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查看: 866 | 回覆: 80 | 跳轉到指定樓層
焦糖瑪奇朵
威爾斯親王 | 2019-3-28 22:17:47


  盛遠時注意到南庭穿了條白藍相間, 及膝的木耳邊裝飾的連衣裙, 這是他們重逢以來, 她第一次穿裙子,除了頭發比以前長了,笑起來的樣子,比年少時漂亮生動的司徒南更嫵媚動人。

  其實昨晚盛遠時失眠了, 想到南嘉予的態度,深怕南庭不聽自己的話, 和她小姨發生不快。直到她跑過來, 撲進自己懷裡, 才終於放下心來。

  看時間還早, 盛遠時帶她去吃早餐,聽南庭把和南嘉予的對話復述了一遍,盛遠時並未覺得欣喜,反而意識到:這位小姨, 不簡單。她非旦沒有憑借血緣的關系給南庭施壓, 反而安撫住了南庭,估計是考慮到了萬一南庭反彈,會影響娘倆兒的關系, 把南庭推得更遠。

  果然是學法的, 看問題比較全面,也更縝密。盛遠時覺得,遇到了對手。先前還天真地計劃在六年之約到期時向南庭求婚,這樣看來, 是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臉。盛遠時頓覺壓力山大。

  兩人到達電台時,時間還早,盛遠時提議等應子銘到了再一起進去,南庭當然是沒意見的。沒過多久,盛遠時的助理到了,他先進去安排,隨後應子銘也到了,盛遠時和他握過手後,姿態謙遜地與之交談,南庭默默了跟在他身邊,覺得溫暖踏實。

  等盛遠時和應子銘進入直播間,節目負責人和三人簡單地溝通後,深怕嘉賓緊張,貼心地安慰道:“今天的兩位主播都是很有經驗很會帶動氣氛的,幾位放松就行。”

  盛遠時和應子銘都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內心和面上一樣,從容淡定,南庭則是第一次參加節目的錄制,雖然不露臉,出境的只是聲音,還是緊張到不停地看提綱,一點沒有上席位時的自信。

  應子銘見狀對盛遠時說:“剛到塔台那會兒,也是成天抱著書本看,要麼就是埋頭做筆記,我都擔心她得頸椎病。”

  盛遠時聽著,仿佛也跟著經歷了南庭從見習一步步走向放單的過程,他感慨似地說:“她這幾年,變了很多。”

  應子銘當然是不知道從前的南庭是什麼樣子,但他是過來人,能從南庭眼裡看破很多事,尤其是微笑背後的堅強,於是他說:“人越長大,越不容易快樂了。”

  盛遠時看著應子銘有了白發的鬢角,問:“您家是男孩女孩?”

  “是個兒子,叛逆得很,他媽成天和我說,要我有時間多管管。”他說著,神情中多了幾分苦澀與為難,“可整個塔台,執照的管制只有16個,我哪能退得下來呢。”

  面前這位是有著20年指揮經驗的老管制,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指揮過多少航班,經歷過多少特情,然而,對職業的熱情與擔憂,卻始終如一。對於應子銘,除了佩服,盛遠時更多了幾分尊敬,甚至慶幸,慶幸南庭能遇到這樣一位老師,既給予了她工作的指導,也給了她生活的關照。

  此次是針對即將到來的十一出行高鋒,電台分期邀請公路鐵路民航的精英人士,南程作為最近風頭正勁的熱門航空,首先被關注,而有了帥氣的機長,怎麼能少了空管美女?於是,這一期節目就是飛行員與空管穿越電波的一次PK。

  主持人子清很快來到直播室,見到身穿飛行制服的盛遠時,眼睛帶笑,聲音甜美,“盛總好,我是子清,稍後的節目由我主持。”然後主動伸出了手。

  漂亮女主播那麼明顯的示好,南庭怎麼會看不出來,她看一眼盛遠時,偏頭笑了。

  盛遠時紳士地伸出手,輕輕地握了一下,收手時介紹應子銘,“這位是G市機場,塔台管制室,主任管制應子銘老師。”

  子清和應子銘握過手之後,看向南庭時,帶著些許激動地說:“塔台第一位女管制,南庭。”言語中笑著握住了南庭的手,“聽說女管制不多,特別佩服你。”

  因為她對南庭的友好,盛遠時眼底有了笑意。

  距離節目開始還有幾分鐘時,另一位主播才姍姍來遲。當南庭看到走進直播室的,正是前幾天才在航站樓見過的林如玉時,她下意識看向盛遠時。盛遠時像是早就知道一樣,安撫般點了點頭,仿佛在告訴南庭,沒關系,有我在。

  怎麼會沒關系?他才把人家列入黑名單,現在又以嘉賓的身份要和人家一起錄節目,這……南庭有點不敢想這期節目錄制的艱難了。

  相比南庭的意外,沒去成紐約,被別人頂了學習名額的林如玉是滿腔憤怒。尤其接到這個工作任務,得知自己要替那位臨時被抽調去紐約的主播,接檔這期節目,而作客嘉賓又是盛遠時時,她差點當場和領導翻臉,又不得不服從電台安排。

  林如玉第一次對嘉賓擺了冷臉,子清不明所以,到時間時,她先開場,“各位聽眾上午好,又和大家見面了,我是主播子清,今天我的搭檔是我們電台的第一美女主播如玉。”

  不得不說,林如玉確實是做主播的料,當直播開始,她立即換了個人似地,語調優美地和聽眾打招呼,然後順理成章地切入主題,“對於機場和飛機我們都不陌生,那麼今天作客我們直播間的就是與這二者有著緊密聯系的人,都說一物降一物,他們是如何彼此降服的呢,精彩馬上開始。”

  廣告和簡單的介紹過後,進入問答環節,子清先提問盛遠時:“作為一名飛行員,請問盛機長,您每次登機時拎的小黑箱子裡裝的是什麼呢?”

  提綱盛遠時看過,對於他這位老司機而言,那些問題都太淺顯,根本不需要做任何的準備,他聞言簡明扼要地答:“箱子裡裝的主要以手冊為主,在飛機上必須用到的工作手冊,還有耳機,證件等工作所需要的東西。”

  林如玉接下一個問題:“那麼多工作手冊,遇到危險的情況,來得及翻嗎?”

  這是提綱上沒有的問題,卻也難不住盛遠時,他神色平靜地答:“不是遇到所有的情況都需要翻手冊。”他注視著林如玉,指了指自己的頭,“也有記憶項目。”看似是在回答問題,又像是提醒她凡事動腦,想好後果。

  林如玉看向他的目光有不滿和怨恨,但終究是問:“飛行是需要聽空管的嗎?”

  盛遠時一笑,“這是必須的,飛行的全程都要聽管制員的指令,怎麼飛,飛哪裡,飛多高,都要管制指示,天空任鳥飛,但不是任我們飛。”

  這明明是事實,但林如玉是外行,再加上有之前的衝突,她愈發覺得盛遠時的那句“天空任鳥飛,但不是任我們飛”是在提醒她什麼。

  子清對於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湧全然不知,被林如玉搶了一個提問盛遠時的機會,她還不能當場表現出來,只能微笑著繼續,“管制工作會很枯躁嗎?具體都做些什麼呢?”

  應子銘本想讓南庭作答,帶她來,就是給她鍛煉的機會,他一個老頭,相信聽眾也沒什麼期待,但南庭卻示意他先說。於是,應子銘就簡單地介紹了一個管制的工作內容,或許是覺得確實挺枯躁的,擔心聽眾都睡著了,他舉了個小例子,“這份工作也是充滿了人情味的,有時候遇到外航的飛行員,飛到北京區的時候,會很有興趣地對我們說:能給我指指長城在哪嗎?如果天氣晴好他們可能會找一找,要是真的看到了,他會覺得非常壯觀還給你分享他的心情。”

  聽起來確實很有愛,子清聽笑了,又問南庭,“平時工作的時候也是有電腦輔助吧,那些屏幕上的那些斑斑點點是什麼?”

  “除了耳機話筒,我們工作時必備的工具是雷達。”南庭很認真地說:“雷達屏幕上顯示的都是雷達信號,每一個點代表一架正在執行任務的航空器,就是飛機,上面承載著包括機組在內的上百人的生命。”

  節目就這樣看似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子清都是按照提綱走,除了喜歡多向盛遠時提問外,一切如常。到了林如玉這,她總會不按理出牌,問些相對敏感的問題,比如,她會問盛遠時,“聽說你們的收入很驚人,不介意給聽眾朋友們透露一下吧?”

  子清都皺眉,拿胳膊碰她一下表示提醒,林如玉卻假裝不明白。

  盛遠時則說:“如果把收入和責任、壓力放在一起衡量,尤其是在當今的經濟社會發展的現在,我們的收入也不算特別高。”

  林如玉還會問南庭,“聽說空管都很任性,根據自己方便指揮,你任性過嗎?遇到極端的情況,或是氣焰囂張的機長,你怎麼管制呢?”

  南庭的眼角余光瞥見盛遠時看著自己,她說:“波道中的交流通常都是很順暢的,機長會聽從我們的指揮,遇到特情,也會很好地配合,以飛行安全為第一考量。我們有規定的術語,為的是用最簡明的語言,來表達出最準確的意思,確保航空器的平安起降,不會只考慮個人方便。”

  林如玉不罷休地盯著南庭,以挑釁的語氣問:“相熟的機長和空管打招呼能插隊先飛嗎?”末了還不夠似地,看向盛遠時,“比如對像是我們的嘉賓,盛機長。”

  這個問題雖然是林如玉臨場發揮加上來的,但也並不難回答,標準答案是:飛機的前後順序是根據航班時刻,是各個公司向總局先申請,給批復之後大概有一個順序。另外,還有專門的流量部門,負責排序,所以,不是看空管心情,喜歡讓誰先飛就誰先飛。

  可林如玉卻把矛盾指向了盛遠時,再回想前一晚南嘉予對盛遠時的奚落,南庭不知道哪裡上來的勇氣,或許也有些衝動,她竟然在一個收聽率很高的節目中,注視著盛遠時說:“如果是他,我會同意。”

  原本要發聲,替為她解圍的盛遠時頓時噎住。

  應子銘也是一怔,看向南庭的目光除了意外,還有隱隱的責備之意。

  至於林如玉,得逞般沒有再繼續下去。

  一個小時的節目算是有驚無險地錄制完成,子清主動上前找盛遠時合影,這種場面盛遠時經歷過太多次了,處理起來也算得心應手,他請應子銘和南庭一起,與子清拍了一張照片,然後就以接電話為由,退出了直播間。

  應子銘沒急著走,而是問子清,“剛剛我們是直播,還是錄播,能剪輯嗎?”

  子清一笑,“不能啊應老師,我們是直播,你們剛剛的話,聽眾已經都聽到了。”

  應子銘的臉色就真的不太好了,他看了眼南庭,沒再說什麼。

  南庭乖乖地跟在師父身後往外走,經過林如玉身邊時,聽見她說:“為了盛遠時,還是那麼沒原則啊。”

  南庭停步,她抬眸看向妝容精致的林如玉,“機場那件事,我不想道歉,更不想解釋,因為導火索是你自己。而我是在機場是幫旅客拎包,還是做管制,都是我自己的事,沒有防礙到你,希望以後再有機會見面時,不會成為你攻擊我的武器。至於黑名單,我雖然覺得沒必要,可事情已成定局,我還是尊重他的決定。就像你說的,航空公司那麼多,你也不是非南程不可,所以我希望,這件事到此為止。”最後,南庭幾乎是語重心長地和她說:“不要再和他起衝突,後果你承擔不起,況且,要說得罪你,那也是我,和他沒有關系。”

  林如玉已經領教過盛遠時的厲害,她確實也不敢輕易招惹盛遠時,但是,“就因為他把我列入南程的黑名單,我失去了去紐約學習的機會!”林如玉說著,眼睛都紅了,“你知道那是多難得的機會嗎?你知道我有多努力才獲得這次機會嗎?司徒南,像你這種不勞而獲的人永遠不會懂,我們這種沒有背景的人,在職場有多難!”

  確實是難,可這種難並不完全是沒有背景造成的吧?從邁進空管學院那一天起,南庭認為,人生最難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接受,接受生活賦予你的,所有的壞。

  但是這些,她無法說給林如玉聽。所以最後,南庭只說:“以前,對不起了。”

  對不起沒有用心來交朋友;對不起利用了你的心裡,讓你陪我打發了那麼多寂寞又珍貴的年少時光;對不起,再不能成為朋友。

  回機場的路上,盛遠時問她和林如玉說了什麼,南庭不答反說:“你別再和她過不去了,她也挺不容易的。”

  對於她的這份同情心,盛遠時頗有些無奈,“今天是他為難我們在先,我已經什麼都沒說了,否則,就憑台長姓喬,她馬上就會下崗,她卻還不知收斂,在臨近尾聲給你挖了個天坑。”想到南庭那句會讓他先飛的話,盛遠時都說:“你不應該那麼說,我也不可能讓你那麼做。”

  回到塔台,應子銘把南庭叫到了辦公室,他身為師父,第一次冷下臉來訓斥南庭,“你身為管制,在那樣的場合下,怎麼能說出那麼任性的話?你知不知道說錯一句話,是可能影響整個管制生涯的?”

  南庭從沒見他發這麼大的脾氣,自知有錯的她,半句反駁都沒有。

  見她低頭不語,應子銘嘆氣,“你和盛遠時的關系大家都知道,這要是聽不見廣播也就罷了,要是被業內人聽見,讓別人怎麼想你?這樣一個公私不分,沒有原則的管制,下達的指令,以後誰還會聽?南庭,你有沒有想過?”

  南庭當時確實沒有想到這些,“師父,我知道錯了。”

  應子銘是真的動氣了,他轉過身去,“你回去等處罰吧。”

  第二天,南庭就接到了停崗通知,隨後被調去團委,協助林主任做宣傳和培訓工作去了。

  第三天,在航站樓碰上程瀟,那位問她:“什麼情況,就因為說了句會讓盛遠時先飛就被遭遇了停崗這麼嚴重的處罰?你們塔台也太不人性化了。辭職,來做我們公司的簽派。”

  也是從那一天起,關於南庭和盛遠時的流言蜚語開始在坊間傳了起來——

  “聽說塔台那位女管制曾經死纏爛打追過南程的總飛。”

  “不是追過,是現在還在追,去電台上節目的時候還在表白。”

  “天天坐盛總的車上下班,估計是睡過了。”

  “沒睡過盛遠時能為她,在航站樓發威嗎?還把人家列入黑名單了。”

  然而這些,也不完全算是空穴來風,盛遠時作為很多女性的男神,身邊突然多了一個她,她被猜測,被議論,被詆毀,都不足為奇,南庭並未覺得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反正當年家裡破產時,她都經歷過,可當她無意間聽見有人說:“那個管制原來姓司徒,是原來G市一家挺有名的私企的千金,後來家裡破產,她爸自殺了……不知道為什麼連名字都改了,估計是她媽改嫁了吧”時,她就不能假裝沒聽見了。
引言 使用道具
焦糖瑪奇朵
威爾斯親王 | 2019-3-28 22:18:05


  我眺望遠方, 祈禱滿溢的光華裡, 有你的蹤跡。

  可惜, 當我拾級而上才發現,

  那些像你的背影,都不是你。

  然後雲間,落下細雨。

  ----------

  南庭的神志仿佛被冰涼的雨水所浸漫, 整個人漸漸地失去意識與知覺,進入了一種隱隱恍惚, 又好似無比清明的狀態。

  夏天的雨, 總得來得特別急, 沈悶的雷聲過後, 天像塌了似的,頓時傾瀉下來瓢潑大雨,雨點密集的令車窗外騰起一層朦朧的水霧,阻礙了正常的視線。

  一道軟糯的女聲溫和地提醒道:“別開太快。”

  前面開車的男人聞言語氣恭敬地答, “好的, 夫人。”

  後座的女孩趴在車窗前,努力地看向外面,“媽媽, 好多人都被雨淋了, 跑著找地方避雨呢。”

  女人把女兒抱在懷裡,溫柔地說:“相比那些被雨淋的人,我們是不是很幸運?”

  一個把沒有被淋到雨視為幸運的人,心地該有多善良?前面的司機聞言都不自覺地笑了。但車內的女孩認真地想了想, 似乎不是特別認同媽媽對幸運的定義,“幸運嗎?那應該等我們到家再下雨。”說著,她還歪著小腦袋看向外面,有點苦惱地說:“現在雨下這麼大,車又開得這麼慢,我都不能馬上見到爸爸了。”

  女人微微地笑,哄著女兒說:“要不我們先給爸爸打個電話吧。”

  “好啊。”女孩很喜歡這個建議,高高興興地拿起媽媽的手機,邀功似地說:“爸爸媽媽的手機號碼我都能背下來,不用翻通訊錄。”

  女人誇獎女兒:“蠻蠻的記性可真好。”

  被表揚的女孩眨巴著大眼睛說:“我是死記硬背的啊,萬一哪天我被拐賣了,才能找機會給爸爸媽媽打電話嘛,要不然怎麼給你們報信兒呢。”

  女人輕笑,“你乖乖地待在爸爸媽媽身邊,不亂跑,怎麼會被拐賣?”

  “電視裡是那麼演的啊,放學路上都可能被壞人拐走,然後這輩子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了。”她說著,像是被遺棄了似地,可憐巴巴地摟住了女人的脖子,“蠻蠻可不要離開爸爸媽媽,那樣蠻蠻會活不下去的。”

  女人抱著女兒的小身子,安撫道:“爸爸媽媽不會離開蠻蠻的,蠻蠻不要怕。”

  女孩應該只是調皮地撒嬌,聽見媽媽的保證,她眉開眼笑地開始撥號,給爸爸打電話。

  滂沱大雨如同肆虐般傾盆而下,女人看著擋風玻璃前不停工作的雨刷,心口沒來由地一窒,她正要再次提醒司機慢一點,丈夫的聲音透過手機傳過來,輕聲地喚:“嘉清……”

  一道長龍似的閃電在這時出現在天際,伴隨著女兒甜脆地喊爸爸的聲音,女人看見司機猛地向右打方向盤,她根本聽不見外面的雨聲和輪胎抓地的尖銳聲響,只是本能地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女兒,“砰”地一聲巨響,他們的車子被一輛貨車撞擊,拖出了很長一段距離……

  “嘉清,你們到哪了?家裡這邊剛剛下雨了,要是還沒出發,就不要急著回來了……”

  我們已經出發了,再過一個,還是兩個路口就能到家了,但是……我再也回不來了。

  變了型的車,一地的碎玻璃,還有從抱著自己,一動不動的媽媽身上流下來的血……蠻蠻聲嘶力竭地喊:“爸爸,爸爸,救媽媽,快救救媽媽……”

  頭顱內的壓力像高壓水管爆裂一樣,水霧彌漫了所有的神經和思維,甚至連肌肉都痙攣了,南庭下意識地伸手去抓掉落在車裡的手機,可那手機明明近在咫尺,她卻怎麼都抓不到,她想喊,她努力地讓聲音傳出喉嚨,然後在清醒的瞬間聽見自己用從未有過的聲音喊著:“媽媽!”

  外面傳來急促地敲門聲,齊妙焦急地喊,“南庭小妹妹你怎麼了?你再不開門,我要撬鎖了!”

  睡不著好像也很著急,它沒有叫,只是哼哼著在門和客廳之間來回地轉圈,似乎急切地想讓外面的人進來。見南庭猛地坐起來,它顛顛地跑過來,用頭一下一下地蹭主人的腿。

  南庭喘著粗氣在沙發上坐了半天,才完全恢復意識,她先看了眼時間,然後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分不清那上面的液體是汗還是淚,她想要去拿條毛巾擦一擦臉,結果才一起身,腿軟似地一下子跪在地板上,一不小心把茶幾上的玻璃杯碰掉了,水灑了一地。

  外面的齊妙聽見裡面的聲響,更著急了,揚聲喊,“南庭,南庭你怎麼了?南庭!”

  顧不得膝蓋處的疼,南庭隨手抽了幾張紙巾擦臉,扶著茶機站起來,“來了妙姐。”一開口,發生聲音都啞了。

  等房門打來,齊妙看到臉色蒼白如紙的南庭,松了口氣的同時又很擔心,“老七說打你電話沒人接,讓我過來看看你在不在家。”結果才到門外,就聽見她喊了一聲什麼,敲門又一直沒人應。

  南庭渾身無力,未免讓齊妙看出異樣,她把身體靠在門上,“我睡著了,沒聽見手機響。”

  齊妙皺眉,“你沒事吧?是做夢了還是怎麼了?老七在外場回不來,有事要和妙姐說。”

  南庭一笑,“做了個惡夢,嚇到了,沒別的事,我一會就給七哥回電話。”

  齊妙還是不放心,“真的沒事嗎?”

  “真的沒事。”想到齊妙之前出差了,她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下午才到家,睡了一覺,被老七的電話吵醒的。”

  “給你添麻煩了妙姐。”

  “說什麼呢,這不是一家人嘛。”確認她安好無恙,齊妙就回去了,“有事喊我。”

  南庭答應下來,回想齊妙那句“一家人”的話,夢裡冷掉的心開始一點點回暖。

  手機響起來,不用看來電顯示也知道是盛遠時,睡不著見南庭站在門口不動,把手機給主人叨過來了。南庭卻好像挪不動步似地,倚著門蹲下來,接過手機。

  那端的盛遠時明顯是擔心壞了,接通後急切地問:“怎麼一直不接電話?在家嗎?齊妙有沒有來看你?”

  南庭用手搓了搓臉,“我在沙發上睡著了,沒聽見手機響,妙姐敲門才醒。”

  在沙發上睡著的經歷他也有,盛遠時不疑有它,只是聽出她聲音不對勁,他問:“哭了?”

  他在節目錄制當天傍晚就執行航班去了,由於是一個航班組合,兩人倒是有兩天沒見面了。但他消息很靈通,即便身在外地,對於她被停崗的事,也是了如執掌,準確地說,當南庭在節目中說出那句會同意他先飛的話,盛遠時已經料到應子銘必然會給她那樣的處罰,以示懲戒。

  其實可以動用職權把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畢竟只是一期電台節目,又不是她在實際工作中犯了什麼不可挽回的過錯,就說是句玩笑,怎麼的,還能有人較真嗎?但盛遠時相信,南庭是不希望他那樣做的。

  南庭笑了笑,“在你眼裡,我是個被停崗就要哭鼻子的人嗎?”

  聽她這麼說,盛遠時稍稍放了點心,“最多一個月,事情就會過去,你不要多想,就當是借調,林主任之前就和應主任要過你,希望你能協助他做幾場宣傳活動,但你正值放單考試的關鍵期,應主任才沒同意。”

  “我今天和林主任去高校做活動,看到很多學生特別有興趣的樣子,覺得讓更多的人了解管制職業,了解民航業,是件很有意久的事情。”這種感覺有效地緩解了南庭被停崗的失落,但也讓她更加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對管制工作的熱愛。可她確實是錯了,錯在忽略了自己身為管制的專業性,以及職責和操守。所以應子銘對她的批評和處罰,南庭並沒有什麼抵觸情緒,她只希望,自己還有改正的機會,還能重回指揮大廳。

  盛遠時沒有過多的安慰她,或許是擔心越安慰會讓她越難過,也或者是相信她,可以走出被停崗的陰霾,兩個人又聊了會才結束通話,南庭自始至終都沒有提那些流言蜚語。如果能不被他知道就不要讓他知道了,否則免不了又是一場風波。

  南庭在客廳坐了片刻,給桑桎打電話說:“我和我媽遭遇車禍那一刻的細節,我想起來了。”

  城市那端已經躺上床的桑桎聞言倏地坐起來,“你是說……”

  南庭垂著頭,“就在之前,我竟然睡著了,前後不過四十分鐘,我夢見了車禍發生時的情景。”眼淚控制不住地掉下來,她哽咽,“她前一秒才說不會離開我……”後一秒車禍發生時,身為母親的南嘉清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了女兒。

  那一場車禍裡,司徒家的那位司機當場死亡,南嘉清卻堅持到了司徒勝己趕來,可惜,她沒能和丈夫說一句話,心跳就停止了,經過一系列的搶救,醫生終是宣布了死亡。

  南庭卻毫發無傷,如同奇跡。唯一奇怪的是,事後她除了記得和媽媽一起遇到了車禍,其它的細節卻完全想不起來。司徒勝己已經失去了摯愛的妻子,他太怕女兒出什麼事了,可是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發現,南庭除了缺失了那可能只是幾個小時,甚至可能只是幾分鐘的記憶外,再無其它異樣。

  從那一天起,沒有誰再提起那一場車禍。

  直到十二年後,南庭在那些禍及父母的流言壓力下,在夢裡想了起來。

  “是我,是我偏要回家,外婆那麼留我們,說再多住一天,我卻說想爸爸……明明都快到家了……”南庭說不下去了,她在出租屋裡,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泣不成聲。
引言 使用道具
焦糖瑪奇朵
威爾斯親王 | 2019-3-28 22:18:26


  桑桎到底還是放心不下, 掛了電話就趕了過來。

  南庭的的眼睛還紅著, 但情緒已經穩定下來, 桑桎看見桌子上的那本手抄的經書,還有另一本厚厚的筆記本上南庭字跡的版本,眉心不覺一皺,“這是你抄的?”

  南庭點頭, “沒事的時候我就抄兩頁。”

  那何止是兩頁,距離她從A市帶回這本經書才一個多月, 她已經抄了差不多一本了。可如果這樣能讓她平靜下來, 桑桎也覺得沒什麼不好。

  她的自我修復能力, 不是一般同齡人可比。

  桑桎過來的主要目的是, “今晚還是借助催眠休息一下吧。”

  南庭卻明顯有些抗拒,“我不困。”

  桑桎抬腕看了下表,深夜十一點,“這個點, 該是休息的時間。”然後洞悉她心思似地說:“深度睡眠應該不會做夢。”

  他已經過來, 不給她催眠成功是不會罷休的,南庭妥脅,“那你不用在這守我一夜, 等我睡著, 你就回去吧。”

  “好。”桑桎說著拿出一包蠟燭,是他在樓下未關門的便利店買的。

  等南庭在床上躺下,桑桎關了房間所有的燈,他在一片漆黑中點燃了蠟燭。南庭見他被暈黃溫暖的的燭光籠罩, 微微笑了笑,“催眠都能催出浪漫的感覺來,我都要崇拜你了。”

  桑桎端著蠟燭走近,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坐下來,“等你能自然入睡,再崇拜我不遲。”

  南庭喃喃自語,“上次催眠不是這樣的?”

  桑桎沒有避諱,坦言說:“上次你的心裡壓力沒這麼大。”

  南庭閉上了眼睛。

  桑桎卻說:“看著燭光。”

  南庭又睜開眼睛看過來,“我放松不下來。”

  桑桎也不著急,很有耐心地引導她,“小姨那天回來說什麼了嗎?”

  南庭明白這是他找的話題,“她說她對盛遠時不喜歡也不討厭。”她看向牆上桑桎因燭光投射出的影子:“但我覺得她沒說實話。”

  “為什麼這麼想?”桑桎似乎是真的沒想通,“她畢竟只見過盛遠時一面,在不了解的情況下,有那樣的情緒並不奇怪。”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慢慢來。”

  “嗯。”

  “燭光刺眼嗎?”

  “還好。”

  “看到了什麼顏色?”

  “白色和紅色。”不等桑桎說話,她突然問:“你離火光那麼近,不熱嗎?”

  桑桎意識到今晚對她的催眠不會那麼容易,“剛剛的夢,還記得嗎?”

  “記得很清楚。”南庭有點回避燭光,不自覺地把目光投向了天花板,“當時雨很大,那輛貨車是從左邊的路口駛出來的,速度很快……”

  而司徒家的車是直行,雖然因為南嘉清的提醒,車速並不快,但因為是綠燈,司機並沒有減速,直到發現左側路口快速駛過來的貨車沒有剎車的跡像,才試圖打方向盤向右避險。

  卻來不及了。

  那輛貨車徑直撞上來,推著司徒家的車,拖行了幾十米遠,或者有上百米?南庭不得而知。

  搶救南嘉清的醫生說,送來的太晚了,否則可能還有救。可貨車司機卻在事發後棄車逃逸,沒有第一時間打急救電話。

  或許是受不了良心的譴責,也或者是意識到終是逃脫不了法律的制裁,在事發一周後,司機自首,司徒勝己才知道,對方是酒後駕駛。

  肇事司機的家人上門求司徒勝己,他們跪著哭,說司機是家裡的支柱;說沒了他一家老小都活不下去;說他們做牛做馬都願意;說南嘉清已經死了,就算司機賠命,她也活不過來了;他們不停地說:對不起……

  可有什麼用,她的媽媽再也回不來了。

  年僅十二歲的司徒南沒有哭,她憋著眼淚說:“永不原諒!”

  或許也是從那一天起,司徒南再無法接受和說出“對不起”這句道歉。

  直到十二年後的這一夜,桑桎才知道,“永不原諒”那四個字,是司徒南對自己說的。

  “那是一場意外。”桑桎的聲音如同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有些空靈,又平靜平穩到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南庭聽見他緩慢地說:“司徒叔叔和我說過,原本那天天氣很好,你媽媽有提前和他通電話,說要帶你回去了,司徒叔叔確實有心讓你們多住兩晚的,你是知道的,那個時候你外婆還沒有接受他,他不能陪你們回去,你媽媽又不想留他一個人在家……”

  事實確實是那樣的。司徒勝己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南家不同意南嘉清和他結婚,可對於愛情,南庭遺傳了母親的執拗與堅持,南嘉清毅然決然地隨司徒勝己走了,陪他創業,陪他白手起家,然後給他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司徒南的到來,緩和了南嘉清和父母的關系,她終於能回娘家了,唯有司徒勝己,一直不被接受。

  為免妻子為難,司徒勝己向來都是以忙為借口,讓司機送她們母女回南家。南嘉清心疼丈夫的退讓,所以她雖然也帶司徒南回娘家,卻從不多停留,一般只住一兩晚就回家了。隨著司徒南漸漸長大,她開始問:“為什麼爸爸不去外婆家?”

  南嘉清和司徒勝己統一口徑說:“因為爸爸忙。”

  起初司徒南相信了,因為司徒勝己平時也確實是忙的,晚飯很少在家裡吃,在司徒南看來,爸爸總有開不完的會,赴不完的局。直到那一次,她聽見外婆抹著眼淚和媽媽說:“要不是他司徒勝己,你也不會幾年都不回來……”

  其實老人家是後悔了,覺得過去幾年不認女兒,錯失了親情,可司徒南才十二歲,哪裡能聽出外婆的語氣是妥協的意思,而聽頭沒聽尾的她也不知道,她的外婆在最後和她媽媽說:“下次讓他也回來。”

  司徒南才明白過來,原來爸爸從來不到外婆家來,是因為外婆不讓他來。得知外婆不喜歡她的爸爸,司徒南才堅持要回家。南嘉清則因為母親終於肯接受丈夫了,急於把這個好消息和司徒勝己分享,結果就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

  能怪誰呢?都是天意吧。而司徒勝己始終都不知道,在妻子臨終前,岳母已經接受了自己。當然,如果可以重來一次,他寧可岳母永遠都不接受自己,只要妻子好好地活著。

  生死卻由不得任何人選擇。

  南庭的意識漸漸有些恍惚,她細若蚊聲地說:“我多希望,我能去代替媽媽,這樣,她就能留下來,陪爸爸了……”

  如果她再不睡著,桑桎已然進行不下去。

  微涼的風,寂靜的夜,他吹熄了蠟燭,疾步走出了臥室。

  睡不著趴在沙發上,老老實實地注視他,像是連眼睛都不敢眨。

  桑桎坐到它身邊,摸它的腦袋,喃喃自語,“有好幾次,我都忍不住想要告訴告訴盛遠時,她經歷過什麼。她卻和我說,那些已經過去的事,不想說得那麼沈重……”

  睡不著聽不懂,它只能安安靜靜地陪伴。

  桑桎終究還是不放心,在沙發上將就了一晚,直到清晨五點多,確認南庭很快就會醒,他才走。然後那麼巧的,向來不起早的齊妙因為前一天睡多了,也起了個大早,準備出門去買早餐的她,竟然和桑桎打了個照面。

  桑桎怎麼都不會想到齊妙是盛遠時的表姐,他當然不會和一個房東解釋為什麼自己在南庭家裡出現,他坦然地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然後叫梯離開。

  齊妙卻在門口怔了片刻,又關門回去了。她坐在客廳地沙發上,抬頭看著牆上的時鐘,“這個點,不會是剛來,那他,是在南庭那待了一晚?”這麼一分析,她就有點沈不住氣了,幾乎是下意識去撥了盛遠時的手機,可似乎又覺得這樣太冒失了,馬上掛斷了。

  隨後,齊妙抓起包出門,半個小時後,她把喬敬則堵在床上了。

  每次遇到自己想不通,或是解決不了的事情,除了盛遠時,喬敬則永遠是齊妙的第一選擇,可她自己,從未意識到這一點。

  睡得迷迷糊糊地喬敬則開門見是她,下意識回頭看了下時間,又眯眼看她,“干嘛啊這是,捉奸都不用這麼早吧。”說著還煞有介事地要關門,“裡頭有人,不方便,你在外面等著。”

  齊妙才不信他,推開他就進來了,“人在哪呢,我幫你把把關。”

  “把個六啊。”喬敬則撓了撓睡得亂七八糟的頭發,“以為我像你呢,隨便抓一個都行。”

  齊妙一個抱枕砸過來,“我怎麼了我?”

  喬敬則挨了一下,一臉大爺相地往沙發上一癱,“出差好幾天,想我了吧,我告訴你投懷送抱沒用,不給我解釋清楚那天晚上那個男人是怎麼回事,”大手一揮,“不要你了。”

  “小樣的你是要上天吧!”齊妙撲上去就是一頓暴打。

  喬敬則忍了她一會,一個翻身就把人壓到身下了,把她的手控在頭頂,“沒完沒了了是吧?信不信爺現在就把你拿了?”

  齊妙要拿腳踢他,喬敬則只用一條腿就把她壓得動彈不得,咬牙切齒地說:“再亂動,就身體力行地告訴你,爺是個男人!”

  意識到兩人的姿態過於親密曖昧,齊妙不敢動了,“你起來,我有事和你說。”

  “爺不想說事,爺要辦事。”喬敬則說著竟然騰出一只手探向她腰間。

  齊妙微惱,“喬敬則你是活膩歪了吧?不想讓盛遠時打死你,趕緊給我滾起來!”

  喬敬則在她腰上掐了一把,“我怕他啊!”嘴上雖然這麼說,卻沒再鬧下去,然後沒有意外地,被起來的齊妙狠捶了幾拳。

  喬敬則也不生氣,還一副“有人按摩,通體舒暢”的欠揍樣。

  齊妙把先前遇見桑桎的事說了,喬敬則把遇見南嘉予那天,和南庭一起吃飯的男人和桑桎對上號了,但他畢竟是男人,不像奇妙那麼一驚一乍的,難得沈穩地說:“就算他在南庭那待了一晚上怎麼了,也許人家有事呢?”

  “什麼事啊,還要過夜?過夜啊!孤男寡女的,你認為正常嗎?”齊妙越想越不對,“我相信南庭的為人,可那個桑桎明顯是對她有想法的,什麼叫‘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我們總得防著點這種心懷不軌的人吧?”

  喬敬則倒是不擔心,他認為:“光有想法有什麼用,還不是幾年了都沒搞定南庭嗎?”

  “幾年?”齊妙就抓住重點了,“看來南庭和老七的事你是知情的啊。”說著就揪住了喬敬則的耳朵,“來,說說。”

  喬敬則哎喲著喊疼。

  南庭如常上班,這一天團委沒有外出宣傳的活動,她被應子銘叫去進近管制模擬室。

  那是和塔台頂層的指揮大廳截然不同的地方,那裡沒有一扇窗,談不上視野,看不到飛機,在那個封閉的空間裡,管制只是通過無線電和雷達管理工作。

  應子銘打開機器,為她演示進近管制的工作狀態——

  “TY021,報告航向高度。”

  語音回應:“航向140,高度3000米保持,TY021。”

  “TY021,為了識別,左轉航向110。”

  語音復誦,“左轉航向110,TY021。”

  稍後,“TY021,已經識別,位置從A市以北20公裡,保持現在航向。”

  語音回應,“保持現在航向,TY021。”

  應子銘繼續,“DH723,沒有識別,還未到雷達覆蓋範圍內,恢復自主領航,直飛北京,磁航跡200,距離32公裡。”

  在下達模擬指令的空檔,應子銘說:“飛機在機場上空至6000米之間的空域內,是爬升或下降的階段,在這個過渡區域,飛機要在這裡完成航路空域和機場空域之間的飛行轉換,而管制與機長的通話大概十分鐘左右……”

  南庭聽到這裡才反應過來應子銘是在教她,她馬上拿出筆記本,開始記錄。

  應子銘回身看她低頭在記錄,停頓了片刻才繼續,期間要是提到一些專業名詞和術語,像是磁航跡,近地告警,彙聚,平行飛行,還會像考試一樣對南庭說:“英文復誦。”

  南庭馬上回應,“magnetic track(磁航跡),terrain alert(近地告警)……”倒是沒有被考住。

  一上午很快過去,離開模擬室前,南庭才鼓起勇氣說:“師父,我讓你失望了。”

  應子銘看著面前的小徒弟,嘆了口氣,“我不會因為你說錯一句話,或做錯一件事就失望,就像你的工作,我只能教你,卻不能替你完成一樣。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在管制工作中,整架航空器上的生命安全勝於任何的個人情感。”

  南庭這兩天自己也想了很多,“從前我以為,管制工作只是我人生最茫然無助時的一份寄托,而我之所以認真嚴肅地對待這份寄托,是出於對飛行事故的懼怕,直到拿到停崗處罰那一刻我才發現,不知道是從哪一天起,這份寄托和懼怕變成了熱愛與敬畏,熱愛管制職業,敬畏生命可貴。”她向應子銘鞠了一躬:“師父,我為那天自己對管制工作的褻瀆而道歉,希望您能給我改正的機會。”

  應子銘當然是要給她機會的,否則他不會帶她到這裡來,但他希望,自己的徒弟能勇敢地面對和承擔自己所犯的錯誤,而此刻他也很欣慰,欣慰南庭的自省,可他嘴上還是說:“能不能重回塔台,什麼時候回,要看林主任對你工作的評價了。”

  南庭立即保證,“我一定好好表現。”

  應子銘板著臉說:“表現太好,老林不放人,也很麻煩的。”

  南庭就笑了。

  應子銘卻看了下表,提醒道:“盛遠時的飛機可是落地了,還不抓緊時間一起去吃午飯?”
引言 使用道具
焦糖瑪奇朵
威爾斯親王 | 2019-3-28 22:18:46


  盛遠時的飛機是直接對接的廊橋, 他通過登機口就來到航站樓, 正準備往塔台去, 程瀟就打來電話,本以為她是工作的事情,結果卻是說南庭,盛遠時沈默地聽著, 臉色越來越沈,最後只說了一句:“知道了。”

  通話結束, 盛遠時正要轉而打給南庭, 有意一起吃午飯, 號碼還沒撥出去, 就感覺身後有人快步追上來,他不及回頭,已經被人親昵地摟住了胳膊。

  是南庭無疑。她穿著工裝,頭發在腦後束成馬尾, 不施粉黛的樣子清清爽爽, 格外好看。盛遠時有點受寵若驚,他看看南庭,又看看胳膊上她的手, 唇邊的笑意直接蔓延至眼底, “這待遇有點高,是知道我旅途不愉快給的安慰獎嗎?”

  南庭眨眼睛,“為什麼不愉快?”

  盛遠時一挑眉,“想快點飛, 區調卻不同意。”

  南庭不解,“干嘛不遵循正常的巡航速度?”

  盛遠時竟然說:“想早點落地,見到你。”

  這人。南庭抱著他的手臂,抿嘴笑。

  盛遠時特別享受她此刻的依賴與羞澀,但令他不解地是,“不會是做了什麼對不起的我的事,才來撒嬌的吧?”

  自從兩人和好以來,除非他在波道中宣布所有權,或是主動去到塔台自證名份,否則她根本沒有接近他的自覺。盛遠時都在想,沒準哪天兩個人在航站樓走個對面,她都會假裝不認識自己。

  南庭有點不好意思地掐了他一下,才說:“我聽到一些關於我們的傳言,大抵是說我如何死氣白咧地追你,我想既然都人盡皆知了,不如趁機坐實謠言。”

  在此之前,盛遠時並不知道那些風言風語,直到剛剛程瀟在電話裡說:“不知道是誰放的屁,把南庭家破產,還有曾經她追你的那段過往給抖落出來了,現在整個空港都在傳,她一個落魄的公主憑著幾分姿色攀上了你這個高枝兒。”話至此,程瀟在那端笑道:“還有人說,她把你睡了。”

  聽完程瀟的轉述,盛遠時可以想像那些謠言有多不堪,南庭卻一個字都沒對他提起。盛遠時正在氣頭上,結果她似乎並未覺得委屈,反而提議以“坐實謠言”的方式化解謠言。

  這是不是代表她還好?盛遠時心下一松,既為南庭的勇敢,也有對她的心疼,他笑了笑,問:“這麼就坐實了?”

  “那還要怎麼樣啊?”南庭歪著小腦袋看他,“請盛總明示。”

  盛遠時俯身,唇貼著她耳廓說:“傳言裡不是還提到了睡沒睡的關鍵性問題,我覺得坐實那個才比較有說服力。”

  南庭沒料到他竟然也聽到了那些,聞言觸電似地松開他的胳膊,紅著臉說:“我……還沒有答應你的追求,說那個,太早了。”

  “通過我的觀察,我判斷你的心,已經答應了。”盛遠時扣住她的手,把她拉向自己,旁若無人地抱住,“不用矜持,我喜歡勇敢的你。”

  在此之前,南庭深心處並不希望兩個人的關系被眾人所知,倒不是配不配得起的問題,而是長大了,清楚光有愛是不夠的,兩個人要長久地在一起,需要共同面對很多東西,她也會控制不住地想,就算盛遠時是喜歡她的,也不代表盛家的家長會接受她,畢竟,她的家庭在外人看來,是破碎不堪的,甚至是南庭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去和盛遠時講。

  無意隱瞞,更不想說謊,只是……不知如何啟口。然而此刻,面對盛遠時外露的情感,南庭也暫時地放下了那些顧及,只想擁抱自己喜歡了六年的男人,讓他知道,對於喜歡他這件事,她比從前更勇敢。於是,南庭伸出胳膊,緊緊地回抱他。

  盛遠時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又有些惋惜地說:“真想讓你翹班。”

  南庭不抬頭也能感覺到周圍路過的人投過來的目光,但在航站樓裡就是有這樣的好處,太多的人都以擁抱表達離別的不舍,或是重聚的欣喜,所以,別說是擁抱,就算是接吻,也不足為奇。可身為這一方天地的工作人員,遇見熟人的機率太高,南庭把臉埋在盛遠時頸窩裡,低聲地轉移話題,“人家都餓了。”

  “其實我也餓了。”盛遠時松開了她,卻無限曖昧地補充道:“不僅僅是胃。”

  南庭瞬間反應過來,紅著臉轉身就走,然後聽見身後的男人語帶笑意地說:“回來,那邊沒有餐廳。”

  由於下午兩人都有工作,就在航站樓二樓隨便選了家店解決午飯,等菜的空檔,盛遠時看著她說:“要不是程瀟告訴我,我還不知道這兩天你被流言中傷。”

  南庭也不確定程瀟聽去了多少,但憑盛遠時的反應,她判斷他們不如自己聽到的多,“也不都是流言,至少那些說我家破產,說我改名換姓,說我追你的話,都是真的。只不過,有些人沒吃到葡萄說葡萄酸,有點添油加醋而已。”她看著盛遠時輪廓硬朗的五官,笑嘻嘻地,“說到底,就是她們嫉妒我。算是,女人的戰爭?”

  她先被停崗,後又被這些流言蜚語中傷,換成別人,怕是要找男朋友哭訴的,她卻還有心情和他開玩笑,說什麼坐實謠言,除了用行動告訴他,她承受得了,更是為了安撫他,怕他發作。

  但這份善解人意,盛遠時不允許,“我現在還不確定這件事是否和林如玉有關,我會去查,如果證明和她無關,停崗的責任我就不追究,否則,”他給南庭倒了杯水,“你就別管了。”

  南庭其實並不在意那些半真半假的傳言是不是出自林如玉之口,因為無論是誰,對她而言都一樣,“塔台的師兄們都和我說,要是讓他們知道是誰在中傷我,一定會替我出氣。所以你看,認識我的人都相信,那些是謠言。至於那些我不認識的,誤解我的人,我在乎他們是誰啊?所以我認為,最好的回應,就是不理。”

  盛遠時顯然不認同,他很不高興地教育她,“善良沒錯,但善良也該有鋒芒。這世上,總有一些人,拿他人的善良作為武器攻擊他人,你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永遠不懂得收斂。南庭,思想精神,人格個性,和‘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一樣,都不能輕易被人毀傷。”

  他說得那麼有道理,南庭哪辯得過,她笑笑說:“行,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好嗎盛總?”

  盛遠時有些負氣似地說:“我不喜歡這麼忍氣吞聲的你。”

  這話聽在南庭耳裡,隱隱有些甜蜜,她帶著幾分試探意味地問:“那你喜歡什麼樣的我啊?”

  服務員恰好過來上菜。

  南庭面露惋惜之色,像是這樣一被打斷,盛遠時就不會回答自己了。結果等服務員走了,那位盛總邊給她夾菜邊說:“我喜歡愛作的你,任性的你,還有喜歡我的你。”

  南庭微微臉紅地說:“我也喜歡這麼會說甜言蜜語的你。”

  盛遠時寵愛地摸摸她發頂,“這頓飯不用吃都飽了是嗎?”

  這時,一位身穿空乘制服的女子過來打招呼:“盛總。”顯然是南程的乘務,應該和盛遠時共同執行過同一個航班。

  盛遠時眼底的笑意猶在,他微一點頭,語氣平和地問:“剛從航線上下來?”

  “是的。”然後笑著向南庭點了點頭,才又對盛遠時說:“不打擾盛總和女朋友吃飯了,我先走了,盛總再見。”

  等那位空乘走遠,南庭嘆了口氣:“這回是真的坐實謠言了。”語氣憂傷的像是先前兩人那眾目睽睽之下的擁抱,沒人看見似的。

  盛遠時抬眸看她,恍然大悟似地說:“幸好剛才抱你的地方是南程服務台前,要不你這反悔了,我還拿你沒撤呢。”

  南庭聞言下意識探身向樓下看,剛剛怎麼樣她沒注意,此刻,南程服務台前的幾位工作人員都在仰頭往他們的方向看,見她轉過頭來,他們立即扭過身去,假裝工作的樣子。好吧,明明是她提議坐實謠言的,結果還是被盛總……這個套路,她給滿分。

  午餐的氛圍太好,導致南庭整個下午都精神百倍,連應子銘都感應到她的好心情,臨近下班時感慨似地說:“戀愛真是件好事啊。”

  南庭才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外露得太過明顯了。

  由於指揮中心有事,盛遠時走晚了,等他疾步從樓上下來,準備開車去塔台接南庭時,就看見他的女孩,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樓大廳的休息區,低頭在翻筆記,周身被透過玻璃投射進來的天光籠罩。

  這個瞬間,莫名地溫暖了整個心房。

  盛遠時放輕腳步走過去,俯身問,“看什麼呢,這麼入迷?”

  南庭抬眸笑,“你忙完啦?”

  盛遠時接過她的筆記本翻了翻,“進進近管制室了?”

  南庭高高興興地答,“今天一天都在進近模擬室,師父帶我去的。”

  盛遠時調侃道:“看來是因禍得福了。”牽起她的手往外走。

  晚飯依然是二人世界,不需要盛遠時親自下廚,也沒有睡不著在旁邊虎視眈眈,他們在一家環境優雅的餐廳邊吃邊聊。盛遠時聽南庭講在空管學院上學時的事,也會帶著幾分醋意地問一句:“學校有人追你嗎?”

  南庭就告訴他,“表白的沒有,暗戀的有沒有就不知道了。那個時候,我一門心思就是學習,”她偏頭看著他,“還有想你。”

  此刻她笑得心無城府,漂亮的眼睛清澈如嬰兒。盛遠時忍不住就傾身吻了下她。

  頭頂暈黃溫暖的燈光,窗外偶爾路過的行人,以及餐廳裡悠揚的樂聲,在那一刻都成了背景。

  九點多的時候,盛遠時送南庭回家,齊妙聽見聲響出來,盛遠時明顯感覺到了她的急切,“有事?”

  齊妙就噎住了,她想到喬敬則的囑咐,忍了忍,“沒有,聽見你來了,出來看看。”

  盛遠時看她一眼,“我才從電梯裡出來,還沒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

  齊妙瞪他一眼,話裡有話,“我就不信這個時間,還能是別的男人送南庭回來?”

  盛遠時一挑眉,“這倒是。”

  齊妙眼尖地發現他手裡拎著的兩個甜品袋子,“有我的嗎?”

  “沒有,都是給我女朋友。”盛遠時說著就要遞給南庭。

  南庭打他手一下,遞了其中一個袋子給齊妙,“他說不能讓我們兩個小女子因為一份甜品打起來,所以一人一份。”

  齊妙接過來,“算你們倆有良心,還知道撒點狗糧給我充飢。”

  “放心,有喬敬則,你餓不死。”見齊妙作勢要打人,他警告似地嘖一聲,“別一言不合就動手,沒什麼事我可走了。”然後轉臉對南庭說:“我就不進去了,免得有反應。”

  明白他是指睡不著,南庭點頭。

  盛遠時都進電梯了,又出來說:“明天要是不外出,中午到南程休息室來,餐飲中心搞了個試菜的活動,來嘗嘗。”

  等他走了,南庭見齊妙還在門口站著,她邊開門邊說:“來坐一會兒嗎妙姐?”

  齊妙的答案當然是要了。

  進門後南庭燒水泡了兩杯茉莉花茶,端過來時齊妙正在拆甜品的包裝,於是,兩個人就一起坐在沙發上喝茶吃蛋糕。

  齊妙還耿耿於懷早上遇見桑桎的事,可轉念想到喬敬則讓她不要瞎說實話地囑咐,有點食不知味,就用叉子一點一點地喂睡不著吃。

  南庭把睡不著叫到自己身邊來,不讓它吃蛋糕,“太胖了會導致它心髒不好的。”

  齊妙實在憋不住了,她放下叉子問:“你身體有什麼不舒服嗎?”

  “我身體,不舒服?”南庭一怔,首先想到的是:自己不眠的病症被發現了?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可能,她否認,“沒有啊,我挺好的。”

  齊妙卻感覺到她那瞬間的遲疑,她斷定:“你肯定是身體出了問題。南庭,你如果不和我說實話,我一定會告訴老七的。”

  她太篤定,尤其還搬出了盛遠時,南庭心裡是有些慌的,但她還試圖穩住齊妙,“我真的沒事,就算你告訴七哥,我也是一樣的說辭。”

  齊妙就把手機拿出來了,“老七應該還沒走遠。”

  南庭按住她的手,“我真的真的沒事。”

  齊妙脫口而出,“那為什麼桑桎在你這待了一整晚?”
引言 使用道具
焦糖瑪奇朵
威爾斯親王 | 2019-3-28 22:19:11


  桑桎不說, 南庭自然不知道他清晨走時遇見了齊妙。所以在齊妙提出疑問時, 確切地說, 那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一語切中要害的篤定,南庭是有些措手不及的。她也隱隱明白了, 齊妙剛剛見到盛遠時的欲言又止是什麼意思。

  如果被盛遠時知道桑桎竟然在她這待了一整晚,他必然是會不高興的, 畢竟, 這和一起吃個飯, 值個班的性質是截然不同的。換成是別的女人和他整晚待在一起, 南庭心裡也會不舒服。即便不會因此分手,也可能無法避免一場爭執。而齊妙是盛遠時的姐姐,不可能看見了當沒看見。她這一問,是替盛遠時問的。

  南庭必然要給齊妙一個解釋, 而她不能說謊, 謊言一旦被揭穿,會引起更大的誤會,到時候, 渾身是嘴都解釋不清。南庭只好承認, “是我的身體出了問題。”

  齊妙才放下手機,盯著她:“我記得你說過,他是心理學家,精神科主任, 那麼,你是……”

  是哪裡出了問題呢?南庭怕齊妙聯想到抑郁症,她趕緊說:“或許是精神方面的問題導致,”停頓了一秒,她終是有所保留,把“不眠”說成了,“我失眠。”

  “失眠?”這在齊妙看來,好像不算什麼病,“只是這樣?”

  “只是這樣,但因為是長期性的,我擔心對健康和工作有影響,正在接受他的催眠療法。”

  “催眠療法?”齊妙感覺新鮮,“所以她昨晚是在幫你做催眠?他沒有趁機對你……怎麼樣吧?”

  “老桑不是那樣的人,我們之間,也絕對沒有超越朋友界限的關系,妙姐你別瞎想。”南庭簡明扼要地說了被停崗的事,她把自己失眠症狀加劇歸究於近期心裡壓力大,“老桑只是希望通過提高我的睡眠質量,緩解我的心理壓力。”

  這是個非常合理的解釋,齊妙被說服了,她先罵了南庭的領導一通,認為停崗的處罰過於嚴重了,明顯是護短;後又把林如玉罵了個狗血淋頭,還遷努了喬敬則:“這個沒原則還沒底線,眼睛是瞎的嗎?招人的時候難道只看臉?”完全忘了台長雖然姓喬,但喬敬則還沒有當家作主。最後才說:“你不想老七擔心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憑你們的關系,你有任何的不舒服,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心理上的,都應該讓他知道,否則因此造成誤會,得不償失。”

  道理南庭是懂的,就在剛剛,當她知道桑桎又守了自己一晚,還被齊妙撞見他從自己家裡出去,南庭忽然就在想,後續的治療怕是瞞不了盛遠時了,像今晚一樣,一旦他沒有飛行任務,或者她不值夜班,約會會是他們戀愛的常態。桑桎又說,治療會持續一段時間,還需要固定的頻率,這樣的話,要在盛遠時面前做到滴水不漏,幾乎是不可能的。

  與其遮遮掩掩,被他發現後產生誤會,不如早早坦白。只是,他能接受自己是個不眠人的現實嗎?如果他追問,是什麼原因導致了不眠,要如何回答?這才是南庭最為難的。

  不眠對於南庭而言,並沒有多可怕,但如果坦白的後果是要把那場意外和盤托出,南庭是抗拒的。那一天在南程的休息室裡,盛遠時說從塔台調了她的檔案,南庭就知道他被一個信息誤導了,可他什麼都沒問,南庭明白,那是出於對自己的心疼。而她,則是為了回避那場意外,才沒有出言解釋。此刻,面對齊妙的勸解,南庭依然下不了決心,所以她說:“妙姐,讓我自己和七哥說可以嗎?”

  齊妙哪裡會想到什麼不眠啊,意外什麼的,從喬敬則那邊聽說了南庭和盛遠時分開過五年,而她家又破產了,現在除了小姨,沒有任何親人,齊妙對南庭更多了幾分心疼,“你和老七走到這一步不容易,五年,南庭,不是妙姐危言聳聽,這麼長的時間別說是談一場戀愛,結婚離婚再結婚都夠了。”她握著南庭的手,“可他這些年,身邊連一個女人都沒有。如果說他不愛你,我是打死都不信的。可他那個人嘴硬,不會輕易把愛說出口,你認識他那麼久,應該了解他。”

  這是一個姐姐在替弟弟說話呢。南庭也聽出來,齊妙對於她和盛遠時那一段過去,是知情的,“當年是我不好,我太任性了,七哥能不計前嫌地原諒我,我們還能在一起,對我來說,就像奇跡。有的時候我真的害怕,怕一覺醒來,什麼都沒了。他的原諒,他的愛,都是我想像出來的,是我的幻覺。”

  齊妙掐掐她的臉,“別犯傻了,他沒抱過你親過你?那麼真實的感覺,幻想得出來嗎?”

  南庭聽笑了,又有點不好意思,“妙姐!”

  齊妙無所謂地一聳肩,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妙姐雖然沒談過戀愛,沒什麼經驗可分享給你,但情侶間的的分分合合還是見過很多的。像你們這種能走回原點的不多,絕大多數散了就散了。”

  齊妙和盛遠時同歲,其實已經是適婚的年齡了,可她不僅是單身,還沒有談過戀愛?南庭略有點好奇,“你和敬則哥……”

  齊妙瞬間打斷她,“我們只是姐弟,姐弟而已,你也不要瞎想。”

  可南庭又不瞎,“我看敬則哥很喜歡你。”

  齊妙死不承認,“老七也很喜歡我。”

  南庭無奈,“不是姐弟親情的喜歡。”

  “可我對他就是姐弟親情。”看出來南庭在猜測她拒絕姐弟戀,齊妙索性坦白,“我不是拒絕喬敬則,我是拒絕談戀愛。”

  拒絕談戀愛?還有這種操作?南庭有點傻眼,“你不會和我小姨一樣是獨身主義者吧?”

  “獨身主義者?”齊妙似乎又不確定,她糾結了半天,“和你說實話吧。”明明房間裡就她們兩個人,她卻像是擔心被別人聽見似地,湊到南庭耳邊低聲說:“我有恐男症。”

  “恐男症?”從字面上理解就是恐懼男人?由於意外,南庭的聲音不自覺就提高了,“可我看你和敬則哥,和七哥都相處挺好的啊。”

  齊妙打了她一下,“你小聲點。”

  南庭看了看房間裡的第三……者,睡不著,配合地小聲說:“它聽不懂的。”

  齊妙看看歪著小腦袋盯著南庭和自己的睡不著,憋不住笑了,她耐心地和南庭解釋,“我這個恐男症呢,主要表現在……”

  於是,在齊妙發現南庭失眠的同時,南庭也獲知了齊妙一個連盛遠時都沒發現的小秘密,針對這種對男性或男性氣質有所恐懼的好莫名其妙的病,南庭首先想到了,“我幫你問問老桑,這種心理疾病怎麼治。”

  齊妙眯著眼睛想了想,“那你先別和他說是我。”

  南庭笑了,“行。但是說好,我失眠這件事,我自己和七哥說。”

  “量你也不敢背著老七和那個姓桑的搞出點什麼。不過,我這怎麼像是在給你和那個創造獨處的機會啊,要不你還是別問了,我這樣也挺好的……”被南庭輕輕地推了一下,她笑了,“好了好了,我開玩笑的,尊重你。”就這樣相信了南庭失眠的說辭,臨走時還不忘體貼地建議,“喝點紅酒,有助睡眠。”

  紅酒……南庭有點想知道醉後的自己能否睡著了。她決定改天買瓶紅酒來試試。

  當天晚上南庭就給桑桎發微信了,問他:“你聽說過恐男症嗎?”

  桑桎回復說:“還有恐女症,一種特異形式的社交恐怖症。”

  “特異形式?社交恐怖症?”南庭咀嚼著這四個字的含義,“我能理解為見到男人就害羞嗎?”

  桑桎直接把電話打了過來,他說:“我發現你最近問題有點多,還比較偏。”比如狗毛過敏,比如現在的恐男症。

  南庭一笑,“我都不知道現代社會怪病這麼多。”

  “醫學高度發達,疾病也是層出不窮。”桑桎回答她上一個問題,“你所說的害羞臉紅,是比較容易表現出來的,屬於淺層心理,還有深層的。這種社交恐怖症不分年齡大小,看似是一個心理形式,但卻會影響生理功能。”

  就知道在他這裡能得到答案,比百度還全面準確。南庭自言自語,“看來還挺嚴重。”

  “那倒未必,還是要看患者的病症表現有哪些,有的可能只需要心理疏導。”桑桎突然想到什麼,有點詫異地問:“不會是你那個房東吧?”

  這人也太神了吧,她還什麼都沒問呢。

  想到答應了齊妙暫時幫她保密,南庭急急否認,“不是她。”

  “要是你問我恐女症,我就沒方向了,畢竟塔台基本都是男同志。恐男的話,”桑桎笑了笑,“你身邊的女性朋友不多。”意思是,你就承認吧。

  “真不是她。是我們,”南庭實在不善於撒謊,她隨口說:“是我在航空公司的一個朋友。”而她在航空公司的朋友,好像只有程瀟,南庭在心裡默默了向程瀟道了個歉。

  桑桎心知肚明似地笑了笑,卻沒追問,只說:“有需要的話,讓她找我。”

  南庭下意識地問:“你不是不給人做心理疏導嗎?”

  桑桎心裡的答案是:這不有你這層關系嘛。話到了嘴邊就成了,“病例特殊的話,可以考慮。”

  南庭不疑有它,向他確認,“你昨晚又守了我一晚?”

  桑桎也不否認,“你昨天的情緒不太穩定,我不放心。”

  “早上走的時候遇見妙姐了,我是說我房東。”

  “是。怎麼了?”

  “她是,”南庭一頓,“盛遠時的表姐。”

  盛遠時表姐?南庭現在租的房子……想到是自己幫她找的房源,桑桎有種送羊入虎口的挫敗感。他啞了半天,開口卻是說:“盛遠時誤會了?需要我去解釋嗎?”

  “不用了,我想找個機會告訴他,我的病。”

  “睡不著的問題?”

  “嗯。”

  桑桎沈默。

  “有什麼問題嗎?”

  桑桎站在落地窗前,注視著滿城燈火,“瞞著他,你會有一定的心理壓力,告訴他,他的反應可能會造成你新的心理負擔,我不太確定,這二者之間哪一個選擇對你是最好的。”

  南庭擔心的卻不是自己。她原本的顧慮,除了不願提及那年那場意外,更怕給盛遠時的心理和情緒,帶去負面影響,在南庭看來,責任機長的心情是會影響到民航安全的,而現下,身為她主治醫的桑桎似乎並不希望她把病情透露給別人,她又猶豫了。雖然桑桎最後也說:“我尊重你的選擇。”南庭還是退回了原點。

  次日上午,南庭隨應子銘進了進近管制室,這一次,是真的進近管制室,而不是模擬室。在那個和模擬室基本相同的封閉管制室裡,她親眼目睹了一個進近管制班組從區調手中接過一架有特情的飛機後,如何有條不紊地協調所有區域內的其它飛機改變現有姿態為其讓路,在三分鐘之內與塔台接力指揮,引導其平安著陸。

  在飛機落地後,管制室陷入異常的沈默,除了必要的指令還在陸繼發出,沒有一個人說一句閑話,包括在場的應子銘,神色也是凝重的。這樣略顯詭異的安靜持續了將近五分鐘。直到電話突然響起,幾位管制才倏地把目光投過來,卻沒有一個人主動接聽,甚至是管制主任都有些遲疑。

  最後還是南庭在應子銘的示意下拿起了話筒,她說:“你好,G市進近管制室。”聽見那邊說了一句話後,她如釋重負地笑了,並伸手按下免提,於是,整個進近管制室都聽見那邊高興地通報,“中南1255的機長剛剛打來電話,說那位有大出血前兆的孕婦因為搶救及時,已經脫離生命危險,母子平安。”

  當“母子平安”四個字在空氣中擴散開來,南庭眼眶一熱,進近管制室更是瞬間響起了歡呼聲。

  原來,先前管制室那段時間的寂靜是在等待,等待期待中的好消息。然而,每一個管制心裡又無比明白,即便他們爭分奪秒,也未必能挽救每一個瀕臨死亡的生命。他們害怕生命的逝去,哪怕那生命與自己毫無關系。

  走出管制室後,南庭給程瀟打電話,她那麼誠懇地說:“你真棒。”

  作為中南1255次航班責任機長的程瀟,也那麼得意地說:“我也這麼覺得。”然後就繃不住笑了,“你是不知道,我聽說那個孕婦要生了,第一念頭是,就算生在飛機上也不至於有生命危險,還好還好,結果乘務長竟然告訴我,孕婦有大出血的前兆,簡直是驚魂一刻。等有機會,讓盛遠時帶你體會下急降3000米的刺激,估計你這輩子都不想飛了……”

  盛遠時的聲音在這時“亂入”,南庭聽見他略顯不耐煩地說:“能不能抓點緊?讓你老公在辦公室等是不是?”顯然是在催促程瀟,語氣還有點大男子主義的感覺,南庭趕緊說:“你快去吧,顧總肯定是擔心了。”

  程瀟卻沒回應她,而是沒好氣地對盛遠時說:“你老婆,你也抓點緊!”

  手機就易主了,盛遠時低沈的嗓音傳過來,“南庭?”

  南庭溫柔地說:“是我。”想到中南的飛機剛剛遭遇了特情,她又說:“一會你還去航站樓嗎?”如果他不去,管它是什麼試菜活動,她才不想去呢。

  盛遠時就笑了,“不去的話,干嘛把她老公叫來擅後?”

  這家夥,假公濟私啊。南庭笑,“那我過去找你。”

  “好。”盛遠時抬腕看表,“我十分鐘後到。”

  能把一個試菜活動,辦成一個小型的自助宴會,招待當天出發或到達的中南及南程尊貴的會員,順便解決了值機、地勤等一眾員工的午餐,南庭佩服餐飲中心能提出這樣一個策劃案。她站在距離南程貴賓休息室不遠處,看著旅客和工作人員進進出出,沒有急著過去。直到看見盛遠時從外面進來,張望著尋找她,她才要上前。

  一道男聲在這時不太確定地喊道:“司徒?”

  這聲音,南庭循聲轉頭,就看見身穿飛行員制服的Benson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

  南庭都以為自己眼花了,她驚訝得說不出話。

  Benson確認是她,激動地跑過來,邊伸手擁抱她邊說:“我竟然還能活著看見你。”

  久別重逢,南庭的鼻子已經在泛酸,可Benson的中文卻讓她失笑,她微微嗔道:“你的中文怎麼一點進步都沒有?”

  Benson頓覺那個愛和他開玩笑,愛向他打聽師父喜好的小姑娘回來了,他也是高興得熱淚盈眶,聲音裡居然還帶了幾分哭腔,“除了你,沒人願意好好教我中文。他們都說,作為一個老外,我中文夠好了,師父也說,讓我平時多說英文,以便提升其他同事的英語水平,這簡直是抹殺我有一半身體是屬於中國的事實。”

  那麼高大的一個外國男人,此刻委屈的像個孩子。南庭都快笑出眼淚了,她用力地回抱了下這位老朋友,“你師父肯定是為了給公司省培訓費。”注意到他肩膀上那醒目的四道杠,她滿臉笑意地說:“恭喜放機長了。”

  “我遇到了一位好師父,雖然他脾氣臭點,但相比其他公司那些動不動就罵人的教員,還是很可愛的。所以,我像喜歡你一樣喜歡著他。”這位中法混血的Benson機長越說越興奮,就要用法式貼面禮慶祝與南庭的重逢。

  這種情況下,盛遠時就不得不出面阻止了,行至近前的他伸手把南庭拉到自己身邊,神色不動地說:“抱一下可以了,別沒完沒了。”

  南庭嗔怪地看他一眼。

  看見兩人親昵地站在一起,Benson像是發現了什麼大秘密,有些不高興地說:“原來您早就找到司徒了,都不告訴我,真不夠哥們。”

  盛遠時糾正道:“我不是你哥們,是你師父,這是輩份問題,不要混淆。”

  “不是差不多嘛,都是很好關系的人。”Benson皺眉,“難道是程瀟騙我的?”他說著看向南庭,“司徒你說,我聽你的。”

  不等南庭說話,盛遠時拿起她的工作證給Benson看,“南庭,塔台管制室,五級管制員。”

  Benson捏著工作證前後面看了看,不解,“管制?啊,我想起來了,南程首航那天,我就聽波道中的聲音像你。只是,司徒你什麼時候改名字了?難怪師父找不到你。”

  這是Benson第二次提到盛遠時找她。南庭偏頭看他,眼裡的情緒噴薄欲出,像是在問,你找過我?你為什麼從來都沒說你找過我?

  盛遠時卻只是對Benson說:“有機會再告訴你原因。”像是一語雙關。

  南庭忍了忍,沒多問。

  Benson是來試菜的,他詢問盛遠時,“我帶司……南庭南庭,我帶南庭去吃東西?”說著帶朝南庭眨眼,“聽說有又大又甜的玉米。”

  記起他對米玉的偏愛,南庭調侃道:“那麼大一根玉米,不吃它好像都會生氣。”

  Benson笑得露出了一口整齊的白牙。

  見兩人依然像從前那樣合拍,盛遠時意識到,相比自己這個男朋友,小老外明顯成了南庭的“新歡”。好吧,看在他們也是久別重逢的份上,他大手一揮:“去吧。”

  南庭倒沒忘了他,“那你呢,不和我們一起嗎?”

  Benson替他回答,“等會何經理過來,肯定要和師父商量菜品的事。”然後俯在南庭耳邊,小聲彙報,“一個喜歡我師父的女人。”

  喜歡盛遠時的女人多了,南庭當然不會隨便吃醋,她含笑說:“那我去了。”

  盛遠時旁若無人地摸摸她的臉,放人。

  南庭幾乎是被Benson拉著手拽進去的,盛遠時看得直皺眉。只是,算了,他們是好朋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盛遠時說服自己大度一點,沒錯,男人要有胸襟嘛。但還是有種扎心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很快地,身穿職業套裝的何子妍款款而來,她含笑對盛遠時說:“今天有兩道菜是我做的,你一定要嘗嘗。”語態親昵,沒有像平時在公司時那樣公事公辦地稱呼他“盛總”。

  盛遠時的心思都在南庭身上,倒也沒聽出什麼,聞言隨何子妍進去試菜。

  何子妍不急不緩地介紹著新的菜品,不時夾兩樣,然後看似無意地遞到他嘴邊。

  盛遠時拒絕了她的好意,說:“我自己來。”

  兩次過後,何子妍沒有再繼續,當她發現盛遠時有些分神,她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Benson身旁的女孩子引起了她的注意,何子妍有些不確定地說:“司徒南?”

  盛遠時詫異,“你認識她?”

  “真的是她?”何子妍似乎這才確定,“我還以為認錯人了。”

  世界竟然如此的小,盛遠時一時都不能相信何子妍與南庭也是認識的,就在他準備把南庭叫過來時,聽見何子妍似失落,又似感慨似地說道:“她應該和桑桎結婚了吧。”
引言 使用道具
焦糖瑪奇朵
威爾斯親王 | 2019-3-28 22:19:43


  南庭和桑桎……結婚?這是本年度, 盛遠時聽過的, 最不好笑的笑話, 沒有之一。

  他的臉色沈下來,語氣也是冷的:“你也認識桑桎?”

  何子妍低頭笑了笑,才揚臉看向他,“我不是和你說過, 有位在中心醫生上班的朋友嘛。”

  所以,這個朋友是桑桎。

  所以, 針對他狗毛過敏這件事, 南庭去詢問了桑桎, 何子妍給他推薦的醫生朋友也是桑桎。

  桑桎——有那麼點無孔不入的意思。

  何子妍回答完才反應過來他的話, “你和桑桎也認識?”

  盛遠時哪裡還有試菜的心情,他放下手中的碟子,“算是吧。”

  什麼叫,算是吧?何子妍有點不太懂, 她想了想, 這樣說明自己和桑桎的關系,“我和他是青梅竹馬,在沒出國前, 我以為嫁給他的會是我。”

  桑桎的青梅竹馬與自己一起共事, 他的女朋友南庭又在桑桎身邊受其照顧多年?既然大家同在一個圈子,為什麼在過去那五年裡,彼此從未有過交集?如今卻一遇再遇?難道,他盛遠時和南庭注定有此一劫?盛遠時把目光從遠處的南庭身上收回來, 他偏頭看了何子妍一眼,這一眼,意味深長。

  何子妍帶著幾分惋惜似地說:“很多人都看好我們,說什麼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奶奶還特別迷信地找人合過我們的八字,連八字也顯示,我們倆是天造地設的好姻緣。”她端起一杯紅酒抿了一口,娓娓道來,“那個時候,真的很喜歡他,覺得和他在一起很舒服很自在,他從來不會干涉你左右你,只會給你最理智的分析,讓你自己選擇。我從小就喜歡廚房,願意動手做吃的,但全家人都反對我做配餐師,認為沒前途,連我爸爸都覺得我給他丟臉了,只有他鼓勵我說:做自己想做的事。”

  從知道有桑桎這個人的存在,盛遠時沒有刻意地去了解過他,但憑南庭對他的態度,盛遠時判斷,這位桑醫生必然是溫和、周到、體貼的人。所以,何子妍說的這些,盛遠時是相信的,而他慶幸是何子妍和自己說了這些,如果換成南庭給予桑桎如此之高的評價,盛遠時覺得,自己一定會控制不住發火。於是,他竭力壓抑住心中的不快,決定先聽聽何子妍的版本。

  其實心裡有了答案,但還是問:“這麼看來,你們在一起是眾望所歸,又怎麼會分開?”

  “除了桑桎,還真的是眾望所歸。”何子妍笑得有幾分苦澀之意,“桑、何、司徒,三家是家世雄厚的A市三大家,桑何兩家喜事若成,物流第一家,非桑家莫屬,何家也能因此趕超司徒家,位居A市第二大家。所以,我和桑桎的訂婚宴特別的隆重盛大。”

  原來是一樁沒什麼新意的資本聯姻。盛遠時對於結局,已經沒什麼期待了。但那個時候的何子妍剛滿二十歲,哪裡懂得父母是把家族利益擺在了最前面,作為女兒的她,只是犧牲品。她就那樣滿心歡喜地,為了桑桎,放棄了整座森林。

  卻還是沒能在一起。

  何子妍抬眸看向盛遠時,“我被退婚了。”她說著,眼底湧上了淚意。

  盛遠時遞了張紙巾給她,除此之外,什麼都沒說。

  何子妍卻並沒有讓眼淚落下來,她攥著那張紙巾,“桑桎說他不能接受這樣的資本聯姻,哪怕是以他鐘愛的事業為代價。我就在想,既然他反對這樣的聯姻,為什麼不在訂婚宴舉辦前說呢?”她的聲音平靜地像是場外評說一樣,“直到司徒南出現,我才明白,原來他是遇到了真正的愛情。而那些我認為的,他對我的好,不過是……”她自嘲地笑了,“他對所有人都很好。”

  桑桎對南庭的好,絕不在這“所有人”之列,而是因為愛。這一點,盛遠時心裡有數。他面上不動聲色,眸底也是風雲變幻。

  何子妍卻無意再繼續傾訴下去,她聳了聳肩,“不該和你說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我該感謝他的退婚,否則……”也不會遇見你……但後半句,何子妍沒有說,她精致的面孔上重新揚起笑容,“怎麼樣,給我的新菜打個分吧。”

  盛遠時連敷衍都懶得,他淡聲道:“沒胃口,吃什麼都食不知味。”然後端起一杯水潤了潤喉,饒有興致地問:“既然都能介紹我去找他看病,應該是恢復了邦交,卻不知道他結沒結婚?”這話明顯就是試探的意思了。

  作為餐飲中心的經理,何子妍向來都是以成熟穩重的一面示人,此刻,在盛遠時面前,她像個孩子似地努努嘴,“未婚夫結婚了,新娘不是我,這麼尷尬的關系怎麼恢復邦交啊?你不知道,我們女人的心理很奇怪的,明明不喜歡他了,但親眼看見他對別的女生好,還是會不舒服,所以我回國後,並沒有和他聯系,只是聽我媽說他在中心醫院,說萬一我有什麼事的話,畢竟從小一起長大,可以找他幫忙。”

  不喜歡他,看見他對別人好,會不舒服?這是一種怎樣的心態,盛遠時不能理解。或許是認為何子妍的版本沒有什麼有價值的信息了,也可能是聽不下去了,畢竟,那個讓何子妍心裡不舒服的人,除了桑桎,還有南庭。

  盛遠時再一次把視線投向南庭,恰好南庭也正往他的方向看,盛遠時眉心一聚,朝她招手。南庭領悟地點了點頭,隨後和Benson說了兩句話,邊用張巾擦手邊朝他走過來,面帶笑容的樣子似乎並沒有認出何子妍是何許人也。

  何子妍見盛遠時和南庭的互動,不解,“你也認識司徒南?”

  盛遠時沒馬上回答,等南庭行至近前,他緩和了語氣問:“菜品怎麼樣?”

  南庭笑眯眯的,“還不錯呢,尤其那道蜜汁鰻魚,味道很棒。”

  見南庭視他身邊的何子妍為陌生人,盛遠時說:“那道菜恰好出自何經理之手。”

  南庭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何子妍。

  何子妍似乎是在等她認出自己,笑而不語。

  南庭看著何子妍,覺得隱隱有些面熟,可大腦飛速運轉,卻怎麼都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何子妍並不覺尷尬,反而微微一笑,“我對你印像深刻,你卻不記得我了?”

  “你是……”南庭欲言又止,依然不敢確認。

  何子妍秀眉一挑,語氣輕松地說:“我是桑桎的前未婚妻啊。”

  “老桑的前……南庭怔住,“……何小姐?”顯然對她是有所耳聞的,又或者是真的見過。

  何子妍眉眼彎彎地說:“我出國前昔,聽說你和桑桎要訂婚了,不知道現在,我是該叫你本名司徒南呢,還是該稱呼一聲桑太太?”

  “桑太太?我什麼時候成了……”南庭看向盛遠時,不解的目光中隱有怯意。

  盛遠時心裡已是翻江倒海,尤其那聲桑太太,實在刺耳,但他面上依然是一派平靜,見南庭似是進行不下去,他適時伸手摟住她的肩膀,替她向何子妍答:“何經理誤會了,她現在既不叫司徒南,也不是什麼桑太太,塔台管制南庭,我女朋友。”

  這回換何子妍吃了一驚,她看看南庭,又看看盛遠時,“她是你,女朋友?”沈默了幾秒,像是在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然後滿臉歉意地說:“不好意思,看來是我誤會了,我還以為司徒……和桑桎都結婚了呢,真是太抱歉了。”

  盛遠時始終沈默著。南庭垂著眼跟在他身後,冷靜地等著他發火。

  然而,都到了塔台樓下,他連一句話都沒說。

  南庭走到他面前,仰望他,“我和桑桎……”就被手機鈴聲打斷了。

  是南嘉予,南庭接起來,“小姨,我在塔台,今天不值夜班,去你那啊……”她抬眸看了眼盛遠時,才帶著些猶豫地說:“那我……下了班過去。”話至此,盛遠時轉身就走。

  想必他是在等她下班後的解釋。南庭如鯁在喉,她掛了電話,那聲“七哥”怎麼都沒喊出來。

  心裡特別難受,卻不得不繼續工作,南庭盡量不去想中午發生的事,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下班後,她直奔南程的指揮中心,也不管盛遠時在不在,結果遇見了程瀟和顧南亭。

  顧南亭到停車場去等程瀟,把空間留給了兩個女孩子。

  見南庭臉色不太好,程瀟問:“不會吃個午飯還吵了一架吧?”

  “比吵架還嚴重。”南庭急急地問:“他在嗎?”

  程瀟如實答,“下午沒來啊。”

  “沒來?”南庭苦笑,“這回我遇到了宇宙難題。”

  程瀟無所謂地一笑,“再大的難題也大不過給他制造個情敵,還被他撞見?”

  “基本上是這個情況,但這個所謂的情敵,我也不太清楚是怎麼出來的。”南庭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們餐飲中心的何經理,當著他的面,稱呼我桑太太,桑桎,我朋友,也是我的主治醫,他還見過,兩個人,兩看生厭,你懂的。”

  “不是,你膽挺大啊。”程瀟聽的眼睛都亮了,“我本想把你介紹給我老鐵咖啡,就是南程的總經理,結果他眼睛一橫,我都沒敢挑戰他的權威,你卻……桑太太?”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這個桑什麼的,不簡單。”

  “我和老桑真的沒什麼。”南庭仰頭,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如果我說,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變成了桑太太,你信嗎?”

  “我信,因為我是程瀟,是你的好朋友。”程瀟斂笑,“但如果我是盛遠時,我可能不會信。”立場不同,結果也就不一樣,信任這種事,沒事的時候拿出來說說挺好聽的,真有事發生,沒幾個人能做得到。

  南庭急得眼淚都快下來,“我小姨說:整個桑家都在等我過門,問我讓他怎麼辦?妙姐也問我,為什麼老桑會在我家待了整晚?何子妍又問我,是該叫我司徒南,還是稱呼我桑太太?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我是和老桑來往頻繁,在認識你之前,他幾乎可以說是我唯一的朋友,可我對他……我知道七哥不喜歡他,可我現在需要他的幫助,當然,我明白,七哥可以給我一切我想要的,包括醫生,但老桑是最了解我病情的人,沒有人比他更適合做這件事。程瀟,我想做一個健康正常的人,好好地和七哥在一起……”她背過身去,像是委屈到進行不下去。

  “你病了?”程瀟扳正她肩膀,讓她看著自己,“告訴我你怎麼了?”

  南庭努力把淚意咽回去,“我看上去一切都好,體檢報告都顯示健康到不行,可我……和你不一樣……”她哽咽,“程瀟,我能不能不說?”

  “好,咱們不說了。”程瀟抱住她,“老盛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聽見別人喊你桑太太,他肯定是生氣了,但大不了就是衝你發一通脾氣,怪你知情不報,相信我不會更嚴重了,別怕。”

  可南庭是真的怕解釋不清自己,也怕盛遠時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由於盛遠時不在指揮中心,手機也處於關機狀態,程瀟就拉著南庭上了自家的車。回市區的路上,顧南亭給喬其諾去了電話,問盛遠時是否在總公司。

  喬其諾說不在,隨後提供一條信息:“下午本來有個飛行會議需要他主持,但他臨時打電話讓助理取消了。”

  程瀟於是又打給盛遠時的助理,那邊回答:“盛總只交代會議改期,沒說去哪。”

  程瀟又讓助理查了他的行程,確認他最近兩天都沒有飛行任務。

  掛了電話,程瀟沒好氣地問顧南亭,“怎麼你們男人也喜歡玩關機失蹤這一套嗎?多大的事啊,還耍小孩子脾氣!”

  南庭捏了捏她的手,小聲說:“你不要遷怒顧總。”

  顧南亭在倒鏡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同樣坐在後座的南庭,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隨後打給了自己的助理,“查一下遠時有沒有替飛?”

  程瀟聞言在倒鏡中看了自己爺們一眼,不說話了。

  南庭則對顧南亭說:“讓您見笑了。”

  “沒事,都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顧南亭像個老大哥一關,語氣溫和地勸:“在意才會發脾氣,你也不要怪他。”

  南庭垂眸,“我是怕他怪我。”

  助理很快回話,說:“盛總替林機長飛A市了,四點起飛,應該還有一個小時才能落地。”

  顧南亭轉達給南庭後,又說:“他肯定是有急事,才沒來得及事先告訴你,等他落地,會給你打電話的。”

  程瀟於是對南庭說:“你不許先打給他。”

  顧南亭聞言皺眉,但他也說:“他會先打過來,放心。”

  南庭沒有回民航小區的家,而是去了南嘉予那邊,結果桑桎也在。何子妍的事,讓南庭心情很不好,導致她見到桑桎,一句話也不想說。

  桑桎覺察到她的異樣,先問:“怎麼好像對我有情緒?”

  他們之間,從來都是直來直去,但南庭不想當著南嘉予的面問他“桑太太一說”是怎麼回事,所以她說:“等會我送你下樓。”

  南嘉予抬眼看她,“你是在幫我送客嗎?”明顯心情不是很美麗。

  南庭卻無心多問,只說:“小姨你叫我來有什麼事?”

  南嘉予把一份資料甩過來,“你是不是願意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她語氣並不十分犀利,氣勢卻撲面而來。

  南庭不明所以,她接過那份資料翻了翻,在確認這是一份關於盛遠時的調查資料時,她臉色瞬間就變了,“小姨你這是干什麼?”

  南嘉予神色冷厲,“這是最直接的,了解一個人的方式。”

  南庭死死地攥著那份資料,語氣和眼神一樣帶了些許鋒芒,“你是學法的,是律師,難道不知道私下調查別人的背景是犯法的嗎?”

  “你和我談法?”南嘉予的語氣徹底冷下來,“一個在司徒家破產時袖手旁觀的人,值得你和我談法嗎?”

  南庭左手舉著資料,右手用力地戳了幾下,“這麼一份冰冷的文字就能作為評判一個人人品的依據嗎?小姨,請你在下結論前,拿到切實的證據。”

  南嘉予從未見過這樣強硬的南庭,她有點氣急,“等有一天他和我一起站在法庭上時,我會給他證據。但是現在,南庭我明確地告訴你,不許你和他再有來往。”

  “憑什麼不讓我們來往?”南庭毫不示弱地盯著南嘉予,那麼堅定地說:“我是成年人,我要和誰在一起,我可以自己作主,就算你是小姨,也無權干涉。”

  “如果他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你願意和他在一起,我不會干涉。但是南庭,你知不知道他這五年在做什麼?”南嘉予幾乎是劈手把資料搶過來,翻到第二頁,指著一段文字說:“在你昏迷不醒的時候,你人明明就在G市,可他卻沒來過A市一趟!兩座城市不過相隔千裡,兩個多小時的飛機,他在哪?!等你醒了,他又飛去了紐約,三年半不到的時間,就從一名普通的機長升任飛行中隊的隊長,還持有YG航空的股份!南庭,那三年半你是怎麼過來的,你忘了嗎?你用腦子想一想,但凡他心裡有你,會把一無所有的你撇下,只顧出國發展自己的事業嗎?”

  “是我喜歡他追他,也是我瞞著他家裡破產的事推開了他,他什麼都不知道,你讓他做什麼?”南庭倔強地說:“我都已經說不要他了,他還留在國內求我和好嗎?我憑什麼?!想到Benson說的,盛遠時在找她的話,她頓時哽咽,“況且,我都從司徒南變成了南庭,他要找我,從何下手?”想到彼此錯過的五年,南庭的眼淚在這一刻掉下來,“你們在替我做決定時,有沒有想過,我可能並不願意改名字!”
引言 使用道具
焦糖瑪奇朵
威爾斯親王 | 2019-3-28 22:19:59


  從司徒家出事, 南嘉予代表司徒勝己處理公司, 以及司徒家財產的事宜開始, 南庭從未用這樣強硬的語氣和她說過話。甚至於,當年她病愈後,自己反對她讀什麼空管學院,她也只是很平靜地說服自己, 平靜到南嘉予都擔心,一旦不答應她, 她會再度抑郁, 才被迫妥協。

  那個時候真的是想, 只要她好好地生活, 她想做什麼都可以。盡管南嘉予並不明白,她為什麼偏偏選了管制那個不被理解,不被尊重的職業。

  然後這幾年,南嘉予看著她從一個貪玩任性的小姑娘, 蛻變成穩重, 安靜,獨立的南庭。她一直在慶幸,自己為外甥女選擇了一次正確的人生, 一個以南庭為起點的人生。每每想到姐姐南嘉清的生命得以延續, 她都為之欣慰。

  南庭卻說:她不願意改名字。

  南嘉予就動了氣,這個在職場上無往不利的女人,用近乎冷漠地語氣質問南庭:“姓司徒就那麼好?以南庭為起點,重新開始你的人生有什麼不對?他司徒勝己但凡是有半點做父親的責任, 也不至於讓你走到今天!他就不配有兒女!”

  “小姨!”南庭尊敬南嘉予,但她不允許任何人詆毀司徒勝己,“我身上流著的血,除了媽媽的,還有爸爸的,無論他做過什麼,或是做錯了什麼,都是這世上最愛我的人。我請你,不要在我面前批評和評價他!”

  “他最愛你?”南嘉予冷笑,眼神裡多了幾分憶起舊事的憤怒,“他最愛的是他自己!他以愛情的名義帶走了你媽媽,他又以父愛的名義留住了你,他從來沒有想過為人父母的心情,他從來沒有考慮過做外公外婆想念孫女的心情!他原諒了那個肇事的司機,以此成為“最有人情味”的企業家。”她像是一下子想起了太多司徒勝己的不堪,失去理智似地,氣憤地揮落了桌子上的所有東西,“他有人情味!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善者!”

  “他不是!”南庭的情緒也已經控制不住,她幾乎是厲聲厲色地反駁南嘉予,“他和我媽媽是因為相愛才在一起,而我是他們愛情的結晶,他是出於對媽媽的愛才舍不得我。況且,外公外婆年紀大了,要怎麼照顧我?我那個時候才十二歲,沒有了媽媽,難道還要同時失去爸爸嗎?就算讓我自己選,我也不會留在外公外婆身邊,我要和我爸爸一起生活,我要陪著他,替我媽媽陪著他!”

  “啪”地一聲,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南庭臉上。

  “小姨!”桑桎都沒反應過來,直到意識到南嘉予抬手的動作,他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南嘉予氣得身體都有些微微顫抖,她甩開桑桎的手,“你媽媽已經死了!她永遠都不可能再陪著任何人!”

  南庭被打得偏過臉去,而她眼底明明在瞬間紅了,卻自己擦去了臉上的眼淚,沒有絲毫示弱和退縮意味地說:“她的人是不在了,但她對我爸爸的愛,對我的愛,永遠都陪著我們!我爸爸是原諒了肇事司機,從前我不理解,我因此故意氣他,事事和他作對,揮霍他賺來的錢,甚至不學無術,但後來我懂了,那不是他偽善,而是因為他懂得,我媽媽的善良。如果我媽媽在天有靈,一定不希望我們父女倆這輩子都活在恨意裡。”

  南庭倔強地盯著南嘉予,那雙像極了南嘉清眼睛的雙眸湧現出無數情緒,“小姨,我感激你對我的照顧,這些本不該是你做的,但請原諒,我不能因此認同你對我爸對我媽,對我的愛,以及人格的否定。還有盛遠時,你不了解他,更不了解我們的過去,別說他沒做錯過任何事,就算他真的錯過,只要他愛我,我就要和他在一起,你同意與否,都沒關系。”

  聽到這樣的話,南嘉予氣急,她用那雙冷厲的黑眸,盯著南庭眼睛深處,仿佛困獸在做最後的掙扎,“你的意思是,不惜和我斷絕關系,就為了那個五年置你於不顧的男人?”

  “我沒有想要和你斷絕關系,我在這世上,還有什麼親人?我已經失去不起!但是小姨,你是職業律師,有著最敏銳的觀察力和判斷力,怎麼能憑這麼一份資料就斷章取義?”南庭深呼吸,努力咽下淚意,“沒錯,我們是錯過了五年,那五年,我經歷了從前不敢想像的難,但現在回想,那些所謂的難或許這世上有很多人都正在經歷,根本不算什麼。尤其我還收獲了比曾經視為生命全部的,他的愛情更珍貴的東西。然後,我們還能再次相遇,重新開始。相比之下,我已經足夠幸運。可他卻承受了本不該他承受的東西,如果可以,我倒真的希望過去的五年,他是置我於不顧的,那樣,他會更快樂些。”

  南嘉予卻什麼都聽不進去。在她看來,此刻的南庭和去世的姐姐南嘉清一樣,為了愛,寧願拋棄整個世界。可姐姐最終的命運呢?她甚至都沒有來得及享受幸福,就那樣一聲不響地走了。多少年了,南嘉清甚至都不敢去想,那一天白布下姐姐的臉!

  南嘉予注視著南庭的那雙眼裡,也蓄滿了淚意,“他什麼都沒為你做過,你卻還想著他快不快樂?南庭,只是你愛他的愛情,不是一種卑微嗎?”

  可能起初是這樣吧,為了獲得他的愛情,她自卑又卑微地討好和取悅,是單方面的。但是後來,他喜歡上了自己,也許是在某個瞬間,也許是日久生情,總之,他心甘情願地為了她,選擇回國發展,他悄無聲息地為他們在一起創造條件。從那個時候起,就是愛情了。

  南庭近乎篤定地問:“如果我說,他在國外的那三年多,是為了找我,你信嗎?”

  “找你?跑到國外去找你……”南嘉予冷笑,“我不相信。”

  “那我就沒什麼說的了。”南庭閉了閉眼睛,“沒別的事,我先走了,如果哪天小姨你想聽我說說盛遠時的事,我願意隨時過來。”

  南嘉予看著南庭轉身,一步一步往門口走去,她就想到那一年,姐姐南嘉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她狠下心來說:“如果你走出這個門,就永遠都別叫我小姨!”

  為什麼偏要這樣?南庭的眼淚終於還是忍不住再次掉下來,她回頭看著南嘉予,像個孩子似地懇求,“小姨你能不能別逼我?”

  南嘉予卻不再看她,轉身進了書房,關上了門。

  南庭的眼淚一滴一滴掉下來,無聲,隱忍。

  桑桎實在看不下去,他走上前,“小姨只是在氣頭上,過兩天就好了。我答應你,會勸她。”

  南庭搖頭,再搖頭,像是不相信南嘉予會改變態度,又像是在拒絕他的幫助。

  手機在這時響起來,南庭胡亂地抹了把臉,把手機從口袋裡拿出來,來電顯示是“七哥”。

  眼淚在那一刻流得更厲害了,止也止不住,南庭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又不想錯過這個電話,於是,她就那麼哭著接了起來。

  盛遠時應該是剛剛落地,人還在機坪,話筒裡傳來隱隱的風聲,以及飛機的轟鳴聲,他在略顯嘈雜的環境中說:“齊正揚的媽媽身體一直不好,今天醫院打來電話,說她病情反復,有生命危險,我帶他回了A市,今晚應該是回不去了。”

  南庭不知道是不是程瀟先一步打通了他的電話,他才願意解釋為什麼突然離去,但無論是因為什麼,只要他沒有不理她,她就什麼理由都能接受,可是,或者是和南嘉予的爭執耗光了所有的力氣,還是他的電話來得太過及時,南庭的聲音卡在喉嚨裡,一時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盛遠時等了幾秒,沒有等到她的回應,又說:“是,我是有些生氣,否則就算走得再急,打個電話的時間還是有的。但我想了一路,想明白了一件事,就是:不管是誤會,還是確有其事,那五年,都發生了很多事,是我們無法改變的。我沒有問你這五年是怎麼過來的,是不想你再去回想那些艱難的日子,我雖然沒有和你一同經歷,但我能夠想像,你過得並不好。”他停頓了片刻,像是在下決心,才堅定地說:“蠻蠻,我愛你,愛到可以不問過去,所以,你可以有秘密,只要你不想說,我不逼你。我也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就算你真的成為過桑太太,只要你現在愛的是我,只要你還是堅定地選擇和我在一起,不會影響我對你的愛。”

  南庭聽到這裡,已經哭得不能自已。

  盛遠時聽見她的哭聲,並沒有急著勸,而是語氣更溫柔了幾分,“好像我每次和你說點什麼,你都要哭鼻子。說實話,七哥不想惹你哭,只是,七哥不想再犯從前的錯誤,一個五年就夠了,七哥實在不希望再經歷一次。蠻蠻,七哥三十歲了,老了。”

  “沒有。”南庭的嗓子都有點哭啞了,“你現在這樣,正好。”說著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抽噎著說:“你能不能今晚就回來,我有話和你說。”

  這是相識以來,她第一次對他提出這樣的要求。盛遠時舉著手機,回頭看向那架,自己剛剛從上面下來的飛機,承諾:“好,我今晚肯定回去。”他看了下時間,七點整,“我先帶齊正揚去一趟醫院,他畢竟還是個孩子,萬一他媽媽真的有什麼,身邊不能沒有人。你在家等我,我回來直接過去,好嗎?”

  南庭本意是想讓他回來,把那些自己瞞得很辛苦的心事告訴他,聽聞齊小弟的媽媽病得那麼重,她強迫自己止了哭,不知道是哪裡上來的勇氣,說:“我去找你!”話音未落,就開門走了出去。

  桑桎追出去,一把拉住她,問:“你要去哪裡?”

  南庭掙扎著要擺脫他,“不用你管。”

  桑桎卻不松手,拉著她下樓,“我送你回家!”

  南庭有些氣惱地說:“我不需要。”

  盛遠時聽見了桑桎的聲音,以及南庭語氣中的情緒,他在那端說:“讓他先送你回家,蠻蠻,聽我的。”

  南庭卻不肯,固執著對桑桎說:“我不用你送!”

  “南庭!”

  “桑桎,我請你讓我自己走!”

  “你不是有話對我說嗎?我們路上說,或者你怕他誤會,我來和他說。”

  南庭不給他手機,“我說了不用!”

  桑桎卻不接受她的拒絕,沈默著拽著她進了電梯。

  信號開始有些不好,盛遠時聽見那邊悉悉索索,斷斷續續的聲音,他擔心南庭倔勁上來,再發生點什麼,他急得在原地轉了個圈,跑向站在遠處等他的齊正揚,說:“你先去看看我爸派的車到了沒有,小叔馬上過來。”

  齊正揚的眼睛紅著,但他堅強地點了點頭,“小叔你別急,我媽肯定沒事的。”

  盛遠時摸摸侄子的腦袋,“對,你媽肯定會沒事。”

  齊正揚快步往機場外走,信號恢復後,盛遠時提高了些音量說:“蠻蠻,把手機給他。”

  南庭不了解他那邊的情況,她和桑桎單元門樓下對峙,“該解釋的是他,七哥你不用和他說什麼。”

  “蠻蠻!”盛遠時沈聲,“把手機給他。”

  南庭的胸口劇烈起伏,她既不想讓盛遠時和桑桎說話,又不想違背盛遠時的意思,遲疑間,桑桎已經從她手上接過了手機,“盛遠時……”

  “桑桎!”盛遠時直接打斷他,先聲奪人,“我不管在這一秒之前你們發生過什麼,但下一秒她要做什麼,你最好別攔,否則等我回去,我保證你會後悔。這是警告!我盛遠時警告你桑桎,讓她做她想要做的事,比如,坐飛機來找我。至於有沒有航班,不是你該操心的事。你敢攔,就做好敢於承擔後果的準備。我有沒有這個能力,我建議你不要懷疑。”

  桑桎已經因為南庭對他的感情窩火不己,南庭莫名的抗拒更讓他在一時間無法接受,他甚至不明白,南庭的情緒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彈,此刻又聽見盛遠時這麼說,怎麼能不惱,“盛遠時,她為了你幾乎要和她小姨決裂,你卻在這和我說這些,你憑什麼?”

  “憑她愛我,愛的是我盛遠時,不是你桑桎!”盛遠時那麼篤定地說:“至於她和她小姨,放心,有我在,決裂不了。”

  桑桎幾乎就要摔手機。
引言 使用道具
焦糖瑪奇朵
威爾斯親王 | 2019-3-28 22:20:16


  在桑桎看來, 此刻的盛遠時和那夜被自己質問到啞口無言的盛遠時判若兩人。而他的底氣, 來自於南庭的愛。這愛, 是他桑桎多年來,求而不得的。

  他盛遠時憑什麼能坐享其成般得到南庭的愛?他們的相遇,明明是在自己和她相識之後,尤其這五年, 他盛遠時更是什麼都沒為南庭做過,怎麼就能倚仗南庭的愛警告自己?他警告他!就憑南庭愛的是他?是啊,南庭愛他, 他就贏了。

  桑桎知道自己輸了, 可他不知道自己輸在哪裡。隱忍多時的情緒似乎也在這一天,這一刻到達了臨界點, 桑桎的目光因為盛遠時有些囂張的警告陡然犀利起來,他幾乎是以挑釁的語氣沈聲道:“既然你這麼有信心,盛遠時, 我就試試。”

  試試我攔著她去找你, 你能把我怎麼樣?

  試試她和她小姨鬧成這樣的局面,你要如何收場?

  桑桎說完徑自切斷了電話, 隨後用右手扣住南庭的手腕,第一次以男性力量的優勢, 硬拽著她往他車的方向而去。

  南庭當然不肯和他走,用蠻力和他較勁,“我要自己回家。”說著就要伸手去搶回手機。

  桑桎不給,他的語氣和臉色一樣, 冷若冰霜,“不是要去找他嗎?我送你去!”

  這種情況下,南庭怎麼可能相信他的話,而何子妍的那聲“桑太太”也讓她在此刻非常抗拒桑桎,於是她有些強硬地說:“我不用你送!”

  她一再的拒絕讓桑桎的火氣上升至頂點,他近乎粗魯地把她扯到身前,雙手扳正她肩膀,冷漠地質問:“做了這麼多年朋友,怎麼,還怕我吃了你嗎?或者,有了盛遠時,家人朋友都可以不要了?南庭,從前的你不是這樣的。”

  “從前的我那麼信任你,信任你像我一樣,把對方視為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我感激你,感激你帶我走出抑郁的陰霾,感激你平日來對我的關照;我也尊重你,尊重你的學術和為人;我還依賴你,當我遇到問題和麻煩,我總是第一個想到你。我一直慶幸,慶幸有你這樣的好朋友陪我走過最艱難的歲月……”

  好朋友?桑桎聽不下去了,他如困獸般低吼道:“我想要的是你的感激和尊重嗎?”

  他不想要她的感激和尊重?南庭一時反應不過來,怔怔地問他,“那你想要什麼?”

  桑桎的胸口劇烈起伏,他借著微弱的天光盯著南庭五官精致的臉,一字一頓地答:“我想要你!”

  漸黑的天愈發地陰沈,直到被一道閃電照亮,南庭才能看清周邊的一切,包括他那雙深邃的眼睛裡的篤寫和掙扎,伴隨而至的驚雷則像是他的怒意來襲,狂猛暴唳地撲向大地和她的身心。

  南庭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多希望是自己聽錯了。

  桑桎卻不給她任何逃避地機會,清清楚楚地重復了一遍,“我想要你愛我!”

  南庭眼底的震驚和意外千毫畢現,她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過往的一些片斷,那些點點滴滴的瞬間,那些融洽溫暖的相處,那些她以為的出於男人的紳士與謙和,那些她篤定的沒有摻雜任何利益與算計的單純的友誼,那些他悉心的照顧與陪伴,那些她身處困境時,他給予的安慰和鼓勵……原來都是她一廂情願認定的友誼。

  桑桎是優秀的,無論是個人能力還是家庭背景,他不遜色於任何人。有多少女人在渴望他的垂青,期待他的愛情。可他的那句“我想要你愛我”的告白,讓南庭明白了,自己不是得到了一份愛情,而是就此失去一位最信任和依賴的朋友,兄長。

  這種失去,來得突然,來得令人痛心。

  南庭看到桑桎眼裡的微光,胸中一痛,眼淚忽然就止不住地掉下來,“為什麼?”

  是啊,這世上,有那麼多的好姑娘,怎麼我就偏偏愛上了你?

  如果我知道是這樣的結局,我寧可沒有在那一天遇見你。

  桑桎比任何人都要難過,他無比清楚,自己把這一句話說出口,失去的不僅僅是一份渴望已久的愛情,還包括一個全身心信賴自己的朋友。怎麼退回到朋友的位置,都不行在盛遠時沒有出現之前,他以為自己還有機會。就算南庭沒有愛上他,至少她身邊沒有比他更親近的男人。在桑桎看來,那是他最有利的優勢,尤其南嘉予是認可他的,是放心把南庭交托給他的,差的,只是她點個頭而已。直到盛遠時出現,桑桎知道自己這個夢做不下去了。可為什麼連退回到朋友的位置,都不行?桑桎不甘心。

  在滂沱大雨落下時,他把南庭抱進懷裡,這是相識多年來,第一次,正大光明地以愛的名義擁抱她,“我知道你不愛我,但我以為,至少可以讓我愛你,哪怕你這輩子都不會屬於我。南庭,我沒有想勉強你,只是沒到最後,我不想放棄。”細聽之下,語氣竟有些哽咽。

  為什麼要愛我?為什麼明知道我愛著別人,卻還要說出來?

  驟急的雨落在臉上,和眼淚混在一起,南庭嘶啞著嗓子說:“對不起。”

  這預期中的答案如寒霜刺進桑桎心裡,可他依然舍不得松手,像是要把南庭按進身體裡似的,抱她更緊,“我哪裡不好,怎麼就非他不行?”

  卑微到如同低到了塵埃裡,然而,愛情不是你俯身相求就可以。

  南庭想要抬起頭,在潮濕的雨裡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你很好,哪哪都好,所以,你永遠都不必為了一個平凡普通,又不愛你的我,費盡心力。

  可就在她動作的瞬間,桑桎卻敏銳地覺察到了,在誤以為她是要掙脫自己的情況下,他的臉就覆了下來,想要吻上她的唇。南庭意識到他要做什麼,就要推開他,可他的手像是枷鎖,她的推拒顯得太過無力,南庭掙脫不了,只能偏頭去躲,桑桎的吻就落在了她臉頰上。

  除了盛遠時,沒有人這樣對她,南庭因委屈和懼怕渾身都微微戰栗著,她像一只受驚的小獸一樣用盡全力扭動著身體要遠離他,低吼著:“不要!”的同時,好不容易掙脫鉗制的右手,抬起來就扇了出去,啪一聲,響亮地打在桑桎臉上。

  桑桎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南庭也怔住了,她下意識地想要說對不起,可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出來。

  桑桎清醒過來,慢慢地松開了手。

  南庭在模糊的視線中看見他微紅的臉,眼淚無聲地流下,她後退一步,又一步。

  桑桎沒有再攔她,他就那樣站在雨裡,看著她一步步退出自己的視線,直至不見。

  他聲嘶力竭地喊:“啊!”話音未落,南庭的手機被他用力地擲向了自己的車身,然後他又笑了,自言自語地說:“盛遠時,她不會去找你了。”至少她今晚,她不會去。

  南庭不知道自己在雨中走了多久,反正等她回到民航小區時,她的腿已經累得有點抬不起來了,她也顧不得電梯裡旁人奇怪的目光,就那樣渾身濕透地站在角落裡,直到十樓。剛出電梯,就看見齊妙在她門口轉圈,一副很著急的樣子。

  “妙姐。”她細若蚊聲地喚。

  齊妙循聲看過來,就見到像是被打劫了似的她,衝過來問:“這是怎麼了?”

  南庭凍得有點抖,她環臂抱著自己,“能先幫我開下門嗎,鑰匙在我口袋裡。”

  進門後,睡不著撲過來,齊妙吼了那家夥兩聲,把南庭推進了衛生間:“趕緊先衝個熱水澡,別感冒了。”然後也顧不得什麼,伸手去解南庭的襯衫扣子。

  南庭有些羞赧地說:“我自己來。”

  “你來什麼啊你來,你手好使嗎?”齊妙不客氣地吼她,“都一樣的,還怕我看啊?”說著又動手幫她脫牛仔褲,等把南庭扒光了,她打開花灑,試好水溫,才把南庭推到花灑下,“多衝一會,去去濕氣。”邊往外走邊說:“我去給老七回個電話,告訴他一聲你回來了,剛才打好幾遍電話了。”並順手帶上了門。

  南庭才想起來自己手機還在桑桎那,嘩嘩地水聲中,她隱約聽見齊妙說:“回來了,剛到家,淋了雨,從頭濕到腳,洗澡呢,行,放心吧,我會照顧她,嫂子怎麼樣?知道了,要是你一時回不來,我明早帶她過去,照顧好齊正揚……”

  南庭把花灑開到最大,她閉上眼,不想去想任何事。半個小時後,換上了家居服的她,身上裹著齊妙硬給她披上的薄毯,嘴裡吃著齊妙剛叫的外賣,可她實在沒什麼胃口,夾了幾筷子就不想動了,齊妙看她沒什麼食欲,又想到她淋了雨,提議道:“要不我們喝點酒?”

  南庭就要掀毯子,“我下樓去賣。”她好幾年都不喝酒了,家裡當然不會有什麼存貨。

  齊妙按住她,“等著。”然後回對門起了一瓶紅酒拿過來,“喝完睡個好覺。”

  南庭不確定自己能否在酒後睡著,她倒了兩杯,一杯給齊妙,一杯自己仰頭干了。

  齊妙嘖一聲,“又不是啤酒,慢點喝。”

  南庭一笑,“暖暖身子,還有點冷。”

  齊妙似乎就信了,“也行,免得感冒。”

  南庭以此為由又干了一杯。

  齊妙見她情緒不對,聯想到盛遠時那幾個電話,一針見血地問她:“和老七吵架了?”

  南庭搖頭,“沒有。”隨後怕齊妙不相信似地說:“他之前還打電話和我說,愛我。”

  齊妙卻說:“那你是因為太高興了,才淋了雨?”

  南庭沒有回答,她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喝完才所答非問:“恐男症的事我問過了,通過心理疏導就能治,但是,”她欲言又止。

  齊妙見狀說:“我本來就沒打算治,你不用請那個桑醫生幫忙。”

  提起桑桎,南庭心裡難受,“妙姐你說,男女之間真的沒有純粹的友誼嗎?”

  “純粹的友誼?”齊妙聽笑了,“在我看來,男人和女人之間,只有彼此的愛慕和單方面的暗戀兩種關系,至於那些紅顏知己,青衫之交,不過是某些人打著友誼的名號保持曖昧關系的一個幌子而已。當然,性向不同的人,不包括在這裡面。”

  南庭無言以對。

  齊妙卻已經懂了南庭為什麼會有此一問,“我記得你說過,你只對你想的事負責。”她拍拍南庭的肩膀表示安慰,“人生就是這樣,有選擇就可能有辜負,做人做事都不可能面面俱到,更何況是容不下第三個人的愛情?或者在你看來,老七不值得你為他辜負他人?”

  當然不是,在她南庭心裡,愛的,最愛的,只有他盛遠時一個。如果和他在一起的代價是放棄全世界,南庭也不會有半分遲疑。只是,那些原本自己很篤定的關系就這樣輕易地被桑桎一句話打破了,南庭終究是難過。所以這一夜,她放縱了自己,像是那一夜,齊妙不顧她的阻攔一樣,搶著喝了很多的酒,直到遠在A市的盛遠時再次把電話打到齊妙的手機裡,和她說:“我在機場,一個小時後有一趟航班,我就回去。”

  南庭還記得齊小弟的媽媽生病了,她問:“姐姐沒事了嗎?”

  盛遠時溫柔地糾正她,“不是姐姐,是嫂子,病情穩定下來了。”

  南庭想到現在很晚了,又說:“你不要急著往回趕了。”

  盛遠時卻說:“我答應了你要回來,我就要辦到。”

  南庭就笑了,她說:“那我等你。”

  盛遠時也笑了,“好,等你睡醒,就能看見我。”

  通話結束,南庭想看一眼幾點了,可她怎麼都看不清牆上掛表顯示的時間,再然後,她好像就睡著了,意識模糊間,隱約聽見有人喊:“南庭,南庭……”卻怎麼都睜不開眼睛。
引言 使用道具
焦糖瑪奇朵
威爾斯親王 | 2019-3-28 22:20:33


  盛遠時是淩晨兩點回到G市的, 雨剛剛停, 他下機後沒有回自己的住處, 而是直奔民航小區而來。齊妙睡得迷迷糊糊的,見到他還以為是做夢,眯著眼睛說:“我也沒想你啊,你跑到我夢裡來干什麼?”

  對於她的迷迷瞪瞪, 盛遠時早已見慣不怪了,他問:“她呢,睡了?”

  “除非她有你的海量, 越喝越清醒。”在齊妙看來, 她走的時候南庭是睡著了的。

  聽聞南庭喝酒了,盛遠時眉心微聚, 他伸手向小表姐,“鑰匙給我。”

  齊妙的睡意散了幾分,她明明聽懂了, 還故意裝糊塗, “什麼鑰匙?”

  南庭近在咫尺,盛遠時也就沒那麼心急了, 他難得有耐心地解釋:“我不是告訴你走的時候把她那邊的鑰匙帶出來嗎?”否則他回來了怎麼進門?他可不想又在齊妙這邊做好了早餐再去叫她。

  齊妙看著他,笑得賊賊的, “你這樣不好吧,趁著人家睡著登堂入室,萬一出什麼事,我這個房東是不是也有責任啊?”

  盛遠時無聲地笑, “早晚她都要搬去我那邊的,或者我搬到這邊來,難道她還會不讓我進門?”

  齊妙一挑眉,“南庭小妹妹肯定不會攔著你,但是,”她提醒,“睡不著你打算怎麼擺平?”

  竟然把那個難纏的小家夥給忘了。盛遠時屈指敲了敲額頭,提議:“要不你先帶它一晚?”

  “我?”齊妙沒有養寵物的經驗,但也不忍心看著弟弟過敏啊,那可是會影響他的帥氣指數的,權衡之後,她勉強答應:“行吧,誰讓你是我弟弟呢,為了你的愛情,我就委屈一晚。”

  盛遠時就笑了,他難得地說:“謝了,表姐。”

  齊妙一臉“我沒有聽錯吧”的表情,“有生之年能聽到這聲姐,我還得感謝你未來老婆。”

  盛遠時明顯是被“老婆”一詞取悅了,他心情愉快地表示:“等我娶到她,也不會和你爭大小了。”算是承認了她這個表姐的身份。

  果然是有了老婆萬事足,連輩份什麼的,都不要了。齊妙恨鐵不成鋼似地說:“沒出息。”

  盛遠時笑而不語。

  結果,任由齊妙使盡渾身解數,睡不著都不肯跟她走,就只是老老實實地趴在沙發邊,守著似乎是睡著了的南庭。

  這份忠誠的守護,讓齊妙對睡不著的好感瞬間飆升,她都有種也養一條柴犬的衝動了,但她還是有點生氣地輕拍了下那家夥的腦袋,“別耽誤你主人的好事行嗎?”

  睡不著哼哼了兩聲,把小腦袋搭在前爪上,一副“請不要欺負我”的模樣。

  齊妙無計可施,挫敗地看向門口的盛遠時,“要不你把南庭抱到我那邊吧?”

  那樣兩個女人都會有些不便,盛遠時想了想,抬步走了進來。果然,睡不著一看見他,一改面對齊妙的溫和,立刻警覺地站起來,帶著幾分凶像地朝他過來了。

  盛遠時讓齊妙先回對門,和睡不著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又退了出去,直到把睡不著帶到齊妙那邊,等齊妙給睡不著弄了一小碗酸奶,那家夥低頭去聞,盛遠時才帶著幾分笑意走進了南庭的房間,並順手鎖上了門。至於被騙了的睡不著,他相信自己那位擁有無限愛心的小表姐一定有辦法搞定。

  身為主人,南庭對於睡不著被引走的事情一無所知,她躺在沙發上,身上蓋著薄毯,閉著眼睛的樣子像是睡熟了。身高腿長的盛遠時就那麼蹲在她身前,用指腹撫摸她因喝了酒微有些紅的小臉,許久,才伸手把她橫抱起來,安置到臥室的大床上。

  南庭仿佛被擾了夢,緊皺著眉頭翻了個身,嘴裡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七哥。”然後就沒動靜了。聽見她囈語自己的名字,盛遠時頓時心軟如綿,他把被子給她蓋好,俯身親了親她微嘟的小嘴,又親了親,才關燈出去。洗過澡,盛遠時看看時間,三點多一點,以防萬一地從飛行箱裡翻出口服的過敏藥吃了一顆,他才輕手輕腳地躺在了南庭身邊。

  南庭應該是沒有睡熟,又可能覺察到身邊有人,在盛遠時伸手要過摟她時,不習慣似地哼哼著往裡側挪了挪,微微蜷縮著身體背對他。盛遠時眉眼間有很溫柔的笑意,一只手臂從她脖子下方穿過去,讓她枕在上面,另一只手則輕輕地搭在她腰上,形成似類於禁錮的姿態,把她背摟進懷裡。

  不知道是嗅出了他身上熟悉的氣息,還是她夢見了他,南庭微微側頭,“七哥?”不確定似的。

  盛遠時在她耳廓輕聲地說:“是我,我回來了。”

  南庭動了動,轉過身來,昏暗中,她伸出手,一寸寸地撫摸他的臉和眉目,盛遠時借著窗簾縫隙投射進來的光線看著她,任由她摸了會兒,眉目舒展地笑了。南庭確認了是他,輕輕地貼過來,抬頭吻上他的唇。

  原本已經停了的雨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淅淅瀝瀝地落在他們身後不遠的玻璃上,記憶的塵埃就此被削落,那些隱藏在離別背後的愛意悄無聲息地流露出來,讓盛遠時化被動為動,深切地親吻他心愛的女孩。

  他那麼強勢,又那麼溫柔地一寸一寸地親吻她的眉眼、臉頰,想讓她情難自控,丟盔棄甲……然而,南庭卻像是突然清醒了似的,如同受驚的小鹿一般嚶嚀一聲。盛遠時意識到她的抗拒,立即停下,抬頭時發現她已淚流滿面。

  “怎麼哭了?”盛遠時把她摟進懷裡,讓她的臉貼在他胸前,用自己沈穩有力的心跳安撫她的不安,“是七哥,別怕。”

  南庭似乎是聽進去了,她沒有更激烈的抗拒與盛遠時的肢體接觸,但她也沒回應他的話,只是抽泣著低低哭起來,身體自覺地形成在母體中蜷縮的自我保護的姿態。

  盛遠時壓下那些因她而起的衝動,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發,“是七哥不好,嚇到你了。”

  南庭一直不說話,過了很久才漸漸止了哭,安靜乖巧地把臉埋在他胸口。盛遠時以為她哭累了,睡著了,為免驚擾到她,他緩慢地拉高了被子蓋住兩人,然而,他的手才落在南庭腰側,就聽見她哽咽著囈語了句,“別碰我,求你……”

  別碰我,求你!無論是從前的司徒南,還是現在的南庭,面對自己,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想到桑桎最後在電話裡對他說的話,再想到齊妙說的,南庭渾身濕透地回來——似乎就只有一種可能性!寂靜的夜色裡,盛遠時的眼眸深冷難辯。

  早上五點多的時候,盛遠時就起來了,他洗漱過後,從飛行箱裡拿出干淨的襯衣和長褲穿上,關上門下樓,再回來時,手上拎著一個袋子,面裡有幾樣食材。臥室裡的南庭還沒有醒,他進屋裡給她蓋了蓋被,又眷戀地吻了下她的額頭,寵愛地說:“小懶貓,就再給你多睡一會兒。”然後就去廚房做早飯了,可等早餐都要涼了,愛睡懶覺的齊妙都打電話問他,“有早飯吃嗎,我能不能過來了?”,臥室裡的南庭還是沒有一點動靜。

  根據上次在她這邊過夜的經驗分析,盛遠時認為南庭差不多該睡夠了,他進屋,坐在床邊叫她起床,原本這是一種新奇又幸福的人生體驗,尤其想到她睜開眼看到自己時,揚起的笑容,胸臆間已是柔情滿溢,可盛遠時叫了半天,從柔聲到大聲,南庭都沒有絲毫反應,眉頭緊閉的樣子,不僅沒有一點生氣,更像是有哪裡不舒服。

  盛遠時心中驟冷,他下意識伸手探向南庭額頭,一點都不燙,那是……在沒有任何的結論前,在叫不醒南庭的情況下,盛遠時片刻都沒耽誤,從衣櫃裡找出一件風衣外套,裹在昏睡的南庭身上,抱起她就往外走。

  過來混早餐的齊妙見狀嚇一跳,“這又怎麼了?”

  盛遠時沈聲吩咐道:“去開車。”

  去醫院的路上,盛遠時聯系好了醫生,他們的車才開到離民航小區最近的空軍醫院的急診處,已經有醫護人員等在那裡,他把南庭抱上推車,邊往醫院裡走邊說:“昨晚淋了雨,喝了約500ml的紅酒,淩晨三點左右時意識有些不清,但我以為她喝醉了,中間一直沒有清醒過,沒有發燒,手腳反而格外地涼。”

  旁邊五十歲左右的醫生聽著,微微點頭,“你別急遠時,我先給她檢查看看。”然後又問:“之前有過什麼病史?”

  “病史?”盛遠時神色一凜,“我不知道。”隨即想到什麼,他說:“我馬上聯系她小姨,她應該知道。”

  “好。”老醫生說完,和南庭一起進了急診室。

  盛遠時被阻隔在外面,他冷靜了幾秒,對齊妙報出一個地址,“你馬上去這裡,把南庭小姨接過來,我沒有她號碼,只去她那邊接過南庭一次。”他又抬腕看了下表,“但這個時間,我不確定她會不會在家,還是去上班了。”所以,他準備往中心醫院打電話,試圖聯系桑桎,盛遠時有把握,那位對於南庭的身體狀況,一定了如執掌。

  齊妙默背了一遍地址,“她小姨叫什麼名字?”

  “南嘉予。”

  “什麼?”已經轉身要走的齊妙聽到這個名字,陡然一僵,“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南嘉予。”見齊妙一臉的不可置信,盛遠時瞬間反應過來,“不會她是你……”

  齊妙內心瞬間奔騰過無數“草泥馬”,她也不急著走了,而是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盛遠時聽見她說:“南律師,請你到空軍醫院來一趟……”通話結束,她才咬牙切齒地對盛遠時說:“這位南嘉予女士,就是我的那位‘難駕馭老板’!”

  這個世界小到,讓人不敢想像。

  盛遠時看向急診室,深呼吸,以此提醒自己,冷靜,鎮定。

  與此同時,去往中心醫院路上的桑桎接到一個陌生來電,他潛意識裡以為,應該是盛遠時打過來的,為昨夜的事,為南庭的手機,可當他接起來,對方卻說:“是桑桎桑先生嗎?”

  桑桎五官敏銳,他立即聽出來,這是一道自己全然陌生的聲音,可對方卻知道自己是誰,他忽然有強烈不好的預感,“我是,請問你哪位?”

  對方說:“我是G市機場塔台,是這樣,南庭沒有來上班,她的手機又一直不通,我就根據她資料上填寫的緊急聯系人,給您打了這個電話,請問您能聯系上她嗎?她是生病了嗎?”

  沒上班?生病?除了上次發燒她請了半天病假外,桑桎幾乎忘了,她異於旁人的體質。桑桎聽不下去了,他掛斷電話,下意識要打給南庭,撥號時才反應過來南庭的手機被自己摔了,他立即調頭,就要往民航小區去。南嘉予在這時打來電話,通知他:“南庭在空軍醫院。”

  桑桎聞言一恍神,速度很快的車子就在街道中飄了一下,幸好他及時扶正了方向盤,才沒有發生危險。他穩了穩心神,“我馬上過去。”聽見手機那端啟動車子的聲音,他冷靜地問南嘉予,“是誰通知您的,盛遠時?”

  南嘉予如實答:“我的助理,齊妙。”

  齊妙?南庭的房東,盛遠時的表姐,是南嘉予的助理?

  桑桎莫名湧起一股怒火,他用力地砸了下方向盤,然後說:“把她的手機號碼發給我小姨,我要馬上和她通話。”

  片刻後,齊妙的手機就響了,是桑桎,他沒有任何的廢話,強硬地說:“讓盛遠時接電話。”隱約聽見齊妙說了兩句什麼,然後那邊就換人了,盛遠時冷沈的聲音傳來,他說:“講。”

  桑桎的聲音也是冷到不行,他以命令的口吻說:“在我到之前,不要給她用任何的藥。”隨後又怕盛遠時不聽似地補充道:“她體質特殊,對很多藥物都有排斥反應,不想讓她有生命危險,就等我來。”
引言 使用道具
焦糖瑪奇朵
威爾斯親王 | 2019-3-28 22:20:52


  盡管盛遠時不清楚南庭的體質特殊到什麼程度, 但他相信桑桎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更不是嚇唬自己, 他拿著手機就進了急診室。

  卻還是晚了一步,表面看似處於平靜昏迷狀態的南庭,經儀器檢測,血壓和血氧飽合度等數據竟然明顯下降, 那是呼吸衰竭的表現,可她還那麼年輕,又沒有經受過任何劇烈的撞擊, 肺組織不可能出現損傷, 怎麼會影響到氣體交換?

  為了給南庭提高血壓,保證對重要器官, 例如大腦的血液供應,負責搶救的李主任給她注射了腎上腺素,這其實是一種常規的搶救措施, 醫院通過這種方法, 搶救過無數處於休克狀態的病人,可南庭恰恰是這世上微乎其微的對腎上腺素有排斥反應的人, 再準確一點說,她的身體對腎上腺素注入的劑量有嚴格到近乎苛刻的要求。

  所以, 盛遠時進去時,就看到監測儀器上,血氧飽和度爭速下降,還有代表心跳的那條數據線, 弱到幾乎要變成一條直線,這代表了什麼,他根本不敢去想,喉嚨在那個瞬間緊得像是下一秒就會崩斷,只能借助連續地深呼吸,才能保持住聲音的平穩,他把南庭對某些藥物有排斥的消息告訴李主任,可具體都有些什麼藥,別說他不知道,就算他知道,眼下也沒有時間在這生死攸關的一刻一一背給醫生聽。

  李主任是盛父的部下,從小看著盛遠時長大,於是,在盛遠時的示意下,他接過電話,清清楚楚地聽見那邊說:“除非心跳驟停,否則就算血升血氧下降明顯,腎上腺素的注射劑量絕對不能超過……”當桑桎報出的那個比一般注射劑量小了百分之十的數據時,監測儀器上代表心跳的數據線突然變成了直線。

  心跳驟停!李主任放下手機,檢查南庭的瞳孔,並語速很快地交代護士把急救的藥物從南庭的左心尖部直接注入,同時準備除顫,盛遠時已經聽不清周圍的任何聲音了,視線都有些模糊不清,被推出搶救室的那一刻,他更是耳鳴到腦袋都像要炸了似的。

  當年南庭突然就消失了,過去五年裡滿世界地飛都找不到她時,也沒有此刻這麼害怕,害怕永遠地失去她。盛遠時完全站不穩了,他後背倚著牆,蹲了下來,雙手抱住了頭,像是呼吸困難一樣,喘著粗氣自問:“怎麼會這樣?”

  齊妙被他的樣子嚇壞了,她蹲在盛遠時身邊,伸出胳膊摟住這個多年來一直保護和照顧她的弟弟,盡管沒什麼底氣,卻強迫自己把話說得特別有底氣,“不會有事的,南庭一定不會有事,老七,你相信我。”

  就在昨晚,齊正揚的媽媽也在生死邊緣走了一趟,堅持了一路的齊正揚當場就哭了,他抓住盛遠時的手,邊哭邊問:“我媽沒事的,對嗎小叔?是不是啊……”盛遠時抱住他,把他的頭扣在自己胸口,異常堅定地對他說:“對,你媽一定能挺過來。”那個時候,他特別地堅強,特別地像個長輩,給予了侄子最有力的安慰和支撐。可換到自己身上,對像變成了南庭,盛遠時發現,他似乎還不如一個未成年的孩子。

  盛遠時垂著頭,自責地說:“我該狠下心來問問她這幾年都發生了什麼的,如果我問了,她就算是不想說,也一定會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她從來都不對我撒謊,除了想讓我多關注她,心疼她,才會找各種明目,對我撒嬌。”

  “我告訴自己,我不問,是舍不得她再回憶那些不好的過去,是出於對她的心疼。但其實不是。”盛遠時緩慢地抬起頭,赤紅著眼睛說:“我怕她想起來,那沒有我的五年,自己是怎麼艱難地走過來,然後發現,沒有我,她也能夠過得很好。我怕她怨我,怨我沒有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陪著她;怨我笨到竟然相信她說的那些放棄我的話;怨我讓她追了那麼久,卻連一句準確回應的話都沒有;我甚至沒有勇氣告訴她,我一直在找她,怕她怨我說:你不是很厲害嗎,怎麼沒能早點找到我?看來我瞞著你,我們家破產的事,是對的。”盛遠時抓住齊妙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啞著嗓子說:“我最怕她沒有五年前那麼需要我,愛我了。”

  這個一直以來,滿身光彩的男人,在這一刻,把內心深處積壓的恐懼與脆弱袒露無遺。

  齊妙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沒有自信又無助的盛遠時,她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掉下來,“南庭不會,她不會怨你,也不會怪你,她愛你的,很愛你,連我都看得出來,她願意為了你,放棄所有,你怎麼還會質疑她對你的愛呢?老七,五年是會錯過很多東西,也會失去很多東西,但那僅僅是過去的五年,不代表現在,更不代表將來,你們還有五十年不止的時間,如果你覺得虧欠了她什麼,答應表姐,堅強起來,用余下的生命和全部的愛,好好待她。”

  後悔是這世上最沒有意義的事情。

  可是……盛遠時抬手覆蓋住自己的臉,悔不當初。

  桑桎和南嘉予幾乎是同一時間到的,而桑桎顯然是有備而來,他手上竟然拿著一份病例,盛遠時不看,也知道那一定是南庭的病例,而他也沒有時間去問桑桎,是特意折返回家現拿的病例,還是這東西一直被他帶在身上。

  桑桎的臉色很沈,他把病例交給南嘉予,看似是隨手之舉,但盛遠時幾乎是在瞬間反應過來,他們是不想讓自己知道的,至少在此之前,他們沒有想過要告訴自己。南庭到底怎麼了?盛遠時完全找不到答案,而眼下顯然不是追問的時機。

  沒有昨天電話中的劍拔弩張,見到桑桎急跑過來,盛遠時如同見到救星似地倏地站起來,邊推搶救室的門讓桑桎進去,邊告訴他,“剛剛血壓血氧都在下降,心跳驟停。”

  像是猜到盛遠時和醫院的人認識一樣,桑桎語氣很急地要求:“告訴他們,我曾是南庭的主治醫,聽我的。”

  南庭的心跳已經恢復了,但很弱,像是隨時都有再停的危險,護士在這時恰好拿過來一劑藥,桑桎看一眼,對李主任說:“這會導致她呼吸困難,換成5毫升劑量的……”

  盛遠時適時對李主任說:“李叔叔,聽他的。”

  李主任才點頭。

  接下來又是一番忙亂,盛遠時卻什麼都做不了,他退到不影響任何人工作的角落,看著他們給南庭做各項的檢查,給她注射,而在這期間,竟然有近乎一半的用藥都被桑桎否了,李主任有些遲疑,但盛遠時對桑桎堅信不疑,他就根據桑桎的要求,讓護士換成了具有同樣療效的其它藥物。

  這是不合乎規定的,先不說桑桎不是空軍醫院的醫生,連他有沒有醫生執照現場都沒人知道,但是,之前他們按正常的操作,根本無法診斷南庭到底是怎麼了,一個沒有任何外傷,在此之前也沒有受過任何撞擊可能導致內傷,卻各項生命數值都在持續下降,像是器官衰竭的患者,還屬首例,直到桑桎過來之後,遵照他的提示施救,檢測儀器上的數據開始上升。

  救人是第一位的。

  南庭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可她的情況太為特殊,之後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

  桑桎在監護室外面站了很久,終究沒有進去,直到南嘉予慘白著臉從裡面出來,他才說:“是我的錯。”

  南嘉予注視他,“那件事之後,她還是第一次突然病倒。”

  桑桎狠狠閉了下眼睛,“昨天從您那出來後,我們……”他有點說不下去,說不出口,但是最後,他還是說:“我忽略了她的身體狀況,害她淋了雨,受了委屈和驚嚇。”

  南嘉予的目光在剎那變得犀利,她幾乎是咄咄逼人地說:“什麼委屈,什麼驚嚇?”

  桑桎沈默了半天,南嘉予也不催他,就那麼站在原地,等他回話。

  終於,桑桎說:“我質問她為什麼非盛遠時不行,我還……強吻了她。”

  南嘉予半點猶豫都沒有,一個巴掌扇過來,重重地打在桑桎臉上,她近乎痛心地說:“你是最了解她,最了解她過去的人,你答應過我,會給她最好的照顧,我才放心讓她來到G市上學,工作,而這五年,我對你無可挑剔。我明知道她愛的是盛遠時,可我還是希望和她在一起的人是你。因為你母親和我說,你當年為了阻止你父親對司徒家落井下石,為了避免司徒勝己遭受牢獄之災,你承諾在三十五歲之後,回去接管公司。”

  這對於一個家族的繼承人來說,或許是責任,是義務,但每個人都是生命的個體,有自己的喜好和追求,被迫接受和心甘情願接受,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然而,在信仰和愛情之間,桑桎為了南庭,選擇了後者。可這選擇,未必能得到南庭愛的回報,可能,只是他一個人的事情。這種犧牲,南嘉予無法視而不見。

  “為了能夠繼續心理學的研究,你不惜犧牲自己的幸福,答應你父親和何家聯姻,娶何子妍,你又為了南庭,悔了那份婚約。”南嘉予微微仰頭,逼退眼中的淚意才繼續,“桑桎,小姨懂你對南庭的愛,小姨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可你怎麼糊塗了,你不是一向最有耐心,考慮問題最周全的嗎?”

  是啊,他一向都那麼周全,為了不讓南庭有負擔,他從未對她提起過悔婚的緣由,她問起過,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和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生活一輩子,是對愛情的褻瀆。然後怕南庭猜到自己的心思,他還騙她說:在相親,在等待那個和他彼此相愛的人出現。然後,為了讓南庭相信,他還自編自演了很多場的相親,以此證明,他對她,是沒有男女之情的。

  愛到這種地步,桑桎都覺得自己太怯懦太卑微。可怎麼辦,誰讓他看出來,南庭對他,沒有愛。桑桎也無數次地想,要不要爭取試試?可他又怕,兩個人連朋友都無法繼續做下去。那麼,就等吧,如果到他三十五歲時,她還是不願意和他在一起,他就回去接管公司,再遵從父親的意願娶一個對公司有所助力的女人,完成對桑家的責任。

  盛遠時的出現是個意外。雖然也曾聽司徒勝己提過,南庭喜歡過一個人,但那個人是誰,在哪裡,似乎沒有人知道。所以,桑桎幾乎當這個人不存在,他把握著分寸和南庭保持著,令她感到安全的距離,他心懷期待,再過兩年,南庭會聽從南嘉予的勸說,答應嫁給他。也正是這個念頭支撐他,讓他在初遇盛遠時時,能做到平靜以待,甚至有底氣質問對方。

  唯獨沒有料到的是:南庭和盛遠時有那麼深厚的感情。

  可桑桎並不後悔,只除了南庭的突然病倒,讓他心懷愧疚,他說:“小姨,對不起。”

  南嘉予長舒一口氣,然後朝他擺了擺手,“你不用和我說對不起,只要南庭能原諒你,我不怪你。”她說著,像是渾身脫力似地跌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要怪,就怪司徒勝己,不是他,南庭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桑桎終究是個外人,他自知沒有評價司徒勝己的權力,但想到南庭,他艱難地說:“以後,我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照顧她了,要不要告訴盛遠時,她經歷過什麼,由您決定。”

  南庭有多執拗,南嘉予心裡是有數的,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她和桑桎怕是連朋友都做不成了。這不是南嘉予想看到的結果,一直以來,她都認為,桑桎是當仁不讓的,南庭歸宿的首選。因為愛,也因為在司徒家破產這件事情上,桑家的虧欠,他會一輩子對南庭好。可是現在……

  盛遠時在這時從監護室裡走出來,看見南嘉予坐在那裡,桑桎站在她面前,他想了想,走了過去,可他不及開口,桑桎突然發難,抬手揮過來一拳。盛遠時反應倒快,一偏頭就避過了要害,然後,他條件反射似地,又猛又狠地出手還擊。就這樣,兩個心裡都憋著火和自責的男人,在醫院裡,大動干戈。

  齊妙和喬敬則通完電話,回來就看見他們打到了一起,她邊喊著:“老七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你找姑夫抽你是不是?你給我放手!”人已經衝了上去,南嘉予卻像什麼都沒看見一樣,手裡拿著那份病例,神色平靜地看向窗外,像是在思考桑桎剛才的提議。
引言 使用道具
焦糖瑪奇朵
威爾斯親王 | 2019-3-28 22:21:09


  關於南庭那一年的遭遇, 要說嗎?雖然過去了, 可那一場意外對南庭造成的傷害, 是導致她體質特殊的根源,如果是秉持對盛遠時負責的態度,是應該告訴他的,讓他知道, 相比別的女孩子,南庭或許稱不上是一個健康人,盡管體檢報告上所有的數據都在指標內, 可她對很多藥物的排斥反應, 會讓她在生病時,比平常人危險百倍。人吃五谷雜糧, 誰能不生病呢?而說出來,也讓盛遠時知道,在南庭的身體和意志都破碎不堪時, 是桑桎一點一點把她拼湊起來, 沒有桑桎,你盛遠時這輩子, 只能擁有記憶中的司徒南,與南庭, 再無相見之日。

  至於那個南庭想維護的司徒勝己,南嘉予始終認為,他不配為人父!

  盛遠時和桑桎的打鬥引來了院領導,當老院長認出盛遠時, 他下意識揉了揉太陽穴,“遠時,這是怎麼回事?”

  齊妙趕緊上前道歉,“對不起啊陳叔叔,老七的女朋友病了,剛剛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他心情不好,才失了分寸,給您添麻煩了。”

  “遠時的女朋友?”陳院長聞言關切地問盛遠時,“那孩子怎麼了?”

  這個問題,連負責搶救的李主任都答不出來,更別說盛遠時,他抹了下嘴角,沒說話。

  陳院長看到他嘴角的淤青,又看了眼比他還糟糕的桑桎,似乎有點明白了,他吩咐手下的人,“給他們倆個處理下。”然後示意齊妙跟他去看盛遠時的女朋友。

  齊妙臨走前低聲提醒盛遠時,“不想讓南庭醒過來看見你這副鬼樣子,趕緊去上藥!”

  盛遠時從來沒這麼狼狽過,從小被老盛當兵蛋子鍛煉的經歷,讓他但逢是打架,就沒輸過,看了眼桑桎臉上的傷,以及抬不起來的手,他心裡憋著的火氣消了不少。

  桑桎確實比他慘一些,盡管是他先動的手,但挨揍的其實也是他。桑桎卻並沒覺得窩火,反而是對南庭的自責少了幾分,像是故意給盛遠時替南庭出氣的機會。

  總之,這一架打下來,比此前兩個人在電話裡互放狠話,心裡都舒服多了。

  桑桎意識到,自己再留下來,也沒有意義了,他甚至都沒和南嘉予打招呼,就走了。當現場只剩南嘉予和自己時,盛遠時走到她身邊,坐下,“要是您不喜歡我隨南庭叫您小姨,我就稱呼您……南律師。”

  南嘉予像是沒聽見似的,沒回答。

  盛遠時看向寂靜的走廊,不知在想什麼,片刻,他才繼續:“我知道您不認可我,對於您來說,我是憑空冒出來的入侵者,打亂了您為南庭規劃好的未來,還破壞了你們娘倆的關系。我沒什麼可為自己辯解的,我只是想告訴您,我愛她,盡管過去的五年裡,我沒有為她做過什麼,但也正因為這樣,我才更加確定我有多愛她。這份愛在您眼裡可能不及桑桎對她的付出,那是比尋找,想念更實實在在的守護,換成是我,也會是同樣的想法。我也很清楚,桑桎對她而言,是個特別的存在。不瞞您說,我並不喜歡這個人,可我沒動過讓南庭遠離他的念頭,更沒想憑借南庭對我的愛,和您,和桑桎,一較高下。尤其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情後,我也明白了,為什麼您希望她和桑桎在一起。相比之下,桑桎確實能夠給予她更周全的照顧。但是,南律師,愛人和醫生的區別,不必我贅述,您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南嘉予聽到這裡才終於有了反應,她偏頭看向盛遠時,面前的年輕人,眉目飛揚拓達,輪廓硬朗陽剛,相比桑桎的平和溫雅,更多了幾分強勢的自信,如果不是他缺失了過去的五年,連飛行員的職業,和南庭都顯得那麼相配。

  然而,南嘉予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那份病例,終於把它遞向了盛遠時。

  就在剛剛,盛遠時還迫不及待地想要拿到它,想要知道南庭的身體狀況,可當它近在咫尺,他竟然沒有勇氣去接,像是還沒有準備好,去接受那個或許對他而言,驚天的真相。

  如同洞悉了他的猶豫一樣,南嘉予說:“目前出現過的最嚴重的情況,無非就是像今天這樣,由於對多種藥物有排斥反應,一不小心,就有生命危險。”

  她的語氣很淡,像是在聊天氣,但那言語背後的壓力,讓盛遠時意識到,自己所篤定的對南庭的愛,是缺少了幾分底氣的,因為不夠了解,因為在危難之時的,無所作為。

  南嘉予卻還沒有說完,她停了片刻,繼續道:“至於她為什麼好端端地就病倒了,或許是我把她逼急了吧,這孩子,心思比從前重多了。有很多事,她都不願意說出來。每次我問她,工作怎麼樣,身體怎麼樣,聽到的答案永遠都是:好,很好,特別好。”她說著,就笑了,笑著笑著,眼眶就濕了,“我都不知道,這世上竟然有那麼多值得高興的好事。”久而久之,她才養成了向桑桎了解外甥女近況的習慣。

  司徒南是開朗熱情的,遇到讓她不快的事,她絕不會憋著,而是會嘴不饒人地衝上去理論,氣極了還會忍不住要動手,比如那一年的蘇黎世機場事件,她不會考慮後果,只會在事後會帶著幾分悔意地說:好像也沒那麼嚴重,哎呀,我太衝動了,然後笑眯眯地撒嬌:誰讓人家是小公主呢。南庭則是隱忍堅韌的,什麼事在她眼裡,都能過得去,比如那些中傷她的謠言,她也能一笑置之,多一個字都不向盛遠時提及。

  如此大的轉變,竟發生在一朝一夕。盛遠時的目光落在那份病例上許久,仿佛要透過檔案袋,看清楚裡面的一切,終於,他伸手接過來,準備拆開。

  南嘉予在這個時候再次開口說:“我比南庭更早認識桑桎。”

  盛遠時拆病例袋的手停住,他有些意外,南嘉予會以桑桎為起點開始這場談話。

  “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律師,沒有案子接,沒有官司打,能夠做的,就是為所裡那些大律師們跑跑腿,連助理都不如。”南嘉予的視線落在窗外的梧桐樹上,聲音聽上去悠遠飄渺,“桑正遠是個風評很差的商人,為了利益最大化,向來不擇手段,他點名請我做他們公司的法律顧問,不是我有多厲害,而是業內的很多人,擔心有損自己的名聲,不願和他扯上關系。”

  但對於當時的南嘉予來說,她還沒有談名聲的資格。況且對於她而言,那個時候做得最多的,無非就是確保所有桑氏簽定的合同,包括補充協議,條款百分百對桑氏有利。這並不違背原則和操守,所以,南嘉予沒有拒絕的理由。

  讓南嘉予一戰成名的官司,是桑桎姑姑的離婚案。那是一樁在業內人士看來必敗無疑的官司,盡管桑桎的姑姑是受害者,可她因受不了丈夫在自己懷孕時出軌的打擊,心理上出現了問題,導致對方占了上風。一旦那場官司輸了,桑桎的姑姑不僅會失去孩子的撫養權,還會令其手裡的桑氏股份落入那個不懷好意的出軌男人的手裡。

  南嘉予不是個女權主義者,但對於女人,不管是出於同情還是怎樣,她一直都是願意無償給予法律救助的。於是,她主動請纓,要做桑桎姑姑的代表律師。桑正遠向來視公司利益為第一,他輸不起那場官司,可除了南嘉予,沒人敢接那個案子,一方面是,表面看來它贏的機會太小,一方面則是,桑桎的姑夫家有一定的背景,且聘請了在離婚案方面最有經驗,最知名的大律師。如此比較下來,南嘉予顯得太過默默無聞。

  卻別無選擇,無奈之下,桑正遠只能把案子委托給她。那個時候,桑桎在心理學方面的造詣遠不如現在高,為了幫助姑姑站起來,他請到自己的老師為姑姑做心理輔導。所以,之所以能贏得那場官司,除了南嘉予的全力以赴外,還有桑桎的功勞。就這樣,兩個人成為了朋友,南嘉予也因為這樁轟動全城的離婚案,名聲大震。

  “我雖然是南庭的小姨,但我其實沒長你們幾歲,桑桎之前一直也是叫我南姐。”南嘉予說著,偏頭看了盛遠時一眼,“我和桑桎認識十年,他和南庭認識七年,可作為小姨,我對南庭的了解,其實還不及南姐對桑桎的了解。”

  盛遠時以為:“他們是通過您認識的?”

  南嘉予點頭,但是,“桑家太復雜了,憑南庭的心無城府,嫁給桑桎,嫁進桑家,可能會像宮鬥片裡小配角的命運一樣,活不過三集,況且那個時候南庭尚未成年,考慮婚姻還太早,我從未想過去為她籌謀這些,我也相信,司徒勝己不會像桑正遠那樣,為了公司發展犧牲女兒的幸福。”

  南庭和桑桎的相識,並非南嘉予有意安排,尤其桑正遠一心要和何家聯姻,她怎麼會傻得把自己的外甥女牽涉進來。可人生總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南嘉予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這幾年,我不止一次地問自己,如果桑桎和何子妍訂婚那天,我沒有帶南庭去觀禮,是不是現在的南庭,會不一樣?”

  原來,他們是在桑桎和何子妍的訂婚宴上相識的。

  盛遠時始料未及。

  那個時候的南庭,在桑桎眼裡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而她,作為來和小姨玩的不速之客,眼神裡充滿了好奇和嫌棄,如同場外評說地說:“是儀式越隆重,愛情就更長久嗎?搞得這麼誇張,好像就不會離婚似的。”

  桑桎聽笑了,同時又覺得,這話雖然不是很中聽,卻無比現實。

  是啊,如此隆重的訂婚宴,滿城皆知,可誰又清楚,這其中愛情的成分有多少,利益的瓜葛又有多少呢?又或者,在場的人,其實都是心知肚明的?可和一個陌生的,看上去還沒有成年的小姑娘談愛情,似乎也有點莫名其妙,不過,也恰恰因為不相識,反而無所顧及,桑桎饒有興致地問:“那你覺得什麼樣的愛情是能夠長久的?”

  “我又沒談過戀愛,我哪知道。”南庭挑著小眉毛,答得理所當然,“但肯定和儀式沒關系。”她說著,看向身穿禮服的桑桎,“你這個男主角不陪在女主角身邊,躲在這裡長蘑菇啊。”

  面前的小姑娘有點古靈精怪的,桑桎笑問她:“長蘑菇是什麼意思?”

  長蘑菇都不懂的人,她才懶得解釋,敷衍地說:“就是發黴。”

  桑桎失笑,“你叫什麼名字?”

  她答得漫不經心,“司徒南。”說著低頭看了看自己禮服款的連衣裙,“好好的周末,本來是要和小姨吃飯逛街的,結果她竟然帶我來這裡參加這種無聊的宴會。”

  “你小姨?”桑桎問她,“是哪位?”

  “南嘉予。”

  “南姐是你小姨?”桑桎顯然沒想到還不到三十歲的南嘉予竟然有這麼大的外甥女,且兩個人的性格南轅北轍,大相徑庭。

  “我小姨是你南姐?那我……”司徒南瞪著大眼睛看他,“我不是要叫你叔叔?”

  很多小朋友都叫他叔叔,桑桎從沒覺得有什麼不好,但如果面前的這位大朋友叫他叔叔,桑桎有些接受無能,他哭笑不得地問:“我有那麼老嗎?”

  司徒南挑眉,“看和誰比唄。”

  桑桎非但沒有生氣,面孔上的笑意都蔓延至眼底,“看來我要考慮下,日後怎麼稱呼……你小姨。”

  司徒南托腮想了想,建議道:“要不你隨我叫她小姨?否則,我就叫你桑叔叔嘍。”末了還鬼靈精似地補充一句,“我委屈點沒關系的。”

  她委屈?二十五歲的桑桎,被十七歲的司徒南喊叔叔,絲毫不覺在輩份上占了便宜,反而有點憋屈,這是怎麼回事?
引言 使用道具
焦糖瑪奇朵
威爾斯親王 | 2019-3-28 22:21:30


  遇見這樣一個古靈精怪的司徒南, 讓此前對和誰訂婚無所謂, 只要能繼續從事心理學研究的桑桎開始思考——愛情。可那個時候的他不僅僅是桑桎, 還是何子妍的未婚夫。這個身份,讓他不能輕易對何子妍以外的人說愛。

  桑桎也提醒自己:只有和何子妍結婚,你的父親才允許你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桑正遠更不止一次看似叮囑,實則是在告誡他, “你不願意接管公司,我依了你,可公司的發展, 你不能不顧, 誰讓你姓桑呢。”言外之意,你要繼續從事心理學的研究, 只能以婚姻為代價。身為桑家人,這是你擺脫不了責任與命運。

  桑桎於是說服自己: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不可能萬事隨心。可這世上, 絕大多數人都是貪心的, 他們既想要做自己喜歡的事,又想和喜歡的人一起做喜歡的事, 覺得無論缺少了哪一個,都是不完美的人生。尤其桑桎更像被人下了蠱一樣, 對巧笑嫣然的司徒南念念不忘。當他意識到,這種念念不忘是一見鐘情,是愛,桑桎控制不住地開始期待, 並試探何子妍,希望由她打破僵局。

  何子妍卻愛上了他,非旦沒有悔婚之意,更有意讓兩家的家長商量,把婚期定下來。

  那段時間異常痛苦,因為某些念頭的一旦湧起,就壓抑不下去,桑桎幾乎夜不夢寐。一個無法解決自己睡眠問題的心理學研究者,桑桎的心情也是無以言表。

  連南嘉予都發現了他的異於尋常,問他:“怎麼好像有心事?”

  換成是別人,桑桎可能會憋不住一吐為快,如果是那樣,他或許不會隱忍至今,偏偏這個人是司徒南的小姨,桑桎無法啟口,就敷衍地說:“沒事,最近太累了。”又忍不住把話題帶到司徒南身上,然後了解越多,越覺得司徒南與眾不同,越放不下。

  南嘉予何其敏感,通過幾次聊天,就看出了端倪,她於是有意無意地提醒桑桎,他身為何子妍未婚夫的身份,同時,也不再和他聊任何關於司徒南的話題,桑桎才發現,每天研究心理學的自己,竟忘了掩飾自己的心理。

  轉機就在那個時候出現,確切地說,是變故。突然有一天,桑桎無意間聽桑正遠意味深長地說:“何家未必是我們最好的選擇,司徒家雖然現在看來,實力不如何家,但如果我們兩家合作,我們或許獲利更多,司徒勝己那個人,不像何勇胃口那麼大。”

  桑母覺得悔婚實在不厚道:“子妍那孩子挺好,對小桎也很用心,每次見到我都是伯母長伯母短的,還陪我逛街買衣服……”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桑正遠幾乎是厲聲厲色地訓斥妻子,“我們桑家是普通的人家嗎?多少人排著隊等著嫁進來,隨便拉一個,都會對你伯母長伯母短的,就這麼兩句好話就把你收買了?目光短淺。”

  桑母一句話都不敢說。

  桑桎心疼母親,他適時說:“爸,訂婚不是小事,尤其大半個A市有頭有臉的人都被你請來參加了訂婚宴,這種情況下,你又認為何家不如司徒家,想要反悔,這要是傳出去,對我們桑家的影響也不好。”

  可一時的影響和永久的利益相比,桑正遠的選擇絕對是後者,他極為不悅地說:“對你來說娶誰都一樣,但對於桑家而言,我們當然要挑一個能助生意更上一層樓的人,才是上上之選。”

  桑桎忍不住反問:“是不是在你眼裡,利益比兒子的幸福更重要?”

  “沒有利益為基礎,你談什麼幸福?”桑正遠見兒子竟敢反駁自己,氣得直摔茶杯,“沒有你老子為你創造利益,你能想干什麼就干什麼,想出國留學就出國留學嗎?翅膀還沒硬呢,就敢教訓你爹了!不知天高地厚。”

  有這樣不可理喻的父親,桑桎也是氣憤不已,“我已經任你擺布了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

  桑正遠氣得隨手拿起水晶煙灰缸砸過來,桑桎沒有躲,任由父親把自己的額頭砸到流血。桑母哭喊著送兒子去醫院,桑桎卻平靜到無波無瀾,似乎受傷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個傀儡。

  沒想到在醫院還能遇見了司徒南,桑桎認出是她,有點急地問:“你怎麼在這?哪不舒服了?”

  “你是,”他額頭上有血,司徒南險此沒認出來,“桑……叔叔啊。”

  這聲“叔叔”險些讓桑桎吐血,她卻還嫌不夠似的,針對桑桎額頭上的傷說:“都要做新郎的人了,怎麼這麼狼狽啊?”

  做新郎?桑桎有口難言。

  桑母見狀問:“這位是?”

  想到父親的勢力與算計,桑桎無意為母親介紹,司徒南卻站起來說:“是你媽媽吧,阿姨您坐。”說著,就要把座位讓給桑母,桑桎才發現她腿上的異樣。

  司徒南則無所謂地說:“不小心在台階上摔了一跤,醫生說是什麼膝蓋損傷?哎呀,說了一大堆,我也聽不懂。”

  “膝關節韌帶損傷?”桑桎下意識蹲下來,像是要給她檢查。

  對於司徒南來說,他是個陌生男人,她的內心是抵觸和他有肢體接觸的,所以她有意識地要退後,可她膝蓋傷著,動作不靈活,差點就摔了,幸好桑桎扶了她腰一把,她才站穩。

  未免冒犯唐突到她,桑桎接過了她手上拿著的小袋子,“我看看醫生給你開了什麼藥。”

  “活血片,雲南白藥膠囊,活絡丸,紅花油,大膏藥。”司徒南打開袋子給他看:“這麼一大堆,搞得我都想要開藥店了。”

  桑桎逐一看過後說:“這個膏藥的效果還不錯。”然後不放心地囑咐她,“近期要多休息,避免劇烈運動和負重。”

  司徒南歪著腦袋看他,“你這語氣和醫生一毛一樣啊。”

  桑桎也沒隱瞞,直言道:“我就是醫生。”

  司徒勝己在這個時候到了,他眼裡根本容不下任何人,直奔女兒而來,緊張地問東問西,聽司徒南說完又不放心地去問了醫生一遍,一再確定沒有問題,才要帶司徒南回家。搞得司徒南都忍不住說:“老爸你是不是早更了,怎麼越來越啰嗦?”

  司徒勝己並不是那種高大英俊的男人,四十多歲的他明明還不算老,鬢角卻有了白發,額角飽滿,眉眼溫和,是那種讓人覺得有慈眉善目之感的模樣。桑桎聽見他嘆著氣對女兒說:“爸爸不是早更,是真的到了更年期。”

  司徒南被他扶著,一瘸一拐地往外走,“那我不是要嫌棄你了?”

  司徒勝己用自己的手臂撐著女兒的身體,“等你有了男朋友,嫌棄老爸也是理所當然的。”

  司徒南笑嘻嘻的,“不是說娶了媳婦兒忘了娘嘛,怎麼嫁了老公也要拋棄爹的嗎?”

  司徒勝己像個孩子似地問女兒,“那你會不會拋棄爸爸啊?”

  司徒南一派天真地說:“我再沒良心也知道自己姓司徒啊,再說了,你賺那麼多錢,我總不能和錢過不去吧,我還等著你給我準備好多好多嫁妝,在婆家耀武揚威呢。”

  司徒勝己哭笑不得,“我怎麼這麼命苦啊,本以為養了個女兒,是得了件小棉襖,結果發現,這是養了個小債主啊。”

  司徒南反過來安慰他,“別裝可憐了,等我有了男朋友,讓他像兒子一樣孝敬你,行了吧?”

  “他孝不孝敬我沒關系,對你好就行。”

  “不對我好我干嘛嫁給他啊。”

  這樣融洽的父女關系,這麼溫暖的父女相處,令桑桎羨慕,他對母親說:“那是司徒南。”

  小姑娘傷了腿還給她讓座,這一舉動已讓桑母對司徒南第一印像很好,她注視著司徒的背影若有所思。

  桑桎有一段時間沒回家,直到額頭傷愈,等他再次踏進家門,桑正遠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舊話重提,“你有考慮過何家的婚要怎麼退嗎?”

  桑桎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消極,“訂婚是你安排的,要悔婚當然也該由你開口。”

  “我出面代表的是整個桑家,影響太大,要是你開口,就是小兒女的情情愛愛,你應該顧全大局。”桑正遠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也不管兒子的意願是什麼,徑自說:“只是司徒家那丫頭比何子妍有個性,而且我看司徒勝己很溺愛她,要不是女兒喜歡的人,他未必能同意這門親事。”

  “爸,你能不能不要什麼事情都只考慮自己?”桑桎有些惱火,“司徒南才多大,還沒有成年吧?你以為誰都願意犧牲女兒的終身幸福,換取商場上那點利益?”

  “不趁她小不懂事早早把事定下來,等她有主意了,再遇到喜歡的人,能聽家裡安排嗎?”桑正遠指著桑桎,“或者你願意放棄什麼心理學,進公司跟我做事?”

  桑桎對管理公司毫無興趣,尤其桑正遠還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他害怕有一天變成和父親一樣的人,所以他說:“我的婚姻隨你安排,但我的研究,你別干涉。”

  於是,桑正遠借和司徒勝己談生意之余,有意無意地提及兒子的婚事。桑、何兩家有婚約司徒勝己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又向來一切以司徒南的喜好為前提,就這樣,無論桑正遠如何試探,他都只說:“蠻蠻還小,等她長大了,讓她自己拿主意。”

  這件事似乎就僵在這了,何家的婚沒有名目退,與司徒家的聯姻更是無法推進,唯有桑家與司徒家的合作倒是進展順利。在一次由桑正遠安排的飯局中,桑桎和司徒南正式見面。司徒南見面就喊“桑叔叔”,桑桎也不介意,像對待妹妹似地稱呼她南南,司徒勝己見兩人相處倒也融洽,什麼都沒說。反而是回家後,司徒南說:“爸爸,桑叔叔,我是說那個小桑叔叔,可是何家未來的女婿,你和那位老桑叔叔合作,要小心點,我看他不像好人。”

  司徒勝己對桑正遠的為人也有耳聞,因此合作中也一直謹慎小心,聽女兒這麼說,他也提醒道:“你和那個桑桎也要保持距離,別讓何家誤會。”

  司徒南一副“我才沒要接近他”的抗議臉:“他那個人好悶啊,你問他什麼,他都好好好,要不就問東問西,我都快以為他是我的家庭醫生了,然後還是搞心理學的,和他在一起,簡直不敢有表情,要不然分分鐘就要被他發現心裡想的是什麼。下次再和桑家吃飯,可別叫我去了。”司徒勝己就放心了。

  桑正遠卻千方百計要和司徒家結這門親,見桑桎和司徒南又認識,他居然命令兒子去追司徒南。桑桎確實對司徒南有心,可他看出來,司徒南對他無意,當然是怎麼都不肯答應,父子倆又一次不歡而散。

  從對悔婚的抗拒,到最終決定悔婚,是長達一年的對峙期。當桑桎越來越期待和司徒南在一起,他終於還是遵從了桑正遠的意願,確切地說,是遵從了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感受吧,他對何子妍提出了分手。

  何子妍沒有絲毫詫異,她平靜地說:“我以為為了兩家的合作和發展,你就算不是那麼喜歡我,也會忍到底。”

  本以為一輩子不長,和誰在一起都差不多。結果發現,如果對方不是自己喜歡的人,一年都是漫長而折磨的。桑桎只能對她說:“對不起。”

  何子妍問他,“是因為那個司徒南嗎?”

  桑桎沒想到她竟然知道,她卻一笑,“那天我恰好也去了醫院,當我看見你聽說她膝蓋韌帶損失時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喜歡她,勝過喜歡我。”

  原來那麼早,她就發現了他的心思。

  桑桎無言以對。

  好在何子妍沒有糾纏,還承諾會說服爸爸何勇,爭取不影響兩家的合作。桑桎如釋重負,可面對桑正遠和桑母商量如何運作與司徒家的另一場聯姻時,他一反常態地堅持,一定要得到司徒南的認可,才議此事,否則,他馬上出國,再不回來。

  桑正遠見他肯主動追求司徒南,終是妥脅。桑桎以為,和司徒南之間,自己是有機會的,可他怎麼都沒料到,司徒南在那一年的聖誕節遇見了盛遠時,從此,這世間的男子,再入不了她的眼。

  而就在司徒南隨盛遠時執飛的那個暑假,司徒勝己的“勝清地產”出現了資金問題。經過半年多的垂死掙扎,終是難逃破產的命運。

  是南嘉予率先發現,幕後黑手是何家,起初她以為,一切皆因桑家悔婚而起。桑桎也以為是桑家連累了司徒家,他和桑正遠說:“我去說服司徒南和我結婚,你對司徒叔叔施以援手,幫他度過難關。”

  桑正遠卻像聽了個笑話似地說:“是我傻了,還是你傻了,這種情況下,我們桑家為什麼要淌這趟渾水?”

  桑桎不認識似地注視著桑正遠,“你別告訴我,你要在這個時候放棄司徒家?”

  桑正遠那麼理所當然地說:“我沒落井下石,就是手下留情。”

  桑桎在那一刻認清了自己父親的為人,他有種心灰意冷的絕望。

  “不要以為你的那點心思我沒看出來。”桑正遠眯眼看向桑桎,“你明明喜歡司徒家那個丫頭,卻拖了一年才肯退了何家的婚,為的就是讓我先開口,把主動權放在自己手裡。可你知不知道,這一年裡,何家做了多少準備?我們桑家又損失了什麼?”他的目光鋒利如刀,語氣冰寒徹骨,“桑桎,我都沒發現,你才是最貪心,最善於謀劃的那個。”

  他不說自己利欲熏心,卻認為被兒子擺了一道,是被算計的那個。這樣的父親,桑桎永生永世都不想認他。桑桎紅著眼睛警告他:“我不管你打的是什麼主意,在司徒家這件事情上,你要是敢聯合何家做丁點不利於司徒家的事,桑正遠,我名下桑氏的股份,我會無償地送給二叔。”

  桑桎的二叔桑正業膝下無子,但他比桑正遠年輕許多,一直對桑氏大權虎視眈眈,一旦讓他得到侄子桑桎名下的股份,就意味著,他將從大哥桑正遠手上奪得桑氏的掌舵權。

  桑正遠遭此威脅,氣極攻心,揚手就給了桑桎一記耳光,“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

  桑桎卻笑得雲淡風輕,“你不幫司徒家脫困,就別怪我讓你陷入絕境。”

  面對兒子的威脅,桑正遠差點犯了心髒病,桑桎看都沒看他一眼,轉身走出了桑家,似乎就是從那一天起,他再沒回過家。

  為了桑氏的大權,桑正遠終是妥協。可何家出手太狠了,他們不僅讓司徒勝己耗盡畢生心血創建的“勝清地產”陷入財政危機,更通過一個項目設了個局,一心要把司徒勝己送進監獄。

  自知無法通過注資的方式挽救“勝清地產”,桑正遠退縮了,他試圖和桑桎談條件,“何勇和司徒勝己早年就為了競一塊地有過節,這次的事情,與我們桑家退婚沒有關系,我們並不欠司徒家什麼,總不能為此把桑氏賠上。”

  桑桎不信,去向南嘉予求證。結果竟然是真的,何勇確實與司徒勝己有舊怨,而何勇給司徒勝己挖的這個陷井,沒有三年謀劃,根本實現不了。對於司徒家的困境,南嘉予自知無力回天,她只能考慮棄軍保帥之策,力求為司徒勝己免除牢獄之災。

  司徒南十二歲就失去了母親,南嘉予不想她在六年後,再失去父親。

  就這樣,桑桎和桑正遠有了第二回 合的談判,桑正遠答應抗住何家壓力,不參與打壓司徒家一事,以確保司徒勝己在南嘉予的支持下,免除牢獄之災,條件是:桑桎在三十五歲之時,回桑氏接管大權,至於司徒南,如果那個時候他還一心想要娶,桑正遠說:“隨你。”

  這場戰役就這樣拉扯著持續了半年之久,司徒南卻臨近尾聲才知道,看到司徒勝己強顏歡笑地陪伴自己,看到南嘉予與桑桎四處奔走,什麼都不能做的司徒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壓抑之中,她看似無異地上學,笑對那些半真半假的非議,在司徒勝己和遠在紐約的盛遠時面前,依然笑顏如花,卻開始因為擔心司徒勝己會去坐牢而無法好好吃飯,患上了胃潰瘍,又在不知不覺中有了抑郁的征兆,後來發展到根本吃不下飯,然後演變成胃穿孔。

  有多少次,司徒南都忍不住想問盛遠時,“你什麼時候回來?”卻因聽見他說:“蠻蠻,等我。”而放棄。或許,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病了,也可能是她意識到了,畢竟,身體不舒服,誰會毫無知覺?卻因為更知道無論是司徒勝己和南嘉予,都在放手一搏,她不想分他們的心,如果不是因劇烈腹痛而休克,被桑桎發現送往醫院,沒人看出司徒南的異樣。

  所以,自己回國前,她已經因為胃穿孔進過醫院;所以,自己回國時,她正在遭遇抑郁症的困擾,情緒十分不穩定。盛遠時左胸口湧起尖銳地疼,那些由南庭突然發病而滋生的寒意與懼怕,迅速擴大蔓延,讓他眉宇之間掠過無法掩飾的痛楚。

  南嘉予的聲音也啞了,“我問她,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她病了?她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有氣無力地我說:她連爸爸都要沒了,哪還有心情想自己是不是病了。”

  盛遠時怕自己再聽下去,就沒有勇氣去證實那個在心裡盤恆許久的猜測,他終於問出口:“司徒叔叔……是不在了嗎?”

  南嘉予像是猜到他會有此一問,臉色蒼白地笑了笑,“你是想問,他是不是自殺了吧?”

  當盛遠時從空管中心要到南庭的檔案,看見上面父母一欄顯示的那個“亡”字,他不知怎麼地就是認為司徒勝己自殺了。一個失去摯愛妻子,又遭遇破產巨變的男人,是有可能失去理智走上自殺那條路的,而南庭的性格大變,盛遠時也有想過,應該是失去司徒勝己給她造成的重創導致。

  卻沒有那麼簡單。

  “你猜中了,那個不負責任,怯懦的司徒勝己選擇了自殺。他不僅想要自己死,”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向來剛強的南嘉予艱澀地繼續,“都說虎毒且不食子,他竟然想要把南庭也一並帶走。”

  要帶南庭走?空氣在瞬間凝結,盛遠時手上的病例掉在地上,他臉上最後一絲血色終是被抽走。

  最後,南嘉予用破碎不堪的聲音連提四問:“盛遠時,你能想像,她被搶救過後來,說沒有心情活著時的絕望嗎?”

  “盛遠時,你能想像,她是如何說服自己,去原諒一個對自己謀殺未遂的父親嗎?”

  “盛遠時,你說,我為什麼要一意孤行地給她改隨母姓?!”

  “盛遠時,你還認為桑桎僅僅只是她的主治醫嗎?”
引言 使用道具
焦糖瑪奇朵
威爾斯親王 | 2019-3-28 22:21:47


  從得知司徒家破產, 回想司徒南壓抑對他的愛騙他分手, 到五年的尋找和空港重逢, 盛遠時不敢說自己每時每刻都活在心疼和自責中,可他沒有一天放下過,放不下司徒南在愛他這件事情上的熱情與勇敢;放不下她特有的天真赤誠, 甚至是小脾氣;更放不下生平第一次對一個女孩子動過的真情和愛意。

  如果這些能換來南庭的平順與幸福, 盛遠時不會有半句微詞,哪怕最終的結局是南庭愛上了患難與共的桑桎,只要是她心甘情願的選擇,他都能夠接受。然而, 沒有他的這五年,南庭竟然過得那麼糟糕, 甚至險些與他生死相隔。這樣的真相,殘酷到讓一個連面對空難都毫無懼意的男人承受不住。

  南嘉予的四連問, 更如同尖刀一樣扎進盛遠時心裡, 讓他的胸臆頓時血肉模糊, 他明明可以為自己辯解, 他明明也有屬於自己的委屈,但這些情緒在南庭遭遇的痛苦面前顯得那麼渺小,不值一提,而此前的心疼, 心疼她從公主跌落成灰姑娘所吃的苦,心疼她的成長和蛻變,在這一刻終於演變成抽筋剝骨的疼, 那疼讓盛遠時全線崩潰,什麼自制,什麼堅強,統統不起作用,他艱難地張了好幾回口,才勉強發出聲音,“我,出去一下。”然後,幾乎是搖晃著站起了身。

  抬步時卻還是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最後,他扶著牆緩了幾秒,才疾步走了。好不容易撐到離開南嘉予的視線範圍,走進無人的樓梯間,盛遠時整個人虛弱下去。如果他是一個女人,他一定會控制不住嚎啕大哭。可他是個男人,是要給南庭依靠的男人,他只能抬手遮住自己的臉,任由淚水滾滾而下,無聲又無力。

  這一刻的盛遠時像極了分手那天的司徒南。

  五年前那天,和盛遠時見完面,司徒南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了很久,她像個被遺棄的孩子一樣,邊哭邊走,邊走邊哭,有種失去全世界的痛,卻無處發泄,只能靠自己包容和消化所有的難過,然後發現天黑了,該回家了。

  那個時候,司徒家別說是車,連房子都馬上就要被收走,司徒南舍不得打車,她坐公交,又轉地鐵,輾轉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到家,盡管不習慣公共交通工具的擁擠和耗時,卻只能逼著自己適應,因為明白,以後的生活就是這樣。

  司徒家的獨棟別墅漆黑一片,寂靜得像是無人居住的空樓。但南庭知道,司徒老爸是在家的。因為公司沒了,他再不用像從前那麼忙碌,除了這個有她的家,他現在一無所有。

  他不在家,能在哪呢?

  夜風夾雜著冷意襲來,把凍透的司徒南吹得瑟瑟發抖,她站在在門口平復好了心情,自覺司徒勝己應該看不出什麼異樣,她才掏出鑰匙開門,盡量以愉悅的聲音喊,“老爸,我回來了。”

  在那一刻,那個尚不滿二十歲的女孩子還在試圖用溫暖的父女之情,安慰父親遭遇人生巨變的打擊,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也正在遭逢變故,也需要別人的安慰和鼓勵。

  司徒勝己確實在家,他明明就坐在一樓客廳的沙發上,把女兒的腳步聲和呼喚聽得一清二楚,可他像是失去知覺似的,一點反應也沒有,直到司徒南開了燈,他不適應突來的光線,閉上了眼睛。

  司徒南沒有發現這一天的司徒勝己和以往有什麼不同,因為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他都是這麼沈默的,而她像以往撒嬌時一樣,摟住老爸的脖子說:“是為了懲罰我貪玩回來晚了,才坐在這嚇唬我嗎?”

  司徒南是南嘉清去世後,司徒勝己唯一的安慰,他深怕自己給她的不夠多,所以這些年來,他一直努力地賺錢,想要把這世間最好的一切捧到女兒面前,讓她有享不盡的福,讓她隨心所欲,為所欲為地生活,結果他破產了,連最起碼的生活都無法滿足女兒,那種心痛和自責,或許只有為人父母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司徒勝己把司徒南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問她:“蠻蠻,你怪爸爸嗎?”

  “怪你什麼啊?你那麼棒,白手起家創建了‘勝清’,給了我和媽媽最好的生活,我崇拜你都來不及。”司徒南說著,揚著小臉看著司徒勝己,像個大人一樣地說:“你別難過,不就是沒錢了嘛,這個世界上,也不都是有錢人吧,我剛剛坐車回來,看見那些工薪階層的人,也沒愁眉苦臉啊,其實,那些最平常普通的生活也是充滿了希望和快樂的。而且我已經成年了,可以賺錢養活自己的,你忘了嗎?”她語氣中流露出幾分怯意和歉意,“但我從前不學好,沒什麼本事,好像沒辦法像你那麼厲害,你不能嫌棄我。”

  司徒勝己那麼疼愛女兒,當然不會嫌棄她,可是,他根本無法想像,從小被嬌生慣養長大的司徒南,怎麼去過那些平常普通的生活。那些所謂的希望和快樂,從何而來?他也想過東山再起,可那談何容易?想到司徒南日後可能會因為何家的咄咄逼人窘迫度日,司徒勝己已經接受不了了。

  他摟住司徒南的肩膀,愧疚地說:“爸爸怎麼會嫌棄我的蠻蠻,我的蠻蠻是這世上最可愛最懂事的姑娘。”

  司徒南依偎在老爸身旁,特別有自知之名地說:“我是最刁蠻最任性最能作的姑娘,也就是你,認為我哪哪都好。”

  這是司徒南給予自己最中肯的評價,即便司徒家沒有破產,她也清楚自己身上的缺點,就像她和盛遠時說的,她是個除了長得漂亮,什麼都不會做,還挑三揀四的人。

  司徒勝己作為父親,司徒南有什麼優缺點他怎麼可能不知道?但他一直認為,優渥的家族背景是資本,有他為司徒南撐腰,司徒南是有底氣做任何她喜歡做的事,追任何一個她喜歡的人,現在他破產了,自己這個刁蠻任性能作的女兒要怎麼繼續她的人生?那一刻,司徒勝己萬分後悔,後悔不該太溺愛司徒南,後悔沒有從小培養她獨立生活的能力。

  卻為時已晚。心如死灰的司徒勝己忽然問:“蠻蠻,你想媽媽嗎?”

  換作是平時,司徒南或許會說:“不想。”也可能反問他:“爸爸你呢,你想媽媽嗎?”總之,她不是否認,就是回避,怕觸及老爸的心事。這一次,司徒南聞言環顧了一下這棟南嘉清生前住了不到一年的別墅,終是點頭,再點頭,實話實說:“但我不敢說,我怕我說了,你就更想媽媽了。”

  一個看似無憂無慮,沒心沒肺的孩子,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懷念著已逝的母親,照顧獨自撫養她長大的父親的情緒。這麼懂事貼心的孩子,是最該獲得幸福的吧?憑什麼要被奪去至親和所擁有的一切?那些命運的刁難,究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絕望,充斥了整個胸臆。

  司徒勝己像是呼吸不暢似地長長舒了一口氣,才說:“是啊,爸爸也很想你媽媽。”

  然後,他絮絮地對司徒南說了很多和南嘉清的過去,說作為孤兒的自己能遇到那麼溫柔善良的南嘉清,是他畢生的福氣;說他那麼地想和南嘉清組建一個家庭,卻遭南家反對時的難過,以及決心放棄南嘉清時的不舍;說南嘉清在無法說服父母接受他後,毅然決然地追隨他來到了A市;說他們一起創業;說他們曾經有多窮多難多苦;說南嘉清懷孕時妊娠反應有多強烈;說司徒南出生那天,他們有多開心和幸福;最後司徒勝己還說:“你媽媽走的那天,我也不想活了,可你那麼緊地拉著我的手……”他說不下去了,眼淚一滴一滴地掉了下來,滾燙地落在司徒南的手背上。

  司徒南不想哭的,至少不想在司徒勝己面前哭,可她到底是個孩子,終是沒控制住,也跟著哭了,“你還有我啊爸爸,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的。”

  那個時候,司徒南是真的下定了決心要振作起來,重新開始的。她以為,破產的打擊和陰霾總會過去,就算憑她的努力和能力無法讓父女倆過上像從前那樣富裕的生活,至少溫飽沒有問題。她甚至都想好了,先辦一個休學,然後找一份可以謀生的工作,解決最基本的生活需要,等慢慢地積累了一些經驗,就可以換一份工資高一點的工作,再好一點後,她再繼續學業,邊上學邊工作,會很難,但也不至於活不下去。

  司徒勝己卻徹底地失去了面對生活的勇氣。他抱著女兒,不停地說:“我答應過你媽媽,要照顧好你,我沒有做到,我對不起你媽媽,對不起你……”

  司徒南就那樣哭著安慰鼓勵他:“你沒有對不起我們,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嘗過的美食,我見過的風景,我去過的國度,一切一切我享過的福,都因為我是你司徒勝己的女兒。爸爸,我長大了,輪也輪到我照顧你。”

  依然沒能挽回司徒勝己自殺的決心。他和司徒南吃了最後一頓飯,親自把女兒送回了二樓她的房間,然後又送了一大杯牛奶上來,放在她床頭櫃上,平靜又溫柔地囑咐,“喝了再睡,能睡得好點兒。”

  司徒南確實有睡前喝牛奶的習慣,她不覺有異,端起來就要喝。司徒勝己卻忽然按住了她的手,看向她的目光沈重,痛心。可司徒南沒有看出來老爸眼中的情緒,只以為他還被困在破產的陰影中走不出來,她說:“爸爸你也早點睡,明天我們還要搬家呢。”

  司徒勝己的手抖得厲害,他沈默了一會,問:“蠻蠻你和爸爸說實話,你是不是不想搬走?”

  誰在大別墅了住慣了會願意搬去小房子裡?但司徒南不能說實話,她說:“我和小姨去新房子看過了,我很喜歡那邊,你也會喜歡的。”

  司徒勝己笑了,那種了然又欣慰地笑,他說:“只要和你,和你媽媽在一起,在哪裡,都可以。”然後松手:“喝吧。”

  司徒南隱隱覺得有什麼奇怪,但又說不出來哪裡奇怪,有那麼一瞬間,她不太想那杯喝牛奶了,可司徒勝己沒有走的意思,他就那麼站在她床邊,一副要看著她喝下去的樣子,司徒南遲疑著端起了杯,唇在杯口停留了幾秒才喝,只一口,她就覺得味道好像不對,才要抬頭說什麼,就聽司徒勝己用低沈的聲音說:“都喝了。”她就沒說話,一口氣喝完了一整杯牛奶。

  恍惚中,司徒南隱約聽見了急救車的聲音,還有爭吵聲,咒罵聲,有南嘉予的聲音,也有桑桎的聲音,除此之外,好像還有打架聲,以及盛遠時的聲音,她想開口喚,“七哥,七哥……”可無論她怎麼用力,聲音都像是無法衝破喉嚨傳出去,她特別著急,怕盛遠時走了,就伸出手去抓,在落空了無數次後,終於被一只溫暖的手握住,然後,她聽見一道低沈的男聲近在咫尺地說:“蠻蠻,七哥在呢,七哥不會走,永遠都不會。”

  南庭猛地就睜開了眼睛,潔白一片的世界裡,她七哥臉上焦急憂心的神情千毫畢現。

  盛遠時見她醒過來,倏地站起來,湊到她面前,輕聲喚:“蠻蠻?”像是害怕是自己的幻覺一樣,急切地想要確認她真的醒過來了。

  南庭眨了眨眼睛,確認面前的人是盛遠時,她用盡渾身的力氣,輕輕地回握了下他的手,細若蚊聲地說:“你回來了。”還記得他之前答應自己,晚上會從A市趕回來。

  盛遠時的眼睛瞬間紅了,他哽咽:“是,我回來了。”

  南庭就笑了,眼淚也同時溢出眼角,她輕聲地要求:“七哥,抱抱我。”

  盛遠時俯身,小心翼翼把纖瘦的她抱進懷裡,而他的淚,落在她頸間。
引言 使用道具
焦糖瑪奇朵
威爾斯親王 | 2019-3-28 22:22:07


  得知南庭醒了,李主任安排她做了一系列的檢查, 結果顯示, 除了身體還有些虛弱外,沒有其它異常。這明明是個好消息,盛遠時卻依然放心不下, 畢竟, 南庭的病來得太突然,又嚴重到出現了生命危險,現下連病因都找不到,日後要如何規避再發的風險?

  李主任其實也有同樣的顧慮, 可連臨床經驗豐富的陳院長都沒有接觸過類似的病例,他確實有些束手無策, 他的診斷,確切地說, 是判斷, 南庭這一次突然病倒, 除了是淋雨導致的免疫系統問題外, 主要還是受心理和情緒的影響,他建議盛遠時,和桑桎好好地聊一聊。

  桑桎自從那天和盛遠時打過架後,再沒來過醫院, 但盛遠時知道,他一直在通過電話,從每天都來的南嘉予嘴裡獲知南庭的情況, 他是隨時準備著,一旦南庭的病情有反復,第一時間趕過來。桑桎在司徒家遭遇破產時的維護和付出,以及他對南庭的愛,盛遠時感激並認可,他也願意在桑桎遇到困難時,傾他所能,予以相報,至於桑桎想要的南庭的以愛相許,注定是得不到了,在這件事情上,盛遠時只能說:抱歉。可他還是決定,在南庭出院後,找個適合的時機和桑桎見一面,有些話,還是要當面說的。

  南庭得知自己在重症監護室被監護了二十四小時,又昏睡了三天三夜才醒過來,才明白為什麼盛遠時那麼憔悴,不僅下巴上的胡茬長出來了,一雙深眸更是帶著赤紅的血絲。在勸不動盛遠時回家休息的情況下,她心疼地說:“都轉到普通病房了,你還擔心什麼,回去收拾一下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看臉的。”

  盛遠時何嘗不明白她是在安慰自己,他摸摸她明顯瘦了的小臉,“我想讓你醒過來時第一個看見的人是我。”然後挑了挑眉,“要不我連夜趕回來,不是白表現了嗎?”

  南庭笑了,原本蒼白的臉色終於有了些血色,她微微嗔道:“你學我。”

  盛遠時俯身在她唇上親了一下,“我女朋友那麼多的高招,我總要有所進益。”

  南庭有點害羞地說:“我都幾天沒洗臉了,你也不嫌髒。”

  盛遠時拿起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輕輕地撫摸,“我也一樣。”

  下午的時候齊妙過來了,給盛遠時帶來了洗漱用品和換洗的衣褲,盛遠時先給南庭擦完臉漱好口,才進衛生間打理自己,被掠在一邊的齊妙吃味地說:“他對我這個姐姐從來沒有那份耐心。”

  南庭面有愧色:“是我給他添麻煩了。”

  “你呀,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齊妙像是大姐姐似地戳了戳她的腦袋,“這算哪門子的麻煩?你是他女朋友,你病了,他不照顧,難道要讓桑醫生來?”

  南庭聽見桑桎的名字,忽然就沈默了。

  齊妙邊給她盛湯邊說:“老七在盛家和齊家都是最小的孩子,但無論哪邊有事,大家都習慣性找他,就算以前他人在國外,也沒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不能解決的。”齊妙說著把碗遞到南庭手裡,“一直以來,他都是我們的主心骨。”

  南庭沒有急著喝湯,她神色嚴肅地洗耳恭聽。

  齊妙想了想,決定繼續,“南律師把事情都告訴老七了,桑桎在你們家危難之時的施以援手,還有過去五年裡對你的關照,老七都記在心裡了,我是希望有回報的機會,否則,好像我們永遠都欠著桑桎。對於你,別說是老七,妙姐都覺得只是心疼,遠遠不夠。”她拍拍南庭的手,“好在都過去了,你和老七還能夠在一起。南庭,聽妙姐的,以後再遇到難事,別再自己扛,愛人是用來愛的沒錯,可愛人應該也是和我們共擔風雨的人,否則這個人就不值得愛,尤其你的這位七哥還算有點能耐,你用盡吃奶的力氣未必辦得成的事,可能就是他一句話,你說你不使喚他,不是過期浪費嗎?”

  南庭聽得眼眶微濕,她低著頭,目光落在手中的碗上,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齊妙索性一吐為快,“老七特別自責,從南律師把那些事告訴他,他這幾天幾乎滴水未進,像傻了一樣守在病床前,恨不得連眼都不眨地看著你。南庭,看在他那麼愛你的份上,別怪他。”

  南庭急急地說:“我沒有,是我故意瞞著他,還騙他說不喜歡他了,其實說到底,是我自卑,覺得一無是處又一無所有的自己,配不上那麼優秀的他。”她越說聲音越小,“我就想,給他留個好印像,讓他以後想起蠻蠻來,至少不會討厭。”

  “妙姐心裡明白,你那麼懂事,不會怪他,可妙姐作為他的姐姐,還是忍不住替他說兩句,他那個人啊,是那種只做不說的性子,愛啊,承諾啊,不會隨時掛在嘴上。至於你,妙姐也得說兩句,什麼配不配,討厭不討厭的,你那小腦袋瓜都在瞎想些什麼?老七是什麼樣的人,你不了解嗎,怎麼可以這麼想他?”

  “我錯了妙姐。”

  “你沒錯,你就是有點軸。”

  “說什麼呢?”換上了干淨衣服的盛遠時從衛生間出來,站在病床前,一只垂在身側,一只手搭在南庭肩膀上,皺眉看著齊妙,“我讓你過來不是給她訓話,不該說的別瞎說。”

  “我哪敢給你的心肝寶貝訓話啊。”齊妙瞪他一眼,徑自從包裡拿出一堆文件,攤在病床上,和南庭說:“不說了,來,看看你家七哥有多厲害,這是中南的股份……”

  “等等。”盛遠時偏頭看過來,“這都是些什麼東西?”說著,俯身拿起其中一個大紅本,“房產證?齊妙你要干什麼?”

  齊妙理所當然地說:“給南庭小妹妹亮亮你的家底啊。”

  盛遠時有點沒反應過來,“我的家底?”

  “我不整理都沒發現,你這家底好豐厚啊。”齊妙越說越來勁,“光是各公司的占股已經是天文數字了,連固定資產都很可觀……”

  盛遠時適時打斷了她,“我讓你幫我收著這些東西,誰讓你拿過來的?”

  “以前你沒女朋友,我幫你操心可以,現在你有南庭了,我才懶得管。”齊妙把一堆資料全推給了南庭,“以後你當家,他要是起刺兒,妙姐幫你打官司,讓他淨身出戶。”

  盛遠時忽地一笑,“齊妙你這是變相幫我求婚嗎?”

  喬敬則在這時從外面進來,“人不是剛醒嗎,就求婚了?盛老七你這效率夠高的啊。”

  盛遠時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你來得正好,幫我把這個女人從我女朋友的病房裡帶走,隨你帶去哪裡,我謝謝你。”

  喬敬則把手上的水果藍放下,看一眼齊妙,“先不說這個女人怎麼惹你了,好歹讓我和南庭小妹妹說句話吧。”然後笑嘻嘻地看著南庭,“睡醒了啊,你這一覺,把老七的魂都快睡丟了。”

  南庭被從重症監護室轉來病房時,李主任說她只是睡著了,很快就會醒,結果她竟然睡了三天三夜,盛遠時是真的嚇壞了,就連南嘉予都說:“她可能只是太累了,就讓她好好睡一覺吧。”他依然放心不下。

  於是那一夜,南嘉予把南庭失眠到完全睡不著的事也告訴了盛遠時,她說:“桑桎說,可能是那一夜之後,她對睡覺有恐懼,但到底是心理上的問題,還是神經方面的問題,還不確定。”

  這接二連三的真相讓盛遠時也失眠了,他無法想像南庭是如何度過那些睡不著的夜晚,再想到她床頭的那些厚厚的專業書籍和手寫的筆記,他仿佛看見,南庭這幾年來,是怎樣孤獨又堅持地努力著往前走。也是在那一刻,盛遠時才明白過來,那條莫名不喜歡自己的柴犬,為什麼叫睡不著,他為叫錯過它的名字感到抱歉。

  盛遠時不願喬敬則說太多,他適時換了個話題,“那件事怎麼樣了?”

  喬敬則瞥一眼南庭,才說:“和你想的差不多。”

  差不多就是還有差。盛遠時示意他到外面說,出病房前他又忽然轉頭對南庭說:“收好我的老婆本,別丟了。”

  南庭窘窘地看向齊妙。

  齊妙幫她整理,“我其實是想讓你知道,以後你再遇到任何的困難,第一個要找的人,該是你家七哥,不要認為那是給他添麻煩,他天生就是給你解決麻煩的,況且你看,他可不僅僅只是個機長那麼簡單。”

  下午的時候,應子銘和大林來看南庭,隨後顧南亭和程瀟兩口也過來了,他們剛走,齊正揚就來了,他對南庭說:“果然被我說中了,你和小叔很配,南姐,你說……”

  盛遠時不等他說完就賞了他一記爆栗,“什麼南姐,差輩了!”

  齊正揚揉了揉額頭,看著南庭響亮地叫了一聲,“小嬸。”

  南庭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她靦腆地說:“還是各論各的叫吧。”

  盛遠時笑睨著她,“你的意思是,他叫我姐夫也行?”

  南庭抬手打他,他卻握著她的手不放,“只要他不怕被他姑奶奶罵的話,我是沒問題的。”

  齊正揚吐舌,“我還是叫小嬸吧,姑奶奶可是最注重輩份的人了,讓她知道我管她未來的兒媳婦兒叫姐,可不得了。”

  南庭見他心情不錯的樣子,猜測他媽媽應該是沒事了,也就放心了,兩個人又聊了會兒天,齊正揚就回齊妙那邊去看睡不著了。

  傍晚的時候,盛遠時的父母竟然來了,盛敘良身穿深藍色的空軍軍裝,肩章上代表將官的一顆金色星徽和旁邊綴有的金色枝葉襯得那張輪廓堅實的臉,線條硬朗,在長期的嚴重修煉下,整個人散發著充滿氣魄的威嚴,而他身旁五十左右的齊子橋身材勻稱,端裝溫柔,盡管眼角有隱約可見的魚尾紋,但眼睛裡卻透出一股靈秀才神采。南庭見到二老,才發現盛遠時的氣質像父親,容貌則更多的隨了母親。

  齊子橋親自煲了湯,她溫柔地囑咐南庭,“好好休養,有什麼不舒服的一定要告訴遠時,不要逞強忍著,你早點好,他才放心,我和你叔叔也才放心。”

  盛遠時是南庭最在乎的人,對於他的父母,她當然也是最放在心上的,初次見面,居然是在病房裡,這多少讓她有點措手不及,她像個被訓話的孩子似地坐得筆直,有點緊張地說:“知道了,謝謝阿姨。”

  盛敘良嚴厲慣了,又沒有女兒,實在不擅長和女孩子聊天,但面對未來的兒媳婦,他還是盡量以溫和地語氣說:“遠時和我說了你們的事,是他不好,沒有照顧好你,叔叔已經教訓過他了,要是他以後再犯,你就告訴叔叔,叔叔再修理他。”

  南庭心生溫暖的同時,意識到連累盛遠時了,她為盛遠時解釋,“不關七哥的事,都是我不好,是我不懂事。”

  齊子橋像母親一樣握著她的手,“他是男人,該有擔當,你就別替他說話了。”

  南庭看著盛遠時,目光中滿是委屈,替他委屈。

  盛遠時旁若無人地掐掐她的臉,“沒事,這不好好的嘛。”

  等二老走了,南庭才知道他們早在自己昏睡的時候就來看過她,盛敘良更是當著南嘉予的面狠狠地甩了盛遠時一個耳光,還不輕不重地踢了他一腳,並訓斥道:“你是怎麼照顧人家姑娘的?這麼粗心,誰敢把姑娘交給你?”

  南嘉予就算對盛遠時再有氣,人家爹都教訓過了,她也不好再擺臉色,在盛遠時的引見下和盛家夫婦聊了幾句,盡管只是寒暄,好歹也算是打破了僵局。隨後兩天,齊妙給盛遠時來送飯時,都是準備的雙份,盛遠時實在吃不下,但還知道把另一份送去給南嘉予。齊妙自知勸不動盛遠時,就去對南嘉予說:“你胃不好,不按時吃飯的話萬一痙攣,南庭又沒醒,就只能我照顧你了。”

  對於齊妙這個聰明有余,但在法律方面天賦不足的助理,南嘉予可不敢讓她照顧,於是,她就吃了,雖然不多,可也不至於病倒。

  盛遠時感謝小表姐的幫忙,齊妙只是說:“誰讓我是姐姐呢。”

  由於還要留院觀察兩天,盛遠時當天晚上留下陪護,對於南庭的欲言又止,盛遠時說:“桑桎來過,是他協助李主任做的搶救,你當時的情況很危險,多虧有他,因為我在,他這兩天才沒來。小姨一直都在,直到你醒過來,做完檢查確定沒事,她才走。”

  南庭垂眸,把他去A市那天,她和南嘉予吵架的事說了,盛遠時聽完嘆了口氣,“怪我了,如果那天我臨走前和你打招呼,你不會帶著情緒過去。”

  南庭執拗地說:“是小姨不講道理,你明明什麼都不知道。”

  盛遠時用手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輕責道:“她之所以有機會不講道理,還不是因為你瞞著我?”見南庭眼圈有點紅,他又舍不得說重話了:“想到你獨自面對的那些……我心疼歸心疼,卻也真的有點怪你,遇到那麼大的事,你怎麼就能忍住不告訴我?蠻蠻,你知不知道,當我打你手機,那邊提醒我是空號的時候,我是什麼心情?如果我盛遠時是那種因為你的家世背景而選擇和你在一起的男人,我就不值得你喜歡。桑家,何家,都是A市的大家,憑我一己之力要挽回司徒家破產的局面確實不太可能,但至少我們不用分開,”他把南庭摟時懷裡,抱緊,“我根本不敢想,你有個萬一,我要怎麼繼續接下來的人生,蠻蠻,你真的嚇到我了。”

  回想那一晚,南庭也是心有余悸,可她卻說:“我被搶救過來的時候就在想,為什麼自己那麼失敗,連我爸爸都不相信我可以過回平凡普通的生活,認為我連活下去的能力都沒有。那個時候,特別地絕望,甚至覺得如果小姨當晚沒有突然去我家,就讓我那麼走了該多好,所以我才拒絕吃飯,拒絕和人交流,更想趁小姨和桑桎不在要自殺,後來桑桎給我做了很多次的心理疏導,我漸漸明白過來,讓別人相信的唯一的辦法,就是你真的做到了,而不是用嘴說,我可以,我能行。”

  她依偎著盛遠時,輕聲地說:“七哥,謝謝你,如果沒有認識你,可能不會有現在自食其力的南庭,是想和你在一起的念頭支撐我走過來的。”

  盛遠時親吻她額頭,“那些痛不欲生,朝不保夕的日子,是你自己咬著牙一點一點熬過來的,所以,你要感謝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
引言 使用道具
焦糖瑪奇朵
威爾斯親王 | 2019-3-28 22:22:28


  南庭出院那天是個難得的睛天, 初秋的陽光如音符般流動, 溫暖而燦爛, 把近幾日濕濡的陰霾和深濃的憂傷都曬光,空氣澄澈,微風輕拂。

  南庭像個孩子似地伸了個懶腰, 一副舒服愜意極了的樣子, “還是外面好,病房絕對是個會讓人發黴的地方。”

  盛遠時先把她的背包放上車,邊說:“我聞聞有沒有黴味?”邊把孩子氣的她抱上副駕位置,隨即半個身子都探進車裡, 銜住她的唇,溫柔地吻了好一會。

  一吻過後, 南庭還舍不得松手,她摟住盛遠時的脖子, 撒嬌:“不喜歡醫院裡消毒水的味道。”

  盛遠時的唇貼在她耳廓處, 輕聲說:“以後我們再也不來了。”又想起什麼似的, 忽地一笑, 用僅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說:“除非你生寶寶。”

  南庭害羞地推開他,小聲嘟囔,“我還沒有做夠寶寶呢。”

  盛遠時抬手,寵愛地刮了她鼻尖一下, 承諾,“行,先寵你。”

  南庭笑得眉眼彎彎。

  從醫院出來, 盛遠時直接把車駛向了機場,到了G市空港,他行使南程盛總的權力帶南庭走員工通道,直接登機,他們才在頭等艙落座,艙門就關閉了,南庭笑望他,“盛總就是不一樣,全機人都在等你。”

  盛遠時抬腕看了下表,“我們沒有遲到,還提前了十分鐘。”說著捏了捏她的小下巴,“跟你七哥混,會有很多特權,以後慢慢帶你體會。”

  趁乘務長轉身的空檔,南庭傾身上前,快速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盛遠時笑得幸福又矜持。

  飛機卻沒能準時起飛。

  乘務長把延誤的消息第一時間彙報給盛遠時,他讓南庭坐著等,自己則起身去了駕駛艙,結果塔台方面並沒有說明延誤原因,他便代表機長做了個機長廣播,“女士們先生們,我們的飛機暫時還無法起飛,而且很遺憾,盡管我們積極地和塔台溝通,目前還不太清楚具體的延誤時間和原因,為此耽誤了您的行程,我代表全體機組向您表示歉意,接下來,我們還會繼續和塔台保持緊密的聯系,一旦有確切的起飛時間,我會馬上廣播通知。當然,如果你們有關系不妨動用起來,我們也想快點飛,或者您小憩片刻,和鄰座聊會兒天也行。”

  連機長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旅客就更懵了,而這趟飛機上沒有有關系的人,於是,大家只好聽從機長的建議眯一會或者聊一會了,當然,也有性子比較急的旅客吵嚷著讓乘務員再去駕駛艙問問機長,還要多久才能飛。

  南庭欣賞她七哥的廣播風格,而為了幫她七哥了解情況,她拿出盛遠時給她新買的和他同款的手機,給大林打了個電話。

  恰好大林剛從席位上下來,手機是通的,他告訴南庭:“是軍方活動占用機場,預計三十分鐘後可以放飛。”

  竟然是軍方活動啊,南庭瞬間就想到了此前到病房看她的,盛爸爸空軍軍裝上的肩章,她不禁想:那個有關系的人,原來是她七哥呢。

  大林順手查了下出港航班的排位情況,“你坐的那趟南程的航班排在第三,很靠前了,等吧。”末了還笑著補充了一句,“正好給你和盛總多一點時間親親我我。”然後不等南庭說話,掛了電話。

  南庭趕緊把消息告訴乘務長,乘務長笑著感謝這位被她們盛總牽著手帶上飛機的美女,及時地把消息反饋給了駕駛艙,很快地,那道低沈磁性的男聲再次響起,盛遠時先是通知了預計延誤時間是半小時,接著說:“我們現在的排位是第三,非常靠前,請大家耐心等待,看看報紙,睡會兒覺,眼睛一閉一睜,時間就過去啦。”

  盛遠時愉悅的情緒感染了全機的乘客,南庭聽見有人說:“延誤都沒覺得不開心,真是奇怪。”她也彎起唇角笑了,等盛遠時回來,她調侃道:“我七哥也會賣萌啊。”

  “現學現賣都來得及。”某人一副他智商很高的神氣勁兒,然後笑睨著她,“有個管制女朋友,機長再也不擔心延誤了。”

  南庭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明明有關系的那個人是你,卻還讓人家有關系的用起來,是什麼意思?”

  “在這種事情上,盛首長可不會慣著我,與其送上門挨罵,我還是消停等吧。”盛遠時貼了下她的臉,笑著建議:“估計你給他打個電話能好使,未來兒媳婦的面子,他得給。”說著就翻手機通訊錄,要把號碼發給南庭。

  南庭抿嘴笑,她挽住盛遠時的胳膊,透過舷窗看向機坪,半晌說:“我才不上當。”

  盛遠時輕笑,“病了一場,倒變聰明了。”說著側了側身,讓她靠得更舒服些。

  半小時後,飛機起飛,直飛A市。

  飛行過程中,盛遠時正準備提醒她看外面,與她共賞如同一朵朵白蓮似的雲海,南庭突然說:“七哥你給我講一下飛機的進近與著陸過程,詳細一點。”

  那個至今為止操作過無數次的程序對盛遠時來說實在是枯燥,可女朋友如此好學,而對於飛行,她了解越多,越便於日後的指揮,盛遠時只好把目光從雲海的美景中收回來,興致不太高地開始,“飛機高度小於2000ft,大於等於1500ft,切入下滑道……進近速度穩定,接地,反推,地面擾流板,剎車……”

  好不容易講完了,又聽她問:“復飛的要求呢?”

  管制女朋友的職業病犯起來,機長也有些無奈,盛遠時揉了揉眉心,喚她:“蠻蠻?”

  “嗯?”南庭以為他叫自己有事,偏頭看過來。

  盛遠時適時低頭,用唇堵上她不停發問的小嘴。

  乘務長恰好在這時過來,本想問盛總和女朋友小姐是否有什麼需要,見狀立即假裝什麼都沒看見似的,轉身回去了,動作輕得仿佛沒有出現過。

  到達A市時正值中午,下機後兩人直奔靈泉寺,放單考試前昔,南庭獨自在寺裡住了三天,時隔一個多月,當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出發那天她像以往一樣是坐通勤車去的機場,由於天氣原因,飛機延誤了很久,她在登機前與一位男性乘客發生了衝突,那趟航班的機長是程瀟,那個時候,盛遠時人在美國,帶領即將首航的南程航空最後一批飛行學員在訓練,南庭上飛機時還在想:不知道有生之年,能否坐上盛遠時駕駛的飛機,聽他用獨特的嗓音做機長廣播,那個時候,好懷念他地道的美式英語。隨後三天,她在靈泉寺裡住著,在晨鐘暮鼓聲中,吃齋,誦經,陪伴那個和自己一樣劫後余生的人,孤單,卻也安心。

  南庭沒有想到這麼快會再一次來,還是和盛遠時一起。陽光下,他牽著她的手,走在密林之間,秋風拂面,像羽毛一樣輕盈,又像細雨一樣潮濕。南庭越走,眼眶越濕,直到人站在寺門前,眼淚幾乎快忍不住。

  盛遠時沒有催她,只是攬住她肩膀,把她穩妥地摟進懷裡,用擁抱和體溫鼓勵和溫暖她。南庭心裡是欣喜的,可就是特別想哭,似乎和盛遠時和好後,就變得特別地脆弱,她就那樣任由盛遠時摟著,平復了許久的心情,才伸手叩門。

  來應門的小師傅記得南庭,彼此躬身行禮後帶她進去。

  走到一處僻靜的院落,小師傅請他們稍後,就離開了。

  南庭輕輕推開一間禪房的門,對盛遠時說:“每年我都會來這裡住上幾天。”

  盛遠時看著禪房裡簡單的擺設,和禪院裡幽靜的景色,就想到了那句“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的詩句,再看看面前這個由任性俏皮的司徒南蛻變而來的,安靜沈穩的南庭,心疼不已。

  小師傅沒多久就回來了,帶南庭和盛遠時前往靜夜法師的禪房。

  靜夜法師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僧袍在身,面容嚴肅,細看之下眉眼之間卻充滿普度眾生的慈悲,他問南庭:“施主此行可是要再住幾日?”顯然對她,也是熟悉的。

  南庭雙手合十向他行禮,“能否請法師讓我見一見,”她躬著身子,停頓了幾秒,才艱澀地一開口:“……隨遠師傅。”

  這是她每次來都會提出的要求。靜夜法師看向南庭,目光由起初的平靜到後來的疼惜和無奈,盛遠時注視他,也在靜候他的答復,見他久久不語,幾乎以為他是要拒絕,終於,靜夜法師點了點頭,“施主稍等。”

  南庭頓時就跪下了,她額頭貼在地上,哽咽:“謝謝法師。”

  盛遠時險些沒忍住眼中的淚意,他朝靜夜行禮表示感謝,才俯身拉起南庭,撫著她的背表示安撫,南庭朝他微笑,那雙漂亮的眼睛澄澈如初生嬰兒般無暇,這份無辜的清澈刺得盛遠時鑽心的疼。

  卻還是和每一年她來的結果一樣。即便靜夜法師出面,隨遠師傅依然避不見面。

  南庭呆呆地站在禪房門前,不言不語。

  靜夜法師幾不可聞地嘆氣,他勸說道:“種種取舍,皆是輪回,施主不必過於執著。”

  她怎麼能不執著,她只是想見爸爸一面,怎麼就不行?

  他要不是過於執著,何苦五年來都不肯見她?

  可對於這樣的結果,南庭也是有心理準備的,她垂眸站了很久,才把帶來的那本,自己手抄的《摩訶般若波羅蜜多經》,“請法師交給……”就說不下去了,像是每次出口那聲“隨遠”,叫的不是自己的親人,而是陌生人。

  靜夜法師的目光在經書上停留了幾秒,伸手接過來,朝他們行禮後轉身走了。

  盛遠時注視著強忍著眼淚的南庭,想了想,追了出去,南庭沒有留意他離開了多久,直到他回來拉她走,她才反應過來,“去哪?”

  盛遠時沒有回答,只是更緊地握住她的手。

  南庭跟著他走,心裡隱隱地期待著什麼。

  藏經樓裡,一位身穿僧袍的師傅跪在蒲團上,正在默默地誦經。

  盡管只是一個背影,那人還剃了頭發,南庭還是一眼認出來,那是……她想上前,撲進他懷裡,喊一聲“爸爸”,卻像是挪不動步一樣,不敢上前,最後,她停在了距離那個背影不遠的地方,慢慢地跪了下去,額頭輕輕地抵在地上,恭敬,虔誠。

  那一幕,盛遠時沒有勇氣多看一眼,他轉過身去,微微仰頭。

  沈默了須臾,盛遠時才轉過身來,視線落在南庭白晳纖細,姿態脆弱的後頸上,然後伸手附在上面,南庭忍了許久的眼淚“啪嗒”一聲落下來。

  那一天的最後,靜夜法師走到隨遠師傅身旁,和他說了什麼,許久過後,隨遠終於轉過身來,他看著跪在自己身後不遠處,努力微笑的南庭,和她身旁俊朗不凡的男子,視線漸漸模糊。

  那本南庭手抄的《摩訶般若波羅蜜多經》裡夾著一封信,是南庭寫給司徒勝己的,她說:爸爸,隨遠師傅:

  我知道你在努力放下一些塵緣,讓那些過去隨風飄遠,想要斷除貪嗔癡我執,以大慈大悲之心度人向善,蠻蠻沒有想打擾你修佛,蠻蠻每次來看你,只是想讓你知道,蠻蠻正在長大,一點一點地憑自己的努力生活。

  七哥你還記得嗎?我和你說過的,那位特別厲害的機長,我沒有騙你,也沒有自欺欺人,他真的很喜歡蠻蠻,這五年,他一直在找我,等我,現在,我們戀愛了,我帶他來見你。爸爸,你放心修佛吧,除了小姨,以後還有七哥照顧我。

  我是個特別幸運的人,成年前有爸爸照拂,成年後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並知道,他像我喜歡他一樣,喜歡著我。

  爸爸,蠻蠻沒有怪你,媽媽也不會怪你。雖然我們一家三口分居三處,但我們是骨血相連的一家人的事實,永遠都不會改變,哪怕百年之後,蠻蠻依然是你們最愛,也是最愛你們的女兒。

  爸爸,蠻蠻會好好生活,請你也一樣。
引言 使用道具
焦糖瑪奇朵
威爾斯親王 | 2019-3-28 22:22:52


  當天盛遠時和南庭就要返回G市, 航班機長是Benson, 副駕駛是叢林, 兩人都是盛遠時的徒弟,對南庭有種愛屋及屋的親切感,尤其是Benson和南庭又是老朋友, 見到南庭就有點收不住, 熱情到盛遠時都要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聲提醒:“你好像該去接收飛機了,要不我替你飛?”

  Benson差點就脫口而出“Good good(好啊)”,抬頭見盛遠時注視自己的目光似乎不是很友善, 趕緊說:“Need not(不用)。”

  叢林臨走前還悄聲對南庭說:“一會來駕駛艙玩。”

  南庭笑而不語。

  盛遠時偏頭看向外面,假裝什麼都沒聽見, 也沒看見。

  等到兩個徒弟去做飛行準備了,南庭見他不說話, 問:“怎麼啦?”

  盛遠時竟然答:“吃醋。”

  南庭笑望著他, “這是在增加我的自信心嗎?”

  盛遠時不答反問:“以前他也對你這麼熱情嗎?我是說Benson。”

  南庭點頭, “對啊, 那個時候你特別忙,都是Benson帶我玩,你那年生日我選的那家餐廳,就是他推薦的, 我們還一起去試吃過。”

  怎麼他從前都不知道,自己的徒弟和南庭走得那麼近?

  盛遠時語氣酸酸地說:“你們還挺玩得來的。”

  “我們年齡差距小啊。”南庭說完,仰著小臉觀察盛遠時的反應, 果然見他皺了皺眉,她笑著說:“我開玩笑的。”隨即趕緊對她七哥表決心,“我們再合得來,也只是好朋友啊,我自始至終都是只喜歡你一個人,你忘啦,你的很多喜好我都是向他打聽來的呢。”

  盛遠時本就懷念被她追求和表白的日子,頓時就被取悅了,握住她的手,下意識地捏著她的虎口,一下又一下,自然,親昵。

  南庭偏頭靠在他肩膀上,“謝謝你七哥。”

  “嗯?”盛遠時有一瞬的走神,反應過來她是說靈泉寺的事,他說:“和七哥不用說謝。”

  “五年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爸爸,他瘦了許多,也老了,但只要他在,我就覺得自己不是孤兒。”南庭眼眶有些發熱,“除了他和小姨,我什麼都沒有了。”

  “你還有我。”盛遠時把她摟進懷裡,“我的家人也是你的家人,你應該能看出來,我爸媽很喜歡你。”

  “那是他們愛你,尊重你,要不他們第一次見我,哪裡就會喜歡上我了,可我小姨對你……”

  “男方家長和女方家長的態度本來就是不一樣的,女方家長考驗男方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你聽說過哪家是女孩子遭遇考驗的?”盛遠時安慰她,“等小姨確定了,我是值得依靠的,能好好照顧你,她自然就會接受我的。”

  南庭下意識問:“那要等多久?”

  盛遠時逗她,“著急嫁給我了?”

  南庭是有些害羞的,但還是說:“那你三十歲了呢,都不著急的嗎?”

  盛遠時笑著摟緊她,“我當然著急,我恨不得馬上帶你去民政局領證,獲得法律保護。”但是,有南嘉清的事情在先,他不能犯司徒勝己的錯誤,連盛敘良都提醒他:“那孩子就那麼兩位親人了,不能讓她為了和你在一起,再有所失去。”

  所以,盛遠時才再三懇求靜夜法師,讓南庭和司徒勝己見一面,哪怕不說話,只是遠遠地讓南庭看隨遠師傅一眼。而要搞定南嘉予,或許還需要一點時間。盛遠時嘆了口氣,半真半假地說:“等小姨那關過了,你得好好補償我。”

  南庭憨憨地看著他,“補償什麼?”

  盛遠時似笑非笑地湊到她耳邊,低低地說了句什麼,南庭的耳朵瞬間就紅了,更是不好意思地把臉埋在了他胸前,可盛遠時還是聽見她說:“都隨你。”

  這才是他的蠻蠻,大膽而堅定。盛遠時笑得滿足不已。

  準時登機,準時起飛,進入平飛階段後,盛遠時問她:“要去駕駛艙玩會嗎?”

  南庭搖頭,“又不是你在飛。”以前想進駕駛艙是因為他在裡面,現在她就和他在一起,干嘛還要去駕駛艙呢,尤其這還是兩個人第一次在盛遠時不執飛的情況下一起坐飛機,南庭舍不得浪費每一分鐘,可想到他這段時間都沒有休息好,陪護這兩晚基本也沒太睡,她體貼地說:“我們眯會吧。”

  盛遠時側身擋住過道那邊旅客的視線,吻了她好一會兒,“你又睡不著,眯什麼?”

  南庭心疼地摸摸他的臉,“我不想你太累。”

  盛遠時用雙臂把她摟在胸口,和她一起看向舷窗外的風景,“我會調節,不用擔心。”

  南庭背靠在他懷裡,“你害怕嗎?”

  “你睡不著的事?”

  “嗯。”

  “怕。”盛遠時貼著她小巧地耳朵說:“怕對你身體不好,怕影響你的健康。蠻蠻,我們已經錯過了五年,我希望我們能有更多個五年在一起。”

  南庭很想告訴盛遠時她之前已經和桑桎商量好了要開始治療,可轉念想到那個雨後和桑桎發生的不快,她無從啟口。

  盛遠時像洞悉了她的想法似的說:“桑桎有提出過要幫你治療的是嗎?”

  “我一直和他說我只是失眠,直到我們重逢,我才告訴他,我是完全睡不著,是我想治。”

  盛遠時低頭看她:“為了我?”

  南庭垂眸,“我怕你……嫌棄我。”

  他心愛的女孩像是黑夜中獨舞的精靈,孤獨而寂寞,他怎麼會嫌棄她?

  盛遠時堅定地表示:“無論是怎樣的你,我都愛。”

  這幾年,南庭總愛眺望遠方,祈禱滿溢的光華裡,有盛遠時的蹤跡。可那些看似像他的背影,都不是他。然後像夢醒一樣,她悄然淚下,如同雲間落下細雨。此刻,她終於等到了盛遠時的愛。南庭轉身抱住他,和他交頸而擁,“七哥,我愛你。”

  司徒南說過很多次喜歡,南庭卻是第一次對他說愛。

  盛遠時心口細軟如沙,他用低沈的嗓音溫柔地回應:“I love you too。”

  隨後,南庭就埋頭看書了,盛遠時從知道她與常人不同,又通過兩晚的陪護發現她確實睡不著,就說服自己,該休息就休息,不能一直盯著她,那樣自己的身體吃不消,更會讓她倍感壓力,所以,他就閉上眼休息了,只是手肘一直挨著她,像是要隨時感覺到她在身邊。南庭偶爾會因為翻書的動作離開一小會,隨後又很黏他一樣地貼過來,以至於盛遠時嘴角始終掛著笑。

  行程快過半時,南庭輕輕地晃了晃盛遠時的手,輕聲地喚他:“七哥?”

  連續一周都沒休息好,盛遠時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聽見南庭叫他才睜開眼,“怎麼了,要去洗手間?”完全是下意識的回應,根本沒有經過思考。

  南庭有點不好意思,“這種事我自己就可以。”

  盛遠時笑,“那怎麼了,要抱抱?”說著就張開了手臂。

  南庭卻說:“我有點不舒服。”見盛遠時臉上的笑容瞬間褪去,她說:“是我感覺壓耳朵。”

  通常飛機在下降階段,客艙壓力會逐步增加,部分旅客出現壓耳的現像是正常的。但是,盛遠時第一反應是抬手看時間,確認目前屬於平飛階段,客艙壓力該是比較穩定的,“多長時間了?”

  “十多分鐘了。”有明顯的壓耳感覺時,她就留意了下時間,起初以為是飛機顛簸造成的,結果顛簸過後症狀沒有緩解,反而還嚴重了,這才忍不住叫醒盛遠時。

  盛遠時卻沒有任何感覺,憑他多年的飛行經驗判斷,連他都沒感覺到,機組和乘務組應該也是全無感覺的,見南庭臉色不太好,他解開安全帶,帶她去駕駛艙。五分鐘後,南庭壓耳的現像非但沒有得到改善,反而更嚴重了。

  盛遠時指示Benson:“聯系指揮中心讓喬工程師接電話。”

  工程師很快到位,得知飛機上的情況,他不確定地問:“只有南庭小妹妹一個人感覺到了壓耳?盛老……”他及時改口,“盛總你沒感覺?”

  南庭聽出那個聲音像是……她訝然,“敬則哥?”

  盛遠時暫時沒時間回應她,他對指揮中心的喬敬則說:“包括我在內的所有機組成員都沒有感覺到異常。”

  喬敬則說:“你先確認一下,現在駕駛艙顯示,座艙高度、座艙高度變化率參數是否穩定。”

  盛遠時親自確認後,“參數穩定。”

  喬敬則繼續:“檢查發動機引氣壓力、空調組件流量控制活門和外流活門指示是否穩定?”

  盛遠時依然是親自檢查過後,“檢查發現右發引氣(ENG BLEED 2)壓力參數有大幅波動。”

  喬敬則於是指示:“關閉右發引氣,打開交輸引氣活門,確認壓耳現像有無消除。”

  盛遠時操作後沒有馬上回復,過了兩分鐘後先問南庭,“現在感覺怎麼樣?”

  南庭也沒有急著回答,她咽了咽口水,又閉著眼睛感覺了片刻才說:“緩解了。”

  Benson和叢林都長舒了一口氣。

  盛遠時摸摸她的小腦袋,“關閉右發引氣,打開交輸引氣活門後,壓耳現像消除。”

  喬敬則也松了口氣:“收到,後續使用單引氣繼續飛行,注意控制飛行高度,飛機落地後我會安排排故。”

  盛遠時讓Benson和區調申請新的飛行高度。

  回到客艙後,南庭說:“駕駛艙的座位看起來還沒頭等艙舒服,太委屈你了。”

  原本還在擔心她的盛遠時聞言笑了,“我作為機長,坐在那裡不是為了享受,太舒服了,你不擔心我睡著嗎?”

  南庭撅嘴撒嬌。

  “還有沒有不舒服?不許瞞我。”

  “真的沒事了,你別擔心。”

  盛遠時看她臉色確實恢復過來了,讓她靠在自己胸前休息。

  過了一會,南庭問:“剛才你一點感覺沒有嗎?”

  盛遠時也在想,為什麼自己沒感覺到,Benson和叢林沒感覺到,唯獨她有那麼明顯的感覺。

  不過,未免她擔心,他說:“可能我年紀大了。”

  南庭撲哧一聲樂了,想到剛剛處理故障的情景,她說:“沒想到敬則哥是機務工程師。”

  “海航的倪湛聽說過嗎?”

  “那位可以聽聲辯別發動機故障的機務總工?”

  “是喬敬則的師父。”見南庭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盛遠時笑,“沒看出來他還是個摸透飛機的人吧?要不是他確實給我排除過多起故障,我也不太信。”

  飛機落地時天已經黑了,盛遠時沒有送南庭回航天小區,而是把車開向了南嘉予家,南庭問他:“我能不能不去小姨那?”

  盛遠時單手扶方向盤,右手握住她的,“我們不是說好了嘛,從G市回來你去小姨那住一晚,讓她知道你出院了,免得她擔心,要不我們何必這麼急著往回趕呢,在A市住一晚多好。”

  沒錯,當南庭提出來,出院後去一趟A市時,盛遠時就是這麼和她商量的。

  南庭到底還是最聽他的話,她不太情願地說:“好吧。”

  “乖。”語氣寵愛。

  南嘉予家樓下,盛遠時說:“余生我都會拼了命地珍惜你,不會讓你再受一點的苦,而你小姨這關,你得幫我一起過,好嗎?”

  既然決定了要和他一起面對,南庭當然不會退縮,她說:“好。”

  盛遠時吻了吻她的額頭,送她上樓。

  南嘉予在家,開門見到外面站著南庭和盛遠時,她怔了一下。

  盛遠時在南庭背後輕輕地碰了她一下,她才委屈巴巴地叫了一聲:“小姨。”

  盛遠時接著說:“南律師,南庭出院了,我送她過來。”

  南嘉予神色不動,只說:“進來坐嗎?”

  南庭偏頭看看盛遠時,有點想讓他進去,莫名地,她有點怕南嘉予。

  對於她的小心理,盛遠時還是猜得到的,但他說:“謝謝南律師,我就不進去了。”臨走前對南庭說:“我明早過來接你去機場。”

  等他走了,南庭在南嘉予地注視下進門,見她不像以往那麼自由自在地,南嘉予心裡也不舒服,她說:“過來吃飯。”

  南庭看到桌上一動沒動過的四菜一湯,頓時明白了盛遠時為什麼非要送她回來,因為南嘉予雖然沒有打一個電話,也沒有在她醒來後露面,卻知道她今天出院,在家裡等她。

  南庭頓時愧疚不已,她低著頭說:“小姨,對不起。”

  南嘉予明白她是為那天頂撞自己的態度在道歉。別說她並沒有什麼錯,即便真的有錯,在她大病初愈後,南嘉予也不忍心說重話,“道歉就不必了,只要你別在我考察盛遠時的時候,鬧情緒。”

  南庭倏地抬頭看她,“小姨你的意思是,願意給他機會?”

  “我不願意的話,你會聽嗎?”南嘉予不悅地看她一眼,“我不想像你外婆一樣,為了一個男人,連女兒都失去。”

  南庭蹭到南嘉予跟前,“小姨。”

  “不許背著我,去和他登記。”

  “我沒有那麼想。”

  “你沒有?”南嘉予抬手戳了戳她的小腦袋,“以為我不了解你嗎?”

  南庭不吭聲。

  南嘉予把碗筷遞到她手裡,“還用我請你啊,吃飯。”

  南庭哦了一聲乖乖坐下,結果才吃了一口就聽南嘉予又說:“明天把身份證和戶口本交給我。”

  南庭一口飯卡在了嗓子眼裡。

  南嘉予邊拍她的背邊說:“不願意?”

  南庭違心地答,“願意。”

  南嘉予看著她皺起的眉頭,嘴角終於有了笑意。

  盛遠時回盛家了,大院的人見到他,都主動打招呼,他一一回應,直到走進家門。

  齊子橋見到他一個人回來,略顯意外:“沒帶南庭回來嗎?”

  和齊子橋一起吃飯的齊正揚也往他身後看,“南姐,不是,我小嬸呢,不是出院了嗎?”

  盛遠時在母親右手邊坐下,“我送她回她小姨那了。”

  齊子橋聞言點了點頭,“你這麼做是對的。”

  當著齊正揚的面,盛遠時也沒多說,安安靜靜地陪母親吃了晚飯,才說:“我找您有事。”

  齊子橋看他一眼,笑了,“我就知道,你啊,沒事不回來。”

  齊正揚也跟著搗亂說:“小叔你也有解決不了的問題需要找媽媽嗎?”

  盛遠時作勢拍他,“一邊寫作業去。”

  齊正揚朝他做鬼臉,“我和姑姑視頻去,想睡不著了。”

  書房裡,盛遠時把帶回來的文件遞給了齊子橋,齊子橋看見資料都是關於A市何家和桑家的,她抬眸看向兒子,“就是他們令司徒家破產的?”

  盛遠時此前已經讓齊妙把南庭家裡的情況告訴父母了,得知兒子有女朋友了,卻不被人家家長認可,二老當即拿出態度來,直接去了醫院。現下,盛遠時也沒有過多解釋的意思,他直說:“媽,我今天去了趟A市,在靈泉寺見到了南庭的爸爸,他們父女倆有今天,和桑、何兩家脫不了干系,我不管之前他們在生意上有什麼過節,我只確定一點:他們讓我盛遠時在乎的人受委屈,就是對我的得罪,這口氣,我咽不下。”

  齊子橋神色平靜地注視著兒子,“那你打算怎麼做呢?”

  盛遠時隔著桌子握住母親的手,“您兒子做生意不行,還得請您出馬替你兒媳婦出這口氣。”

  齊子橋憋不住笑了,抽手打了他手一下,“你能不能娶到人家姑娘還不一定呢,我看啊,那個南律師對你很有意見。”

  盛遠時對此也是無奈至極,“誰讓這五年在南庭身邊的,不是我呢。”

  齊子橋是母親,多少能體會一些南嘉予的心情,“你外婆當年也不太同意我嫁給你爸,說他是當兵的,心思都在部隊上,嫁給他會吃很多苦,為人父母的啊,考慮得會多一點,你要體諒人家的心情,嫁姑娘和娶媳婦,是不同的心境。”

  “我懂,要不我能把人從醫院接回來就送過去嘛。”盛遠時嘆了口氣,“我會拿她當南庭的親媽一樣討好。”

  齊子橋失笑,“我兒子也有討好別人的時候啊?”

  盛遠時對母親說:“她小姨之於她,是母親的意義。”

  齊子橋起身走到兒子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行,媽媽心裡有數了。”

  盛遠時明白母親是答應了,他也不說謝,反而告起了狀,“我爸那天下手可重了,打一巴掌還不夠,又踢我,我都多大了,他是不是也得差不多點啊?”

  這回齊子橋可沒向著他,“他是你老子,打就打了,換成是南庭的小姨動手,看你臉往哪放!”

  “她不能打我吧?”

  “人家姑娘本來好好的,和你在一起就病成那樣,不打你,留著你啊?”

  盛遠時啞口無言。

  齊子橋最後說:“那孩子一心護著你,你好好待人家。”

  “我知道。”

  從家裡出來後,盛遠時想到南庭在飛機上的敏感反應,他給桑桎去了個電話,“我是盛遠時。”

  桑桎的語氣很平靜,他說:“有什麼指教?”

  盛遠時倚車而立,“見面聊聊?”

  桑桎沈默了幾秒,“地點。”
引言 使用道具
焦糖瑪奇朵
威爾斯親王 | 2019-3-28 22:23:13


  你在夢裡告訴我, 那是一個故事, 有開始, 也有結局。可我在搖曳不清的月色裡,只看到每一個人的身不由己。夜幕漸漸拉起,我終於留意到, 另一個自己。

  ----------

  盛遠時和桑桎當晚就見面了, 在一家清吧,很安靜,很適合聊聊的環境。

  盛遠時先到,等待的時間裡, 他給南庭發微信,問她:“干嘛呢?”隨意, 親昵。

  南庭原本正在和齊妙視頻,在逗睡不著, 看見有他的消息過來, 馬上就舍棄了妙姐和寵物, 和他說:“在玩。”

  盛遠時內心是很希望能把她寵回從前無憂無慮的狀態, 盡管清楚那並不容易,畢竟她經歷了那麼多事,也長大了,心思難免會重, 卻還是忍不住心有期待,期待她回到自己身邊後,能變得更快樂。聽見她像個孩子似地說在“玩”, 他眼眸中不自覺就浮現了笑意,“我說得沒錯吧,南律師不會為難你。”

  未免書房的南嘉予聽見,南庭躲到陽台裡和他語音:“她是沒有為難我,只是要沒收我的身份證和戶口本。”

  沒收身份證和戶口本這波操作……意識到那兩樣東西的重要性,盛遠時有點哭笑不得:“看來她是把所有的可能性都過濾了一遍。”

  南庭淘氣地問他:“七哥你說實話,有沒有一點後悔?”

  盛遠時摸了摸胸口,答她:“何止一點。”

  南庭就笑了,末了安慰他說:“沒事,等用的時候,要是小姨不給,我就偷出來。”

  盛遠時慶幸自己沒喝酒,否則一定會因為她的語出驚人噴出來,近而形像全無,他也慶幸,那端的女孩子對自己的心無旁騖,“她會給,放心。”遠遠地見桑桎過來了,他說:“我先辦點事,晚點給你電話。”

  南庭很乖地說:“那我等你。”

  桑桎已經把盛遠時先前的表情盡收眼底,那麼愉悅,那麼愜意,不用想,也知道是在和誰通話,他走近,在盛遠時對面落坐,神色無波無瀾。

  盛遠時看了眼自己面前的五杯酒,“不清楚你的口味,就點了一樣的。”

  桑桎似乎是無所謂,他說:“都可以。”

  服務生很快把桑桎的酒送過來,同樣也是五杯,直觀看,顏色略有差異,應該是五種不同的酒。

  盛遠時端起那杯色澤透亮的荷式金酒,和桑桎碰了下,玻璃的脆響聲中,他說:“我先干為敬!”話音未落,仰頭干了第一杯。

  桑桎很少喝酒,尤其是盛遠時鐘愛的烈酒,他幾乎不沾,但這一晚,他的第一杯,也是一飲而盡,毫不猶豫,哪怕盛遠時連個干杯的名目都沒給。

  “我和很多人喝過酒,在不同的國家,不同的城市,和不同膚色,不同種族的人,喝到自認為的淋漓盡致,卻是第一次和情敵喝酒。”盛遠時端起第二杯,意為生命之水的威士忌,“還要借著這杯酒,對他說一聲:謝謝你。”

  桑桎原本準備端杯的手一頓。盛遠時料到他不會輕易喝這一杯,他也不介意,獨自干了第二杯,“接不接受在你,說不說在我。”

  桑桎依然沒動,像是喝了這一杯,就是接受了這份謝意,就意味著徹底的出局,盡管他非常清楚,和盛遠時的這一局,已成定局。

  盛遠時端起第三杯,“南律師和我說了很多,除了讓我知道南庭都經歷了什麼,幾乎句句都在告訴我,你曾為了司徒家,為了司徒南,怎樣地拼盡全力。我不愛聽,卻不得不聽。”話至此,盛遠時把這杯法國產的白蘭地干了,之後,杯子被重重放下的同時,他的語氣陡然犀利起來,“你桑桎的付出是付出,我盛遠時的尋找就不是尋找了嗎?怎麼我就要承受那些冷臉和怨懟?怎麼我就不能為自己說一句話?!”

  不知者不怪的道理誰都懂,可放在盛遠時身上,似乎就不行了。換位思考,桑桎能體會盛遠時此刻的心情。桑桎端起了第二杯酒,干了,像是承認了盛遠時心中的委屈。

  盛遠時也不管他是不是被烈酒辣得皺眉,他捶著胸口說:“可我只能忍著,因為我不能再失去她一次。我這幾天只要閉上眼,腦海裡就回想起那天她心跳驟停的場面,我不敢睡,怕一覺醒來,什麼重逢,什麼復合,都是我自己幻想出來的。失而復得確實值得高興,可我那也是經歷了更痛苦的得而復失,才得到的,不是唾手可得。”

  “桑桎,我認可你的付出,卻不認為那有多偉大,那和我的五年尋找一樣,不是無條件不求回報的,我們想要的,是她的余生,我們都是帶著目的的,而最終能達成這個目的的人,只可能是一個。”盛遠時注視著桑桎,一字一頓,“不是你,就是我。”

  桑桎幾乎以為他是在安慰自己,卻聽他沈聲說:“我不會抹殺你對她的好,也抹殺不了,但我得讓你知道,不要以為你對她的好,是給桑家打的保護傘 !”

  桑桎倏地抬頭,看向盛遠時的眸光如同深淵沈沈。

  “你以為我是來和你談她的是嗎?”盛遠時笑了,像是自嘲,又像是對他的嘲笑,“我是要告訴你,我不會看在你的面子上,放過桑家,你是時候提醒你父親,小心了。”

  周圍很靜,靜到如同時間停滯,靜到桑桎能清清楚禁感覺到盛遠時言語背後的強勢和銳利。許久,他帶著幾分不確定地問:“你要替司徒家報仇?”

  “我不能夠嗎?”盛遠時攤手,“我未來的妻子在過去五年裡所遭遇的一切,甚至是我今天所背負的一切,不都是拜桑何兩家所賜?怎麼,在你看來,我是個氣量寬宏的人,就該不計前嫌?你錯了,我這個人,向來小氣。”

  桑桎的語氣是篤定的,他說:“她不會希望你那麼做。”

  “我沒打算讓她知道。”盛遠時眼神冷靜,“或者你想通過她來阻止我?”

  桑桎有一瞬的沈默,他端起第三杯酒,一飲而盡。

  卻還沒完。盛遠時針針見血,“何勇之所以對司徒家懷恨在心,無非是因為當年司徒家拿走了被他納入整體開發計劃的一塊地,讓他少賺了點錢,這種情況,本就是生意場上再平常不過的得失,不至於置人於死地,一開始他也沒打算對司徒家出手,直到你的父親,表現出了要和司徒家聯姻的意圖,才激怒了他,你又在這個時候,悔了和何子妍的婚約。”他目光深湛地看著桑桎,“你心裡再清楚不過,司徒家是躺槍。”

  桑桎握杯的手因用力青筋暴起。

  “我不質疑你想幫司徒家度過難關的真心,我也相信,你在悔婚時,並沒有料到,何家正在籌謀著對付司徒家,如果你知道事情發展下來會對南庭造成那麼大的傷害,我認為,你是能夠忍住悔婚衝動的。但你不能否認,你的父親在這件事情上,所發揮的作用。”

  桑桎無言以對,他找不到任何的言語替桑家辯解,他也無意為桑正遠開脫,“我喜歡她七年,先是有婚約在身,無法表達,後又有那一場你死我活的商場之戰,讓我心懷愧疚,不能表達。盛遠時你說,我是不是也算躺槍的那個?”

  盛遠時不回答,他端起那杯八大基酒之首的伏特加,一飲而盡。

  桑桎繼續,“在你出現之前,我並沒打算說出來,我也一直表現得像個朋友,讓她別抗拒我,讓我能照顧她,我也無數次自問,這麼做,愛她的成分和替桑家贖罪的成分各占幾分?可即便如此,我還是在暗中做了很多鋪墊,哪怕她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要她這個人,哪怕她都認為憑我父親的唯利是圖,不會接受一無所有的她,我依然在桑家營造出非她不娶的氛圍,只為有朝一日,她願意和我在一起時,消除一切可能有的阻力。”

  正因如此,桑母才會對南嘉予說,桑家在等南庭過門。

  正因如此,何子妍才會認為南庭該是桑太太了。

  可惜,這一切,都只是桑桎的一廂情願。

  “後來你出現了,那個從前我和小姨說什麼都不會反對的她,開始為了你,在做每一件事情,每一個決定前,都有了顧慮,我才終於忍不住了。我違背職業操守,把她得過抑郁症的事搬出來,只為讓你覺得:錯過了她最艱難的時期,失去了和她在一起的資格,結果弄巧成拙,加速了你們的復合。”桑桎用那雙深沈的眼注視盛遠時,“我說得對嗎?”

  確實如此。如果沒有南庭的那一次發燒入院,如果桑桎不是在那一夜質問了他,盛遠時可能不會那麼快放下司徒南隱瞞破產,以及騙他分手的怨氣,當眾在波道中宣布所有權。

  盛遠時點頭,“是。”

  “我們見過那一面之後,彼此心裡都有數,對她的感情是一樣的,但你沒對她說,讓她和我保持距離,我也在她面前表現如常,好像她喜歡誰,要和誰在一起,都和我無關。”桑桎笑了笑,“我們倆的演技都挺好的,目的也只有一個:不因為對方和她發生隔閡或不快。”

  他們都是聰明人,懂得回避自己的劣勢。

  盛遠時缺失了五年,那五年,是桑桎用他的專業和真心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南庭。於是,他絕口不提那五年。桑桎則缺失了南庭的愛,那五年,算是他的偏得。於是,他絕口不提對她的愛,怕連這份偏得都無以為繼。直到——

  桑桎的嘴角露出一點清冷的笑意,“那一天在電話裡,你是在逼我,逼我把對她的愛說出口,你知道她一定會拒絕,這樣,不用你說,她就會遠離我。”他說完,微微仰了仰頭,平復情緒,“是你幫我解脫了。”

  原來他是這麼想的。盛遠時不想解釋是何子妍那聲“桑太太”讓自己失去了原有的平靜和耐心,他只說:“輸了就輸了,別輸不起。”

  除此之外,還能怎麼樣?桑桎喝了第四杯酒,“多可笑,這些話,竟然是對你說。”

  “我們半斤八兩,誰也別笑話誰。”他的意思是,自己對南嘉予怨懟的委屈,也只能對桑桎說。

  “為什麼要告訴我,你明明可以悄無聲息地對桑家動手。”

  “我不想像桑何兩家那麼卑鄙。”

  “如果當年是你在她身邊,司徒家是不是不會破產?”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桑桎近乎執拗地說:“有。”

  盛遠時與他對視片刻,“憑我一己之力扳不回敗局。”

  桑桎笑了笑,替他說:“但是……”

  果然,還有下文。盛遠時移開目光看向窗外,嗓音低沈平靜,“可都那種時候了,你認為我不值得把所有的關系都動用起來嗎?確實,當年的盛遠時,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外航機長,不具備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能力,但很幸運地,我出生在盛家,我的父親是盛敘良,我的母親是,齊子橋。”

  清吧的燈光柔和,在他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剪影,那不露聲色的平靜,讓桑桎意識到,他幫不了自己的父親,“你打算怎麼對付桑家?”

  “對於做生意,我不擅長。所以這件事,還得勞駕我媽。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求她。”盛遠時干了口感甜潤,芬芳馥郁的朗姆酒,用這最後一杯酒為自己止痛,“我多希望,五年前我能有機會開這個口。”

  所以,如果當年是他在南庭身邊,司徒勝己的“勝清”是能保住的,他們父女也不必……可當時,從司徒勝己,到南嘉予,甚至是桑桎,都在極力地向司徒南隱瞞,直到破產成定局,才告訴她。而她,也沒有告訴盛遠時。時隔五年,這些話,再也不能對誰提起。

  “那一年暑假,她隨我執飛,我教她辨別世界八大烈酒,這五種,她始終分不清。”盛遠時用手指指面前的五個空杯,“這五年,我再沒喝過這五種酒以外的酒,我都不知道為什麼。”他像是喝醉了,身體靠向椅背,姿態慵懶,唯有那雙深眸,暗沈,清斂,“桑桎,為了感謝你把一個完整的她送回我身邊,我才決定讓桑正遠死個明白,你可以提醒他,提防齊潤集團,至於能否扛得住齊潤的打壓,看他本事。”

  齊潤——那是一家具備世界五百強前五十實力的集團公司,而他盛遠時的母親齊子橋,竟然就是那位巾幗不讓須眉的齊董事長?桑桎幾乎預見了桑家企業的消亡,同樣不擅長做生意的他,有些絕望的無力,“我以為,給她治病才是首要的,沒想到,你是來向我宣戰。”

  盛遠時的眉目隨著清吧燈光的變化,變得有些模糊不清,“我確實想過俯身相求,可我作為贏家,既要你退出,又要你為她治病,似乎說不過去。”

  桑桎端起那杯朗姆酒,“如果是我求你呢?”
引言 使用道具
焦糖瑪奇朵
威爾斯親王 | 2019-3-28 22:23:35


  盛遠時多少有些意外桑桎會用“求”這個字眼,他心裡清楚,憑桑桎對南庭的感情,他不會袖手旁觀,問題其實在南庭身上,盛遠時也會想,一旦無法說服南庭,又或者是,本就沒有桑桎這個人,自己難道不是要另尋方法,另請高人為南庭解決不眠的問題嗎?所以從一開始,他並沒有把希望寄托在情敵身上。

  桑桎卻說“求”。

  盛遠時靜了一瞬, 說:“不必。”

  男人也不是鐵石心腸, 面對另一個人的懇求, 也會心軟。

  桑桎卻不放棄地說:“你就當我是為了研究‘不眠’這個課題。”

  燈光暖黃, 投射在他的眉眼之間, 讓那如沐春風的儒雅感都有了幾分謙卑之意, 盛遠時在淺淡的光線裡, 清冷的臉色有細微的變化, 他起身,只對桑桎說了一句:“代駕給你叫好了。”然後,先走一步,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盛遠時原本是打算直接回自己家的,卻在半路改了主意, 讓代駕把自己送到南嘉予家樓下,之前不知道南庭睡不著覺,未免影響她休息,即便有想見她的念頭,也會被他壓下來,現在,盛遠時倚在車前,仰頭望向亮燈的南嘉予家的窗戶,給南庭發微信:“南律師睡了嗎?”

  南庭的回復來得很快,她說:“回房很久了,應該是睡了。”

  她卻由於睡不著,獨自一個人在長夜中等待天明。那是一種什麼感覺,盛遠時無法感同身受,他發了兩個字過去,“下樓。”

  南庭下意識看時間,已經深夜十二點,她甚至沒有到窗前看一眼樓下,確認他在,就直接拿上鑰匙輕手輕腳地出門了,走出單元門,就見夜色中,一抹挺拔偉岸的身影在朝自己張開手臂。南庭跑過去,衝進他懷裡。

  盛遠時把她圈在雙臂間,沒有任何的言語,劈頭蓋臉吻下來。這個吻,以及這個深夜的擁抱,如同他剛剛喝下的烈酒,帶著前所未有的濃烈味道。南庭一時反應不過來,只看到他緊閉的雙眼間,蘊藏著自己讀不懂的情緒,心口在瞬間像是被什麼擊中,湧出隱隱的心疼,她閉上眼睛,用心感受他帶給自己的強烈的刺激和快樂,並回以同樣的熱情。

  兩個人吻的有些忘乎所以,直到盛遠時忽然轉了個身,把她抵在車身和他身體之間,南庭才聽見自己情不自禁的喘息聲,臉上更熱了。

  盛遠時雙手捧著她的小臉,把滑落的碎發別在她耳後,戀戀不舍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又一下,“好幾晚都想過來找你,又怕吵到你。”嗓音中透著激吻後的微啞,“你應該早點告訴我,你睡不著。”

  南庭抬眸注視夜色中他清俊的臉,“睡不著也有好處的是嗎?”

  盛遠時眼中升起了淡淡的笑意,他身體靠過來,貼在她身上,“至少,我想干什麼就能干什麼,不用擔心打擾了你。”

  南庭用細嫩的臉頰蹭了蹭他的側臉,“你喝酒了。”肯定的語氣。

  “嗯,喝了幾杯。”他抱緊她,“所以有點衝動。”

  南庭隱約聽出“衝動”背後,他要表達的意思,她把臉貼在他頸窩,“我願意。”

  如此大膽的邀請,讓盛遠時的理智瞬間崩塌,那好不容易才壓下去的衝動有如狂風驟雨般侵襲而來,他幾乎是粗魯地打開了車門,把她抱上後座,隨後,自己也坐進來,再次吻下來。

  放肆到無所顧及的一吻,鼻息濃重的空氣裡,迷醉的味道那麼強烈,南庭無力招架。

  盛遠時卻還是有分寸的,不會真的在車裡把她怎麼樣,可等他停下來時,那雙原本清澈水亮的眼睛也被欺負得霧氣蒙蒙。盛遠時把她被自己弄皺的衣服整理好,下巴墊在她頭頂,南庭的手臂穿過他的腰,緊緊地依靠著他。

  兩個就那麼安靜地擁抱著,直到盛遠時意識到沒有開空調,車裡有些冷,他才抓起一件外套裹在南庭身上,“剛才在干什麼?”

  南庭往他懷裡蹭了蹭,“看書等你。”

  “以往也都是在看書?”

  “差不多。”

  “一點都不困?”

  “偶爾有想睡的感覺,但躺下又睡不著。”

  “不累嗎?”

  “躺一會兒就緩解了。”

  借著路燈微弱的光線,盛遠時看向外面:“換成是別人說,我可能都不信。”

  南庭仰頭看他:“你不用陪我,我都習慣了。反而是你,身體會吃不消,尤其要上航線的話,你睡不夠,是不能飛的。”

  確實,身為責任機長,如果他無法保證充足的睡眠,是不能執行飛行任務的。可一想到她獨自一個人面對黑夜的孤寂,就忍不住心疼,盡管心裡很清楚,在不眠的症狀去除前,他不可能夜夜這樣陪著她,“我適應適應。”

  南庭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氣,“剛剛去哪了?”

  “回家陪我媽吃了個飯。”那雙漆黑的眼閃了閃,盛遠時問:“那晚我回來,你知道嗎?”

  南庭聽出來他是在問她淋雨那晚,“知道,你吻了我。”

  頭頂傳來他的輕笑聲。

  南庭唇邊也浮起點點笑意,“你把我抱到床上後,我好像就睡著了,最近我還睡著過一次,就是你打不通我手機,讓妙姐過來看我那天。我在想,這個病會不會漸漸地,自己就好了。”

  盛遠時要說的卻不是不眠,而是,“我本想再干點什麼的,結果你說,別碰你。”他低頭看她,“那話不是對我說的對嗎?”

  南庭抬頭,借著從車窗照進來的月光注視他的眼睛,“那天你掛了電話,我想走,桑桎要送我,我們拉扯,他……親了我一下。”像是怕他誤會似地,又急急地補充了一句,“親了我的臉。”

  車內有幾秒的安靜。

  “哪邊?”

  “什麼?”

  “哪邊臉?”

  “……右邊。”

  盛遠時低頭在她右臉頰溫柔地親了親,還摸摸她的頭,“嚇著了是嗎?”

  南庭沒吭聲。

  盛遠時坦言:“我以為他強吻了你,在醫院和他打了一架。”

  南庭小聲說:“難怪嘴角有淤青,還騙我說是盛叔叔打的,我就說盛叔叔不會下那麼重的手。”

  盛遠時不以為意,“他比我慘,要不這些天能不來看你嗎?”

  南庭在一片寂靜中問:“你會生氣嗎?”

  “不生氣能動手嗎?”盛遠時說完才反應過來她是問他,會不會生她的氣,他抬手拍了她一下,輕責道:“瞎想什麼呢,你受了委屈,我還生你的氣?”停頓了下,他又說:“雖然我說過,就算你真的成為過桑太太,也不會影響我對你的愛,可我還是會嫉妒的要死。”言語中摟緊她,“不要質疑你七哥的占有欲。”

  在愛情面前,誰的占有欲都是強烈的。南庭回想六年前兩個人第一次接吻,自己因他吻技好而懷疑他情史豐富,委屈得嚎啕大哭的情景,彎著眼睛笑了。

  盛遠時又陪了她一會,後來實在是困得不行了,被南庭趕回家睡覺去了。

  ------

  南庭這麼一病,產生了因禍得福的效果,上班第一天就被通知,停崗處罰撤銷,可以回塔台指揮了,她高興得差點哭了,大林等一眾師兄更是因為她的回歸,減輕了工作壓力而歡呼,應子銘則說:“上席位之余,還是跟我去進近管制室學習。”

  大林佯裝不滿,“師父偏心,給如花開小竈。”

  應子銘也不介意,笑道:“你們誰有精力報名,我帶你們一起。”

  結果,大家就自動自覺地散了,大林還帶頭說:“該交班了,抓緊時間。”

  應子銘與南庭相視而笑。

  再次來到塔台頂樓的指揮大廳,站在幾乎接近360度視野的角度看向機坪,跑道,航空器,有種重新出發的感覺。

  “靜風,跑道18,可以起飛。”

  “哪架飛機叫G市塔台,請重復呼號,信號不清楚。”

  “南程1186,準備好報。”

  “海航326,進跑道09等待。”

  原本枯燥的波道中,再次因如花的出現沸騰起來,盛遠時才到指揮中心,就聽到有飛行員議論,“剛剛落地時是如花指揮,那小聲音,好聽得沒誰了……”

  除了無語地走過去,盛遠時也不知道該給個什麼反應才算正常。

  畢竟,屬下是在誇自己的女朋友吧?是吧?是的。

  一整天都很忙,除了中午一起吃了午飯,連打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下午的時候,盛遠時有個會,對於即將到來的十一假期高峰,進行工作布置。各部門都針對他此前提出的增加二三線城市航班的要求,做好了一切準備,只等“旅客訂票,按時登機”這一股東風,就可以為南程第四季度的業績打個先鋒。

  這樣的會議,飲餐中心當然也是需要有人出席的,畢竟飛機餐也是重要一環,何子妍總結完試菜活動的效果,也提交了一份堪稱完美的“十一菜譜”。這一次,喬其諾沒有讓盛遠時過目,而是直接批準推行。

  何子妍下意識看向坐在喬其諾右側首位的盛遠時,目光黯淡下去,恰好盛遠時抬頭,與她的視線對上了,他隱約看出她眼眸中流露出的情緒,眉心微微一聚,然後拿起了手機。

  何子妍幾乎以為他是要給自己發微信,在此之前,她偶爾借飛機餐這個話題,和他也是有互動的。然而,她當然是想多了。盛遠時看到她,瞬間想起了何勇,他給母親齊子橋發微信說:“媽,什麼時候動手啊?”

  齊子橋身為董事長,平時基本不去公司,此刻正在書房裡翻看盛遠時昨晚給她送回來的資料,見到信息,回復他說:“盛總的意思呢?”

  盛遠時一笑,“越快越好。”

  齊子橋立即問他:“你不會提醒人家了吧?”

  知子莫若母,盛遠時討好似地說:“這您也能猜到?佩服。”

  齊子橋在信息中說:“你可真會給你媽增加難度。”

  盛遠時敲下一行字發過去。

  齊子橋看到兒子說:“您就當考試了。”她笑罵道:“等我讓你爸揍你!”

  盛遠時發了個跺腳的得瑟表情過去,可愛如孩子。

  齊子橋笑了,她看著書桌上與丈夫盛敘良,以及兒子盛遠時的合影,自言自語地說:“媽媽就為了你,再考一次試吧。”然後先把電話打到了紐約,了解到一個重要的信息過後,又打給華潤的常漫,布置了一項工作給這位職業經理人。

  晚上時盛敘良才進家門,就笑問:“夫人急喚我回來,有何吩咐?”

  齊子橋給丈夫泡好了茶,和他一起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生物航煤的開發,已經進入到最後的測試階段,關於技術試飛,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盛敘良是空軍飛行員出身,對於做生意和盛遠時一樣,不擅長,但對於妻子在六年前提出的開發生物航煤的設想,一直是高度支持的態度,畢竟,航空業對燃料的要求非常高,所以,從齊子橋當年提出這一設想,到後續的生產技術的研發進度,他也始終在關注,此刻聽妻子這樣說,他還是有些意外,“我以為至少還需要一年才能完成技術試飛。”

  齊子橋攏了攏披肩,“你還以為你老婆做生意就得賠本呢。”

  盛敘良攬著妻子的肩膀,笑道:“是我有眼不識金鑲玉了,夫人莫氣。”

  齊子橋忍笑,“請首長定奪試飛員吧。”

  盛敘良往沙發上一靠,一副認真思索的樣子,“哎呀,夫人突然給我這麼大的決策權,我有點舉旗不定啊。”

  齊子橋推了他一下,玩笑道:“家裡難得遇到件讓你作主的大事,你可別掉鏈子。”

  盛敘良握著妻子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片刻,“那臭小子是什麼意思?”

  齊子橋把手搭在丈夫的腿上,“我沒和他說。”

  盛敘良想了想,“那我說吧。”顯然他心中的不二人選是盛遠時。

  齊子橋對此雖然也是有心理準備的,可話從丈夫嘴裡說出來,她又猶豫了,“你真的要把兒子推上去?”

  盛敘良看著她,“難道你對航煤的生產技術沒信心?”

  “我當然有,可是,”齊子橋的考慮是,“這畢竟是一項新的生產技術,試飛成功才能夠投入使用,在此之前,誰都不敢保證沒有萬一。”

  盛敘良當然明白齊子橋的心情,他拍拍妻子的手,“總要有人去完成試飛任務,否則這項技術永遠都無法投入使用。”

  可齊子橋是女人,還是母親,讓她親手把兒子推上前線,她怎麼受得了,“盛敘良,他是你兒子,你的親生兒子!”

  盛敘良注視著妻子迅速紅了的眼圈,左右為難。

  等齊子橋回房了,他還坐在客廳裡,思考試飛一事。

  話題的男主角盛遠時卻全然不知父母因為是否由他試飛新型航油一事發生了爭執,由於大林以慶祝南庭回歸為由,組織當晚不值班的管制聚餐,孤家寡人的他和喬敬則,以及齊妙一起解決晚飯。

  關於南庭在飛機上出現的壓耳現像,盛遠時問:“故障找到了嗎?”

  喬敬則一臉“小看誰”的表情,“這點問題都搞不定,對得起那聲喬工程師嗎?”

  盛遠時確認:“右發壓縮機問題?”

  “雖然是很小的問題,但是,飛行無小事。”喬敬則抬眼看他,“南庭小妹妹竟然有那麼明顯的感覺,我都以為她有特異功能。”

  她如此敏銳地覺察出了飛機的故障,確實讓人不可思異了。盛遠時眉心微聚。

  齊妙不解,“你們能不能說點我聽得懂的?”

  喬敬則於是把飛機上南庭經歷的壓耳事件和她講了一遍,齊妙的腦回路特別不一樣,她沒奇怪為什麼只有南庭感覺到了,而是好奇:“我一直不明白,怎麼保證飛機客艙空氣的壓力和新鮮?”

  “你這個問題很專業,我喜歡。”喬敬則頓時來了興致,他飯也不吃了,耐心地和妙姐講解:“飛機是通過空調組件向客艙內供氣的,這個組件RACK1和RACK2相當於水池裡的一段供水管……”

  盛遠時看似也在聽,大腦卻在想著南庭,直到南庭發微信告訴他,“我們快結束了。”他說:“給我發個定位。”然後就準備去接人了。

  齊妙見他要走,隨口問:“南庭小妹妹今天回來嗎?睡不著……”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盛遠時說:“不回。”

  “不回她去哪啊?”齊妙被他盯了一眼,“好吧,我繼續帶睡不著。”
引言 使用道具
焦糖瑪奇朵
威爾斯親王 | 2019-3-28 22:23:56


  等盛遠時走了,喬敬則就沒先前那麼老實規矩了,他挪坐到齊妙旁邊,拍了她一下,“是不是傻?都這種時候了, 老七還能讓南庭小妹妹獨善其身?不趕緊把人吃了,他能安心嗎?再說了,他當三十年和尚了,你想讓他熬成唐僧啊?”

  這話男人之間說沒毛病,女人聽著可就有點不堪入耳了。齊妙有點生氣地瞥他一眼,“你才修飛機修傻了,越來越有第一代身份證的氣質呢,獨善其身是這麼用的嗎?”

  第一代身份證的氣質……是什麼鬼?一向對自己的帥氣指數有信心的喬敬則難得地噎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 我長這樣, 得去整整容了?”

  齊妙漫不經心地說:“你的氣質和你的臉沒關系。”

  喬敬則非要弄個明白, “那和什麼有關系?”

  齊妙笑答:“猥瑣的心。”

  喬敬則一口水噴出來, 齊妙哪想到他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避無可避地中招了, 然後,兩個人又打起來了。不能對女人動手,尤其不能對自己喜歡的女人動手的喬敬則當然是落敗了,他嘆著氣感慨,“從前你罵我,隨著你對我的了解, 又開始動手打我。”

  齊妙以為他要說自己命苦,那是他一慣的伎倆,結果他一歪頭,把腦袋靠在了她肩膀上,“打是親,罵是愛,看在你那麼愛我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計較了。”

  齊妙就怕他過於靠近自己,她沒好氣地推開他,“離我遠點。”說著自己挪坐到盛遠時先前坐的位置上。

  對於她這樣的反應,喬敬則見慣不怪,邊繼續吃飯邊問她:“你那位難駕馭老板沒為難你吧?”

  這個話題換的讓齊妙放松了很多,她略顯不解地說:“為難倒沒有,雖然還是一副冷冷淡淡的禁欲相,但好像比從前有耐心了點,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醞釀一場大風暴。”

  喬敬則看問題的角度倒和別人不一樣,在他看來,“她對老七沒面上表現的那麼不滿。”

  齊妙不以為然,“那只能說明她公私分明吧?”

  喬敬則一副大家長的口吻,“不管是因為什麼,既然你認可那位師太的能力,就好好跟她學。”

  “我不一直走在學習的路上嘛。”齊妙低頭吃了幾口飯,忽然嘆了口氣,“人家才三十五,已經是知名律師了,我這眼看著三十周歲了,還只是個助理,真是越干越沒勁頭了,喬敬則你說,我在法律方面是不是真的沒天賦,或許真的該考慮放棄?不用安慰我,說實話。”

  她是那種大大咧咧,風風火火的女人,哪怕曾被南嘉予指使的腳不沾地,罵得狗血淋頭,也只是在背後邊罵回去,邊卯足了勁地干,從不服輸,這樣灰心泄氣,還是頭一回。

  “什麼叫天賦啊,我生來就會修飛機嗎?喬台長以前還認為,我就該老老實實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混著玩玩呢,但現在,公司的人見到我,不得規規矩矩地喊一聲‘喬高工’嗎?”喬敬則把筷子放下,抬眼注視她:“我從航天大學畢業,進入海航之初,也是在外場做航線維修做了將近三年,夏天機坪地面溫度六十多度,我身上的衣服都沒干過,天天‘濕身’朝機長同志們敬禮敬禮敬禮。飛機那麼個龐然大物,從結構分是由五個主要部分組成:機翼、機身、尾翼、起落裝置,動力裝置,還有各種儀表,通訊設備咱都不說了,零部件有多少你知道嗎?小部件不提,光大部件就有五萬多,圖解零件目錄,看到眼瞎。”

  回想那些苦不堪言的日子,喬敬則喝一口水,滔滔不絕道:“那麼復雜的東西,能不出故障嗎?但有故障不代表不安全,所以才有合法保留故障一說。像是之前盛老七在外航飛,到G市經停,飛機就出現過發動機點火故障。”

  當時身為放行機務,喬敬則參考最低設備清單保留故障的同時,需要和盛機長溝通:“機長你好,本架飛機左發點火系統A故障,由於過站時間不足,我們對故障采取了保留處理。請機組在啟動發動機時,不要按照正常程序采用自動方式啟動發動機,而要按照操作程序的要求,采用人工模式啟動發動機,以確保啟動成功。”

  盛遠時知道一台發動機有兩套點火系統,而通常啟動發動機只有一套點火系統工作,也清楚過站時間較短,要排除點火系統故障有難度,他綜合思考過後,毫不猶豫地接收了飛機。

  “這是信任我,也有自信的機長,遇到不信任的,他就拒絕接收飛機,你能打他一頓嗎?”喬敬則興致勃勃地繼續,“直到我遇到了我的老師倪湛,成為他的徒弟,才不用在機坪上‘烙餅’,可我今天有機會和其他幾位高級工程師一起,輪流在運行中心‘坐台’,為飛機提供技術支持,也是被老師千錘百罵出來的。還有盛老七,你看他現在牛逼了,抬抬眼,徒弟都嚇得冒汗,當年不也被機長罵到四不相嗎?你一個半路改學法律的人,進步算快了。”說著,他拍拍齊妙的肩膀,鼓勵道:“沒天賦怎麼了,後天的足夠努力也是天生不凡的一種體現,只要你喜歡,就干。”

  齊妙聽笑了,“你這說話的口吻不像二十七,像七十二啊。”

  “七十二話都未必說得利索了,哪有小爺這魄力。”喬敬則白她一眼,“小爺馬上就二十八了,眼看著奔而立之年去的。”隨後又話裡有話地補充了一句,“再說人成不成熟也不完全看年齡。”

  齊妙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她看了看面前這個滿臉陽光的小夥子,盡量以輕描淡寫的語氣說:“你確實老大不小,該交個女朋友了,別沒事老和我混,有空也去約約會。”

  這話是喬敬則最不愛聽的,他抬頭,看向齊妙的眼神裡充滿了內容,“我都和你混到今天了,你才發現耽誤我了啊?”又怕把話說得太重,齊妙接受不了,他緩和了下語氣,以慣常耍橫的語氣說:“一會自己回家吧,不送你了,看你來氣。”

  齊妙臉色一沈,“跟誰稀罕你送似的。”

  可等結完賬走出飯店,喬敬則見她真的要去路邊攔出租車,又舍不得了,拽著她的手往自己停車的方向走,“打車錢付我,反正我順路。”

  每次喬敬則和她發生肢體接觸,齊妙就緊張焦慮,嚴重的情況下還會冒冷汗,心慌,這一次也一樣,她本來就因為工作的事情心情不好,現在又被他拽著走,頓時竄起股無名火,有些暴躁地當即喝道:“你給我松手!”

  喬敬則以為她和以往一樣,又在抗拒自己,也上來點脾氣,索性把她打橫抱起來了,較勁似地說:“我就看看你能把我怎麼著。”

  原本公主抱是表達愛意的一種擁抱方式,而喬敬則願意這樣抱齊妙,也是因為對她的愛,但這突如其來的親昵,卻讓有恐男症的齊妙接受不了,她幾乎是瞬間就有了反應,臉紅都可以忽略不計了,沒準是因為生氣呢,她感覺到心慌的同時,身體更有些微微的顫抖,齊妙下意識揮手推拒,這是以往她最擅長的對付喬敬則的方式,結果慌亂之下手就沒了準頭,一不小心就打到了喬敬則臉上。“啪”地一聲,有點響。

  喬敬則不是第一次被她打,卻是頭一回被結結實實地打在臉上,他有點反應不過來,怔在當場。

  齊妙也是碰到他臉的瞬間就後悔了,而她確實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而已,但結果看來就是:她揚手給了喬敬則一巴掌,因為他抱她。就因為他抱她了!

  那雙向來溫柔帶笑的眼,頓時變得深不見底,喬敬則放下她的同時,沈聲問她:“死活看不上我是吧?誰都行,就我不行是嗎?”

  當然不是他說的那樣。哪怕是有恐男症,齊妙內心都不抗拒和他在一起,否則兩個人也不至於糾纏了這麼多年。然而,齊妙卻違心地說:“對,誰都行,就你不行。”

  有所誤會的喬敬則盯著她:“就因為我比你小?”

  齊妙與他對視,嘴硬地答:“因為我從小看著你長大!”

  “狗屁!”喬敬則忍不住爆粗口,“我上幼兒園的時候,你不過也就上個大班!還看著我長大!”他氣得在原地轉了個圈,“比我早那麼二十幾個月出生,了不起了你!”說完自己跳上車,臨走前降下車窗,負氣地說:“老子也不玩了。”

  等他揚塵而去,齊妙垂眸平靜了很久,直到所有的症狀都消失,才打車回家。睡不著和她很熟了,在見不到南庭的情況下,小家夥完全拿她當主人,見她回來,圍在她身邊轉來轉去地撒著嬌。

  齊妙踢掉高跟鞋,把包隨手一扔,仰躺在沙發上。

  睡不著討好似地舔她隨意垂下來的手。

  齊妙有點癢,伸手揮了揮,“一邊玩去。”

  睡不著向來懂事體貼,感應到她心情不好,往沙發邊一趴,安安靜靜,一副美男子的樣子。半晌,齊妙側身看它,“你覺得沒原則怎麼樣?”

  睡不著歪著腦袋,瞪著小眼睛看著她。

  “說了你也不懂。”齊妙又轉過去,自言自語地說:“你和我一樣,都是沒談過戀愛的人。”邊說腦袋邊往抱枕裡扎,嘴裡還嚷嚷著:“看南庭小妹妹和老七在一起那麼開心,我真是不太明白啊啊啊啊!”

  睡不著從沒見南庭情緒起伏這麼大過,齊妙突然發作,它反而被嚇了一跳,受驚似地快速起來,跑到距離沙發最遠的陽台裡,躲在角落裡想念它的主人。可憐!

  盛遠時走的時候齊妙和喬敬則的雙邊關系還很融洽,他怎麼可能想到兩個人最終是不歡而散的,他根據南庭的定位過去時,時間剛剛好。大林遠遠地見盛遠時走過來,逗南庭說:“我說讓你帶家屬,你說盛總忙,這不也來接你了嗎。”

  別看南庭在盛遠時面前那麼大膽,面對外人,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聞言替自己辯解說:“他應該也是剛忙完的。”

  大林於是對走近的盛遠時說:“下回我們團建前提前和盛總預約,盛總可不能拒絕啊。加深了解,盛總才放心如花和我們一起工作嘛。”

  “現在也放心。”盛遠時看向南庭的幾位同事,“改天我請兄弟們喝酒。”言語間,胳膊自然而然地攬上南庭的腰。

  管制師兄們聞言都很高興,說如花好福氣。

  盛遠時又親和力十足地問:“我往西山區去,能順路捎上誰嗎?”

  大家都很識趣,差不多是異口同聲地:“不打擾如花和盛總約會啦。”

  盛遠時對這群幾乎是和南庭朝夕相處的爺們們,有了好感。

  彼此笑著告別。

  回去的路上,南庭神色愉悅地說:“我還是第一次參加團建呢。”

  盛遠時略顯意外,“塔台管制室都不組織的嗎?”

  “組織啊。”南庭側身和他聊天,“可就我一個女孩子,吃什麼,去哪吃,大家都要考慮我,吃完大林師兄肯定還不讓我自己走,送來送去的多麻煩,我就拒絕了。”

  原來是這樣。她一個人的時候,無論何時何地,都在考慮不要給別人添麻煩。盛遠時騰出一只手撫了下她的小腦袋,承諾:“以後想玩就盡情地去玩,多晚都有七哥。”

  南庭喜歡這種被寵的感覺,她笑眯眯地,“那你有事要忙怎麼辦?”

  盛遠時看她一眼,“沒有比你更重要的事。”

  他像是隨口說的,可南庭聽著,心裡甜得不行。她湊過去,在盛遠時肩膀上蹭了蹭,乖巧的模樣像個需要主人愛撫的小貓。

  盛遠時也喜歡這種被她依賴的感覺,聞到她身上的酒味,他笑問:“喝酒了?”

  “一點點紅酒而已,我本來還想不告訴你呢。”南庭偏頭看他,“能聞到啊?”

  趁紅燈停車的空檔,盛遠時俯身過來吻住她,然後似笑非笑地說:“一點點。”

  南庭臉紅地坐好,目光投向窗外,用看風景的方式掩飾害羞。

  盛遠時邊開車邊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她閑聊,“你們還挺會選地方的,北街這邊好吃的店不少。”

  “北街?”南庭雖然在G市生活了幾年,但平時不常出去,對這座城市還有些陌生,她說:“我不記路的,不知道是哪裡。”

  都不知道是哪兒,之前還嘴硬說不用他接,要不是他堅持,她還不肯乖乖發定位。盛遠時眉心微聚,“所以別人帶你去哪兒你就去哪兒?”

  南庭沒有聽出他語氣中的不滿,有點沒心沒肺地說:“對啊,我是路癡,很好拐走的,你要不要試試?”

  試試就試試。隨手被撩了一把的盛遠時笑睨著她,“我帶你去個地方。”

  南庭不疑有它,爽快地答應:“好啊。”

  盛遠時提速。

  等他在一個高級住宅小區的地下停車場停好車,帶她坐電梯上樓,南庭才問:“這是哪兒啊?”

  盛遠時拿出鑰匙開門,推開門的一瞬,他笑得平和坦然,“我家。”

  南庭覺得自己的酒量真的該練練了,他接到她時明明說了要去西山區,她竟然沒意識到,自己租的妙姐的房子是在反方向,她揉了揉好像有點暈的腦袋,“那我今晚還能回家嗎?”她其實是想說:我今晚還能見到睡不著嗎?有點想它了。

  盛遠時卻已經不容拒絕地擁著她進門,然後直接把她抵在了門上,吻住她前低聲說:“都到這了,你還想回家?”

  南庭的身體被束縛進他有力的懷抱裡,未盡的語聲淹沒在他唇齒之間。一個比昨晚在車上更熾熱激烈的吻,南庭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來,腦袋更像是酒勁上來了似的,暈到不管不顧,條件反射般熱烈的回吻,摟在他腰際的手更有些不安份地亂摸著,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他的襯衫扯出來。

  盛遠時哪受得了這個,意志力瞬間變為負數,他低啞著嗓子哼了聲,抱起她就往臥室走。當南庭的背觸到柔軟的床,未經人事的她才有些害怕了,“七哥,我……好像還沒準備好。”

  初識沒多久她不就恨不得要撲倒他,現在卻說沒有準備好?那是要準備到猴年馬月去?盛遠時站在床邊,眯著眼睛看她,“準備什麼?”話音未落,他單膝跪到了床邊,撐著手臂,居高臨下地注視她:“交給我就行。”

  連南庭都以為沒有退路了,她對盛遠時的渴望,也讓她不想退。然而,那位鼓勵盛遠時“吃了她”的喬工程師卻因為和齊妙的不快需要有人陪喝酒,所以,在盛遠時都開始解襯衫扣時,半醉的他打來電話,也不管盛遠時這邊是不是火上房了,口齒不清地嚷嚷著:“小爺不要那個臭女人了,明兒就找個年輕漂亮的,氣死她。”

  盛遠時有些後悔聽了南庭的話,他覺得自己就不該接這個電話。站在床邊,他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南庭都聽見了,她心裡其實是有些遺憾的,但還是說:“要不你去看看吧。”

  盛遠時不甘心,“你在家等我?”

  南庭想了想,“或許我該回去看看妙姐。”

  這明明是最恰當的安排。可是,盛遠時挫敗地仰躺在床上。

  南庭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盛遠時見她不知所措的樣子,笑了,“這回你開心了?”

  “你知道的,我不是不想和你……”南庭把臉埋在他胸前,“我只是有點……怕。”

  盛遠時側過身,把她摟進懷裡,“再留你幾天。”

  盛遠時起身去找什麼,南庭第一次到他這邊來,有點好奇,“我可以參觀一下嗎?”

  書房的盛遠時回她,“你是這未來的女主人,別說參觀,拆了都行。”

  臥室,書房,餐廳,吧台,廚房,南庭逐一參觀了個遍,唯獨沒往樓上去。

  盛遠時把找出來的鑰匙拿在手上,逗她說:“真有女人住過的話,也在你來之前處理過了。”

  南庭發誓她只是想參觀一下,絕對沒有檢查的意思,可聽他這麼說,她還是配合道:“難怪沒發現什麼蛛絲馬跡,擅後工作做得不錯。”

  盛遠時一步步走近她,“所以,對於我這麼久的空窗期,你要想想怎麼補償才好。”

  “七哥喜歡的話,”南庭眉眼彎彎地笑,“改天把我扎上絲帶送給你。”

  “還撩我是吧?”盛遠時低頭她親了一口,“別說沒出門,就算出了門,我要反悔的話,也是分分鐘的事。”

  南庭笑著推他,“快走吧,晚了敬則哥就要醉了。”

  “誰還沒為女人醉過。”盛遠時摸摸她的臉,“有沒有人告訴你,會撩的女孩子最可愛?”

  南庭踮腳親他下巴,“除了你,沒人有機會告訴我這些。”

  臨走前,盛遠時把鑰匙和門卡交給南庭,“七哥希望,你盡快習慣我們的家。”他看了眼樓梯,終於明白當時裝修完成時為什麼莫名地不想把這個家全部添滿,原來,心裡是有預感的,預感某一天,她會來。他說:“改天我們去選下樓上的家具。或者,如果你不喜歡這裡,我們再換一處。”

  一切的事情,他都在為她考慮。南庭垂眸,“有你的地方,我都喜歡。”

  盛遠時笑了,他說:“我也一樣。”

  所以這一次,南庭沒有看見樓上琴房,盛遠時在國外給她定制的那架鋼琴。
引言 使用道具
焦糖瑪奇朵
威爾斯親王 | 2019-3-28 22:24:16


  盛遠時先把南庭送回民航小區,才去找喬敬則。

  老地方,老人,只不過,原本孤家寡人的盛遠時等到了他的蠻蠻,心境與上一次截然不同。喬敬則則恰恰相反, 一直持樂觀態度,以為只是時間問題的他,在被齊妙打過臉之後,確實是傷心了。他對盛遠時說:“哥們兒差哪了?往哪兒站不都是鑽石級王老王級別的?她怎麼就什麼看不上?上趕子不是買賣是吧?盛老七我告訴你,就算他是你姐, 這面子我也不給。”

  齊妙, 盛遠時, 喬敬則三個人從小一起長大, 只不過喬小弟比他們姐弟晚生了二十幾個月, 所以小時候, 都是齊妙和盛遠時帶著他玩。那個時候, 喬敬則比較瘦小, 又欠欠的愛惹事, 被揍一頓如同家常便飯,齊妙這個小姐姐很護短,每每遇上這種情況就會很仗義地替他出頭,可她畢竟是個女生,沒什麼震懾力,最後就要盛遠時來擅後, 而他在外頭打完了架,回家免不了要被老爹盛敘良拿皮帶抽一頓。

  幸好盛遠時扛揍,確切地說,盛敘良差不多從他能走穩路,就對他施行了軍事化管理,他身體素質是極好的,打兩下也不當回事。就這樣,三個人倒是一路橫行到大。直到盛遠時去國外學飛,國內就剩上了高中的齊妙,和在初中混的齊敬則。

  那個時候喬敬則的個頭就竄起來了,年紀最小的他,已經比齊妙高了,而他自然而然地就接了盛遠時的班,開始保護和照顧齊妙。雖然齊妙始終以姐姐自居,但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那些明戀暗戀,以及騷擾她的男同學,都是喬敬則給解決掉的。而但凡她有事,也會去找喬敬則。糾糾纏纏這麼多年,兩個人順理成章就成了彼此身邊最親密的異性。青梅竹馬,不過如此。

  喬敬則忍不住替自己抱不平:“小爺從小護到大的白菜,看來是要被別的豬拱了。”

  情場得意的盛遠時此時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她抗拒你不是一天兩天了,可你也看見了,她身邊除了同事和我,沒有別的男人,談不上拱不拱的。”

  “她不瞎吧?腦袋也沒被門夾過,誰對她好,她看不出來嗎?不就小她兩歲半嘛,較這個真兒有意思嗎?”喬敬則負氣地干了一杯,“我比八年抗戰都艱難,你也不過是等了五年,我這算是沒頭了。”然後一副“爺不等了,爺要和她說拜拜”的架勢,“我和喬台長發過誓了,從此以後我要是再拒絕相親,我就不是他兒子,是他孫子。”

  “犯什麼渾!”盛遠時都恨不得給他一巴掌,搶過他手中的杯子,以免他喝醉了,什麼話都聽不進去,“你拒絕相親是為誰,喬叔不可能不知道,你這麼和老人家一發誓,等同於告訴二老,你和齊妙發生矛盾了,喬敬則你想想,這事讓他們知道好嗎?還是你確實想好了,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就到此為止。”喬敬則確實沒考慮到這一層,自挨了那一巴掌,他就失去理智了,此刻,他還嘴硬,“是她齊妙不稀罕我,我這成天把臉湊上去讓她踩,也是夠了。”

  “她喜不喜歡你,你該有感覺。”盛遠時拿出手機給南庭發了條信息,“齊妙作什麼呢?”

  南庭很快回復,“喝酒!”

  盛遠時輸入幾個字,“拍個照片過來。”

  南庭趁齊妙不注意,偷拍了一張她仰頭喝酒的照片發過來。

  盛遠時拿給喬敬則看,“她要是真像你說的那樣,干嘛在家喝悶酒?”

  喬敬則瞥了一眼,氣也沒消,“沒準是慶祝成功甩了我。”

  盛遠時靠向椅背,敲了敲額頭,“現在想來,還是我的南庭好,沒口是心非的毛病。”

  喬敬則此刻實在接受不了這波狗糧,“你滾。”

  盛遠時不以為意地一笑,然後他靜了片刻,才開口,“和南庭分開的那五年,我確實一直在找她,卻也和現在的你一樣,有過放棄的念頭。我一個國家一個國家地跑,一所音樂學院,一所音樂學院地找,一次又一次地失望,那種心情,現在想起來,都挺心疼自己的。我每找過一所學校,就會想,既然是她說的結束,既然也找了,何必這麼逼自己,重新開始吧,反正連她都知道,追我的人很多,就算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她看到我身邊站著別人,也不會覺得意外。沒了誰都照樣活。說出來有點無恥,其實,我給過別人機會,我和幾個對我有所表示的女人約過會,可面對她們,我完全沒有想要去哄去寵去喜歡的感覺,開始我以為只是人不對,結果一個兩個三個這樣約下來,都一樣,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他抬手捶了捶胸口,“這裡裝不下她以外的人。”

  盛遠時本不想喝酒,可提起那過去的五年,總有講不完的故事,他到底還是端起一杯,喝完才說:“喬敬則,我現在想通了一件事,這五年,不是我有多癡情地在等她找她,是我愛上她以後,再接受不了別人。是我的問題。”他感慨完,才想起來南庭曾因他吻技好,懷疑他情史豐富,嚎啕大哭那次,又趕緊囑咐喬敬則:“我和別人約過會的事你聽聽就算了,讓南庭知道,沒準又得和我鬧了,這才好了沒幾天。”

  喬敬則本來聽得挺好的,幾乎都要感動了,結果被他這最後一句話搞得,情緒一下子就沒了,“鬧分手了才好呢,還和別的女人約過會,盛老七你太不要臉了。”

  “你壞我好事的賬,我改天再和你算。”盛遠時繼續,“那幾次約會前我就想,要是一直都找不到她,是不是這輩子就不結婚了。”後來一直都沒找到,他卻再也不肯給任何人機會,然後南程航空成立,他決定回國,終於在多次的擦肩而過之後,與她重逢。

  “你和齊妙,和我和南庭不一樣。”盛遠時用手撐著額頭,看向別處,“當年我打不通南庭手機時,我們就失聯了。你們倆這輩子就算做不了夫妻,也斷不了聯系。”他說著,拍了喬敬則一把,“所以你才敢張口閉口地說不要她了,換你五年找不到她,有你受的。”

  “她要是敢消失五年,”喬敬則一拍吧台,“我找都不找她,馬上另結新歡。”話音未落,劈手把盛遠時的手機搶過來,把南庭剛剛發過來那張照片轉發給自己。

  盛遠時一笑,手機重回到他手裡時,南庭正好有條信息來,她說:“有件事,不確定該不該和你說。”

  “關於你的,”盛遠時皺眉想了想,“還是齊妙?”

  那端的南庭收到回復,頓時覺得她七哥太機智過人了,她看一眼絮絮叨叨著罵喬敬則的齊妙,快速地輸入了幾個字,想想又刪掉了,然後又編輯,又刪,來來回回好幾次。

  盛遠時看到對話框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以為南庭是編輯了長篇大論,結果等了半天,一個字都沒有,他忍不住問:“怎麼了?”就要把電話撥過去。

  南庭的信息就過來了,可他還沒點開,她又一秒撤回了。

  盛遠時更好奇了,他靜了幾秒,騙她說:“我看到了。”

  南庭是手滑發的,見他這麼說,悔到恨不得直播吃盤子,她躲進衛生間給他打電話說:“妙姐讓我給她保密的,她說要是我告訴別人,就把老桑在我這過夜的事告訴你。”

  盛遠時有幾秒沒說話。

  南庭反應過來說錯話了,頓時噎住,她懊惱了捶了捶腦袋,聽見那端盛遠時的呼吸聲,撒嬌的語氣喚了一聲,“七哥。”

  盛遠時沈聲,“這件事,叫七哥也沒用。”

  南庭憋屈死了,“他是為了幫我治睡不著的啊。”

  盛遠時卻計較:“我都還沒在你那過過夜!”

  “那晚你不是……”

  “那只是半夜!”

  “七哥。”

  “不想聽。”

  “七哥。”

  盛遠時沒掛電話,卻不應。

  “七哥——”

  “你給我好好想想,明天見到我怎麼解釋。”

  南庭開始用殺手锏,她委屈巴巴地說:“解釋不清你就不要我啦?”

  盛遠時咬牙:“要你,馬上就要了你。”

  南庭聽出來他那個“要”字被故意加重了語氣,臉有點紅,“那妙姐的事……”

  盛遠時收了收脾氣,“再說一遍她是怎麼回事,讓你給氣忘了。”其實他剛剛根本什麼都沒看見,純屬在這炸南庭的。

  結果,單純的南庭上當了,她聞言小聲說:“妙姐有恐男症,她是因為這個病才不能和敬則哥在一起的。”

  “……恐男症?”盛遠時抬眼看向喬敬則,“你知道那是什麼病嗎?”

  喬敬則的五官都快皺到一起去了,“什麼症?”

  南庭本意是和盛遠時商量,要不要告訴喬敬則,這下好了,不用商量了,她有點怯地和盛遠時說:“被妙姐知道我把她生病的事情說出去了,她不會把我趕走吧?”

  “那正好。”盛遠時一掃先前抑郁的心情,逗她說:“一會回家想想怎麼討好你七哥吧。”

  南庭哼一聲,“我帶睡不著離家出走。”

  盛遠時都快把那個會令自己過敏的家夥給忘了,他捏了捏眉心,“要不一會我還是去接你吧,回我那。”

  南庭當然不會讓他再折騰了,好言好語地哄著他七哥趕緊帶著喬敬則回去了,酒吧那種地方,她才不喜歡讓她七哥待太久呢。

  這一夜,就在這樣來來回回的折騰中度過的,在盛遠時和喬敬則研究恐男症是什麼症的時候,南庭把睡著的齊妙安置好,帶著睡不著對門的回家了。

  好多天沒在家裡住,南庭很想念她的小窩,她簡單地打掃了一番後,拿出盛遠時給她的鑰匙和門卡,有種自己很幸運很幸福的滿足感。然而,即便是這樣放松和愉悅的心情,南庭依然毫無睡意。

  第二天南庭是夜班,她做好了早餐後,看著時間差不多了,才去敲齊妙的門,卻始終沒人應,打齊妙的手機,那位姐姐說:“我上班走了。”

  雖然時間還有些早,南庭倒也沒懷疑,等她轉身回家和睡不著一起享用早餐時,齊妙剛好到了中心醫院,她排隊掛了精神科桑桎的專家號。

  桑桎看到她,沒有假裝什麼都不知道,而是說:“終於肯正視自己的病情了?”

  齊妙看著他:“南庭說你很厲害,我不信。”

  提到南庭,桑桎的表情有細微的變化,他淡聲:“那你還來?”

  齊妙竟然說:“我來證明,你連一個簡單的恐男症都治不好,更別說是她的睡不著了。”

  “這算是激將法嗎?”桑桎笑了,“你們姐弟都讓我挺意外的。”

  齊妙言歸正轉,“憑南庭的熱心,我不自己來,她肯定也會和你說,我是不希望給她和老七,就是我弟盛遠時,我不想讓他們因為我,有什麼誤會,他們倆走到今天,不容易。”

  桑桎認為沒有必要和她說:自己已經退出了,確切地說,是出局。

  他抬了下手示意,“說說你的症狀。”

  “在這就能治病了?”齊妙環顧診室,“我以為該在一個更私密的空間。”

  桑桎失笑:“你掛的是我的號,不在這,能在哪呢?”

  也對,要是他帶自己到一個私密的空間,她還會以為人家另有企圖呢。齊妙調整了很久的情緒,才開始,“我和異性正常相處沒問題,比如和同事,只要他們別對我毛手毛腳的……”

  桑桎坐在她對面,神色平靜地聽著,偶爾問一兩句,也不深究,不像個醫生,反而像個老朋友,齊妙漸漸放松下來,一不小心就傾訴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末了問:“能治嗎?”

  桑桎的答案看似模棱兩可,他說:“找到病因應該可以。”

  齊妙只請了一上午的假,“那我什麼時候再來?”

  桑桎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告訴她:“在你覺得受其困擾的時候,第一時間來。”

  其實他沒有說什麼,更別提治療,但齊妙卻隱隱地有些相信了他,“好。”

  齊妙走後,桑桎如常工作,臨近下午四點時,他從醫院直接趕去機場,然後,那麼巧的,竟然在航站樓和南庭遇見了。

  見到他的瞬間,南庭的第一反應是轉身就走,可她終究還是停了下來,在他的注視下,一步一步地走回來。

  面對她的沈默,桑桎未語先笑,“我還以為,從此以後,我們連打個招呼都不能了。”

  南庭抬頭看他,“回A市嗎?”

  想到盛遠時的警告和齊潤集團,他說:“太久沒回去了,回去看看。”

  南庭問:“其實是因為我,你才一直不回家的對嗎?”

  “和你沒關系,是我的問題。”桑桎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不管我們還能不能做朋友,南庭,我希望你都考慮由我為你治療,我沒有辦法保證一定可以治愈,但我卻是最了解你病情的人,沒有人比我更適合。”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