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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9 11:03:52

季可薔 - 非賣品(愛情革命之一)

他不願娶她?哼!她還不想嫁他咧!
從小她就是眾人捧在手心疼愛的小公主,
就只有他這個討厭鬼處處作對,一點也不把她放在眼裏,
她拉小提琴,他說聽起來像噪音;
她學遊泳,他說看起來像狗爬式;
第一次穿露背禮服,他卻說應該拍張照掛起來除妖避邪,
真是夠了!!
雖是偷偷暗戀他沒錯,可並不表示他可以把她踩在腳底下,
為了能夠在他面前抬頭挺胸做女人,
她開始一步步的計畫,
定要教他心甘情願、歡天喜地的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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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9 11:04:07


我的信仰

一直相信,每個人都一定擁有不可轉讓、不願出賣的某種寶物。

也許,是父母在你二十歲生日時送給你的紀念品;也許,是你一身傲胥與自尊;也許,是你的夢,你的愛,你的心,你的自由。

我總是相信,即便為——生活,我們必須為五斗米折腰,必須為了錢放棄許多東西,付出許多代價,但一定有某個東西,有某樣對別人也許毫無意義、對自己卻珍貴非常的東西,我們是無論如何也不願失去的。

對你而言,那是什麼?

什麼,是你的非賣品?

也許你已經知道了,也許你正在尋找。

也許在尋找的過程中,在守護的過程中,你跌跌撞撞,摔得遍體鱗傷。

但當你得到了它,守住了它,傷痕會逐漸撫平,疼痛也覺得是幸福。

是的,我就是這麼相信。

也許有人會嗤之以鼻,也許有人會認為我傻。但一個人,總要有信仰,總要有堅持。

這就是,我的信仰。

※※※

《非賣品》,是《愛情革命》系列的第一本,也是薔在“浪漫星球”第一本夢的結晶。

書中的女主角路可兒,我個人非常喜歡,一向就喜歡這種有點任性、有點脾氣,堅強傲氣,但偶爾也懂得溫柔的女孩。

其實,大部分的女孩都是這樣的吧,有點小任性,有點小脾氣。

任性是女孩的特權啊,不是嗎?呵呵。

希望讀友們喜歡這個故事。

今年由於簽了新約,所以薔可能大部分的時間會在“浪漫星球”與讀友們見面。

希望原本就喜歡薔的朋友能不吝繼續指教,當然,也希望第一次翻開薔作品的讀友,能因此認識我、支持我。

相逢即是有緣——無論你原本是否知道我,都請與我一起搭上“旋轉木馬”,翱翔在這個愛與夢的樂園吧!(反正都已經被騙買了門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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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9 11:04:28

楔子

名流雲集。

鄰近世貿中心不遠的五星級飯店,金碧輝煌的宴客廳裏,正在舉行一場慈善晚宴。

主辦單位是某個知名的基金會,其宗旨為幫助世界各地的受難兒童。這次,為了救助非洲無數長期處於饑餓中的兒童,基金會特別籌辦了這場宴會。

晚宴的高chao是一場慈善義賣,拍賣的物品都是由名人捐獻,五花八門,有富家太太戴過的珠寶首飾,也有企業家費盡心血在世界各地搜來的名畫骨董。

宴客廳裏音樂悠揚,衣香鬢影,在拍賣會正式登場之前,名流們自動彙集成一群一群,聯絡感情,也相互交換資訊。

不少商業間的合作契機在這樣的場合裏達成默契,當然,也有些見不得光的籠絡手段在此心照不宣地進行著。

可表面上,人們都是談著、笑著,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其樂融融。

忽地,入口處走進一個男人,茶色獵裝外套,粉色襯衫,寬緊適中的牛仔褲,粗率的打扮在這樣的場合並未顯得格格不入,反而更加烘托出他瀟灑的氣韻。

他剛進門,便放肆地集中了滿廳視線,其中,有屬於女性的仰慕,有來自男性的冷諷,也有長輩們的不贊同。

“是楚懷風耶。”女人們嬌聲歎道。

“楚家那個無所事事的老三!”男人們不屑地挑眉。

“又一個敗家子。”長輩們搖頭。

對周遭投來複雜的注目禮,楚懷風一律視若無睹,逕自走向主辦單位為拍賣活動準備的貴賓席,悠然落坐。

“他這回又想買什麼?”

“他的眼光一向很奇怪。”

“楚彬也真可憐,養出這麼個只會吃喝玩樂的兒子。”

在眾人的竊竊私語中,拍賣會也開始了,主辦單位調暗了燈光,邀請各位貴賓入席。

接著,某知名男作家與某新聞女主播站上臺,充當主持人,正式掀起拍賣會的序幕。

蒂芬妮的成套鑽飾、明朝青瓷花瓶、名家墨寶、女明星穿過的戲服……拍賣物品一樣一樣被推上臺,一樣一樣拍板成交,可楚家的浪蕩子卻毫無反應,不曾舉過一次牌。

這是怎麼回事?莫非他是純粹來看戲的?

難道楚彬終於對這個不肖子下了最後通牒,不許他再胡亂敗家了?

眾人正疑惑間,宴客廳入口處傳來一陣細碎聲響,接著,一個娉婷倩影盈盈走進。

呵!人人眼睛一亮。

能把嚴肅端莊的黑色Gucci小禮服穿得那麼媚、那麼嬌、那麼傲氣又那麼自我的女人,可不就是路家那個寶貝獨生女路可兒嗎?

她也來了?

這下可有好戲瞧了。

所有人立刻精神抖擻,包括幾個因為經濟不景氣,抱定純粹“參觀”心理、早已徘徊夢鄉許久的“貴客”都連忙睜大眼,深怕錯漏任何一幕。

人人都知,楚家三公子跟路家大小姐可是拍賣會的常客,而偏偏兩人總會同時看上他人根本懶得瞧上一眼的奇怪物品,然後爭得你死我活。

這回他們又看上什麼了?

隨著笑意盈盈的路可兒坐上前排貴賓席,會場一度沈寂的氣氛再度高昂起來。

此時,工作人員推出了下一項拍賣物品,掀起遮蓋的紅布——

這是什麼?

“……各位,接下來拍賣的是一樣特別的東西,這是由香港一位相機收藏家捐出來的骨董相機——Leical,這可是萊卡公司一九三○年第一批生產的35mm骨董相機,全世界再找不到幾台完整的了,更珍貴的是,這台相機還曾經是名攝影家喬爾•邁耶羅維次的收藏品,他曾經用這台相機拍過相片……”

原來是骨董相機。

聽完主持人介紹後,眾人不覺有些意興索然。雖然骨董相機造型是挺有趣,不過現在都已經是數位相機的時代了,買一台骨董相機回家幹嘛?當“骨董”嗎?

“拍賣底價五十萬。”

MyGOd!一台破爛相機要五十萬?

驚愕的喘息聲此起彼落,而當枯坐一整晚的楚懷風終於舉牌時,喘息轉為驚呼。

“五十五萬。”帶點桀驁不馴的嗓音揚起。

哇哦!

賓客們還來不及表示驚訝,另一張牌便高高舉起。

“六十萬。”喊價的聲音清亮、嬌脆。

是路可兒!兩人果然又杠上了。

“六十五萬。”楚懷風閑閑加價。

“七十萬。”路可兒同樣好整以暇。

“七十五萬。”

“八十萬。”

“八十五萬。”楚懷風瞪路可兒一眼。

“九十萬。”路可兒坦然迎視。

“九十五萬!”楚懷風擰眉咬牙,是即將變臉的前兆。

路可兒微笑地望向他,美麗的圓瞳亮起好狡黠、好挑釁的光芒。

“一、百、萬。”

楚懷風要殺人了!

隨著楚家三公子臉色逐漸發青,眾人心情亦逐漸高昂,一個個睜大眼睛,豎起耳朵,等著楚懷風的反應。

他還會繼續喊價嗎?還是打算認輸了?一台破相機叫價一百萬,未免太貴了吧?

聽!主持人已經敲下第二次槌子,再敲一記就拍板成交了……

“一百零一萬!”趕在最後一槌敲下前,楚懷風咬牙喊道。

路可兒的反應是攤攤雙手,一副好無奈的樣子。

終於,在暗潮洶湧下,楚懷風標下這台骨董相機。

接下來,還有另一台。

“這是LeicaII,一九三二年開始量產的第一批,可重點不是這個,而是它曾經跟著一名戰地記者踏上二次世界大戰戰場,還傳奇性地為記者擋了一顆子彈。擋下子彈後,相機的功能依然完好無損,所以大家明白它的價值了吧?這台戰地傳奇相機,底價也是五十萬……”

沒等主持人介紹完畢,參加拍賣的貴客們早齊齊把目光鎖定楚懷風和路可兒兩人。

只見路可兒緩緩舉牌,輕輕喊道,“五十五萬。”

而楚懷風幾乎是立刻接口,“一百萬!”

靜寂——全然地、毫無爭議的靜寂。

一百萬?!他瘋了嗎?竟然直接把價格飆雙倍?看來他對這台相機可真是志在必得了。

彷佛也察覺到他的堅決,路可兒輕輕一笑,她站起身,優雅地以手勢朝他致意。

“恭喜你。”她說,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然後旋身,如同她飄然地來一般,飄然離去。

就這樣,楚懷風標到了相機。

可他一點也不高興,狹長深邃的眸,憤慨地眯起。

因為他有種感覺,自己又一次讓路可兒給耍了!

他瞪她,狠狠地瞪她,那眸光像烈火般,幾乎要灼傷她裸露在小禮服外的白皙背脊。

彷佛感受到他的瞪視,路可兒輕輕一顫,微掩墨睫,在心底喃喃低語——

別這麼瞪我,懷風,別這麼生氣。

因為能像這樣毫無顧忌地整他,今晚,怕是最後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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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9 11:05:10


“你、說、什、麼?”

一早,楚家昂貴精緻的名牌餐桌上便掀起了一場風暴。

“我說,我跟你路伯伯打算儘快把你跟可兒的婚事給辦了。”坐在餐桌首位的楚彬緩緩說道,一面拿起奶油刀,在半焦的吐司上抹上奶油。

“你再說一遍!”咆哮聲再度響起。

楚彬皺眉,轉向坐在他左手邊氣質森冷的男子,“懷天,是我的表達能力出了問題,還是你弟弟老是在國外閑晃,聽不太懂國語?”

“我想他是在表示抗議。”楚懷天淡淡應道,舀了一口鹹粥送入嘴裏,跟著俊眉一蹙,“初雲,這是你煮的嗎?”他抬眸,問坐在對面的妻子。

“不是。”她挑眉,似乎有些訝異他這樣問。“你忘了嗎?我今天要準備一些基金會需要的東西,所以沒空——”

“如果你沒空煮稀飯,我就不吃。”他推開粥碗。“我只吃你煮的。”

駱初雲眼眸閃過一絲異光,“知道了。”隨即恢復默然。

“別理他,大嫂。”清淡的嗓音來自楚家的另一個兒子——楚懷宇,他戴了副無框眼鏡,一副斯文書生樣,可鏡片後的眸卻是炯然銳利的。“老大又不是孩子,不該挑食。”

“我的家務事似乎輪不到你來管,老二。”楚懷天眯起陰沈的眸,“嫌時間太多的話,不妨好好教教你家那個‘天才保母’,她昨天居然打電話到我辦公室找‘楚律師’。”

“我想她大概看錯我留給她的電話清單了。”楚懷宇慢條斯理地,對大哥的指責絲毫不以為意。

楚彬繼續咬他的吐司,駱初雲則別過頭,為自己倒了一杯果汁。

這是……怎麼回事?楚懷風瞪大眼,怒視這一切。

他們怎能一個個這麼冷淡?難道沒人聽到剛剛老爸說的話嗎?他強逼他結婚!

更可惡的是,他竟然還要他娶路可兒那個刁蠻公主!

他即將被迫步入婚姻的地獄,而他們卻置若罔聞!

“大嫂。”他轉向幾年來負責和上睦下、賢淑聰慧的楚家長媳,試圖尋求支援。

後者只是朝他搖搖頭,一臉抱歉。

看來只能自力救濟了!

“我不結婚!”他擲落刀叉,鄭重宣佈,“要我娶路可兒那丫頭,更是想也別想!”

“可兒有什麼不好?”楚彬問,“她從小就跟你一起長大,你們也算青梅竹馬,彼此應該很瞭解——”

“就是因為太瞭解才不想跟她有所牽扯!”他怒斥,“況且,誰規定青梅竹馬長大後就一定要結婚的?”

“我們跟路家門當戶對——”

“現在不是封建社會了,少跟我來這一套!”他決心反抗到底。

“怎麼?難道你有喜歡的人了?”

“有沒有又怎樣?總之我現在不想結婚!”

“你必須結婚!”楚彬的態度也強硬起來,“都二十七、八歲的人了,還整天只會帶著你的相機到處混日子!男人最重要的是成家立業,你趁早給我收收心,娶個老婆,到公司來好好學學做生意的本領。”

“我對做生意沒興趣,楚家的事業交給老大就夠了吧。再說,老二還不是一樣不在公司工作——”

“你二哥可跟你不一樣!人家是名律師,多少人捧著錢求他打官司。你呢?每天替雜誌拍那些不入流的風景照能賺錢嗎?”

“攝影是我的興趣。”楚懷風神色一沈。

“如果真有興趣,就到我們廣告公司來,我讓你做行政總監。”

“不好意思,我對商業攝影不在行。”楚懷風譏誚地輕哼,“恐怕會誤了貴公司。”

“你!”楚彬怒而拍案,“總之你給我乖乖結婚去,否則休想再從我這邊拿半毛錢!”

“不拿就不拿囉。”楚懷風滿不在乎,嘻嘻一笑,“你大概忘了吧?老爸,從兩年前開始我就不拿你的錢了。雖然拍這些‘不入流’的風景照是賺不多,不過勉強還能養活我自己。”

“你!”楚彬面色鐵青,瞪了膽敢杵逆他的兒子好半晌,忽地靈光一現,嘴角跟著揚起算計的冷笑。

望見老爸這模樣,楚懷風眉尖一蹙,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賺的錢夠養活你自己,是嗎?那養得活你剛買的那兩台骨董相機嗎?我聽說你花了兩百萬買兩台骨董相機,怎麼?你是打算賣車子還是賣房子來付錢?還有,你這幾年買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都還沒跟你算帳呢。”

“那是拿老媽留給我的錢買的。”

“已經所剩無幾了吧?”亡妻究竟留給兒子多少遺產,他可是一清二楚。

楚懷風無語。

這幾年他確實任性地揮霍了不少母親的遺產,坦白說,那筆錢真的沒剩多少了,等付完那兩台骨董相機的款子,差不多歸零。

嘖!都怪那路可兒,害他白白浪費許多錢。

“答應我乖乖結婚,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買多少廢物我都買單,怎樣?”楚彬開始以利相誘。

聽起來像是筆不錯的交易,只不過——

他痛恨婚姻!

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老爸一心一意要逼他結婚?自從天天與他爭吵的母親去世後,老爸一直不肯再婚,一副終於解脫的模樣。婚姻之苦,老爸不應該是最瞭解的嗎?

即便這還不能讓他瞭解,看看他兩個兒子的婚姻吧。

老二的婚姻簡直是一場鬧劇,要不是表面上溫柔體貼的二嫂,在拋下老公、兒子跟情人私奔時發生車禍,他說不定會傻傻地戴一輩子綠帽!

至於老大,唉,當初老爸硬逼大哥結婚,結果他負氣娶了個他不愛的學妹。現在瞧瞧這明明相對而坐,卻不朝對方望去一眼的夫妻吧,兩人都結婚好幾年了,卻不曾見他們之間有過任何親密舉止,如此相敬如“冰”的婚姻究竟有何樂趣可言?

婚姻,就其本質而言,是提早結束人生,把自己送入死氣沈沈的墳墓,如果再勉強跟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結婚,根本就是自甘墮入地獄。

人生苦短,他為何不能選擇獨自逍遙呢?

“……怎麼樣?你究竟答不答應?”楚彬問他的意見。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瀟灑至極、散漫至極、也可惡至極——

“我拒絕。”

※※※

“我拒絕。”

正對鏡理裝的路可兒冷冷應道,她俯下身子,從母親留給她的珠寶盒中挑出一對鑽石耳環,然後對著穿衣鏡掛上耳際。

“為什麼?!”路庭寶瞪視獨生愛女。

“我不願意。”

“可兒。”路庭寶重重歎息,“難道你沒聽懂爸爸剛剛說的話嗎?現在不是你耍任性的時候,也不是你願不願意的問題,而是你‘必須’這麼做。你懂嗎?路家‘需要’你嫁給楚懷風!”

“我當然聽懂你的話了,爸爸。”路可兒轉過身,一襲豔紅色的CK短禮服原本應該讓她顯得性感柔媚,可從她身上綻出的卻是驕縱傲氣。

路庭寶暗暗歎息,他這個寶貝女兒……呃,總有辦法將衣服穿出奇特的韻味。

“……你的意思是要將你唯一的掌上明珠賣給楚彬做兒媳婦,好交換楚家對路家的經濟援助。”

“可兒,你怎麼這麼說話?”他皺起老眉,“什麼‘賣’?爸爸要你嫁給懷風也是為你好,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彼此都瞭解對方的性子,而且你楚伯伯跟我又是好朋友,他們家跟我們家也算門當戶對——”

“從前或許門當戶對,現在可不是了。”

靜冷的一句話踩中路庭寶的痛腳,惹得他橫眉豎目。

“如果你想藉著我的婚姻來挽救我們家瀕臨破產的困境,為什麼不乾脆為我舉行一場拍賣會算了?價高者得。”

“你、你、你!”路庭寶被女兒氣得肝火上升,指著她鼻尖痛駡,“你說這什麼話?什麼拍賣會?你真當你老爸在賣女兒啊!”

“難道不是嗎?”路可兒可不怕父親發脾氣,高高仰起下頷,“因為我們家的餐廳都快被你搞垮了,所以你才想出商業聯姻這一招不是嗎?趁楚伯伯他們還沒發現我們家的危機前把我嫁過去,到時再抬出親家的名義跟他們要錢。”怒火隨著她吐出的字句逐漸在那對美麗的瞳眸中點燃。“這不是賣女兒是什麼?”

“你!”見女兒脾氣也被惹上來了,路庭寶連忙換一張臉,勉力扯開微笑,“好可兒,好寶貝,你明知道咱們家有困難,就當幫你老爸一個忙吧。你也不希望見到我們家那些餐廳都倒掉,對吧?”

“倒就倒,讓餐廳倒掉也比求楚家接濟我們強。”路可兒絲毫不賣父親的帳,“爸,大不了我們從頭再來。你別忘了,我好歹也在瑞士拿了個餐飲管理的學位,我以後會幫你,我們一起想辦法——”

“你幫我?你一個黃毛丫頭懂什麼?你以為憑你在大學讀的那個狗屁學位就能幫我挽救餐廳嗎?憑一張畢業證書就能幫我籌措到資金開店嗎?可兒,就算爸求你好不好?想想奶奶,你忍心見奶奶老了還不能安安心心享清福嗎?”二十幾年跟女兒交鋒下來,路庭寶可也不是省油的燈,他軟硬兼施,試圖攻破女兒心防。

“我——”路可兒猶豫了。

路家老奶奶確實是她的弱點,她跟奶奶的感情一向親密,而路家的餐飲事業是老奶奶辛辛苦苦白手起家的,要真倒了,想必老人家心裏一定不好過。

她怎忍心讓奶奶在風燭殘年之際,還受此打擊呢?

“可兒。”看出女兒動搖了,路庭寶立刻趁勝追擊,“奶奶今年八十大壽,還想在那間西班牙餐廳辦壽宴呢。”

是啊,那可是奶奶的第一家餐廳,奶奶一生最珍貴的青春歲月都獻給—那家餐廳——無論如何,不能讓它倒埃

“楚伯伯也會跟懷風提這件事,他說如果你們兩個都同意,今晚就在懷風的生日宴上宣佈你們訂婚的消息。”

“懷風……懷風他怎麼說?”這是她最關心的一點。

“這個嘛——”路庭寶面露猶疑之色,“我還不知道。不過我想那孩子應該不會反對的吧。”

是嗎?她可不認為。

他一定會反對,而且會反對到底。楚懷風對她是什麼看法,她太明白了,因為他從來就懶得費心掩飾。

他絕不可能贊成這樁婚事。

想著,路可兒唇角揚起一絲淺弧,似笑非笑。她抬眸望向掛在壁上的一幅巨型相片。

那是一個少女,一個穿著騎馬裝、英姿煥發的少女。她騎在馬背上,小巧的下頷微微仰起,俏臉上的神情是那麼高傲、那麼自信,彷佛世間的一切全是屬於她的。

她像個公主,美麗卻刁蠻的公主。

路可兒忽然笑了。

是的,在她十四歲時,她的確認為自己是公主,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事會不遂她的意,不相信有誰會不把她當成珍寶急急捧在手心。

可為她留下這幅寫真的人卻讓她明白,她其實不能要風得風的……

“爸,你認為一個女人是可以用錢買下的嗎?”收回凝睇相片的視線,她轉向父親,明眸閃著光,璀璨、逼人的光。

“什麼意思?”路庭寶不解。

“意思就是,你的女兒是‘非賣品’。”

“嘎?”

“想要我當楚家兒媳?想讓我嫁給楚懷風?可以。”她淺淺地笑,笑容蘊含著幾分狡黠,卻有更多令人心驚的堅決。“要他拿心來換。”

“什麼?!”路庭寶錯愕不已。

“我要得到楚懷風的心。只有這樣,我才願意嫁給他。”

如果與他的婚姻必須以這樣的形式來進行,那麼,她決定以自己的方式掀起一場愛情革命。

他,躲不過了。

※※※

想讓他答應娶她?門兒都沒有!

從生日晚宴開始,楚懷風便一直在注意時間。他在等路可兒,等著看那個嬌嬌女什麼時候現身。

按老爸跟路伯伯打的如意算盤,今晚他該主動去接路可兒,兩人以一對男女朋友的身分出席,然後,趁勢宣佈訂婚。

只可惜,他楚懷風從小就不喜歡照著人家畫好的藍圖走,從小,他這個楚家的“黑羊”就讓家人傷透腦筋,沒道理現在忽然搖身一變成孝子。

他偏不去接她,偏不答應與她訂婚。他倒要看看,路家的大小姐對此如何反應。

她夠跩,居然遲了將近三個小時還不現身,可正當他以為她打算以拒絕出席表示抗議時,那火紅色的儷影忽然翩然光臨。

一襲亮紅的露肩短禮服,搭一件透明薄外套,設計師預期達成性感效果的衣裳被她穿來,格調另類。

並非不性感,而是路可兒本人的氣勢遠遠壓過她身上的名牌禮服,那晶亮狡黯的眸,那不可一世的鼻,那倔強任性的唇,以及那捉摸不定的笑——她清楚地對每一個人表明了,是她“穿”衣服,而不是衣服“穿”她。

楚懷風驀地蹙眉,壓抑內心那股想拿起相機狂拍的渴望。

認識她十幾年來,最讓他氣憤的一點,就是她總能讓他心生想為她拍照的渴望,就算對她本人再怎麼厭惡、再怎麼不屑、再怎麼敬而遠之,他就是甘心為她拍照。

簡直莫名其妙!

“該死!”他低咒一聲,眯起眸,試圖以挑剔的眼光審視在傭人引領下,盈盈走進豪華大廳的紅衣女子。

她的眉太濃,鼻子不夠挺,下唇太厚,單就五官而言,她根本夠不上美人的標準。

她的身材也不怎麼樣,胸部不夠豐滿,臀部稍嫌圓潤,幸虧有一雙修長筆直的腿彌補遺憾。

可即便五官不出色,身材不傲人,她該死地就是有本事集中眾人的視線!

就像現在——

“生日快樂,懷風。”窈窕的身影在他面前站定,豔紅菱唇揚起,淺淺一笑。

“給你的禮物。”玉手遞給他一個呈扁長方形、包裝精緻的物品。

看來很像是裱框的畫或相片。他俊眉一挑,隨手將禮物交給經過身旁的傭人,看都不多看一眼。

她似乎感覺到他的挑釁,黑眸掠過一絲異采。

他微笑,懶洋洋地朝身後招了招手,不一會兒,一個身穿嬌黃色長禮服,顯得文靜秀慧的女人走了過來。他伸手將她半攬入懷裏,揚起深邃的眸。

“給你介紹一下,可兒。這位是我的女朋友,于心萍,你叫她心萍就可以了。”

轉向身旁的女人,他柔聲說道,“心萍,這是路可兒,她爸爸跟我爸爸是好朋友。”

可她跟我本人則無甚交情。他默默在心底加一句。

他知道這麼沒有風度的話不必出口,路可兒也能明白。瞧,她的臉色不就微微刷白了嗎?

她蹙眉,似乎正從腦海的資料庫調出於姓家族的資料。

“不必費腦筋了。”他淡淡接口,“你不可能認識心萍的家人,她父親是高中老師。”

只是高中老師,根本配不上她的社交圈。

想必她會這麼想吧?他等著她反應。

路可兒似乎看穿他在想什麼,瞪他一眼。“你好,于小姐。”她轉向於心萍,主動伸出手。

她不肯直呼心萍的名,是因為千金小姐的倨傲嗎?

楚懷風冷冷一笑。

“路小姐。”於心萍連忙握住,仰起一張僅薄施脂粉便美麗出塵的容顏,“真高興……能認識你,懷風跟我說了很多你的事。”

“我想,肯定不是什麼好事了。”路可兒輕應,眼眸卻直視楚懷風。

“呃,這個……”可憐的於心萍不會說謊,又不好說實話,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楚懷風見狀,朗聲笑了。

明眸緩緩燃起火焰。“那骨董相機好用嗎?懷風,費盡千辛萬苦才標到,你一定很珍惜了。”

反守為攻了嗎?

楚懷風挑眉,“沒想到你對相機也有興趣。”

“我怎麼可能有興趣?”她聳聳肩,“只是因為某個朋友對攝影很有興趣,我本來打算送他當禮物。”

“哦?”她想送誰這麼名貴的禮物?“那個朋友我認識嗎?”喉頭莫名一緊。

“你當然認識了。”她凝睇他好半晌,然後,唇角悄然綻開一朵有如帶刺玫瑰的諷笑,“就是你埃懷風,我本來打算買下來送你當生日禮物的。”

“什麼?”他愕然。

“我真的盡力了,懷風。你知道我不像你,有個媽媽留給你大筆遺產,兩台相機要價兩百萬,我實在買不起埃”她歎口氣,十分無奈似地搖頭,“真的,下次你跟我標同一樣東西時,麻煩手下留情好嗎?”

“你——”他瞪大眸,為之氣結。

他不相信,他一個字也不相信!

這女人在演戲,她是故意要惹毛他的——千萬不可以上當,絕對不要上當。

他深吸一口氣,偏頭望向正眨著一雙迷惑的眼,聽著兩人唇槍舌劍的於心萍。

“心萍,想跳舞嗎?”

“啊?嗯。”於心萍愣了下才反應過來。

他微笑,揚手對大廳角落的樂隊指揮比了個手勢。旋即,悠揚的華爾滋音樂響起。

“不好意思,可兒,我得陪我的小甜心跳支舞。”一面說,他一面摟住於心萍的腰,“你自便,我就不奉陪了。”語畢,他毫不留情地拋下原本該是他今晚的舞伴、甚至是未婚妻的路可兒,逕自與另一個女人親熱地步入舞池。

他可以感覺到,路可兒因為他的舉動而僵在原地。

反將一軍。他想,唇畔那抹笑弧更加意氣風發。

“路小姐……很漂亮。”於心萍仰頭看他,輕聲說道。

“沒有你漂亮。”他笑望著她。

她的五官比路可兒美多了,在他高超的帶領下,舞姿也優雅極了。

“不,我怎麼比得上她?”她紅著臉囁嚅,“難道你沒發現嗎?懷風,你們兩個人站在一起時就好像聚光燈一樣。”

“聚光燈?”他挑眉。

“所有……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看著你們。”

“那是因為他們等著看笑話。我不是告訴過你嗎?這女人總愛跟我作對。”

“不,不是這樣的。”她搖頭,“不是這樣。”

“那是怎樣?”她悵然的語氣令他有些詫異。

她沒回答,調開的目光幽幽落於那個正與一個俊酷帥哥跳舞的紅衣女郎身上。

那揉合了優雅與叛逆的舞姿,令人無法移轉視線。

在舞伴精湛的帶領下,她不停地旋轉、不停地旋轉,像個吉普賽女郎般充滿生命力的旋轉。

“真的好漂亮。”她喃喃道。

他沒有回應,那好看的唇在他看清與路可兒跳舞的是哪個男人後,陰沈地抿緊。

※※※

“你今晚好美,可兒。”

深藍色、水池畔,一個俊美的男人笑望著比他矮一個頭的女子。

“謝謝。”對於他的稱讚,路可兒沒什麼特別反應,接過他遞來的香檳,一口仰荊

在酒精的催化下,本來就因激烈運動而染上紅霞的臉頰更為嬌豔,再襯上那雙迷蒙的眼,簡直動人心魂。

他被勾動了,終於再也忍不住蘊積了整晚的情欲,一手扣住她纖腰,一手攬住她頸項。

“你做什麼?”她驚呼。

“讓我吻你,可兒。”滾燙的方唇試圖攫住她的,“讓我吻你。”

“放開我,朝陽。”她警告他。

他不理,邪邪一笑,雙臂更加收攏,將她的嬌軀緊緊壓向自己。在感覺到她胸前溫熱的柔軟時,喉間難耐地滾出一聲申吟。

“放開我!”

“別掙扎了,寶貝,難道你不想要我嗎?”他懶洋洋道,臉又湊上前想強吻她美麗倔強的唇。

“去你的!”她怒喝,跟著高高抬起穿著高跟鞋的腳,用力踩落。

“啊!”腳趾傳來的尖銳刺痛讓他不由自主地鬆開了她,跳腳痛呼。

“我警告過你的,葉朝陽。”她退開數步,冷冷望他。

“路可兒!”他氣極,勉力忍住疼痛,一拐一拐走向她,神色不善。

“你還想做什麼?”

“你說呢?”他怒吼,張牙舞爪地逼近她。

她靈巧地側轉身子,伸展雙臂,用力推他。

撲通聲響,水花四濺。

清脆的落水聲與男人的哀號瞬間引來了幾個鄰近落地窗的賓客,跟著,圍觀的人群愈來愈多。

“怎麼回事?究竟是怎麼回事?”眾人竊竊私語,疑惑的目光在泳池裏的葉朝陽與泳池畔的路可兒身上來回。

“沒什麼,只是玩個遊戲而已。”她對眾人淺笑,瞥了眼碧綠清波,心頭瞬間竄起某種衝動。

淘氣地模仿了遊泳選手跳水的姿勢,她縱身一躍。

“來啊,跳下來啊!”她朝站在池畔的人群喊。

眾人面面相覷,瞥了眼身上昂貴的禮服和首飾,皆是一陣猶豫。

“沒有人敢跳嗎?”她挑釁。

“我來!”清朗的呼喊從上方淩空而來。

大夥兒一愣,仰望聲音來源,赫然發現今日的壽星——楚懷風正高高站在跳水臺上。

他脫了外套,松脫的領帶迎風搖曳,唇畔的笑,好恣意、好瀟灑。

朝眾人眨了眨眼,他接著縱身一躍,以一個炫耀性的翻滾姿勢瀟灑入水。

一陣靜寂。

“哇哦!”半晌,驚歎的呼聲迸發開來,跟著,是一陣熱烈掌聲。

眾人的玩興被挑起了,一個個跟著跳入泳池。

尖叫、驚喊、狂笑,派對的氣氛在這些平常衣冠楚楚的公子千金們不顧形象的嬉鬧下,達到最高chao。

他們互相潑水、彼此戲弄,發濕了,妝融了,衣服毀了,可心情卻十足的High。

在其他人正沈浸於狂歡的氛圍時,路可兒卻悄然離開泳池,一個人走向庭園深處。

她挑了一張面對噴泉的石椅坐下,隨意抹了抹臉上的水痕,抬眸凝望夜空。

天際一勾新月,清清,冷冷。

她癡癡望著,不一會兒,一方浴巾突地覆落她肩上,跟著,一個微微緊繃的嗓音揚起。

“把身體擦一擦。不怕著涼嗎?”

是楚懷風。

她回首,驚訝地發現遞浴巾給她的竟是那個一向討厭她的男人。那勾在他唇畔的弧度,是關懷嗎?或者是對她的嘲弄?

她撩起浴巾,怔怔拭發。

他看著她的動作,劍眉忽地一攏。

“你明知道葉朝陽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幹嘛還跟他混在一起?”

“嘎?”突如其來的責備令她一愣。

“我都看到了。”他抿著唇,“他故意把你誘到外頭,想強吻你對吧?”

“你都看到了?”

“本來想幫你一把的,不過我看你自己應付得挺好的。”

他不但注意到葉朝陽把她引到泳池畔,還有意幫她逐退他的騷擾?他……替她擔心嗎?

“沒想到你竟然還有空注意我,我以為你應該很專心伺候你那個‘小甜心’才是。”她無意諷刺,可不知怎地,出口的言語就是帶著譏誚。

“怎麼?你嫉妒?”他不怒反笑。

“誰、誰嫉妒?”她一窒,玉頰微紅。

“你臉紅了。”他好整以暇地指出。

她猛地站直身子,“臉紅又怎樣?我又跳舞又喝酒又遊水,不臉紅才奇怪!我告訴你,楚懷風,我臉紅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她一臉凶樣地反駁。

可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直愣愣地瞪著她。

她蹙眉,“你幹嘛?”

依然沒有回應。

秀眉更加攢緊。他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水眸眯起,狐疑地盯住他,細細打量。他的神情緊繃,下頷肌肉隱隱抽動,而那雙深邃的眸異常璀亮,閃著某種難以形容的光芒。

那是……那像是兩簇火苗,兩簇逐漸熾烈、逐漸滾燙的火苗,那兩束火光放肆地圈住她。

她背脊一顫,恍然明白他為什麼會直直瞪著她了。

她……她全身都濕透了,火紅的布料正緊緊貼住她的身子,勾勒出窈窕的曲線。而為了配合這件衣服裸肩的設計,她沒有穿胸罩——

God!

她驚跳一下,立刻將浴巾攬在胸前。“你、你、你別看了!”嬌脆的嗓音霸道地命令。

楚懷風沒說話,收攏眉,深黑的眸底醞釀風暴。他像是有些氣憤,又有些懊惱,足足瞪視她五秒後,才猛然甩了甩頭。

然後,他大踏步走近她,緊緊握住她的肩。

他想做什麼?

她呼吸一凝,連心跳也像在這一瞬間停止。她抬眸望他,強烈襲向她的男性氣息令她微微暈眩。

好一會兒,他俯下頭,定定鎖住她氤氳的眸,“路可兒,你給我聽好了——我、不、可、能、娶、你!”

她身子一凍。

她以為……以為他想對她做什麼,以為他要說什麼,原來……原來他要說的是這個!

他不會娶她,他不想娶她!他只想澄清這一點。

他以為……他以為他是誰啊?

莫名的酸澀在胸口漫開,她咬緊牙關,拾起被他一句話擊碎的自尊,然後高高揚起下頷,“你、一、定、會、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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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9 11:05:40


你一定會娶我!

老天!她發了什麼瘋?明知楚懷風最恨她的驕縱任性,她竟還當著他的面如此宣稱。

這樣的宣稱絲毫無助於她的計畫,只會讓他對她更加敬而遠之而已。

她為什麼要那樣說?

想著,路可兒澀澀一笑,望向鏡中的自己。

一夜狂歡加上幾小時的失眠,造成了她眼皮下淡淡的黑眼圈,施了薄薄的粉仍掩蓋不去,點上粉亮唇彩後,才稍顯精神。

她長得並不漂亮,她知道,遠遠比不上於心萍的天生麗質。那文靜羞怯的女人,她相信即使不施脂粉,也清秀可人。

她承認,楚懷風找來這麼一個美女扮演他的女朋友,確實對她造成某種程度的打擊。

他是故意找於心萍來氣她的,也有意讓她自慚形穢。

可她會嗎?

粉嫩的唇對梳妝鏡牽出一抹淡笑,水眸忽地轉為炯然。

她不會的!

“可兒小姐,醒了嗎?”管家敲著門,“午飯已經準備好了,大少奶奶請你下來用餐。”

“我就來。”她喊,拿起梳子刷了刷俏麗的短髮,打開門,跟著管家下樓。

“可兒小姐,昨晚睡得還習慣嗎?我讓人給你換了新床罩,希望你喜歡。”

“我很喜歡,周媽媽,那粉玫瑰圖案好漂亮。”她甜甜一笑,“每次我來住都讓你費心了,真不好意思。”

“你喜歡就好,喜歡就好。”周管家眉開眼笑。

“懷風起來了嗎?”

“起來了。”周管家應道,跟著,薄唇不屑地一撇,“他跟那個于小姐一早就在庭院裏逛,少爺還幫她拍照。”

懷風為她拍照?

路可兒聽了,心莫名一緊。

“少爺也真奇怪,家裏有的是客房,他偏偏要于小姐跟他同睡一間。”周管家叨念著,“成同體統!”

他是為了向大家表明於心萍才是他的正牌女友,順帶警告楚伯伯別妄想逼他娶她。路可兒澀澀地想。

她當然明白楚懷風這麼做的用意,也知道自己恐怕正是那個促使他這麼做的人。

因為她昨夜的一句話,所以他才氣憤地留宿於心萍,更索性與她同房。

“那個于小姐究竟有什麼好?給可兒小姐你提鞋都不配!”素來喜愛路可兒的周管家狠啐一口。

她沒答話,跟著周管家踏入餐廳,迎向已然入席的楚彬。

“楚伯伯,午安。”她笑,“昨天晚上我們鬧了一夜,沒讓您睡不好吧?”

“你以為你們年輕人辦Party,我會傻傻地留在家裏遭受荼毒嗎?昨晚我在市區的公寓過夜,早上才回來。”

“楚伯伯果然聰明。您不知道,我們昨晚鬧得可凶呢,快天亮了才散。”

“我聽初雲說了。”

提起楚家與她交情不錯的大嫂,路可兒眸一亮,“對了,初雲呢?”

“她還在廚房忙。她說今天你來了,要特地弄兩樣你喜歡的菜給你吃。”

“啊,那我今天可有口福了。”她一拍手,溜了一眼空蕩蕩的餐桌,“楚大哥跟二哥呢?”

“懷天出差了,懷宇這個禮拜天沒回來。”

“哦。那——懷風呢?”

“我在這兒,大小姐。”譏誚的嗓音適時在她身後揚起。

她身子一僵,緩緩回首。

果然是楚懷風,神清氣朗、瀟灑英俊的楚懷風。真是不公平,他明明也熬了一夜不是嗎?為什麼依然神采奕奕,不見絲毫疲態?

“午安。”她淡淡打了聲招呼,迎視他挑戰性的眸光,“于小姐呢?”

“心萍在廚房裏幫忙。”他在另一側坐下,“看來你應該睡得挺好,日上三竿才起來。”

是啊,她睡到日上三竿,而於心萍卻勤勤懇懇在廚房裏幫忙。他是有意在他父親面前暗示兩人的不同吧?

楚彬似乎接收到了,老眉一挑,“懷風,我聽說你昨晚留宿一位小姐。”

“我的女朋友。”楚懷風反應也很迅速。

“女朋友?你什麼時候又交了女朋友?怎麼之前都沒聽說?這個女的是什麼來歷。”

“老爸!”楚懷風翻白眼,“請你不要看什麼人都先看‘來歷’好嗎?一個人的背景不重要。”

“是嗎?那我倒要看看這位小姐有何過人之處。”楚彬語帶諷刺,食指敲著桌面,鷹眸跟著點亮挑釁的寒芒。

看來,這位於小姐註定不受楚家大家長歡迎。

路可兒唇角淡淡一勾。打從得知懷風留宿於心萍那一刻起,她便猜到那可憐的女人在楚家將會受盡羞辱。楚家的下人不會尊重她,楚彬更絕對會想盡辦法挑她毛玻

因為在他心目中,理想的兒媳應該是好友的掌上明珠,而不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

果然,用餐席間,只見楚彬一句句都針對於心萍——

“于小姐,你跟我們懷風是怎麼認識的?”

“原來令尊是高中老師。 哈哈,我這個兒子從小就頑劣不堪,不知道令尊會不會比我這個做爸爸的有辦法好好教他?”

“于小姐認識可兒嗎?可兒經常來這兒玩的,吃完飯後,如果你有興趣,可以讓她帶你到處逛逛。”

“可兒跟懷風這兩個孩子,從小就像冤家一樣,走到哪兒吵到哪兒,不知道哪天能冤家變親家呢?”

“老爸!”聽著父親句句夾槍帶棒,甚至暗示楚路聯姻,楚懷風終於受不了了,他狠狠擰起眉,“你多吃點吧。這個糖醋裏肌不是你最愛吃的嗎?來,我夾給你。”

說著,一口鮮嫩豬肉硬生生塞入父親嘴裏。

楚彬橫眉豎目,怒瞪兒子一眼。

他假裝沒看見,轉向於心萍,好聲好氣地道:“這道菜可是我大嫂的拿手絕活之一,你也嘗嘗。”也夾了一塊給她。

“啊,謝謝。”於心萍紅著臉道謝,“你……你自己也多吃點。”

她猶豫了一下,正想也為他夾一塊糖醋裏肌時,一個清淡的嗓音忽地揚起。

“懷風不愛吃甜的。”說話的是路可兒。她捧著碗,好整以暇地撥著飯菜。“尤其痛恨糖跟醋攪在一起。”

“埃”於心萍僵住了,她沒想到原來楚懷風不喜歡這道菜。“我……對不起——”

楚懷風俊眉一蹙,“誰說我不愛吃?”筷子一揚,截過於心萍筷中的肉,送入嘴裏,“好吃,心萍。”他笑得像只貪食的貓,“只要是你夾給我的菜都好吃。”

“埃”於心萍臉更紅了。

望見這一幕,路可兒手指緊緊扣住瓷碗。

注意到她神色有異,駱初雲連忙插口,“可兒,你不是很愛吃這道客家小炒嗎?嘗嘗看,我特別為你做的。”為她夾了一筷子的菜。

混合著芹菜、肉絲與豆幹的客家小炒聞來香味誘人。

“謝謝。”她勉力一笑,接過來咬了一口,眼眸一亮,“好吃!初雲,你的手藝愈來愈棒了。”

“真的嗎?”駱初雪淺淺地笑。

“當然,你知道我這人不愛說謊。”路可兒若有所指地瞥了楚懷風一眼後,淡聲道,“于小姐,這道菜挺好吃的,你不妨夾一點給懷風。”

“哦,好。”

於心萍正想依言照做時,楚懷風卻制止了她。他瞪向路可兒,“我討厭芹菜。”

“是嗎?”她假裝驚訝地挑眉,“不過如果是于小姐夾給你的,你應該不介意吃上幾口吧?”

“你!”他怒視她。

“于小姐,挑食不好,你給懷風夾一些吧。”

“這個……”於心萍為難的眸光在冷冷對峙的兩人身上來回,有些不知所措。

“懷風,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就好好證明你的話吧。”路可兒嬌聲說道,嫣然一笑。

※※※

該死的、可惡的、刁鑽的女人!

就因為她有意無意的幾句話,害他整個用餐期間,不是勉強自己在咽那又酸又甜的可怕玩意,就是嚼食那一點味道也沒有的青草!

她是故意整他的,明知道他挑食挑得凶,所以想盡辦法讓他食不下嚥。

嘖!

到現在他滿嘴都還是那怪裏怪氣的味道,連灌幾杯開水都沖不掉——

“怎麼辦?懷風,我覺得路小姐她……好像看出來我其實不是你的女朋友。”于心萍滿含憂慮的嗓音幽幽揚起。

楚懷風收斂心神,“關她什麼事?只要我老爸相信就行了。”

“可是我覺得……”她怯怯地抬眸,“你爸爸很討厭我。”

“他當然不會喜歡你,因為他早認定了路可兒。”俊唇一撇,“不過沒關係,他喜不喜歡你無所謂,只要他別逼著我娶路可兒就行了。”

話雖如此,可於心萍心情依然低落。

他蹙眉,“怎麼了?心萍,我不是說了不必介意嗎?”

“我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有些氣自己。”於心萍歎息,“這些年來你幫了我那麼多,我本來想,幫你這個忙也算是還你一份人情,可我卻演不好,就連——”她咬唇,“連你討厭吃甜的、不喜歡吃芹菜都不知道。”

“這不能怪你。”他安慰她,“就連那些真正跟我交往過的女朋友也不見得知道。”

“可路小姐卻知道。”

“那是——”他一窒。坦白說,他也有些驚訝她如此清楚他的喜好。“大概是因為我們真的認識太多年了,想不注意到也難。”

“是嗎?”她眉宇之間仍是輕攏憂愁。

只不過是演得不太高明而已嘛,有必要這麼難過嗎?

楚懷風在心底暗暗歎息,有時候他覺得女人真是麻煩的動物。

“別想這些了,心萍,來看看昨晚那些人送我的禮物吧。”他笑著邀她一起拆禮物,“我告訴你,有些人送禮物的品味真的會讓人笑死。”

“哦?”她揚眉,被他挑起了興致。“我一直很好奇,像你們這些有錢人家的子女,彼此間都送什麼禮物呢?”

“看交情,也看創意。我個人倒覺得價錢多少不重要,別不別致才是重點。只不過——”唇角諷刺地一彎,“通常我們這個圈子的人都沒有什麼創意,反止挑名牌送就對了。”

“名牌?”

“各式各樣的名牌用品,你一定想像不到。”

“哦?”

“比如說這個,Versace的毛巾,還有這個,Wagewood的煙灰缸。”楚懷風一個個把傭人為他整理好的禮物挑出來,“這什麼?老天!我不知道Gucci還出鑰匙圈!Dunhill的皮夾——真是夠沒創意了。咦?這個還有點意思,可口可樂限量玻璃瓶……”

“這是什麼?”於心萍從箱子裏取出一個長方形相框,大約有一個十七寸電腦螢幕那麼大。“好像是雙子星大樓倒塌現場耶。”

雙子星倒塌現場?

楚懷風聞言一驚,急忙搶過相框,細細審視。

不錯,確實是九一一事件後,在紐約雙子星大樓災難現場的紀錄照,一片殘瓦碎礫中,幾個救援人員抬起一名受難者,神情凝重、哀切。

這是一幅哀傷的相片,可雖然哀傷,卻仍洋溢著某種不屈不撓的奮鬥精神。攝影者在殘破的景象中捕捉到悲痛,捕捉到哀思,更捕捉到一股劫後餘生的生命力。

這是一張很具震撼力的相片,深深地、濃烈地打動了人心。

他猜想的沒錯,這是喬爾•邁耶羅維次的作品!是他最欣賞的當代攝影家之一,相片左下角甚至有他的簽名!

“好棒的相片。是誰送的?”於心萍問。

是誰?楚懷風茫然。

昨晚,他究竟是從誰手中接過這樣一份珍貴的禮物?

忽地,一道靈光乍現,宛如閃電,狠狠劈亮他的腦海。他,終於想到是誰送他這份大禮了。

路可兒!

※※※

“可兒,我有件事要問你。”

清冷的嗓音打斷了正並肩坐在花園裏談話的路可兒與駱初雲,兩人同時回過頭。

是楚懷風。他捧著一方相框,神色看來陰晴不定。

望見那相框,路可兒很快明白他的來意,她心一跳,表面卻力持鎮定。“什麼事?”

“啊,你們有話要說吧。可兒,那我們改天見面再聊。”駱初雲朝兩人盈盈一笑後,飄然離去。

楚懷風幾乎沒有注意到她的離去,一心一意只注視著眼前嘴唇微微抿著的女人。“這相片是你送的吧?”

“是。”她坦然承認。

“你——”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眼神複雜地望著她,“謝謝。”

“不用一副這麼感動的模樣。”她直覺躲避著他過於深刻的眼神,“這是一個美國朋友送給我的,反正我對攝影沒多大興趣,就順手送給你囉。”

“……還是謝謝你。”他頓了頓,瞥了一眼手中對他而言意義非凡的禮物,“我沒想到竟能拿到喬爾的簽名作品。”

充滿感情的嗓音令她心一顫,“你……不必客氣,我說過只是順水人情。”

“可你知道我很欣賞喬爾對吧?”他若有深意。

她故作驚訝,“我不知道,原來你喜歡他?”

深眸掠過閃光。他笑了,伸手揉揉她的頭。“沒想到你這女人有時候也挺可愛的。”

漫不經心的動作奪去她的呼吸,她仰頭,“……這是諷刺嗎?”

“你說呢?”他笑望著她。那眼神,似是帶著幾分無奈的寵溺。

她怔了。印象中他很少這樣看她,很少、很少,可每一回,都在她記憶裏繚繞不去,每一回,都令她難以忘懷。

“怎麼了?這樣看我?”彷佛感覺到她眸光異於平常,他俊眉一蹙,撇開眼,神情微微尷尬。

他為什麼不敢看她?

路可兒輕咬下唇,正想說些什麼時,一個輕柔的女聲揚起。

“懷風,原來你在這裏。”

於心萍緩緩走近他們,看著兩人的眼神微微不安。

楚懷風似乎很高興她的打擾,回頭朝她一笑,“知道嗎?這相片果然是可兒送的。”

“真是路小姐送的?”她回楚懷風一個柔笑,可嗓音聽來有些低落。

看來她愛上懷風了,女性的直覺讓路可兒幾乎能肯定這點。她望著於心萍,在心中靜靜玩味著。

面對她評估似的眼神,於心萍似乎有些心慌,急急開口,“懷風,你不是說要準備攝影展的事?差不多該走了。”

攝影展?

路可兒聞言一凜,轉向楚懷風,“你要開展?”

“只是聯展而已。”他朗聲道,聽得出來語氣有一絲興奮與得意。“攝影協會打算為幾個國內備受看好的攝影新秀辦聯展,我剛取得FPSA,知道是什麼嗎?美國攝影協會的博學會士資格!所以當然也在受邀之列囉。”

他很開心。

領悟到這一點,路可兒唇角不禁牽出一絲淺笑,明眸熠熠,櫻唇吐中的卻仍是習慣性的諷刺,“瞧你得意的樣子!不過是聯展嘛。”

他瞪她。“這次是聯展,下次就是個展了。”

“別忘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埃”

似嘲非嘲的口氣令楚懷風幾乎想動手掐她,他怒視她一眼,還來不及反擊,卻見一輛紅色車影倏地從花園旁的道路呼嘯而過,在一個緊急回轉後,又掉頭回到附近。

跟著,一個戴綠色墨鏡、身著黑色皮衣,打扮得俊酷風流的帥哥捧著一大束紅玫瑰,跳出敞蓬跑車。

“可兒!可兒!我來了。”

楚懷風愕然瞪視那個急急沖來的身影,“路可兒,這是怎麼回事?”深幽的眸逐漸凝聚風暴。花花公子葉朝陽來這裏做什麼?

“我怎麼知道?”路可兒沒好氣地瞥他一眼,“你問我,我問誰?”

正當兩人疑惑間,葉大公子也翩然來到眼前,一把將紅玫瑰塞入路可兒懷裏,“可兒,這花送你。”

路可兒瞪著懷中鮮豔欲滴的玫瑰花。“你來做什麼?”相較於他的熱情,她顯得冷淡。

“我昨晚從Party回去後,一直睡不著。剛才沖到你家去,你家傭人說你在這邊,所以我就來了。”

這樣沒頭沒腦地算解釋嗎?

她豎起眉,“你沒聽懂我的話嗎?我問你來做什麼?”

“你看不出來嗎?我來追求你!”葉朝陽意氣風發地宣告。

“什麼?!”

“我來追求你。”他耐心地重複。

她直直瞪他,“你瘋了。”

“NO,NO,寶貝。”葉朝陽搖頭,比了個自以為瀟灑的手勢。“我沒有瘋,我只是深深陷入情網了。可兒,你是第一個拒絕我的吻的女人,也是第一個敢將我推進泳池的女人,在情場,我一向是無往不利的,可你卻狠狠地讓我吃了閉門羹。”

他頓了頓,深情地凝望她,“寶貝,你脾氣真辣,可我偏偏就喜歡你這脾氣,所以我決定非追到你不可。”

“你——”她說不出話來。這傢夥——有病!

葉朝陽繼續滔滔不絕,“可兒,我知道你喜歡騎馬,我們家正好在郊外開了家馬場,一起去吧,我爸從香港運回不少參加過跑馬賽的好馬,保證你騎得過癮。”

路可兒不語,似乎正在考慮。

她沒有當場拒絕,似乎激怒了楚懷風,他雙手環抱胸前,不冷不熱地開口,“嘖嘖,我不是才告訴過你嗎?心萍,有些人的品味不是一般人能夠理解的。”

路可兒自然聽出他的諷刺,猛然瞪向他,“你是什麼意思?”

“你說呢?”像是蓄意挑戰她的怒氣,他滿不在乎地回應。

四道眸光瞬間交會,狠狠糾纏,就連周遭氣流彷佛也接收到兩人之間非同凡響的電量,滋滋作響。

“懷風,我們……我們走吧。”於心萍怯怯開口,“你不是說要先去看看場地?”

楚懷風仍然凝定原地,彷佛沒聽到她說話。但路可兒卻聽到了,她聽出她發顫的嗓音中蘊藏著某種乞求。

路可兒瞥了她一眼,而後回望楚懷風,眸光瞬間變得深沈。

她究竟有多想要他的心?

對他的渴望是否深到讓她甘願扮演一個魔女?一個從灰姑娘身邊奪走王子的魔女……

“懷風,想不想騎馬?”心頭的思緒還沒理清,邀請便沖口而出。

楚懷風明顯一愣,“嗄?”

“一起去騎馬吧。”她對他微笑。

那微笑如此明燦,一下子照亮了他的心。他握了握拳,強迫自己仰起下頷,“也許你不相信,大小姐,不過我並不是真的那麼無所事事,攝影聯展就在下週末,我得……”

“下週末的事何必這麼早擔心?”她閑閑打斷他,墨瞳閃過一絲異采,“我想你是不敢跟我去吧?”

“什麼?”

“手下敗將,你不敢跟我賽馬吧?”櫻唇吐出淡淡挑釁。

他怒瞪她。

“誰說我不敢?去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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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9 11:06:11


秋天的午後,陽光懶懶、暖暖地,溫馨而不炙熱。微風拂過,搖動樹葉沙沙作響,為空曠的馬場平添一股沁涼。

黃土中央,身材嬌小的少女坐在一匹毛色純亮的黑馬上,黑衣、白褲,足蹬黑色馬靴,一身俐落的打扮既嬌俏又瀟灑。

她輕扯韁繩,駿馬立刻繞場飛奔起來,跟著,像是炫耀似的,輕巧地越過一排白色柵欄。

銀鈴般的笑聲隨著駿馬的優越表現在風中輕輕回旋。

一人一馬,在陽光下全速奔馳,直到吸引了滿場驚歎的注目,直到激賞的掌聲響起,直到十分盡興了,少女才一扯韁繩,緩下馬速。

黑馬昂首闊步,烏亮的瞳閃閃生光,而駕馭它的少女,更是揚起尖巧的下巴,睥睨整座馬常

明麗的眸光一轉,忽地發現不遠處有一名捧著相機的青年,正對著她狂按快門。

顰起秀眉,她命令馬兒走近青年。

“喂!你做什麼?”

“拍照埃”青年放下相機,朝她露齒一笑。

她一窒,忽然發現這個年輕的男孩只比她大上幾歲,長相十分俊秀,嘴角勾勒的那抹笑意帶著一種調皮的瀟灑。

“從我上馬開始,你一直在偷偷拍我對不對?”

“嗯哼。”

“你這人有沒有禮貌啊?”她嬌斥,“誰說你可以幫我拍照的?不許你拍!”

他眉一揚,一副拍都拍了,你能奈我何的模樣。

她不覺心生怒氣,馬鞭朝他一揮,“把底片交出來!”

“喂!你這丫頭!”他靈巧地躲開她毫不客氣的抽鞭,“知不知道這樣可能會打傷人的?”

“那也是你活該!誰教你沒經過我的允許就胡亂拍照?”她朝他伸出手,“把底片交出來!”

“如果我不交呢?”他閑閑問,“野丫頭。”

她瞪大眼,從來沒人敢用這種口氣對她說話,“你……你竟敢這樣叫我。”馬鞭再度朝他揮去。

這一次,他反應迅速地接住了,黑眸閃過一絲銳光,“沒人教過你,在外人面前至少要表現一點家教嗎?”語氣清冷。

“你——”粉嫩玉頰染上氣憤的紅暈,明眸燃著火焰,璀亮逼人。

他冷冷一笑,“路可兒,我本來以為那些傳聞是誇大其實,沒想到你果真是個刁蠻公主。”

“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她握緊拳,“你是誰?”

“楚懷風。”

“楚懷風?”明瞳一轉,“你是楚伯伯的兒子?”

“沒錯。”方唇一挑,似笑非笑,“路伯伯一直要我來,說要介紹他的寶貝女兒給我認識——嗯,我總算見識到了。”

“你——”貝齒咬住下唇,她瞪視眼前的青年——不,他看來頂多比她大上幾歲而已,應該是個高中生——一個乳臭未乾的男生竟敢這麼諷刺她!

他看她的眼神,好輕蔑、好不屑,重重傷了她的自尊。“你、你——”

“你可以叫我楚三哥。”見她“你”了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好整以暇地提供她一個稱謂。

“你說什麼?”

他竟然……他竟敢要她叫他哥哥?憑什麼?

彷佛看出她的不滿,他低低笑了,“你叫懷天、懷宇為大哥、二哥,當然得叫我三哥了。”

要她叫他一聲哥哥?休想!

嬌容一整,她伸手驕傲地直指他,“你給我上馬!”

“上馬?”

“對!你去挑一匹好馬,我們賽馬!”她嬌聲下戰書,“想讓我叫你一聲哥哥,除非你贏我。如果你輸了,就把底片乖乖交出來。怎樣?”

他不語,眸底似乎掠過一絲猶豫。

猶豫?她眨眨眼。沒看錯吧?她細細睇他,半晌,忽然縱聲大笑,“喂,你該不會不敢跟我比吧?”

“比就比。”他沈沈接口,“你給我等著!”

※※※

可他不會騎馬。

完全地、絕對地、毫無疑問地不會。

他根本對騎馬毫無概念,卻在她的挑釁下硬著頭皮上馬,跟著她狂飆一回。

途中,驚險萬分,好幾次她偷偷瞥見他幾乎摔下馬來,可他還是緊緊抓住馬鬃,不讓身下的坐騎甩了自己。

惡作劇的種子在胸口發芽,她故意策馬往林中馳去,故意讓他深陷在叢生枝葉中無法動彈。

最後,他終於面色陰沈地認輸了。

“枉費你還叫楚懷風呢,騎起馬來一點也不像風,白白浪費了這麼瀟灑的名字!”她嘲笑他。

他的反應是狠狠回瞪她一眼。

兩人的梁子就此結下,隨著歲月流轉,愈來愈糾結不清。

今日,她主動邀他上馬常

能不能就此把過去的積怨一筆勾消呢?

思緒從多年前的回憶拉回,明眸一轉,落向那個正溫柔地扶著初次騎馬的於心萍坐上馬背的男人,小心翼翼扶著她上馬背後,他自己也躍上另一匹。

“不要怕,這匹馬很溫和,不會把你摔下來的。”他柔聲道。

“我有點怕,懷風。”於心萍的聲音明顯透著怯意。

“別怕,來,我幫你牽著韁繩,我們先繞著圈子散一下步。”

“謝謝。”

路可兒驀地別過眼。

為什麼他對那個女人那麼溫柔?為什麼他從來不曾對她這樣溫柔?

“怎樣?可兒,我們家的馬場不錯吧。”葉朝陽策馬來到她身旁,得意地炫耀,“還有啊,你騎的這匹馬可是擁有阿拉伯血統的名馬呢。”

“嗯。”她點頭,下意識地摸了摸柔順的馬鬃。

“我們一起騎到那邊去吧。”葉朝陽指著遠處長長的黃土道,“一直騎過去,穿過林子後會看到一座湖,很漂亮的。”

她不語。

“可兒,你在發呆嗎?”他終於察覺到她的異樣。

她一凜心神,“沒有,沒事。”頓了頓,“我想先來一場比賽。”

“比賽?”

“嗯。”她點頭,瞳眸點亮異采,跟著一抖韁繩,策馬來到楚懷風身旁,“敢不敢跟我比一場?”

他蹙眉。

“不敢嗎?”

兩束淩厲眸光射向她。

她嫣然一笑,轉頭看向葉朝陽,“朝陽,麻煩你照顧于小姐。”簡短地吩咐後,她回轉星眸,迎視那雙微微眯著的眸。

“來吧。”說著,她掉轉馬頭。

他遲疑數秒,隨即很快地跟上。

兩個人,兩匹馬,彼此競速。

忽地,他迎風對她喊道,“光是賽馬沒意思,應該有個什麼賭注。”

“賭注?”她揚眉,不自覺地稍緩馬速。他竟主動提出賭約?不怕到時輸了難看?

他經過她身邊,回首淡淡一笑,“我敢跟你打賭,就不怕輸。”

“你想賭什麼?”

“賭我們的婚姻。”

她一驚。

“如果我贏了,你就主動去對我老爸說,你不想跟我結婚。”他慢條斯理地說著,“怎樣?”

他賭他們的婚姻?他……竟拿這個來下注!

她加快速度超過他,“那如果是我贏了呢?”

“隨你開口。”

“是嗎?那——我要你跟於心萍分手。”

“什麼?”這次換他一驚。

“我要你跟她分手。”她回頭朝他笑,任性地笑,明眸閃著挑釁,然後,她用力甩動韁繩加速,頭也不回。

“可惡!”楚懷風在後頭詛咒一聲,“路可兒,你總是以為自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是吧。”

“那又怎樣?你不敢跟我賭嗎?”

“當然!今日,我就來挫挫你的銳氣!”

他真要比?

她閉了閉眸,深吸一口氣,“來吧。”

※※※

不能輸,因為輸了,他便不會娶她。

不能贏,因為贏了,他會更加恨她。

不能輸也不能贏,因為輸或贏,對她而言是同一種結果——失去他。

所以只能……平手了。只要與他同時抵達終點,這賭約便全然無效。多一秒不行,少一秒也不行,必須同時抵達。

她做得到嗎?

她做得到的,以她精湛的騎術,她相信自己能控制局面。

她做得到的。她自信地想。

可情況卻在她意料之外。因為她千思萬量,仍算錯了一點——算錯了他的騎術。她沒想到,在經過十幾年的光陰後,他已非昔日吳下阿蒙。

“我這幾年不是白過的,可兒。”在超越她時,他拋下了一陣朗笑。

她驚恐地瞪著他瀟灑如風的背影。

不可能,不可能!

俯低身子,她拚命催動坐騎加速。狂風,卷起她柔軟的秀髮,也迷了她的視界。

她不可能會輸他的,怎麼可能?

“馬兒,馬兒,快一點,再快一點。”她急促地對座下駿馬呢喃,“我們不會輸,你也不想輸,對吧?你可是擁有高貴血統的阿拉伯名馬,你的能耐絕對不止於此,Go,Go!”

眼看著與他逐漸拉開距離,她眯起眼,不顧一切地策馬狂奔。她全然忘了兩人已奔進林子裏,忘了在這裏,她必須小心翼翼以防危險;只知道絕不能輸他,絕不能讓他贏了這場賭注。

“寶貝,求你快一點!”她再度懇求坐騎,可馬兒的反應卻是一陣驚愕的嘶嗚。

“怎麼啦?”她也跟著驚慌起來,這才注意到他們正經過一叢密集的樹本,而馬的側背被某個橫生的枝枒給劃傷了。

突如其來的痛楚讓馬匹發了狂,猛地人立起來。

“藹—”她驚叫一聲,身子因這樣的動作失去平衡,滑向馬側,她連忙緊緊抓住馬鬃,不讓它甩下自己。

一陣混亂後,馬兒開始狂奔,穿林過路,不辨方向地狂奔。

“停下來,可兒,停下來!”她聽見楚懷風揚聲喊道。

她也想讓它停下啊,問題是,這匹馬可不是那些性子柔順的母馬,它可是脾氣暴烈的公馬埃

“停下來,寶貝,不要慌。”她俯身在它耳畔低喃,試圖安撫它,“是我錯了,我不該讓你受傷。對不起,我道歉。”

她叠聲道歉,可馬兒卻絲毫不買她的帳,一逕使著性子疾奔。

風聲在她耳邊呼嘯而過,她知道馬的速度愈來愈快了,它正盡一切力量狂飆。

她無奈,只能緊緊抓住韁繩,抓住馬鬃,祈求已經失去平衡的自己不要被甩下。

“把韁繩給我!”

粗魯的命令聲突地拂過她耳畔,她小心翼翼地掉轉眸光,瞳眸映入一個朦朧的身影。

在快速疾奔中,她幾乎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知道那張俊容上的肌肉是微微扭曲的。

“懷風?”她聲音猶豫。

“保持平衡。”他喊,接著側過身,一把拉住她的韁繩,然後狠狠勒祝

發狂的馬因為頸部受到箝制,被迫緩下腳步,它不甘地掙扎著,人立嘶嗚。

路可兒閉上眼,緊緊抱住它。

而楚懷風此刻也顯示了自己不同凡響的騎術,他不但勒住了她的坐騎,也沒讓自己的馬兒受半點驚嚇。

過了好一會兒,兩匹馬都停下來了。發脾氣的公馬斂了怒火,重重吐著鼻息,而路可兒滑下馬匹後,跪倒在地,彷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盡了,一動也不動。

楚懷風翻身下馬,將兩匹馬的韁繩都系在樹幹上。

“可兒,你沒事吧?”他喚她,“還好吧?”

聽聞他略微焦慮的呼喚,她總算揚起頭,望向他。

毫無血色的容顏令他心驚。

“怎麼啦?是不是受傷了?哪里不舒服嗎?我看看。”說著,他蹲下身意欲檢視她的狀況。

可她對他搖頭,嘗試站起身子,卻一陣搖晃。

他趕在她再度軟倒在地前及時扶住她,將她整個人穩穩納入懷裏。

“可兒!”

“我……沒事。”她抬眸,勉力朝他一笑。

“真的沒事?”那為什麼她臉色如此蒼白?眼神如此黯淡?嚇呆了嗎?“別怕,你已經安全了,可兒,你現在很平安。”

“我知道,我知道。”微微尖銳的嗓音有些歇斯底里,“我知道我現在很安全。”

“那就別害怕埃”他蹙眉,伸手替她攏了攏汗濕的發,“別怕埃”他柔聲哄她。

那樣的溫柔讓她不由得緊緊閉上眸,濃密的羽睫在眼下形成兩道陰影。

他的心莫名一緊,不覺撫住她冰涼的頰,“究竟怎麼了?可兒。”

“是不是……我是不是——”

“你是不是怎麼了?”

“輸了。”她嗓音微弱,顫顫揚起眼睫,“我輸了,懷風,這次——是你贏了。”

她輕輕扯唇,不甘、痛楚地扯著,望向他的眸光有著他無法理解的惆悵。

那令他心痛。

他贏了賭約,照理說該洋洋得意才是,可不知怎地,看著她這樣的神情,他只覺心痛。

“原來……原來是因為輸了,所以才一副吃了苦瓜的表情埃”他笑,故意以嘲弄的口氣掩飾內心的不忍,“你的自尊還真不是普通的強耶,大小姐。”

“你——”她瞪他,忽地在他懷中掙扎起來。

“別動,聽我說。”他緊緊圈住她,不讓她離開自己胸懷,低頭笑望她,“你沒輸,可兒。”

她一怔。

“你沒輸。”他眼眸含笑,“瞧,我們現在在哪兒?”

順著他的話抬眼一看,她愕然發現兩人不知何時已來到湖畔,碧波盈盈,遠山疊翠。

“我們兩個同時抵達終點。”他說。

她心一扯,“可你是為了救我才——總之,我輸了。”

“那這次算是意外吧,下回我們重比一次。”

“你——”她睜大眸,不敢相信,“你為什麼——”

“怎麼?不相信我會這麼有風度,對吧?”他朗笑,朝她眨眨眼,“不是我自誇,大小姐,其實我一直是個謙謙君子。”

老王賣瓜,自賣自誇!

她望著他,告訴自己應該反唇相稽,可不知怎地,望著他那雙炯炯有神、蘊著淘氣意味的黑眸,她只覺身子一軟。

自尊的鎧甲,驕傲的盾牌,在這一刻,不知不覺卸落“我們……一筆勾消好嗎?”她啞聲道。

他挑眉,“一筆勾消?”

“你……你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馬常”

“我當然記得。那天你甩了我兩鞭,差點傷了我。”黑眸閃過嘲諷的輝芒。

她一室,“是你……是你先招惹我的,你不該沒經過我同意就隨意拍照。”

“我領受教訓了。”他繃著嗓音,伸手輕輕推開她。

她忽覺身子一涼。離開了他溫暖的擁抱後,她覺得有點冷。

是的,他的確領受教訓了。從那天之後,他的相機鏡頭從來不曾停留在她身上,即使之後兩人有無數次機會共處、共遊,他也從不為她拍照。

他再也不願替她拍照了。

她垂下眼睫,深吸一口氣,“我們別再吵了,好嗎?我……這次邀你賽馬,是想跟你講和。”

“什麼?”他不敢置信,“怎麼可能?”

有這麼值得驚訝嗎?難道他真認為她那麼不可理喻嗎?難道他打算就這樣跟她爭執一輩子,永不罷休嗎?

難道她與他……不能和平共處嗎?

“看著我,可兒。”他啞聲道。

緩緩地,她揚起眼瞼。

她的眼,明麗深邃,瀲灩著千言萬語;她的牙,輕輕咬著唇。

她很緊張嗎?一向高傲自我的路可兒也有擔心別人反應的時候?

楚懷風心一柔,“你認為我們真能一筆勾消嗎?可兒,想想看,有一年你還摔壞了我的相機。”

她容色一白,“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他問,奇異地口氣並不淩厲。

“因為你一直幫你的女朋友拍照,卻不肯……也為我拍一張。”她心一擰,當時的怒氣與妒意至今依然清晰。

她想起那一天——那天是她十八歲生日啊,人人宛如眾星拱月追捧著她,唯有他——

他的眼中,彷佛只有他那個學妹女朋友。

“你很想我幫你拍照嗎?”

“我……無所謂。”她倔強地不肯承認。

“你覺得我拍的相片怎樣?”

“……還可以吧。”

“是嗎?我以為它們在你眼中一文不值呢。”他淡淡地笑,“我每次從國外回來,你都搶第一個看我照的相片,也搶第一個狠狠批評,不是嗎?”

“有……有批評才有進步,不是嗎?”

有批評才有進步?

楚懷風愕然。

是啊,現在想想,她的批評確實相當程度地激起了他不服輸的心理,他的攝影技術能夠日益精進,她的確功不可沒。

見他沈默不語,她以為他又被她激怒了。

“其實我……我會那樣批評你,大部分是故意的。”十指緊緊絞扭著,“其實你的相片還……不錯,真的。”

他依然不說話,靜靜望著她。

他為什麼這麼看她?看得她心慌意亂,愈加緊張起來,不由得銳聲開口,“你不也總是批評我?我拉小提琴,你嫌是噪音,我學遊泳,你說像狗爬式,我第一次穿露背禮服,你說應該拍張照掛起來除妖避邪——”

“我不是認真的。”他突地打斷她。

“嗄?”

“我不是認真的。”他凝望她,嗓音微微沙啞,“其實那天晚上你很漂亮。”

她愣然。

“你太美了。”他伸手撫上她的頰,凝視她的眸光彷佛某種魔咒,牢牢定住了她。“難道你不記得嗎?那天晚上,幾乎所有參加宴會的年輕男孩都看著你。”

至今,他還記得那些世家子弟整夜圍著她團團轉的模樣,那令他惱怒。出言諷刺她,只因為控制不住心頭的惱怒。他想著,忽地微微笑了。

“懷風,你——”她屏住呼吸,怔怔看著他驀然變得溫柔的神情。

“記得嗎?我高三時交第一個女朋友,你說她是瞎了眼才會看上我。”他笑看她。

“我——”她望著他,望著他滿蘊笑意的眸,望著他微微揚起的唇,望著洋溢在他眉宇間那股親切的調皮,霎時恍然。他是在跟她算舊帳,一筆一筆,以一種輕鬆而親昵的方式與她清算舊帳。她看著他,秀眉彎彎,櫻唇也彎彎,“你還不是也同樣批評追我的男生?你說他們應該去做腦部斷層掃描。”

“你說我穿西裝簡直不能見人。”

“你說我根本不適合假裝淑女。”

“記得我第一次參加拍賣會嗎?我想買下那幅抽象畫送給我那個品味古怪的二哥當生日禮物,你偏偏要跟我競標。”兩人相爭的往事一幕幕浮現。

“因為人家也想買下來送給懷宇二哥埃”

“那星際大戰電影原版道具呢?我要買下來送一個日本朋友,你跟我搶什麼。”

“我得報復你搶走了我的抽象畫埃”她嘻嘻地笑。

“清朝瓷器又怎麼說?你不會忽然對骨董感興趣吧?”

“哎,你幹嘛那麼計較啊?反正大多時候都是你標到的埃”

“那當然了。”他擰眉,“那些都是我買來要送給朋友的,怎麼能不到手?可要不是你,我也不必多花兩三倍的價錢才得到它們!”

“這個嘛——”清亮的笑聲在風中回旋。

※※※

“咦?這兩人怎麼好像聊得很開心的樣子?”葉朝陽勒住馬,瞪著遠處並肩坐在湖畔的兩個人影,不敢置信。

騎在他身旁的於心萍,默然將眸光落定相同的地方,明眸掠過一絲痛楚。

“怎麼回事?這兩人不是一向不對盤的嗎?我還以為他們恨死對方了。”

“也許,他們並不像表面上那麼討厭彼此吧。”她黯然低語。

“不對勁,這太沒道理了。”葉朝陽輕喊,眼神突地瞥向於心萍,“你必須想想辦法。”

她凝眉,“什麼意思?”

“楚懷風不是你的男人嗎?你怎能任由他跟別的女人卿卿我我?”

“我——”她容色一白,遲疑地調轉眸光,卻發現那兩人不知何時停止交談,正靜靜凝望著對方。

即使相隔這麼遠,即使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她仍能感受到那交會的眸光中藏著強烈的吸引力。

她看著他們,當那兩張臉愈來愈靠近時,一顆心也跟著緊揪——

他們究竟想做什麼?

※※※

“再這麼下去會沒完沒了的。我們之間的帳,怎麼算都算不清的。”

“那你想怎樣?”

“你說呢?”

路可兒偏過頭,彷佛正在細想,接著,她忽然笑了,一種古靈精怪的笑。“你可以跟我道歉,懷風,如果你願意道歉,我可以不計前嫌。”

“不計前嫌?”楚懷風挑起好看的眉,“是誰該向誰道歉啊?女人。”

“好吧,我跟你道歉。”

“什麼?”突如其來的乾脆令他一怔。

“我跟你道歉。”她說。明明是跟對方低頭,可她卻仰著下頷,一副好驕傲、好高高在上的模樣,且水眸分明盈著笑。“怎樣?”

她在向他挑釁。

領悟到這點,楚懷風嘴角邪邪一牽,俊容緩緩逼近她。“你知道為什麼我的騎術進步那麼多嗎?可兒?”

他想做什麼?

望著那逐漸朝她逼近的唇,路可兒幾乎無法呼吸。他凝定她,灼熱的目光如火,滾燙了她全身血流。

她說不出話來。

“我大學遊澳洲那年,認識了一個開牧場的朋友,是他教我的。除了騎馬,他還教我很多牛仔的技巧,包括生火、趕牛、烙印,為母牛、母馬接生,我甚至能在幾米之外拿繩索套住一頭公牛。”

他為什麼忽然跟她說這些?

“因為我想讓一個高傲的女人刮目相看。”

“你——”

“我要讓你刮目相看。”他柔聲道。拇指緩緩撫過她冰涼的唇。

她身子一顫。

“不要這樣挑釁我。”火熱的眸箝住她的,“你知道,我從來抗拒不了你的挑釁。”

她心跳狂野。

他要吻她了,她想,下意識掩落眼睫。

“怕嗎?”他淡淡嘲諷。

怕?才不!

她倔強地揚起眸,挑戰地睇他。

俊唇斂去嘲諷,“別這樣,可兒。”嗓音緊繃。

水灩的紅唇輕顫,無聲地提出邀請——充滿誘惑的、讓人無法輕易抗拒的邀請。

黑眸掠過一絲異采。“該死!我要你別這樣。”他咬牙詛咒,忽地撇過頭。

她一愣。

為什麼不吻她?他明明……明明是想吻她的啊,為什麼不行動?難道怕的人是他?一向玩世不恭的楚懷風會害怕親吻一個女人?

怒氣與傷感排山倒海而來,交互侵襲著她的胸口,燒灼而疼痛。

她咬牙,猛地伸手掬起清澈的湖水,朝他潑去,“膽小鬼!我討厭你!”用盡力氣喊。

對於她任性的舉動,他似乎一點也不生氣,只是抬袖拭去水漬。他靜靜望著她,那眼神可惡得令她發顫,又深刻得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幹嘛這樣看我?”

“……你不懂嗎?”

懂什麼?她怎麼會懂?怎麼會看得透潛藏在他眸底的波瀾究竟意味著什麼?

“你是個傻瓜,路可兒。”一字一句迸出他的唇。

他罵她傻?

她鼻一酸,“你就……就這麼討厭我嗎?”連吻她也不肯?

“我不討厭你。”他懊惱地說。

“那你——”她驀地一頓,瞪著他極度複雜的眼神。

那確實不像厭惡,也不是嘲諷或憤怒,而是一種……一種壓抑著強列情感的眼神。他正拚命壓抑著什麼——

喀噠喀噠的馬蹄聲響起,帶著某種決絕瘋狂地逼近,可沈浸於彼此凝視中的兩人,誰也不曾分心去聽。

直到馬匹的嘶嗚與女人的尖叫在湖面激蕩出一波波漣漪——

“心萍!”意會到發主了什麼事,楚懷風先是愣然瞪大眼,跟著急急轉身,奔向那個不慎跌落湖中的女人。

路可兒愣愣地看著他,看著他匆匆奔向另一個女人,看著他臉上掩飾不住的慌張,看著他跳入湖中,用盡全力遊向於心萍,抱住在水中掙扎的她,將她帶回岸邊。

“好一幅英雄救美的畫面!看來楚懷風很關心那個女人嘛。”帶笑的嗓音拂向她耳畔,不知怎地,微微刺痛了她。“也難怪,那個於心萍長得是漂亮,連我都忍不住動心——不過你別擔心,可兒,你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女人,我不會背叛你的。”

這傢夥……究竟在說什麼啊?

她繃緊身子,猛然扭過頭,狠狠瞪了那不識時務的葉朝陽一眼。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9 11:06:42


“謝謝你,懷風,這幾天真是麻煩你了。”於心萍輕聲說道。望向正忙著替她收拾行李,準備接她出院的男人,心頭泛開複雜滋味。

他對她——真的是不錯。那天她不慎摔馬,楚懷風急急抱著她上醫院,在醫生宣佈她小腿骨折、需要住院後,他又每天捧著書報雜誌、水果鮮花前來探望她,陪她聊天、照顧她。

正準備攝影聯展的他照理說應該挺忙碌,但他並不吝惜花時間在她身上。這樣的體貼,讓她感動莫名,卻也不免有些愧疚。

“對不起,我一定耽誤了你不少事。”

“別這麼說,心萍。”他回頭朝她送來一個暖若陽光的微笑,“你哥哥君傑是我大學最好的哥兒們,你也就好像我妹妹一樣,照顧自己妹妹是應該的。”

妹妹!她鼻一酸。他只當她……是妹妹嗎?

看見她勉強的表情,他以為她還在介意,又補充道,“你知道我們家就三兄弟,我那兩個哥哥聰明又優秀,從小我就只有被他們‘玩’的份。”他撇撇嘴,“我一直就很想要個妹妹,所以啦,君傑肯把你交給我,我很高興。不過你放心,我絕不會欺負妹妹的,我只會好好疼你。”

好好疼她。

他說得那麼理所當然,那麼坦蕩自在,那麼……毫無雜念。他果真把她當妹妹,這幾年接下死去哥哥的託付照顧她,他對她竟無別樣心情……

想著,她深吸一口氣,指尖不禁掐入掌心。

“怎麼了?心萍,你臉色不好看。”他蹙眉,“是不是腳還在疼?”

“啊,不是。”她連忙搖頭,“已經全好了。”頓了頓,“我只是在想———”

“想什麼?”

“如果你真的從小就想要個妹妹,為什麼不把……路小姐當成妹妹?她年紀比你小,又那麼可愛。”

“可兒?”楚懷風瞪大眼,“你要我把那個丫頭當妹妹?坦白說,認識她之前我確實想過,不過一見了面——唉。”他搖頭,沒再繼續說下去。

盡在不言中的回答並不令於心萍感到高興,心頭的滋味反倒更澀。也許他自己沒發現,但他提起路可兒時,口氣和緩了許多,也不再像從前一樣滿口毫不留情的批評。

“對了,你在醫院待了這麼多天,肯定對醫院的食物感到厭煩了吧?要不要去吃點好料?”

“好料?”

“我知道一家餐廳,他們的東西很不錯。”他笑,雙眸燦亮,“我帶你去嘗嘗。”

“嗯。”她點頭。他忽然間生氣勃勃的神情,讓她唇角也不自禁勾起淺笑。

※※※

“可兒,我說請你去吃西班牙料理,你怎麼帶我來這裏?”葉朝陽愕然,打量著周遭平淡無奇的裝潢佈置。

這與他想像中要請路可兒去的那種一豪華五星級餐廳相差實在太遠,不但店面格局小,原木餐桌椅也充滿鄉土氣息,牆上掛的那些鬥牛士、吉普賽女郎的油畫雖然還滿不錯,可一看就知不是大師作品。

他忍不住歎氣,而當左耳掛著一隻金耳環的侍者送上手工寫的菜單後,他幾乎想當場走人。

“我看,我們還是換一家吧。”

“我就要這一家。”路可兒的反應是冷冷瞪他一眼,“你不愛吃儘管走人。”

葉朝陽聞言一僵。

走人?別開玩笑了。這幾天他好說歹說、死纏爛打,好不容易才讓她點頭答應出來跟他吃頓飯,現在一走豈不前功盡棄?

“別生氣,可兒,我是聽說你喜歡西班牙料理,所以才想帶你去好的餐廳享受享受嘛。”他溫言陪笑。

豈料她索性豎起秀眉,“‘白色巴塞隆納’就是臺北最好的西班牙餐廳,你不知道嗎?”

嗄?他再度傻愣當常

“連這點都不知道還想追我?”她嘲弄道。

不會吧?這裏?不信的眸光掃射四周一圈,依然無法理解這店內頂多只能擺下七、八張餐桌的餐廳,究竟是哪里了不起了?

“點菜吧。”手工菜單推向他。

他接過,“想吃什麼?可兒。”

“我已經想好了,你點你的吧。”

“這個嘛——”他苦著臉。這家破店能有什麼好吃的?

“如果不知道的話,我可以給你一點意見。”她閑閑道。

他臉色一青,暗暗咬牙。

說真的,他從來不曾追哪個女孩子追得那麼窩囊,路可兒算是破天荒讓他栽了。

忍,要忍。他告誡自己,他大眾情人的名號可不是白得的,豈會因一點小小挫折就退縮?

他扯開嘴角,剛想放送一個超級陽光笑容時,門扉忽然傳來一陣叮咚聲響,跟著,是一個清朗熟悉的嗓音。

“這就是我說的那家餐廳了,心萍。”

是楚懷風?

葉朝陽笑容一僵。而坐在他對面的路可兒則緊緊握住了玻璃水杯。

※※※

楚懷風笑望著另一張餐桌。他近乎樂不可支地看著路可兒惡整葉朝陽,聽著她每一句令他啞口無言的話。

“你似乎很開心。”於心萍幽幽道,雙手把玩著造型古樸的玻璃杯。

“難得能欣賞好戲嘛。”

“沒想到會這麼巧碰到路小姐他們。”

“是埃”他答得漫不經心。

“看來葉先生好像不太喜歡這家餐廳。”

“所以可兒才那麼生氣埃”楚懷風笑得詭譎。

“為什麼?”

“因為這家餐廳是路家開的。”

“什麼?”

高揚的嗓音引來路可兒的注意,她扭頭望了他們這桌一眼,明眸彷佛燃著火焰。

楚懷風只是滿不在乎地比了個抱歉的手勢。

她瞪他一眼,又轉回頭。

“對不起。”於心萍放低音量道歉,有些尷尬。“原來這家餐廳是路小姐家的。”

“而且是路家餐飲事業的第一家。當年路家老奶奶便是從這裏開始,一步一步擴展路家事業版圖的,所以路家人對這家餐廳都有一種特別的感情。”楚懷風解釋,瞥了一眼不知不覺間又惹惱路可兒的葉朝陽後,唇角大大地咧開,“可兒也是,即使是總統大人侮辱這家餐廳,她恐怕都會跟他拚命,更何況是不知死活的花花公子。看來葉大少今天不好過了。”他眨眨眼,神情滿是幸災樂禍。

就在這時,侍者恰巧為對角那張餐桌送上餐廳的招牌料理——西班牙海鮮飯,而葉大公子淺嘗一口後當場皺眉的神情,讓路可兒心情更加煩躁。

今天真是夠了!要不是因為這幾天悶在家裏胡思亂想,搞得自己快發瘋,她根本不可能一時衝動地答應葉朝陽的約會,誰知無巧不巧正碰上近日令她憂煩的男女主角,然後又要應付眼前這個搞不清楚狀況的花花公子。

敢批評她家的菜不好吃?!

“你是說真的嗎?朝陽,這海鮮飯可是這裏的招牌料理呢。”她嗓音甜甜地,可聰明人都聽得出這樣的甜蜜只是包裏毒藥的糖衣。

可葉朝陽顯然不夠聰明,“我是真的覺得不怎麼樣。可兒,你是不是被那些雜誌推薦給騙了啊?”

“可是,大家都說來這家餐廳用餐得一個月前就預約呢。”

“是嗎?可你看我們今天不是很容易就進來了嗎?”

那當然!她是路家大小姐,誰敢把她擋在門外?

“你看,可兒,現在已經快七點,也是晚飯時間了,這家餐廳還有一半位子沒坐滿呢。”

路可兒神色一凜,眸光迅速流轉四周。

心情低落的她在剛進店時並沒注意,可現在仔細一瞧,果然發現情況不對勁。

雖說臺北人用晚餐的時間愈來愈晚,但憑這家餐廳的名聲,現在這時候早該爆滿了,店門外甚至該開始出現排隊的人群。

為什麼今日會這麼冷清?

莫非———

眸光一落,望向擺在面前的料理,她拾起叉子,撥了一口送入嘴裏,緩緩咀嚼跟著,臉色一變。

“看吧,我說的沒錯吧,這家餐廳的東西也不怎麼樣嘛。”

怎麼可能?

沒有回應葉朝陽涼涼的批評,路可兒扔下餐具與餐巾,豁然起身。

“可兒,你去哪里?”倉皇的聲音響起。

她沒理會,直直沖向廚房,推開門後,映入眼簾的一片淩亂令她一驚。

食材在地上、金屬流理臺上毫無秩序地散落著,幾個穿著白色制服的年輕人一面聊著言不及義的笑話,一面懶洋洋地切菜、洗菜。

即便像路可兒這樣對廚房事務一無所知的人,也看得出他們的手法一點也不專業,紅蘿蔔的切片厚薄不齊,處理生魚的動作也太過僵硬。

“這是怎麼回事?”

銳利的嗓音引起廚房內眾人的注意,紛紛調轉視線。

“喂喂,小姐,這裏是廚房,你不能進來!”其中一個年輕人走向她,展臂欲把她推出去。

“除非你是自願來幫忙的。”另一個傢夥意有所指地說。

一陣笑聲爆開。

她氣上心頭,淩厲的眸光掃射周遭一圈,逼得眾人愕然住口。

“我是路可兒,彭主廚呢?”

“彭主廚?”幾個年輕人面面相覷,“誰啊?”

“這家餐廳的主廚!他不在嗎?”

“啊,你一定是說以前在這裏工作的廚師了。他們走了,都走光了。”

走了?

她容色一白,“為什麼?”

“跟老闆鬧意見囉。”年輕人要笑不笑地,“聽說兩個人大吵一架後,主廚就閃人了,還一不做、二不休地帶走兩個助手,老闆只好請我們來了。”

“你們……是誰?”

“工讀生。”

工讀生?她沒聽錯吧?現在掌管這家餐廳廚房的——是一群工讀生?

“放心啦,負責做菜的人不是我們,是李大哥。”

李大哥?

她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一個胸飾藍色領巾、頭戴白色帽子的男人便走進廚房。

“你們幹什麼?我才去上個洗手間,你們就給我偷懶?”一聲令下幾個工讀生彼此吐吐舌頭,連忙繼續工作。

跟著,發號施令的男人望見她,眼眸一亮,急急迎上來,“大小姐,你怎麼來了?”

大小姐?工讀生們愕然挑眉,齊齊望向她。

無視於那些好奇的眸光,她直直望向男人,“你是——”

“我是李鎮平,以前是這裏的二廚。”他解釋,“現在擔任主廚。”

“是嗎?”她不知該說些什麼,“恭喜你了。”

“唉,大小姐,你別這麼說。”他抓抓頭,“要不是彭大哥走了,老闆又臨時找不到人,哪輪得到我?”

“究竟怎麼回事?”

“是這樣的。”李鎮平將她拉到一旁,面容尷尬地解釋,“大小姐可能也知道,最近餐廳經營有困難,可是彭大哥說什麼都不肯降低成本,堅持用最好的材料,老闆很火大,兩個人大吵了一架,所以——”他無奈地住口。

望著他無奈的神情,路可兒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沈到穀底,“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一個月前。”

一個月前!

她眼前一眩,忽地感覺全身發軟。

對於路家餐飲事業的財務危機,她早有耳聞,可沒想到,情況比她想像的嚴重許多。

她猜想過父親也許無法輕易調動銀行頭寸,所以才會急著要把她嫁進楚家交換金援。可她沒想到,危機竟已蔓延到這家西班牙餐廳。“白色巴塞隆納”是奶奶最寶貝的餐廳啊,是他們路家的根基,難道他們連這裏也保不住?

她第一次學會使用刀叉,是在這裏;第一次像個小公主般高雅地用餐,是在這裏。

在這裏,她得到奶奶收藏了一生的珍貴禮物——一個古老的、銀制雕花餐巾環。

那是奶奶的西班牙情人送給她的,小小一個餐巾環,鎖住了她年輕時最浪漫的歲月。二十歲那年,奶奶將它送給她,把自己最美麗的回憶傳承給她。

“丫頭,你一定要幸福埃”奶奶笑著對她說,眼角還泛著淚光。

失去初戀情人,奶奶這一生的幸福也遺落了一半;另外一半,都藏在這家餐廳裏。

難道她連這一半都留不住嗎?

路可兒臉色蒼白,跟蹌著步履離開廚房,她推開餐廳後門,迎向她的,竟是匆忙織就的雨幕。

她瞪著突如其來的驟雨,不覺有些歇斯底里。

這是怎麼回事?就連上天也察覺到她心情鬱悶嗎?就連天……也要捉弄她嗎?

想著,她一咬牙,不顧一切走入雨中。

她晃晃悠悠,漫無目的地走著,春雨,染濕一頭墨發,浸透薄薄的衣衫,沁涼冷意直直逼入她胸口。

一陣風吹過,肆意勾起她的發,迷了她的視線。

她停了下來,左右張望,神色有些茫然。

她到底要去哪里?巷子裏,都會男女匆忙穿梭,人人都像趕赴要緊的約會。他們凜著臉,匆匆經過餐廳的白色屋簷,卻看也不看一眼。

什麼時候,她家的餐廳再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了?

什麼時候,“白色巴塞隆納”的門庭如此清冷?

那幢白色的西班牙式小屋,在濛濛春雨中,看來竟如此孤獨、如此寂寥……

她的心好痛!

怔然凝望許久,她閉了閉眸,才剛旋過身,一雙手臂突然攀住她肩膀,強迫她轉回身子。

“你怎麼搞的?可兒,幹嘛跑出來淋雨?”

她顫顫揚眸,望入那對星亮的瞳,“是你?”

“你怎麼了?”察覺到她不尋常的語氣,楚懷風放緩了面部神情,“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搖搖頭。

“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

身子一晃,她伸出雙手,緊緊抓住他衣襟,唇瓣發顫。

她像是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沾滿雨痕的容顏蒼白似雪。

他伸出拇指,拭去她眼皮的濕潤,試圖看清她的眼神,卻愕然發現那竟是一片沈沈哀傷。

他有些慌亂,“怎麼啦?”

她依然不說話,輕輕抽氣。

GOd!她在哭嗎?

他身子一僵。

路可兒……哭了?她竟哭了?這麼脾氣剛硬的一個女孩也會流淚?

他頓時手足無措,笨拙地拍撫她微微起伏的背脊。女人的眼淚他見多了,卻沒哪一個讓他這麼慌亂的。

“喂,別這樣,別哭埃該不會真被那個葉朝陽給惹火了吧?我去教訓他!我一定幫你好好揍他一頓!”

“不是……他。”

“那是誰?”不論是誰,他都要扭斷那傢夥的脖子!他陰狠地想。

她只是搖頭,“我要……我想回家。”

“回家?哦,好,我馬上送你回家。 別哭了,別哭了哦。”

“我沒哭。”她倔強地吸了吸鼻子,“你看錯了。”

“好好,你沒哭。”唇角勾起半無奈的笑唬

這個傻丫頭!到現在依然死要面子。

※※※

見他肖想已久的準女婿親自護送淋得全身濕透的寶貝女兒回家,正準備出門應酬的路庭寶呵呵直笑,高興得不得了。

可一察覺到女兒正怒瞪著他,他連忙裝出一副憂戚的表情,“怎麼啦?可兒,你怎麼淋成這樣?”

“我沒事。”她睨父親一眼,接過傭人遞過來的毛巾,隨意擦了擦發便往樓上走。

“這丫頭究竟怎麼了?!”路庭寶蹙眉。

“她好像心情不好。”楚懷風接口。

“這樣埃”路庭寶笑望未來的“女婿大人”,“不好意思,懷風,可兒她奶奶這兩天去看老朋友了,我現在又要出門,可兒就麻煩你照顧了。”

麻煩他照顧?

楚懷風眯起眼,看著路庭寶笑意盎然的神情。長輩內心在算計什麼,他一清二楚,若是聰明的話,他現在應該早走為妙,可不知怎地,思及路可兒蒼白的臉孔,他就是無法瀟灑離去。

“放心吧,路伯伯,我會陪著可兒的。”

“那就謝謝你囉。”說著,路庭寶朝他眨眨眼,興高采烈地出門。

他半無奈地望著掩上的大門,好一會兒,才邁開步履上樓,走向路可兒的閨房。

門扉半掩,他禮貌性地敲敲門。

“進來吧。”意興闌珊的嗓音回應他。

他推開門,一眼便望見她坐在一張白色躺椅上,神情怔仲地望著幾方嵌在牆面的玻璃。

玻璃內,是一個個造型別致的餐具,骨董瓷盤、紅水晶酒杯、鑲寶石餐具,最特別的是一組波希米亞水晶雕塑,雕塑的主題是花神芙洛拉正接受牧草精靈的請求,皓腕輕揚,滿地番紅花隨之盛開。

打造這組雕塑的是捷克有名的藝術家,流暢的線條,豐富的色彩,讓整座雕塑璀璨晶亮,栩栩如生。

他還記得這件水晶藝術品是在兩年前一場慈善拍賣會上出現的,當時他很清楚她對這件水晶雕塑的鍾情,只意思意思喊一次價就讓給她了。

他瞥了一眼牆面,又瞧了瞧那個被路可兒以水晶盤盛起、珍而重之擺在床頭的銀質餐巾環,禁不住感到好笑。

別的女孩閨房裏擺的不是洋娃娃,便是熊寶寶,路可兒的房裏卻滿是杯碗瓢盆——不愧是餐飲大王的千金。

“你笑什麼?”嬌細的嗓音質問他。

“我只是覺得很好玩,你的房裏怎麼一個娃娃都沒有?淨擺這些東西,一點都不像女孩子。”

“你在嘲笑我嗎?”她問,語氣平淡得令他一驚。

他皺起眉頭。

“這些東西也許對你而言不值一顧,可對我而言,它們卻是很重要的寶貝。”

“我知道你很喜歡這些東西。 比如這件水晶雕塑吧,你不就花了好大一筆錢買下的?”

“不是花多少錢的關係,這些東西的價值不在於它們值多少錢。”她瞥了他一眼,瞳眸裏竟似蘊著淡淡失落,“對我來說,這此都是‘非賣品’,是我無論淪落到什麼地步,都不想割愛的寶貝。”她忽地起身走向床頭,若有所思地拾起餐巾環,“尤其是這個。這是奶奶傳給我的,就算……就算我有一天必須賣掉所有的東西,也絕不能讓它落到別人手中。”

“你說什麼啊?”他不喜歡她這種惆悵又決絕的語氣,“你在跟我演戲嗎?堂堂大小姐會需要賣東西以求得溫飽?”

半諷刺的話語令她一僵,好半晌才默默將餐巾環放回原處。“我當然是隨口說說的。怎麼可能?”回眸朝他一笑。

感受到那抹笑意其實很勉強,他眉頭皺得更緊,“別說這些了。可兒,快去洗個澡吧,否則會感冒的。”

回應他的是一聲哈啾。

“看吧。”他一翻白眼,雙手把她推進與臥房相連的浴室,“快進去吧,大小姐。”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9 11:07:20


一面咽著楚懷風特地要廚房為她煮的什錦面,路可兒一面回想著方才在電話中與父親的對話。

他吩咐她今晚無論如何都要留住懷風,他會看準時機闖進臥房,暗示懷風娶她。

真是拙劣的計畫。老爸以為現在是什麼時代了?就算懷風真跟她上床又怎樣?

也不表示他一定得負責到底。

想著,路可兒冷冷一撇唇角。

可是,如果能藉著這樣的行動探知懷風對她的真心,又或者改變一下兩人總是針鋒相對的相處模式,似乎也不錯。

一直以來,懷風總是口口聲聲說討厭她,可他卻也很關心她,比如今晚,也是他執意送她回家的,不是嗎?

或許,她是應該乘機做些什麼……

“你在算計什麼?”楚懷風半戲謔地問道,笑望著她陰晴不定、變化多端的神色。

“啊!”她嚇了一跳,連忙收回迷蒙的思緒。“我在……在吃面埃”急忙把麵條送入嘴裏。

他笑了,“瞧你這麼緊張!該不會真的在籌畫什麼陷害我的陰謀吧?”

他猜得……好準。

她有些心虛,急忙拾起餐巾抹嘴,掩飾慌張,“我吃飽了。 哈——啾!”

“怎麼啦?感冒了?”

“沒事,我只是——哈啾!”又是一個噴嚏。

“你還是快休息吧,看你好像真的感冒了。”他推她回房,“我去叫人沖杯熱牛奶給你。”

“我沒事。”她拿面紙擤著鼻子。

“還說沒事?鼻子都紅了。”他沒理她,逕自去廚房為她端了一杯熱牛奶回來,遞給她。

“喝一點。”他在床畔坐下。

她接過,默默啜飲一口,忽然揚眸望他。

他被她看得心跳一亂,“怎麼啦?幹嘛這樣看我?”

“你、你要走了嗎?”她突如其來冒出這麼一句。

黑眸掠過一絲閃光,“怎麼?迫不及待趕我走啊?好歹今夭也是我送你回來的,你就不能對我客氣一些嗎?”

“我知道是你送我回家的,可是你都陪了我一個晚上了——”

“所以你希望我快滾?”

不,不是的,她是想留下他啊!

她咬住下唇。

“嫌我煩?”

“你……不用去看看于小姐嗎?你晚上本來不是要跟她一起吃飯的?”

“現在才想起心萍會不會太晚了?”他微笑,“你放心,她回家跟家人一起吃飯了。”

“哦。”她是不是該高興?成功破壞了他跟於心萍的約會。她又咬了咬唇,“她的傷都好了嗎?”

“當然全好了,否則我不會讓她出院的。”

“那倒也是。聽說你這幾天每天都上醫院陪她,照顧得很殷勤嘛。”語氣不自覺地帶點酸意。

“聽你的口氣——似乎很不以為然?”

“我有什麼好不以為然的?”俏臉一紅,她試探著,“我只是第一次見你對一個女人這麼殷勤,有些驚訝而已。”

“也許你不相信,不過我對女人一向很紳士。”

唯有對她不耐煩吧?她怒瞪了他一眼。

“別這麼瞪我,可兒。”他好整以暇地盯著她,“快把牛奶喝完。”

她繼續瞪他,“你真的喜歡上她了嗎?”今晚一定要問清楚。

他挑眉,“你懷疑?”

“我不相信……她是你女朋友。”

“哦?”

“你是……故意找她來演戲氣我的,不是嗎?”她握緊雙拳,下頷卻高高揚起,“否則怎麼會無緣無故突然跑出一個女朋友?”

“無緣無故?”他輕扯嘴角。

那樣的笑容令她生氣,“你沒有女朋友,楚懷風。一年前你跟那個叫什麼莉莉還是茱麗的模特兒分手後,就跑到非洲去拍照,哪有什麼時間交女朋友。”

“也許是我在國外認識的?”

“於心萍可沒去過非洲。”

“也許是我回來後才交往的?”他語氣輕快。

“你才剛回來兩個禮拜。”她立刻反駁。

“男人如果相中一個女人,下手可是很快的。”他俯身傾向她,一雙眸子燦亮得可惡,“你不知道嗎?”

她一窒,別過頭,“這麼說,你是喜歡她囉?”

“喜歡如何?不喜歡又如何?”他懶洋洋地問,“關你什麼事?”

她驀地扭頭瞪他,“是不關我的事!”

“可是你好像很介意的樣子?”

“我沒介意!一點也沒有!”可惡,為什麼每次與他對話總會失控?“我只是……只是好奇而已,你不要自己胡思亂想!”

見她容顏一陣紅一陣白,他忽地笑了,還是喜歡看她生氣的模樣,比看她難過好多了。他花了一整晚的時間陪她,總算沒有白費。

“好吧,可兒,我承認她的確是我請來幫忙演戲的。”他眨眨眼,“你也知道,老爸逼我娶你,我當然得找個擋箭牌。”

她默然數秒。“……你就這麼不情願?”

“別告訴我你情願。”他淡笑,“你只是賭氣才說要嫁給我的吧?可兒,我相信你一聽到這件事,一定也氣得跳腳。”

是,她是生氣,可根本不是他想像中的那樣。

她氣的不是與他結婚,她氣的是自己被當成交易的籌碼,她不要自己像物品一樣被賣掉,她只是想……只是想——

“你也不想嫁給我吧?可兒,既然這樣——”

“我想!”尖銳的呼喊截斷了他的話。

他一震,“什麼?”

他震驚的表情刺傷了她,而一時衝動出口的話更讓她臉頰發燒。擱下午奶,躺平身子,她將棉被拉高蒙上臉。

她在做什麼?要表白就乾脆一點啊,幹嘛這樣畏畏縮縮的?她在心底痛斥自己。可話雖如此,臉皮仍薄得不好意思面對他。

“我要睡了,晚安,你可以走了。”很沒用地下逐客令。

“等一等,可兒,你、你再說一遍,我沒、沒聽清楚。”低啞的嗓音蘊著不確定。

路可兒心跳狂亂。

要不要再說一遍?說清楚後,或許就可以改變他們的關係——該不該說?說不說?

可是她說不出口,她緊咬牙關,就算拚命張大了嘴,也吐不出一個字來。

見她久久沒反應,楚懷風強笑道:“哈,我就知道,一定、是我聽錯了——”

“可惡!”模糊的嗓音自被窩裏傳出。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

“可兒?”他試著掀開棉被,她卻不肯讓他掀開,兩個人抓著棉被,可笑地進行拉鋸戰。

“別這樣,可兒,你這樣會悶死自己的。”

“我悶死關你什麼事?”老天!她在說什麼?

“說真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今天晚上怪怪的。”

“不必你管。”不是的,她不想這麼冷淡埃

“你說出來,說不定我能幫上忙。”

她身子一僵。

他乘機拉開棉被,強迫她露出披頭散髮的容顏,看著她狼狽的樣子,他不禁感到好笑。

“究竟怎麼了?”他柔聲問。

她很不甘願地瞪他好一會兒,然後眸光一移。

他跟著她轉開視線,發現她目光的焦點定在牆上的那幅巨型相片,眸光霎時一沈。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這幅相片的存在。在他大學畢業那年,有一天他無意間闖進她的臥房,掛在床側的裱框相片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問她是誰替她拍的相片,她只是很高傲地瞥了他一眼,然後告訴他是一個她很喜歡的人。

他猜是當時跟她交往的那個念大氣科學的書呆子。

到現在她還把他為她照的相片掛在牆上難道她還忘不了那傢夥?他撇撇嘴,可又不得不承認那個書呆子的攝影技術是不錯,把她獨樹一格的神韻捕捉得相當生動。

看著她以那麼奇特的眼神盯著相片,他胸口驀地五味雜陳。

如果讓他來拍的話,他能拍得更好的,這點雕蟲小技根本不值一哂!

“其實拍得也不怎麼樣嘛。”他知道自己口氣聽來很酸,可就是無法控制。“虧你還把它當寶似的,一直掛在牆上。”

“你覺得這張相片拍得不怎麼樣?”她回眸望他,目光更加奇特。

“還可以羅。”他聳肩,“只不過技巧還很不成熟。”

“那是因為他幫我拍照時還很年輕。”她輕輕吐露,“現在的他今非昔比了。”

聽聽她的口氣!

俊唇一歪,“我就不相信一個念大氣科學的傢夥相機能玩得多好。”

“大氣科學?”她一愣。

“就是那個方……方什麼來著?就是那個掛著一副黑色眼鏡的書呆。”

“方志遠?”她說了一個名字。

“對,就是他!”

“你以為相片是他替我拍的?”她瞪他。

“難道不是嗎?”他沒好氣地,“你說是一個你很喜歡的人,那時候你跟他正在交往,不是他還會有誰?”

“你以為是他?你竟以為是他!”她忽地笑了,有些歇斯底里地。

怪不得他當時聽了毫無反應,怪不得他只是冷冷地嘲諷她無聊,原來他根本就不記得這張相片了,原來一直記得的人只有她,只有她!

“你笑什麼?可兒。”他擰眉,“難道不是他嗎?”

“當然不是!”

“那是誰?”他有些火。這女人喜歡過的男人還不少嘛。

“你管不著!”她嬌斥,瞪了一眼牆上英姿煥發的少女後,胸口逐漸燒起憤懣火焰。她翻起身站上床,踮起腳尖取下沈重的相框,然後高高舉起。

“你幹嘛?”見她似乎打算摔相片,楚懷風嚇了一跳。

她緊緊咬唇,用力得幾乎在唇瓣上印出齒痕,明眸火光熾亮。她重重喘氣,神情明明氣憤到極點,可高高舉起的雙手卻遲遲無法摔落。

下一秒,細瘦的手臂像是撐不住相框的重量,軟軟一斜。

她驚喊一聲,急忙擁回相框,可身子卻因突然的晃動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跌落。

他連忙展臂試圖穩住她,結果是兩人同時摔倒在床上,相框的硬質金屬還重重敲了楚懷風頭部一記。

他一面伸手揉撫頭部,一面罵她,“捨不得摔就別逞強!”

“誰說……誰說我捨不得?”

“明明就捨不得!”

“誰說我捨不得?我要摔,摔碎它!永遠也不要再見到這張相片!”她喊,雙手摸索著相框。

“你得了吧!”他粗魯地拉回她的手,“給我安分一點!”他命令,順勢一個翻滾,以自己挺拔有力的身軀定住她。

“你——”路可兒心跳一停,眼眸圓睜。他竟然……竟然就這麼壓在她身上,難道他不覺得這樣的肢體接觸太過親昵了嗎?

想著,她渾身一顫,體溫直線上升。

好可愛。

楚懷風怔看著她忽然紅成一朵薔薇的花顏,好半晌,才赫然察覺兩人目前的親密姿態,慌忙坐起上半身。

隨著他鬆開她的動作,她也跟著撐起上半身。兩人各據大床一角,各自別過頭,悄悄喘息。

空氣中,流動曖昧的靜謐。

“為什麼……要摔相片?”許久,楚懷風低聲打破沈寂。

“你管我。”

“你不是說很喜歡這個為你拍照的人嗎?”

“誰、誰說我喜歡他的?我討厭他!”

“到底是誰幫你拍的?”他忍不住又問。

“你、你、你是白癡嗎?居然還問我?”她聽來快瘋了。

白癡?

他擰眉,轉頭怒瞪她,“為什麼不能問?我又不是算命仙,哪猜得出你大小姐中意的人是誰?不過不論他是誰,我都祝他好運!”他悻悻然的補上最後一句。

“你是什麼意思?”她也轉過頭,明眸似火。

“猜不出來嗎?”他譏刺,“意思就是誰被你愛上誰就倒楣囉。”

“誰……誰說我愛他的?我討厭他!”她再度鄭重聲明。

“是,你大小姐說的都是。那麼可以解開謎底了嗎?那個‘有幸’被你討厭的傢夥是誰?”

“你——”如果眸光可以殺人,楚懷風大概已被處死一百八十回了。“笨蛋!你想還會有誰?這世上有誰能讓我路可兒這麼痛恨的?”

“哈!說實話,除了我,我還真想不出還有哪個人跟你這麼不對盤,我——”話說到此,楚懷風猛然一頓,他眯起眸,打量著路可兒仍然緋紅、甚至愈來愈紅的容顏,呼吸霎時一窒。“難道——”不可思議的念頭擊中腦海,他臉色一白,驚疑不定。

見他無法置信的神情,路可兒只覺全身血液都要沸騰了,她拉起棉被蒙住頭,細聲尖喊,“出去!你快給我出去!”她決定不表白了,她為什麼要表白?簡直太尷尬了嘛。

“我不出去,可兒,除非你說清楚。”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快走啦。”她不玩了。

“我不走!”粗魯的低吼響起,“路可兒,你是這種膽小鬼嗎?為什麼不敢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膽小鬼?他罵她膽小鬼?

不服氣的火苗竄上她的眸,她掀開棉被,沖著他大喊,“是是是,我承認那個人就是你!行了吧?”

“真是……我?”他反倒一愣,“可是怎麼可能?我沒替你拍過這張相片埃”

“誰說沒有?你忘了嗎?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馬常”

“是那時候拍的相片?”他愕然,“可我把底片輸給你了——難道你把它們洗出來了?”

“對。”

這麼說,這張令他不屑好幾年,又吃醋好幾年的相片原來竟是他自己拍的?他一直猜想究竟是誰拍的相片能讓她如此珍視,沒想到——

“你、你、你——”他呆望她,生平第一次口吃。

“我什麼?”不敢迎視他意味深遠的眸光,她慌亂垂眸。

“這麼說,你那時候說很喜歡的人,就是——”

“我沒有說什麼!”她慌忙截斷他,“你聽錯了,沒這回事。”

“你明明說了——”

“我沒說沒說!”她強烈否認,“你聽錯了。”

“你說了。”沙啞的嗓音蘊著笑意。

他在嘲弄她嗎?因為他終於明白她偷偷暗戀他好幾年,所以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嗎?他會怎麼看她?她從今後該怎麼面對他?

老天!早知道她應該早點趕他走的。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呢?可兒。”

“我沒有喜歡你!從來沒有。”

“別不承認。”

“我、我沒有不承認……”可為什麼微弱的語氣聽來如此心虛?

“膽小鬼。”他柔柔取笑她。

“我……我不是膽小鬼!別那麼叫我!”她揚眸瞪他,在對上他含笑的眼神後,再也忍不住地重重回擊,“你才是膽小鬼!你連……連吻我都不敢,你才不像個男人!”

他聞言,笑意一斂,緊緊抓住她的臂膀,“我不是說過嗎?可兒,永遠不要挑釁我。”他警告她,瞪視她火紅的容顏,眼眸灼灼生輝。然後,他忽地一個翻身,將她壓倒在床。

男性氣息霸道地襲向她,瞬間圍裹她全身。

她感到頭暈目眩,“你……放開我。”

“你知道嗎?一個男人只有在兩種情況下,才會不去吻一個女人。”沙啞的嗓音拂過她耳畔。

她連耳垂也燙了。

“一是因為他太討厭那個女人。”他慢條斯理地解釋,空出一隻手,替她撩開散落頰畔的發絡。她無力反抗,他低啞的嗓音和輕柔的動作宛如兩道最厲害的魔咒,狠狠地定住她。“你知道第二種情況是什麼嗎?”

“我——”她全身僵硬,連說話的聲音也差點凍住了。“不知道。”

“另一種是因為他——”他聲音低低地,“太在乎她。”

她心跳一停。

“你認為我對你是哪一種?”

她腦海一片空白,在他用那麼深邃、那麼溫柔,又那麼熾熱的眼神望著她時,她什麼也無法思考。

“我不知道——”她細聲細氣地。

柔弱的嗓音彷佛取悅了他,星瞳一亮,唇角翻飛出淡淡笑唬他低下頭,很慢、很慢地低下頭,很輕、很輕地讓呼吸暖暖挑逗她臉上每一根細細的寒乇。

他的唇,就要印上她的了……

她驚怔地瞪著他。不知怎地,幾天前她還千方百計想誘惑他吻她,還為了他不肯吻她而感到挫敗,可現在,當他的唇真的離她只有一線之隔時,她卻忽然恐慌起來。

一種排山倒海的恐慌,一種讓她無法呼吸的恐慌。

她直覺撇過臉,不敢面對他。

他輕輕一笑,滾燙的唇順勢在她柔嫩的頰輕啄一下。

“怕嗎?”他問,語氣並非嘲弄,也非挑釁,只是溫柔的寵溺。

她一動也不敢動。

他又笑了,正想換個角度繼續汲取她的甜蜜時,門扉處驀地傳來一陣清脆聲響,跟著是一陣朗笑。

兩人同時愕然抬頭。

“我說懷風,難道你真等不及結婚後再跟我們家可兒洞房嗎?”是路庭寶,算準時間闖入的他,此刻臉上的表情可說是得意非凡。

不枉他在門外站崗了足足十五分鐘,值得,值得!

“我想,也該打個電話給楚彬商量辦喜事的好日子了。”

※※※

“你……你說楚伯伯正在為你籌備婚事?”於心萍僵著身子,不敢相信方才聽到的消息。

“嗯哼。”楚懷風漫應一聲,確定燈號已經由紅轉綠後,他踩下油門,跑車往前疾馳。

看著他俊朗的側面,於心萍只覺一陣心痛。

為什麼他能淡淡地說出這消息?為什麼他似乎很理所當然?他不是很厭惡婚姻嗎?不是說過絕不步入婚姻的墳墓嗎?

“是跟路小姐嗎?”她問。

“是。”

“可是……你不是很討厭她嗎?你不是說你們兩個一向就合不來嗎?”她提高嗓音。

他沒立刻回答,瀟灑地將方向盤轉個彎後,黑眸才瞥向她,“我們是合不來。”

俊唇懶懶一挑,“不過顯然現在情況有變。”

“情況有變?什麼意思?”

“可兒喜歡我。”唇角弧度更加翻揚,帶著三分得意,七分愉悅。

她瞪著他喜不自勝的微笑,“她喜歡你?”

“嗯哼。”

“你怎麼知道?”

“她承認了。”

“什麼?”她睜大眸,表情驚訝。

“她自己承認的。”他輕快地吹著口哨,那神態就像是無意間得知仵麼天大秘密的小男孩一般,有些淘氣,有些狡黠,有些興奮,又有些讓人無奈的可惡。

“你很高興?”

“當然。”

“為什麼?”她無法克制微微控訴的語氣。

他一愣,“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會高興?一個你討厭的人喜歡你,對你而言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嗎?!”

她別過頭,輕輕咬唇,“你不會覺得困擾嗎?”

“我為什麼要覺得困擾?”

“你不覺得……很煩嗎?”

“不會啊,我覺得很好。”

聞言,她容色一白。

對於路可兒喜歡他這件事,他一點也不覺得困擾,也不覺得煩。他很高興,非常高興。

這意味著什麼?答案不言自明——

於心萍閉了閉眸,“因為你也喜歡她吧?”

他沒有回答。

這樣的沈默忽地激怒了她,她顫著身子,緊緊地、緊緊地握住雙拳。

“你真的決定跟她結婚嗎?”

“……是。”他回應的嗓音有些猶豫,彷佛不明白她的臉色為何如此難看。

他竟不明白!交過許多女朋友的楚懷風竟然會不明白!

因為他從沒對她用過心吧。

想著,於心萍輕扯唇角,悽楚一笑。

“怎麼了?心萍,你不舒服嗎?”

“我……沒事。”她深吸一口氣,“我只是想,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

“那天在餐廳,你送路小姐回去後,葉先生跟我聊了一會兒。”

“葉朝陽?”他蹙眉,“他跟你聊什麼?心萍,我不是告訴過你他是個花花公子嗎?以後別理他。”

“我知道,我跟他沒什麼。只是他聽我說了那家餐廳是路家開的以後,這才恍然大悟。”

他撇撇嘴,“他恍然大悟什麼了?”

她沒說話,一逕低著頭。

“說話啊,心萍。你怎麼了?”

“你知道葉先生他父親是銀行董事長吧?”良久,她才低聲開口,嗓音微顫。

“我當然知道。”

“他從他父親那兒聽來一件事……”

※※※

路可兒覺得很不安。

自從那天晚上她和懷風被父親“捉姦在床”後,胸口始終梗塞著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那天,爸爸很明顯地是藉機硬逼他上梁山,可奇怪地,他居然沒有反抗。

照理說,一向我行我素的楚懷風不是那種會屈於長輩之命的男人,就連他自己的父親,他都未必會理會了,又何必怕她爸爸?

可他沒有拒絕爸爸為兩人籌備婚事的提議,甚至還表現出默認的樣子……

她的確想過,藉著這個機會讓他們倆的關係做些改變,可從沒料到他竟然會答應婚事。

奇怪,太奇怪了。

難道只因為他啄吻了她的臉頰,便打算對她“負責”嗎?

荒謬!

又或者.他是聽她說暗戀他許久,於心不忍,所以決定“報答”她?

不,她無法接受!

責任或報答對她而言,都不是結婚的好理由,如果他真打算娶她,只能是因為一個理由。

除了那一個,她什麼也不接受……

“我正在想,你也該來了。”微帶嘲弄的嗓音響起,震動她迷惘的思緒。

她連忙收束出走的心神,揚起頭,望向她有意躲避了幾天的男人。

楚懷風正看著她,還是那樣滿不在乎的笑容,白襯衫搭牛仔褲的率性打扮,看來依然瀟灑迷人。

她呼吸一窒。

“你這幾天都到哪兒去了?我打電話都找不到人。”

她在躲他,因為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我……有點事。”

“我還以為你不打算來看展了。你知道嗎?今天是最後一天了。”

她當然知道是最後一天,就因為知道才硬著頭皮來。

“我當然……當然會來。好歹也要看看你到底是怎麼拿到那個什麼FPSA的,看看那些評審委員是不是眼睛出了問題?”

天!她在說什麼?

幾乎是話一出口,路可兒便後悔了,她今日來此並不是為了找他碴的,她是真的想看看這一年來他又進步了多少。她其實很喜歡他的作品的,真的很喜歡埃

“你就是不肯相信我的實力對吧?”黑眸掠過一絲深沈況味,“好吧,你慢慢看,歡迎批評指教。”

“放心,我一定會。”哦,她真想咬下自己的舌頭!

他只是深深長長地看她一眼。“請便。”

她別過頭,不敢再迎視他今日看來格外意味深刻的眼神。眸光流轉,她很快找到了他的作品展區。

走上前,一幅相片立刻吸引她全副注意力。

攝影的主題是一個正在海 邊撿拾貝殼的少女。天色微陰,海濤拍岸,風卷起少女白色的衣袂與黑色長髮,她低俯身子,拾起一個淺紫色的貝殼,微微淺笑。

整張相片的色調幾乎可說是灰暗的,除了那一抹淡淡的紫,幾乎象張黑白相片,可那抹紫卻是那麼生氣盎然,少女唇畔那抹笑是那麼燦爛逼人。

作品題名為“少女的夢想”。

一個紫貝殼,一個笑容,輕易顛覆了作品背景偏灰的色調,讓相片綻放出難以言喻的生動張力。

好棒的相片!

她仰起頭,怔怔凝娣,忽地,腦海逐漸孚現出淡淡的灰色影像。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年她十四歲?還是十五歲?他們一群年輕人一起出遊,在海 邊,她抬起一個很漂亮很小巧的紫貝殼。

為了怕同伴笑她傻,她打算悄悄把貝殼揣入口袋,偏偏無巧不巧,讓楚懷風給看到了。

他看著她,雙手環抱胸前,唇畔那抹嘲弄的笑看來好可惡,好讓人生氣。

為了表示自己不在乎,她賭氣將紫貝殼隨手一拋,找其他人玩去。

可其實,她有點心疼——

“你喜歡這幅作品嗎?”楚懷風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側,嗓音似乎有此緊繃。

“還不錯。”

“只是還不錯?”他語氣古怪,“這一幅可是很多人稱讚呢,就連季海玄也說這幅特別好。”

“季海玄?”她挑眉,“那個剛被選為世界攝影十傑的攝影家?”

“沒錯。”他點頭。

季海玄可是臺灣攝影界的風雲人物,從小在美國長大的他不但是美國攝影協會的一員,作品也得過無數獎項,就連出版的攝影集也是本本暢銷。

怪不得他會這麼得意了。她微笑。

“他還問我,是什麼原因讓我拍出了這樣的作品?”

“哦?什麼原因?”

他沒說話,只是直直瞪她,眼眸燃著火焰,神情奇特地似乎帶著某種惱怒。

她只覺莫名其妙。“為什麼……為什麼這樣看我?”

“沒什麼。”他甩甩頭,“你餓了嗎?我們去吃飯。”

“去吃飯?”

“‘白色巴塞隆納’。”

“要去那裏?”她一顫。

“不好嗎?”他凝望她,劍眉怪異地一挑,“你一向不是最愛那家餐廳嗎?”

“我……呃,今天不想吃西班牙料理。”

“那你想吃什麼?”

“嗯,日本料理好了。”

“好吧,那去京都風。”

“京都風?”那也是她家的餐廳啊!路可兒容色一白。“呃,我想……還是吃簡單一些好了。”

“港式飲茶如何?去滿福樓吧。”

她心一緊。為什麼他選的都是她家的餐廳?如果他們去了,而他發現料理變得十分難吃,他會怎麼想?

“一定要去我家的餐廳嗎?”她場起頭,勉力扯開一抹笑。

“怎麼?對自己家的餐廳沒信心嗎?”他嘴角一揚,似笑非笑,“這不像你啊,可兒。”

她緊緊咬牙,“我怎麼可能沒信心?只是我今天忽然想吃一些家常菜。”

“那就去我家吧。相信大嫂會很樂意特別為你下廚的。”語畢,他挽起她的臂膀,以一種優雅的行進姿勢帶她離開。

宛如金董玉女的身影吸引了會場絕大多數人的目光,他們驚歎兩人的郎才女貌,卻也奇怪為何這對看來天造地設的情侶臉上都毫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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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9 11:07:52


“等等,庭寶,你再說一遍,你進門時他們正躺在——”

“床上,躺在可兒的床上。”

“然後我那個不肖兒子正打算——”

“‘蹂躪’我的寶貝女兒。”

“接著就被你當場逮個正著了?”

“沒錯。”

“哇哈哈哈——”楚彬狂笑,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最近經濟不景氣,集團業務也不見理想,他幾乎終日鬱悶,難得有這樣開心的時候。沒想到,能讓他這樣笑開懷的竟是那個最令他頭疼的不肖子。“我可以想像懷風的表情,肯定糗大了吧。”

“他的表情就像這樣。”路庭寶瞪眸張唇,裝出一副十分呆滯的模樣。

“哇哈哈——”楚彬一見,又是狂笑不止。這回他笑的不是兒子,而是坐在對面沙發上的老友。憑他兒子的帥樣,就算是這種表情一定也很酷,可這表情被老友一演練,當場顯得可笑萬分。“我說庭寶,你也一把年紀了,能不能別這麼搞笑?”

“你說我搞笑?”路庭寶一雙圓眼瞪得更大,“喂!老傢夥,我可是很認真地為咱倆兒女的婚事努力耶。”

“是是是。”楚彬頻頻點頭,一整神情,收斂過於狂放的笑容,“不過說也奇怪,我那個自命風流的兒子居然會這麼輕易就答應婚事,真令人想不通。”

“有什麼好想不通的?他肯定是想‘要’我們家可兒想瘋了!”

“嗯嗯。”楚彬表示贊同,忽地俯身上前湊近老友,一副詭譎神態,“庭寶,你猜猜,這兩個年輕人究竟‘做’過沒?”

路庭寶搖頭。

“真的?”楚彬不相信,“接吻呢?”

“恐怕也沒有。”

“你怎麼知道?”

路庭寶沒回答,只是得意地挑眉。就憑他那晚在門外站崗十幾分鐘。得到的心得,他當然知道了。這兩個年輕人連喜不喜歡的問題都能龜毛地爭論那麼久,要是真有過抵死纏綿的吻才奇怪呢。

“就算吻過,也只是蜻蜓點水啦。”他宣佈。

“你怎能確定?”楚彬還是不服氣。這個行事一向糊塗的老友,竟然有比他還清楚一件事的時候,讓他有些不甘。

“那要不要來打賭?”

打賭?楚彬一愣,可一望見路庭寶朝他擠眉弄眼,一副挑釁的表情,心立刻一橫,“賭就賭!”

“輸的人吃完飯要洗碗,怎樣?”

“咦?”一直坐在一旁、靜靜聆聽兩人談話的駱初雲訝異地放下雜誌,抬起頭,“不用啦,爸爸、路伯伯,阿珠會洗碗的。”

“我當然知道傭人會洗碗。”路庭寶轉頭對楚家能幹的長媳微笑,“可我偏偏就想看一向坐在家裏當大老爺的人進廚房洗碗的樣子。”

“我才想看看從來就只會嫌餐廳的洗碗工洗得不夠乾淨的路大老闆,洗起碗來到底有多清潔溜溜。”

“哼,騎驢看唱本——”

“走著瞧吧。”

說著,兩個老人同時將手環抱胸前,抬起下頷,高傲又挑釁地瞪著對方。

像兩個孩子一樣!

駱初雲看了,不覺有些好笑,輕輕垂落眼睫,藏起眸中悄然點亮的笑意。

“說了半天,爸爸,路伯伯,你們倆都還沒談到婚事該怎麼辦呢。”她提醒。

“對哦,差點忘了正事。楚老頭,你們家打算給多少聘金?”

“嘿,路老頭,我還沒問你們家打算帶多少嫁妝呢。”

“爸,路伯伯。”眼看兩個老人又要開始對戰,駱初雲急急插口,“聘金跟嫁妝不是重點啦,先決定婚期定在什麼時候比較重要。”

“這些小事你決定就行了。”楚彬揮揮手,“我跟你路伯伯得協議更重要的事情。”

“對,聘金跟嫁妝。”路庭寶用力點頭。

天!

駱初雪只能無奈歎息。她站起身,正打算前去廚房看看晚飯準備得如何時,客廳入口處忽然傳來一陣窸窣聲響。

她旋過身,驚愕地發現話題的男女主角正相偕出現。

“懷風,可兒,你們怎麼回來了?”

什麼?

楚彬與路庭寶聞言,互瞪一眼後,齊齊轉頭,一個努嘴示意兒子,一個抬手招來女兒。

“過來這裏!”

※※※

見路可兒似乎心緒亂,駱初雲藉口要進廚房親自多炒兩個菜,把她也叫進來幫忙。

終於能躲開兩個老人的唇槍舌劍,路可兒忍不住感激道:“謝謝你,初雲。”

“不必謝我。”駱初雲微笑,命令傭人們退出廚房後,她系上圍裙,俐落地開始剝洗起一條魚。

路可兒怔怔看著她嫺熟的動作。

“怎麼啦?今天心情不太好?”

她搖搖頭,“我能幫你做些什麼?”

“幫我洗這些青菜吧。”一把綠色蔬菜遞向她。

“這是什麼菜?”

“菠菜。大小姐,”駱初雲翻了個白眼,“虧你家還是開餐廳的。”

“等它們炒熟了,我就認得了。”路可兒尷尬地笑笑,接過菠菜,在水盆裏緩緩清洗。

駱初雲靜靜望著她若有所失的神情,“究竟怎麼了?懷風答應結婚,你怎麼反而好像不開心?”

“我——”洗菜的動作一停。

“你不想嫁給他嗎?”

“我……想。”她咬了咬下唇。

“那不就好了?”

“可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答應娶我。”她轉向駱初雲,掩不去眸中一絲焦慮,“他……他喜歡我嗎?”

“你不知道嗎?”駱初雲柔聲問。

她搖頭,好一會兒,才猶豫地開口,“你覺得兩個人能就這樣結婚嗎?初雲。”

“這個嘛。”駱初雲澀澀一笑,“你知道,對這一點我沒資格發表什麼意見,看看我跟懷天的婚姻就知道了。”她轉回頭,繼續在砧板上處理鮮魚。“如果說結婚多年,我學到了什麼,那就是——”她深吸一口氣,“只有單方面的愛是沒辦法讓婚姻幸福的。”

“初雲。”路可兒心一扯,聽出她語調中的悵然,“你還好吧?”

“我很好。”駱初雲微微一笑,那笑,淡得令人心疼,也勇敢得讓人心痛。“別說我了,現在我們談的是你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路可兒歎氣,“爸爸他們居然還在爭論嫁妝這種無聊的問題。”

念及此,她不禁一翻白眼。

“老人家辦喜事,自然是很高興了。”

不,她那哥老爸可不只是回為終於能把她嫁出去而高興,他最高興的,恐怕還是路家從此有個強而有力的經濟後援。

路可兒想著,暗暗咬牙。

如果能夠,她真想對駱初雲說出一切,可就連對她,她也說不出口。

她無法告訴任何人,無法坦承再不籌到資金,路家隨時可能破產的事實……

“如果不放心的話,為什麼不親自問問懷風呢?”

輕柔的嗓音凝住她心神,她一愣,“親自問他?”

“對埃”

“可是——”她問不出口。

“你不是一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嗎?可兒,為什麼唯獨對這件事,你這麼猶豫不決?”

因為她怕聽到答案,怕聽到自己不想聽的答案。

“面對自己在乎的人,也許還是坦誠一點比較好。”駱初雲低聲道。

“這是你的經驗談嗎?”她問。

猶豫一會兒,駱初雲才開口,“嗯,算是吧。”

她不語,默默在心底思量。

“就當是為了我吧,可兒。”駱初雪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以前不是一直鼓勵我嗎?想要的東西就去拿,主動一點,自信一點。”她頓了頓,明眸點亮異采,“對吧?”

※※※

是的,主動一點,自信一點。

她路可兒最不缺的就是自信心,不是嗎?就算她也許即將一無所有,她也不能遺落了屬於她的驕傲。

絕不能遺落的——

“我說寶貝女兒,你想辦個什麼樣的婚禮?傳統一點?還是創新一點?”

“我——”聽聞父親的詢問,路可兒不自覺地將眸光調向餐桌另一邊的楚懷風。

整個用餐期間,他一直沒說什麼話,嘴角一逕掛著怪異的微笑——讓她很不舒服的微笑。“懷風,你怎麼說?”

“我無所謂。”楚懷風淡然開口,“怎麼都好,我尊重新娘的意見。”

“我看傳統一點比較好,別搞太多花招,還是在教堂好了。”楚彬插口。

“好埃”語氣依舊淡淡地。

“不,我們可兒結婚當然不能跟別人一個樣,我看像國外那樣搞個跳水或降落傘什麼的比較好。”

“可以埃”

※※※

“酒席在飯店辦吧。”

“沒問題。”

“不,我覺得在家裏辦更好,開個庭園Party。”

“OK。”

“對了,日期定什麼時候?三個月後?”

“好。”

“早點辦一辦比較好吧,下個月就有好日子。”

“也好。”

“蜜月去哪里?歐洲?美國?”

“無所謂。”

“西班牙吧,可兒曾經說過最想到西班牙度蜜月。”

“那就隨她意思好了。”

“那你呢?你怎麼都沒意見?說什麼都好?”終於有人發現不對勁了。

“我有發表意見的餘地嗎?”他輕輕挑眉,輕輕地笑,“一切由你們作主不就行了。”

“這——”似嘲似諷的回應堵得兩個老人啞口無言,面面相覷。

見氣氛不對,駱初雪正欲開口緩和,一個淩銳的嗓音搶先揚起。

“楚懷風!你跟我出來。”

是路可兒。她擱下碗,站直身軀,眼眸定定直視楚懷風,神態既高傲又堅定。

他只是懶洋洋地一挑嘴角,“有何指教?”

“我要跟你談談。”

“現在嗎?我還沒吃完飯呢。”

“那就等你吃完飯再來!我在老地方等你。”狠狠瞪他一眼後,明眸流轉餐桌一圈,致上歉意的微笑,“我吃飽了,各位慢用。”

幾個人呆望著飄然離去的白色倩影。

“庭寶,可兒怎麼了?”楚彬率先開口。

“我也不知道。”路庭寶也是一臉錯愕,聳聳肩。

“那咱們的打賭怎麼辦?”

“這……只好問男主角了。”

說著,兩個老人同時望向楚懷風,可一觸及他陰晴不定的面容,立即決定還是閉嘴為妙。

“有什麼事要問我?”楚懷風冷冷移眸。

“沒,沒事。”悶頭繼續吃飯。

※※※

一個人信步來到庭園深處,路可兒挑了張面對噴泉的石椅坐下。

雙手支頰,她怔怔地望著水流順著玻璃錐面滾落,思緒迷蒙。

記得他開生日派對那晚,她與他在這裏有過一場爭執——不只那晚,自她記憶裏還有許多回曾與他在此共度。

第一次隨著父親拜訪楚家,兩人便因不好意思在眾人面前開戰,悄悄來此爭辯不休。從那之後,彷佛成了慣例,每一回他們在楚家有何意見不合,便自動來此私下解決。

這是屬於他們的“老地方”,非關浪漫風月,而是爭吵辯論的“老地方”。

為什麼屬於他們倆的回憶好像都是相互爭執,彼此吵鬥?為什麼他們兩每回見面,都好像非將對方弄得下不了臺才肯罷休?

為什麼他們就不能好好說說話?像一般朋友那樣平平靜靜地聊聊?

為什麼?

想著,路可兒心情不禁有些低落。夜風輕拂,沁涼如水,更讓她由身到心平添一股冷意。

她不覺展臂擁住自己的臂膀……

“披上這個吧。”好聽的男性嗓音驀地揚起,跟著,一件深色風衣落上她肩頭。

她回轉星眸,瞳底映入那張俊朗面容時,心也跟著一扯,“……謝謝。”

“今晚月色不錯。”他說,在她身畔落坐。

她抬首,仰望蒼邃幽閻的夜空,眸光順著一朵深灰的雲,落定一彎清澈新月。

月光泠泠灑落,眼前的一切顯得水溶溶的,帶了點夢幻般的不真實。

“你叫我出來有什麼事?”他問。

她不語,依然仰望著天。

“想吵架嗎?”

她呼吸一凝,明眸低斂,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們在這裏吵架,結果我把你推到水池裏的事?”

“當然記得。”

“後來,你趁我不備也把我拉到水池裏,大冬天的,我們兩個弄了一身濕,隔天雙雙發燒。”她忽地輕輕一笑,轉頭望他,“你都記得嗎?”

澄澈的眼神令他一窒,好一會兒,才點點頭。

“那你知道我們發燒那天發生什麼事了嗎?”

“有發生什麼事嗎?”

“那天,你在你房裏昏睡,而我睡在你對面的客房。”

“那又怎樣?”他蹙眉。

她沒立刻回答,靜靜凝睇他,許久,許久,才啞聲道:“爸爸告訴我,你那天起來好幾次。”

“怎樣?”彷佛猜出她接下來要說什麼,他神情突地繃緊。

“那天,你自己也燒得迷迷糊糊的,可卻起來好幾次。爸爸說,你是為了到客房裏看我。”她低垂眼睫,“他說,你是因為放心不下我。”

因為擔心她,所以才掙扎著起身,勉強拖著病重的身子來看她;因為擔心她,每次傭人喂他吃藥,他都會問明白他們是否也喂她吃了;因為擔心她,他還吩咐廚房為她燉人參姜湯。

他……是關心她的吧?雖然前一晚才跟她吵得天翻地覆,雖然前一晚才對空立誓非掐死她不可,可她一染恙,他卻似乎比誰都還著急,比誰都還關心她的病情。

他真的恨她嗎?真的討厭她嗎?或者,他也常常暗自後悔不該以粗魯的言語刺傷她——就像她一樣?

他對她的感覺是否就像她對他……

“懷風,你為什麼答應娶我?”終於,她問出了盤旋心頭多日的疑問。

沒有回應。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揚起眼瞼,清亮的眸直逼他的,“為什麼。”

“……為什麼不?”好一會兒,他才沈聲應道,湛幽的眸深不見底,讓人無法看透。

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甚至根本就不算是個答案。

“你——喜歡我嗎?”

他沈默,靜靜地望她,靜得讓她身子一顫,脊髓竄上某種難以言喻的冷意。她不禁伸手攏了攏風衣。

“你……你回答我啊!”

“那重要嗎?”

淡然的四個字輕易撕毀了她強作鎮靜的面具。她倒抽一口氣,愕然瞪視眼前的男人——他離她如此之近,近得只有幾公分的距離,可為什麼……她覺得與他之間像隔了一個深深的太平洋?

她惶然而驚怒地起身。

“如果你不喜歡,可以不要娶我!”一字一句自她齒間迸出,“我路可兒並不是……不是非嫁你不可!”

“那你想嫁給誰呢?”他也站起身。相較於她閃耀著惱怒火焰的神情,他的面容幾乎可以說是沈靜的——一種可怕的、陰暗的沈靜。

“我……”她心一緊,“我為什麼一定要嫁給誰?我可以誰都不嫁!”

“你非嫁不可。”他冷冷地、尖銳地吐出一句,“你需要這個婚姻不是嗎?”

“你——”路可兒瞪視他陰沈的神情,瞬間領悟了。她容色刷白,唇瓣發顫,“你都、都知道了?”

他沒說話,只是輕輕撇嘴。

恍若漫不經心的動作落入她眼底,成了最傷人的諷刺。她感覺自己被刺傷了,可自尊愈殘破,她愈要好好護祝她揚起頭,高傲地直視他,“如果你不愛我,就不要娶我。”

“你!”瞪視著她高高在上的神態,他猛地被激怒了,下頷肌肉一陣柚動,“你非要贏到底是不是?路可兒,真難相信世上會有像你這麼自我中心的女人!錢、人、心,你都想要,都非得到不可是不是?你以為自己是誰?能夠呼同喚雨的公主嗎?”

那麼,他果真知道了,知道路家瀕臨破產的窘況,知道爸爸是為了什麼緣故急著催他們結婚。

他都知道了!

她心一痛,可回話的嗓音卻愈發尖銳淩厲,“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什麼還答應娶我?你為什麼……為什麼不拒絕?”

他不語,只是牢牢盯視她,那眼神,蘊著某種說不出的惱怒與厭惡。

她身子一顫,“你……你說話啊!你啞了是不是?”

他瞪她,冰涼地、沈冷地瞪她,兩束可怕的眸光,宛如利刀剜割著她的心。

“因為你需要錢不是嗎?因為路家如果再籌不到錢,有可能宣佈破產不是嗎?看在朋友一場,我就當做善事,又有何不可?”

做善事?她胸口一涼。他的意思是與她結婚是行一樁善事?

“你……同情我?”

他只是淡淡地、不以為意地一扯嘴角。

她驀地感覺眼前一眩,雙腿跟著虛軟,要不是他及時伸手扶住她,她差點跌坐在地。

她深呼吸,試圖勻定心韻——可心在哪里?她竟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她只知道胸口被剜空了一大塊,空空落落的。

他同情她……他同情她!

因為同情她,所以決定娶她;因為不忍心眼看路家敗落,所以伸手扶她一把。

她瞪著正緊抓著她的兩條臂膀,直直瞪著,好一會兒,鼻尖逐漸發酸,喉頭逐漸梗塞,眼眸逐漸蒙朧。

不是這樣的,她要的,不是這樣的反應!

“我不要……你的同情。”她咬牙。

“別逞強了,可兒。”他繃著嗓音。

“我不要你的同情!”她重複,猛然推開他的手臂,人也跟著後退數步,遠遠地與他拉開距離——實際的與心靈的距離。她揚起頭,頭過迷蒙的眼,望著眼前她看不清的男人,“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如果你不需要,又何必跟我玩這場遊戲?”他語氣譏笑。

“遊戲?”

“就是這場你喜歡我的遊戲!”他不耐地說:“那天晚上你在你家對我說的那些話,還有你爸爸突然闖進來,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不是嗎?你們父女兩根本是串通好要騙我答應跟你結婚,不是嗎?”

“你……你是這麼想的嗎?”她瞪著他,容色更加雪白。

原來他是這麼想的,他認為一切只是作戲,認為她的表白與父親的闖入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

“難道不是嗎?”

他無法否認。 畢竟那天晚上父親的確是故意闖進房裏的,而她也明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

是的,一切都是出於計劃,她無可否認,無法否認!

“對!這些都是計劃好的,怎麼樣?”她銳聲喊出口,挑釁地揚起下頜,“我跟爸爸都計畫好了,我們就是想藉著跟楚家聯姻來挽救我們家的危機!對,一切都是計畫好的,都是陰謀!我都承認,都認了!這樣你滿意了吧?”

“路可兒!”他猛然展臂抓住她,指尖用力掐進她肩膀,掐得她重重發疼。“你竟然有膽承認這些!竟然敢對我說這些話!那你說喜歡我呢?那也是假的?也是演戲?”

那不是假的,不是演戲,那是她掩藏了好幾年的真心,最真最真的心。可她不會告訴他的,不能告訴他。

她閉了閉眸,兩顆淚珠跟著滾落,“對,都是假的,都是演戲。”她咬緊牙,緊緊、緊緊地咬著,“我只是為了利用你……才那麼說的。”

“路、可、兒!”他發狂了,雙臂用力一扯,將她整個人扣入懷裏,“你竟敢這麼整我,竟敢欺騙我!”他怒瞪著她,火燒般的眼神狠狠灼燙了她。瞪了她好半晌,他忽然有股衝動想傷害她,於是他低下頭,毫不客氣地攫住她的唇。

她嚇了一跳,“你做什麼?”拚命扭動起來。

“我做什麼?”他冷冷一哂,依然緊緊將她箝制在懷裏,“我在‘驗收’我的貨品!我買下了你,不是嗎?”

他買下了她?他竟說他買下了她?!

“你別太過分!”驚怒交加,令她揚手一揮,重重甩他一巴掌。

英俊的臉,淡淡浮上五指紅櫻

她瞪視他,充滿恨意地瞪他,可滾燙的淚水,卻不爭氣地滑落。

她覺得心痛,整顆心像遭受某種外力毫不留情地敲擊,應聲碎裂。

她的心碎了,因為她的自尊被他狠狠地踩落在地,因為她愛戀的人竟如此瞧不起她。

有什麼比承受你所愛之人的鄙夷更讓人難受的事?

如果她就這樣嫁給了他,他一輩子都不會尊重她,一輩子都會瞧不起她!

而她無法忍受,無法忍受她愛的人在看著她時,眼中永遠藏著一絲不屑……

“我會做給你看的!不需要這樣的婚姻交易,我……會做給你看的!”

“什麼意思?”

“意思是,”她仰起頭,“我們的婚約取消了。”

“什麼?!”他不敢置信,火焰雙眸瞪視她好一會兒,才咬牙道,“你做不到的,可兒。”

是嗎?蒼白的唇一扯,“那就等著瞧吧。”

“可兒!”

她沒有看他,別過傷痛的眼,望向依然不停潑濺水花的噴泉。

月,依然泠泠;風,依然沁涼;這座噴泉,依然是他們的“老地方”。

依然是爭吵的老地方啊!

蒼白的唇角,淡淡地、澀澀地一扯。

她現在才明白,有些事,原來很難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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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9 11:09:32


有些事,很難改變。

比如他與她的關係,比如兩人總以嘲諷對方、刺傷對方為樂的行為舉止,比如他從很久以前就討厭她的事實。

十年多的交鋒,怎可能一夜之間就停戰?

她真傻,以為能在短短時日便改善彼此的關係,以為只要願意求和,她也許……能夠得到他的心。

她真傻,太傻了。

額頭抵住玻璃窗扉,路可兒對自己低低地、沙啞地笑了。

回轉眸光,她癡癡望向那幅依然高高掛在牆上的相片,心驀地一扯。

相片上的人兒依然如此高傲,如此自信,依然用著那樣睥睨的眼神直視前方,以為自己能夠得到任何想得到的東西。

她不知道,其實她不能得到任何東西的。

她不知道,她最想得到的如今也離她最遠。

她不知道,當她想要的離她愈來愈遠時,她也只能無助地放手……

他走了。

初雲告訴她,在與她大吵一架後的隔天,他便收拾行李離開楚家,趕赴機常

誰也不曉得他打算去哪里,他也不肯告訴任何人,只拋下一句話——

婚禮的事隨便你們怎麼安排,總之我回來簽字就是了!

他就這麼走了,瀟灑、率性,卻也決絕。

她很明白他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走的,她太明白了。

失望、憤怒、厭惡、憎恨,現在的他巴不得離她遠遠地,永遠也不要再見到她。

可他依然決定繼續進行雙方的婚事。

為什麼?

因為他終究還是放不下她嗎?因為他終究不忍心看著路家一敗塗地,不忍心看著相識多年的她因為家道中落而傷心難過嗎?

因為他雖然討厭她,可還是關心她,還是希望她過得好?

因為他……同情她……

“他同情我。”她喃喃自語,一種悲哀的感覺緊緊攫住她,“他同情我。”

她閉了閉眸,忽地再也承受不住滿腔酸苦,身子一倒,躺落在床上,怔怔望著天花板。

可她不需要他的同情!與其讓他一輩子因而瞧不起她,她寧願捨棄楚家的經濟援助。但眼看著父親日日為了周轉資金忙得焦頭爛額,她又十分不舍。

究竟,她該怎麼做呢?

連續幾天,她就這樣躲在房裏思考這近乎無解的問題,靜靜發愣,直到父親與家庭醫生帶來一個令她震驚萬分的消息。

“什麼?奶奶病了?”

“嗯。”路庭寶搓著手,一副慌亂失措的模樣,“其實奶奶在日本就感冒了,身體一直不舒服,可因為她聽說……嗯,醫生說匆忙趕回來讓她的身體負荷不了,所以才會病倒。”

“聽說什麼?”她睇向父親,忽然驚恐地瞪大眼,“奶奶知道餐廳的事了?對不對?是不是這樣?”

路庭寶沒回答,垂下頭。

毋需父親再多言,她也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急急沖向奶奶的房間。

路家老奶奶正躺在床上,皺紋滿布的老臉十分蒼白,前額微微泌著汗。

“奶奶,你怎麼了?怎麼剛到家就病了?”路可兒驚呼一聲,跪倒在床前,緊緊握住奶奶冰涼的手,“你沒事吧?還好吧?”

“我……還好。”路奶奶勉力微笑,“人老了,毛病難免多了點,醫生說我休息一陣子就沒事了。”

“奶奶!”她痛喊,眼角含淚。

“傻孩子,都說沒事了,還哭什麼?”路奶奶安慰她,抬手撫上她同樣蒼白的頰,“我才幾天沒見你,怎麼瘦成這樣?”又是心疼,又是責備。

路可兒心一緊,“我沒事,奶奶。”勉力拉開微笑,“我很好。”

“還想騙我?瞧瞧,眼睛都腫了,這幾天肯定沒睡好,還流了不少眼淚吧。”

“哪、哪有。”

“還說沒有。”路奶奶搖頭歎息,“你也不必閃躲了。你爸爸惹出夾的禍我都知道了,你跟懷風的婚事我也聽說了。”

“奶奶你……真的什麼都知道了?”

路奶奶點頭。

“是爸爸告訴你的嗎?”爸爸怎麼敢?怎麼敢把路家快破產的事告訴奶奶?“爸也真是的!明明知道奶奶身體不好,還讓你為這件事匆忙趕回來:”

“不是你爸爸說的,你以為憑他那點膽子,敢告訴你奶奶我嗎?”路奶奶譏諷地撇撇嘴,“是那些跟我們家有往來的老銀行特地打電話告訴我的。”

“什麼。”

“你想想,奶奶跟那些銀行董事都是老朋友了,他們在抽銀根前怎麼會不先知會我一聲?也就是這樣,我才知道你爸爸竟然闖了這麼大的禍。”她又歎口氣,“都怪我這些年身子不好,沒法照看生意。”

“奶奶——”

“我想,只能同意他們抽銀根了。”

“同意他們抽銀根?”路可兒一驚,“可是為什麼?我們不能沒有資金啊!”

“現在經濟這麼不景氣,銀行也要想辦法沖銷呆帳啊,不讓他們抽銀根,難道要他們陪我們一起死?做生意固然講人情,可也不能不顧現實,他們肯先跟我商量已經算給我們面子了。”說著,路奶奶咳了幾聲。

路可兒連忙翻過奶奶的身子,輕輕為她拍背,“那我們……以後怎麼辦?”

“你說呢?”路奶奶不答反問。

她一怔。

“你爸爸想讓你跟懷風結婚,好向楚家要錢,你覺得怎樣?”

“我——”

“我已經打過電話給你楚伯伯了,告訴他我們家的經濟狀況,他知道後好像沒有很吃驚。”

路可兒一愣,“這表示——楚伯伯也早就知道了嗎?”

“以為可以瞞住風聲的大概只有你爸爸一個人吧。”路奶奶苦笑。

“楚伯伯既然知道,他不生氣嗎?我們這樣利用他——”

“他說他很喜歡你,本來就很想讓你做楚家媳婦。”路奶奶頓了頓,“你呢?可兒,你怎麼說?”

“我——”她掙扎許久,終於還是決定吐露心聲,“我反對!”

“你反對?”

“對,我反對。”她語氣微澀,“我不想為了錢結婚。”

“哦?”路奶奶翻回身子,直視她,蒼眸中似乎閃過一絲銳光。

“奶奶,我——”她深吸一口氣,“我不想被人瞧不起。”

“怎麼說?”

“如果我為了楚家的錢嫁給懷風,他一輩子都會瞧不起我的,我不想那樣。”

“你希望懷風尊重你。”路奶奶微笑。

“是的。”她垂眼,掩去蘊著傷痛的眸,“他已經知道我們家的事了,也知道爸爸為什麼想要我嫁給他,他……很生氣,跟我吵了一架後就出國了。”

“他去哪兒?”

“我不知道。”

“怪不得你會瘦了。”路奶奶柔聲問,“這陣子你很難過吧?”

她搖搖頭,可紅腫的眸早說明了一切。

路奶奶心疼地摸了摸她鬢邊的發,看了她好一會兒,突然說道,“你記得我送你的那個餐巾環嗎?”

“記得。”她點頭,腦中浮現出那個純銀做的餐巾環,上頭細細雕著花。嬌小清秀的番紅花。“你說過,那是你的初戀情人送的。”

“對,一個我很愛很愛的男人。”路奶奶低聲道,唇畔淺淺漾著笑,蒼老的容顏淡淡浮現一絲懷念。“他知道我的夢想是自己開一間餐廳,一間很溫馨、讓每個來用餐的客人都好像回到自己家那樣的餐廳,所以他送給我這只餐巾環。我告訴他,有一天我會邀請他來我的餐廳,拿這個環束住餐巾,親自下廚招待他——”她停頓住,閉上眸,仿佛正在回想當年許下諾言的一幕。

路可兒屏息等著,心,卻忍不住疼痛。

她當然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奶奶在很久以前就告訴過她了。當年奶奶與那個男人相遇時,對方早已結了婚,而等她回到臺灣不久,他便因罹患癌症而去世。

五年後,奶奶終於開了第一家餐廳——“白色巴塞隆納”,她為那個男人佈置了一桌料理,點上粉色臘燭,插上紅色玫瑰,還拿他送的餐巾環束住白色餐巾,可坐在她對面的,卻只是一張相片,相片中的男人對著她笑,她卻再無法自抑地哭倒在餐桌上。

從路可兒第一次聽到這故事以來,她總是忍不住猜想,當年奶奶在得知兩個人永遠沒有未來時,是抱持著怎樣的心情邀請對方,而五年後,當這個邀請永遠也不可能實現時,她又是如何的悲痛?

奶奶她……究竟是怎麼面對這一切的?

想著,路可兒鼻間不覺一酸,淚水悄悄滑落眼眶。

“傻丫頭,你哭什麼?”注意到她的眼淚,路奶奶半是嘲弄,半是疼惜。

“我沒哭,沒有。”她急忙搖頭,愛嬌地偎入奶奶懷裏,臉頰貼住她胸口。她緊緊抱著那日漸衰弱的身軀,激動地喊,“奶奶,我們一定不能失去‘白色巴塞隆納’,其他餐廳都無所謂,可是我們一定要保住它!”

“不愧是我的孫女,跟我想的一樣。”路奶奶撫摸著她的背,“這正是我要跟你說的,我打算把它交給你。”

“交給我?”她一愣,猛然直起上半身,望向一臉慈祥的奶奶。

“你爸爸是個很孝順的兒子,只可惜他不夠愛餐廳,他對餐廳沒有那麼濃厚的感情。”路奶奶啞聲道,“可你不同。可兒,你像我,你一定能保樁白色巴塞隆納’的。”

“我?”

“是的,你。”路奶奶微笑,“我打算結束其他餐廳,只留下這一間。”慈愛的眼眸凝定她,“做得到嗎?可兒,有沒有辦法讓這家餐廳東山再起?”

“我——”她怔然。

她做得到嗎?能不能從頭做起,像當年的奶奶一樣?

“我們不要楚家的幫忙,也不要你為了錢嫁給懷風,我只要你挑起這個擔子。你願意嗎?”路奶奶再問。

微微張嘴,她仍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願意嗎?她挑得起這樣的責任嗎?她有辦法保住奶奶最心愛的西班牙餐廳嗎?

垂眸望向自已與奶奶交握的雙手。

奶奶的手,蒼老而粗糙,她的手,年輕而光滑。可正是那雙蒼老的手,一點一點將溫暖的慈愛傳給她,讓她今日能長成這樣一個備受嬌寵的女人。

是奶奶親手將那只餐巾環送給她,將代表了夢想與幸福的餐巾環傳給她。

一念及此,她突地緊緊握住奶奶的手。

經濟可以破產,事業可以結束,可夢想,不能失去!

“交給我吧,奶奶。”

※※※

西班牙巴塞隆納藍天、白雲、碧海。

五顏六色的遊艇,等待揚帆的水手與遊人,隨著船隻通過而變化伸展的橋樑,以及遠方高高聳立於塔上、指著新大陸方向的哥倫布雕像。

鏡頭裏的畫面顯得那麼美麗、那麼快樂,教人看了心情也不覺跟著暢悠起來。

對著眼前美景,楚懷風毫不吝惜膠捲,不停按下快門,貪婪地捕捉周遭的一切。

他嘗試各種角度,計算不同的曝光時間,從觀景窗裏鎖住一張又一張構圖寫意的相片。

從日出東方,到夕陽西下;從熱鬧塵囂,到萬籟俱寂。

夜深了,蒼邃的天幕嵌著繁星點點,幾朵流雲簇擁著一勾新月。終於,他停下攝影,坐在岸邊,聽著規律的海潮,望著夜空發呆。

從他離開臺灣到現在也將近一個月了。她,還好嗎?

一念及此,楚懷風不禁擰了擰眉。她好不好關他什麼事?他何必前掛?況且她現在想必正忙著籌備婚事,準備當個與眾不同的新嫁娘吧。

以她的個性,他毫不懷疑她會策畫出一場別出心裁的婚禮,讓每個人都欣羨不已。

也許連他這個新郎的臺詞,她都幫他想好了呢。

俊唇勾起諷刺的笑弧,他站起身,正想收拾攝影器材時,一個帶著笑意的嗓音響起。

“怎麼?終於決定收工了?你在這邊待了整整一天,我還以為你不打算吃飯了呢。”

“安東尼奧!”他回首,望向兩年前在這裏結交到的忘年好友,“你怎麼出來了?餐廳打烊了嗎?”

“差不多要打烊了,就等你這位最後的客人了。”安東尼奧眨眨 碧綠的眼,雖然發已蒼,面容也不乏皺紋,可身材仍精壯挺拔,眼眸炯炯,顯得神采奕奕。

“等我?”楚懷風挑眉,跟著肚子不爭氣的一陣咕嚕,他瞥了眼腕表,“哇!都十點多了。中午只吃了個三明治,怪不得現在餓了。”

“你啊,一碰到你那寶貝相機,連飯都忘了吃了。”安東尼奧邊開著玩笑,邊幫他收拾器材,“走吧,留了一大盤海鮮飯給你,再不吃就涼了。”

“哇!太感激了。”楚懷風不禁雙眸發亮。說起安東尼奧的手藝,在西班牙可真是一絕、尤其是他親自料理的海鮮烤飯,更是讓所有嘗過的人都難以忘懷。“我等不及要吃了。”一面說,一面加快手腳收拾東西。

“……這是什麼?”幫著他把器材收入袋子後,安東尼奧忽然拿起某樣東西,審視數秒後,碧眸一亮,“真漂亮的貝殼,形狀很美,顏色也很清透。”

“這是下午一個小孩硬塞給我的。”說著,楚懷風幾乎是粗魯地搶過貝殼,塞入法藍絨襯衫口袋。

望著他略微尷尬的神情,安東尼奧不禁笑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老早就想問你了,兄弟,你好像挺喜歡收集貝殼的?”

“這個——”

“你不用尷尬啦。男人收集貝殼也沒什麼了不起,我不會笑你娘娘腔的。”

這麼一說,楚懷風反倒更尷尬了,俊臉微微泛紅。

安東尼奧有趣地望著他,“你上次不是寄了一堆相片給我看嗎?裏面有張是一個少女拾起紫貝殼——那張拍得真好,我很喜歡。”

“是嗎?”

“那個紫貝殼現在想必也成為你的收藏了吧。”

“嘿!我像是奪人所好的人嗎?”楚懷風裝出一副被冒犯的模樣。

“這可難說,為了一個紫貝殼,你還曾跟蹤別人大半天呢。”安東尼奧不以為意地嘲弄他,“我本來以為你是看上那個金髮妞,想上前搭訕,沒想到你居然是想跟她商量買貝殼,嘖嘖。”他搖頭,想起當時那金髮女郎乍見帥哥搭訕時的驚喜,以及得知帥哥真正目的後的失望與憤怒,就不禁覺得好笑。

“你這老傢夥!能不能不要這樣揭人瘡疤埃”楚懷風瞪他一眼,“積點陰德,免得將來下地獄。”

“嘿!像我這麼虔誠的教徒,上帝怎麼可能讓我下地獄?”安東尼奧嘻嘻笑著,“何況我猜他八成還等著我去當他的御用廚師,怎麼捨得把我白白送給撒旦?”

“你啊!”面對這麼厚臉皮的老傢夥,楚懷風搖搖頭,縱聲大笑。

安東尼奧也跟著笑了,“終於笑了。這幾天見你老是擺著一張臉,我差點要以為你在臺灣被女人玩弄了。”他本意只是開個玩笑,豈料楚懷風聽了神色驀地一沈。

他皺起眉,“怎麼?”該不會真被他誤打誤撞說中了吧?

“沒什麼。”楚懷風搖頭,背起攝影器材,邁開大步就走,“我們走吧。”

※※※

默默在佈置溫馨的家庭餐館裏坐定,楚懷風接過好友特地為他準備的西班牙海鮮飯,先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後開動。

安東尼奧在他對面落坐,靜靜看了他好一會兒,“Wind,”他喚他的英文名字,“告訴我究竟怎麼回事?”

他不語,繼續埋頭苦吃。

“在家鄉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了嗎?”

他搖頭,“也沒什麼。”

“你這像沒什麼的樣子嗎?”安東尼奧直接抬起他的下頷,強迫地直視自己。

“說吧,就算你真的被女人給甩了,你老哥哥我也不會笑你的。”

楚懷風聞言,勉強一扯嘴角,“我沒被女人甩。”

“可是這件事跟女人有關。”安東尼奧迅速接口。他的直覺一向很淮。

“算是吧。”楚懷風又灌了一大口啤酒,用衣袖抹了抹嘴,“我認識一個女人。”

“嗯哼。”

“一個很討人厭的女人。我經常 被她氣得半死。”他神色複雜。

“然後呢?”

“她為了錢想跟我結婚。”

“哦?”安東尼奧揚眉,“你就是為了這個才逃到歐洲來的?”

“事實上我答應了。”

“咦?”這他就不懂了。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安東尼奧。”楚懷風沈著語氣道。

聽得出來他並不想繼續談這件事,安東尼奧識相地不再追問,他拿起自己的啤酒杯,也灌了一大口。“今天你的手機響了。”

“什麼?”楚懷風微愕。

“你放在我家客廳忘了帶走,我自作主張替你開了機。”安東尼奧微笑地解釋,“結果幾乎是立刻,手機便響了。打電話來的是個女人。”

“女人?”楚懷風身形明顯一僵。

“她說是你的大嫂。”

大嫂?他愕然。怎麼會是她?

“她希望你回她電話。”說著,安東尼奧從懷裏掏出手機遞給他。

他怔怔瞪著手機。刻意關了二十多天的手機,伴著他一路從西歐到南歐,他一直帶著,卻始終不曾開機。

顫著手接過手機,他瞪著發亮的螢幕,卻沒有任何動作。

“打啊,Wind,你總有一天要面對的。”

他沒有說話。

“還是不肯跟家裏聯絡?”安東尼奧歎息。

他搖搖頭,剛想把手機擱置一旁時,安東尼奧忽然按住他的手,“看來你大嫂也很瞭解你,Wind,她說如果你不肯回電話,就請我轉告幾句話給你。”碧綠的眸盯住他。

他蹙眉,“什麼話?”

“她要我告訴你——”安東尼奧頓了頓,“婚禮取消了。”

他一驚。

“還有——”安東尼奧刻意停住,細細觀察他陰晴不定的神情。

“還有什麼?你快說啊!”

“那個本來要跟你結婚的女孩家裏——破產了。”

“什麼?!”平靜的宣佈宛如落雷,狠狠擊中了楚懷風,他猛地起身,差點撞翻桌子,“你說的是真的?”

“嗯哼。”

他一呆。

怎麼會這樣?路家……破產了?怎麼可能?老爸怎能那麼狠心坐視自己的好友破產?

那可兒怎麼辦?這個婚約……這場婚禮怎麼能取消呢?簡直沒道理啊!

他必須馬上回去!

※※※

聽到駱初雲的留言後,楚懷風像個瘋子般沖回安東尼奧家收拾行李,又立刻沖到機場,搭最近一班飛機回臺灣。

一下機,他馬上坐計程車直奔路家,卻發現那棟位於天母的白色別墅已然搬空,雕花鐵門上貼了張法院的封條。

好半晌,他只是怔立當場,不敢置信。

他急急打了一通電話回家,詢問駱初雲前因後果。她告訴他,為了清償債務與支付員工資遣費,路家賣了名下所有動產與不動產,只留下市區一層公寓以及那間西班牙餐廳。

除了棲身之處,他們剩下的就只有“白色巴塞隆納”了。

“怎麼會弄成這樣?”他怒聲咆哮,“老爸在搞什麼?他怎能眼睜睜看著路家破產?”

“聽說是路家老奶奶的決定,她不想我們幫忙。”

“是老奶奶的決定?”他愕然,“那……可兒呢?”

“應該在餐廳吧。”駱初雲低聲說,“聽說她每天都到餐廳去,不到三更半夜絕不回家。”

“為什麼?”

“老奶奶把餐廳交給她了。”

把餐廳交給她?也就是說可兒現在是“白色巴塞隆納”的老闆?

楚懷風咀嚼著這消息,這一切變故對他而言實在太過突然,一時之間難以消化。

那個愛耍脾氣的嬌嬌大小姐打算獨力撐起一間餐廳?沒搞錯吧?

懷著疑慮,楚懷風來到“白色巴塞隆納”門外。

夜已深,餐廳看來已經打烊了,一片漆黑。他蹙眉,目光流轉一圈,發現側門那兒似乎隱隱透出光亮。

穿過一條小巷,他來到餐廳右後側,果然發現廚房的燈還是亮著的,透過半卷起的百葉窗,還能看到廚房內閃動著兩道人影。

一個穿白色廚師制服的男人,以及——路可兒!

他驚奇地看著那一向穿著時尚的女人居然系著一條沾滿油汙的圍裙,俏麗微卷的短髮也全塞入一頂白色帽子裏,那清秀的面容乍看之下竟像個少年。

當她挽起衣袖,辛苦地揉著麵團時,他下巴差點一落。

不會吧?那真的是路可兒?

輕輕推開後門,他順著黑暗的廊道,悄悄來到廚房門外——

“大小姐,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說。”廚房內,男人的聲音猶豫地響起。

“什麼事?你說。”

“我——”

“該不會想要求加薪吧?大好意思,李大哥,現在恐怕不行!”

“不,不是的,大小姐,我不是要求加薪。”

“不是就好。”她似乎松了一口氣,“請你再忍忍,李大哥,過陣子等餐廳情況好轉了,我一定會——”

“我想辭職!”男人急迫的嗓音打斷了她。

她反應慢了半拍,“什麼?”

“對不起,大小姐。”男人充滿歉意,“這個機會實在太好,我……捨不得放棄。”

“有人……有人要挖你嗎?”聲音有些遲疑,像是害怕聽到答案。

“是一家新餐廳,他們提出的條件很好。我真的……很抱歉,家裏兩個孩子都念私立學校,負擔實在很重——”

“沒關係,李大哥,你……儘管去吧。打算什麼時候走?”

“他們希望我下個禮拜就報到。”

“那就……去吧。”她嗓音微啞,“恭喜你另有高就。”

“……”

“你先回家吧,李大哥,剩下的我來收拾就行了。”

“那怎麼行?大小姐,我——”

“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疲 憊。

“那好吧,我先走了。”

他就這麼走了?

瞪著男人往另一個方向離去的背影,楚懷風不覺皺起眉頭。輕輕回過身,他望向那個獨自留在廚房裏的窈窕倩影。

她背對著他,依然努力揉著麵團,她不停地揉,呼吸微促,肩頭微顫。

他瞪著她頻頻展袖拭汗的背影。

幾分鐘後,她像是終於揉好麵團了,將它擱置盆裏,蓋上白布,然後取出原先浸泡在水槽裏的蔬果,慢慢切著。

她動作笨拙,任誰都看得出她是個廚房新手,拿菜刀的姿勢讓人擔心她隨時可能弄傷自己。

他心一扯,正想發聲說話時,她忽地驚呼一聲。

“啊!”

看吧,果然切到手指了。

他翻翻白眼,剛要邁開步履,就見她身子一軟,整個人跪倒在地。

她低著頭,將泛出血珠的食指放入嘴裏,緩緩吮著。

“我不痛,一點都不痛。”她喃喃自語,像要說服什麼人似地,一句又一句地說著。“我能做到的。”她雙手撐住流理台邊緣,顫巍巍起身,“我一定能做到。”

他驚詫地望著她。

是他的錯覺嗎?他似乎……看到了順著她頰畔滾落的淚。

“我能做到的——”她重新拾起菜刀,才切了幾下,又是一劃。

這一次她沒有叫喊,只是怔怔望著出血的手指。她望著,緊凝呼吸;他看著,不覺也跟著屏住呼吸。

周遭一片靜寂。

許久,一聲沙啞的哽咽突地逸出,跟著,是一聲接一聲幾近破碎的呐喊。

“藹—藹—”

他聽著她痛苦地喊著,看著她纖細的身子顫然搖晃,一直緊扯的心弦猛然繃到最高點,瞬間斷了。

她正在哭,很難過、很傷痛地哭著。

他沒看錯,沒聽錯,她是真的哭了。

“可兒!”他衝動地奔上前,從身後緊緊抱住她,抱住她冰冷打顫的身軀。“別哭了,別哭了。”

“我守不住餐廳,我對不起奶奶,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嘶聲道,“念過餐飲管理又怎樣?我連……連菜刀也握不好,我太沒用了!”

“別這樣,可兒,我看得出你很努力——”

“還不夠!還不夠!”她絕望地哭喊,“我該怎麼辦?李大哥要走了,我又請不到別的廚師,這家餐廳完了,完了!”

“不會的。”他急急安慰她,急急扳過她的身子,焦慮地看著她,“不會完的,可兒,這家餐廳不會那麼簡單就結束的。”

“會的,會的!我太天真,太沒用,我——”

“別說了!可兒。”他喝止她,“我說沒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我會幫你,你相信我好嗎?”

“懷風?”她怔然眨眨迷蒙淚眼,這一刻才恍然發現是誰正擁抱著她。“你怎麼……怎麼會在這裏?”

“我回來了。”他啞聲道,伸出拇指輕輕為她拭去淚痕。

她一凍,許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回來了?”

“嗯,我聽說你家破產的消息,所以趕回來了。”

她沒說話,眼神變換不定。

“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不讓我們幫你?爸爸能幫你們的!”

“因為我們不需要。”她冷冷應道,掙脫他環住她的手,挺直身子。

“可兒!”他瞪她。

“你走吧,我沒事的。”她扭開水龍頭,沖著受傷的手指。

“可兒!”他氣急敗壞,猛然扯住她的手臂,“為什麼取消婚約?路塚需要錢不是嗎?”

她回眸,幽幽瞥他一眼,“不錯,路家需要資金,可是我們不需要同情。”

他一愕。

“我不要同情,懷風。”路可兒白著臉,輕咬下唇,“我知道……剛剛我的樣子一定很難看,可我不會再哭了,不會了。”

“我不明白!可兒。”她蒼白的模樣,讓他心頭湧上一陣陣煩躁,忍不住低吼起來,“你之前處心積慮地安排那些,不就是為了跟我結婚嗎?為什麼現在又取消婚約?是因為路奶奶嗎?是她的決定嗎?”

“是我的決定!”她喊,“取消婚約是我自己的決定。你忘了嗎?那晚我在‘老地方’就告訴過你了。”

“可是我以為——”他以為那只是千金小姐的一時氣話,不是嗎?

“不要自以為什麼,你根本就不瞭解我。”她別過頭,“我求你走吧。之前那些‘處心積慮’的安排就算是我錯了,我道歉,行了吧?”

道歉?他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一向高傲任性的路可兒會向他道歉。

他應該感到得意才是,可為什麼這個道歉聽來卻如此刺耳,如此讓他鬱悶?

“你也不必同情我。雖然路家宣佈破產,但至少我們還有間公寓,還有地方住,銀行也讓我們留下了這家餐廳,情況也不算太糟,不是嗎?”

“……”

“快走吧。你不就是為了躲開我,才跑到歐洲去嗎?我不明白你現在還來找我做什麼?”

“我——”他一句話也答不出來,只能惱怒地瞪她。

是啊,他還來找她做什麼?

他不是很氣嗎?氣自己被利用,氣她欺騙他,所以才毅然收拾行李離開臺灣,不是嗎?

可該死的!他從來不曾想過不再見到她,事實上,他一直預期著回來與她成婚。

“……你真的打算一個人撐起這家餐廳?”

“你認為我做不到吧?”芳唇自嘲地一撇,“可是我會做到的,懷風,我一定會。”

她說得那麼肯定、那麼堅決,讓他幾乎要以為,方才在自己懷裏哭喊的女人只是他的幻覺。

她真的那麼堅強嗎?或者,只是故意在他面前故作堅強?

可就算她是裝的又如何?她已經表明得很清楚了,她不需要他的幫忙,不需要他的同情。

很好,非常好。

一把怒火驀地在楚懷風胸口燃起,連他都不明白自己在氣些什麼,只隱隱約約知道她冷淡的拒絕刺傷了他。

“隨便你吧。”他甩甩頭,“反正我從來就搞不懂你!”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9 11:10:10


是的,他一點也不懂她。

他不懂,她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想得到他,又是為了什麼毅然取消婚事。

他不懂,最近發生在路家的一切、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對她而言是多麼大的衝擊,他不懂,她是為了什麼非得挺直背脊撐下去。

他不懂,她父親每天與債權人和那些被迫遣散的員工周旋,最近總是神情疲 憊,而奶奶,身體狀況一直不好。

於是她只能一個人撐下去,一個人想辦法撐起這家餐廳。

她必須想辦法啊!

瞪著圍繞餐廳門廊、已開始顯得淩亂的綠色攀藤類植物,路可兒突地有股想狂笑的衝動。

可她有什麼辦法?她哪來的能耐讓問題重重的“白色巴塞隆納”東山再起?

它最大的問題就是有一個像她這樣對餐廳事務茫然無知、對未來無所適從的無能老闆,她不僅連道像樣的料理都做不出來,甚至也請不到一個夠格的廚師重新掌管廚房。

她該怎麼辦?她茫然地瞪著前方,優雅古典的白色建築落入她眼底,卻只是一片悲哀的敗落景象。

她該怎麼辦……

“小姐,你能告訴我這家餐廳是怎麼回事嗎?”帶著濃重腔調的英文拂過她耳畔。

她緩緩回眸,眼瞳映人一張雖然上了年紀、卻仍然俊朗好看的男人面孔,他的身材壯碩,皮膚呈橄欖色,碧綠的眸子炯炯有神。

是個外國人——偏深色的皮膚與深刻的輪廓,顯示他可能帶了拉丁血統。

“我聽說這家餐廳的西班牙菜是全臺北市最棒的,所以才慕名而來,可現在都已經快中午了,餐廳似乎還沒有營業的跡象。”男人蹙眉,“該不會倒了吧。”

一位慕名而來的客人?

她心一揪,怔怔地望著他。

“小姐,你傻了嗎?”男人似笑非笑地嘲弄她。

她定了定神,“不,這家餐廳沒倒,只是暫時休業幾天而已。”

“休業?為什麼?”

“呃,因為發生一點事……”

“是嗎?”男人揚眉,跟著,粗聲咕噥了一連串西班牙文。

他以為她聽不懂,可她卻聽得分明,憤然瞪視他。

這老男人竟敢侮辱她家的餐廳,說“白色巴塞隆納”只是浪得虛名,他被朋友給騙了!

“先生,我說過,這家餐廳只是暫時休業而已,絕不是倒閉。”她冷然地以西班牙語說道。

聽聞她流利的回應,他顯然一愣,好一會兒,才揚起不懷好意的笑,“嘿!小姑娘,別那麼生氣嘛。怎麼?這家餐廳該不會是你開的吧?”

“正是。”

“哦?”他眯起眸,細細打量她,“看你嬌生慣養的模樣,實在不像一家餐廳的老闆娘,怪不得這間餐廳凶多吉少了。”

“你!”她繃緊身子,怒瞪他一眼,跟著肩膀一斜,輕輕推開他擋路的身軀,“不好意思,我要進去。”

抱著一堆剛採購回來的蔬果魚肉,她笨拙地想要打開餐廳鐵門。

“我來幫你,小姑娘。”男人立刻伸出援手。

她一僵,可回頭瞥見他滿面笑容,又不好拒絕,只得點點頭,由著他接過其中一個購物袋,跟著她踏進餐廳,轉進廚房。

“謝謝你,先生。”接過東西後,她就要下逐客令。

他卻以一個漫不經心的手勢止住她,綠眸溜了一眼淩亂的廚房,他嘖嘖搖頭。

“從一家餐廳的廚房就看得出這家餐廳料理的水平了。瞧瞧,這流理臺上還留著前日做菜的汙垢呢,還有這個鍋子,老天,竟然還摸得到油。哇!這些又是什麼?”

他大驚小怪地在高高滿起的垃圾桶前駐足,“這麼多半生不熟的食材!小姑娘,你肯定失敗了不少次吧。”湛亮的眸直視她,毫不掩飾其中的嘲謔意味。

她臉一紅,明眸卻燃起怒火,“這間廚房怎麼樣你管不著!我很謝謝你幫我提東西進來,現在你可以走了。”

“我不走。”他雙臂環抱胸前,以一種閒散自在的姿勢在她面前站定。

她仰頭瞪著他輕鬆自若的神情。“你想怎樣?”

“我想你需要好好磨練一下。”

“磨練?”

“你需要我的磨練。”他簡單地解釋,眼眸含笑,“我可是很嚴厲的哦,小姐。”

“你……究竟在說什麼啊?”她莫名其妙。

他微微一笑,“開始吧。”

“開始?什麼開始。”

“第一課,維持工作環境的整潔。”說著,他將一塊抹布朝路可兒丟去,正中她清秀嬌顏。

她一怒,“你做什麼?你以為你是誰?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

“別跟我頂嘴,小姐。”男人依然保持微笑,可笑容底下卻藏著不容忽視的鋼鐵般的力量。“我不是能容許一個小丫頭跟我叫囂的濫好人。”

“你、你究竟是誰?”

“安東尼奧•洛普。”他平靜地睇她,“我允許你直呼我的名字。”

允許?他說允許?

路可兒不可思議地瞪大眼。這傲慢自大的老傢夥究竟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啊?

※※※

“真想看看她當時的表情!”一陣爽朗笑聲從話筒那端傳來。

“如果你的目的是想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一點顏色瞧瞧,那麼你請我來就對了,兄弟,保證讓你滿意。”

“那就多謝你了,安東尼奧,那女人確實需要一些教訓。”

“放心吧,我可是擬定了一個很嚴苛的軍事訓練計畫呢。”安東尼奧自豪地說著,“早上五點半到市場採買,七點進廚房,準備食材,開始料理練習,然後強迫她把失敗作品全部吃下去!

“下午繼續魔鬼訓練,在我睡午覺時,她必須完成我前一天交代的功課,若是不及格,隔天早上就再提早一小時進廚房!晚上就讓她稍微喘口氣,練習端盤子、擦地、洗碗,要是我心情不好,就讓她再做幾道菜來嘗嘗,反正不到十一點絕不會讓她休息的!”

“……”

“怎麼樣?”見對方久久沒有回應,安東尼奧主動問道,“我這個訓練計畫不錯吧?”

“……你真的這麼做了嗎?”

“當然!都已經開始一個多禮拜了。”

“那她……反應如何?”

“那小妮子剛開始當然是不服氣啦,不過在我隨便示範了幾道菜給她看後,她立刻甘拜下風,現在可是乖得不得了,我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安東尼奧得意極了。

“你不會……真的讓她把失敗的成品全吃下去吧?”

“為什麼不?誰要她達不到我的要求!呵呵,你不曉得看那小妮子一口一口勉強把東西咽下,又痛苦又難受的表情有多好玩。”

“安東尼奧!”話筒那端的嗓音明顯有些急了,“你怎麼能這麼做。她每天從早熬到晚已經夠累了,你還往她的胃裏亂塞東西,她會病倒的!”

“病倒又怎樣?”安東尼奧笑嘻嘻地,“別告訴我你捨不得,Wind。”

“我——”

“放心吧,咱們兄弟一場,我是為了替你出口氣才特地飛來臺灣,我一定會替你好好教訓那丫頭的。”

“不,我的意思是——”

“啊,那丫頭好像在廚房裏摔跤了!真是個笨女人,我瞧瞧熱鬧去,不跟你聊了,再見。”沒給對方任何說話的機會,安東尼奧毅然掛斷電話。

他望著紅色的投幣式電話,唇角揚起三分嘲弄、七分調皮的弧度。

明明就處心積慮地想幫她,卻還故意裝酷、裝冷淡,等人家真受了苦,又在一旁擔憂焦急——嘖嘖,有時候他真搞不懂這一代年輕人究竟在想什麼。

看來有些事情還是得靠他這種成熟男人來推動才行。

※※※

“懷風,你怎麼了?好像心神不寧的樣子。”

輕柔的嗓音驚擾了正對著手機沈思的楚懷風,他連忙定了定神,回頭朝剛來到他的工作室,便忙著替他收拾的於心萍。“沒什麼,我在想一些事情。”

“你剛才跟誰講電話?”

“一個朋友,在西班牙認識的。”

“西班牙?”她揚眉,“你們剛剛談什麼?你聽起來好像很著急的樣子。”

“沒什麼,我們只是在談另一個朋友。”

“哦。”明眸閃過一絲異芒,她頓了頓,唇角牽起微笑,“你人緣真好,在世界各地都有朋友。”

“常常在外頭跑,自然會認識很多人。”他也回她一笑,“想喝點什麼?冰箱裏有果汁、汽水,還是你想泡茶或咖啡?”

“都好。”于心萍隨口應道,溜了一眼收拾過後依然有些淩亂的工作室,“瞧瞧你,我才兩天沒來,這裏又一團亂了。”

“真不好意思。”楚懷風打開冰箱,為她倒了一杯果汁。“這幾天我忙著沖洗相片,沒時間顧這些。”他將果汁遞給她,“其實你不必管的,我有空自己會收拾。”

“我不管的話,這地方大概到了世界末日都還是這麼亂吧。”她半開玩笑,接過果汁,“怎麼樣?那些相片都沖好了嗎?”

“嗯。”

“照得怎樣?”

他默然。

她揚眸望他。那張總是神采飛揚的臉,此刻蘊滿落寞。

突地,她心一扯,“怎麼了?”

他搖頭,俊唇勉力一揚,“照某個攝影名家的說法是,這些相片好歸好,可如果要參加比賽還少了些靈魂——缺乏感動人的元素吧。”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這些相片比一個普通人拍的好不了多少!”楚懷風自嘲,他閉上眼,頎長的身子往後倒向沙發。

“別這樣,懷風。”她坐在他身邊,柔聲安慰,“每個人看相片的感覺都不同,也許只是那個人的偏見吧。”

“可那個人——是季海玄埃”

她一愣,不明白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義。“他是誰?”

“是我最欣賞的攝影家之一。”他掀眸,嗓音沙啞,“我相信他的評語。這次能報名參加美國攝影協會的比賽,也是他推薦的,否則我連參賽的機會都也沒有。”

她默然了。

他也不再說話,揀出散落在桌上的幾張相片,細細審視。這些都是他這次去歐洲拍的,構圖、光線、景物的取捨,以及人物的捕捉方面,他自認應該都在水準之上。

到底缺乏了什麼元素呢?究竟少了什麼?

“……懷風,再把相片拿給其他人看吧,也許別人會有不同的意見呢。”於心萍努力想讓他振作精神,“而且我看這些相片就很不錯啊,雖然我對攝影是外行,可是以一個觀賞者的角度而言,我覺得很棒埃”

以一個觀賞者的角度而言……楚懷風驀地靈光一閃。

對了,有個人能給他意見,有個人能告訴他……

湛幽的黑眸一亮,瞬間射出兩束逼人的璀光,他望向於心萍,微笑宛如陽光般燦爛,“謝謝你,心萍,謝謝。”

她茫然,“謝我什麼?”

“謝謝你提醒了我。”

※※※

“不對,不對,笨丫頭!”陽光燦爛的午後,粗魯的怒吼在東區某間大門緊閉的餐廳內響起,“我不是說過嗎?做Paella最重要的就是番紅花飯一定要煮得恰到好處!湯汁在煮好時剛好收幹,鍋底要有些許鍋巴……結果呢?你不是把飯煮得太焦,就是湯汁太多!都已經好幾天了,你怎麼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你是存心要把我氣瘋對吧?”

“我沒有……沒有要把你氣瘋的意思。”微微虛弱的嗓音回應,“我也……也很想做好啊!可問題是不只雞湯汁的量,這些淡菜也會滲出汁來,真的很難抓得準。而且,火候也會影響藹—”

“藉口!藉口!不要拿一堆理由來掩飾你的笨拙與沒天分!你真是我帶過最遜的徒弟了,講出去恐怕會被人家笑我晚節不保,老來收了個搬不上臺面的丫頭當徒弟!”一句句罵得更加不客氣了。

“喂!老頭,我是沒天分,可你有必要這樣刺傷我嗎?我也很努力埃”軟弱的嗓音忽地強硬起來。

“敢跟我頂嘴?你這丫頭—不懂得什麼叫尊師重道嗎?”一陣鏗鏘聲響,“老子我罷教了!”

“啊,不要這樣嘛,安東尼奧,您是全世界最偉大的廚師,雖然我很笨,但您也一定有辦法化腐朽為神奇,對吧?”年輕的嗓音忽然甜得像可以滲出蜜來。

“我看這個很難。”粗魯的嗓音稍稍軟化。

“來來,您坐下,我這個不肖徒弟幫您捶捶背,待會兒您就先去休息室睡個午覺,我一個人練習,晚上一定讓您滿意的,好不?”

“你行嗎?”安東尼奧冷哼一聲,充滿懷疑。

“行,行,一定行!”路可兒連忙點頭,沖著他綻出一朵甜甜的笑,“你得相信我埃”

“我已經相信你很多次了。”

“我知道,就再相信我一次吧,這次一定會成功。”

“最好是這樣。”他咕噥一句。

“一定可以的。來,老師請先去休息吧。”

一番甜言蜜語後,路可兒總算將怒氣衝天的老男人給請出廚房,一個人面對眼前的淩亂。

她咬著下唇,好半晌,只是呆立原地。

她真的行嗎?這道西班牙海鮮飯——奶奶一向最引以為豪的招牌料理,她學了好幾天,卻還是抓不住訣竅。

其他配料都還好說,就是這個番紅花飯礙…

她輕聲歎息,探指伸入玻璃罐裏,取出細細的番紅花蕊,怔怔望著。

究竟要怎麼樣才能將這道料理的精髓煮得恰到好處呢?究竟該怎麼做——

“你在發什麼呆?”

帶笑的嗓音突然在她身後揚起,她嚇了一跳,猛然旋身。

“是你!”

映入眼瞳的竟是楚懷風挺拔的身影,他雙手插在口袋,既瀟灑又悠閒地站在廚房門口,含笑望她。

“你來做什麼?”他不是不想再見到她了嗎?

她望著他,心微微一牽,臉霎時一紅。他精神俐落的穿著打扮,讓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滿身油膩——汗濕的短髮隨意塞入廚師帽裏,圍裙沾染了各種汙漬,臉上也許還有……

“咦?你臉上沾的這個是什麼?”他靠近她,眼中興味盎然,“好像是墨魚汁。”

說著,他展袖就要替她拭去。

她連忙別過臉,自己抬起衣袖用力抹了抹。

“連墨魚汁都沾上臉了。”他嘲弄著,“你還真夠狼狽啊,可兒。”

她瞪他,“你是特地來嘲笑我的嗎?”

“你也把我想得太惡劣了吧?可兒。”他嘻嘻笑,“我只是聽說你請了一個很厲害的廚師來幫你進行特訓,好奇地過來瞧瞧而已。”

“你現在看到了,可以走了吧?”她下逐客令。

他仍是微笑地睇她,“看來你還挺有精神的,可兒。”

“怎麼?你期望我委靡不振嗎?”

“不。”幽深的眸底流過某種奇特的意味。

她看見了,呼吸一顫。“我……沒空陪你閒扯,快走吧。”

他卻不走,隨意望了一眼廚房內部,目光觸及一個大而平的黑鐵鍋時忽然一亮。他見過那種鍋子,西班牙人管它叫Paella,以它為工具做出來的海鮮烤飯也叫Paella。

“你在做西班牙海鮮飯?”

“沒錯。”

“太好了,我最喜歡吃這個!做點來吃吃吧。”

“什麼?”她愕然。

“做一盤給我吃吧。”他微笑燦爛,“我很期待。”

“你……別鬧了!”俏臉又是一紅。她做的能吃嗎?她可不願意到時看他譏誚的嘴臉。“你快走吧!少爺。”展臂就要推他。

“這是什麼?”他瞥見了她握在手中的花蕊。

“什麼?”

“這就是番紅花,對吧?”他攤開她掌心細細凝視,“那組水晶雕塑,還有你奶奶送你的餐巾環,雕的就是這種花不是嗎?”

“嗯。”

“番紅花飯就是這道料理的精髓吧。”他凝望她的眸光若有深意。

她一怔。

“我很期待吃到你做的海鮮飯哦。”他又微笑了,“路奶奶的海鮮飯可是一絕,只可惜她現在不做了。我很想看看繼承路奶奶精神的你,是不是也承襲了她的好手藝?”

“我——”

“好好加油吧。”他拍拍她的肩,“我在外頭等你。”

路可兒瞪著他離去的背影,胸口漫開複雜滋味。

真不知道這傢夥究竟是來做什麼的?來看笑話嗎?嘲弄她嗎?可為什麼她卻覺得自己原本低落的精神好像又振作起來了?

真奇怪。這男人,對她總有種奇怪的影響力。

她恍惚地想,轉過身,稍微收拾了下流理台後,就著水槽開始淘起細細的長米。

菱唇,悄悄揚起連她自己也沒察覺的笑唬

她決定重做一次,這一次,她要好好用心,仔細地、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去做。

鍋中淋上橄欖油、加熱、雞肉煎黃、燜熟。炒臘腸、火腿、蝦、龍蝦,加入青紅椒、蔥花、蒜頭。

他喜歡什麼樣的味道呢?

——拌炒生米,注入番紅花湯汁燉煮。將米飯鋪上Paella,嵌進淡菜,送入烤箱。

他會帶著什麼樣的表情品嘗她的料理?

十分鐘後,取出盤子,覆上鋁箔紙。

他會嘲笑她嗎?會不會笑得她抬不起頭來?

她閉上眸,在心中計算著時間。海鮮的清香及微焦的烤飯味在廚房彌漫,侵襲她異常敏感的感官。

時間差不多了,她展眸,撕開鋁箔,靜靜看著色香俱全的料理。

她不想聽他的嘲笑,她想要他看著她,對她說聲——

※※※

“真難吃!”

路可兒愕然,瞪了他好一會兒,“你說什麼?”

“真難吃。”楚懷風閑閑重複,端起玻璃水杯啜飲一口。“這個蝦熟過頭了,雞肉太硬,飯倒是煮得還可以,可湯汁看來少了點,有點焦。”一面說,一面拿叉子攪動著盤中的食物。

她愣愣地瞪著他的動作,明眸逐漸燃起火焰,嘴唇卻逐漸刷白,“謝謝……謝謝你的指教。”

“看來你想成為大廚,還有一段漫長的路要走呢,可兒。”他笑,執起湯匙舀了一大口飯送入嘴裏。

“那……當然,我才剛進廚房學習一個多月,當然沒那麼快——”

“不過你時間不多了,不是嗎?”他咀嚼著雞肉,“聽說你現在的師傅跟你約定的時間是兩個月。”

“你怎麼知道?”

“初雲告訴我的。”他又舀了一匙飯,“她還告訴我,你想賣掉那座水晶雕塑,請她幫忙看看有沒有人想買。”頓了頓,黑眸點亮異采,“為什麼要賣掉它?你不是說過它對你是很重要的寶物嗎?還說那是非賣品。”

“不錯,它很重要。”提起即將割愛的水晶雕塑,她就一陣心疼,深吸一口氣才揚起眸,“可現在有比它更重要的東西。”

“什麼?”

“這家餐廳。”她語氣澀澀地,“我總不能讓人家白白教我兩個月吧?想學到好廚藝,當然得付出一些代價。”

“……是嗎?”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接著又繼續埋頭苦吃。

她蹙眉看著他的動作,“你不是說很難吃嗎?”

“是啊,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難吃的西班牙海鮮飯了。”

“是嗎?”她怒上心頭,“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吃啊!一面批評,一面還不停地吃,你是什麼意思啊?”伸手就要搶過餐盤。

他卻按住她的手,仰頭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帶著一點點嘲謔、一點點慵懶,卻有更多溫暖,以及一些些她分辨不出的含義。

她呼吸一窒,“幹嘛……這樣笑?”

“別拿走。”他柔聲道,“我想吃。”

“為、為什麼?”

“因為是你做的。”

“嗄?”她因他的回答而傻愣祝

他猛然站起身,順手將她一旋,她重心一移,差點倒入他懷裏。

“你做什麼?”她驚喊,心跳狂野,臉頰滾燙。

他伸手定住她肩膀,“雖然你做的不怎麼好吃,不過我知道你很認真在做。”

什麼意思?

似嘲非嘲的話語再度刺痛她,她怒視他,“謝謝你的鼓勵哦。”

“我是說真的。”他只是微笑回凝,“剛才我都看到了。”

“你都看到了?”

“其實我一直在廚房門外看著你。”

老天!

她只覺一陣尷尬,可下頷卻更倔強地揚起,“那你一定覺得很好笑吧?看我那種手忙腳亂的糗樣……其實我也知道自己對廚房的事沒什麼天分。”

“那為什麼還要堅持自己下廚呢?”

“因為我必須從頭做起。”她嗓音細微,卻十分堅定,“尤其這道西班牙海鮮飯我一定要做好,因為這是‘白色巴塞隆納’從開店以來最重要的招牌菜。”

他靜靜望著她。

異樣的眼神讓她心跳又是一陣加速,“很好笑嗎?”試圖掙脫他。

他卻不肯放,眼神依然緊緊攫住她。“我不覺得好笑。”

那為什麼要這麼看她?

她想問,卻問不出口,只能怔怔瞧著他。

黃昏的霞光透過窗扉,輕輕攏上他的臉,暖暖地、夢幻般地,像某個遙遠卻甜美的回憶,隱隱牽動著她。

她無法呼吸,在他離她這麼近的時候,她忘了該怎麼呼吸。

“……可以讓我拍照嗎?”他忽地問道。

她一震,“你說什麼?”

“我可以拍照嗎?”他嗓音沙啞,神情有些猶豫,像是很不容易才將這話問出口,“我很想拍下你在廚房工作的樣子。”

“你的意思是——要我當你的模特兒?”

“嗯。”

她不敢相信!

他不是說過永遠不會再拍她的嗎?在馬場的那個午後,他曾經這樣堅定地對她宣稱。

而從那以後,他也遵守誓言,從不將她攝入鏡頭內,不論她打扮得多麼光彩照人,不論亮麗的她吸引了多少人的注意,他從來不曾多瞧她一眼,更湟論將鏡頭焦點對準她。

她曾經很生氣、憤怒、失望,也傷心。

是的,她很傷心,因為她其實很想得到他的注意……

“你在開玩笑嗎?”她繃著嗓音,“我在廚房的樣子有什麼好拍的?髒兮兮地,難看死了。”

“嘿,難得你會對自己的外表沒自信呢。”他嘲弄她。

她別過頭。

楚懷風目光一柔,抬手輕輕轉回她的臉,“很好看的,可兒,一點都不難看。”

面對他少見的柔情,她說不出話來。

“就當幫我一個忙吧。我最近要參加比賽了,卻一直拍不出像樣的相片。”

“所以……你來找我?”

“沒辦法,我絕望了。”他半開玩笑,“就當我病急亂投醫吧。”

病急亂投醫?

她眯起眼。對他而言,她只不過是無可奈何之下將就拍攝的對象?

“如果你願意當我的模特兒,我可以幫你吃掉那些東西。”他繼續遊說她。

“那些東西?”

“那些失敗品。”他笑,“我聽說你每天吃自己的失敗之作,吃得都快吐血了。”

“你願意幫我吃掉?”她不可思議地瞪他,心跳莫名加速。他真的這麼想拍她嗎?

“交換條件嘛。”他攤攤雙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為了拍照,什麼酷刑我都可以忍耐。”

他說吃她的料理是酷刑?

秀眉不甘地一顰,櫻唇卻揚起甜得詭異的笑弧,“好啊,我答應。”

“真的?”他驀地有種不祥之感,“喂!你可別故意把所有東西都給煮壞了。”

“我是那種人嗎?”她嬌聲笑了,笑聲清脆,宛如銀鈴,在霞光夕影中悠然回旋。

望著她得意的笑容,他想擰眉,卻忍不住微笑,“你就是非整死我不可,對吧?”

“是又怎樣?”

“你這可惡的女人!”

“現在快吃吧,這盤海鮮飯沒吃完不準你走。對了,廚房裏還有一盤。”她涼涼丟下一句。

“什麼?!你沒事幹嘛煮那麼多?”他怪叫。

“沒辦法啊,Paella一次只煮一人份太浪費了。”

“你——”

兩人你來我往,互相鬥嘴。

在笑鬧的氣氛下,他們只注意到對方,只感覺到對方。

誰也沒發覺窗扉上隱約映著一個朦朧的女人身影,她靜靜望著他們,神色深沈。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9 11:10:44


她答應當他的攝影模特兒,他答應替她咽下失敗的成品。

對路可兒而言,只不過是練習的時候身旁偶爾會有閃光燈干擾而已;可對楚懷風而言,卻是對腸胃極大的虐待。

這筆交易,怎麼想都是她比較劃算。

他在她身邊拍了一星期,就吃了她一星期的失敗之作,吃到胃脹腹凸,眉愁臉苦。

看著他痛苦的模樣,她竟有種想為他默哀的衝動,許多時候,她其至想搶過盤子自己吃。

她必須不斷提醒自己、克制自己,才能壓抑住對他的歉意與心疼。

一念及此,路可兒輕聲歎息,可歎息間,微笑亦若隱若現。

她垂下頭,認真地揉捏著麵團,更專注、更用心地揉著。

在廚房門外望著她全神貫注的背影,兩個男人不禁相視而笑。其中一個對另外一個比了個手勢,然後,兩人悄然步離廚房門口,來到餐廳。

“我一直在想你什麼時候會來看她。”安東尼奧笑道,一面為兩人各倒了一杯紅酒,“比我預料得還早呢,看來你果然很擔心她。”

“我想你誤會了吧?”接過紅酒杯,楚懷風一張俊容也跟著染上淡淡的紅,與杯中酒液相映成輝。“我是來工作的。”

“你是指拍這些相片?”安東尼奧閑閑啜了口酒,“什麼了不起的相片要連續拍一個禮拜?該不會是故意拖時間吧?”

楚懷風面色微赧,“你胡說什麼?這是要參加比賽的相片,當然得認真一點。再說。這可不只是拍照而已,我得先抓住想要表達的主題,事先構思、構圖,然後才能開始拍攝。事前準備多,花的時間自然也多了。”

“哦,是這樣埃”安東尼奧點頭表示理解,可嘴角依然掛著若有深意的笑,“既然只是來工作,又何必幫她吃那些難以下嚥的東西呢?”

“那是交換條件。找人家當模特兒,總得給些報酬吧。”

“瞭解,這就是你所謂的報酬埃嗯嗯,代價真大,真大。”一雙碧眸躍動著取笑之意。

“你有完沒完?”楚懷風瞪他一眼。

“當然沒完囉。”安東尼奧眨眨眼,“我說兄弟,不知道你有沒發現?自從你開始幫她吃那些失敗品後,她簡直進步神速。”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愛情的力量真偉大埃因為捨不得見你食不下嚥,那小妮子可是卯足了勁,加倍認真學習呢。”安東尼奧嘻嘻笑。

“什麼愛情?你胡說八道什麼?”楚懷風臉又紅了,“我跟可兒。不是那種關係。”

“那是什麼關係?彼此看不對眼的敵人?我記得你說過,她曾為了錢想騙你結婚,所以你很生氣,我也是因為這樣才來替你教訓她的。不過——”他拉長音調。

“不過怎樣?”

“不過我很快就發現,你這傢夥根本一點教訓她的意思都沒有,明擺著就是想幫她嘛,嘖嘖。”安東尼奧故意搖頭歎道,“一聽說人家受苦受難,馬上急得跟什麼似的,什麼新仇舊恨全忘光了。”

“……”

“我說兄弟,你是真的討厭她嗎?還是早愛她愛到無可自拔了?”

無法招架好友的逼問,楚懷風索性裝作沒聽見,“我、我現在要清潔鏡頭,沒空跟你閒扯!”

“不敢面對自己的真心,所以用這種方式逃避嗎?”

“安東尼奧!”他漲紅臉。

“好好,不說了,不說了。你忙你的吧,大攝影師。”

※※※

對於餐廳內兩個男人的爭論,正在廚房忙碌的路可兒一無所知,她只是很專心地練習著安東尼奧交代的功課。

今天的功課是幾道類似點心的Tapa,在悠閒的下午,西班牙人喜歡一面喝啤酒,一面品嘗各式小點心。

說到這幾道Tapa,安東尼奧可得意了,直稱這是獨門秘方,教給她算是天大的恩賜。

“要懂得感激,小丫頭。”他總是趾高氣揚地教訓她。

而她,表面上雖裝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其實心裏真是感激莫名的。

對她而言,這個來自異地的大廚師可說是上帝為她送來的救星。只是,她至今仍不明白,為什麼擁有一身絕頂手藝的他,會自動出現在她面前,自願磨練她的廚藝?她之前並不認識他,也從不知道有哪個朋友認識這樣一個人埃

於是,她只能把他當成一個奇跡了……

“哇!真是奇跡,路家大小姐居然真的窩在廚房裏!”蘊著濃濃譏諷的男聲無預警地在她身後響起。

她愕然旋身,不敢相信地瞪著立於眼前的人影,“葉朝陽?你來這裏做什麼?”

“我來看看兩個月前宣佈破產的路家千金,現在究竟淪落到什麼地步。”葉朝陽薄唇一勾,“看來情況真的不太妙埃”

她假裝沒聽到他的嘲弄,“你怎麼進來的?”

“從後門進來的。看來這家餐廳真的完了,大門到現在都還關著。你究竟打算什麼時候重新開張啊?該不會就這麼倒閉了吧?”

“會開張的。”她咬牙,“一定會。”

“是嗎?”他走上前,伸手抬起她的下頷。

她別過頭,順勢甩開他的手。

葉朝陽目光一變,“還是那麼囂張啊,路可兒。”他冷冷撇嘴,“明明都已經破產了,還對我擺什麼大小姐架子!”

“我沒對你擺架子。”她深吸一口氣,“你應該看得出來,朝陽,我現仕沒空跟你說話。”

“我看出來了。”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只是不敢相信罷了。可兒,你真的打算窩在廚房裏做這些下人做的事嗎?”

“這不是下人做的事。我想成為一個真正的廚師,所以才這麼努力練習。”她揚起頭,不願在他面前示弱。

“廚師不就是下人嗎?我看不出一家餐廳的主廚,跟我們家做飯的廚師。有什麼不同。”

譏刺的言語立時挑起了路可兒的脾氣,她繃緊身子,用盡全身的力量才沒讓自己對眼前這個傢夥怒吼出聲。

“如果你認為為客人準備一桌料理的廚師是下人,那就算是……下人吧。”她直視他,“沒事的話,可以請你離開了嗎?”

“等等,我還有話沒說呢。”黑眸緊緊瞅住她,“我想跟你談一筆交易,可兒。”

“什麼?”

“你知道,我還是跟之前一樣想要你。”他邪邪地笑,“我想讓你當我的女人。”

她一怔。

“不懂我的意思嗎?”他再走近她一步,輕佻地抓起她的手,送到唇邊一吻,“我願意提供你資金,可兒,只要你跟我上床。”

上床?他的意思是他要出錢買她做情婦?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怒上心頭,揚手就要給他一巴掌。

他及時抓住她的手,順勢將她整個人帶入懷裏,“你脾氣還是這麼辣!我喜歡。”

“放開我!葉朝陽。”她怒視他。

可他不放,邪佞的俊容一低,意欲攫住她柔軟的芳唇。

她張口用力一咬——

“藹—”他慘叫一聲,手也跟著一松。

身子一獲得自由,路可兒立刻抓了把菜刀護在身前。

“路可兒!你好樣的!上回踩我的腳,這回連我的嘴都差點咬破了。”他恨恨地瞪她。

“快滾!”她冷聲道。

“你敢這麼命令我?”他老羞成怒,忿忿地威脅道:“好,路可兒,你要嘛就別讓這家餐廳重新開張,否則我一定讓它門庭冷落,沒半個客人上門!”

“你別想恐嚇我。”

“我恐嚇你?”他冷笑,“那就等著瞧吧。只要本公子放話出去,看誰敢來這家鬼餐廳用餐!”

“你——”

“我怎樣?怕了嗎?現在重新考慮我的提議還來得——”

“她不會考慮的!”森冷的嗓音截斷他。

兩人同時調轉眸光,望向來人。

“楚懷風!是你?”葉朝陽心中一驚。

“是我。”楚懷風淡淡一笑,笑意卻不及眼眸,“識相的話,最好快點離開,葉朝陽,否則我不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

“你……你以為我會怕你這只楚家的‘黑羊’?”葉朝陽強作鎮靜。

“我沒要你怕我。”他狀似漫不經心地摩擦雙掌,指關節喀喀作響。“只是現在忽然很想好好運動一下。”

“你!”葉朝陽眼眸泛紅,惱怒地瞪他,“好,我走,咱們走著瞧!”撂下狠話後,他甩甩頭,大踏步離去。

楚懷風轉過身,面對路可兒,卻見她怔立原地,容色蒼白,右手依然抓著菜刀。

“沒事了,可兒。”他走近她,溫柔地扳開她的手,拿開菜刀。“那混蛋已經走了。”

她仍是呆呆地看他。

“怎麼啦?”他蹙眉,“不會真被那傢夥給嚇到了吧?”

她每立刻回答,半晌,才咬了下唇,“我有點擔心,懷風。”

“擔心什麼?”

“葉家在金融界勢力很大,葉朝陽的朋友也不少,如果他有心對這家餐廳不利,那他真的能做到。”她閉了閉眸,“至少,這家餐廳還欠他們家的銀行貸款。”

“那又怎樣?”楚懷風不以為意,“他們如果要抽銀根就隨他們去!這點錢我還有,我可以借你——”

“不行!”激動的嗓音打斷他。

他一愣,“可兒?”

“不行。”她神色冷凝,“我絕不能跟你借錢,懷風。”

“為什麼?”他瞪她。

“我不想要你幫忙。”

“你!”他氣極,“你就這麼討厭我嗎?連借我的錢也不肯?”

“我不討厭你。”她別過頭,嗓音微微沙啞,“不是因為討厭你。”

“那是為什麼?”

“因為……不想要你的同情。”

“同情?”

“這世上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你的同情。”蒼白的唇角扯開一抹冷澀,“我不是說過嗎?我一定會做給你看的。”

他怔愕地望她。

為什麼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語調那麼悲傷?他伸手扳過她的臉——那藏在她眸底的可是濃濃的苦澀?

“我不要你瞧不起我。”明眸漫開迷霧,神情卻異常倔強。

他心一扯。

她說她不要他的同情,她說她一定會做給他看,她不要他瞧不起她。

在聽著她苦澀的宣言,看著她傷感卻倔氣的容顏時,他覺得自己似乎懂了——

生平第一回,他感覺自己有點懂她的心了,那顆剔透玲瓏的女兒心。

他深吸一口氣,忽然有股想拍照的衝動。他想拿起相機,將這一刻的她緊緊鎖入鏡頭。

他想留住她!

突如其來的衝動讓他忽地展臂擁住她,將她輕顫的身軀緊緊、緊緊地護在懷裏,彷佛怕一鬆手,她就消失了。

她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不要說話,可兒。”他的呼息在她耳畔輕輕吹拂著,“讓我就這樣抱著你,一會兒就好。”

“可是……”

“你好瘦。”他撫著她背脊,溫柔憐惜地輕撫著,“一直就這麼瘦嗎?好像比我上回抱你時又瘦了些,這陣子你太辛苦了。”

“我——”溫柔的擁抱讓她不知所措,溫柔的關懷更讓她喉頭一梗,“我很好埃”

“還有一個多月,可兒,撐下去,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好廚師的。”

“懷風,你……你放開我,不要這樣——”

“為什麼?因為你不喜歡嗎?”

因為她要哭了,因為她受不了他對她如此溫柔,因為她沒想到在自己信心動搖時,給予她鼓勵的人竟會是他。

“因為我……身上很髒,全身都是油。”

“是埃”他低低地笑,“而且還有許多奇奇怪怪的味道。”

“你——”她臉頰一燙,“那就快點放開我埃”

“可是說也奇怪,我喜歡你這個味道。”他啞聲道,“比你以前擦的那些名牌香水味道都好。”

“為、為什麼?”

“因為好甜。”他摘下她的廚師帽,在她頭頂上吻了吻,“因為認真工作的你……好甜。”

低啞的嗓音宛如魔咒,牢牢定住了她。她癡癡聽著,眼角終於滑落一顆透明的淚。

“……懷風,餐廳重新開張的時候,我打算辦一個Party。”

“什麼樣的Party?”他稍稍推開她,有些好奇。

“我打算辦一個下午茶宴,請幾個朋友過來,由我親自下廚準備一桌Tapa。”

她翩然旋出他懷裏,談起心中規畫已久的夢想,微微帶點興奮,“然後還要調一缽酒,西班牙人愛喝的Porron,當然,Paella是一定要的。對了,安東尼奧還教了我許多搭配水果做出的獨門點心哦,比如木瓜煎蟹餅、香草醃漬小番茄等等,都很好吃呢。”

“瞧你,都還沒學會呢,就這麼興沖沖的,到時真能做得出這些東西嗎?”他嘲弄她。

頰染紅霞,櫻唇卻倔強地嘟起,“我一定能做出來的,等著瞧吧。”

“哦?”他笑,笑容好似帶著幾分寵溺。

她瞥他一眼,臉頰更加暈紅,“你——會來嗎?”

“你希望我來?”

她斂眸,“對。”她希望他來,事實上,她打算在宴會結束後向他表白心意。

在證明自己不需要他的幫忙也能撐起餐廳之後,她要告訴他,之前並非真是為了金錢才想跟他結婚的,她從來就不想利用他。

她想告訴他,她其實一直是喜歡他的……

“好吧,那我就等著來領教了。”

領教?她一愕,“你的意思是……你要來嗎?”猶豫的嗓音壓抑著一絲希冀。

“那當然。”他笑,“每次都是你挑剔我的作品,好不容易輪到我有機會,怎能輕易放過?”

他要來,他會來!

一顆心驀地飛揚,她急急旋身,藏住自己傻傻的微笑。

※※※

“我拿到宴客名單了。”輕柔的女性嗓音透過話筒,傳到男人耳裏。

他冷冷一笑,“太好了。”

“你打算怎麼做?你不會……做得太過分吧?”

“怎麼?你居然為自己的情敵擔心?”

“我——”

“放心吧,我不會做什麼過分的事。”男人狂佞地笑著,“只不過會讓她的開幕宴場面很難看而已。”

※※※

這天,終於來了。

木瓜煎蟹餅、香草醃漬小番茄、西班牙蛋餅、三明治、四季豆拌洋蔥酸豆、番茄麵包……鋪著彩色格子布的餐桌上,擺著琳琅滿目的Tapa;最角落,一個美麗的水晶雞尾酒缽盛著以白葡萄酒、啤酒,以及檸檬蘇打調出的Porron。

餐廳內部重新裝潢過後,呈現新的面貌,窗扉掛起淡雅的白色窗紗,玻璃擦得明亮清透,每張餐桌都鋪上彩色格子桌巾,點起一盞盞香精燈。

牆上的油畫裏,西班牙鬥牛士精神昂揚,吉普賽女郎神秘豔麗,共同演繹古老浪漫的異國傳說。

纏綿的情歌輕緩地在室內回旋,更添幾分慵懶情調。

一切都準備好了。

一一檢查過每個細節的路可兒,勾起清單上最後一個項目後,靜靜凝定原地。

為了慶祝重新開張而舉行的下午茶宴已經安排就緒,就等著貴客光臨。

今天所有的料理都是她親手做的,包括桌上每一道Tapa,以及稍晚會送上的Paella與濃湯。

在經過安東尼奧的密集訓練後,她自認今天的科理雖然無法和那些名廚相比,可至少撐起一家餐廳應該不成問題。

而如果她今天邀請的朋友願意為她廣為宣傳,“白色巴塞隆納”或許還能像從前一樣客似雲來,那麼,她就有辦法聘請真正的名廚掌廚。

今日的下午茶宴,將是一切的起點。

她必須成功,也一定得成功!想著,路可兒轉身對幾個剛聘請的工讀生下令。

“你們先去廚房準備材料吧。”

“好的。”

工讀生們退下後,店門口也跟著傳來一陣清脆聲響。

路可兒回眸,驚喜地發現今日的第一位貴客已然光臨。

“初雲!”她迎向好友,櫻唇含笑。

她細細打量駱初雲,她穿了一件白色長裙,系著彩色絲巾,顯得既閒逸又優雅。

“很有西班牙風情哦。”她稱讚。

在此同時,駱初雲也審視著她,海藍色的洋裝,剪裁簡單而大方,裙擺在膝蓋形成一圈輕盈的波浪,足下則踩著一雙無帶涼鞋。

“你看來就像要去海 邊散步似的。”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能去。”路可兒微笑。

“緊張嗎?”駱初雲從她的聲調中聽出一絲壓抑。

她猶豫一會兒,點了下頭。

“下午茶宴什麼時候開始?”

“四點。我想其他人應該也快到了。”

“別緊張,可兒。”駱初雲握住她的手,“你會做得很好的。”

“謝謝,跟我來吧。”說著,路可兒拉著她在其中一張餐桌前坐下,“你先坐這裏休息一下。”

“嗯。”駱初雲點頭,環顧四周,“懷風呢?還沒到嗎?”

“他剛打電話來,說臨時有點事,可能會晚點到。”說著,櫻唇微嘟。

駱初雲微笑睇著她,“你很希望他來吧?”

蘊著特殊含義的話語令路可兒臉頰微微染紅,她垂下頭,假裝順順裙擺,“他自己說一定會來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察覺到她的尷尬,駱初雲體貼地轉移話題,“對了,你那個老師呢?今天也在嗎?”

“他不在,昨天晚上搭飛機回去了。”路可兒一頓,忽地蹙眉,“我要給他錢,他卻一直不肯收,還說他其實也是受朋友之托——究竟是誰呢?”眸光落向好友,“該不會是你吧。初雲。”

“我?怎麼可能?”駱初雲連忙搖頭,“會不會是你奶奶的朋友啊?”

“我問過了,不是。真奇怪,到底是誰呢?”

見她陷入沈思,駱初雲眨眨眼,想說些什麼,可還是忍住了。

“算了,先不管這個。”路可兒猛一甩頭,朝她一笑,“初雲,你先坐著,我去廚房看一下,我想其他人也差不多該來了。”

※※※

可沒有人來。

牆上的骨童時鐘緩慢地邁開步伐,一分、兩分、三分……四點整,王子出來揮劍趕走惡龍,吻醒了睡美人。

時間繼續前進,優雅地、感傷地,接著,老鍾敲了五響,一聲一聲,揪扯著路可兒的心。

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人來?已經整整過了一個小時,就算她那些出身高貴的朋友總是習慣遲到,也未免太久了些。

餐桌上幾道應該趁熱吃的Tapa已經涼了,她讓工讀生撤下,換上新的。幾盞香精燈的火滅了,她一一點亮。

陽光逐漸西斜,透過玻璃窗扉,染了一地七彩光影。然後,光漸漸漸暗了、深了,由絢爛而黯淡。

霞影婉媚。

路可兒僵挺著身子,瞪著滿室朦朧的橙紫,木然數著鐘聲。

一、二、三、四、五、六。

六點了。

不會有人來了。

為什麼?他們都去哪兒了?為什麼就連懷風也遲遲不出現?

她愣愣望向靜靜坐在角落的駱初雲,好友感傷地回凝她一眼。她別過頭,不敢看好友帶著同情的眼神。

突然間,電話鈴聲響起,尖銳地劃破一室寂靜。

她顫抖地拎起話筒,“你好,這裏是——”

“是可兒嗎?”

熟悉的嗓音透入她耳膜,她怔了下。

“傻了嗎?可兒。”對方的笑聲傳來,“我是葉朝陽埃”

“有……什麼事嗎?”

“我聽說你的餐廳今天舉辦開幕宴,所以特地打電話來恭喜你。”

是嗎?“……謝謝你。”

“怎樣?現在餐廳應該很熱鬧吧?憑你路可兒的魅力,應該可以號召到不少人參加吧。”

她咬唇。

“不過我很好奇你究竟請了誰呢?”

“我請誰……不關你的事吧。”

“是不關我的事。”他冷冷一笑,“只不過想告訴你,你的朋友好像都在我這裏。”

“什麼?”她一驚,差點握不住話筒。

“我在遊艇上辦了個宴會,很多人來捧場,我們玩得很開心呢。你聽聽,聽到海的聲音了嗎?黃昏的景致真美埃”

“你——”

“我弄到了你的宴客名單,路可兒。”葉朝陽的語音倏地變得淡冷。

她倒抽一口氣。

這麼說,他是有意跟她作對了。

“這只是開始而已,你等著繼續接招吧。”語畢,他掛斷電話。

而她,怔然握住話筒,久久無法回神。

“你怎麼了?可兒,還好吧?”駱初雲擔憂地問。

她沒聽見,什麼也沒聽見,空白的腦子裏,回旋的只有清冷的切線聲。

嘟——嘟——

可能嗎?她的朋友——那些平日與她交好的朋友們,真的全去參加葉朝陽的宴會嗎?

他們……他們很多人甚至討厭他啊!他的人緣一向很差的,不是嗎?

不可能的,一定是他說謊!

一念及此,路可兒匆匆找來手機,一個一個撥打電話——

“我……不好意思,今天臨時有事。”

“可兒,你知道我對西班牙料理沒什麼興趣,不過你放心,我會介紹朋友常去那邊吃的。”

“呃,我現在是在遊艇上,沒辦法,我女朋友想玩點新鮮的。”

“那個……我想已經遲了,所以乾脆不去了。我以後有空會去捧場的,有空的話……”

是啊,有空會來。

問題是,他們什麼時候有空呢?當她前幾天邀約時,他們不都口口聲聲說今天一定抽出時間來捧場嗎?

為汁麼現在一個個都找到籍口說不來了?

“可兒,坦白跟你說吧,我們也是身不由己,現在經濟不景氣,誰也不想得罪銀行。”

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因為他們得罪不起葉朝陽,所以才選擇背棄對她的承諾。

她早該瞭解,早該瞭解這個社會是多麼現實,早該瞭解自己與這些朋友們之間的情誼其實非常脆弱。

她有什麼資格要求他們顧念舊情呢?畢竟,她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路可兒了!

不再是那個可以跟他們一起乘著遊艇出海、恣意享受的路可兒;現在的她,只是一個天天窩在廚房裏的平凡女人。

夠了,真是夠了,她受夠了!

顫然舉高雙臂,她緊緊地、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頭。

她的宴會失敗了,完完全全地失敗了!她是不是該慶倖,那個她一心盼望的男人沒有來?否則她該如何面對他?

她是不是該高興他沒來見證她的失敗?也許,她真該高興的……

“藹—藹—”低啞的痛喊自緊咬的牙關迸出,滿蘊著一股極力壓抑的憤慨。

聽來,令人黯然神傷。

※※※

“怎麼回事?”楚懷風不敢相信地瞪著空蕩蕩的餐廳。

他剛剛趕到,一身風塵僕僕,原本還想著路可兒也許會嘲笑他的狼狽樣,可沒想到迎接他的,卻是一臉憂慮的駱初雲。

“他們都沒來。”

“沒來?為什麼?”

“我不知道,只知道她打了很多通電話,可他們都拒絕了。”

“怎麼會這樣?”楚懷風面色一凜,深眸迅速掃掠周遭,“可兒呢?”

“在廚房。她發了好大一頓脾氣,我沒辦法阻止……”

沒等駱初雲說完,他便急急往廚房奔去,剛推開門,便凍立在原地。

廚房裏一片淩亂。東倒西歪的鍋碗瓢盆、破碎泥爛的食材,在在顯示這裏曾遭逢風暴席捲。

而帶來風暴的人,正是現在跪倒在地的路可兒。

她赤裸著雙足,海藍色的洋裝染上點點汙漬,墨黑的發微濕地貼在額前,低垂的容顏白得可怕。

“可兒。”他在她身旁蹲下,“我來了。”

她抬起頭,在認出是他時,瞳眸一亮,跟著伸手緊緊拽住他衣領。她抓得那麼緊,像溺水的人緊緊抓住浮木似的,慌亂而無助地攀著他。

他心一扯,“你還好吧?”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她啞著嗓音。

“對不起,臨時有點事,對不起。”

她搖搖頭,眸光一斂,像是忽然發現自己的軟弱似的,臉一偏,急急鬆開了他。“我本來想,宴會結束後就跟你說——”猛然頓祝

“說什麼?”

她不語,良久,唇角揚起一抹苦澀,“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她究竟想說什麼?他轉過她的臉龐,心疼地望著她紅腫的眼。“你哭過了嗎?”

“我沒有哭。”她急急否認,倉皇地想站起身,“我不會哭。”

纖細的身軀搖晃了一下,再度軟倒在地;她再一次嘗試站起來,卻再一次軟倒,一次又一次。

“可惡!”她忽地尖喊一聲,握拳用力捶了下地面。

“別這樣。”他握住她的手,“可能是腿麻了吧,等會兒就好了。”

她沒說話,伸手無意識地撫上腳踝。

他跟著移轉眸光,這才發現那纖細的足底不知何時受傷了,正緩緩地滲出血。

是玻璃嗎?他一陣心急,在瞥見附近碎落的玻璃片時,更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你踩到玻璃了!怎麼這麼不小心?”他焦急地斥道,回頭望向一直站在廚房門口的駱初雲,“大嫂,麻煩你去藥房買點急救用品。”

“我知道了。”

細碎的跫音未遠離,楚懷風便迫不及待轉向路可兒,“你怎麼了?幹嘛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一面問,一面取來紙巾替她擦去血痕。

她仰頭望他,面無表情。

心微微一縮,他不喜歡她這個樣子。“究竟怎麼了?”

“他們……爽約了。”

“我聽說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葉朝陽。”她雙眼無神地回道。

“葉朝陽?”俊眉一擰,“怎麼回事?”

“他不知道從哪弄到我的宴客名單,把他們全請去遊艇上參加宴會了。”

“該死!”他低咒。那天真該痛揍那傢夥一頓!

“他們說,他們也是不得已……”菱唇慢慢揚起淡弧,淡得讓人心驚。“因為得罪不起銀行。”

他蹙眉望她。

“既然得罪不起葉朝陽,就只好得罪我了。”她說,依然靜靜地笑。“因為如果是我,就無所謂。”

“可兒——”

“我不重要。”她一點一點加深微笑,“反正我已經什麼都不是了。”

“可兒!”他再也聽不下去了,怒聲喝止她,“不許你這麼說自己!”

“那你要我怎麼說呢?”她偏過頭,依然甜甜地笑著,“欺騙自己還是原來的那個路可兒嗎?”

“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可兒,不許你這麼說話!”

“我也不喜歡。”她啞聲道,微笑未斂,淚,卻藏不住了。“你以為我喜歡嗎?

我很討厭這樣的自己,真的很討厭,非常討厭。”她一字一句哽咽地說道,每吐出一個字都像一點一滴在抽去她的生命力。

清澄的淚水瘋狂地滑過她的頰,蒼白、毫無血色的頰。她在流淚,卻硬生生逼著自己,不肯痛嚎出聲。

她在強忍,用盡全身的力量強忍。

他看在眼底,心揪得緊緊的。

“你也討厭這樣的我吧?懷風。”她問,唇角仍牽著笑唬

為什麼還要笑?為什麼還要這樣折磨自己?

她可知,這樣的笑容比眼淚更讓他無所適從啊!

“別這樣,可兒,你聽我說,這沒什麼了不起的,只不過是一次失誤,讓葉朝陽那個小人得逞了,以後不會了。”他安慰她,拍撫著她的背,“不會再這樣了。”

她沒說話,只是仰著頭,悽楚地望著他。

那樣的悽楚令他心痛!他咬緊牙,正想再說些什麼時,只見她容色驀地一變。

“怎麼了?”他感覺到她的身體忽然僵硬起來。

“你下午……是跟她在一起?”她瞪著廚房門口。

“她?”他一愣,隨著她調轉視線,這才發現那裏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秀雅的人影。

是於心萍。她右手扶著門,似乎為廚房內的情況感到震驚,神色不定。呆了好一會兒,才朝楚懷風顫顫一笑,“我看你一直沒出來,所以過來看看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心萍,你先在外面等我好嗎?”

“不。”她略顯遲疑地搖頭,美麗的眸掠過一絲掙扎,“懷風,我……我有件事想說——”

“什麼事等會兒再說好嗎?我現在不能——”

“是我傳給葉朝陽的!”她一鼓作氣說出口。

“什麼?”突如其來的宣告讓兩人一愣,驚異的眸光同時對準於心萍。

她臉色慘白,看來十分慌張。

“你說什麼?心萍?”楚懷風簡直不敢相信。

“我說……”於心萍咬了咬唇,“宴客名單是我給葉朝陽的。那天我打掃你的工作室時,在傳真機上發現路小姐傳給你的名單,所以……”她轉向路可兒,十分抱歉地垂下眼,“對不起,路小姐,我真的很抱歉。”

“是……你?”路可兒顫著唇,“是你把名單傳給葉朝陽的?真的是你?”一字一句自她齒間擠出。

察覺她瀕臨爆發的怒氣,楚懷風連忙開口安撫,“可兒,你冷靜一點,我相信心萍不是有意——”

“你還幫她說話?”她瞪他,明眸燃起烈焰,“到現在你還幫她說話?”

“我只是要你冷靜一點——”

“你要我怎麼冷靜?我的宴會毀了!全毀在葉朝陽跟她手裏!我辛辛苦苦籌備那麼久,到頭來全都白費了,你還要我冷靜?”

“你別這樣。”他皺眉。

她瞪著他狀似無奈的神情。他為什麼要這麼看她?彷佛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女人似地那樣看她?

她錯了嗎?難道她不該怨於心萍砸了她的開幕宴嗎?難道他還要她對這一切微笑以對嗎?他就這麼偏袒於心萍?就這麼護她?

“你走!離開這裏!”她猛然展臂將他推開,淩銳的嗓音幾近歇斯底里。她恨恨地瞪他,“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別再煩我了!”

“你——”

“走開!你沒聽見嗎?走開!”她喊,隨手抓起身旁的鐵鍋,宛如洩憤般重重抓往地上一摔,“走啊!”

他瞪視她狂亂的舉動,神色一沈。“好,我走。”他站起身,“大嫂應該快回來了,你乖乖讓她替你包紮傷口,冷靜一點,不許再這個樣子。聽到了嗎?”

她倔強地別過頭。

“我走了。”拋下最後一句話,他旋身大踏步離去。

直到跫音完全逸去後,路可兒才放縱自己重重吐出一口氣,轉過頭,怔怔望著空無人影的門口。

他真的走了。

淚水再度滑落,她展袖,負氣一抹。

很好,她任性驕縱的脾氣總算把他給氣走了,從此以後,他怕是再也不會理她了。

很好,非常好。

沒什麼好悔恨的,反正他一直就很厭惡她,不是嗎?

於心萍那麼漂亮,又那麼溫柔,她早猜到他總有一天會真的愛上她。瞧他剛才緊張兮兮護著她的模樣!

她閉上眸,蒼白的唇邊銜著淡淡的諷刺、淡淡的悽楚。

那天當他在廚房裏擁抱她時,她的心跳得好快。在那樣甜蜜的一刻,她忍不住要猜,猜他也許漸漸喜歡上自己了。

可如今證明,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

只是自作多情……

堅強的武裝緩緩崩落,她抬手掩住臉,在掙扎了許久後,終於無法抑制地痛哭出聲。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9 11:11:28


送走駱初雲後,路可兒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餐廳裏,包紮著繃帶的足底依然隱隱作疼,可放縱的淚水已然乾涸。

痛哭過後,只覺心頭更加空虛,全身上下一點力氣也沒。

一切,都完了。而今天,只是崩毀的開始。

四周很靜,光線不知何時退出了室內的空間,被暗黑一點一點地吞噬。

好暗。她茫茫然抬頭,瞳孔在黑暗中本能地擴張,可卻依然找不到一絲光芒。

她找不到光!

領悟到這點後,她頹然閉眸,忽然有股強烈的衝動想要放棄。

她不想再掙扎了,不想再努力了,不想再勉強自己去做明知做不到的事。

不想了……

餐廳內一片漆黑,她的心,同樣是一片深沈,深深地、沈沈地,宛如要把她拉入無邊地獄般的可怕深沈。

深吸一口氣,她雙手環抱住顫抖的肩頭。

她好怕,好無助……

“嘿!有人在嗎?”伴隨著清亮的嗓音,有人推開玻璃門扉。

叮噹的鈴聲震醒路可兒迷蒙的神志,她愕然看向門口。

“怎麼一片黑啊?已經打烊了嗎?”

是……客人嗎?

她驀地站起身,伸手按下開關,燈立刻亮了,溫煦的光芒柔柔地擁抱原本漆黑的室內。

“啊,不好意思。”闖進來的女人朝她抱歉地笑笑,“我們在找餐廳,附近都沒什麼好吃的,我們又實在很餓。”

“要吃……晚餐嗎?”她顫聲問。

“與其說晚餐,不如說是消夜吧,都快十點了。”

那麼晚了?她都忘了注意時間。

“請問還有東西吃嗎?”女人充滿希冀地問,明眸瞥了一眼還擺在長型餐桌上的Tapa。“好像還有不少點心呢。”

“那是Tapa。”

“我們有十二個人左右,可以進來嗎?”

“當然……當然可以。”她愣愣地點頭,一會兒,又連忙補充,“歡迎光臨。”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女人笑道,往門外探頭一喊,“嘿!這家餐廳還開著,進來吧!”

隨著她的吆喝,三兩兩的人群走進餐廳,歡聲笑語一下填滿了原本叔靜的空間。

有人提著筆記型電腦,有人背著攝影機,還有人一坐下後,就急著拿山紙筆跟對面的人討論起來。

“只有這些嗎?不夠吃啦!我肚子餓扁了。”其中一個男人哀號起來。

“我也是!現在起碼可以吃下兩人份。”

“不會吧?你是個女人,食量還這麼大哦?”

“怎麼?女人就不能吃嗎?”

“你們不是老嚷著要減肥?”

“哼!本姑娘身材好得很,不需要來減肥那一套。老闆娘,你們這邊有沒有西班牙海鮮飯?我很喜歡吃呢。”

“我也是,我也來一份!”

“這邊也要!我還要喝的,有沒有啤酒?”

“桌上那個是Porron嗎?太好了!我要來一杯。”

點菜聲此起彼落,聽得路可兒暈頭轉向,她連忙拿起紙筆在點菜單上飛快地記錄著,同時滿懷歉意地頻頻對客人道歉,“對不起,因為現在店裏只有我一個人,動作可能會慢一點。”

“沒關係,只要東西好吃就好了。”第一個進來的女人不知何時已吃將起來,一面吮著手指,一面對她微笑,“雖然涼了,不過這些Tapa很不錯哦。”

“埃”她臉紅了,“謝謝。”

“怎麼?Alice你打算推薦這家餐廳嗎?”鄰桌的男人揚聲問。

“那要看Paella是不是也一樣好吃了。”被喚作Alice的女人從容回答,在瞥見路可兒微訝的表情時,忽地眨了眨眼,“你好,我是Alice,自由撰稿人,在報紙上有個美食專欄。”

“她還出版過不少書,是個暢銷作家哦。”男人插口。

Alice睨了他一眼。“這個多話的傢夥是雜誌社的主編。”

專欄作家跟雜誌主編?路可兒有些詫異,“你們好。”

“我們這些朋友大多是在傳播界工作的,不是編輯就是記者,不然就是像我這樣的FreeLance。”Alice解釋,“其實我們今天來也不是偶然,是一個朋友推薦的。”

“朋友推薦?”路可兒一凜,“誰?”

“一個很夠義氣的男人,你需要他的時候,他總是會伸出援手。”

“雖然你不需要的時候,他也會來煩你啦。”男人開玩笑。

那是誰?她還是不解。

“你還猜不到嗎?就是——”

※※※

“什麼?!你告訴她了?”楚懷風對著手機大吼,右手煩躁地捶了下牆面。“你這IBM!就不能學著把你的大嘴巴封緊一點嗎?”

“嘿,你幹嘛這麼凶啊?”話筒另一端的女人委屈地癟嘴,“人家也是為你好,怕你一片癡心得不到回應嘛。”

“誰說……誰說我一片癡心了?”

“難道不是嗎?如果不是對她有意思,幹嘛一次把我們這麼多人都叫去那家餐廳捧場?你要知道,我們可都是大忙人,能賣你這個面子可不容易耶。”

“是,謝謝你喔!”他翻翻白眼,“既然賣面子,為什麼不乾脆賣到底?你這樣把我抖出來,教我怎麼辦?”

“怎麼辦?等著接受美人感激的投懷送抱埃”

“投懷送抱?”他冷嗤一聲,“你這理論用在任何女人身上都可能成立,偏偏用在她身上不行!”

“怎麼?難不成她還會反過來海 扁你一頓?”

那倒極有可能。

他俊唇一撇,“如果她想開扁,我第一個就把你拉來當墊背。”

“楚懷風!你竟然恩將仇報,我看錯你了!你這小人、偽君子!”

“我沒空跟你閒扯,掛了。”不等對方嘩啦啦倒完一連串的咒駡,楚懷風聰明地及時切線。

好半晌,他只是站在原地,然後,湛眸揚起,落定於身前的牆面,怔怔地凝視掛於其上的幾幅作品。

傻傻佈置了一晚的相片,也不知什麼時候才有機會讓她看到……

“該死的Alice!”他低咒一聲,隨即,無奈地歎了口氣。

可兒肯定會恨他的。她強調過許多次了,不要他的同情,不要他的幫忙,結果還是讓她發現那些媒體朋友是他請去餐廳捧場的。

很好,她一定會來找他算帳的。

搖了搖頭,楚懷風關了燈,鎖上門,離開工作室。正當他按下遙控鈕打開車門時,對街一抹淡灰色人影忽地吸引了他的注意。

路可兒站在路燈下,仍然穿著海藍色洋裝,裙擺雖然狼狽地沾上些許汙漬,卻仍在夜風中輕盈地翻飛著。她的雙手捧了盒東西,面對他的容顏微微蒼白。

她看著他,遠遠地、莫測高深地看著他。

他心一跳。她果真來找他算帳了。

“可兒!”他急急迎上去。

“別過來!”在距離幾公尺處,路可兒伸手比了個阻止他繼續前進的手勢。

他一愕,“可兒,你——”

“你就站在那裏,別靠近我。”

“為什麼?”她就那麼排斥他嗎?楚懷風一咬牙,“你不是來找我的嗎?”

“我是……來找你的,我有話跟你說。”

“那為什麼——”

“你不要過來。”她再度命令他,尖銳的嗓音蘊著一絲絕望。“就站任那裏別動。”

他擰眉,瞪視她好一會兒,接著目光一落,“你站在這裏多久了?腳不痛嗎?”

“我……還好。”她移轉了下重心。

他注意到她的重心大部分都擺在沒受傷的那只腳上,偶爾挺不住了,才換受傷的那一隻,可為了怕弄疼傷口,只敢踮著腳尖。

這樣的站姿,不累才怪。

他心一扯,深吸一口氣,“要不要到我的工作室坐下來談?”

“不!不要!”她反應迅速,“就在這裏,這樣很好。”

他眸光一沈,“好吧。”頓了頓,“我想我猜得出來你要跟我說什麼。”

“是嗎?”

“你想問我,那些人是不是真的是我的朋友?是不是我把他們叫去餐廳的?”

她不語,默默凝睇他,蒼白的唇微顫。

“沒錯,確實是我請他們去的。”他索性坦白承認,“那又怎樣?我那些朋友雖說夠義氣,可都是認真負責的人,如果他們覺得‘白色巴塞隆納’不好,是不可能替它宣傳的。所以你就當作是我介紹朋友到那邊吃飯,那也沒什麼,不是嗎?”

她還是沒說話,只是看著他,眼神看來好哀傷,好惆悵。

“可兒,你別這樣。你之所以想辦個開幕宴宴請你的朋友,不也是希望他們吃過後,如果覺得不錯,能幫你多介紹一些客人來嗎?我只是找了另一群朋友來幫這個忙而已,你又何必那麼介意?”

“……安東尼奧也是嗎?”她終於開口了。

“什麼?”他一愣。

“安東尼奧。”她靜靜地睇他,“也是你請他來的吧?我打了電話給他。”

“好吧,好吧。”看來瞞不住了。他煩躁地爬爬頭髮,“對,是我,也是我。可那是因為——”

“因為那天我倒在你懷裏,跟你哭訴餐廳的廚師都走光了,而我找不到人接替,自己又什麼都不會做,所以你才特地請他來幫忙的吧?”

“我——”他歎口氣,“是。”

“安東尼奧說,兩年前他的餐廳經營困難時,是你幫了他一把,所以這次你一開口,他義不容辭就來了。”

“嗯,算是這樣吧。”

“Alice他們也大部分都接受過你的幫助,對吧?”

“那沒什麼啊,朋友本來就該在患難時互相幫忙。”他輕描淡寫地帶過。

“是啊,朋友應該是這樣。你的朋友都很好,懷風。”

“其實你也有不少好朋友埃”他聽出她語氣中的落寞,連忙安慰道,“比方大嫂,還有你的高中同學、在瑞士的同學,他們都是不錯的人埃 別太在意今天沒來的那些傢夥,雖然那些人我們從小就認識,可其實談不上什麼真正的交情——”

“你別說了,我懂。”她止住他,閉了閉眸,像在思索著什麼,許久,唇角才淡淡揚起哀楚的弧度。她睜開眼,望向他的眸幽蒙深邃,“懷風,你肯這樣幫我,是因為……當我是朋友嗎?”

“嗯。”

“我總是跟你作對,總是找你麻煩,這樣你也當我是朋友?”

“當然。”他微笑。

可她卻沒有笑,只是靜靜點頭,伸展手臂將捧在懷裏的餐盒遞向他,“作為朋友,我目前沒什麼可以報答你的,這是我剛剛做的,如果你肚子餓了,就當消夜吃吧。”

“這是?”

“你最愛吃的。”她上前將餐盒塞入他手裏,接著往後一退,再度拉開兩人的距離。“我現在做得還不夠好,不過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像安東尼奧,或者像我奶奶一樣做得那麼好吃,到時——”她別過臉,彷佛接下來的話很不好出口,“到時可以請你賞光到我的餐廳嘗一嘗嗎?”

她說這什麼話!她為什麼忽然這麼客氣?為什麼她問話的口氣彷佛很擔心他拒絕,卻又害怕他真的答應?

為什麼她的聲音聽起來那麼讓人心疼?

“可兒。”他低喚,嗓音微啞,“你——”

“你答應嗎?”她斂眸。

“……嗯。”

他的允諾令她一震,好半晌,才輕輕開口,“你這麼幫我,我很感激……放心吧,我會重新振作起來,不會讓你白白幫我的。”墨睫一俺,“謝謝你。”

謝謝?她對他說謝謝?她居然向他道謝?這是第一次吧?

她現在對他的態度,就像對一個朋友,非常友善,卻也……十分生疏。

“幫我跟于小姐說一聲,那件事我不怪她了。”她聲音低低地,“我也……祝福你們。”

祝福他們?什麼意思?

“祝你們幸福。”說完,她旋身離去。

他愕然,瞪著她一跛一跛離去的背影,胸膛梗塞的那股難受滋味,終於再也忍不住地爆發了。“可兒,你等等!”他追上她,扯住她的手臂,“什麼叫祝我們幸福?你在說什麼?”

她不回答,別過頭,不肯看他。

他用力旋過她的身子,近乎粗魯地抬起她削瘦的下頷,這才發現那張蒼白的臉正靜靜流著淚。

“可兒,你……究竟怎麼了?”

她咬著唇,身子緊繃,“我、我——”

“究竟怎麼回事?你還怪心萍嗎?我讓她跟你道歉——”

“不。”她搖頭,“不是因為她。”

“那究竟是為什麼?”他急切地問。

她閉上眸,“懷風,你知不知道……我從沒當你是朋友?”

他一怔。

“我從沒當你是朋友。”她低啞的嗓音壓抑著某種激烈的情感,“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是我想超越的人,是我想……征服的人。你不是朋友,是假想敵,我做每一件事,都是想讓你刮目相看,都是想讓你……不敢瞧不起我。你懂嗎?”

他沒說話,只是愣愣地看著她。

“所以我不喜歡你幫我……誰都可以,就是不願意幫我的那個人是你,因為那表示——我輸了。”

“可兒,你為什麼……非得那麼驕傲不可?”

“那不是驕傲。”神色黯然,“你還不懂嗎?並不是因為驕傲才讓我這麼想。”

“那是因為——”

“因為我喜歡你!”她驀地喊出口,嗓音因傾吐出自少女時代以來深藏的心事而變得尖銳,也因極度的傷感與失落而顯得沙啞,“因為太喜歡你,才拒絕你幫忙;因為太在乎你,才怕被你瞧不起;因為……”她說不下去了,聲音梗在喉頭,淚水碎落雙頰。

“你喜歡我?”他愣然。她突如其來的告白猶如雷殛,劈得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不會又是……耍我吧?”

“我沒耍你,從來就沒有!路家是需要錢,我是想嫁給你,可我絕沒有為了結婚而欺騙你的意思,我是真的……真的想嫁給你。”凝住他的明眸閃爍著瑩瑩淚光,“可是如果得不到你的心,這個婚姻對我就一點意義也沒有。我想要你的心,不是因為高傲,是因為……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你……”

說著,她忽地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雙手緊緊揪住裙擺,像是極力想克制啜泣的衝動,卻又抗拒不了排山倒海襲來的真實情感。

看她這模樣,他的心狠狠一揪。

“我真的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她哽咽著,“我從沒當你是朋友,不是朋友——”

“可兒。”他再也忍不住了,蹲下身,試圖扶起她,“你聽我說——”

“你不要碰我!”她連忙甩開他,踉蹌起身,退後幾步,“離我遠一點。”

“為什麼?”他蹙眉。

“因為……如果你靠我太近,如果你對我太好,我就會以為……就會以為你可能也——”她很長、很深、很哀傷地瞅了他一眼,沒再說下去。

“可兒,你聽我說——”

“不,你別說,不必對我有愧疚感,這沒……沒什麼。”她蒼白而急促地說著,“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知道你喜歡的人是於心萍,我也祝福你們。”她甩了甩發,勇敢地抬起臉,“對我來說,這是一場賭注,既然得不到你的心,我甘願認輸。我喜歡你,是我自己單方面的感覺,你不必勉強自己回應,你也不需要——唔!”

倔強的聲明猛然被堵祝

他吻住了她,激動地、霸道地、不容拒絕地攫住她的唇,吮去她來不及出口的言語。鋼鐵般的手臂扣住她的腰,將她緊緊鎖在懷裏。

她呼吸一窒,心跳跟著漏了一拍。

他在做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倉皇的思緒來不及厘清,唇腔便遭他溫熱靈巧的舌尖侵入,卷起她的舌,與她糾纏。

他深深地吻她,吻得她頭暈目眩,吻得她全身虛軟,吻得她完全無法思考,只剩感官知覺敏銳異常。

一吻結束,他突然將餐盒塞到她手裏,展臂一把抱起她。

“你、你做什麼?”明明是質問,聲音卻虛弱不已。

“我要給你看樣東西。”他嗓音深沈,神情異常堅定。

“什麼……什麼東西?”

“看了就知道了。”他不肯告訴她,一路把她抱進他的工作室,才氣喘籲籲地放下她。

室內,一片漆黑。兩人的心,一陣陣狂跳。

“到底……你要我看什麼?”她顫聲問。

他不語,打開壁燈,昏黃的燈光暖暖流瀉,緩緩映亮了牆上的幾幅攝影作品。

她瞪著,為之怔然。

※※※

那是——她?

牆上的幾幅相片,主角都是她——穿著白色制服,專心揉著麵團的她,提著菜籃,上街採買食物的她;品嘗著失敗作品,難掩失望的她;望著烤箱,期待地等著成品出爐的她……

相片以黑白色調呈現,明確的構圖,精準的光影,再平常不過的素材。

是的,攝影的主題是很平凡的——一個在廚房工作的女人,如此而已。可不知怎地,表相之下,卻像隱藏了無數的故事,娓娓向觀眾傾訴,讓人看著,一顆心也為之牽動。

他抓住了她。可那些真的是她嗎?相片中的她看起來……很不一樣,不論外表是狼狽不堪或神采奕奕,看來都閃閃發亮。

她不禁看得入了神。

“這些就是我拿去美國參加比賽的作品。”楚懷風低聲解釋,氣息仍微微急促,“攝影協會早上臨時通知我結果,下午幫我辦了個慶祝會,所以我才會那麼晚到。我不是跟心萍在一起,只是在趕去餐廳的路上,剛巧碰見她。”

他下午原來不是跟於心萍在一起,而是到攝影協會去了?

她心一跳,“你、你不必對我解釋這個。”微微尷尬,“倒是他們幫你辦慶祝會,意思是你得獎了?”

他沒立刻回答,待氣息勻定後,才微笑開口,“不只得獎,還是最高榮譽呢。”

“真的?”她凝望他藏不住喜悅的表情,不覺也揚起唇角,“恭喜你了。”

“本來我要拿去參賽的作品不是這些,而是我在歐洲拍的一些風景照,可卻有人批評它們沒有內涵。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錯,所以去找你。”

“我我?”

“你大概不知道吧?從很久以前開始,你的批評便是我的動力,你可以讓我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缺點。”

“嘎?”她顯得有些窘迫,“對不起,其實我大部分——”

“只是想找碴。”他眼眸深亮,“可就是因為你愛找我碴,我才進步得這麼快。那天,當我一看到在廚房工作的你時,我就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了。因為那些風景照根本不是我想照的相片,你才是,你才是那個我從很久以前便一直想拍下的人。”

他話中有某種奇異的語氣,讓她的心愈跳愈快、愈跳愈亂。

“你知道我把攝影主題命名為什麼嗎?”

她搖頭。

“‘非常女人’。看她的眼睛跟表情,你能看到非常不一樣的東西,這就是我想表達的——一個不尋常的女人,一個讓人忍不住仰慕的女人。”

那是指她嗎?她愕然。

他深深地望她,“看看這些相片,看看你自己,你怎能討厭這樣的自己呢?你是那麼認真,那麼努力,那麼全心全意。好好看著,想想當初的感覺。”

她看著,忽然清晰地回想起來了,回想起當時她跟著安東尼奧學習的心情,回想起當時無論如何也要守住餐廳的決心。

“知道嗎?可兒,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光芒四射的,你總是很有自信,很有活力,讓人忍不住為你著迷。所以你剛剛說的那些對我的感覺,其實我對你也是這樣。”

他啞聲說著,邊走近她一步,她直覺後退一步,他再走近,她又後退。於是,他無奈地停住步履。

“你同樣也是我想征服的對象,可兒,打從認識你以來,我也一直想讓你刮目相看,不願讓你瞧不起。”

她揚起眸,不可思議地望他。

他只是柔柔地回望她,“你知道嗎?心萍曾經問我,如果我這麼想要一個妹妹,為什麼不把你當成妹妹?”

“她為什麼要這麼問?”

“因為我告訴她,我把她當成妹妹。”

“妹、妹妹?”

“我從來就只把她當妹妹,沒別的。”他鄭重宣佈。

“只是妹妹?”她怔愣了下,隨即,一股難以言喻的歡欣攫住她。“你不、不喜歡她嗎?”

“不是那種喜歡。”他低聲解釋,“她也就是知道這點,才會因為嫉妒你而做出那樣的事。”

“嫉妒……我?”為什麼?

“你還不懂嗎?”他深深望進她眼底。

那意味深刻的眼神令她臉頰一燙。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擊中她,教她不敢置信。“我不……我為什麼要懂?”

“你在跟我裝傻嗎?可兒。”他輕輕歎息,“我告訴心萍,我把她當妹妹,可你,卻永遠也不會是我妹妹——你不懂為什麼嗎?”

“……”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好可愛,騎馬的模樣好神氣,當場就忍不住為你拍照,想把你留在鏡頭裏,留在我……心裏。原本我也是想把你當妹妹來疼、來寵,可我馬上就發現,你不會是個乖巧的妹妹,你是路可兒,是註定要跟我針鋒相對的女人。”回想起往事,他不禁笑了。

“對你,我經常會生氣、會懊惱、會因為你身邊那些追求者而捉狂,可有時候,我也會覺得你笑起來好燦爛,會為了想要看你的嘴唇噘起而故意捉弄你,會為你的眼淚感到心疼。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你有這麼複雜的感覺,也從來都弄不清楚,可是最近,我漸漸明白了。”湛幽的眸定定鎖住她。

她無法呼吸。他明白了什麼?

“可兒,我們難道一定要互不相讓嗎?我們就不能像情人一樣彼此扶持嗎?”他柔聲問,往她跨近一步。

像……像情人?他是什麼意思?

“別、別過來!”她抑不住驚慌地輕喊。

他不理會她的抗拒,繼續走近她,然後,雙臂一展,摟住全身虛軟的她。

她雙手抵住他的胸膛想推開他,可卻使不出力。他的眼神,像兩道靜夜的魔咒,定住了她的魂、她的心。

“別動,可兒,你的腳還疼,不是嗎?靠著我。”他在她耳畔溫溫柔誘哄著,“乖,現在看那裏。”輕輕將她的臉轉了個方向。

她乖乖地轉頭,乖乖地依從他的指示望向窗臺。窗臺上,一座美麗的水晶雕塑靜立著。

她屏住呼吸,“那是——”

“是你的‘非賣品’。”

“買下它的人……是你?”

“嗯。”

又是為了她……她鼻一酸。再一次,她接受了他的幫助而不自知。

“你看雕塑旁邊是什麼?”

“旁邊?”還有嗎?在他的帶領下,她緩緩走近窗臺,定睛望向那一排大小不一、錯落散開的紫貝殼!

她一震。

“是我的‘非賣品’,從世界各地收集來的。”他解釋,嗓音蘊著笑意,溫柔萬分的笑意。

“為什麼?”她迷惘了,“為什麼你要收集這些?”

“你還記得嗎?有一年我們去海 邊玩,你撿起一顆紫貝殼。”

“嗯。”

“後來被我看見了,你就把它丟了。”

她點頭。

“就是這一個。”楚懷風拾起其中一枚,塞入她掌心,“這就是我當初讓你丟掉的那一個貝殼,現在還你。”他伸手輕撫她的頰,“我一直忘不了你丟掉這個貝殼時的表情,從那以後,只要看到類似的貝殼,我就會瘋狂地想得到。”右手扣住她的纖腰,讓她更加偎緊他,“我本來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可現在總算懂了。”

她心跳狂野。

“記得那天我在你房裏對你說的話嗎?”他笑睇她近乎倉皇的神色,鼻尖頂住她嬌俏的鼻頭。

她說不出話來。他靠她太近了——太近、太親昵,教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因為太在乎你,所以不敢吻你,怕丟了自己的心。”滾燙的唇輕輕抵住她,激起她全身一陣戰慄。“因為太喜歡你,所以現在才要吻你,把我的心拿走吧,你這小妖女。”他戲謔道,溫柔而深情,“因為我——愛你。”

他愛她!

她傻了,呆了,呼吸凝了,滾燙的體溫將淚燒融了。

心,是甜蜜的;淚,是酸楚的。在甜蜜與酸楚間,她嘗到了他的吻,嘗到了情動的滋味。

“你相信嗎?認識你十年,喜歡你十年,我們居然今天才有了初吻。”

微顫的笑聲自兩人反覆膠著的唇間輕逸,是他不甘的笑,也是她慌亂的笑。

他稍稍離開她,凝定她的黑眸灼熱不已,“必須儘快彌補這個遺憾。”他說,跟著低下唇,開始另一場纏綿。

從今天起,繾綣愛戀到永遠。

非終曲一年後的某日,某新銳攝影家的作品集終於出版上市,挾著連得國際數項大獎的威勢,堂堂佔領各大連鎖書店最顯眼的開放書架。

攝影集題名為“非賣品”。

“為什麼叫‘非賣品’?”一名記者在專訪他時問道。

“因為我相信每個人都擁有一些無論如何也不願出賣的東西——什麼是必須守住的?什麼是不能放棄的?這本作品集的相片紀錄了我找尋的過程,從每個不同的人身上找到的答案。”

“嗯,很有趣的想法。對了,封面上的女人聽說是你的女朋友吧?”

“沒錯。”他的微笑像陽光,“因為她,才會誕生這本作品集。”

“聽說你們兩家是世交,你們很早就認識了,不過以前見了面總是互不相讓。”

“看來你打聽得很清楚嘛。”

“社交界的流言囉,我聽過很多你們在拍賣會上發生的趣事。”記者眨眨眼,“怎麼樣?有結婚的打算嗎?”

“這個——”陽光一斂,烏雲悄悄浮上。

“是不是暫時還沒有計畫?”

“呃,因為我們還年輕嘛。”他打哈哈。

事實上是因為可兒不肯點頭。他哀怨地想。

明明說愛他、想嫁給他的,可她卻遲遲不肯點頭,說是還放不下剛起步的餐廳。

前兩天,當他第N次求婚失敗後,終於忍不住打手機向兩個只會扯他後腿的哥哥求救。

“老二,你一定要幫我。當年你究竟是怎麼求婚的?”

“幹嘛問我這個問題?”楚懷宇的語氣十足冷淡。

“總之你回答我就是了!”

“可兒還是不肯點頭答應嫁給你?這丫頭挺聰明的嘛。”沈靜的嗓音蘊著嘲弄。

居然嘲笑他!

他深呼吸,拚命告誡自己絕不可因此發飆,免得誤了大事。“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

“我的能當成案例嗎?”二哥諷刺地回了一句,“去問老大吧。”

“你以為我不想嗎?問題是我找了一整晚都找不到人。”

“他在大嫂那裏。”

“大嫂?”他一愣,“他們倆重修舊好了?”

“聽說老大在客廳睡了一晚。”

“什麼埃”原來革命尚未成功。“老二,你就幫我一次吧。不然你告訴我,你是怎麼跟未來二嫂求婚的?”

一陣沈默。

“莫非你也失敗了?!”他不敢相信地怪叫。

回應他的,是無情的切線聲。

他瞪著手機螢幕良久,不禁苦笑。

這下可好了,當初三兄弟一個個排斥走進婚姻的墳墓,現在好不容易想開了,女主角們居然沒一個肯給面子。

很好,非常好。他在心底默默歎息——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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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9 11:11:43

季可薔 - 蛋白質保母(愛情革命之二)

唉!這年頭要找份工作還真不容易啊,
應徵保母不但要大學畢業、年輕未婚,
還得先通過筆試、面試,再附上健康檢查記錄,
讓他這個單親爸爸從頭到腳把她檢 驗個一清二楚。
爸爸難纏,兒子當然也不好惹,
一見面便將她的名字「單白芷」改為「蛋白質」,
還說她是-笨蛋、白癡、神經質!
為了保住這份作,也為了達成另 一個小小目的,
她只有忍忍忍,運用愛的教育、溫柔紀律,
總有一天要感化這一大一小父子倆,
只是,她這個好保母形象是不是做得太徹底了,
不但兒子被收服,就 連老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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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9 11:11:55



獻給我可愛的北京朋友們……季可薔

薔終於結束北京的工作回到臺灣了!心情有些複雜,一路搭機返台,沿途聽到臺灣口音倍感親切,等踏上中正機場,看到熟悉的同胞,更是有回到家的感覺。可到了臺北,看見一家家陌生的店鋪開張了,忽然有些惘然。

我真的回家了。從此,在北京兩年多的生活會漸漸淡成美麗的記憶。

曾經的痛恨、曾經的厭惡、曾經的不適應、曾經的寂寞,都離我那麼遙遠,午夜夢迴之際,竟開始思念起北京的點點滴滴。

離開北京,正是楊絮紛飛之時,滿街小孝白白的棉花,侵擾著路人,卻也迷濛浪漫。

還記得我住的地方樓下有一棵大樹,前一天還光禿禿的,隔天滿枝樹葉待放,再一天,便一片青綠盎然。在陽光掩映下,透過窗扉望著這一幕,感動莫名。

季節的變化在北京加此明顯,如此多采多姿。

打開電腦,收到來自北京的朋友Email問候,微笑竄上我嘴角,眼睛卻有此蒙朧。

他們告訴我,北京SARS的情況愈來愈嚴重了,問我在臺灣好不好,殷殷叮嚀我要保重自己。

更需要保重的也許是他們,可他們卻如此為我擔憂。

不能不感動呵!我這些親愛的、熱情的北京朋友。

這篇序是獻給你們的,雖然我很想說這本書也獻給你們,不過,呵呵,畢竟這個故事是關於愛情的,待我以後寫個關於友誼的故事吧。

祝福你們,祝福 北京。

願我們終有一日再相逢,不論在地球哪個地方——最好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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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9 11:12:25


「保母徵聘筆試?!」驚異的嗓音來自東區某棟後現代主義的玻璃帷幕大樓。春陽燦暖,映得傲然矗立於街頭的建築物熠熠發亮,加上剛蒙舂雨洗禮,此刻更顯得一塵不染。

少頃,春陽轉了角度,悠然透過深色音扉,暖暖攏上第二十四層樓內一群衣著端莊的男女。

交誼廳內三三兩兩的男女,或品著咖啡,或端著糕點,或坐在從義大利進口的沙發上,或倚著昂貴壁紙貼出的牆面,姿勢各自不同,唯獨目光齊齊盯住由透明玻璃隔出的會客室內。

「這算什麼?」一個男人伸手松了松領帶,一面不可思議地問,「保母徵聘筆試?」他念著貼在玻璃上的幾個大字,「我們公司要聘請保母?不是吧!咱們是律師事務所,不是幼兒託管中心埃」

「呵呵。」站在他身畔的女人輕輕笑了出,綴了口紅茶,「Alex,你今年剛來,怪不得不知道。這件跟事務所無關啦,是某人公器私用,借用公司場地招考保母。」

「是誰?」

「懷宇羅。」

「楚律師?」另一個女人驚喊,扣在指間的咖啡杯一晃,微微刷白的秀容掩不住失望,「他結婚了?有小孩了?」

「他早八百年前就結婚了。不過他老婆幾年前去世了,所以現在依然是金光閃的單身貴族。」紅茶女郎解釋。

那就好,那就好。咖啡女郎唇畔揚起微笑,松了一口氣的模樣引來周遭幾個同事精明而懷疑的注視。

「呃。」她有些尷尬,「沒有啦,我是想問他,請個保母有必要弄得那麼誇張嗎?還要先筆試?」

「先筆試,再面試,他說這樣才省得跟一些胸大無腦的女人浪費時間。他幾乎每半年就換一次保母,每半年就辦上這麼一次,我們都見怪不怪了。上回光是參加筆試的人就有十幾個呢。」?「啊,那這次肯定更多了。」菜鳥助理目光一掃,迅速數了數會客室內埋頭振筆疾書的人頭,「哇,有二十個耶,而且全是年輕女人。嘖嘖,現在的保母都這麼年輕嗎?」

「聽說是懷宇跟中價提出的條件。要求大學以上畢業,未婚的年輕女性。」這等條件?「他是徵保母還是徵情人呀,而且大學畢業生誰會來做保母埃」

「對這些女人而言,說不定還比較希望是後者呢。」女茶女郞優雅地挑挑眉,「大學畢業又怎樣?現在經濟不景氣,有錢賺又有金龜婿可鉤的工作並不多。」

「唔--」菜鳥助理與咖啡女郞同時拖長語音,心領神會地領首。

眾人目光再度調向會客室,帶著看戲的心情。

「好吧,也差不多該回辦公室了,我還跟委託人約了見面呢。」

「我待會兒還要上庭。」正當眾人喝茶兼看戲,休息得差不多,打算走人之際,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赫降臨。

他筆直走進交誼廳,泰然自若的行進姿勢集中了所有的視線。

「楚律師!」咖啡女郎驚歎,瞬間放亮的眸子滿蘊濃濃傾慕。

是的,來人正是楚懷宇,這家事務所負責智財領域的首席律師。在極需這方面人才的臺灣,擁有頂尖學院背景又能言善道的他,無疑是法界明星。

他五官端正,墨深的眸前斯斯文文地架了一副無邊眼鏡,可卻仍掩不去鏡片後淩銳的眼神。

「午安,楚律師。」

「懷宇,來看看情況嗎?」交誼廳內的眾人忙著跟他打招呼。

他輕輕頷首,微笑,就連笑容也是那麼清清冷冷的。

「喝杯咖啡吧。」咖啡女郎為他斟了杯咖啡,剛要遞給他,一道如火箭倏然竄出的人影絆了她一下。

「啊!」隨著驚喊聲揚起,咖啡杯碎落一地,黑褐色液體濺上楚懷宇深藍色的名牌西服。

「對不起,對不起!」清脆的嗓音來自一個束著馬尾的年輕女人,她踮起腳尖,如同芭蕾舞伶般迅速旋轉一圈,倉皇地向每個人道歉。然後,在認清自己闖下的禍,事後,怔立當常

「對不起,先生,我不是有意的,因為我趕著參加一場筆試……」掛著黑色眼鏡的瞳眸,歉疚地盯視西裝上的汙點數秒後緩緩揚起,「真的很抱歉。」

回應她的是一張毫無表情的臉孔,好看得令她心跳,也冰凜得令她心悸。

「對不起,先生,我、我幫你擦乾淨。」一面說,她一面急急扯下松垮垮的雙肩背包,從裏頭取出面紙。

楚懷宇擋住她的動作,「不必了,我自己來。」

「埃」看著他慢條斯理地取出手帕擦拭汙跡,她微微茫然,接著伸手推了推眼鏡,「那請你告訴我洗衣費大概是多少?我賠給你……」

「不必了,只是小事。」又是冰冷回絕。

連碰兩個軟釘子,巴掌大的小臉迅速漾開紅暈,可隨即像想起什麼,她秀眉一擰,「不好意思,我……我是來應徵保母的,櫃檯小姐告訴我筆試會場在這一樓,請問到底在哪里啊?」俊眉一挑,「你來應聘?」

「是的。」他瞥了眼腕表,「筆試時間只剩十五分鐘。」

「我知道。」

「我不認為你來得及。」

「來得及的!」她用力點頭。

「我勸你還是放棄吧,小姐。」

「不!我一定要參加!」她揚聲喊,激動地拽住他手臂,「一定來得及的,請你告訴我!」他蹙眉,瞪著緊緊攀住他的藕臂。

「啊,對不起。」她連忙放開,察覺到自己過於激動的反應,臉頰爆紅。遲疑數秒,見眼前的男人依舊冷然得絲毫沒有要發揮騎士精神幫她的意思,只好歎氣地轉向其他人。「請問你們可以告訴我嗎?」數根手指默默指向她身後。

她倏地回首,掛著黑色眼鏡的臉龐一亮,「啊,我看到了!謝謝,謝謝。」嗓音未落,嬌小的身子已然沖進會客室,在唯一的空位落坐。

「好快的速度。」菜鳥助理喃道。

「是埃」所有人一致點頭,本來打算離去的步履像沾上瞬間膠,凝定原地不動。

原來來應徵保母也有這樣的人埃

「答題的速度說不定也很快。」好奇的目光同時調向楚懷宇,意欲探看他的反應。

他只是挑挑眉,唇角淡揚,似笑非笑,「我不認為她可以通過筆試。」語畢,他低頭望了一眼外套上明顯的汙漬,劍眉一蹙,索性脫了下來。

★★★

可她通過了。而且,還是筆試成績最高的一位。

單白芷是二十一個應試者中,少數幾個通過筆試的其中一位。在大部分女人捧著紅圈點點的試卷黯然離去後,她首先被召進他的私人辦公室。

「你好,我是單白芷。」一進門,她便精神飽滿地朝坐在辦公桌後的男人打招乎。

「請坐,單小姐。」他揚起臉。

老天!是那個男人。

她呆了,「你、你、你就是——」見她『你』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冷冷地撤嘴,「是的,我就是楚懷宇,也就是剛剛被你潑了一身咖啡的人。」

「埃」她神色尷尬,「對不起,楚先生,我剛剛不是有意——」淩銳的眸光阻止了她的道歉,他比個手勢要她坐下,「你有十五分鐘的時間。」修長的手指按下計時器。

單白芷坐下,近乎著迷地看著那應該用來輕撫琴鍵的手指。他是個律師不是嗎?為什麼手指這麼修長、這麼好看?「單小姐,你在發呆嗎?」不悅的嗓音喚回她的思緒,她驀地一凜神志,下意識地抬手推了推黑色鏡架,揚起容顏。

清澈的瞳眸映入他的臉,教她又是一陣失神。現在律師都長得這麼斯文俊帥嗎?跟她印象中那種腦滿腸肥、錙銖必較的嘴臉似乎大不相同。

「你還有十四分四十五秒。」楚懷宇瞪她一眼。

更正,他的確錙銖必較,至少對時間是如此。

她從不知道有人連進行面試都要計時的。她邊想,邊看他右手迅速翻過一疊以透明文件夾裝訂好的文件。那是她的履歷表、大學成績單,以及健康檢查紀錄。

說實在的,她搞不懂為什麼應徵保母還要準備這些資料?「因為我不希望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當我兒子的保母。」彷佛看透她的思緒,楚懷宇淡淡開口。

她愣了一下,卻沒有被他嚴凜的神情嚇退,「那……成績單呢?」

「因為我不希望我兒子天天跟一個笨蛋在一起。」他冷冷解釋,「你的成績單和筆試結果證明了你確實具有相當程度的學識。事實上,你是唯一沒有寫出讓人啼笑皆非答案的應試者。」而他大概也是這世上唯一能以寥寥幾道題,便將一干大學畢業生自尊撕碎的雇主吧。她暗想。

「你答得很不錯。」他將試卷遞給她,「只錯了一題。」

「請舉出兩位國民樂派的音樂家。」她復述題目,微微苦笑,「我一向沒什麼欣賞古典樂的天分,以前局中上音樂課時,同學都說我是天生的音癡。」

「音癡沒什麼不好。」

「嗄?」

「我並不欣賞擁有音樂天分的人。」地銳聲補充,一面翻閱她的健康檢查紀錄。

她怔怔望著他,「請問,為什麼需要健康檢查紀錄呢?」他給了她一記「你是白癡嗎」的淩厲眼神。

「當然,因為你不希望我帶你兒子上床時,把某些病傳染給他。」她諷刺地低喃,可話一出口,便忍不住咬住自己的舌尖。

她在做什麼?譏諷面試自己的未來老闆?老天!她可是來「哀求」他給她一份工作的。她連忙扯出一抹笑,希望藉著天真燦爛的笑容掩飾自己方才的失態。

望著她的笑容,隱在鏡片後的黑眸似乎掠過一絲興味。

「單小姐還在念書?」他問,閑閑啜了一口秘書剛送上的咖啡。

「是的,社會教育研究所。」

「有時間工作嗎?這份工作雖然不要求你全天候待命,可也要花不少時間。」

「請你放心,楚先生,這學期我只剩三個學分,是星期三早上的課,雖然還有論文要寫,不過時間可以自由調配,不會耽誤工作的。」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為什麼來應徵這份工作?」嗄?為什麼?交疊在膝部的雙手握緊,單白芷揚起眸,強迫自己展露熱情的微笑,「因為我喜歡孩子。我從初中就開始擔任鄰居家小孩的保母,在研究所也選修很多兒童心理課程,我相信自己能勝任這份工作。」聽完她的回答,他沒有立刻開口,湛幽的黑眸凝望她數秒,像在評估些什麼。

「單小姐,你打算把我兒子當成心理研究的對象嗎?」她的心漏跳一拍,「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說你選修很多兒童心理課程,你對兒童心理有興趣吧?」

「是的。」

「是不是因為這樣,你才來應徵這份工作?」他一針見血地問。

「不,不是的!你誤會了,我沒有--」沒等她說完,他又問:「你的論文題目是什麼?」論文題目?她一怔。

這個男人果然很精明,怪不得年紀輕輕就成為名聞遐邇的大律師。

「我的論文主要研究……呃,家庭暴力與青少年叛逆行為的交互作用關係。」

「是嗎?很不錯的題目。你寫到哪里了?」

「剛剛做完文獻探討,正準備設計研究方法。」

「我瞭解了。」楚懷宇點點頭,瞥了一眼計時器,伸手將她面前的茶杯更推向她,「喝一口茶,單小姐。」

「嗄?」

「喝一口。你看來很緊張,前額都冒汗了。」是嗎?!她的緊張這麼明顯?她眨眨眼,迎向他似嘲非嘲的黑眸,不由自主地端起茶杯飲了一大口,然後展袖拭了拭前額的汗。

看見她慌亂的動作,那薄而好看的嘴角微微一扯。「準備好了嗎?」準備什麼啊?她愣然,卻仍點了點頭。

「現在問你三個問題。」

「請問。」

「第一,你為什麼穿成這樣來面試?」

「啊?」她低頭瞥了一眼自己的衣著——白色針織衫、牛仔褲、休間布鞋。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嗎?「太隨便了嗎?」雙頰染上淡淡的紅霞,「不好意思,因為這樣的穿著比較方便,而且我是來應徵一份跟孩子相處的工作,應該不需要穿套裝吧?」

「嗯。」他頷首,沒有對她的答案多加評論,逕自丟出第二個問題,「說說你對單親家庭的看法。」

「呃,因為我本身也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的,所以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很多人以為單親家庭的孩子心理一定不健全,行為可能有偏差,我個人認為這只是以偏概全。」她直視他。

他回視她,半晌,淡淡一笑,「你的防禦心很強,單小姐。」防禦心?她怔然。

「第三個問題由我兒子來問你。」他兒子?還沒意會他話中的含義,一陣不情不願的跫音驟然響起。

她轉過頭,望向正從辦公室另一扇門走進來的小男孩,乍見之下,不禁屏住呼吸。這個約莫五、六歲大的孩子,五官實在太漂亮了,眉毛彎彎如天際新月,嘴唇紅潤若含苞玫瑰,整張臉看來宛如天使。

好清秀的孩子!她在心底暗暗喝采,只可惜那對與他父親相似的眼,正似笑非笑的睥睨著她。

她眨眨眼,望著孩子身上那套雖然小了好幾號、卻仍看得出是名牌的西裝他穿西裝,甚至還在領口處打了個漂亮的紅色領結!瞧瞧孩子,再瞥一眼同樣一身雅痞打扮的父親。不愧是父子,穿著一樣優雅,而她有預感,性格也一樣難纏。

「這是我兒子,楚翔飛。他剛剛參加完幼稚園面試。」幼稚園面試?什麼樣的幼稚園居然要孩子穿西裝、打領結去面試?不用說,肯定是那些非常有錢的人才上得起的貴族學校。

單白芷在心底悄然歎息,表面上卻揚起一抹甜美微笑。她在孩子面前蹲下,正預備自我介紹時,楚翔飛搶先一步開口——「你的名字很好笑。」譏誚的開場白一點都不像天使。

「好笑?」哪里好笑了?「『蛋白質』。」蛋白質?她睜大眼,好半晌才恍然領悟,「『單』這個字不是念作『蛋』,是『善』哦,是單白芷,不是蛋白質。」她微笑解釋。

他不理會她的解釋,趾高氣揚地問:「你知道『蛋白質』的意思嗎?」

「嗯,很營養的意思?」根據某個作家的作品,「蛋白質女孩」指的應該是那種既清純又良善,讓男人如沐春風的女孩。不過她不認為一個孩子會看過他的書。

「不是!是笨蛋、白癡、神經質。」楚翔飛說明,閃著惡作劇輝芒的瞳眸明擺著挑釁。

笨蛋、白癡、神經質!楚翔飛每說一句,單白芷的心臟便抽動一下。她斂眸,默默為自己哀悼。

之前在補習班帶的那群國中小鬼這樣損她也就罷了,沒想到這個才幾歲大的孩子也敢當著她的面這麼說。

唉唉,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哪。

「哦,原來是這種意思嗎?」她故作無辜地眨眨眼,笑容更加燦爛,「嗯,看來我得跟我爸抗議一下,居然幫我取這樣的名字。」愈發明媚的笑容似乎令楚翔飛感到意外,他蹙起小小的眉頭。

「『蛋白質』跟你問好,翔飛。」柔軟的玉手包住細嫩小手,「希望我們以後可以相處得很好。」小手嫌惡地甩開她,「爸爸還沒說你可以當我的保母呢。」對哦。明眸瞥向楚懷宇,後者表情沈靜。

「你是我第一個面試的人。」意思是說他還有選擇的機會嗎?單白芷再度悄悄歎息,跟著,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

楚懷宇按下計時器。「時間到了,單小姐。今天非常謝謝你來參加面試。」說著,他伸手與她一握,接著立刻開門,擺了個送客的手勢,不浪費一分一秒。

★★★

「所以呢?你被錄用了嗎?」

「他說會再通知我。」束著馬尾的頭顱無力地垂落桌面,「肯定沒希望了,學姐,沒有人會錄用一個會跟老闆頂嘴的保母。」

「頂嘴?」周秀容挑眉,望著高中時代的直屬學妹。

單白芷將有關健康檢查紀錄的那句回話告訴她。「我還用了「上床」這種字眼,天!」

「天!」周秀容驚歎一聲,卻蘊藏著笑意,「那他當時是什麼表情?」

「什麼表情也沒有。」單白芷抬起頭,「這就是最可怕的一點。學姊,我講出那種話,那男人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呵呵。」周秀容一點也不意外,「楚律師就是那樣的人啦。」在事務所擔任秘書的她,相當清楚楚懷宇極度冷靜的作風,「如果隨隨便便就被激怒,他也不會被業界封為『冷面殺手』了。」

「啊!真是太可惜了。」單白芷忍不住抱頭哀嚎,「雙倍的薪資,還有我的論文案例,就這麼說拜拜了。」

「別這麼垂頭喪氣的,小芷。世事難料,說不定你會被錄用呢。」

「他會錄用我?哈!除非他腦子有問題。」說著,她誇張地扮了個鬼臉,逗得周秀容哈哈大笑。

接下來的十幾分鐘,兩個女人又說又笑,話題全在單白芷的面試過程打轉。直到周秀容飲盡最後一口咖啡,瞥了眼腕表。

「糟糕!已經快兩點了,不跟你說了,小芷,我該回去上班了。」

「學姊再見。」周秀容走後,單白芷也離開了咖啡廳,一個人在街上閑晃。

不得不承認,她心情是有些低落的,雖然方才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她仍懊惱自己砸了這回學姊介紹給她的好機會。

一個斯文俊帥、事業有成的雅痞單親爸爸,和他調皮叛逆的六歲兒子——這樣的組合實在太讓人心動。更何況,還有那份遠遠高出市場行情的薪資,有了這筆錢,她這學期就不必再到處兼差了。

為什麼她會在他面前說出那樣的話呢?「我的防禦心真的太強了嗎?」單白芷喃喃自語,抬頭仰望天空。流雲在藍天牽出一抹白痕,淡淡的,正如曾經在她心版劃過的傷痕。

幾乎該減去的痕跡——不,應該早已消逸無蹤了埃

「應該早就沒有了……」她輕揚嘴角,淡淡的笑摻了點無奈。

白雲散去,陽光忽然熾烈起來,她眯起眼,開始覺得熱了。

算了吧。她甩甩頭,雙手插入牛仔褲,邁開瀟灑的步履,一面走,一面胡亂哼著歌,眼珠子左右飄移,直到某個粗亮的嗓音侵人她耳膜。

「你這小鬼!小小年紀就會做壞事,竟然砸破我的玻璃,你想幹嘛?偷拿我店裏的東西嗎?」

「誰想要你的東西?這些破娃娃送給我,我都不要!」倔強的回應響起,尖尖細細的,是屬於孩童的軟嫩嗓音。

單白芷愕然凝定身子,眸光流轉,尋找那熟悉聲音的主人。

「夭壽哦!打破玻璃就算了,還這樣踩我的東西!你這死孩子!這麼沒家教,讓我替你媽媽教訓你!」說著,一陣劈啪聲響。

單白芷驚愕地瞪大眸。就在前方不遠處,一個中年婦人正毫不留情地揪住一個小男孩的衣領,肥胖的手掌重重地拍打他纖細的身軀。

「你放開我!」小男孩掙扎著,「你憑什麼打我?」

「我為什麼不能打你?你媽媽不好好教你,我替她教!」

「放開我!我媽媽不教也輪不到你!放開我!」小男孩重重咬了婦人手臂一口。

「哎唷!」淒厲的尖叫聲引來許多路人駐足。感受到其他人看熱鬧的目光,婦人惱羞更盛,「你這死孩子!我今天非好好教訓你不可!」

「別這樣!」單白芷驚喊,搶在婦人的手甩上小男孩細嫩的臉頰前握住她。

「你是誰?」婦人怒瞪她。

「這個孩子做錯了什麼事,你要這樣打他?」

「做錯什麼?你自己不會看嗎?」婦人指了指碎裂的櫥窗,以及幾個被拋落在地、蒙了塵的絨毛玩偶。

她一愣。這些……都是楚翔飛做的嗎?猶豫的眸光一轉,落定正仰頭瞪她的小男孩身上。小小的身軀雖然仍在婦人箍制之下,可那漂亮小臉蛋上的神情卻是那麼倔強,與父親相似的湛深黑眸躍動著叛逆的火苗。

「為什麼這麽做?翔飛?」她蹲下身,撥開婦人的手臂,輕輕握住他的肩。

他咬唇不語。

「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是不對的?」

「不用你管!」他別過頭。

「你聽聽他說這什麼話!小姐,這小鬼根本死性不改!也不知道他爸媽是怎麼教的,這麼沒家教!」

「孩子還小不懂事,你就別跟他計較吧。」單白芷站起身,對婦人陪笑,「他砸壞的東西我賠給你好了,你算算看多少錢。」

「你要賠?」婦人狐疑地望著她,「你是這小鬼的什麼人?」

「什麼也不是,只不過——」

「我來賠。」沈冷的嗓音截斷單白芷的解釋。

她一驚,愕然回首,映入瞳眸的果然是楚懷宇西裝筆挺的身影。

他冷著一張臉,神情倨傲。「我兒子造成了你多少損失?老闆娘。」

「損失多少是小問題,重點是小孩子應該要教--」本想多嘮叨幾句的婦人見楚懷宇清冷的神態,聰明地決定閉嘴,「算了,隨便你給多少吧。」楚懷宇點頭,從西裝內袋掏出皮夾,隨手取出一疊鈔票,「這樣夠不夠?」哇!起碼有十幾張千元大鈔呢。「不用、不用這麼多啦。」

「其他的算我謝謝你替我教訓兒子。」由不得她推拒,楚懷宇硬將鈔票塞人她手裏,帶刺的言語激得婦人眼皮一跳,呐呐地收下,急忙問回店裏。

她離去後,兩束雷電般的利芒立即劈向楚翔飛,就連站在一旁的單白芷也不禁頭皮發麻。

跟著,毫無起伏的聲調揚起,「為什麼逃課?」楚翔飛不說話,臉色蒼白。

「我問你為什麼逃課?」楚懷宇沒有提高聲調,嗓音裏甚至聽不出一絲絲怒氣,可奇特地,就是讓人聽了背脊一涼。

小男孩的身軀開始顫抖起來。

單白芷心裏一陣不忍,「楚先生,有什麼話回去再說吧,我想翔飛一定有他的理由——」

「我們家的事輪不到你來插嘴。」雷電轉而劈向她。

她呼吸一凝,「你——」

「回答我,翔飛。」

「我不想……不想上學……」楚翔飛低著頭回答。

「為什麼?」楚懷宇語氣輕柔得危險。

「因為我討厭幼稚園!討厭!討厭——」啪!清脆的巴掌聲截去楚翔飛尖銳的呼喊。

老天!單白芷驚怔地望著那張白嫩小臉上清晰浮現的紅印,那掌印如此鮮明,紅得幾乎發紫。他竟然這麼用力打自己的孩子……這麼用力。

「你瘋了嗎?幹嘛這樣打他?」怒火倏地翻上心頭,她閃身至他高大的身軀前,瞪視他的明眸噴出激動的火焰,「他還只是個孩子啊!你居然打他耳光?你知不知道你打傷了他?知不知道他會有多痛?」

「我說過,我們家的事輪不到你管。」說著,他展臂想格開她。

她比他更快一步,身軀一旋,翩然擋在楚翔飛身前,雙臂橫伸,宛如母鳥保護幼雛般。「不許你再打他,楚懷宇。」他愕然瞪她,數秒後,冷冷一嗤,「你以為自己是誰?」

「我知道自己誰也不是,不過你要是敢再打他,我就告到保護兒童協會去。」她昂起下頷,挑釁地望他。

保護兒童協會?他挑眉。她把他兒子當成受虐兒嗎?「別忘了我是律師,單小姐。」他好整以暇地說,「我相信自己的行為應該還無法構成虐待兒童的罪行。」她一怔,彷佛也驚覺自己太過小題大作,雙頰染霞,可窈窕的身軀依然堅定地阻擋著他。「我希望你在教訓孩子以前,先聽聽他的解釋,我相信翔飛不會無緣無故做出這些事。」

「你剛才也聽到他的理由了,不是嗎?」

「那也要問問他為什麼討厭幼稚園?也許他在那裏被欺負了……」

「是嗎?」楚懷宇冷冷撇唇,淩銳的目光越過單白芷,落向兒子,「你被其他小朋友欺負了嗎?翔飛。」

「我……我才沒有!」

「翔飛,」單白芷回過頭,「有什麼事你說出來,別害怕——」

「我說沒有就沒有!你這個多管閒事的笨蛋!」楚翔飛怒喊,小手用力往她腰側一推,「你走開啦!」

「藹—」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單白芷一個重心不穩,絆了一下,身軀直直往前撲倒。

咚!前額狠狠敲上人行道上一塊翹起的紅磚,銳利的疼痛令她頭暈目眩。

「單小姐,你沒事吧?」意識朦朧間,她聽到楚懷宇的呼喊,身軀也在同時被抱起。

「你流血了!我馬上送你去醫院。」是嗎?她流血了?她迷蒙地聽著,迷蒙地望著他深不見底的眼眸。怎麼會有人的眼睛這麼深、這麼迷人;好像能吸魂攝魄似的。

「你別擔心,不會有事的,我馬上送你去醫院。」他一面說,一面小跑步起來。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緊張——是她聽錯了嗎?號稱「冷面殺手」的大律師也會驚慌?想著,她禁不住輕輕笑了,墨密的羽睫卻無力地掩落。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9 11:12:53


楚懷宇錄用了她。

那天他送單白芷上醫院,默默看著醫生為她縫傷口,縫完十幾針,紮上繃帶時,他忽地開口「傷口好了之後,就上我家來報到吧。」

「報到?」她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你打算錄用我?」他點頭。

「楚先生,如果你是因為翔飛害我受傷,覺得歉疚才這麼做,那大可不必,我沒有怪你——」

「不是因為這樣我才決定用你。」他打斷她,「我不會因為這種理由而決定聘用一個保母。」

「可是--」

「總之,如果你想要這份工作,就來報到吧。」於是她答應了,帶著淡淡的迷惑。

直到踏人那楝位於市中心附近的超高級公寓,她依然有些迷惘。虛浮的步履飄過花岡岩地面,移向闊綽到甚至擺了張雙人沙發的電梯,穿過鑲嵌著一面面菱形明鏡的長廊,在一扇雕花古銅大門前站定。

還沒來得及按門鈴,大門便悄然無聲地開啟,一個神情嚴肅的中年婦人迎向她。

「是單小姐吧?」

「是、是的。」

「你遲到了兩分鐘。」她冷冷說道,彷佛這是不可饒恕的大罪,「先生正在等你。」

「啊,對不起。」單白芷迅速道歉,在寬敞得可以當個小會客室的玄關脫下鞋子後,踏上光可鑒人的客廳地面。

明眸流轉,一聲歎息不由自主地逸出唇瓣。

眼前的一切實在太過驚人、太過豪華,每一件傢具看來都價值不菲,她懷疑只要不小心碰落一片木屑,就得賠上一個月的薪水。

這房子太井井有條了,乾淨整潔得像樣品屋,讓人無法想像這裏住了個照理說應該活潑好動的學齡前兒童。

「單小姐,你遲到了兩分鐘。」穿著一身黑色西裝的男主人,劈頭便是跟管家一樣的臺詞。他痛恨沒有時間觀念的人。

單白芷很快地領略他話中含義,「對不起,楚先生,我以後一定會準時的。」

「很好。」他點頭,俯身仔細審視她前額,「好像沒留下疤痕。」

「是、是沒有。」她屏息,不知怎地,敏銳地感覺到他暖暖拂向她的氣息,「其實……只是小傷而已。」

「沒事就好。」俊唇微微一扯。

那是微笑嗎?!單白芷怔怔瞧著。可看起來又不太像……這男人,連微笑都太過清淡。

「跟我來。」他命令,修長挺拔的身軀領著她一一參觀屋裏的每個房間——孩子的臥房、遊戲室、書房、主臥房、工作室、客房、浴室、廚房、餐廳。

「除了我的臥房與工作室,其他房問你都可以自由使用。這張是緊急電話清單,包括我的手機號碼、辦公室電話、翔飛幼稚園的電話、家庭醫生的電話,以及所有你可能用得上的電話號碼。你有手機嗎?」

「沒有。」

「去買一支,再跟我請款。」他簡潔地下達指令。

「埃」她受寵若驚。他竟然配給她一支手機?「翔飛每天下午三點放學,你必須去接他。所以你的工作時間是下午三點到晚上九點,禮拜六、日是早上九點到下午六點,有問題嗎?」

「沒有。」

「如果你有事必須請假,事先跟我或吳媽說一聲,她會替你照顧翔飛。」

「吳媽?」

「剛剛幫你開門的管家。」他解釋,順手又遞給她一張紙,「這張是翔飛的Schedule,你看看有沒問題。」

Schedule?她愕然接過。一個讀幼稚園的孩子有行程表?瞥了一眼以雷射印表機印出來的表格,上頭密密麻麻的程度令她一驚。

禮拜一英語課,禮拜二電腦課,還有柔道、書法、鋼琴……老天!望子成龍也不是這樣吧?他不怕把孩子逼瘋?

「你的責任是確保他按時完成行程表上的每一個事項,如果他有不懂的地方,就給予必要的指導。也就是說,我希望你不只是個保母,還能擔任家庭教師的角色。」他淡淡地道,「所以我才付給你相當於一般行情的雙倍薪資,明白了嗎?」

「明白了。」她點頭。

「關於翔飛其他的一切——包括他喜歡或不喜歡吃的東西,吳媽會慢慢告訴你,你要確實記起來。」

「OK。」

「很好。現在跟我走。」他率先往門口走去。

「去哪兒?」

「接翔飛放學。」

★★★

不出單白芷所料,她坐上的是一輛名貴跑車。銀亮的板金,流線的造型,雖然她搞不清楚是賓士哪一款,但可以確定絕對是那種會出現工夫展的時髦跑車。

車子以一種跑車不該有的速度平穩前進。

她偷偷打量目不斜視的楚懷宇,他側面的線條十分俊朗有型,掛在耳際的無框眼鏡更添幾分斯文書卷味。

一個事業有成、年輕英俊的單親爸爸——不曉得他平日都是怎麼眼兒子相處的呢?「有什麼問題嗎?」突如其來的詢問震醒她迷蒙的思緒。

「沒、沒什麼。」俊容一偏,幽深的眸光宛如兩支箭矢,刺得她全身一顫,「有問題儘管問,單小姐。」

「請……請直接叫我的名字,白芷或小芷都可以。」這個男人眼神實在太有力,讓她莫名緊張起來。

「單小姐。」他依然堅持這個稱呼,聲調無一絲起伏,「有的時候我們最好謹守禮節,包括你以後跟翔飛相處的模式,我希望你不要超過分際。」

「超過分際?!」她一愣,「什麼意思?」

「我不希望你跟他培養出太深厚的感情。最好讓他明白,你只是保母,而他是你負責照顧的孩子。」她還是不懂。

「也就是說,別讓翔飛對你付出感情。」他直視道路前方,「否則當你辭職時,他會很難受。」哦,她懂了。他不希望孩子的感情受到傷害。

領悟以後,她的心一扯。什麼樣的父親會希望保母對自己的孩子冷淡?他是太過保護孩子,或是對孩子太過嚴厲?「你在進行心理分析嗎?」

「嗄?」她聞言,呼吸一顫,急急收回流連於他臉龐的眸光。

「我請你來是當保母的,不是心理醫生。」他冷著嗓音。

「啊,你誤會了,我沒那個意思……」這男人感覺太敏銳了。「我只是……呃,很好奇你為什麼錄用我。」隨便抓了個藉口。

「是這樣嗎?」

「嗯,是的。」她用力點頭,「為什麼楚先生決定用我呢?因為我筆試成績很好嗎?還是我面試時的回答合你心意?或者,是因為我……受傷了,所以——」

「我說過不是那個原因。」

「那到底是為什麽?」他靜靜瞥了她一眼,良久,才淡淡開口,「因為翔飛沒有選你。」

「什麼?!」

「因為你是翔飛最後一個選擇。」最後一個選擇?她僵住身子。這見鬼的是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在所有面試者中,那孩子最討厭我?」

「不錯。」單白芷容色驀地刷白。怎麼可能?從初中開始幫鄰居帶孩子以來,她一向很受孩子們歡迎的啊,就連補習班那些半大不小的青少年一個個也都喜歡圍在她身邊,跟她唇槍舌劍——這樣的她,竟然留給楚翔飛那麼差的印象?「既然翔飛討厭我,為什麼你還錄用我?」孩子的想法她無法理解,老爸的決定更令她莫名其妙。

控訴般的質問似乎勾起了他的興致,唇角微微一揚。

他在嘲弄她嗎?她有些不解,更難抑憤怒,緊緊咬牙。

「請你告訴我原因。」俊唇一斂,「因為他愈不喜歡你,以後就愈不容易受傷。」悠然的回應恍如夏季悶雷,劈得她為之一愕。她望著他毫無表情的側臉,忽然感覺胸口一陣窒悶。

為什麼……竟會是這樣的理由呢?為什麼她聽到這樣的理由竟覺得心痛?她感覺自己似乎能理解他的想法,內心深處某扇蒙塵的窗扉悄悄打開一絲縫隙不行!不能這樣。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以最淡定的語氣回應,「我明白了。」

★★★

幼稚園裏似乎正在舉行某種慶祝活動。

當賓士跑車緩緩駛進幼稚園雕花大門,原本寬敞的道路忽然變得狹窄,兩旁櫛比鱗次地停了一輛輛豪華轎車。

「哇哦!」單白芷無聲地吹了個口哨,「在辦車展嗎?」

「只是家長日。」楚懷宇淡淡地回答,右手一打方向盤,跑車瀟灑旋了個彎,穩穩滑人停車位。

「家長日?」

「園方邀請家長來觀摩教學。」

「哦。」單白芷下了車,打量兩旁一輛輛顯然是用來炫耀主人品味的各式昂貴轎車,其中甚至還有幾輛是最近流行的休旅車。

開休旅車到幼稚園來?她忍不住想笑,「原來臺灣也有BOBO族。」

「BOBO?」他挑眉。

「Bourgeois跟Bohemian,中產階級與波西米亞人的綜合體,簡稱BOBO,是我讀過的一本書上這麼說的。」她解釋,「明明是城市裏的資產階級,卻渴望過流浪的生活。他們會去買一些昂貴的休閒設備,比如一輛賓士休旅車,可卻只是開來幼稚園參加家長會。一本很不錯的書,很犀利地諷刺了現代那些富裕的中產階級……」嗓音漸弱,她尷尬地紅了臉,忽然想到自己正跟誰說話。

她身旁的男人不就是所謂富裕中產階級的其中一員嗎?「呃,我的意思是--」她狼狽的神態似乎令他頗覺好玩,「沒關係,單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你不明白,其實我不是說BOBO族不好,只是他們有些行為模式很可笑……」她再次想咬掉舌頭。

「可笑。」他煞有其事地點頭。

「不!你別誤會!」她慌亂地用雙手撫著臉頰,「我是說,其實他們也只是想讓自己在忙碌的生活中得到一些補償而已,渴望靈魂的自由是人的天性嘛。」

「靈魂的自由。」他再度點頭。

「我是說,誰都想自由自在地到處旅行啊,只是如果一般人選擇到巴黎度假,BOBO族偏偏要去西藏高原,為了顯示與眾不同的品味……」

「與眾不同的品味。」劍眉挑起。

「不是,也不是這個意思……」天!怎麼好像愈解釋愈糾纏不清了?「我是說,其實我的意思是——他們真的是很可愛的一群人。」

「可愛。」黑眸點亮笑意。

「不,也不是可愛啦,只是真的很好玩……」不行,愈說愈糟了,她決定放棄。

「怎麼不繼續?」他竟然還催促她。

「對、對不起,你就當我剛剛什麼也沒說好了。」她虛軟著嗓音,尷尬地揚眸。

映入瞳底的俊顏令她一怔。他在……笑?她眨眨眼,懷疑自己看錯了,可隨之在空中旋的清朗笑聲卻證明她視力完全正常。

他真的在笑?總是面無表情、人稱「冷面殺手」的楚律師居然在笑?好一會兒,他終於停住笑聲,湛亮的眸凝定她,「也就是說,我是BOBO族?」她愣了愣,「也不完全是,因為你開賓士跑車。」

「什麼意思?」她咬唇不語。

「說埃」

「因為BOBO族講究炫耀得不著痕跡,賓士大家都知道,顯得品味太差。」她無力地解釋。

天!讓她死了吧。她沒事提起這個話題幹什麼?開賓士顯得品味太差?這不是明擺著讓她的雇主難看嗎?「我瞭解了。」不,他一點都不瞭解,不瞭解她後悔得想撞牆。

「謝謝你替我上了一課,單小姐。」這是嘲諷嗎?一定是。他生氣了嗎?那當然。

她仰頭,徒勞地想道歉,卻在對上他難得的笑臉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笑起來有些像孩子,蘊著幾許調皮意味。

可他不該像個孩子的,他是……他可是鼎鼎大名的冷面律師埃

莫非她因為打擊太大,神志迷糊了?「我們走吧。」

「去、去哪兒?」

「去找翔飛。」他微笑,語氣卻帶點嘲譫,「你該不會忘了我們來這裏的目的吧?」

「哦,當然,我當然記得。」她急忙跟上他迅捷的步伐。

在園長的親自帶領下,他們在園區左側的小型禮堂裏找到了楚翔飛,他正在臺上表演,小小的身軀端坐在一架赭色鋼琴前,彈奏著曲子。

「他今天表演的曲目是莫劄特的小星星變奏曲。」園長笑著說,「當然,有些部分簡化了,不過以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他彈得相當好。」的確不錯。

就連不善欣賞音樂的單白芷在聽著那流暢的琴音時,也不禁如沐春風。

「這孩子很有音樂天分。」園長熱情地補充。

楚懷宇沒說什麼,只是靜靜看著兒子在臺上表演。

單白芷悄悄觀察他的表情。他看來並不怎麼高興,一般家長聽到外人對孩子的稱讚,通常會很開心,可他卻不,不僅斂去了笑容,神情甚至有點陰沈。

演奏完畢,一陣熱烈的掌聲響起。

楚翔飛站起身,禮貌地對台下聽眾鞠了個躬,然後目光在觸及站在禮堂門口的父親時,小巧的臉蛋明顯一亮。

他幾乎是蹦蹦跳跳地奔下臺,匆匆往這兒趕來。

「爸爸,你來了。」他拉住父親的手,「你來參加家長會嗎?來看我表演嗎?我彈得怎樣?還可以嗎?」

「不錯。」楚懷宇只是淡淡回了這麼一句。「跟單小姐打個招呼,從今天開始,她就是你的新保母。」

「新保母?」楚翔飛調轉眸光,在認出單白芷時一愣,「蛋白質?是你!」

「你可以叫我單姊姊或單阿姨。」單白芷微笑。

「我什麼也不叫。」他皺眉,轉向父親,「為什麼是她?爸爸。」

「叫單姊姊。」

「我不叫!」

「我要你叫。」楚懷宇冷聲命令。

楚翔飛憤恨地瞥了單白芷一眼,終於不情不願地開口,「單姊姊。」

「乖。」雖然明白自己不受歡迎,單白芷還是加深了唇畔的微笑,蹲下身,摸摸小男孩的頭。

他往後一退,氣惱地瞪她。

「單小姐會照顧你,等會兒會先送你去學柔道,再送你回家。」

「她送我?那你呢?爸爸,你不留下來嗎?老師說,教室裏會展出我們畫的圖。」他希冀地抬頭望著父親。

「我還有事,翔飛。」

「可是……我以為你是來參加家長會的。」他聲音落寞。

「我只是順路帶單小姐過來而已。」楚懷宇解釋,轉向單白芷,「翔飛就麻煩你了。」

「啊,好的,你放心。」

「翔飛,爸爸走了。」楚翔飛點頭,默默目送父親離去的背影。

他沒抗議,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可任誰也能感覺得出他小小的心靈因父親的冷淡而受了傷。

單白芷心裏很是不忍,蹲下身,「翔飛,帶姊姊去看你的畫好嗎?」回應她的是一記白眼。

★★★

楚翔飛很不開心,而且,真的很不喜歡她。

自從楚懷宇離去後,他一直表現得像個難纏的小怪物,對她要嘛不理不睬,要嘛夾槍帶棒。

上柔道課時,對方只是輕輕地用腿掃了他一下,他卻像頭脾氣暴烈的小猛獸,狠狠以雙腿剪住對方,緊緊壓住一個比他還高上幾公分的男孩,還把他的雙手反轉過來。

那個小學二年級男生的哀嚎聲,差點沒掀了柔道館。

單白芷在一旁看著,禁不住有些心驚。 怪不得那天他隨便一推,就讓她撞傷前額,不愧是經過訓練的孩子。

她懷疑以後自己若要制伏這個孩子乖乖聽話,恐怕得付出鼻青臉腫的代價才行。

而這個猜想在兩人回家後,很快便得到了證實。

他拒絕她每一個要求、每一項命令,基本上,只要她指向東,他就偏偏往西;要他練字,他寧願彈琴;要他吃飯,他卻堅持洗澡。

他洗澡時,將整問浴室弄得像剛淹過大水,吃飯時,米粒、菜渣掉了一桌一地。

管家吳媽的臉色可難看了,一面收拾,一面瞪她,彷佛一切都是她的過錯。

她只能苦笑。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九點,終於可以送小煞星上床睡覺。

「翔飛,要不要姊姊讀睡前故事給你聽啊?」一聲冷哼。

單白芷不禁在心裏哀歎。這十幾年來她帶過的孩子也不在少數,還是頭一回碰到這麼不合作的,教她不禁要懷疑自己的親和力是否退化了?「要不要聽小紅帽的故事?可愛的小紅帽遇上大野狼哦。」她柔聲哄著。

「你把我當成那些白癡女生嗎?我才不聽這種故事。」一掌拍落她手中的童話故事書,「這些蠢故事我四歲時就聽到不想聽了。」

「這樣埃」她悄然歎息,望著他倔強、不屑的小臉,想了想,靈光一現,「那我講別的故事好不好?不是童話哦。」他冷冷撇過頭,「我不聽,我要睡了。」說著,他躺平身子,拉起棉被蒙住臉。

「你不聽嗎?是關於魔法學校的故事哦。很久很久以前,歐洲有一群巫師跟巫女,因為他們會法術,一般人很怕他們,所以就把他們通通抓起來用火燒死。可是這些巫師、巫女其實並沒有全死,他們之中有些人躲起來了,一直到現在,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還有他們的子孫存在。」

「既然是我們不知道的地方,你怎能確定他們真的存在?」尖細的嗓音從被窩裏悶悶逸出。

這麼說,他還是聽進她說的話了?!表面上裝出一副酷樣,其實還是擁有孩子的好奇心嘛。單白芷不禁微微一笑。

「因為經常發生一些不可思議的事埃 比如說吧,英國有一家人有一天醒來,發現他們家門口站了一大群貓頭鷹……」還沒等她將哈利波特冒險故事的前言說完,楚翔飛已經沈沈人睡了。鬧了一天,那張小臉終於露出倦意,在夢鄉裏甜甜休憩。

她靜靜望著他天使般的睡顏。真是一個很漂亮的孩子,除了那雙現在緊緊閉著的眼,她猜他的五官應該大部分遺傳自他母親吧。

學姊說,這孩子的母親在他兩歲時便因車禍去世了,而楚律師似乎也因此受到重大打擊,至今不曾與任何女人傳出緋聞。

不知道她是怎樣一個美人?能生出這麼漂亮的孩子,肯定是沈魚落雁之姿吧。

她站起身,輕輕為小男孩蓋好棉被,扭亮床頭櫃上的小燈,熄了壁燈,正打算掩上房門離開時,一陣朦朧囈語凝住她的步履。

「爸爸,為什麼不聽我彈琴?」楚翔飛細細的嗓音雖然微弱,卻充滿哀傷。

單白芷聽了,心一扯。

「我彈得不好嗎?」不,你彈得很好。

「我也想要媽媽。」誰都想要,孩子,但不一定每個人都能擁有。

聽著他的夢話,她的心狠狠地被扯痛。

「媽媽,媽媽……不要丟下我……」模糊的囈語忽然轉成尖銳的懇求,劃破一室靜寂。

媽媽,不要丟下我。

這惶惑而傷痛的聲音震動了單白芷,她緊緊握住門把,忽然感覺全身僵硬。

「媽媽不要走……」他繼續在睡夢中輾轉申吟。

她閉上眸,前額抵住牆面。清澈的冰涼,由她的額緩緩滲人心底。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9 11:13:23


她又在翔飛床畔睡著了。

兩個禮拜以來,這是他第三次發現,早該下班回家的單白芷睡在翔飛床畔。

楚懷宇站在房門前,靜靜瞧著她平靜的側面。

第一次發現,是在她工作第一天。那晚,他因為與一名委託人研究案情,拖到十點多才到家,而當他來到孩子房裏,望見這一幕時,第一個反應是憤怒。

是的,他非常憤怒。他清楚地記得自己警告過她不準和孩子太過親近,所以不論她怎麼疲累,也不該趴睡在翔飛床畔。

他急切地想搖醒她,痛駡她一頓。可不知為什麼,最後他還是沒那麼做,也許是因為當他靠近她時,發現那張卸下眼鏡的容顏殘留著未乾的淚痕。

她哭了。是因為作夢嗎?他不解,胸膛翻揚的怒火卻忽然滅了,莫名地平靜下來。最後,他不但沒趕她走,甚至在她醒來時,體貼地提供滿臉茫然的她一間客房。

剛睡醒的她似乎很難凝聚神志,維持了迷惘的狀態好幾分鐘,才恍然自己做了什麼。然後她連番道歉,匆匆收拾背包走人。

第二次,已是深夜十二點,她仍然堅持回家。

這是第三次了。

楚懷宇瞥瞥腕表,時間已接近午夜。吳媽早回房裏睡了,屋裏一片靜寂。

他考慮數秒,最後還是轉過身子,一面走向自己房間,一面解開領帶、脫下西裝。

直到在按摩浴缸裏泡了將近十分鐘後,他才覺得緊繃了一整天的肌肉得到舒緩。

透過白色水霧,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

這間浴室很寬敞,當年裝修時,他的妻子堅持打通與儲藏室相鄰的牆,改建成現在的模樣。

超大尺寸的石板淋浴間、半弧形的按摩浴缸、玻璃打造的洗手台、舒適的白色躺椅、嵌在壁上的擴音器。你可以在這裏淋寓泡澡、休憩、看書,甚至聽音樂,是個完全享受的空間。

她曾笑著說,這樣的空間是她從小的夢想。他笑著聽,縱容她放手揮灑夢想。

裝修完成,新婚夫婦入住了,可不到三年,一手打造夢幻之屋的女主人便棄之離去。

到現在,他依然不知道,她究竟是真心想在她親自裝潢的房子居住一生呢,或者從來就只是抱著暫居的想法?他搞不清楚,她從什麼時候開始欺騙他?結婚前,或者結婚後?對翔飛,她又是抱持著什麼樣的想法?什麼樣的母親可以丟下孩子跟情人私奔?她是不夠愛他呢?或者從來不曾愛過他?他不明白……何必明白呢?他驀地擰眉,站起身,打開蓮蓬頭讓激烈的水流沖刷全身,阻止自己繼續無謂的漫想。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伸手關上蓮蓬頭,前額抵住被一室水蒸氣烘熱的磁磚牆。

他靜靜地站著,直到浴室門外傳來一陣細微聲響。跟著,那扇霧面玻璃門唰地往一側滑開。

雖然浴室內仍彌漫著白色蒸氣,可透過沾水的眸,他仍認清了來人。

是她!那個剛剛還趴在翔飛床畔睡著的女人。

單白芷站在浴室門口,長髮淩亂地披在肩後,白襯衫最上面兩顆扣子松落了,露出半截香肩。

微顰的眉,大大的眼,她看起來像個迷路的小女孩般無辜。

彷佛不明白自己看到了什麼,她揉揉眼。

湛幽的眸與迷蒙的眼在蒸氣繚繞中遙遙相對,然後,他好看的唇淡淡揚起,她則慢慢往後退一步。

霧面玻璃門再度關上。

她就這麼離開了?楚懷宇挑眉。三更半夜闖進浴室,看盡一個男人的裸體後,她既不尖叫,也不道歉,只是默默離開?真是個奇怪的女人。他跨出浴缸,拿起浴巾隨意擦了擦發,又拭了拭不停滴水的身軀,然後套上白色浴袍。

一拉開門扉,她背對著他的嬌小背影立刻映人眼簾。

原來她還在?他還以為她會匆匆忙忙逃離這裏呢。

莫非他估計錯了?他眯起眼,想起兩年多前,曾有個年輕保母試圖勾引他,從那之後,他在面試時便格外小心,絕不錄用那些可能對他產生興趣的女人。

難道他看錯她了?一念及此,他猛地展臂扳過她的身軀,精銳的眸光射向她。

她沒掙扎、沒抗拒,只是傻傻地承受他淩厲的打量,臉頰紅通通的。

「單小姐。」他沈聲喚她。

她的臉更紅了,一點點、一點點,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加紅潤,像顆熟透了的蘋果。

看著她從臉頰蔓延至下巴,逐漸染上頸項,甚至攀上前胸的紅霞,他忽然覺得好笑。從沒看過有人可以臉紅到這種程度的,他甚至懷疑那張爆紅的臉遲早會炸開。

「單小姐,你還好吧?」

「我……我……」她張開唇,然後閉上,再張開,又閉上,「我……」見她唇瓣幾次分合,仍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湛深的眸子斂去銳光,漾開淡淡笑意。

「你怎樣?」

「我……」她傻傻地看著他臉上的微笑,傻傻地用雙手捂住滾燙的頰,「哈、哈,我做了什麼?我……到底做了什麼?」她看來一副想撞牆的模樣。

他唇角微揚。

「我……我什麼也沒看見。」她急促地道,「真的,你相信我,我近視七百多度,剛剛又沒戴眼鏡,根本什麼、什麼也看不清楚……不,是看不到!我沒看到任何東西,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慌亂的解釋與其說是說服他,不如說是說服自己。

他低低笑了。

聽到他醇厚的笑聲,她身子倏地一跳,往後退了一大步,明眸驚慌地圓睜。

「對不起,楚先生,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以為、以為裏頭沒人。我這人就是這樣,剛睡醒時總是迷迷糊糊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柔聲應道。

他溫煦的嗓音似乎讓她更緊張了,只見她又後退一步。「對、對不起,我想我該走了……對,早就該走了。」說著,她慌忙轉身。

他伸手拉住她。「等一下。」

「什麼、什麼事?」

「很晚了,我送你。」

「不,不用了。」她拚命搖頭,「不必麻煩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怎麼回去?現在都快一點了,一個女孩子坐計程車很危險。」

「沒關係的……」

「要是真怕麻煩我,不如就在這裏住下吧。」

「嗄?」

「這裏有客房。」他握住她手臂,不容拒絕地拖著她走進客房,「你今晚就住在這裏。」

「可是……」抗議的語音被他忽然逼近的臉龐嚇祝

「不要再跟我爭辯了,單小姐。」她眨眨眼,眸光從他俊逸的臉,落向半敞的浴袍內古銅色的胸膛,好不容易稍稍退燒的臉再度灼燙起來。

「我……我知道了。」她身子猛然往後仰,搖動著雙手,「你不要、不要這麼靠近我。」原來她不但不是那種賣弄風情的女人,還是個害羞的小姑娘。

楚懷宇再度微笑了。不知怎地,她愈緊張,他愈有股想捉弄她的衝動,裹著浴袍的身軀緩緩上前一步。

她後退一步,他又前進一步,她再後退,他再前進。

「你、你、你想幹嘛?」她又口吃了。

「我只是想看清楚你。」

「看、看、看清楚?」她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不戴眼鏡比較好看。」

「嗄?」她身子一頭,雙腿一軟,跌坐在床上。

「幹嘛那麼緊張?怕我吃了你嗎?」他逗弄她。

她倒抽一口氣。

他則好整以暇地望著她,好半晌,才間間開口,「放心吧,我不是那種會對小女生感興趣的男人。」掃了她嫣紅無比的容顏一眼,他轉過身。

「二十四……」不情願的咕噥在他身後揚起,「我已經二十四歲了耶。」楚懷宇臉上的微笑加深。

★★★

你不戴眼鏡比較好看。

望著鏡中的自己,單白芷輕輕歎息,她伸手摸了摸長年來被鏡架壓得有些扁塌的鼻樑,又碰了碰總是躲在凸透鏡後而顯得有些凹陷的眼眶。

她一向就不是那種漂亮的女孩,從小就不是。自從國一正式戴上眼鏡後,自此不曾卸下過。

不論戴不戴眼鏡,嵌在這張臉上的五官都是這麼平凡,這麼……不出色。

他應該只是隨口說說的吧。他所謂的「好看」只是一種比較級——和戴上眼鏡的她相比,不戴眼鏡的她就顯得不那麼難看。

是這個意思吧。

既然如此,為什麼當時她聽了之後會莫名地心跳加速,一直到現在都還忘不了他說這句話時的表情?那表情……是微笑吧?他黝亮的眼在笑,他端正的唇在笑,淡淡地對她說放心吧,我不是那種會對小女生感興趣的男人。

「唉。」單白芷又是一聲歎息。

「幹嘛啊?小芷。」一個女同學忍不住出聲,明亮的眸斜睨無精打采的她,「一個早上聽你歎息了N次,心情不好啊?」

「嗄?」單白芷一凜心神,瞥了臺上正在講課的白髮教授一眼,連忙坐正身子,「沒事埃」

「沒事幹嘛一直歎氣?你平常不是這樣的。」

「我沒事,小薇。」她勉力扯開一抹笑。

「是不是在煩論文的事?」小薇小聲問,「那個老吳教授很羅唆的,肯定是Meeting時找你麻煩了對吧。」

「論文埃」談起這個,單白芷臉色微微一白。

她差點忘了,她擔任楚翔飛的保母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目的……「你的進度順利嗎?」

「嗯,寒假時發的問卷調查都回來了,現在只剩下案例研究。」

「你找到研究標的了嗎?」

「找到了。」算……找到了吧。她苦笑,雖然那個「研究標的」並不知道自己成為她的標的。

「那還有什麼好煩的?憑你的能力,只要找到案例,沒幾下就搞定了。」小薇笑著說。合作過幾次報告,她對單白芷的能力可是信心十足。「說不定你是我們班最早口試的一個。」

「嗯。」單白芷斂眸,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怎麼搞的?你的心情怎麼好像愈來愈差?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小薇悄聲問,「是不是——」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詢問,也打斷了白髮教授滔滔不絕的演講。

接收到教授冷厲的眸光,單白芷心裏暗叫不妙。她拿起手機,一看見螢幕上顯示的號碼,急忙彎下腰,偷偷摸摸地按下通話鍵。

「喂,是單小姐嗎?」尖銳的女聲揚起,蘊著極度慌亂。她是楚翔飛的幼稚園導師。

「是魏老師嗎?有什麼事?」單白芷壓低音量。

「翔飛病了,病得很嚴重!剛剛校外教學時,他在歷史博物館昏倒了。」

「什麼?昏倒了?」震驚的嗓音拔尖而起,惹來教室內眾人的側目,可單白芷顧不了這麼多。「他現在在哪里?你們送他去醫院了嗎?」

「在台大醫院。」

「好,我馬上過去。」她迅速切線,在眾目睽睽之下匆匆收拾背包,不顧一切地離去。

★★★

「楚律師,你認為這場官司,我們的勝算有多少?」會議室內,兩方人馬對面而坐。一排是代表委託人的某家大型企業集團的幾名高層主管,一排是楚懷宇以及幾個年輕助理。

「法官希望我們庭外和解。」面對委託人迫切的詢問,楚懷宇淡淡回應。

「但我們不希望庭外和解!坦白告訴你吧,楚律師,我們不希望任何人跟我們搶這塊市場大餅,尤其對方還是一間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

「我明白。」楚懷宇點頭。他當然明白,這些大公司是怎麼利用這種專利訴訟來踐踏初出茅廬的年輕對手,太明白了8不過有一點我想先澄清,根據我的瞭解,對方並不是抄襲你們的專利,嚴格說起來,他們算是繞過專利地圖了。」

「那又怎樣?只要我們提出訴訟,楚律師一定有辦法勝訴的吧?」所以業界才封他為「冷面殺手」,不是嗎?楚懷宇冷冷一笑,修長的食指有節奏地敲著桌面,「但你們提出的資料和當初所說的不符,這會讓我們這邊的工作變得比較困難。」

「我們明白,只要楚律師開口,我們公司多付一些錢也無所謂……乾脆這樣吧,我們可以要求敗訴的人負責一切相關費用。」不只要钜額賠償,連律師費用也想叫對方掏腰包嗎?不愧是大集團,財務控制做得挺好的嘛。

端起桌上半涼的咖啡,楚懷宇緩緩啜飲一口,在腦海裏靜靜玩味眼前的情勢後,他正想開口,一陣敲門聲響起,跟著,一個女秘書推開門,將無線電話遞給他。

「楚律師,你的電話。」他蹙眉,「我不是說過嗎?開會時我不接電話。」

「可是……是令公子的保母打來的,她說有重要的事。」

「讓她自已處理。」他冷淡地回絕。

「可是……好像是令公子病了。」翔飛病了?他心一跳,平靜的星眸漾開一絲淡淡波痕。

對席間眾人致歉後,他站起身,到角落接起電話。

★★★

「有什麼事?」冷然的嗓音傳來,不帶感情地。

單白芷不由得微微猶豫,他冷淡的語氣似乎在責備她不該在工作時打擾他。

「楚先生嗎?我是單白芷。」

「我知道。」他有些不耐,「說重點。」

「翔飛生病了,醫生說他得了急性腸胃炎,必須住院。」

「現在怎麼樣了?」他直接切入重點。

「正在打點滴。」

「……知道了。」知道了?這什麼意思?她瞪大眼,「楚先生,你不來看看翔飛嗎?」

「他情況不是已經穩定了嗎?」

「是穩定了,可是——」

「我正在跟委託人開會。」他不悅地截斷她的話。

「那又怎樣?」她忍不住拉高嗓音,「開會有那麼重要嗎?你兒子生病了耶!不是普通的病,是急性腸胃炎耶!他剛剛還在歷史博物館昏倒了,你怎麼還--」

「單小姐。」他再次打斷她,「我對委託人是計時收費的,請別浪費我們的時間好嗎?翔飛的事我知道了,開完會後我會去醫院看他的。」語畢,他毫不留情地切線。

冷冷的嘟嘟聲響起,宛如雷嗚,一聲聲敲擊著單白芷胸口。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話筒,好一會兒,才怔怔掛上公共電話,踅回病房。

病床上躺著一個小小的人兒,清秀的小臉毫無血色,眼睛緊緊閉著。

她心一痛,悄然在床畔坐下,伸手輕輕撫上他冰涼的頰。

「你很快就會好了,孩子,沒事的。」她喃喃地鼓勵著。

回應她的是一聲細細的申吟,濃卷的眼睫揚起。

「蛋……白質。」他低聲喚她。

單白芷微微一笑,「醒來了嗎?感覺怎麼樣?」

「肚子……痛。」他輕輕喘著氣。

「我知道。」她緊緊握住他的手,「還很痛嗎?」

「有一點。」他點點頭。

「很快就沒事了,忍耐一會兒。」她安慰他。

他沒說話,只是默默看著她,迷蒙的雙瞳斂去平日的驕縱後,宛如小動物一般「怎麼啦?」她有些慌亂地撫上他前額,「是不是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發燒了嗎?」他伸臂扯下她的手,搖搖頭。「我爸爸……不來嗎?」

「埃」她一愣,連忙扯開一抹笑,「我剛剛打電話給他了,他說馬上就來。」

「真的嗎?」他似乎不相信。

「真的。」

「他有沒有……他很擔心嗎?」

「當然擔心啦,所以才說要馬上來看你埃」他蒼白的唇角拉開笑弧,淺淺的、卻很可愛的笑。他看起來很開心,雖然臉色仍因虛弱而蒼白,可黑瞳卻點亮了星芒。

他緊張兮兮地交代,「蛋白質,如果爸爸來時我睡著了,你要……要叫醒我哦。」

「放心吧。」她一陣心酸,卻仍擠出微笑,伸手揉揉他的發,「我會叫醒你的。」

「好。」他點頭,慢慢掩落羽睫,可才一會兒又迅速睜開。

「沒關係,睡吧,我會叫醒你的。」

「嗯。」他應道,卻仍不肯閉上眼。

她心一扯,「翔飛,你很累了,不是嗎?」

「我……還好。」他低聲說,伸手揉了揉眼。

他努力想保持清醒,澄亮的眸子閉了又張,張了又閉,掙扎數次,直到極度的疲倦終於征服了那瘦弱的身軀,他才不情願地墜入沈沈夢鄉。

單白芷靜靜望著他,顫抖的指尖順著小男孩高挺的鼻樑,撫過沁涼的頰,停在那小小的、纖瘦的肩。

他只是一個那麼小的孩子啊,一個漂亮、聰明、任性,卻也極度渴望父愛的孩子。他生了病,一心一意等待父親來探望他,可那男人卻只在乎那個見鬼的會議!她深吸一口氣,用力握緊雙拳,指尖狠狠掐入掌心。

「爸爸……」楚翔飛忽然在睡夢中喚了一聲,眉尖顰著,小嘴卻勾起淡淡笑痕。

是的,他很期待,就算小小的、心靈隱藏著惶惑不安,他仍然拚命說服自己父親是深愛他的、會來看他。

他會來……他一定要來!單白芷驀地站起,最後瞥了沈睡的小男孩一眼,她旋過身,狂風般的卷離病房。

★★★

「楚律師!楚律師!」會議室門扉被推開,正與委託人敲定上庭細節的楚懷宇劍眉一聚,他扭過頭冷冷瞪向忽然闖進會議室的女人。

「什麼事?方秘書。」

「有個女人……堅持要找你。」察覺他冰冷的怒意,方秘書不由得一顫,「她、她——」

「你不知道我在開會嗎?」

「我知道,可是、可是——」

「是我堅持要進來的。」清亮的嗓音響起,跟著,單白芷嬌小的身影闖人會議室。

束著馬尾、衣衫微亂的她,一下子集中了室內眾人的視線,他們愣愣瞧著這個貌不起眼、眸中熊熊烈焰卻足以燒透在座每個野心勃勃男人的年輕女孩。

看著其他人驚愕的眼神,楚懷宇神情更冷,擰眉瞪視她。

她毫不畏懼,「我有話跟你說,楚先生。」

「我在開會。」

「我知道。」

「沒人告訴你擅自打擾別人開會不禮貌嗎?」

「沒人告訴你身為一個父親就應該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嗎?」這白癡女人!楚懷宇咬牙,「對不起,各位,今天的會議暫時到此為止,可以嗎?」

「沒關係,楚律師,你忙你的吧。」見場面尷尬,委託人的代表們也很識相地立刻收拾東西。

「不好意思。」打發其他人離開後,楚懷宇反手關上會議室的門,清冷的目光落定單白芷身上。「單小姐,我警告你--」

「翔飛想見你!」她揚聲打斷他,激動的紅霞染上頰,映得明眸中的輝芒更加灼亮逼人,「你生病的兒子想見你!你半個小時前就知道他躺在醫院裏打點滴,居然到現在還在開這個鬼會!你一點也不擔心他嗎?一點也不在乎他會變成怎樣嗎?」

「單小姐,我聘用你當保母,不就是為了讓你照顧他嗎?」他反問。

「我是他的保母沒錯,可我代替不了他的父親!我能陪著他上醫院、陪著他打點滴,可他想見的人是你!」

「我告訴過你,開完會後我會去看他。」

「你知不知道為了怕錯過你,他一直不敢睡?!他明明很累了,卻還拚命撐開眼睛要等你,他一直揉眼睛,拚命揉眼睛……」控訴的嗓音一梗,她握緊雙拳,命令自己不許流淚,可明麗的雙眸依然浮漾點點淚影。

她哭了?楚懷宇身子一繃,一種無法形容的怪異感覺在胸臆間漫開。他瞪著她,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總之你跟我來!」她扯住他手臂,不顧一切地將他拖出會議室,「現在馬上到醫院去。」

「單小姐!」

「我說跟我來!」她回頭瞪他,淚水與怒火交融的眼眸,逼得他呼吸一凝。

她一路拖著他,吸引了無數震驚與好奇的視線,瞪著情緒激昂的她與神情複雜的楚懷宇。

是無奈嗎?總是面無表情的楚律師,此刻臉上的神情是……無奈嗎?事務所的其他同仁皆不敢置信,愣愣地佇立原地,就連楚懷宇自己也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吃錯什麽藥,竟然由著一個女人牽制他的行動!她指使他、命令他,在所有人面前這麼拖著他,簡直是踐踏他的形象。

可奇怪的是,他似乎並不感到憤怒,反而覺得這樣的情況有點……可笑?他由著她拉自己離開,由著她招來計程車將兩人送往醫院,由著她拖著自己走向病房。

他為什麼讓她這麼做?這情況簡直就像……就像一個男人忍不住縱容他的女人似的——縱容?!念及此,濃黑的眉峰再度攢起,湛深的眸重新凝聚風暴。

他冷冷地瞪視她,冰銳的眸光足以卸下任何一個人倔強的武裝,可她卻咬著唇,坦然回視。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知道。」

「我隨時可以開除你。」

「我……知道。」她容色一白,像終於領悟自己做了什麼,眸底閃過一絲懊惱。

「我、我、我為剛剛的事情……道歉。」

「道歉?」他一撇嘴角。

「對不起,楚先生,我知道剛剛我有些欠缺考慮……」雙頰染霞,她急急地解釋,「但我只是擔心……」

「擔心?」

「楚先生,翔飛真的很想見你。他還那麼小,很需要親情與關愛,真的很需要,所以——」

「單小姐。」他截斷她,眸光更冷了。

她呼吸一顫,「什麼事?」

「我說過,希望你不要對翔飛放太多感情。」

「我——」

「你只是他的保母,不是他什麼人,最好不要過於關心他。」

「你--」她顰眉,「可是你當然不希望我對他漠不關心吧?雖然我只是個保母,可是--」

「我說過,請你遵守應有的分際。」

「你!」她握拳,眸中點亮兩簇火苗。

他冷冷開口,「如果你做不到的話,請你離開。」哦!她想殺了這個男人8你怎麼說?單小姐。」她怎麼說?她想叫他去死8我……」她說不出話來。

「你想辭掉這份工作嗎?」

「我--」

「爸爸。」輕細的呼喚忽地揚起,跟著,一雙纖細的手臂從後頭環往楚懷宇的腿部。

他身子一僵。

「你來了,我就知道你會來。」他回過頭,眸光落向兒子蒼白的小臉。那漂亮的小臉上淨是燦爛無比的笑,可不知怎地,他卻隱隱感覺到那笑容背後似乎藏著淡淡的落寞與不確定。

「翔飛,你怎麼下床了?」單白芷擔憂的嗓音揚起,「你拔下點滴了?你身子還很虛弱,不應該下床的。」

「我沒事,不用你雞婆!」小臉埋入父親的腿窩。「你走開!不要管我。」

「翔飛--」

「你走開啦!我最討厭你了。」他拉高聲調。

楚懷宇動也不動,因為他忽然感覺到那方被兒子的臉緊緊貼住的西裝褲,染上了涼涼的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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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9 11:14:39


翔飛這孩子變得很奇怪。

自從上回因腸胃炎人院後,他對她的態度便和之前大不相同。大多時候,他很願意聽她的話,乖乖聽她安排一切,由她指導功課。可有些時候,他會採取不合作的態度,彆扭的模樣就跟她剛接下這工作時沒兩樣。

為什麼?若不是單白芷肯定他精神狀態正常,幾乎要以為這孩子擁有雙重性格。

「翔飛,你是不是對我有哪里不滿?」這次,當他又對她要脾氣時,她忍不住困惑地問。

他的反應是冷哼一聲,高傲地揚起下頷。

雖然楚翔飛不肯告訴她為什麼,可隨著兩人相處時日愈久,她卻漸漸發現了某種規律。

那就是,只要他父親不在場,他就是個開朗的孩子,偶爾會淘氣,卻也乖巧得惹人疼。但只要他父親在場,他立時會變成不可理喻的小怪物,處處和她作對,彷佛以折磨她為樂。

他對她的態度,完全取決於他父親在場與否。

理解這一點後,單白芷不能說不訝異。她真的不懂,一般孩子若是要裝乖,通常也會選擇在父母面前,而楚翔飛卻是反其道而行。

究竟怎麼回事?「……蛋白質,我們能不能先不要回家?」走在她身旁的楚翔飛忽地開口。

她一愣,迅速收回遊走的、心神,望向小臉微染上倦意的他。

「怎麼啦?你不累嗎?」今天是禮拜天,這孩子卻從早上就開始上各種才藝班,上完遊泳課,緊接著又學圍棋,既耗體力,又費腦力。肯定累了吧?「我不累。」楚翔飛搖頭,「我想去公園。」

「去公園?」也對,今天風和日麗,是該讓這老是趕場學習的孩子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單白芷笑了,「好啊,我們去公園走走,還是你想去別的地方?去遊樂園怎麼樣?」

「不要去遊樂園。我不是想玩。」

「那你想做什麼?」

「練習跑步。」

「什麼?」他的回答出乎她意料之外。「練習跑步?」

「嗯。」

「為什麼要練習跑步?」她蹲下身,仔細審視他。

「因為我體力不好。」他認真地回答,「早上遊泳教練說了,我遊得慢是因為體力不夠,所以要加強一下。」

「可是……」她猶豫了下,「你不累嗎?」

「不累。」

「你明明很累。」她伸手撫平小男孩不覺蹙緊的眉,柔聲道,「別逞強了。」

「可是我想練習。」他固執地說。

「為什麼?」他別過頭,半晌,才咬著唇回答,「下禮拜天幼稚園園慶,要舉辦運動會,我報名參加了遊泳比賽。」她定定凝望他的側臉,「那麼想得名嗎?」

「一定要得名。」他回眸,熱切地說:「我要拿冠軍。」好讓父親為他驕傲嗎?領悟了小男孩的心思,單白芷揉了揉他濃密的頭髮,輕輕一笑,「好吧,看在你這麼認真的份上,我陪你。」

「陪我?」

「從明天開始,我每天早上陪你練習跑步,放學後再一起去遊泳,怎麼樣?」

「好啊!」他一拍雙手,高興得兩眼發亮,「謝謝蛋白質。」

「我說了,不要叫我蛋白質,叫姊姊。」

「蛋白質順口嘛,而且很營養埃」

「營養?你不是說那是笨蛋、白癡、神經質的意思嗎?」

「哦?我這麼說過嗎?」他裝傻,眨眨晶亮無辜的眸。

「你啊!」她又好氣又好笑。

「呵呵……」

★★★

清晨,朦朧的曙光透人窗扉,清新的空氣搔弄著楚懷宇髮鬢。他皺了皺眉,有好半刻,弄不清究竟是什麼喚醒了他。直到一陣窸窣聲響掠過門外,他才驀地了悟。

好像有人在走動……這幾夭,他總在半夢半醒間聽到類似的聲響,可太過疲倦的他總是任它拂過耳畔,繼續好眠。

算了,管他是什麼聲音,由他去吧。

今晨他亦如是想,但一串鑰匙落地的清脆聲響,卻驚醒了他的神志。

究竟是誰?他驀地坐直上半身,盯著緊閉的門扉。

是吳媽嗎?他瞥了一眼床畔的鬧鐘,才五點多,吳媽會那麼早起床嗎?他翻身下床,隨手套上一件深藍色晨縷,打開房門,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巧躡手躡腳經過。

「你們鬼鬼祟祟地做什麼?」

「嗄?」當場被逮住的兩人同時僵住身子,不情不願地抬頭迎向兩道淩銳眸光。

「楚先生,早埃」

「爸爸早。」招呼聲同時揚起,細聲細氣地。

楚懷宇劍眉一挑,「這麼早你在我家做什麼?單小姐。」

「嗄?我……」單白芷摸摸自己的頭,菱唇扯開尷尬的弧度,「我啊,哈,你看了也該知道埃」指指身上的運動服。

楚懷宇瞥了她一眼,接著打量同樣一身運動裝扮的兒子,「你們要去——」

「跑步。」她迅速回應,「早起跑步有益健康。」

「哦。」他雙手環抱胸前,閑閑倚著門牆,「跑步埃」

「是的。」

「一大早來跑步?」他靜靜睇她,「我記得你的上班時間應該是下午三點才開始吧。」

「呃。」墨瞳靈動地轉了一圈,「因為翔飛的幼稚園禮拜天舉辦運動會,所以我才打算密集訓練一下。」

「訓練?」

「他報名參加遊泳比賽,得練體力。」她解釋。

「原來如此。」

「那……我們走了。」一大一小轉過身,正想就此告退,清冷的嗓音又揚起——「可是我不懂,單小姐,翔飛參加遊泳比賽關你什麼事?有必要一大早跑來為他進行特訓嗎?」她暗歎一口氣,命令自己轉過頭來扯開一抹笑,「當然……當然有必要啦,因為我……我跟人打了賭。」

「打賭?」

「我跟另一個小朋友的保母打賭,賭翔飛一定會贏,所以……」她胡亂找著藉口。

劍眉挑得更高,「為了你個人的利益,所以拖著我兒子下水?」這顯然是質疑了。「對。」單白芷硬著頭皮回答,「就是、就是這樣,我很抱歉。」

「嗯哼。」幽亮的眸凝住她,彷佛在思考些什麼。

許久,當單白芷與楚翔飛都覺得空氣沈悶得快讓人窒息時,楚懷宇才慢條斯理地開口,「好吧,如果翔飛願意這樣配合你,我無話可說。」

「我才不是願意配合呢!」楚翔飛沖口而出,「是那個、那個同學真的……很討厭,所以我也想贏。」他仰起小臉望向父親,抿著嘴。

楚懷宇面無表情,沈默了數秒才點點頭,「好,去吧。」

「放心,我會照顧翔飛的。」匆匆拋下一句,單白芷拉起楚翔飛的手,逃離楚懷宇熾人的視線。

兩人一路沖出大門,沖出電梯,迎向戶外清新濕潤的空氣。

她做了個深呼吸,「哇!看來今天天氣會不錯哦。」楚翔飛瞥了她一眼,「蛋白質,你為什麼要說謊?」

「嗯?」他瞪著她,咬了咬唇,「明明是我自己想贏的埃」

「是誰想贏又有什麼關係?」笑意在晶亮的眸中躍動,「只要嬴了就好了吧。」

「可是……」漂亮的小臉掠過一絲遲疑。

「開始跑吧。」她伸手揉了揉他的頭,「今天的練習分量要比昨天加重哦,沒問題吧?」他愣了下,隨即綻開一朵燦爛的笑。「當然。」

★★★

禮拜天。

明媚的陽光透進窗扉,帶來一室燦亮。楚懷宇倚在窗前,手中玻璃水杯緩緩轉動,看著光影在杯身上渲染出七彩。

他想起前兩天,當他遞給單白芷豐厚的薪資袋時,她容色一變,當場抽出多餘的鈔票要退給他。

「收下吧,這是你應得的。你經常晚歸不是嗎?這幾天早上又天夭陪著翔飛練習跑步,這些算是加班費吧。」

「不,我不能收。」她還是堅持退給他,「晚歸是我自願的,練習跑步也是我自己的主意。」

「單小姐--」

「請你別這樣,楚先生。你已經付給我雙倍薪資,不需要再給我這些了。」

「你很固執,知道嗎?」

「我知道。」她仰起頭,對著他淺淺地笑,而他竟發現那樣的笑容頗令人心動。

甚至,當她提出要他參加翔飛幼稚園舉辦的運動會時,他也無法板起臉當場拒絕。

她對他坦承,翔飛其實是為了討好他才早晚練習,所以她希望他這個父親能有所回應。他該責備她的,可他沒有,只是默默地聽,沒有駁斥她的過度熱心。

究竟怎麼了?他對她,似乎有些特別……「你好像有點心神不寧,懷宇。」柔媚的嗓音來自一個穿著紅色套裝的美麗女子,她倚在楚懷宇辦公室門扉,一面啜著紅茶,一面笑睇他。

他凜了凜神,目光落向她,習慣性地牽起溫文微笑,「你今天也來加班啊?語涵。」

「這麼好的天氣,不想加班吧?」莫語涵走進辦公室,卷起薄紗窗簾,讓陽光更加放肆地侵入室內。

「沒什麼想不想的。」楚懷宇在辦公桌前坐下,「該做的事總是要做。」

「可也不一定要今天做。」莫語涵將馬克杯擱在他桌上,「是哪個案子?那個橫跨航運、金融、高科技界的大型集團?」

「看來你對我最近在忙什麼很清楚嘛。」

「你的動向我一直很注意。」窈窕的上半身傾向他,美眸中的含義不言自明。

楚懷宇只是淡淡一笑,「我以為淩非塵才是你的最佳拍檔。」

「他當然是我的最佳拍檔啦。在我們那個領域,沒有人比他更行了。」莫語涵輕笑,「不過拍檔歸拍檔,我們之間可是不涉情愛的。」

「哦?」

「不相信?」玉手輕揚,挑逗似的捲繞起他鬢邊一絡發絲。

他不著痕跡地後退,避開她。

明眸掠過一絲受傷,可櫻唇卻揚起嫵媚的弧度。「待會兒一起吃午飯?」他沒立刻回答,看了窗外藍天好一會兒,「……好埃」

★★★

「蛋白質,爸爸怎麼還不來?」因為他說要加班!單白芷咬牙切齒地想,表面上卻對小男孩溫柔地笑,「嗯,我想他可能晚一點才來吧。」

「是嗎?」楚翔飛眨眨眼,「可是遊泳比賽快開始了。」

「我知道。」她暗暗顰眉,「這樣吧,我打電話給他。」說著,她掏出楚懷宇配給她的手機。

楚翔飛卻伸手阻止她,「算了。」

「嘎?」

「算了。」他別過頭,「爸爸一定在忙吧。」

「翔飛--」

「比賽要開始了,我先去做熱身運動。」單白芷愣愣地看那穿著泳褲的纖細身軀沿著泳池畔慢慢行進,在戶外燦爛陽光的映射下,小男孩的背影顯得格外明亮,卻也格外孤寂。

終於,那背影淡去了。而她的心海,逐漸翻滾浪潮。

那可惡的男人!為什麼到現在還不來?她咬牙撥著手機,當耳畔傳來對方關機的訊息時,一聲詛咒忍不住沖口而出,「Shit!」他究竟去哪里了?難不成禮拜天也要跟客戶開會?她不死心地又撥他辦公室的專線,電話響了十幾聲,仍然無人接聽。

很好,這傢夥失蹤了!她恨恨地磨牙,聽著園內廣播二十五公尺遊泳比賽開始。

早知道她硬拖也要將他拖來這裏,他若不來,翔飛這禮拜的練習有何意義?即便辛辛苦苦地贏得冠軍,也得不到自己最在意的人讚揚!這樣的感覺有多落寞,她很清楚,太清楚了……「請各位參加比賽的小朋友到起點集合。」集合了,八個小朋友分別站上八條水道的起點,展臂伸腰,做著熱身運動。

池畔,既喜悅又緊張的父母紛紛為自己的孩子加油呐喊。

翔飛呢?她縱目尋找那個纖細的身影,終於在第四水道發現了他。他垂下頭,拒絕像其他孩子一樣張望四周,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她心一扯。

「嗚槍以後,比賽就開始了,各位小朋友要加油哦。」

「是--」小男孩們齊聲應道,唯有楚翔飛依然低垂著頭。

她繃緊身子,忽然有股想殺人的衝動。咬住唇,她擠過人潮,為自己找了個觀賽的理想視野。

然後,她看到了!對面幾個小朋友身後,站著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是他!是楚懷宇!他倚著樹幹,俊朗的臉孔半掩在樹蔭下,讓她無法認清他臉上的神情。

可她管不了這麼多,帶著一顆突然飛揚的心,她像一陣旋風似的卷向那個正舉高手臂意欲嗚槍的男老師。

「等一下!等一等!槍下留人!」她高喊。

尖銳的嗓音引來池畔眾人的側目,愣愣地看著這正以極速奔跑的女人。

什麼槍下留人?她以為現在在處決死刑犯嗎?這女人……該不會有精神病吧?被她近似瘋狂的氣勢一逼,男老師愣愣放下手槍,還來不及說什麼,只見單白芷握住他的雙手,拚命道謝。

「謝謝你,老師,謝謝!」燦笑讓她不起眼的容顏瞬間明亮無比,「只要一會兒,讓我跟翔飛說幾句話就好。」她急急奔向正呆著一張臉瞪她的楚翔飛。

「蛋白質,你發什麼神經?」感覺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兩人身上,楚翔飛當場想鑽進地洞裏,「很丟臉耶。」她不理會他的抗議,只是笑著俯近他耳畔,低低說了句什麼。

然後,他清秀的臉龐一亮,企盼的眸子望向某棵大樹下。

一會兒後,槍響了,他奮力一躍,激起明燦水花。

他拚命地遊,小小的身軀踢著水浪筆直前進,他在水中浮沈,戴著泳鏡的眸看不清周遭一切,可他知道,有一對湛幽深沈的眸子正瞧著自己。

他為了那對眸子而遊,為了那個人激發出全身的力量。

終於,他抵達了終點,纖細的臂膀擱在池畔,重重喘著氣。

「恭喜你,翔飛。」輕柔的嗓音在他頭頂揚起,「你是第一名哦。」他抬起頭,首先映人眼底的是單白芷溫柔的笑容,接著,順著她正扯著某人的手臂,望向另一張俊逸的臉。

那張臉,嵌著一對深不見底的墨黑瞳眸,靜靜望著他。

「爸、爸爸。」他的心跳得好快,是因為剛剛遊完泳嗎?男人沒說什麼,只是俯下身子,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他開心地笑了。

★★★

「蛋白質,我要吃這個!這是我的!」小男孩尖喊著,小手跟著侵略單白芷捧在手中的餐盒。

她連忙捧高餐盒,躲開他的掠奪,「這怎麼會是你的?這是蛋壽司,是吳媽幫我準備的。」

「她知道我喜歡蛋壽司。」

「不,你不喜歡。」她瞪眼,「喜歡的人是我。」

「跟一個孩子搶東西吃,你不覺得丟臉嗎?」楚翔飛人小鬼大的說。

「搶著吃自己不喜歡吃的東西,你才丟臉吧?」她反將一軍。

「我不管!我要吃你的蛋壽司。」他開始耍賴皮。

「可以,拿你的來換。」

「你要什麼?」

「嗯,這個小香腸好像不錯。」

「不行!」這回換楚翔飛把餐盒捧到一邊了,「這是我最愛吃的。」

「是嗎?」她挑眉。

「總之不給你!」

「好吧,不給就不給。」她不懷好意地笑著,「反正我有壽司就夠了。」

「哇!你太過分了!」楚翔飛指控道,「不管,我要定了!」他欺近單白芷。

一時間,一大一小鬧成一團。

楚懷宇愣愣地看著這一幕。這是怎麼回事?他兒子像個餓死鬼一樣,跟一個女人搶東西吃,而那個女人……還是他聘請來「教導」他兒子的保母?這、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目瞪口呆,握著一瓶礦泉水,呆然坐在濃密的樹蔭下,看著兒子與他的保母在草地上彼此追逐。

忽地,一雙包裏著牛仔褲的長腿跪倒在他面前。

他瞪著長腿的主人,看著她泛著細碎汗珠的臉龐,因奔跑而微微嫣紅的容顏看來健康而迷人。

他凝住那對晶燦有神的眸子。「你怎麼沒戴眼鏡?」不知怎地,他竟沒頭沒腦地問出這句話。

「嘎?」單白芷彷佛沒料到他會這麼問,秀顏更紅了。她眨眨眼,像忽然意識到自己跪倒在誰面前,連忙退開幾步。「對、對不起。」她尷尬地道歉,「我好像……呃,玩得太過火了。」是很過火。不過,天曉得他現在並不想關切這個問題。

「你的眼鏡哪里去了?」他奇怪自己的語氣竟有些粗魯。

「啊,因為我配了一副隱形眼鏡,所以……」她撫上鼻尖,習慣性地想推推鏡架,在落空之後,吐了吐了香舌,「那天領薪水後才去配的,到現在還有點不習慣呢。」他蹙眉。

望著他嚴肅的神情,她也不禁皺眉,「不好看嗎?」他還來不及評論,楚翔飛搶先開口,「總比以前戴眼鏡好看多了。以前你看起來就像電視上那種嫁不出去的老女人,現在總算稍微能看了。」他嘲諷地撇撇嘴。

「只是『稍微』嗎?」她故意對小男孩噘了噘唇。

天!她是在對他兒子撒嬌嗎?「沒說你是醜八怪就不錯了。」他兒子顯然完全不給她面子。

她也不生氣,只是呵呵地笑。

楚懷宇訝異地望著兩人,湛眸逐漸漫開一抹深思。

他知道翔飛一向不太喜歡這個保母,總是和她作對,可今天,這孩子雖然還是跟她頂嘴,他卻察覺到那隱藏在嘲諷神情下的極度開懷。

翔飛很開心。

他本來一直以為是因為他這個父親來參加運動會的關係,可現在卻驚覺,也許是因為她這個保母?他心裏驀地有些不是滋味。

「所以,你是因為翔飛的建議才決定去配隱形眼鏡嗎?」

「嗄?」正對小男孩掀眉瞪眼的臉龐轉過來,在觸及他意味深長的眼神後,好不容易稍稍褪去的紅霞再度渲染開來。

她愣愣望著他,燦麗的眸彷佛掠過千言萬語。

他怔怔回望,奇怪自己竟很想知道她的眼睛究竟說了什麼。

四束眸光就這麼在空中相會、糾纏,直到楚翔飛惡作劇地拉了拉她的馬尾。

「你幹嘛臉紅啊?蛋白質。」

「啊?我臉紅了?」她伸手捧住滾燙的雙頰。「大概、大概是因為天氣太熱了吧。」

「會很熱嗎?我們躲在樹蔭下,還滿涼的埃」小臉露出疑惑。

「氣象報告說今天將近三十度呢。」

「真的嗎?」

「真的。」聽著兩人再度爭論起來,楚懷宇有些愕然,可端正的唇角卻也逐漸漫開笑意。

他看著那張燒紅的臉,看著陽光篩過樹葉滾上她的頰,忽然想起那一夜她無意間撞見沐浴中的他後,臉紅得幾乎爆炸的模樣。

他微微笑了,禁不住揚聲喚,「單小姐。」

「什麼事?」她回過頭。

「有東西落到你肩膀上了。」

「什麼東西?」

「毛毛蟲。」

「毛毛蟲?!」尖銳的驚喊聲驀地爆出,跟著,窈窕的身子一躍而起,又蹦又跳地,「在哪里?它在哪里?拜託!幫我撥掉!快點!」只是一隻毛毛蟲,值得她驚慌得像家裏失火嗎?他笑著站起身,伸手定住她肩膀,拈起一條花花綠綠的毛毛蟲,遞到她面前,「在這裏。」

「藹—」她嚇得花容失色,掙扎著想躲開,「別拿過來!離我遠一點!」

「真這麼怕啊?」五顏六色的毛毛蟲在她眼前晃蕩。

她快暈倒了,「拜託--」回應她的,是一陣清朗笑聲,乘著初夏微風,迴旋于明麗的陽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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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3-29 11:15:05


一株株半人高的豔黃花朵,含笑迎向金燦燦的陽光,偶爾,在夏季清風的作弄下,微微彎了腰。

是向日葵。

端了杯餐前酒,楚懷宇站在落地窗前,訝異地望著庭園那片直直延伸到林子裏的美麗花壇。

什麼時候楚家位於天母的別墅栽起了向日葵?而且,還是這麼放肆的一大片?不只向日葵,還有香氣濃郁的梔子花、清秀優雅的鬱金香,以及那爬滿了雕花門廊的綠色植物……這些似乎不存在於他的印象中啊,為什麼短短時日便開了滿庭芬芳?「這些花——都是哪里來的?」側過身,他問正半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弟弟楚懷風。

「什麼花?」楚懷風半睜開眼,懶洋洋地問。

「向日葵、鬱金香這些。」

「哦,那些花埃」楚懷風眉一挑,「早就有了。你現在才注意到嗎?」

「早就有了?」

「是埃你不知道嗎?大嫂最愛弄這些花花草草了,這些都是她跟園丁一點點弄出來的,後院還有一間玻璃溫室呢。」

「真的?」楚懷宇有些不敢相信。

既然是早就栽種的花,為什麼每個月定期回家探望的他會到今日才發現?「不對勁,老二。」見他愕然的神情,楚懷風似乎興致來了,一骨碌坐起,雙臂擱在沙發椅背上,眼眸發亮地望他。

「幹嘛這麼看我?」楚懷宇蹙眉。

「我看你不對勁。」

「哪里不對?」

「這幾年你眼睛像長在頭頂上,什麼也看不見,今天是吃錯了什麼藥,居然注意到咱們家的花園?嘖嘖。」對於弟弟的嘲弄,楚懷宇聽而不聞,漫不經心地伸手扶正鏡架。

「說真的,老二。」楚懷風猿臂一展,扯住二哥的領帶,「你會注意到這些花花草草,是不是因為你的春天終於來了?」

「什麼舂天來了?」楚懷宇撥開小弟不安分的手,「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嘿,雖然我這幾年老往國外跑,國語也不至於變得這麼差吧?你當真聽不懂?」楚懷風怪叫。

「不懂。」

「好吧,那我講白一點。」楚懷風熠熠黑眸凝定他,「我說老二,你是不是有女人了?」

「咳、咳。」楚懷宇聞言一嗆,一口酒差點噴出來。他伸手抹去溢出唇畔的幾滴酒,射向小弟的眸光清冷。

「別這麼看我埃」楚懷風半舉起雙手作投降狀,「我不過多嘴問一句,你不必露出一副要殺人的樣子吧?」

「你也知道自己多嘴嗎?」楚懷宇冷冷譏諷。

「我也是關心你啊!老二。自從二嫂死後,你一直陰陽怪氣的,她都死了好幾年,你也該——」未完的語音硬生生被兩道冰銳利芒堵回去。

「說夠了嗎?老三。」溫煦的嗓音揚起,跟著,修長的手指取下眼鏡,緩緩放入襯衫口袋。「如果不夠,請繼續。」唇角牽起一抹好斯文的笑。

「夠了,夠了!」楚懷風急忙從沙發上跳起身,連退好幾步。他驚恐地瞪著開始扮溫文的二哥,從小就在兩個哥哥「欺壓」下長大的他,早練就了一身察言觀色的本領。

所以他很明白,當二哥愈是表現出一副溫文儒雅的模樣,就表示他的脾氣愈是瀕臨爆發邊緣;當他禮貌地對著你笑的時候,其實心裏正準備拿你開刀:當他摘下眼鏡,那藏在袖裏的雙拳出目定早已緊握。

傻子才會招惹這時的他8我看你似乎有很多問題想問。」

「有嗎?沒有埃」楚懷風極力裝傻,「我一點問題也沒有,怎麼可能有問題呢?哈。」

「沒有就好。」

「沒有,二哥,當然沒有——」

「可我有!」另一道沈冷的嗓音忽而響起,蘊著一絲怒氣。

兩兄弟同時調轉視線,落向那個正緩緩踱來的老人。他是楚彬,楚家的大家長、兩兄弟的父親,此刻他正冷冷瞪著楚懷宇。

楚懷宇眉一緊。「有什麼事嗎?爸爸。」

「這個。」楚彬將一本厚厚的冊子遞給他,「挑一個。」他接過,「這是什麼?」

「女人。」

「女人?」楚懷宇一愣,可待他翻開冊子後,立即領悟。

這是相親名冊,是他父親四處收集來的群芳冊。他父親將這冊子塞給他,用心昭然若揭。

老爸生平無大志,就愛逼著三個兒子輪番步人禮堂,如今大哥有了大嫂,三弟也跟對頭冤家情深意濃,他這個「鰥夫」自然特別刺他的眼了。

「我不想結婚。」他冷聲道,隨手將群芳冊往桌上一丟,瞧也不瞧一眼。

「你說什麼?!」楚彬怒斥,「都三十歲的男人了,也該是成家立業的時候了。」

「我已經立了業,也有了個兒子。」

「就因為有了兒子才更應該結婚!難道你不想幫翔飛找一個媽媽?」

「哈。」對於父親拙劣的藉口,楚懷宇嗤之以鼻,「老媽死的時候,你也有三個兒子啊,怎麼那時候沒想著要幫我們找一個新媽媽?」

「我……」楚彬啞口無言。

「因為你不想吧。煩人的老婆死了,你拍手叫好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傻到再次讓自己套上婚姻的枷鎖呢?」楚懷宇慢條斯理地說著,「我說得沒錯吧?老爸。」

「你、你、你!」楚彬氣極地瞪大眸,指著不肖子哇哇怒駡,「早知道不該讓你去當什麽律師,練這一副伶牙俐齒氣死你老爸!」面對父親的斥責,楚懷宇只是淡淡地笑,「差不多該吃飯了,老爸,我晚上還得早點回家陪兒子呢。」

「你!」楚彬繃緊身子,氣得牙關直打顫,卻又莫可奈何。

一旁的楚懷風旁觀父親與二哥之間的爭戰,之肖也曾嘗過被父親逼婚之苦的他,私心裏是偏向兄長的,可見父親被堵得啞口無言,又忍不住深表同情。

這輩子老爸最大的敗筆,大概就是養了他們這三個不肖子吧。

他長歎一口氣,正考慮是否要擔起和事佬之責時,一陣沈重的跫音急促奔來。

「這是怎麼回事?!」是楚懷天——這個總愛在人前裝酷的楚家長子,難得顯現驚慌之色,襯衫半敞,松了一半的領帶甩在肩後,俊容刷白。

「老大!」

「懷天!」客廳裏的三人同時不可思議地瞪向他。

「這是怎麼回事?」楚懷天又問了一次,這次提高嗓音。

「不用這麼激動吧?老大。」楚懷風古怪地攢眉,「只不過是老爸和老二為了相親的事在吵架嘛,沒什麼大--」

「誰問你相親的事了!」楚懷天粗魯地截斷他,「我是問這封信!」他甩了甩手中的白色信箋,「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其他三人都是莫名其妙。

「初雲到哪里去了?」

「大嫂?」楚懷風一愣,望向二哥,見他搖搖頭,又看向父親。

「問我?」楚彬愕然。

「當然問你啦,老爸,今天你最早到家的埃」

「是沒錯,可是我一直沒看到初雲埃她沒在樓上嗎?」老眸望向楚懷天。

「沒。」他臉色陰沈。

「怪了,她沒說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飯,應該在家才對埃」

「她不在。」楚懷天繃著嗓音,「衣櫃也空了一大半,擱在床頭櫃上的相片也不見了。」

「嘎?」三人面面相覷。

楚懷宇首先了悟,湛眸掠過一絲閃光,「大嫂八成留書出走了。」

「留書出走?」楚彬與楚懷風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呼,後者更索性搶過楚懷天手中的信箋。

「她寫了什麼?」楚彬焦急地問。

「……什麼也沒寫。」

「什麼也沒寫?她不是留書出走嗎?怎麼會什麼也沒寫?」楚彬不相信。

「因為她留的是……」楚懷天咬牙,「離婚協議書。」

「哦喔。」大事不妙的吟聲一落,楚懷宇和楚懷風交換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

說實在的,事情會鬧到今天這般地步,他們兄弟倆一點也不驚訝,就憑大哥平常對大嫂那副冷淡樣,除非她是天生受氣包,否則總有一天會爆發。何況大哥前陣子還跟舊情人傳出腓聞,只要稍有骨氣的女人都無法默不作聲。

「節哀順變,老大。」楚懷風輕聲笑道。

「也沒什麼,大不了早上沒人煮粥給你吃。」楚懷宇淡然挑眉。

「少羅唆!」瞪著兩個毫無同情心,甚至還冷言冷語、落井下石的弟弟,楚懷天的反應是一把搶回妻子留下的離婚協議書,頭也不回地上樓。

「老大,要挺住啊!」楚懷風揚聲喊。

「如果需要離婚律師,我可以介紹一個給你。」楚懷宇慢悠悠地補上一句。

「我看不用吧,老二,大嫂不是那種會計較贍養費的人。」

「說得也是。」楚懷宇掏出眼鏡,好整以暇地擦拭著,「她很可能簽完名後就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老大這下可淒慘了,呵呵。」兄弟倆相視而笑,毫無同情之心,完全把這件事當成笑柄。

楚彬怒瞪兩人,一想起自己養的三個兒子全是這種不肖子,再念及這個家唯一關心他的長媳也離開了,頓時自覺晚景淒涼起來。

他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胸口彷佛也問痛起來。「好痛!好痛!」他緊抓胸前衣襟,問聲呼號。

「怎麼啦?老爸。」兩兄弟一驚,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算這兩個小子還有點良心!

他在心底冷哼,靈機一動,半真半假地哀嚎起來,「我的胸口好痛!」

「胸口痛?怎麼會?老爸,你——」

「我呼、呼吸困難。」說著,楚彬彎下身子,一手捧胸,一手緊緊拽住楚懷宇的肩膀,「都是、都是你們這些不肖子給、給氣的!我、我……」他拚命喘著氣。

「老爸!老爸!」楚懷風急了,「你挺著點,我馬上打電話叫醫生來。」正要轉身,忽地被一隻手臂逮祝

「叫誰、叫誰都沒用……有你們這些兒子,我、我總有一天會給、給氣死……」

「爸——」

「好不容易……你跟可兒成雙成對,結果你這個二哥死都、死都不肯相親,現在你大嫂又、又走了,留下我這個孤單老人……」責備的嗓音由淩厲逐漸轉成低啞,顯見老人家真的很難受。

楚懷風心一扯,抬頭望向二哥,正想說些什麼,楚懷字已主動開口——「我有女朋友了。」

「什麼?!」聽聞的兩人都是一震。

楚懷風可笑地張大嘴,楚彬佝僂的背脊則是「奇跡」般的挺直。

「我有女朋友了。」楚懷宇將眼鏡掛回鼻樑,微揚的唇角似笑非笑,「所以老爸,你可以停止裝病了。」

「誰、誰說我裝病了?」楚彬咽了口口水,低聲咕噥。

「若真胸痛得那麼難受,臉上會一滴冷汗都不流嗎?」鏡片後的雙眸銳利。

「哈、哈,是嗎?」楚彬尷尬地應道,察覺到一旁麼兒憤慨的怒視後,不覺伸手抹了抹彷佛真開始冒出冷汗的前額。

可尷尬歸尷尬,千辛萬苦演這一出戲,能逼出次子的真心話也算值得了。

「懷宇,你說的女朋友是誰?我認識嗎?怎麼之前都沒聽你提起過?」

「對啊!老二,有女人就早點說嘛,老爸也不用來這一招逼你相親了。」銳利的言語刺得楚彬一陣尷尬。「是什麼樣的女人?你們交往多久了?」

「她是……」楚懷宇淡淡一笑,「翔飛的保母。」

★★★

「我?!」單白芷手指著自己,明眸驚愕地圓睜。

楚懷宇沈默地頷首。

「我是你的女朋友?」她不敢相信地低問。

「只是演戲而已。」她當然知道是演戲!問題是,他想找人當擋箭牌,也不該把腦筋動到她身上埃

「不會有人相信的。」她激動地搖頭,「我這副樣子,誰會相信黃金單身漢楚律師會看上我?」

「為什麼不?」楚懷字神色一沈。

為什麼不?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站在他身邊的應該是那種一身柔媚洋裝、風情萬種的美女,不是她這個總是拿發帶束住一頭淩亂長髮、打扮隨性的女學生8你沒、沒問題吧?」精神正常嗎?「當然沒有。」他擰眉,似乎很不高興她以如此震驚的態度看待兩人的相配性。

「你沒問題,可是我有--」

「你也沒問題。」他截斷她,「非常好。」

「非常好?」哪里好了?因為昨晚太累,她頭髮沒吹便躺上床,今早發尾翹得不像話,然後又為了趕著跟指導教授Meeting,匆匆套了一件沒燙過的襯衫跟皺巴巴的牛仔褲便沖出門。

此刻的她看起來也許比之前任何一天都糟,而他居然要帶她赴家庭聚會?這太荒謬了8我要下車。」她倉皇地想打開車門。

他猛然停下車子,長臂一展,攔住她的動作。

「讓我下車!我不去!」

「我會給你獎金。」

「多少錢我都不要!」平日她聽到這個或許會眼眸一亮,可現在她只覺得煩躁異常。即使報酬是天價,她都不想丟這個臉。

「就當幫我一個忙。」

「請你找別人吧。」她試圖推開他,「我相信會有很多女人願意幫你--」

「可我只要你!」粗嗄的嗓音讓她掙扎的身子頓祝

她一震,緩緩揚眸,迎向那張俊秀斯文的臉龐。

他正緊盯著她,隱於鏡後的雙眸瀲泛著某種波光,忽隱忽現,宛如深夜幽潭,讓人心生恐慌,卻又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我只要你幫我。」他再次強調,伸手掬起一絡逃脫發帶、在她前額飛揚的發,替她收攏至耳後。

這樣的舉動太過曖昧,太過令人慌張,教她心跳加速,身子緊繃。

她深吸口氣,好不容易才找回說話的聲音,「為什麼……是我?」他沒說話,身子微僵,眸底掠過一絲異樣。

「因為我最方便嗎?因為我是翔飛的保母,所以你認為給我一些錢,我就會願意幫你嗎?」她問,急促的嗓音掩不住受傷意味。

「不是這樣的!」他快速瞪她一眼。

「那是為什麼?」她執意要知道答案。

他卻不止月回答,重新發動車子。

「請你告訴我。」

「因為……是你讓我注意到向日葵。」他低喃,像是很不容易才吐出口。

「嗄?」她愣然。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總之我只想要你幫我,所以別再問了!」他語氣粗魯,狀甚不耐。

可奇異地,單白芷卻似乎看見他的側臉浮現一抹微紅。

這讓她的臉也不禁跟著發燒。

★★★

白色巴塞隆納這是一家很有味道的餐廳,白色的外觀,爬滿綠色攀藤植物的門廊,店內擺設簡單大方,卻滿蘊異國風情的裝潢,處處顯得溫馨可人。

「這是我『未來弟妹』家裏開的餐廳。」楚懷宇的介紹詞簡單俐落。

可單白芷即將要面對的卻一點也不簡單。

深吸口氣,她有些局促地看著坐在餐桌對面的楚家人——擦亮老花眼鏡、興致勃勃盯著她的楚彬,漫不經心等著上菜的楚懷天,以及微笑把玩著新款相機的楚懷風。

選定這裏做為「醜媳婦見公公」的地點,據說是楚懷風的主意,既不會太過拘束,又能讓她感受到屬於家庭的閒適氣氛。

閒適?她苦笑。這場家庭聚會在楚家豪宅辦也好,在這家西班牙餐廳辦也罷,總之,只要面對的是楚家上下,對她而言就是一場鴻門宴。

「聽說單小姐還在讀書?」首先開口的是楚彬,鷹銳的目光像終於研究完了她的外表,正在心中的計分板打分數。

「是的,在社會教育研究所攻讀碩士。」

「今年畢業?」她點頭。

「畢業後想做什麼?」問題一個接一個。

「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在教育相關機構工作。」

「當公務員嗎?」

「不一定,也可能當老師。」她微笑,「我的指導教授考慮推薦我到一所私立學校 工作。」

「當老師很好,工作穩定。」楚彬頗為贊同,「這麼說來,畢業後應該就可以考慮結婚了。」

「我不想結婚!」她沖口而出。

「嗄?」餐桌旁的眾人皆為之一愕。

楚彬攢起老眉,楚懷天與楚懷風嘴角詭異地一揚,坐在她身旁的楚懷宇則是悄悄伸手捏她掌心。

她這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頰畔一紅,「呃,我的意思是,結婚並不在我計畫之中,我沒想過那麼早--」

「但你的確想要結婚吧?」楚彬追問。

「嗯,當然。」

「既然如此,早一點有什麼關係?」楚彬盯著她,「你不喜歡翔飛嗎?」

「喜歡埃」

「不喜歡結過婚的男人?」楚彬進一步逼問。

「這個……不是重點吧。」

「你也不忍心見一個大男人拖著個兒子,弄得生活一團亂吧?」

「這個……」不可能是在說楚懷宇吧。她沒見過生活比他更井井有條的男人了。

「我就喜歡她這樣。」他宣佈,順手攬過她的肩,手指玩弄起她微微散亂的發絡。

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令她呼吸一凝,心跳也亂了。

他是認真的嗎?不!他當然不是,只是演戲……可有必要這麼過火嗎?「別這樣。」察覺到眾人興味盎然的眼光,她雙頰一燙,悄聲向楚懷宇抗議,「你放開我。」肩一斜,試圖甩落他的手。

他卻不容許她抗拒,手臂更加霸道地擁緊她,彷佛在宣示他的所有權。

哦!她心跳更狂野了。

「……老二,你的意思是,她在你面前總是這副模樣嗎?」楚懷風意味深遠的嗓音在另一側揚起。

「是又怎樣?」

「記得某人以前說過,女人要是不化妝,就別跑出來嚇人。」楚懷風閑閑地道。

「那人還說,穿牛仔褲的女人根本毫無品味可言。」楚懷天接口,端起剛斟滿的香檳,緩啜一口。

「愛情的魔力果然驚人。」

「會讓一個人出爾反爾。」

「嘖嘖。」兩兄弟一搭一唱,逼得楚懷宇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而單白芷更是低垂蟯首,不敢瞧任何人一眼。

她心慌意亂,臉頰滾燙,躍動狂野的胸口亦逐漸漫開疑問。

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楚懷宇真那麼不欣賞她的穿著品味,那他為什麼從來不說呢?記得面試那天,他確實質疑過她的穿著打扮,可之後卻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沒有批評、沒有指正,也不曾要求她改進。

是因為尊重她嗎?或者,是因為他根本……不在乎她?思及此,她心情忽地低落下來。

★★★

「心情不好嗎?」餐後,趁著楚家父子聚在一起看楚懷風驕傲地展示最新攝影作品,路可兒將單白芷拉到角落。

遞給她一杯紅酒,路可兒凝睇她的眸晶亮有神。

她是個很搶眼的女人。單白芷欣羨地想,不論穿著豔紅色的洋裝,或是系著白色圍裙,她唇畔總是躍動著自信的梨渦,明眸炯炯。

這樣的女人,才配得上條件優渥的楚家人,不是嗎?「你心裏一定在想楚二哥,對嗎?」路可兒推著她在一張舒適的座椅坐下,自己則盈盈在她對面落坐。

「我……不是的,我只是……」囁嚅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將盤旋心頭整晚的疑問說出口,「他真的不喜歡不懂得打扮的女人嗎?」清脆的笑聲揚起,宛如風鈴般清亮好聽,卻讓單白芷更加不安了。

路可兒笑凝著她,「你知道嗎?楚二哥死去的妻子很漂亮。」

「嘎?」她一愣,沒想到對方會忽然提起這個話題。

「你沒聽楚二哥提過她的事嗎?」路可兒好奇地問。

她搖頭。楚懷宇當然沒必要對她提起亡妻的事,就算今夜假扮他女友,她的真實身分仍然只是他兒子的保母。

「她……是什麼樣的人?」

「你想知道?」

「是的。」她想知道。但只是為了更瞭解翔飛,為了更善盡一個保母的責任,沒別的意思……「她是楚二哥的大學同學,兩人一畢業就結婚了。你是翔飛的保母,應該可以猜到這孩子的五官大部分遺傳自他母親。她真的很漂亮,又懂得穿著打扮,到哪里都很受矚目。楚二哥結婚那天,一票男人盯著新娘都看呆了。」真這麼美?單白芷、心一沈。

「你吃醋嗎?」彷佛看透她的思緒,路可兒輕輕一笑。

她心一跳,「我?沒有埃怎麼可能?」見她驚慌的模樣,路可兒臉上的微笑更深了,調皮地眨眨眼,「沒什麼好害臊的,小芷,如果我是楚二哥的女朋友,聽到這個也會吃醋埃」問題是,她根本不是他的正牌女友埃只是,胸臆間那股苦澀的滋味又是什麼?她說不清,怔怔地捧著紅酒杯,淺啜一口,濃醇的酒人喉,微澀。

「放心吧。就算楚二哥曾經很愛她,也是過去式了。」路可兒安慰她。

「你怎麼……知道?」

「因為楚二哥曾經跟我說過,一個男人或許會喜歡懂得打扮的女人,但要他愛上一個女人,看的卻是她的心。」路可兒嗓音輕柔,「所以我才知道,他已經不愛那個女人了。」

「為什麼?」她不懂。

「因為他看錯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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