”她合上帳本自言自語,一邊就著送到嘴邊的湯碗喝了一口。

  湯?她一驚,瞪大了眼。

  “老婆,好不好喝?”宣赫笑咪咪地問。眼看她鼓著腮幫子就要把那口湯吐出來,他忙伸手搗住她的嘴,“不許吐!大夫吩咐過了,非盯著你把湯喝了不可!”

  她只好把口中那大補特補的湯喝下去。這三天來,她都被宣赫盯著喝補湯,補得她兩眼冒金光,只得每天半夜爬起來練劍宣洩過剩的精力。

  “喝進娘子肚,補在相公身。”他說。

  “胡說!世上哪有這種道理?”

  “怎麼沒有?大夫說這叫親情進補療法。你的身體補得結實強壯了,心情自然就會好,心情一好,就會影響身為丈夫的我。我的心情一好,身體自然而然就會康復啦!只不過呢……”

  “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這種治療還缺最後一道程式。”

  “是什麼?”

  “就是……那你晚上也不用練劍了,只要……哎呀,不好這麼大咧咧地說。你附耳過來。”宣赫朝她招招手,於是她便湊過去。

  如此這般、如此這般。

  “什麼呀!”北斗一聽,窘得滿面通紅,一掌把他推得倒退二步,怒道:

  “你,你滿腦袋就只有這些不正經的想法!”

  “冤枉啊,我哪有不正經?我們是夫妻啊,夫妻之間做這些事,本來就天經地義嘛!”他一臉的委屈,也一臉的正經。

  “住嘴!你還說?你、你,哼!”她又羞又怒,瞪著他,一張臉愈漲愈紅,終於一扭頭,往外狂奔。

  奔到街上的北斗,心情好不容易才平復。她明知宣赫根本沒受什麼傷,只是裝病騙取她的同情,好趁機向她撒嬌,也明白他與賽華陀聯合起來騙她進補,補得她虛火上升,好讓那色鬼趁機如願。

  但是,為什麼她沒有拆穿他,也沒有生氣發怒,反而自己逃出來?她究竟是想逃避什麼?

  答案早已呼之欲出,但她卻緊緊閉上眼裝作看不到。

  她原是厭惡他的,不是嗎?她一顆清雅的心,怎能容下他那樣的俗物?她與他原是兩個世界的人,只是陰錯陽差才湊在一起。將來她是要全身而退的,不是嗎?

  那麼她還慌亂什麼?煩惱什麼?

  可是,心當真還是那顆完整的心嗎?

  心若是缺了一角,又怎樣全身而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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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19:59:51


  一年一度的獵鷹盛會,由皇上領軍,京城的王公貴族們齊齊出動到熱河,圍林而獵。女眷們則候在林外的禦花苑裏,等著男人們扛獵物回來。

  這一次盛會與往年不同,皇上指定的比賽獵物是鹿,背後隱含有逐鹿中原之義。所以參與圍獵的貴族們,無不全力以赴,想讓皇上重視,以便在禪位之爭上,獲得一席之地。

  獵場,是一個大型的擂臺。男人在此比的是力量與膽識,而女人,比的則是美貌與丈夫。

  只有北斗,什麼也不想比,她覺得自己簡直像個笑話。

  其實她原是什麼都想比的。美貌、智慧、財富,她相信自己不會比任何一位小姐、格格差。而丈夫,他的身分地位、相貌情趣,也不會比任何一位阿哥、貝勒,或是額駙差。只除了那該死的力量與膽識外。

  但那也沒關係,有她在,便可為他彌補不是。她甚至在自己的行囊裏,準備了男子服飾和一把力道十足的鐵弓。她相信憑自己的騎術、箭術和輕功,-定可以讓宣赫獨佔鰲頭。

  然而她一切的苦心,卻因他的一句話而付諸東流。

  “我不去!”

  她以為他是因怕出醜而鬧彆扭,便安慰道:“放心,有我幫你,你一定能夠脫穎而出,讓別人對你刮目相看。”

  他卻說:“看什麼?我就喜歡現在這樣不行嗎?”

  她失望的看著他,“難道除了遊手好閒之外,你就不能幹點有出息的事?”

  而宣赫卻自嘲道:“我天生就是這德性,改不了啦!你如果嫌棄的話,沒關係,獵場多的是金龍銀龍,只要你喜歡,隨便就可以獵它個十條八條回來!你儘管去好了!”

  她便賭氣道:“好,那我去了,你不要後悔追著我來!”

  於是她先行上路了。她篤定他很快就會追來。然而這次她錯了,她足足等了三天,等到狩獵都快結束了,還沒見著他的人影。

  熱河行宮的禦花苑裏,她像個傻子般被格格、福晉們嘲笑。

  恭親王家的蘭軒格格看見她,便直嚷嚷:“哎呀,這不是宣赫貝勒的福晉嗎?

  怎麼也不等他,就自己一個人來了?”

  另一人接道:“那是當然了!宣赫貝勒嘛!只怕正在哪條花街柳巷裏流連忘返吧?就算來了,別說獵鹿,怕是連只兔子也獵不到!哈哈。”

  突地,拱門外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別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然後就見一位明豔照人的少女走了進來。

  “在座的誰不知道宣赫貝勒風流倜儻,貌勝潘安?我還記得去年春天賞花會上,宣赫貝勒也有來,不知是誰搶著去一睹他的風采?”說著,她睨了眼蘭軒格格,“又不知是誰被他的笑話逗得前仰後合,把淑女風範忘得一乾二淨?

  咦,這些事兒難道你們都忘了嗎?還是我記錯了,根本就沒這回事?”這位少女是宜妃的侄女蕊馨格格,從小在宮中長大,深受皇上寵愛,身分不凡。

  眾人被她一頓嘲諷,臉色幾番變化,卻又不好得罪她,一時間,園中氣氛尷尬得很。

  這時,又有一位氣宇軒昂的翩翩少年行來,朗聲接道:“蕊馨,你記錯了吧?她們那時爭著來看的,不是我嗎?”

  眾女眷們一見來人,紛紛萬福道:“參見十五阿哥!”

  來者正是永琰,他微笑著上前朝北斗點點頭,然後湊到蕊馨耳邊悄聲道:“得饒人處且饒人!我知道你維護宣赫,但是人家妻子都不介意了,你在這操什麼心?”

  蕊馨看一眼面無表情的北斗,撇撇嘴道:“哪有這樣當人家妻子的?我早說過她配不上宣赫哥哥了,你們偏不信!”

  “哦?那誰配得上?你嗎?”

  “哼,有何不可?”蕊馨聳聳眉。

  忽然,門外傳來一聲吆喝:“皇上駕到……”

  只見滿面春風的幹隆,率著一群身著獵服的官員,談笑風生地走進來。

  女眷們立即齊齊跪下道:“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幹隆笑道,“在京城外不必如此多禮。”

  眾格格、福晉歡天喜地的奔向自己的丈夫,只有北斗垂頭立在原地。

  “這位是--”

  “回皇上,”隨侍在側的雲覆雨,忙上前一步道:“這是微臣的女兒,北斗。”

  “哦?”幹隆饒富興味的說:“早就聽聞雲中堂家有位星宿下凡的才女,想必就是這位?唔,今日一見,果真不俗啊!”

  北斗忙道:“賤妾惶恐。”

  “你也不必自謙,既稱作星宿下凡,必有些過人之處。對了,雲中堂啊,不知哪家的公子貝勒,有福娶得如此美眷?”

  “回皇上,微臣的女婿是端親王家的宣赫貝勒。”

  “哦?原來是宣赫那孩子?好,果然是一對璧人。”幹隆點點頭,忽奇道:

  “咦?宣赫呢?怎麼沒見著他來?”

  這時永琰上前道:“皇阿瑪,宣赫他是從不殺生的。您忘了,小時他來宮中玩,不小心壓死了一隻兔子,還傷心得哭了好幾天呢!”

  “是啊,這孩子從小就心地善良、悲天憫人,跟你二哥的性子最像了,就連長相也是七分相似。”幹隆一想起早夭的二兒子,就不由得傷感起來,“為什麼他長大後,就不再到宮中來玩了呢?唉!朕有好幾年沒見過他了,不知他現在是否更像你二哥了?”

  眾臣見皇上如此,也忙垂下臉表示對二阿哥的沈痛悼念。只有北斗怔怔地站在原地,望著皇上緩緩離去的背影發愣。

  宣赫從不殺生的嗎?她竟一點也不知情!如果不是永琰提起,她到現在還在心裏責怪宣赫,為何要錯過這個在皇上面前表現的好機會呢!

  原來這世上最不瞭解他的人,就是她這個做妻子的。蕊馨說得對,哪有像她這樣當人妻子的?

  她低下頭,悄聲歎氣,心中酸酸澀澀。她是否該重新認識他,重新定位她與他之間的關係?


  天剛明,北斗駕著快馬回到貝勒府找宣赫,但嫣紅卻說他去了客棧。

  去客棧?他從來不管生意上的事,去客棧幹什麼?

  北斗匆匆趕到客棧,卻沒兒著他的人影,“貝勒爺呢?”

  “回少福晉,貝勒爺走了。”管家說。

  “走了?那他來幹什麼?”

  “提走了五百兩銀子。”

  “五百兩?”她一查帳本,果真少了五百兩,“他要這麼多銀子幹什麼?該不會又去花天酒地了吧?”這個宣赫,死性不改,虧她還眼巴巴的趕回來見他。

  “不是的!”管家趕緊為他申辯,“今年有四縣遭蝗災,十萬良田皆無所獲。

  昨日大批災民紛紛湧向京城,被擋在城外百裡處的林子裏。

  貝勒爺聽人談起這事,今日四更就起床,從這裏提了五百兩銀子趕去開粥場賑災。”

  “是嗎?”她面無表情,誰也看不出她在想什麼,“他為什麼不等我回來商量,就自作主張?”

  管家忙道:“請少福晉不要責怪貝勒爺。那些災民可憐,很多天都沒進過一粒米,實在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是啊是啊,”幾名夥計也在一旁幫腔,“貝勒爺……”

  北斗揮手打斷他們的話,“五百兩也未免太少。管家,再提五百兩現銀,買米給貝勒爺送去!”

  “啊?”管家一愣,隨即大喜道:“少福晉英明!”

  出京百裡的粥場,人頭攢動,成千上萬面黃肌瘦的災民們蜂擁而至,拼命往前擠,唯恐分不到一碗粥。

  一個身強力壯的少年擠出人群,振臂高呼道:“排隊排隊,都給我排隊!不排隊的就不給粥吃!”此人正是小馬。

  只聽咻一聲,災民們迅速排起長隊。一名小孩來不及插上隊伍,跌在地上,抱著個破碗哇哇大哭。

  這時,一輛馬車停在他的身邊,一位英姿颯爽的女子,從車上跳下來,此人正是北斗。

  只見她彎腰抱起那一身泥土的瘦弱小孩,溫柔地拭去他臉上的淚珠,輕聲問:

  “肚子餓了嗎?”

  小孩望著面前美麗的臉龐,吃驚得忘了哭泣,聽她問起,忙伸手指著遠處的一角說:“我不餓,奶奶和弟弟餓!”

  北斗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鑽動的人群後,有一位形銷骨立的老嫗,在一處斷壁旁倚坐著,手上還抱著一名不足歲的黑瘦嬰孩。

  北斗只覺一股酸澀湧上心頭,再回頭時,已是淚盈於睫。

  小馬看見北斗,匆匆迎上來,“少福晉,您也來了?哎呀,這小孩一身髒兮兮的,會弄髒您的衣服,快交給我吧?”

  北斗搖搖頭,“不要緊!”她咽下喉頭的硬塊,大聲吩咐道:“管家,再架一口鍋,煮粥!”

  “是!”跟隨馬車而來的管家及兩名夥計,齊聲答應,揭去馬車上的帆布,扛下一袋袋糧食,開始生火煮粥。

  北斗抱著小孩走進粥棚,只見宣赫正滿頭大汗地分粥,旁邊一口大鍋不斷的沸著,濃煙混著蒸氣上升,熏得他滿頭滿臉的汗水,滿頭滿臉的煙灰。

  向來注重儀錶的他,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邁遢,可是她卻覺得他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可愛。暖暖的陌生感覺湧了上來,一下下沖刷著她柔軟的心。

  看見她來,宣赫大喜過望,“老婆,你回來了?瞧,我在做好事,你高不高興?”他得意洋洋地舉起粥瓢邀功。

  她微笑上前,輕聲道:“不好意思,讓我插個隊好不好?”示意懷中小孩把碗遞過去。

  宣赫舀了滿滿一瓢粥倒在碗裏,然後伸長脖子湊到她耳邊悄聲說:“真讓人嫉妒,你情願抱他都不抱我!”

  北斗把小孩放下,目送他奔向祖母和弟弟,然後淡淡地道:“好了,少說廢話,幹活吧!”她走向管家他們新架起的大鍋,接過鏟子,用力攪動滿鍋的粥。

  忽然,官道上傳來了馬蹄聲。他們抬眼望去,竟是司徒鏡空打著“奉旨賑災”的旗幟,聲勢浩大地率著一隊馬車和官兵前來,在對面幾丈遠處架起粥棚。災民一見,立即湧了一大半過去。

  小馬看見此情景,不屑地撇嘴道:“朝廷現在才派人來,動作可真快!”

  “好大膽子,竟敢在背後諷刺朝廷!”一人厲聲斥道,正是司徒鏡空。他陰沈著臉朝這裏走來。

  北斗放下鏟子,迎上去朗聲道:“幸會幸會!不知司徒大人光臨這小小粥棚有何指教?”

  “在少福晉面前,司徒豈敢指教?只不過有一事想不明白,特來請教!”

  司徒鏡空冷冷地道。

  “司徒大人何必客套,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不知宣赫貝勒搶在朝廷之前放糧賑災,讓數萬災民在承澤天恩之前先承兩位的恩澤,是何用意?莫非貝勃爺想借此收買人心,為以後鋪路?”

  “這個……”宣赫支吾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北斗當即挺身攔在他面前,冷冷地回道:“大人飽讀詩書,難道不知‘當仁不讓、匹夫有責’的古訓?為國效力難道還需分出個先後嗎?

  如今天子腳下發生災情,若不及時安撫,數萬災民為了一口糧食,可是什麼都做得出。我們夫妻同心同力全無雜念,然而大人卻偏要如此推論,莫非是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

  聽聞此言,貝勒府一干下人都不由得面露得意,只差沒鼓掌叫好。

  司徒鏡空被一頓搶白,惱羞成怒道:“既是如此,那本官倒要看看你們是如何為國效力?根據大清律例,賑災之粥必須米水各半,插入筷子直立不倒方算合格。

  倘若筷子倒下,則可證明你們包藏禍心,假借賑災,沽名釣譽,可斬立決!”

  眾人一聽,都不由得面色凝重起來。

  但宣赫卻笑嘻嘻地遞過一根筷子,“那你來插插看啊!我剛還說粥太稠了攪不動,若你有空順便幫我攪一攪,就再好不過了!”

  司徒鏡空走到鍋前插下筷子,果然直立不倒,兩鍋粥都是一般黏稠。他臉色幾度變幻,無計可施,只得哼一聲,悻悻然走了。


  賑災賑了二十幾天,災民們才另尋到求生之道,陸續離去。

  北斗回到店中一算帳,這個月自然是入不敷出了。資金無法周轉,萬般無奈之下,只得把店鋪都轉讓給別人。

  宣赫倒歡喜得很,興匆匆地拿回一面錦旗,“老婆,快看!”旗上寫著“行善人間”四個金字,正是受惠的災民們送來的。

  北斗卻毫無興致,搖頭歎道:“只可惜耽誤了這個把月的光陰,豈不是又要從頭來過?”

  “老婆,你怎麼了?”他關心地問,“怎麼變得沮喪起來?”

  她搖搖頭,輕聲問:“宣赫,你有沒有什麼夢想?”

  “夢想?”

  “就是你想要得到,卻又一直無法得到的東西。”

  “有啊!”他立即跳到她面前,“老婆!我一直想得到卻又得不到的,不就是你嗎?瞧,我們成親都快半年了,可是我除了在受傷的時候,被你抱過以外,就再沒和你親熱過!世上有哪對夫妻像我們這樣的?”

  她閉上眼,心中酸酸澀澀,“那麼除了這個,還有沒有別的?”

  “別的?還能有什麼別的?自從與你成親以來,我滿心想的就只有你!老婆,讓我抱抱你好不好?”他一臉乞求地朝她伸出雙手。

  她動也不動的問:“如果你現在得到我,那麼接下來你會想要什麼?”

  宣赫一聽,立即大喜過望,“老婆,你的意思是說,我可以跟你……”

  北斗只是冷冷的道:“我是說如果,你接下來會怎樣?”

  “唉,還是空歡喜一場!如果這樣的話,那麼接下來還不就是跟你甜甜蜜蜜、如膠似漆,生一大堆小孩,然後白頭偕老,含飴弄孫呀!”

  “難道你就沒有更高遠一點的抱負嗎?”她失望歎道。

  “抱負?升官發財嗎?”他蠻不在乎地擺擺手道,“唉,我一出生就是個貝勒爺,還做什麼官?發什麼財?”

  “你就從來沒有想過這世上還有另外一種不一樣的人生?”

  “是什麼?”

  如鷹一般搏擊長空。但這句話到了她的喉頭卻又被吞下去,“你不會懂的。”

  她黯然地搖搖頭,心一陣陣抽痛。

  “老婆,你怎麼了?臉色為什麼這麼難看?”他擔心地瞅著她蒼白的臉。

  “你知道我有多難以取捨嗎?”她閉上眼,不想再看到他殷切的眼神,那會讓她捨不下、放不開。

  “取捨什麼?老婆,你今天說話怎麼奇奇怪怪的?”

  她握緊拳,咬咬牙,“看來我得想個萬全之策,讓你在最短的時間內脫穎而出。”

  宣赫皺皺眉,“什麼意思?”

  “皇上萬壽宴在即,禪位之爭已如火如茶展開。而你這一個月來因賑災之事荒廢了學業,所以……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揚州那件案子,越想越覺得疑點叢生。尤其是那個司徒鏡空,這些日子來,倒也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他野心頗大,而且行事急進、好大喜功,朝廷對他的評價言過其實。這樣一個人能同時拿到武狀元、文榜眼,著實令人費解。

  揚州的那件案子他雖出了不少力,也查到一些眉目。按道理他應會搶在我爹之前向朝廷邀功,而不是把功勞都讓出來,但他卻偏偏這樣做了。為什麼?如果我料得不錯的話,此案背後一定另有蹊蹺!”

  “然後呢?”他問。

  “從今天起,我要重新調查這件案子。只要能搶在萬壽宴之前翻案,那麼就可讓你立一奇功,到時你想不脫穎而出都不行了。”

  “是嗎?”他垂下頭,興致缺缺。

  “而且你還具備別人沒有的優勢。你不但是皇上的親侄子,還跟二阿哥長得七分相似,所以皇上對你抱有一分特殊的感情,這是其他人都不能相比的。只要善用這優勢,你便……”

  宣赫忽如被烙鐵燙到一般站起來,大叫道:“我不要!我什麼都不要!”

  “為什麼?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你打的主意。你是想用這個來應付我阿瑪交托你的事。只要讓我得到皇上的賞識賜了宮,你就一走了之對不對?”他怒瞪著她,嘶聲吼道,“我不會讓你得逞的!我告訴你,我永遠都不會做官!而你這輩子也別想從我身邊離開!”說著,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宣赫?”她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她又做錯了?他為什麼會如此傷心、憤怒?

  他還是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話。不,不是說話,而是控訴。他在控訴她的冷血、她的無情,控訴她從未愛過他,控訴她直到現在仍然抱著拋棄他的心。

  “宣赫,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是安安分分做你的妻子,度過平淡的一生,還是拋下一切去追逐我的夢想?你知不知道這樣的選擇對我來說好難?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兩全?我到底該放棄哪一方?”

  宣赫,宣赫,為什麼滿心滿腦都是宣赫?難道她真的已經無法放棄他了嗎?

  “宣赫!”她忽地跳起來追了出去。無論將來如何,至少現在,她真的不想失去他啊!

  跑出門她沒看到他,只有嫣紅神色慌張地奔來。

  “看見貝勒爺沒有?”

  “沒有。小姐,”嫣紅喘著氣說,“先別管貝勒爺了,看看這個吧!”她捧著一個檀木豐形掛飾送到她眼前。

  北斗一見,心中劇震,“這不是南極的東西嗎?”那掛飾是她小時候雕給南極的,雖手工粗糙,可南極卻視若珍寶,十幾年來一直未曾離身。“哪裡來的?”

  “有個小孩送來的,他說這東西對您很重要,現在還在大門外等著呢!”

  北斗聞言往大門跑去,來到大門口,只見大門外的石獅旁立著一名男孩,雙眼炯亮地盯著她,“你就是宣赫貝勒的福晉嗎?”

  “我就是!”

  “那就好!”男孩點點頭說,“給我這個掛飾的大姐姐要我告訴你,她在西山郊的千明寺等你。”

  他話才說完,便見北斗跨上門邊的一匹馬,飛奔而去。

  西山郊的千明寺冷冷清清,香客稀少,寺前只有一名小尼姑在掃地。

  北斗上前問道:“小師父,請問貴寺有沒有一位名叫雲南極的年輕姑娘?”

  “有。正在門內等著你。”小尼姑抬手指著虛掩的寺門。

  北斗的內心澎湃,匆匆奔過去把門一推,“南極,我來了!”

  忽然,迎面一張巨網朝她罩來。她大驚,急往後躍,誰知腦後突遭重擊,咚的一聲,兩眼一黑,不省人事。

  北斗悠悠轉醒時,四周一片漆黑。她摸著身下冷硬的地板,緩緩站起,伸出手臂四處摸索,觸手可及的,只有冰冷堅硬的石壁。

  這應該是一間封閉的石牢。究竟是誰跟她有如此大的過節,非把她捉住關起來不可?,她莫名失蹤,宣赫在家會不會心急如焚?

  忽然,一陣轟隆聲,一扇石門向側面滑開,室中陡地亮了起來。

  北斗眯著眼向光亮之處看去,只見一名身材頤長的白衣男子,拿著食物走進來,正是司徒鏡空!

  “司徒鏡空!”北斗愕然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司徒鏡空笑道:“這樣做不是很應該的嗎?你原本該嫁的人就是我!”

  “不可理喻!你究竟把南極弄到哪裡去了?”

  “嘖嘖,你可冤枉我了。她是自己跟別人跑掉的,怎能怪我呢?”

  “那你又怎會有這東西?”她探向懸在腰間的掛墜,不由得大驚,掛墜竟不見了。

  “你想要的是這個嗎?”這時門外有一人走進來,手中拿著那掛墜搖來搖去。此人滿面大鬍子,皮膚黝黑、濃眉大眼……

  “你,你是牛四嗎?”她驚道。

  “不錯,我是牛四。”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掛墜。

  “把它還給我!”她伸手去搶,他卻往後一退。

  “好歹這東西的主人也跟我做了幾個月的夫妻,怎能輕易還給你呢?”他把掛墜放在鼻下深深一嗅,然後收至懷中。

  北斗怒火中燒,“南極在哪裡?你把她怎樣了?”

  “她跟我私奔了,你說我能把她怎樣?”

  她的目光在他與司徒鏡空之間來回,奇怪這兩人怎會一去起出現,突地,她明白了。

  “你們是一夥的!所謂私奔,根本就是你們一手安排的!”

  司徒鏡空笑道:“雲姑娘果然冰雪聰明,一眼就看穿了我們的計畫。只不過原先計畫中要跟牛四私奔的,是雲北斗而不是雲南極。也正因為出了這點小小的紕漏,今天才會找你來作客。”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要如此作弄我們姐妹?”

  “這得要問問你那道貌岸然的好父親!”司徒鏡空冷冷地道。

  “我爹?此事跟他有什麼關係?”

  “要不是他當年對我母親始亂終棄,讓她含羞自盡,今日你我又何須在此相見?”

  “我爹做過這樣的事?”北斗愕然,“好吧,就算他做過。父債子償,這原也是天經地義的事。那麼你呢?”她目光轉向牛四。此人身形挺拔,神情冷峻,太陽穴突起,分明是個練家子。

  半晌,她又驚道:“不,你不是牛四,你究竟是誰?”

  “說起來我們也不算陌生。”他抬手拿掉臉上的鬍子,露出一張年輕俊帥的臉龐,左頰上一道十字形疤痕,讓人怵目驚心。

  “是你!”她失聲驚呼。他就是揚州那個疤面男子,“你到底是誰?”

  “我三年前就入主鹽幫,你說我是誰?”

  北斗忽地倒抽一口涼氣,“你才是真正的鹽幫幫主武錳!”

  “不錯!”武錳面上浮起一絲微笑,“你確實比你姐姐聰明多了。”

  “你為何要這樣做?難道你也跟我父親有過節嗎?”

  “跟我有過節的人是你!不,過節二字不是以形容你我之間的關係,應該說你是我的仇人才對。”

  “胡說!”她喝道,“我從未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為何是你的仇人!”

  “你雖沒做過,但你卻是禍根!”武錳冷笑道,“十八年前,若不是你出生,那位號稱青天大老爺的雲大人,又怎會心急如焚而胡亂斷案?

  他讓我父親冤死、母親自盡、姐姐被惡人搶去賣進妓院,好好一個家一夕之間妻離子散。難道你可以說這跟你全無關係嗎?”

  說著,他指著臉上的疤痕,“若不是拜你所賜,當時年僅四歲的我,又怎會給盜賊烙上這個印記?”

  北斗怔怔然,半晌方道:“你們打算怎樣對付我?折磨至死嗎?”

  “這可難說得很!不過你放心,不會讓你那麼快死的!”司徒冷笑道。

  “好,倘若賠上我這條性命,能化解你們的仇恨,那就儘管拿去吧!我只想知道南極在哪裡?她是生是死?”北斗道。

  武錳正轉身往外走,聽到這話停了下來,“她自然是活著的。我怎能輕易讓她死呢?”

  “請你放過她!”

  他回過頭,“你憑什麼跟我談條件?”然後又瞟她一眼,便踏步離去。

  北斗只能在原地瞪著武錳離去的背影。

  司徒鏡空冷眼看著北斗,“我知道你一定在辦法逃離這裏,不過你若想離開,就先補充體力吧!”他指指地上的飯菜,然後也轉身離開。

  石門在他身後轟隆合上,室內又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北斗呆立半晌,聽到肚中咕嚕一聲,方覺饑餓。她想,自己的性命已在他們手中,他們應不至於多此一舉在食物中下毒,便蹲下去,抓起飯萊就吃。

  吃飽的感覺真好,腹中一股暖意升起擴散至四肢百骸。隨著暖意越來越濃,她竟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好熱!她側頭把滾燙的臉頰貼在石壁上。冰涼的感覺讓她心中一凜,難道他們在食物中下藥?

  她轉頭把另一邊臉頰貼到石壁上。是的,她被下藥了,但卻不是置人於死的毒藥,而是……

  她甩甩頭,抵抗著那幾乎已呼之欲出的答案,站起身,她把整個身體都緊緊貼附在石壁上汲取涼意,然而卻怎麼也抵擋不了從心底湧出的熱潮。

  “宣赫。”宣赫,你在哪裡?為什麼你還不來?你快點來救我呀……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20:00:24


  就在北斗思緒翻轉間,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轟隆聲響,室內霎時又亮了起來。

  北斗緩緩回頭,眨眨眼,“是誰?”

  光亮中,一個黑影急急奔來,一把拉住她道:“快,跟我走!”

  她迷迷濛濛地抬眼看他,“你是誰?是宣赫嗎?”

  一塊黑巾蒙著他的面,一雙眼仍是那麼明亮深邃,只是少了一分冷靜而多了一分焦慮。

  “哦,你是夜神,不是宣赫!”她搖搖頭,微眯的眼裏流露出一絲失望。

  “為什麼是你呢?那麼久沒見過你,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把你忘了!可是為什麼我一有危險,你還是會及時趕來救我?”她抬手輕輕撫向他的心口,感受他的心在她的掌下強健地跳動。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沈聲問:“他們給你吃了什麼?”

  “嗯,”她眨眨眼,側頭道:“吃了飯,還有幾樣小菜,沒有筷子,我是用手抓著吃的哦!嘻嘻!”她嬌笑著整個人都偎進他的懷裏。

  夜神不再囉嗦,把她往肩上一扛便急奔出去。

  這個石室極為隱蔽,是藏在司徒家後花園的一座假山後,而且出口只有一個,倘若被堵住,便難以脫身,夜神正這麼想著,面前便出現一個人影。

  “真巧,咱們又見面了!”來的人是武錳,“在揚州時,你兩次從我屬下手中救走了她,今日你以為還會有這麼好的運氣嗎?”

  夜神也不多言,放北斗在一塊大石上坐下,回身解開纏在腰間的長鞭便準備應戰。

  忽然,北斗搖搖晃晃地朝夜神走來,面色潮紅,輕聲道:“你為什麼丟下我?你知不知道我好難受?”說著便軟軟地偎進他的懷裏。

  夜神知道北斗所吃下的春藥發作,而且來勢洶洶,不由得心急如焚。一狠心,抬掌劈向她後腦,北斗立即軟倒,臉上始終掛著夢幻般的微笑。

  他把她抱到一邊靠牆坐著,回頭對武錳道:“來吧,速戰速決廣

  “嘖嘖,看你們郎有情妹有意,我今日就做個好人。只要你我比試五十招而不落敗,我便放過你們!”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話音剛落,兩條人影便如旋風般卷在一起,花園中頓時飛沙走石。

  武錳的兵器雖只是支紙扇,但用來應付夜神的鞭子卻遊刀有餘,讓他處處受阻,施展不開。

  這樣下去只怕不到五十招便要敗給他了。夜神轉思間,忽地長鞭一抖,竟齊柄斷裂。他猛地欺身上前,揚手一擊,那長鞭的斷柄中突地伸出把短劍。

  武錳猝不及防,一驚之下猛往後躍,待他站定,眼裏露出激賞之意。

  “這一招出奇制勝,倒在意料之外,還算有點意思。”

  “記住,你只剩五招了。過了這五招,你可不能食言!”夜神對著他說。

  “儘管放心!但問題是--你過得了這五招嗎?”武錳冷聲道,摺扇一揮,使盡全力應戰。

  近身纏鬥,夜神更覺吃力。當的一聲,短劍與紙扇相交,方知紙扇原是鐵骨所做。

  四十七、四十八……眼看只剩下最後兩招。武錳忽冷笑一聲,身形拔起,摺扇脫手而出,飛向夜神胸口。武錳料定夜神必定會回劍去擋,那麼自己騰空的腿便可側掃他的頭,這一下他非死即傷。

  誰知夜神根本不理會那摺扇,反倒揮劍向他小腹削去。

  武錳眼看劍尖就要刺入腹中,大驚之下急急往後倒,整個跌坐在地上。他雖未受傷,卻面子喪盡。

  他抬頭看夜神時,他胸口劃出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血流如注,卻仍站得筆挺,雙目炯炯道:“五十招已過!”

  武錳一躍而起,冷冷說道:“你們走吧!”轉過身便不再看他們。

  夜神一刻也不耽擱,扛起北斗就疾步離開。

  待他走遠,武錳才慢慢轉身,朝他離去的方向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瞥。

  “你為什麼要放他走?”司徒鏡空從假山後轉出問著。

  “你也看到了,我必須放他走,身為一幫之主,我怎能言而無信?”

  “你在讓他!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是故意讓他們走的!”

  武錳冷眼看他,“我為何要這樣做?”

  “因為你不想傷了雲南極的妹妹!你說,你是不是喜歡上了那個鬼裏鬼氣的女人了?”司徒鏡空吼道。

  “住口!”武錳沈下臉怒道,“我的事輪不到你多嘴!你最好給我識清自己的本分,既然我能輕易讓你爬到今天這個位子,也能輕易讓你跌下來!

  上次你沒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張差人炸掉木華山頂的水壩,差點讓他們淹死,那件事我還沒跟你算帳呢!你給我記住,雲家人的命在我手裏,你若先讓他們死了,我便找你償命!”說完,他便拂袖而去。


  夜神奔至幾裏外的一片林子裏,終因體力不支而幾乎跌倒。他扶著一根樹幹穩住身子,然後把北斗放下來。

  她已是渾身滾燙,月光下,臉色醬紅發紫。

  不行,這樣下去她會死的!他喘著氣,點了自己傷口周圍的穴道稍作止血,便扶起北斗拍醒她。

  “啊,好熱喔!”她眼還未睜開,便先開始拉扯自己的衣服。

  他皺著眉神,色痛楚地盯著她扯掉衣服,露出雪白的香肩。

  北斗睜眼看見他時,立即歡呼一聲撲進他的懷裏,用力撕扯他的衣服。

  “不要!”他捉住她發狂的雙手,“不要這樣,你會後悔的!”

  “我好難受,我好難受你知不知道?”她喘著氣喊著。

  “我知道。”他說,“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她抬起迷蒙的眼看他,“你是誰?”模糊的黑影在眼前晃動,讓她什麼也看不清,“我不知道!”她掙開他的手,又開始拼命拉扯他的衣服。

  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壓在地上動彈不得,“那麼告訴我,你現在想的是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晃著發燙的腦袋尖叫,“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必須知道!”他大吼,“告訴我,你想的是誰?這樣我才能幫你!”

  “不,我不要你幫!”忽地,一個身影閃電般掠過她的腦海,讓她如遭雷殛般渾身劇顫。

  她猛地推開他,一躍而起,轉身踉踉蹌艙奔向林中的池塘,並跳進池裏,連腦袋一齊浸進去。

  夜神忙跟進水中把她拉上來,“你這樣是不行的,不但解不了毒,反而會讓毒氣攻心,更加嚴重!”

  “那麼我該怎麼辦?”她狂亂地甩著頭,“我快控制不了了!我該怎麼辦?”

  看見面前的他,她立即神色驚恐地往後退,“不……”她嘶聲厲吼,“我不要,我誰都不要!”

  忽地,她側身抱住一棵樹,閉上眼,把頭狠狠地向樹幹撞過去。然而所撞之處並不堅硬,反而還很有彈性。

  她睜開眼,發現撞到的是夜神的手掌。

  “還有一種方法。”他退後一步,沈聲道,“過來,打我!向我出招,把你心中所有的壓抑和憤懣,全部發洩在我身上,來吧!”

  她斜眼看著他,慢慢凝聚所有的精力,“啊!”她尖叫著朝他撲過去,又踢又捶又撕又咬,拼了命似的發洩。

  夜神四處閃躍,見招拆招,可因為怕傷著她,仍不可避免地挨了好幾下。胸前的傷口再度裂開,鮮血不住地冒出來。

  然而早已神志不清的北斗,根本就看不見他受傷,只顧著發洩。

  終於,她精疲力盡地趴倒在地上,累得幾乎連氣也喘不出來。汗液,將她體內的大部分藥性都排了出去。

  一陣涼風吹來,讓她打了個寒顫。她翻過身,仰望黑夜群星,思緒一點一點回到腦中。

  檀木墜子,南極,司徒鏡空,武錳,還有夜神……

  夜神?她忽地一凜,立即坐起身,回頭看去。

  只見他垂著頭靠著樹幹坐在地上,渾身濕透,胸前更是血汗交織。

  “夜神!”她驚呼一聲撲了過去,“你怎麼樣?”

  他緩緩抬頭,目光已有些渙散,蒙面的黑巾也已濕透,“還好。你呢?”

  “還好。”她說著,竟覺得喉頭有些哽咽。“你這又是何苦?你難道不知道你已受傷了嗎?”

  她抬起手,顫抖著伸向他的胸口,他卻一把捉住她的手,緊緊盯著她的雙眼,輕聲問:“如果今晚在你身邊的是宣赫,你會怎麼做?”

  她怔住,抬頭直直看著他。

  他歎一口氣,把頭撇到一旁,“算了,當我沒問。”

  “你,我……”她頓了頓,目光又落到他的傷口上,“你的傷要趕緊處理!

  呀,對了!”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你上次給我的金創藥,還剩下一些沒用完,讓我來給你敷上吧。”

  他卻撇過頭,淡淡地道:“我還有,就不勞你費心了,你還是回家吧!”

  “回家?”宣赫焦慮的臉龐在眼前掠過,讓她心中一緊,忽地,腦中電光火石地一閃,“天哪!我怎麼沒想到,他要報復的,是我們全家啊!”北斗凝了凝神,轉身拔腿就跑。

  “等等!”夜神叫住她,“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回去已經遲了?”

  她怔住,回頭,“原來,你早已知道了!”

  他垂下頭,不敢接觸她的眼。

  “夜神,聽聞你為人最是雷厲風行,為何在這件事上卻循了私?是因為我嗎?”

  她頓了頓,慘笑道:“我是否該感謝你的仁慈,讓我們雲家在這世上苟且偷生多活了幾日?”

  “我……”

  “如果有機會,來世再見吧!”她道,再不回頭,絕然而去。

  中堂府,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沈睡之中,全然不知大難將臨。

  北斗奔至父親房外,大力拍著門,“爹爹,醒來!爹爹,趕快醒來!”

  一會,雲覆雨披衣開門,雙眼清亮,可見並末睡著。

  “北斗?半夜三更,你突然跑回來大喊大叫做什麼?”

  北斗突地跪倒在地,焦聲道:“爹爹,我求您收手吧!”

  “你在胡說些什麼?收什麼手?”雲覆雨怒斥道。

  “爹爹,造反是誅滅九族的大罪啊!難道您真想陷雲家於萬劫不復之地?”

  “你瘋了?竟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雲覆雨大怒,啪地給她一掌,把她打得撲倒在地,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爹爹就算把女兒打死也不要緊。怕只怕爹爹就算要收手也來不及了!”

  “你,你到底想說什麼?”

  北斗抹去嘴邊的血跡,跪直身子,“那就請爹爹聽女兒從頭道來。半年前,爹爹以人頭擔保接下揚州那件重案,雖說有禪位的巨大誘惑,但女兒仍覺疑惑。爹爹並未執掌刑部,而且也非以查案見長,為何會接下這樁大案?

  之後爹爹派哥哥出行,並要我隨侍在側,雖說是要我保護哥哥,但現在我明白了,爹爹此舉目的有三。其一,真的是為保護哥哥,因為有我這女流之輩在旁,哥哥就不會同前面幾名官員一樣,夜宿畫眉居。

  其二,將兒女雙雙派出,爹爹就可向朝廷昭顯一片忠心,並讓哥哥身居奇功。

  其三,因司徒鏡空也同時在揚州查案,爹爹便希望女兒借此良機,吸引他的注意,讓他主動上門求親,從而將這員大將納入爹爹門下。”

  她吸一口氣,續道:“誰知結果卻出了紕漏。也怪女兒看走了眼,以為那司徒是個好人,所以自作主張非與姐姐換嫁不可。

  誰知道換嫁的結果,南極竟與人私奔,一樁親事鬧到灰頭土臉的收場,司徒鏡空白是再難以拉攏。但好在爹爹已破奇案,讓以八王爺和大阿哥為首的眾官員伏法,從而一舉剷除了禪位之爭中最強勁有力的對手!

  但爹爹仍末滿足,在將畫眉姑娘進獻給皇上的同時,又差人引薦給五阿哥,讓他們父子心生嫌隙,從而又免去一位競爭對手。”

  雲覆雨聽到這裏,臉上肌肉不住抽搐。

  北斗又道:“此時放眼朝中百官,年輕的阿哥貝勒都不足為懼,而一品官員中能與爹爹爭鋒的,就只有紀太傅跟和大人。紀太傅年事已高,自不列在考慮之中。

  但和大人,論財勢、論皇上的寵信,爹爹都比不過他。為防萬一,爹爹只有在暗中培植勢力了。若女兒猜得不錯的話,那一千萬兩官銀,早已被爹爹拿去暗中招兵買馬了。”

  “胡說、胡說!’’雲覆雨再也忍不住,跳起來大吼道,“簡直一派胡言!”

  “女兒是否一派胡言,爹爹最是心知肚明。”

  雲覆雨緊握雙拳,全身發抖,良久,顫聲問:“你,你是從何得知?”

  “爹爹可知武錳其人?”

  “當然知!”

  “爹爹所知的武錳,可是那位投誠朝廷的中年漢子?”

  “自然是他,難道還會是別人嗎?”

  “不錯,武錳確實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雲覆雨聞言大驚失色,踉蹌了一步,幾欲跌倒。

  “正是!我也是今夜見到真正的武錳,這才想通一切前因後果。爹爹,您施的是連環計,人家卻是將計就計。爹爹又如何能不落入他的算計之中?”

  雲覆雨面色煞白,伸手扶住門框,喃喃道:“將計就計?”

  “我不知道爹爹在什麼時候與假武錳結盟,但肯定是在揚州竊案之前。想必定在此人的明示暗示下,爹爹便與他合作。

  可是爹爹,您千算萬算,卻漏算了最重要的一點。鹽幫這樣一個規模龐大的幫派,為何會竭誠與您合作而且不遺餘力地幫您?

  其實,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爹爹,您以為您便是那最後的勝利者,卻不知黃雀背後還有老鷹啊!那真正的鹽幫幫主武錳便是這只老鷹。

  爹爹,若女兒的估計無誤,此刻,您曾經的作為都已經被呈到皇上的案頭,而大內的禁衛軍也已出發,正向我們雲家包抄而來。”

  果不其然,北斗話音剛落,院外的巷子裏便傳來陣陣馬蹄聲,隨即便有人開始撞門。

  雲覆雨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地,歎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北斗站起身,走到父親身邊扶著他道:“女兒無用,沒能早日識破這圈套。今生女兒已無法報您養育之恩,唯有等待來世了。”

  雲覆雨一把捉住她的手,急急地問:“那武錳到底是誰?為何竟要如此算計我?”

  這時禁衛軍已破門而入,而禁衛軍首領上前朝雲覆雨一抱拳道:“雲大人,得罪了!”一揮手,即有兩名士兵執了鐵鏈來套住雲覆雨的頸,朝外拖去。

  “快告訴我那武錳究竟是誰?不然我死都不瞑目啊!”雲覆雨回頭喊道。

  北斗撲地跪地,喊道:“此事全怪女兒!十八年前因為女兒的出生讓您在公堂之上心神不寧,從而錯斷了一樁命案。這錯案的受害者便是武錳全家!”說著,她朝父親的背影重重地磕下頭去,“女兒萬死都不能贖其罪啊!”

  雲覆雨聞言,又驚又怒的罵著:“都是你害的!你哪是什麼北斗星,分明是個掃把星、掃把星!”他不斷嘶聲吼著,逐漸遠去,終至無聲。

  掃把星!今日她才知道,自己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掃把星!

  她微微歎氣,一絲酸楚從心底湧上來,眼裏微微濕潤起來。


  天剛明,剛練完功的永琰,走進自己的臥房,門一推開,他就大吃一驚。

  “宣赫?你什麼時候來的?”只見宣赫一身髒兮兮,歪歪斜斜地靠在椅子上,面色蒼白,似乎剛剛經歷過一場大劫。

  宣赫懶懶地瞟了永琰一眼,虛弱地答:“來了一會兒。”

  “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受了傷嗎?嘖,看樣子還傷得不輕呢!是誰有這麼大本事把你傷成這樣?”

  宣赫擺擺手,“廢話少說。你知不知道雲家被抄的事?”

  永琰點點頭,“雲覆雨罪行可大了,多半是要全家抄斬的!”

  “可否求皇上網開一面?”

  “你是說你家那位夫人嗎?”

  宣赫搖搖頭,“若是雲家人都死了,她決不會獨自偷生。最少也得留住大部分女眷的性命。”

  “只怕很難辦!”永琰皺眉道。

  宣赫遲疑一會兒道:“我準備去見和坤,你以為如何?”

  “和坤?”永琰驚道:“去見他?”

  “是!我聽說和坤對皇宮內苑寶庫中西域進貢的玉象十分垂涎。我現在來找你,就是為了此事。你幫我打通一些管道,把那玉象連夜運出來如何?雖然失了我們一貫的原則,但為了救人,也別無他法了!”

  “唉,英雄難過美人關啊!為了你那位夫人,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永琰歎道。

  宣赫只是笑笑看了他一眼,不答。

  三日後,雲府眾人接受裁決。雲氏男子以及參與謀反的家僕一個不留,全部斬首。而餘下幾名不知情的女眷,因以和坤為首的眾位大臣齊齊上奏陳情,朝廷感念雲覆雨為政幾十年也有過不少政績,特地網開一面,赦免她們死罪。

  她們被貶為奴婢,且後世三代不得為官。已出嫁的則直接從夫家除去戶籍,一律交由戶部在三日之內指給各官戶人家做奴僕。

  判決一下,人人都贊皇上仁慈。只有幹隆自己最清楚,所謂網開一面,其實只是因他憐惜北斗滿腹文采,不忍見她就此香消玉殞,這才大發慈悲。

  死罪可免,但活罪卻是難逃。為奴為婢雖然委屈了她,但總好過砍頭吧?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20:01:01


  北斗還未來得及感受喪家之痛,便被遣回宣赫貝勒府,只是,身分不再是少福晉而是奴婢。雲夫人則被遣往和坤的府第,北斗有心保護母親,卻無能為力。

  在貝勒府中,北斗微笑地面對大家或同情或嘲諷的眼神。府中多數下人都對她抱以憐憫,嫣紅則比她還要傷心。

  這些她都無所謂,無所謂自己的房間從女主人的東廂房,搬到後院的下人房;無所謂本來就瞧她不顧眼的福晉,天天派人來刁難她;也無所謂內務府的監事,三不五時來檢查她是否有做著奴婢應做的事;更無所謂宣赫連續三天都沒有回家。

  他回不回家、他在哪裡過夜,這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呢?更何況,她現在只是個奴婢,憑什麼過問主子的去處?

  或許,他也已不再在乎她了吧!一個低賤的奴婢,一個會帶來災難的掃把星,憑什麼還能吸引他全部的視線?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費盡心思讓她回到府中來?她知道自己先前原本不是該被遣至此處的。宣赫為了她,不知要一路打點多少官員?他素來就不喜官場之事,可這回為了她,他卻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若他已不在乎她,那又何必?

  她苦苦一笑,自井中提起一桶水,倒進盆裏,然後端盆走向花廳。經過假山時,她忽聽到有人談到自己的名字,心中一愣,忙隱身到一塊大石後。

  “福晉吩咐了,要你想法子抓住雲北斗的錯,名正言順地打發她出去,讓貝勒爺也無從反對。”

  “可是少福晉平日也待我不壞,我怎可……”

  “你還叫她少福晉?那個女人如今不過是個比你還低賤的奴婢。而且,聽說她還是個不折不扣的掃把星。這樣的禍害留在府中,豈不是害了貝勒爺?”

  “可是貝勒爺說過,誰要敢趁他不在時為難少福晉,就是跟他作對。若是被他發覺,我一定會受責罰的!”

  “到底是你受罰嚴重,還是貝勒爺受連累嚴重?而且福晉說了,這貝勒府中的下人就只有你最貼心,將來遲早她會要貝勒爺收你做偏房的!”

  “真的?福晉真這麼說嗎?好,我一定不負所托。誰叫當初她還瞧不起我們這些下人,如今她自己也成了下人,看她還能神氣到哪裡去!”

  說完,兩人轉身離開。

  北斗這才探出頭,見到一個是王府的管家,一個則是跟她一起灑掃花廳的鵑兒。

  真好,福晉想要打發她走呢!她冷冷一笑。可是又何必費那麼大勁?她原就不想在這裏待下去,尤其,不想再聽到那依舊溫柔的深情呼喚--

  “老婆!”

  她定住,心中似有一根弦突地豎直,扯得她的心酸酸痛痛。

  是他回來了?他終於回來了!他一回來就用這種語調喚她幹什麼?難道他不知道她早已不是他老婆了嗎?

  她端起水盆,疾步走進花廳,頭也不回。

  “老婆!”這回的呼喚已到了她耳邊,隱隱含有哀怨與焦慮。

  她把一塊布巾打濕,開始不停的擦拭桌子。

  “老婆,你怎麼都不理我?”

  “不要再叫我老婆,奴婢擔當不起!”北斗冷冷道。

  “我就要喊你老婆,這世上我只承認你是我老婆!”

  她搖搖頭,“我是戴罪之身,除了連累你外,還能怎樣?”她擦完桌子又擦椅子。

  宣赫忽地一把搶去她手中的抹布,丟到地上,“我不要你做這些!”

  “我不做這些還能做哪些?”她猛回過身怒道,然而一看到他的臉,卻不由得大吃一驚,“你……你怎麼變成了這樣?”他面色憔悴,眼窩深陷,下巴上滿是胡渣,只有一雙眼仍是清亮的,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她。

  “連鬍子都長出來了!”她搖頭輕歎,“這些天你去了哪裡?都沒睡過覺嗎?”

  他目光閃爍了一下,垂下頭卻不出聲。

  “算了,當我沒問。”她撿起抹布,浸到水盆裏。

  “這三天我一直待在吏部。”宣赫忽說。

  “又在為我的事奔走嗎?”她苦苦一笑,“有必要嗎?”

  “沒有,我不是在忙你的事。而是在忙我自己的事。”

  “很好啊!”她說。

  “我去詢問吏部的官員,怎樣才能讓我從八旗子弟中除名,成為一個平民。那麼你就不必擔心你的身分會連累我了。”

  “你!”她猛地回頭,“你瘋了?”

  “不,我沒瘋。我所說的每一件事都經過深思熟慮的!”

  她扶著水盆,不住地渾身顫抖。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樣?她究竟有哪一點值得他如此待她?他還要她欠他多少才會滿意?

  “我們走吧,離開這裏,去一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好不好?”他伸手,想要撫上她微顫的肩膀。

  她忽地端起水盆,把整盆水潑向他。

  “你還說你沒瘋!你所講的每一句話都是瘋言瘋語!”她隨手拋下水盆,轉過身不再看他。

  “世上哪有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就算有,也得問我願不願意跟你一起去!”

  她語調森冷,冰寒刺骨,“我嫁你不過是因為不想你娶我姐姐,我根本從未喜歡過你,我根本一點都不在乎你!”

  宣赫渾身透濕立在原地,半晌,抬手抹去臉上的水珠,笑道:“沒關係,有我在乎你就夠了!”

  她搖搖頭,“有什麼用?現在的我,除了連累你外還能做什麼?放了我吧,貝勒爺,把我賣給別家做奴婢,隨便哪一家都行。”

  “不行!”宣赫叫道,“你別想!我不會放開你的,永遠都不會!”

  “腳長在我身上,你不放,難道我不會自己走嗎?”她冷笑道。

  “無論你走到哪裡,我都會找到你!”

  北斗仰頭深吸一口氣,咽下哽在喉頭的硬塊,輕聲道:“如果我死了呢?”

  “我追你到地獄!”

  “為什麼?”她再也忍不住尖叫道,“為什麼從一開始你就這樣糾纏不清?你到底要怎樣才會放開我?我再說一遍,我討厭你,我要像南極一樣,跟別的男人私奔,永遠都不再理你!”說完,她便往外疾奔而去。

  私奔?她竟想要跟別的男人私奔?宣赫如遭雷般呆呆地定住。忽地,腦中一閃,立即追出去大喊道:“難道你不想知道南極的消息嗎?”

  “南極?”北斗停步,回頭急切地問:“她在哪裡?她怎麼樣了?”

  “這……”他眨眨眼,訕訕道,“我暫時還不知道,不過我會去查,我現在就去查。你等著我,千萬不要跑掉,等著我啊!”然後他轉身就往外跑。

  “等一下,”北斗喊道,“你換了衣服再去吧!”

  宣赫回頭,驚喜萬分,“老婆,你是在關心我嗎?”

  她撇開頭,“我只是不想你在找到南極之前就先病倒了。我以前沒關心過你,以後也永遠不會關心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說完,她就走向後院的下人房。

  宣赫望著她的背影遠去,苦笑一聲,搖搖頭。


  天明時分,宣赫由外回到貝勒府。剛一進門,便見嫣紅滿面淚痕地直奔過來,哭道:“貝勃爺,快去花廳,小姐她,小姐她……”

  宣赫大驚失色,沒待她說完便朝花廳狂奔而去。

  一進入花廳,他就看見北斗正跪在地上接受家法,而福晉則滿面怒色地坐在一旁。執家法的兩名下人,以籐杖用力的打著北斗,打得她皮開肉綻。

  “住手!”宣赫暴喝一聲,上前搶下籐杖折成兩截,厲聲問:“額娘,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

  “你怎麼不問問她為什麼要那樣做?”福晉冷笑道。

  “她做了什麼?”

  福晉指著牆角的一堆碎片道:“你自己看,她竟然把先皇御賜的花瓶給打碎了!這花瓶在那臺子上好好的放了幾十年沒事,為何她一來擦就碎了?我看多半是故意的,如果不好好教訓她還得了?”

  “額娘,您確定這花瓶是她打碎的嗎?”

  福晉怒道:“怎麼不是?難道我還能冤枉她?”隨即,她揚聲喚道:“鵑兒,出來作證!”

  鵑兒怯生生地自內屋走出,垂著頭喚:“貝勒爺。”

  他冷聲問:“這花瓶是被誰打碎的?”

  “是,是她打碎的。”

  “抬起頭來看著我!”宣赫忽地大吼。

  鵑兒一顫,慢慢地把頭抬起來,目光卻始終不敢和宣赫接觸。

  “看著我!”宣赫這回的吼聲更大,嚇得鵑兒魂飛魄散,最後,還是把含淚的目光對上他噴火的雙眼。

  “我再問你一次,花瓶到底是誰打碎的?”他握緊雙拳,咬著牙道。說什麼他也不相信北斗會如此不小心,她是練武之人,怎可能連區區一個花瓶也拿不住?

  “是……”鵑兒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忽然,跪在地上一直未出聲的北斗道:“不用問了,花瓶是我打碎的!”

  宣赫愕然,鵑兒也愕然,怔怔地張大嘴瞪著她。

  北斗又道:“福晉,家法一百杖,還剩十杖。請把這最後十杖打完吧!”

  福晉愣了一會兒,又怒道:“你以為打你幾下就可以把這御賜的花瓶給打回來嗎?你知不知道這是高麗的貢品,價值連城!”

  “北斗只有一條命,福晉若不嫌棄,儘管拿去吧!”

  “哼,你就算有十條命都不夠賠!”福晉恨恨地罵,又轉向宣赫道:“兒子,你也看到了,這麼笨手笨腳的奴婢還留著她幹什麼?趕快把她賣了!”

  “這件事我自有主張。額娘,請您不要逼我!”他道,語氣森然。

  “她到底有什麼好,讓你這樣鬼迷心竅?你難道不知道她是個大禍害嗎?兒子,額娘求你放了她,我馬上再給你娶十個八個女人回來,保證個個比她溫柔漂亮、善體人意!”福晉怒道。

  宣赫搖頭,“額娘,您不用白費心機了。除了她,我誰都不要!”

  “你!”福晉氣得渾身發抖,哼了一聲,轉身帶著下人們拂袖而去。

  一時間,偌大的花廳只剩下兩個人。

  宣赫望著北斗血跡斑駁的背,心中抽痛,“老婆,”他緩緩蹲下來,伸出顫抖的手輕撫她末受傷的肩道:“咱們進房去,讓我瞧瞧。”

  北斗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冷冷道:“一點皮肉之傷,又死不了人!”

  宣赫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她,喊道:“你為什麼不避開?以你的身手,你原可以不受傷的啊!”

  “避得過一時,避不過一世。”她無謂地搖頭。

  “起來,讓我給你的背上藥。”

  北斗動也不動,“你在乎我的傷?”

  “當然在乎!”

  她冷笑,“我不在乎!”

  他咬了咬牙,忽地撿起扔在一旁的籐杖,“那想必你也不在乎我受傷吧?”宣赫高高舉起籐杖,狠狠的往自己腿上抽。

  “住手!”北斗大驚,怒喝道。

  他不理她,舉起籐杖,啪啪啪三下,都抽在同一個地方,立時便見了血。

  北斗終於忍不住跳起來,一把搶去籐杖,吼道:“你瘋了嗎?”

  “對,我是瘋了,為你而瘋!”他瞪著她,神情狂亂,雙目赤紅。

  北斗別開頭,不忍再看他的臉,“我早說過要你放我走,你為何不放?”

  “不可能!除非我死!”宣赫道。

  她忽地尖聲叫道:“我求你放我走好不好?我求你!”

  他怔怔地凝望著她痛楚的眼,良久才問:“為什麼你非走不可?難道我們就不能在一起嗎?難道你真的沒有對我動過心?”

  “沒有!”北斗想也不想就答。

  “真的沒有嗎?”他捧起她的臉,“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你發誓,發誓你沒有!”

  北斗握緊雙拳,咬牙道:“我發誓!”

  “不行!”他搖著頭,“你要以我發誓!你說,假如你說謊的話,那麼宣赫就不得好死!你說!”

  北斗瞠目,瞪著他赤熱的眼,止不住全身劇烈顫抖。

  他搖晃著她的肩,“你說啊!”

  她忽地大叫一聲,用力推開他,甩著頭嘶聲吼道:“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逼我?為什麼?”痛楚因她猛烈的動作而如潮般狂猛襲來,讓她跌坐在地,失聲痛哭。

  “老婆,我永遠不會放你走的。”他微笑,用臉頰摩蹭她柔軟的發,閉上眼深深吸取她幽香的氣息。

  “可是,我們該怎麼辦?”

  “走吧!”他貼著她淚濕的臉龐,柔聲道,“我們遠走他鄉,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好不好?”

  北斗沈默半晌,忽地掙開他,搖著頭道:“不行。你貝勒爺的身分可以不要,但是王爺和福晉呢?你也不要了嗎?還有,你以為我們遠走他鄉,隱姓埋名,就真的可以一切都從頭開始嗎?

  不可能的!前塵往事會如影隨形跟著我們,對親人的牽掛和愧疚會讓我們一生都不得安寧。宣赫,天已註定我們不得相守,難道你一定要逆天行事嗎?”

  “我……”宣赫望著她,喉頭哽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側頭輕輕靠著柱子,喃喃道:“放棄吧!今時今日,我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個我了。現在的我,除了拖累他人以外,還能做什麼呢?宣赫,我現在活著,不過是一天一天在等待死亡的來臨。生,對我來說早已失去意義,就算你真能拋下所有,與這樣的我相守,又有什麼意思呢?”

  她歎著氣,回頭再看他一眼,便轉身走出門外。

  “不!”宣赫追上去拉住她道,“一定有辦法的、一定還有辦法的!”

  她搖搖頭,輕輕拂開他的手,繼續緩緩前行。

  “你……”宣赫忽道,“昨夜,我去了一趟司徒家。”

  北斗停下步,“你有了南極的消息嗎?”

  “我……”他支吾其詞,“其實今早我就是從司徒府上回來的。”

  她心中一凜,猛轉身走到他面前,盯住他閃爍的眼,“她怎樣了?你告訴我。我能接受,我什麼情況也能接受的!你說!”

  “其實也不是你姐姐怎樣了,而是司徒鏡空……”他頓了一下,才道:“昨夜子時,他在自家花園裏揮劍自盡。”

  “啊?”她倒吸一口涼氣,捉住他的手急急地問:“那麼武錳呢?就是那個馬夫牛四,他去了哪裡?”

  他搖搖頭,“不知道,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唯一的線索就這樣斷了。”

  北斗呆呆地怔住,然後又笑了起來,“也好,至少我可以認為南極仍在這世上某個角落,平安快樂地活著!”

  “那個……”

  “還有什麼?”

  宣赫咬了咬牙,終於道:“司徒鏡空,他是你同父異母的親哥哥。”

  北斗呆住,張大嘴,幾乎無法思考。許久,一滴淚緩緩地從她腮邊滑下,“原來是骨肉相殘!”她顫抖著吐出四個字,眼前便一陣發黑,幾乎暈倒。

  宣赫摟她靠在自己肩上,輕撫她的長髮,歎道:“我知你心中難受,我也同你一樣難受。香山的葉子已紅了,我們明日一起上山去散散心好不好?”

  隔天,宣赫和北斗上了香山,夜晚時,他們投宿於飄香客棧。

  店如其名,面臨滿山紅葉,正是夜夜飄香,飄著泥土與樹葉的芳香。

  漆黑的房間裏,北斗木然地坐在桌旁,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

  窗外傳來衣袂帶過的風聲,她抬起頭,正好看到一條黑影向遠處掠去。

  是夜神。他也來了嗎?是跟著她來的吧?

  夜神在對面的屋脊停下,回身向她招手。

  她卻垂下眼,動也不動。

  夜神幾個起落,穿過窗子進到房裏,“你,跟我來!”

  她歎一口氣,終於懶懶地站起身,跟著他離開。

  他們兩人來到香山嶺上,北斗語氣冷淡的問著:“有什麼事?”

  “為何你會變成這樣,簡直如行屍走肉一般!”

  “行屍走肉?”她咀嚼著這四個字,點點頭,“沒錯。”

  “唉!”他歎著氣,“是我的錯!”

  “你有什麼錯?”

  “從一開始我就做錯了。假若時光倒流的話,我定會讓一切都不同!”

  “倒流?”她冷笑,“倒流到什麼時候?到我出生時,去化解武錳與我家的仇恨?或是更早,讓我爹善待司徒鏡空的母親?但是無論什麼時候,你能讓我爹的野心消失嗎?”

  “你!”他瞅著她,心痛地搖頭,“難道你就這樣讓自己陷進喪家之痛裏,一輩子都出不來嗎?你的鴻鵠大志呢?你翱翔天際的夢想呢?難道因為家破人亡的關係,已把你的心都鎖進了籠中嗎?”

  “我……”北斗怔怔地望著滿天星辰,竟是一句話都答不上來。

  夜神忽地大步跨到她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跟我走!”

  “走?現在的我,還能走去哪裡?”她抽出手,搖頭道“有的,一定有的!天下之大,怎會沒有我們容身之地?”

  “我們?”她瞟他一眼,“你要帶我私奔嗎?”

  “是!”他目光堅定地點頭。

  “私……奔……”她喃喃的念著。

  “走吧!現在就走!拋開以前的一切,跟我走!”

  北斗定定地看著他,目光淒迷,忽地,她閉上眼,把頭一撇,“不,不行!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放下你心中的枷鎖,拋棄所有一切,什麼都不要想,只做你自己,只為你自己而活,那你就一定做得到!”他緊緊地握住她的雙肩搖晃。

  “可是……”她顫聲道,“宣赫呢?我怎能拋下他獨自一人?”

  “不要管他了!”他吼道,“你留在他身邊不過是連累他而已,你還管他做什麼?”他一把捉住她的手就往前奔去,“走!別再猶豫了!”

  她茫茫然跟他跑了幾步,忽地大叫一聲:“不!”然後甩開他的手,一臉痛楚地搖頭,“不要!不要現在帶我走!再給我一天。明天晚上這個時候、這個地方,來赴你的約,好嗎?”

  “不行,今夜我非帶你走不可!”

  “就一夜!”她懇求道,“天亮之前,我一定來赴你的約,好不好?”

  夜神沈默半晌,終於點頭道:“好。日出之前,我在這裏等你!”說完,便轉身頭也不回地疾速離去。

  北斗呆立在原地,癡癡地凝望著月光下的滿山楓葉,一個人影自心底深處浮上來,如此清晰,清晰到痛楚不堪。

  “宣赫。”過了今夜,她就要離開他,從此以後生命中就再沒有這個人……

  “宣赫!”她忽地拔腿,向著客棧狂奔而去。


  一燈如豆,宣赫怔怔地坐在床邊發呆。突地,窗外躍進一條人影,他嚇了一跳,看清是北斗,奇道:“你怎麼跑去外邊了?”

  北斗一言不發,吹熄桌上的燈,緩緩地走到他面前站定,開始解著自己的夾扣。

  “你這是在幹什麼?”宣赫問著。

  一件衣服飄落地上,接著又是一件。窗外月光流洩進來,照著她雪白無瑕的肌膚……

  宣赫無力地搖著頭,“不,我不可以!”

  “為什麼?”

  “你在流淚,你在哭泣,你沒有快樂,你把你的身體當作什麼?祭品嗎?”他深深地吸氣,歎道:“如果我們要在一起,那只會是因為兩情相悅,而非關其他。如果你做不到,我情願只在夢中抱著你。”

  她坐起身,“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他拾起地上的衣服,為她披在肩上,“我怎麼可能不要你呢?我從來就只要你一個人的啊!”他閉上眼,把她淚濕的臉龐輕輕地壓在自己的胸口。

  北斗推開他,把頭撇到一旁,“宣赫,拜託你幫我做件事好嗎?”

  “什麼?”

  “到我的房間裏把桌上的包袱拿來。”

  當宣赫把包袱拿來時,北斗已穿戴整齊,接了包袱放在桌上,慢慢解開拿出一柄短刀、一個瓷瓶、兩塊白布。

  “老婆,你神神秘秘地幹什麼呀?”

  “你過來。”她抽出刀,忽地反手一揮,刷地劃過他的右臂。

  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頓時出現。

  “你?”宣赫目瞪口呆,“為什麼?”

  “你私放罪女雲北斗逃跑,若不受點傷,回去怎麼交代?”

  “逃跑?”他怔道,“你要離開我嗎?”

  她冷冷一笑,忽又一回手,在自己左臂上劃了一刀,頓時也是鮮血淋漓。

  “你這是在幹什麼?”他大驚失色,撲上前搶過她的刀,“你瘋了嗎?”

  北斗朝他微笑,笑容裏透著絲絲詭異,“瞧,我們的傷口,一個左臂,一個右臂,都在同樣的地方,那麼我們無論是相對還是並肩而立,傷口都可相互貼合,血液交融。”她倚向他,讓兩道流著血的傷口緊緊地貼合。

  “宣赫,現在我的身體裏已經融進了你的血。以後無論我走到哪裡,再也不會孤獨了!”

  宣赫動容,眼裏淚光閃爍,喉間抽動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了。來,讓我幫你上藥吧!”她按他坐下,幫他包紮傷口。然後讓他同樣為自己包紮傷口。

  “假若有來世,這便是我們相認的記號。”她投進他的懷裏,最後一次緊緊地擁抱他,顫抖的手指繞過他頸後,點下肯的玉枕穴。

  宣赫身子一僵,隨即垂下頭軟倒在她的肩上,昏睡過去。

  北斗把他扶到床上躺好,細心為他蓋好被子,然後側身躺在他旁邊,癡癡地凝望著他的面龐。

  “宣赫,你知道我有多捨不得你?假若時光重來的話,我一定不會再拒絕你。什麼夢想信念,我統統都不要,只要珍惜與你在一起的每一刻。”她閉上眼,吻著他的臉、他的唇。

  “宣赫,這輩子除了你,我再不會要別人。可是,你卻不可以。你回家後,娶一個門當戶對的格格做福晉,生一大堆小格格、小貝勒,享受天倫之樂。宣赫,你要忘了我,你一定要忘了我!沒有我在身邊,你一定要幸福快樂!”

  一滴淚滑過她的臉頰,落在他的嘴角。

  雞鳴,五更天了。

  北斗抬頭望望窗外的天色,明白自己已是非走不可了。她再次凝望宣赫最後一眼,終於一咬牙,提起包袱毅然躍出窗子。

  床上,宣赫緩緩睜開眼,兩滴淚自眼角滑落。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20:01:35


  香山巔。

  北斗立在一棵樹下,等了一盞茶工夫,才見夜神喘著氣匆匆奔來,似乎趕得很急,滿頭的汗,連蒙面的黑巾都濕濕的。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走吧!”她垂下頭,淡淡道。

  “馬車已等在山下。”他問,“你想去南方還是北方?”

  “無所謂。”她答,邁步自他身邊擦肩而過。一縷淡淡的清香順著風飄至鼻端。她心中一凜,忽地停住腳步。

  “什麼事?”夜神問。

  “沒什麼。”她搖搖頭。

  “那就走吧,天都快亮了。”他道,越過她大步向山下走去。

  她眯眼瞧著他高大挺拔的背影,目光閃動,忽然“哎喲”一聲跌坐在地。

  夜神一驚,立即回頭,飛奔到她身邊著急地問:“怎麼了?”

  “有釘子紮了我的腳。”

  “讓我看看!”他蹲下來,抱住她的腳檢視,“在哪裡?”

  北斗卻不答他,而是一伸手,拉下他蒙面的布巾。

  “是你?!”

  時間仿佛凝在這一刻,連秋風也識趣地不再撥動滿山的紅葉。

  兩個人都成了雕像,沒有任何動作。

  好半晌,北斗仍不敢相信,緩緩拾起顫抖的手,按向夜神的右臂。

  “嘶……”夜神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抬頭看著北斗。月光下那張臉如此英俊,赫然就是宣赫。

  她愣了半晌,忽地發出一聲怪笑,“真好笑!世上難道還有比這更好笑的事嗎?”

  宣赫張著嘴,卻不知說什麼好。

  “你一定在心裏笑話我吧?”

  他搖頭,“我沒有。”

  “你衝開穴道想必費了不少工夫,所以才會趕得這樣氣喘籲籲、滿頭大汗?你一定在心裏怪我多此一舉吧?尤其多此一舉的在你臂上劃了一刀?”

  “我沒有!”

  “不過也多虧了這一刀。要不是聞到金創藥的味道,我現在已經坐上你的馬車了。我真傻!宣赫就是夜神,夜神就是宣赫。這兩個人從沒一起出現過。這麼多蛛絲馬跡,為什麼我就從來沒有發現過?我好蠢!

  啊!我明白了你昨夜為何不要我,反正以後多的是機會,何必急在這一時?等你帶我遠走高飛丁,愛怎麼樣便怎麼樣。反正我早已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剩下的日子,除了繼續被你玩弄還能怎樣呢?”

  “我沒有!”宣赫拼命搖著頭,可是除了這句話,他也不知該為自己辯護什麼。

  “沒有什麼?”她冷笑道,“沒有玩弄我嗎?你敢說你沒有玩弄過我?你一面用夜神的身分說服我私奔,一面又用宣赫的身分跟我上演一場生離死別的好戲。現在,你終於滿意了嗎?貝勒爺,捉弄我是不是讓你很有快感?”

  “我沒有捉弄你!”宣赫大吼,“因為你無論如何也不跟我私奔,我才會出此下策的呀!看到你那麼痛苦,你以為我心裏好受嗎?

  我昨晚是害怕你看到我胸口的傷,發現我是夜神便再不肯跟我走!我好害怕你知不知道?你怎麼可以說我玩弄你呢?”

  “就算現在沒有,你敢說你以前也沒有過嗎?你讓我以為你遊手好閒、不務正業,讓我以為你胸無點墨、手無縛雞之力,讓我還班門弄斧地把我那點本事傳授給你!你以為很好玩是不是?”

  “我……”宣赫垂下頭,不知該怎麼回答。

  “宣赫,如果我現在沒有發現你的身分,你打算把我帶去哪裡?你打算一輩子都在我面前蒙著臉嗎?你以為遮住臉的你,就可以帶我重新生活嗎?或許你可以,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她仰起頭,忽地吃吃笑道,“傻話!我的感受?只要你宣赫貝勒玩得高興了,我的感受又算得了什麼?”她閉上眼、垂下淚來,“ 宣赫,我恨你!”

  “老婆,”他擔憂地凝視著她,“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啪!北斗揚手給了宣赫一巴掌,雖不算重,卻清脆響亮。

  “請不要再叫我老婆,我擔當不起!”她冷聲道,然後便轉身下山。

  “你要去哪裡?”宣赫慌張的問。

  “還能去哪裡?自然是回府上,做貝勒爺您的奴婢!”她道,頭也不回。

  北斗一回府,嫣紅即滿面喜色地迎上來,“小姐,有一個驚喜!”

  她提不起勁,只是淡淡地問:“什麼驚喜?”

  “保證是極大的驚喜!快去前廳!”

  北斗於是和嫣紅走到前廳。

  “我的星兒啊!”一個熟悉的溫暖懷抱迎面而來,讓她呆立當場。

  “娘!”她用力抱住母親,一時間百感交集,幾乎落下淚來。

  雲夫人回頭指著廳中的另一人說:“多虧畫眉姑娘用一升明珠把我從和府換出來,我們母女才能相見啊!”

  北斗這才發現,原來畫眉也在此,注視著立在一旁她,目光複雜。

  “大恩不言謝。”她道,“但我銘記在心。”

  畫眉輕輕搖頭,“你根本不必謝我。我這樣做原也只是補償而已。”

  北斗揚了揚眉。

  “少福晉請借一步說話。”

  “跟我來。還有,請不要再叫我少福晉。”

  北斗叫嫣紅安頓好母親,自己帶著畫眉往後院的下人房行去。

  畫眉環視著她窄小簡陋的房間,歎一口氣道:“你今日落得這步田地,可說跟我脫不了干係。”

  “為何這樣說?”

  畫眉低頭沈吟了半晌才輕聲道:“我身分複雜,雖拿雲大人的好處,卻也是武錳的人。”

  “我已料到。但你縱有千般不是,卻也是身不由己,我又怎能怪你?”北斗輕歎道。

  “還有,我也為十四阿哥和宣赫貝勒做事。”

  “啊?”她微怔,“這麼說,你也知道他的另一個身分?”

  “是。”畫眉點點頭,“宣赫貝勒就是夜神,這我早就知道了。他向來行俠仗義不求回報,我幫他查采案情也是心甘情願。”

  北斗呆了一下,自嘲地笑笑,“原來一直以來只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裏。妄我還做了他半年的妻子,可見這世上最不瞭解他的就是我!”

  畫眉歎一口氣,“但你卻是這世上最讓我羨慕和嫉妒的人!”

  “什麼?”

  “沒有。”畫眉搖搖頭,“你救我一命,我卻如此回報你,可算忘恩負義。我今日來就是想和你做個了斷,你讓我生,我便生;要我死,我也絕無二話。”

  “你何須如此?此事並不怨你。若無我父親自己先種下的因,又怎來後面的這些果?”北斗苦笑道。

  畫眉也是感觸良多,沈默了一會兒,“今日或許是你我最後一次見面了。皇上在郊外給我置了一座別苑,我明日就要搬過去。以後再像現在這樣自由出門,只怕是不太可能的了。”

  “你真的從此以後就成為皇上的……可是卻無名無分啊!”

  “我一個風塵女子,能有這樣的歸宿,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我還敢奢望什麼?”畫眉自嘲地笑笑,便告辭離去。

  門口,她遇見宣赫。她朝他點點頭打個招呼,然後便擦肩而過。

  經過她身邊,宣赫低聲道:“謝謝你。”

  坐上馬車走得老遠,畫眉才發現自己已是淚流滿面。只有她最清楚,那一升明珠,其實是宣赫送去和府的,只不過由她代為出面而已。

  此生,我也有機會得到一個男人這樣情深意重的對待嗎?她撫著胸口自問。然而答案卻沈在水底浮不上來。


  萬壽宴,舉國歡慶。

  端王府一家自然都是座上佳賓。尤其是宣赫,更是受到點名的其中一人。但他執意帶北斗同行,沖淡了福晉臉上不少喜氣。

  壽宴開在陽春園,與席者足有三千人眾。在觥籌交錯間,一百零八道各地名菜陸續被送上來,這便是滿漢全席,每上一道菜,侍立一旁的禮事太監便唱一道菜名。

  就在用到第三道菜時,宣赫忽然聽見一個溫和而威嚴的聲音,正喚著他的名。

  他回頭,見喚他的竟是幹隆,不由得一驚,忙站起身恭敬回道:“皇上萬壽無疆,福與天齊。”

  “好!”幹隆直點頭,把他從頭看到腳,越看越是神色迷離,“果真是一表人才啊!若是永璉在世,怕也就是這個模樣吧。宣赫,說起來你是朕的親侄子,又是先皇後的親外孫,為何你小時來宮中玩過幾次,長大了卻不來了呢?幾年未見,害得朕今日猛見到你,還以為是潘安再世呢!”說著便撫掌笑了起來。

  旁邊立即響起一片附和的笑聲,不過紛紛投向宣赫的目光,卻恨不能把他千刀萬剮。只有跟過來立在一旁恭聽的端王夫妻,滿臉的得意。

  “回皇上,微臣確也懷念兒時歲月。只是宮中格格們年歲日長,微臣也須有所回避。”宣赫垂頭答道。

  “年輕人嘛,當然得在一起多玩玩,你以為我那麼不開通嗎?”幹隆笑道。

  又是一陣附和的笑聲。這時,一個格格說:“皇阿瑪,您怎麼讓他來宮中玩?您不知道他風流浪蕩、惡名昭著嗎?”

  “是嗎?”幹隆道,“可為何朕聽到的不是這麼回事?有人說宣赫貝勒文武雙全,是個不可多得的奇才呢!”

  宣赫聞言心中一沈,面色凝重起來。

  “宣赫,你可知這個大力舉薦你的人是誰?”

  “臣不知。”

  “這個人你也認識,她雖不是朕的親生女兒,卻更勝親生愛女。”

  宣赫一聽,即知是蕊馨格格,但心中卻暗歎糟糕。

  果然,皇上接著道:“朕初時也不信,還特地找永琰來求證。沒想到他對你的評價更高。宣赫,朕今日既知你是個不可多得的奇才,就不能讓你留在市野之間。

  這樣吧,朕這位愛女對你也是頗有好感,既然你們男未婚女未嫁,朕今日就做個月下老人,把她許配給你如何?”

  只聽大家一陣抽氣聲,對宣赫這天外飛來的好運都豔羨不已。

  只有北斗,她悄悄立在人群之外,一直低垂著頭。聽到皇上的金口玉言,她不由得微笑一下。真好,他就要做駙馬了,她真為他高興。

  可是,緩緩地,似有一根細細的弦自心中扯出來,然後當的一聲斷了,留下一個小小的洞,一絲一絲地滲出血液。

  北斗握拳緊緊壓在胸口,想要堵住那個缺口。然而根本就起不了作用。她想,她的心是碎了。

  人群中,宣赫撲通一聲跪下,“謝主隆恩!但請恕微臣承受不起。微臣是已婚之人,家中已有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何能委屈格格千金之軀做偏房?”

  又是一陣抽氣聲響起,不過這次是來自端王夫婦。

  幹隆不悅地沈下臉,“你又何時來的明媒正娶的妻子?”

  “雲北斗,與微臣成親半年,夫妻恩愛,早已誓言終身相守,不離不棄。”

  “雲北斗?不就是逆臣雲覆雨的女兒嗎?”

  “正是。”

  幹隆聞言大怒,“好個宣赫,竟敢明目張膽違逆朕的旨意,將早已被貶為奴婢的罪臣之女留在家中庇護,你可知該當何罪?”

  “罪當削去八旗戶籍,停食君俸,貶為庶民,三代不得為官。”宣赫朗聲答道。

  “好,好,你倒瞭解得很清楚!”幹隆不怒反笑,“你的勇氣著實可嘉,今日若不成全你,不顯得朕太過小氣?”

  忽然一個人影疾奔上前,也撲通跪下,“皇上,此事全是奴婢的責任,與貝勒爺無關。奴婢願一死承罪!”

  “雲北斗,自獵場一別,今日再見,卻已人事全非啊。朕也是愛才之人,不忍見你滿腹文采帶進閻羅毆,所以才網開一面留下你的性命。卻沒想到你枉讀詩書,竟識不清自己的本分,你可知該當何罪?”幹隆歎道。

  “奴婢之罪,全在皇上一念之間。”

  “答得好!”幹隆點頭贊道,心中著實對她激賞不已,“平身吧!朕現赦你無罪,你已不再是奴婢身分。朕也順便趁著今日少年菁英都齊眾一堂的機會,來做做你的大媒。這堂下凡是未成親的公子貝勒,任你挑選!”

  宣赫側頭看了北斗一眼,忽道:“皇上,她是有夫之婦,怎可再嫁?要選,也唯有選微臣一人!”

  幹隆沈下臉,面子上實在掛不住,心想這個宣赫未免太不識趣,今日若不給他點顏色瞧瞧,天威何在?“宣赫,既然蕊馨與永琰都說你是奇才,那朕今天就考考你,若通過考驗,朕便成全你們。倘若通不過,那你這奇才便是假的,而欺君之罪該當如何,你應清楚得很吧?”

  “罪該當誅。”

  幹隆點點頭道:“三國時曹丕以七步詩定生死。朕今日也來效仿一下古人,給你七步。不過卻得比古人高明,七步之內,須得猜出一謎,對上一聯,作出一詩!”

  眾人一聽,都不由得大吃一驚。這豈不是明擺著要把人送上絕路嗎?

  端王更是嚇得面無血色,撲倒在地,老淚縱橫道:“求皇上開恩,饒小兒一命吧!”

  福晉更是全身顫抖,幾乎暈倒。

  誰知宣赫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請皇上出題。”

  幹隆眯眼看他,目光裏倒透著一分欣賞。

  “第一題是謎,謎面是個‘也’字,四書八句,不相連。”

  眾人一聽,都傻了眼。這謎也未免太過刁難了吧?

  只見宣赫抬腳,跨出一步,站定,朗聲答道:“子路率而對日,是也。夫子莞爾笑日,非也。直在其中矣,是也。今也則無,何足算也?”

  幹隆面上浮現一絲微笑,“猜得好!第二題,是一句下聯,朕偶得之,卻一直想不出好的上聯。今日你就來幫朕這個忙。聽好了,這下聯是:悟如來想如來,非如來如是如來。”

  剛一念完,只聽周圍一片低低的讚歎聲,幹隆臉上不由得露出一分得意之色。

  再看宣赫時,他已邁出一步,再一步,停住。

  “求自在不自在,知自在自然自在。”宣赫不緊不慢道,側頭望望北斗愕然的臉,只覺一顆心悠然自在得很。

  幹隆的笑容僵在臉上。他良久得不到的上聯,宣赫竟在兩步之內對出,而且其意境竟似更勝一籌。

  他點頭,“不錯。看來第三道題應該也難不倒你。”他四面張望,尋思著該出什麼題。忽然目光落在園外的禦溝上,雙眼一亮,道:“就以這禦溝為題,作一首五言絕句。記住,你只剩下四步!”

  北斗一顆心提到喉口,握緊冒汗的雙拳,看他跨出一步,又一步,再一步,不由得閉上眼,不敢再看。

  宣赫邁出最後一步,停下,面色凝重緩緩吟道:“水自禦溝出,流將何處分。人間每嗚咽,天上誰知聞?”

  此言一出,與席之人都是臉色大變,心道宣赫這膽大包天的狂徒,竟在壽宴之上,借詩直諷宮中豪奢淫逸、不察民情,莫非是不想活了?

  幹隆更是面色難看得嚇人,幾欲發作,但終於還是壓下怒意,哈哈笑道:

  “不錯不錯,好一個直言進諫的忠臣,好一個出口成章的奇才。如此人才若不為朝廷所用,豈不是朕的損失?朕年事日高,身居此位已有力不從心之感。宣赫,你可有意輔佐於朕?”

  此言一出,滿座震驚。雖然皇上沒有明說禪位之事,但這輔佐二字,卻也相去不遠了。端王與福晉對視一眼,又開始昏頭轉向,不過這回是興奮得發昏。

  宣赫正凝眉思索該如何婉拒皇上的這番好意,幹隆又發話了。

  “難得你們二人都才貌雙全,實在是絕代佳配,令人好生羨慕。朕今日也做做成人美事,就免去你的罪罰,許你們夫妻相守。不但如此,再給你錦上添花一筆,特把愛女另許配給你,讓你坐享齊人之福,也算成就一段佳話。”

  “聖上英明!”端王夫妻喜得不住叩首謝恩,幾乎就要抱頭而泣。

  誰知宣赫卻不領情的道:“謝皇上隆恩。只是這齊人之福微臣只怕無福消受,微臣只需一妻便此生足矣!為免耽誤格格青春,還請聖上收回成命。”

  這下任是幹隆修養再佳,也忍不住火冒三丈,一拍扶手站起來,喝道:“宣赫,你屢次拒絕朕的提親,究竟是何用意?難道你真想從八旗子弟中除名嗎?”

  宣赫跪下道:“請聖上裁奪,微臣絕無怨言。”

  “你!”幹隆閉上眼,身子搖晃了一下,終於歎一口氣,然後揮揮手,“走吧,都走吧,從此以後不要再讓朕看到你們!”

  “謝主隆恩!”宣赫叩首後,緩緩站起身,朝怔怔立在一旁的北斗伸出手。

  北斗望著他,目光如此迷惑,似乎在望著一個陌生的人。但最終她還是走向他,輕輕地把自己的小手交到他溫暖厚實的大掌之中。

  夜,貝勒府。

  北斗靜靜地坐在池塘邊,目光呆滯,神情淒然。

  貝勒府已解散,五十幾個下人各自打發了去處,好好一個大家庭一夜之間分崩離析。王爺埋怨她,福晉恨死她,下人們對她都無話可說。而她自己,更是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

  “老婆,老婆?”遠遠傳來宣赫的呼喚,她聽了,卻連眼都沒眨一下。

  一會兒,宣赫尋來,與她一起坐在柳樹下,輕聲道:“你怎麼了?為什麼還不去收拾行李?我們明天就要離開京城了啊!”

  北斗仰頭望著灰暗的蒼茫天穹,沒有說話。

  “老婆,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他邊用那種軟軟的聲調哀求,邊伸出手去撫她的肩。

  北斗甩開他的手,站起身來冷冷地道:“宣赫,為了我,你從貝勒變成平民,甚至連以後翻身的機會都沒有。你讓我成為一個罪人,我活著除了連累你之外,還有什麼意義?你告訴我,有什麼意義?”

  “難道兩個人相愛會沒有意義嗎?”他心痛地道,“無論是貝勒還是平民,我都不在乎。我當了二十年的貝勒,過了二十年奢華的日子;做了三年的夜神,幹了三年所謂行俠仗義的事。

  可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卻是從遇見你才開始的。我看到你的身影就會喜悅,聞到你的氣息就感到幸福,聽到你的聲音就忍不住微笑。你說,這一切跟財富跟地位有什麼關係?只要你愛我,我愛你,還有什麼會沒有意義呢?”

  然而北斗卻用冰冷的聲音說:“你錯了,我根本一點兒都不愛你,宣赫,我恨你!”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下他呆呆地立在原地。

  這時,天空劃過一道閃電,隨即,轟隆隆劈下一道雷,暴雨傾盆而下。

  宣赫仰起頭,任豆大的雨點打在臉上。

  他的身子往後一倒,直挺挺地躺到草地上。雨點落在他身上,不一會兒就濕透了全身。

  我根本一點兒都不愛你……宣赫想著北斗的話,不由得苦笑起來。

  那麼她會愛誰呢?夜神嗎?她說宣赫我恨你,而不說夜神我恨你,那麼可不可以理解成她愛的就是夜神?可是夜神不也是我嗎?她明明說她不愛我呀!

  他抿著唇,傷腦筋地皺緊眉頭。雨水流不進他的嘴,便灌進他鼻孔,嗆得他猛側過頭,劇烈地咳嗽。

  不!她是喜歡他的!否則她怎會在壽宴之上寧願為他而死呢?若非她愛他也像他愛她一樣,她又怎能如此?

  宣赫微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咳。雨水在他臉上縱橫交錯,不時灌入鼻孔、嘴裏,甚至眼裏。

  突然之間,雨停了。

  他抬眼往天空看去,卻看到一把畫著荷花的紙傘。

  笑容在臉上僵住,甚至連心臟都停止了跳動。他的目光慢慢下移,然後便接觸到北斗酸楚卻又飽含無限憐惜的目光。

  “老婆!。”他輕喚,可是聲音似乎哽在喉頭出不來。

  北斗深深地吸氣,抬起頭眨著眼,暈散眼裏的熱辣和酸澀。

  “你不知道下雨了嗎?還躺在這裏幹什麼?”她語調硬邦邦的,聽不出任何情緒。

  然而宣赫卻笑咧了嘴,“老婆,你在心疼我嗎?”

  “我才沒有!”她撇開頭道。

  “你有!別不承認了,我又不會笑話你!”

  “你還說沒有笑話我?你現在不正在笑嗎?”她沈下臉怒道。

  “沒關係呀!”他說,“你也可以笑回來嘛,笑我下著暴雨,還傻乎乎地躺在這裏動也不動。”

  北斗哭笑不得地白他一眼,“起來,白癡!”

  “可是我起不來嘛!”他賴在地上撒嬌,“老婆,你拉我好不好?”他朝她伸出一隻手。

  “裝蒜!”她罵,可還是伸出手去拉他。

  他握住她嬌嫩的手掌,卻不站起來,反用力往下一拉,她便一聲驚呼撲倒下來,被他抱個滿懷。傘脫手飛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掉到地上。

  “討厭!你害我也淋濕了!”她拍著他的胸口想要站起來,然而他卻緊緊摟住她的纖腰,打死不鬆手。

  “淋濕就淋濕嘛,有什麼關係呢?反正有我陪你!”他道,又恢復一臉邪邪的表情。

  “我可不想陪你!放開我!”她怒道。

  他卻一個翻身把她壓在下面,伸手拂開貼在她臉上的發絲,“老婆,你生氣的樣子好可愛。我簡直喜歡得不得了!”

  “怪不得從初次相見開始,你就不停地惹我生氣,就只因為你想看我生氣的樣子是嗎?”她恍然大悟道。

  “是!”

  “混蛋!”她氣得大叫,使勁拍打著他的背,“放開我,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俗話說,打是情、罵是愛。老婆,你又打我又罵我,是不是愛我愛進骨子裏了?”

  “胡說!我才不愛你,我討厭你!”

  “好吧,討厭就討厭吧!”他從善如流地點點頭,“那麼你愛的是誰呢?”

  北斗眼波流轉,想了一會,“夜神。”

  宣赫忽地沈下臉,假裝掐住她的脖子,惡狠狠地問:“你再說一次,你愛的是宣赫還是夜神?”

  “唔……”北斗皺眉認真思索,然後問:“你現在是宣赫還是夜神?”

  “當然是宣赫!”

  “那我愛宣赫。”

  他滿意地點頭,“嗯,算你識時務!”起身,他打橫抱起她,“走嘍,咱們去洞房!讓那個夜神見鬼去吧!”

  她卻噘起嘴,不滿地道:“不行!夜神偶爾回來一下也是不錯的!”

  “貪心的女人!”他邁進房間,砰的一聲,抬腳踢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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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20:01:55

尾聲

  兩輛馬車前一後行走在官道上,前邊的車上載著雲夫人與嫣紅,後邊駕車的則是小牛。車內,一方小小空間,彌漫著濃烈的醉人氣息。

  “喂,你這個敗家子,你現在已經不是貝勒爺了,居然還給我這麼奢侈,包了兩輛馬車?你想要我們這一大家子人都喝西北風啊?”北斗板著臉訓斥。

  “老婆,我想要跟你獨處嘛!宣赫馬上撒嬌道。

  北斗無奈地翻著白眼,“想獨處這輩子多得是時間,何必急在這一時?你總得學會過日子吧?”

  “那還不簡單?我會做生意嘛,保證能賺很多銀子!”

  “你別吹牛啦,還做生意?你連帳都不會算,當初那三家店要不是有我撐著,早被你虧得連褲子都要當了!”

  “是哦,老婆你好厲害!”他小鳥依人般地靠進她懷裏,“幸虧我有你,要不怎麼活得下去?老婆,我好愛好愛你喲!”

  北斗受不了地拍他一下,“真噁心!”

  忽然,馬車停下,外邊響起一陣歡呼聲。“終於來啦!”

  兩人掀開車簾一看,原來是府上的下人們,一個不少,都站在路邊的林子裏等著他們。

  管家上前道:“貝勒爺,少福晉,雖然貝勒府已散,再容不下我們這些人。但人要知恩圖報,主子於我們有恩,我們又怎可一走了之?所以大家一商議,決定追隨二位主子一起南下,開山種地,依舊伺候貝勒爺和少福晉。”

  宣赫與北斗對視一眼,眼眶有些發熱。

  “好吧!”宣赫笑道,“那咱們就大隊人馬一起下江南,同心協力度過難關,開創出一片新天地!只不過你們以後要記住,不要再叫我們貝勒爺和少福晉,要叫……”

  “要叫少爺和夫人!”管家接道。

  “對對,要叫少爺和夫人!”眾人齊聲附和。

  談笑聲中,大隊人馬啟程上路。

  這時,空中傳來啾鳴聲,眾人抬頭,看見一群雁,排成人字形,振翅飛向南方。

  北斗看著燕子,臉上浮現出欣喜的笑容,“我找到翱翔天際的感覺了。”

  “哦?”宣赫眨眨眼,環視四周,“跟這一大堆人嗎?”

  “是的!因為我發現,我根本就不是獨自高飛的鷹,而是一隻適合群居的雁。只有在大家溫暖的扶持下,我才能快樂而穩健地飛翔。尤其重要的是,我身邊有你的陪伴……”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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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20:02:11

燕師卿 - 俏格格撞上鎮國公【當娘子撞上相公之四】

燕師卿 -【當娘子撞上相公之四】俏格格撞上鎮國公【與同滿漢全席同書】

《滿漢全喜》這個系列頗有新意,
以滿漢全席的菜名為小說的名字,
又以乾隆一朝的禪位為主線,
寫出各種風格不同的故事。

為了不再心傷,她遠走他方,偶然間,
她看見了那個人,那個驕傲的一如孔雀的男子。
於是,她設計了一個小小的騙局,來到他的身旁。
原來,她曾經失去的只是一扇窗,
這裡,才是她的門啊!
想乘乘涼卻會遇上一個妖精?
他是不能被人碰啦,但碰妖精?
應該沒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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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20:03:27

緣起

  公元1771年,乾隆大帝賀六十壽辰,舉國歡慶。

  時,國運昌盛,萬國來朝,民間富庶,滿漢芥蒂漸消。然而乾隆年事日高,但始終不見冊立太子,朝堂上下不免蜚短流長,謠言四起。

  當其時也,乾隆感懷故皇后(孝賢純皇后,富察氏)所生二嫡子早夭,所以一直沒有把冊立太子的文書放在正大光明匾之後,及至中年又因為身體健朗。野心不息,因而更加不願意談及此事。然而歲月倉促,畢竟年事日高,力不從心,因此在六十大壽期前脫口而出"禪位"兩字。

  而在他的諸皇子中,有的已經死去,有的表面上對當皇帝根本不感興趣,還有的生怕招來殺身之禍,敬而遠之。

  等到宮裡確實傳出了聖上金口玉言的"禪位"頓時風起雲湧,廟堂江湖如同春之驚蟄,野心和慾望一起飛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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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4 20:03:47


  裊裊的輕煙緩緩升起,"咚咚"的木魚聲聲敲在人心裡,比丘尼低垂著眉,口裡誦著佛經,給清淨的大殿更添一分莊嚴。慈眉善目的佛像前,跪著一位同樣慈眉善目的中年美婦,她撚著香,嘴裡小聲地念叨著,是在向菩薩祈求著什麼吧!在她身後,一位面貌如白蓮的白衣少女默然佇立,神情間有著幾分憂鬱、有著幾分迷茫。

  「求菩薩保個平安吧!」婦人在丫鬟的攙扶下站起身,見到少女異常的舉止,也不說什麼。

  「不。」少女搖頭,再搖頭,"我不向菩薩祈求什麼。」所以她不跪不拜。而她真正不跪不拜的原因,是她懷疑這泥偶木雕能真聽到人們的心願,並為他們達成。

  婦人輕歎一日氣,也不多說,讓小丫頭捐了香油錢,就領著少女和幾個丫鬟走出了大殿。

  「呀!好美的姑娘!是誰家的閨女啊?」耳邊傳來旁人的小聲探問。

  「她是誰你都不知道?艾家有名的老姑娘啊!」"那個年過二十還沒嫁出去的就是她啊?不會吧?那麼水靈的一個姑娘!」

  「你覺得可惜你去娶啊,娶回家當三奶奶--」

  「嘖,我可沒那個膽,這麼漂亮卻嫁不出去肯定有什麼毛病!」也許,她真的有毛病。少女隨著母親快快地走過小聲議論的人群,對那些下流的言詞是聽而不聞。以前,聽到這些,她還會覺得委屈,然後憑藉著心中的夢想支撐下去,現在,那個夢想突然間轟然倒下,壓死的,也只有她一個。所以,她常在想,是不是她不正常?別人家的閨女都是父母之命、媒的之言嫁了出去,也就這麼過了一生,可她偏偏要死要活地逼著爹娘退了從小訂下的婚事,就這麼一年一年地執著地等下去。結果,她這個蘇州老女人沒有等到自己的幸福,反而成了更大的笑話。

  「娘,人的一生,難道就只有功名利祿是最重要的嗎?」沈默良久,少女開口。在她的天地裡,看不到太多的人生百態,也從未為吃穿發愁,所以也就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

  「唉--」婦人未語氣先歎,"人性就是如此,有了高樓要美眷,有了美眷要金囊,從不知足!」

  「難道,就沒有一個不同的嗎?」原來,她遇到的那個,只是個常人呀!

  「當然有,只是,人的一生很難遇上這麼一個!」憐惜地攏攏女兒鬢邊散落的發。她這個女兒啊,竟然被一個有眼無珠的男人給虧待了!

  「那麼--」少女的雙眼突然變得亮晶晶的,"娘,女兒想去找那個人!」"什麼?」婦人吃驚地道。

  「女兒,想去找那個不要功名利祿的人。」看著女兒嘴角泛出一抹多日不曾見過的微笑,婦人怔了半晌。最後像是舒了一口氣似的道:"出去走走也好,只是,你可要記得,八月十三是你皇伯父的壽辰,你可不要玩瘋了,忘了給他拜壽啊!」

  「這麼重要的事,女兒當然不會忘!」如願以償的少女眉眼間都盈滿了笑意,原本就出色的五官突然艷麗得賽過天邊的彩霞。所以嘛,那泥偶拜來有何用?人,都是要靠自己的好!

  「還有,娘--」少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那個人,你們都不要去操心,隨他去吧!女兒已經不想跟他再有牽扯了。」

  「你這--」婦人面色驚詫又似有幾分尷尬,對那個辜負他們的女兒而另娶了的男人,夫君和她幾個兒子瞞著心傷不已的女兒早在摩拳擦掌準備收拾人了,沒想到這會兒女兒竟然為他求情——少女又露出一個開心的笑容,撒嬌地摟著母親的臂膀,"好啦,放過他吧,女兒自己會過得好好的,讓他後悔自己放棄了這麼美好的一個女子!」

  「好、好、好!」見女兒是真正釋懷,婦人也不禁微笑,"都聽你的,行了吧!」

  ******南陽城外有一座五里亭,就像很多地方的五里亭一樣,只是供旅人歇腳擋雨的普通亭子而已。平日裡,這裡的人流並不多,除了固定的賣茶和賣小吃的一些小攤販,很少有大量的人潮會在這裡聚集。而今天,情況卻有那麼一點的不同。因為,這五里亭多了一道風景——秦誓中規中矩地端坐在自家帶來的太師椅上,頭頂上是比亭子還大的傘,右手邊的小幾上是幾樣讓小攤小販們抬不起頭,自卑得想回去吃老米飯的精緻小點,旁邊還有一碗喝過一口的冰鎮梅子湯,站在他後側的俊秀小廝命人取來冰涼刺骨的山泉水,隨時準備扭上一把巾子給主子散熱。這等的排場、派頭,何曾是一般的小老百姓們輕易得見的?但,讓他們冒著酷暑、丟下活計呆站在這裡的最大原因,實在是因為——長眼睛沒見過那樣的男人!

  濃如墨,白如雪,艷若赤朱,那的確是一個極好看的男子。修長的臉型,一身嫩白的絕不是不見天日就能養出來的柔滑肌膚沒有絲毫的瑕疵,紅潤得彷彿雪地裡一滴血的唇輕抿著,柔媚的一雙桃花眼,水水的、霧霧的,長長的黑睫毛彷彿只要微微眨一眨,就能眨出好幾朵桃花似的。還有一雙眉型細長且墨黑的眉,拖著一條從頭黑亮到尾的長辮子。飛揚中又帶點冷然的氣質,更是能夠吸引人的目光。

  好看!真的很好看!恐怕他們這個村子裡最大的財主最近新買來的小妾都沒那麼好看!不過,若說那個男人完美無瑕,堪稱天下第一美男子,好像又有點言過其實。畢竟,每一個見過他的人都沒有錯認過他的性別,更沒人把他當做不屬於凡間的仙人。而且,出色的外表仍不是眾人聚集在他身邊的核心原因。實在是——唉,那個男人好像是太愛美了一點!

  那個男人身上穿的,是真正的蠶絲,即使外面烈日當空,也能保證它的主人一身的涼爽。那衣裳的樣式是最時興的,簡單的款式,複雜的繡工,顯示出其主人的不凡品味。只是那衣裳的色澤是大紅的。真正的大紅,那種新娘子最適合的顏色,但那個男人卻理所當然地穿著,並且在身上掛滿了同樣色澤鮮艷的扇袋、荷包和其他配飾。男人的兩隻手從繡滿奇怪字樣的馬蹄袖口中伸出,放置在椅子的兩個把手上,修長的,潔白的,上面的黃金和紅綠寶石卻幾乎能刺瞎人的眼睛!而且每過一段時間(應該在一刻鐘之內),那個男人身後的侍從就拿出一柄同樣亮燦燦的鏡子擺在男子的眼前。然後,那個好看的男人就會盯著鏡中的自己發呆,再然後,就會對著鏡子露出一個微笑。天哪!真是天下奇觀哪!

  因此,打他坐在那裡開始——正確來說是打從他照鏡子開始,五里亭四周的攤販就停止了手上的活計,也沒人上前兜售生意,就這麼呆呆地看著。幾個路過的旅人從他身邊匆匆而過,可走過去後又踅了回來。走過去,又踅回來——只要是認識秦誓的人都知道,秦誓是一個男人,一個很好看的男人,更是一個愛美的奇怪男人。他愛美,也愛賣弄風騷,更愛引起騷亂。所以,越多的人看著他,他就越高興。可今天,炎炎烈日和久等不到的女人讓他的耐心消失殆盡。

  也之所以,當那幾個原本匆忙趕路,連茶都沒停下來喝上一口的旅人在第三次走過去,又第三次踅回來,準備第四次走過去之時,那個男人的眉峰靠得越來越攏,越來越攏--」該死的!看什麼看!沒看過啊?」

  「轟--」一堆不知何時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哄然而散,一個小媳婦兒還差點把頭撞進竈爐裡。

  秦誓頗為滿意地看著作鳥獸散的人群,放棄端莊的坐姿,乾脆悠閒地翹起二郎腿,喝口茶,不知想到了什麼,稍霽的臉色突然又陰霾了起來。漸漸地,他的唇開始抿起來,他原本就靠攏的眉峰更向中間擠去,他的手指開始有節奏地輕敲著古雅靠椅的扶手,"該死的!那個女人是怎麼回事?」終於火起來,秦誓站起身來罵。其實他平常是很少口出穢言的——因為他一向非常注意自己的形象——今天卻為了一個女人而詛咒連連。本來一早心情還不錯,老爹老娘卻要他來接一個素昧平生,又是七拐八扯才跟他們秦家扯上關係的女人。他一向跟女人都不太對盤,所以直接叫二老打消這個主意,叫管家去接,老爹老娘卻嫌怠慢了人家。他想以公事推脫,他老爹立即搬出祖訓家規來教訓他,嚴厲呵斥他的不孝。他可以把自己老爹訓人的話當放屁,卻不能拿他娘親的眼淚當茶飲。結果,他就老老實實地坐在這裡,等著接那個據說是打洛陽來的,算是官家小姐的姓林的女人。

  「老子都等了一個時辰了,怎麼連個鬼影子都沒見到?」秦誓又發出一聲不潔的詛咒,開始發揮威力的熾熱陽光讓他變得更不耐煩,整個人像沒了骨頭似的癱在太師椅上,翹起的一隻腳還一抖一抖的。女人就是這麼煩!做什麼事都拖拖拉拉的!

  當然沒見到鬼影子,這來來往往的都是人嘛!站在秦誓身後的小廝安太對主子的怨言下了一個註腳。

  「這個死女人!害得老子跑到這荒郊野外裡來被烈日蒸烤--」您頭上那麼大的傘,可沒讓您受到一絲的委屈!

  「坐在這裡喝西北風--」那幾件點心和酸梅湯您可都讚過好了!小廝繼續自得其樂地在肚子裡頂主子的嘴。

  「害得老子放下大筆的生意--」說到這兒,秦誓頓了一下,與那個連路都走不動的沒用女人比起來,他的生意可要重要得多!最近酒樓接了一宗特大的生意,他還準備藉著做好這一單生意,把棲鳳樓的名聲打得更響,讓秦家的酒樓遍佈天下呢!

  等了一個時辰,他也算是仁至義盡。秦誓當下站起身來,對身後的安太說:"你在這裡繼續等,等到人,先帶到酒樓去,等我辦完事再一起回家。」反正人是跟他一起回去的,他爹娘又沒有通天眼、順風耳,怎麼也不會知道究竟是誰接了秦家的嬌客。

  「啊--」小侍從安太聽到主子的命令,呆呆地"啊"

  了一聲,不會吧?不要啊!難道主子又想來個金蟬脫殼、李代桃僵、暗渡陳倉什麼的?不管到底是哪個,出了紕漏,受罰的可都是他們這些下人啊!

  「啊什麼啊?」秦誓沒好氣地道,"少爺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少在那裡給我五四三的!」

  「可、可是--」安太不安地搔搔光亮的腦門,表情豐富的年輕臉龐皺成一隻苦瓜。老爺已經嚴厲吩咐,這次接人的事一定要二少爺親自辦好,幫老爺的"暗坎"瞞著二少爺已經是天大的罪了,如果又沒把老爺吩咐的事辦好,得罪了老爺,那他豈不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可是什麼?」問話間,秦誓已站起身,吩咐另一個僕從牽來一匹駿馬,精神抖擻地準備回去賺大錢。

  「可是--」機靈的眼珠滴溜一轉,指著遠處揚起的一片沙塵,道,"可是林姑娘已經來了,您不再等等嗎?」

  「嗯?」秦誓順著安太指的方向轉過頭去,懷疑地瞇眼看著一堆滾滾的沙塵,"你確定是那姓林的烏龜女人?」"啊?!」安太又傻傻地"啊"

  了一聲,但看到主子那不耐外加不善的眸光後,假的也變成了真的,不是也變成是了,"當、當然!當然啊——哈哈哈哈--」在主子再次轉過頭後,安太傻笑的表情立刻又成了苦瓜臉,心中不斷地念叨著:各路菩薩,今天你們一定要保佑安太啊!雖然安太平日裡很少燒香拜佛,但安太保證,只要過了今天這一關,今後一定常上廟裡面去看望各位老人家!列祖列宗,你們今日可要顯顯神威!一番祈求外加威脅之後,安太也只能揪著一顆不斷亂跳的心,看著逐漸接近中的馬車——來的其實不只是一輛馬車,說是一隊人馬還比較貼切。兩個騎士駕了馬,走在隊伍的前端,另外兩個分別護在馬車的兩旁,餘下四騎則緊跟在馬車的後面。馬車屬於輕便舒適型的,已是半舊,值不了什麼錢,拉車的倒是兩匹難得一見的好馬——秦誓注意到那八人的坐駒也是千里挑一的駿馬,車把式是一個半百的老頭,就像所有為著生計為人駕著馬車四處奔走的老人一樣。至於八個騎士,雖然穿著各異的平民服飾,一臉的風塵,卻個個精神矍鑠,打著十二萬分的精神注視著週遭的情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們可不是普通的護院之流。

  一隊人馬在五里亭的茶水攤前整齊地停了下來,馴養有素的馬兒連一步也沒多踏,被緊緊護住的車廂更是沒有絲毫的搖晃。

  馬車停穩的當口,一隻纖纖素手掀開深藍色的擋風簾,接著一個身著漢服、梳著簡單髮髻、容貌清麗的女子翩然步下馬車。她站在馬車旁,一番左右顧盼,對護在馬車周圍的眾人柔聲道:"各位大伯大哥辛苦了,請先下馬來喝杯茶解解渴吧!

  聞言,連同車把式在內的五人下馬往茶棚走去,另四人仍騎在馬上。青衣的姑娘也不再勸,逕自向茶棚走去。

  那個女人就是姓林的?面對眼前雖不張揚,卻隱隱顯出不凡的隊伍,秦誓又習慣性地揪起了眉頭。娘說過那個女子十八九歲的年紀,長得很是柔美可人,眼前這個女子丑是醜了點兒,但大多數人對女子的形容也就是那幾個詞。而且據說已經過世的林世伯本來就是隱退的京官,雖然他死後家道中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一些死腦筋、一心護主的人還是有的,所以姓林的女人擺出這種架式也不是沒有可能。再說,她對那些下人都那麼客氣,可見對方會留下來的原因也只有忠義二宇了。

  嘖!都到這裡來了,還裝模作樣喝什麼茶!難道那個女人是要他秦少爺親自去請嗎?罷罷罷!接了人好早早回去幹他的事,要他去請,就請吧!

  秦誓邁步向茶棚中的青衣女子走去,後面跟著一顆心已提到嗓子眼兒的安太。老天保佑,要讓那個一定是林姑娘啊!

  「請問是林姑娘嗎?」正在用乾淨的水壺灌著涼茶的凝兒有些吃驚地回過頭,她身邊從府中帶出來的幾個帶刀侍衛已經停了喝茶的勢子,抄起了藏在身上的傢夥。

  「你--」見眼前是一個美麗得有點過分的華服男子,應該沒什麼問題,青衣女子向四周打了個少安毋躁的手勢。

  「我問你是從洛陽來的林姑娘嗎?」又是一個反應遲鈍的女人!火氣開始上湧的秦誓捺著性子再問了一遍,但雙眉已經開始擰了起來。

  「我正是。」她的確姓林,她們上一站正是洛陽,所以說是從洛陽來的林姑娘也沒有錯,"但--」

  「那就對了!」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秦誓直接不禮貌地大手一揮,打斷了青衣女子的未盡之語,"我是來接你們的!

  「接、接我?」青衣女子震驚地口吃了起來。看眼前的男子,應該不會知道她們的真實身份才對,而且他的氣度和外表,都顯示出他的出身高貴,也就是說對方應該不是騙子。難道是夫人愛女心切,在她們所到之處先行打點?這個可能性比較大,但在她們到此地之前的無人問津又做何解釋?

  「快點!我已經等了一個多時辰了!」換言之她已經浪費掉他一個多時辰的寶貴時光。

  「請您稍等一下!」判斷不出這等情況該做何反應的青衣女子一路小跑地奔出茶棚,奔向停駐在茶棚前的輕便馬車。

  「小姐--」青衣女子站在車外輕喚。

  「什麼事?」一個清潤淡雅的女聲不急不緩地傳來,絲毫不受丫鬟急切語調的影響。

  「一位公子說是來接我們的!」她不能對男子所說的判斷出真假,所以交由她的主子來定奪。

  「哦?」繼揚起的音調後,青藍的簾幕被掀開一角,裡面的人並未探出頭來,只有一雙清麗的眼透過縫隙望向丫鬟所指的方向。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身華麗得讓見者不敢逼視的服飾,月白色的紗制長袍,玫瑰色的緞制馬褂,青綠色的腰帶在左腰側紮了個結,合歡花形的大紅穗子輕輕地擺動著。腰帶上還有扇套、香囊和王佩,連同他的衣著一樣,都是價值不菲的貨色。南陽有哪戶人家有如此的奢華,膽敢把連王公大臣都不敢隨意穿著的玫瑰紅馬褂大大咧咧地穿出來的?秀眉微鎖,妙目一轉,注意到男子衣袍滾邊上有著某種圖形的章紋,那是——秦?

  一直低垂著頭的男子忽然抬起頭,露出一張美麗而妖燒的臉孔--」啊!」簾幕後的人兒驚喘一聲,右手反射性地捂上突然瘋狂跳動的心臟,簾幕隨著她的放手自然落下,又嚴實地把她遮掩起來。

  「小姐?小姐?」聽聞主子異常的驚喘,青衣女子焦急地呼喚。

  「我沒事。」隱藏在簾幕內的人兒緩過神來,平緩語調中不再露出絲毫的異常,"你去問他是不是秦家的人,是就是來接我們的,我們直接跟了他走就行——記住,其他的不必多說!

  「是!」青衣女子領命而去。

  「公子是秦家的人嗎?」

  「嗯!」秦誓口裡回答著青衣女子的問題,眼神卻瞟向那輛透著古怪的馬車。那裡面還有一個人!這點他非常肯定,而且裡面的人還偷窺他!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他敢拿他的棲風樓擔保,他剛才被兩道視線"侵犯"了!讓不明人士偷窺,感覺隱私受到威脅的秦誓有著幾分惱怒。不過他還沒有莽撞到衝上去掀開那道厚重簾幕的地步。而且反正姓林的烏龜女人已經接到了,只要進了他秦家的地盤,想知道車廂裡有個什麼鬼還不簡單嗎?

  「那就請你快上車,本少爺還要趕路!

  走出茶棚,秦誓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馬車,再看那八個訓練有素的護衛早已威風凜凜地騎在馬上,心中又不禁冷嗤一聲:噴!瘦死的駱駝!

  撫著仍激動不已的心臟,寬大袖袍遮掩下的一雙柔荑悄然盈握成拳,女子愣愣地瞪著簾幕,彷彿能透過障礙看到那個妖艷的男人似的。好奇怪。再摸摸跳得特別有力的心臟。她這兩個月也走了不少地方,大多數時候是遊山玩水、吃喝玩樂的多,對找一個不貪圖榮華富貴的人是一點勁也提不上來,怎麼剛剛見了那個人,自己的心裡就有一種很強烈的他就是她要找的人的感覺呢?

  等到青衣女子上了車,見到主子撫著胸日呆愣地注視著前方,著實嚇了一跳,"小姐,怎麼啦?」

  「哦,我沒事!」輕紅回過神來,"我只是決定試一下那個人是不是貪圖榮華富貴而已!」

  「啊--」凝兒一聽就知道了主子的心思,"原來,你是想冒充--」

  「噓--」輕紅摀住丫頭的嘴,"你那麼大聲,是怕別人不知道我們是冒充的嗎?」驚恐地睜大眼點點頭,凝兒很乖巧地配合著此時的寂靜無聲。

  「但是,這樣真的好嗎?」萬一人家正主兒找了來,那不就什麼戲都沒得唱了嗎?

  「放心啦!」因為某個目標而異常興奮的心情,哪還管得了那麼多?」我會把八衛派出去,在我的計劃完成之前,劫住那個林姑娘好好安頓的!」還想說什麼的凝兒住了口,既然夫人都吩咐過盡量依著小姐,她想玩兒,就讓她玩兒吧!

  □轆的馬車聲,帶著她們走向陌生的道路。

  ******領著一隊人馬急驚風似的衝回秦宅,秦誓本來打算不下馬,再直接衝去酒樓,但突來的情況卻有如晴天霹靂正打在他的頭上。

  「什麼?你說我姨娘得了疾病,我爹娘都去探望了?」"是--」管家秦伯的頭低低的,而且打算就算永遠駝背也不要把腰直起來。

  「那大嫂呢?」爹娘不在,家裡的事就是大嫂做主,反正來的也是女客,把人交了出去,他就自由了。

  「大少奶奶跟大少爺一早就回娘家了!」其實他也想走,只是捨不得那點工錢。

  秦誓臉上浮出幾條黑線,反正他是不會理那些個軟趴趴的女人的。」叫小濤出來接客!」秦伯臉上浮出的黑線絕對比秦誓的多,他惟一慶幸的就是他家主子看不到,"小少爺到他師傅家去了,說是半年內不會回來--」什麼意思?難道全家聯合起來整他?腦筋一轉,想起前不久娘親明示暗示地說他已經年紀不小,大嫂又總帶些奇奇怪怪的女人到家裡來做客,看來是有人看不得他日子過得太逍遙。噴,以為自己跑出去,他就拿那個烏龜女人沒轍了嗎?

  「秦伯!」"老奴在!」

  「客人全權交給你!」隨意地指了指門簾依舊緊閉的馬車,秦誓拉起韁繩道,"這幾天酒樓正忙,我要親自坐鎮,就不回來住了!」等話說完的時候,秦誓的人跟馬已經離秦家大門十丈遠,因為年紀太大反應有點遲鈍的秦伯回過神時,面對的就僅剩那紋絲不動的馬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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