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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34:54


  這一季冬季美食視頻的主題是團圓, 介紹的都是適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的食物。

  這樣的主題讓遲稚涵來做,多少有些諷刺, 林經武每次給腳本的時候, 臉上的表情總是有些訕訕的。

  「團圓暖鍋?」拿了新的腳本後,遲稚涵怔了一下。

  「這次主題和菜譜都是抽籤決定的, 當時你還在齊家, 我這手抽籤有多臭你又不是不知道。」林經武不安的搓搓手,遲稚涵從齊家回來後, 表情一直這樣淡淡的,以前老愛吐槽他的脾氣也沒了, 一言不發的讓他心裡沒底。

  遲稚涵沒接話。

  她只是又想到那個人了。

  她離開的時候天還沒有完全變冷, 那時候答應過他, 等入冬的時候,給他煮一鍋暖鍋的。

  「自己做的豬肉蛋餃,手打的牛肉丸子, 鮮活的明蝦去殼抽掉蝦線打成蝦滑,再用前一天晚上燉好的牛骨湯, 放上清甜的蔬菜,暖暖的一鍋,最適合冬天吃。」她當時應該是這樣形容的, 為了對門那個有些饞身體又不太好的吃貨,她經常會背一些公司給的美食文案,長長的一串,說完之後就能看到攝像頭很快的點幾下頭。

  一樣的暖鍋, 今天卻加上了團圓的名字。

  而那個人,是不是仍然一個人,這麼冷的南方的冬天,窩在被子裡一動不動。

  ***

  她其實是被齊程趕出來的。

  那天晚上,毫無預兆的拿到了他的手機號碼後。

  事後回想了很多遍,仍然不知道齊程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她說的那個流浪貓故事其實是在說他的。

  或許是送晚飯之前,也或許,是她收到手機號碼後臉上的表情太意外。

  等她收拾好心情,抬起頭拿手機想存好他的號碼的時候,她的手機裡已經有了一條齊程發的短信。

  他說:我不是流浪貓

  六個字,沒有標點符號。

  應該是他們相處的兩個月來,齊程發的唯一的一次脾氣,伴隨著脾氣來的,就是突然變得不正常的血壓和心跳。

  趙醫生,齊鵬和已經顯懷的齊寧第一時間趕到,而她,手足無措的等到第二天,被通知收拾東西走人。

  齊家人一直沒露面,跟她道別的是有始有終的趙醫生。

  對她仍然很客氣,先是強調了這件事情她沒有錯,他把事情告訴她之前,就已經知道會有這樣的風險,齊程太敏感,很多東西都瞞不了他。

  然後,告訴她治療方案仍然會等她點頭,在沒有更好的人選之前,他希望她能再慎重考慮一下,他相信她如果願意,一定會有辦法讓齊程重新接受她。

  趙醫生對她一直莫名其妙的有信心。

  低頭笑了笑,她離開齊家已經快四個月,再也沒有人找過她,除了那天晚上齊程留給她的手機號碼,她在齊家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奇幻冒險,和她的世界完全平行的,以後也不會再有交集的歷險記。

  遲稚涵做團圓暖鍋的時候,一直在開小差,甚至把定好的海鮮菜單直接換成了答應做給齊程的那種。

  全程帶著若有所思的微笑,做的時候動作行雲流水,黃色的蛋皮,燙過之後顏色粉嫩的蝦滑,還有其他色彩繽紛的蔬菜,出來的配色效果居然比之前抽到的功能表還好一些。

  導演很滿意,他拍的視頻從來不拍臉,遲稚涵開小差的樣子不在鏡頭裡,做菜的時候的手就變成了重點。

  「小遲這次做菜用了心啊。」看重播的時候導演敲了敲顯示器,「你看這手部語言感情完全不同了。」

  本來擔心這位業內很貴的導演會發飆的林經武擦了擦頭上的冷汗,一邊賠笑一邊看到自家的小廚娘仍然處在放空狀態。

  ……

  忍無可忍的上前把她拉到沒人的角落。

  「你最近的狀態是怎麼回事?齊家回來後就這樣,動不動就神遊。」語氣終於變得嚴厲,「齊家給你的錢只夠你少還一年的債而已,你別忘了你屁股後面的事,這種態度做菜遲早會闖禍,真要燙傷了你以為公司會給你繼續發全額工資麼?」

  熱鍋熱油,切菜的刀,每一樣都得小心對待,他最近看著她切菜就心驚肉跳。

  偏偏遲稚涵這丫頭認錯態度特別好,他一通脾氣發完見她一臉愧疚的低頭站著,一下子就沒了火氣。

  「我沒女兒,有些話是真不知道怎麼說才好。」林經武為難的咂咂嘴,又斟酌了一下,「你是喜歡上齊鵬了吧?你這丫頭真是,你哪裡不如人?喜歡就說啊,我看他在節目上提到你的時候,表情也挺溫柔的,不像是對你沒意思的樣子。」

  「……」遲稚涵眨眨眼,然後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老林,如果有人求你救他一命的話,你會不會救?」

  「啊?」林經武很捧場的演繹了一把呆若木雞。

  「也不一定一定得你救,但是你要是同意救了,萬一沒救活怎麼辦?」遲稚涵繼續這個莫名其妙的話題,問的七零八落的。

  「……」林經武又咂咂嘴,「你當年讓我簽了你的時候,用的臺詞就是救你一命啊,我這不是救了麼。」

  「……啊?」這回換成了遲稚涵傻眼。

  「你那會走投無路,第一次面試又沒通過,不是跑到我面前又哭又鬧又下跪的讓我救救你麼。」林經武敲遲稚涵的腦袋,「忘恩負義的傢夥,現在想不起來了?」

  ……

  這跟她說的救不是一回事啊。

  「求助的人通常都是急需幫助的,能幫就幫一把唄,哪有人真的就把命押在你身上的,充其量,你給別人一個機會,能不能把握住,那就是那個人的事。」林經武看了眼遲稚涵,「你問這個幹什麼?」

  「那萬一給了機會,對方很努力還是失敗了呢?」遲稚涵不依不饒。

  「你他媽機會都沒給才更沒人性。」林經武終於被逼出了火氣,「你這都說的是什麼鬼東西啊。」

  就給有錢人做了兩個月菜,怎麼說話就那麼哲學了。

  ……

  話糙理不糙……

  雖然不至於醍醐灌頂,但是她真的是那個機會都沒給的沒人性的傢夥。

  四個月,齊家人沒聯繫她,她也同樣沒有找過他們。

  哪怕只是問一下,齊程好不好呢,萬一已經找到了可以治療他的人,那該多好。

  摸出手機之前,突然想起了林經武剛才說的齊鵬。

  「老林,齊鵬那個笑話真的不錯……」這下是真的笑出了聲,還表情溫柔,想到齊鵬和趙醫生拿著碗蹲在帳篷裡面吸著鼻涕喝元宵的樣子,遲稚涵又忍不住笑意拍了拍林經武的肩膀。

  ***

  她找了趙醫生,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來了。

  「……」遲稚涵被趙醫生急切的一聲喂嚇了一跳,愣了下才自報家門,「我是遲稚涵。」

  「我知道我知道。」趙醫生一疊聲的應。

  「我就是想問問,齊程還好麼?」趙醫生的急切讓她覺得有些不詳,問的時候語氣不由自主的開始小心翼翼。

  「你走了以後沒下過床。」趙醫生歎氣,「遲小姐考慮好了沒有?」

  ……

  「……四個月沒下過床?」遲稚涵下意識的重複了一遍。

  「那個方案,可能非你不可了。」趙醫生那頭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齊程不同意我們去找你,他最近發病敏感期間,說真的我們也不敢瞞著他來找你,萬一被發現了會糟上加糟。」

  「齊程對你,用了感情,類似於壁櫥裡的夥伴的那一種,你明白麼?有些孤注一擲,但是似乎無法替代。」趙醫生苦笑,「病的久的病人,真的是醫生最怕的類型,怕什麼他們就做什麼。這樣對遲小姐確實不公平,所以我們也沒立場打電話再找你。」

  「你這電話打的真的是,讓我心裡一緊一緊的,其他的我都不說了,我就想問問,你考慮好了沒?」趙醫生問得非常急切,早就沒有了當初的中立。

  事情發展成這樣,他是最大的責任方,誰都沒想到到最後齊程的治療會變得非遲稚涵不可。

  心理病患一旦產生佔有欲,那個他希望佔有的物件,其實是有危險的。

  雖然齊程在所有測試裡都沒有測出暴力傾向,但是目前已經能知道,一旦遲稚涵退出,齊程會採用對自己消極的自虐方式。

  總不能讓一個二十四歲的女孩子扛著這麼大的壓力參與治療,給再多的錢也不可能。

  他沒這個臉開口求遲稚涵,四個月了齊家人一直在煎熬中,他也變得越來越自責。

  不應該用這樣冒險激進的方法的。

  「你在答應之前,我還有一句話要說。」趙醫生又一次開口,「他對你有佔有欲,治療一旦開始,你就不能退出。」

  ……

  遲稚涵眯著眼睛,看拍攝現場的人忙忙碌碌。

  剛才被她笑話了的林經武,現在買了一堆的飲料挨個分發,看到她的時候對她揮了揮拳頭。

  她的世界,離開了兩個月,仍然有條不紊,而這個世界,當初也是她哭著跪著求來的。

  那個人,在床上躺了四個月,氣乎乎的告訴她,他不是流浪貓。

  他對她產生了佔有率,一個心理病患,對一個正常人產生了佔有欲。

  她這個正常人,應該感覺到危險,可她卻聽到自己的聲音很冷靜的在問:「趙醫生,這治療方案的成功率是多少。」

  「如果你不參與,成功率是百分之十,如果你參與,是百分之四十。」趙醫生那邊隱約的有護士叫他的聲音。

  提高四倍。

  「我試試。」她在趙醫生開口前脫口而出。

  齊程值得這個機會,回到她這樣的世界,有條不紊的,並不完美但是仍然給人希望的世界。

  團圓暖鍋被瓜分前,遲稚涵拿手機拍了一張照,發給了那個她無數次想發的號碼,用了假裝若無其事的語氣:「之前答應要給你做的暖鍋,想吃麼?」

  對方沒回。

  下午仍然是美食視頻拍攝,幾個小時忙完,再看手機,上面已經有了一條短信。

  齊程的。

  一個字:想。

  遲稚涵就這樣莫名的紅了眼眶。

  ***

  回洋房,比想像中的簡單。

  來接她的人是齊鵬,看到她的時候握著她的手一直說謝謝,經過的林經武看到這一幕嚇得幾乎原地起跳。

  這樣的治療方案,說的好聽一些,是讓她參與。

  說的難聽一些,是禁錮。

  沒有人要求她,她自願的禁錮,尤其是,打開那扇門,看到仍然一片漆黑的房子的時候。

  「你這樣怎麼吃暖鍋?」暖氣開的仍然很足,房間裡面是長期沒有透氣後的悶熱,齊鵬說齊程不允許人開窗,也不準人開燈。

  「他快爛了。」齊鵬形容完後,氣的眉心都在抽。

  治療之前,齊程還願意做一些表面功夫,起碼看起來十分配合,治療之後,倒是把他的小脾氣都給養出來了,自虐的時候像個發脾氣的孩子。

  「晚上繼續喝粥吧。」遲稚涵一個人在黑暗中下了結論,然後摸索著跌跌撞撞的找電燈開關。

  「當時裝修是誰設計的,為什麼進門的時候沒有開關?」第n次在空曠的地方撞到不知名的東西後,遲稚涵終於忍不住嘀咕。

  「……我關了感光燈的電閘。」粗糲沙啞的像是一輩子沒說過話的男聲突然在黑暗中響起。

  遲稚涵石化。

  「夜燈開關在我床的右邊牆上。」等了一會,又開口,「邊上有臺階。」

  ……

  「你不是啞巴?」遲稚涵震驚了。

  「……」齊程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一陣沈默。

  「……你不是啞巴為什麼從來都不說話?」遲稚涵簡直想死,想到之前自己還那麼體貼的讓他敲牆,結果他會說話?

  「……你讓我敲牆就夠了。」委屈巴巴的聲音,因為很久沒開口,最後的兩個字啞的幾乎聽不清。

  也終於讓遲稚涵反應過來他是個病人。

  摸黑走到床邊,摸黑開始摸牆壁,接著很不出所料的被臺階絆倒,直接跪在床邊,順便砸到了床板。

  「……」摔下來的聲音很響,遲稚涵揉著膝蓋半天回不了神。

  「……我說了有臺階。」齊程在床上動了動,離的很近,遲稚涵聽到他的喘息聲很重。

  他又動了動,終於撐著坐了起來,黑暗中看了她一眼。

  只是這樣的動作,他大概花了快十分鐘,喘得像是壞掉的手風琴。

  「我是不是靠太近了?」意識到自己就貼在床邊,遲稚涵終於發現齊程的喘息可能不完全是因為體力問題。

  「……」齊程沒回答,老年人一樣摸索著,按亮了床邊的開關。

  就像是默契多年的朋友那樣,燈光一亮,遲稚涵迅速低頭,而齊程,用了與之前完全不同的速度,鑽回了被子。

  被子裡的人不是在喘息,簡直像是在發抖。

  「……我已經走遠了。」遲稚涵站到了客廳中央,雙手舉成了投降的樣子。

  齊程花了很長時間才喘勻了呼吸,問的時候帶著自嘲:「趙醫生還說了多少我的事。」

  「應該都說了。」遲稚涵很老實。

  齊程不說話了。

  遲稚涵呆呆的站了一會,然後問:「要喝水麼?」

  嗓子啞成這樣應該是要的吧。

  床頭被敲了兩下。

  ……

  遲稚涵沈默,齊程的屋子她那段時間刻意的記了所有的位子,所以很熟,倒了一杯溫水放在他床頭櫃上,站遠了之後才開口:「是不是不說話的時候比較舒服?」

  沒動靜。

  遲稚涵聳肩,順著燈光開始調低暖氣,問都沒問就拉開了一點窗簾打開了窗。

  「……你幹嗎?」感覺到外面樹葉被風刮過聲音的齊程忍不住開口。

  「透氣,就幾分鐘,我快憋死了。」遲稚涵在視窗聲音悶悶的。

  齊程在床上翻了個身,不再說話。

  兩個人就這樣安靜的在這個空間裡,誰都沒有再發出聲音。

  她回來了。

  遲稚涵看著窗外樹影婆娑的景色,心情平靜。

  她用了回來這個詞,用完了之後,發現自己並不排斥。

  她應該,也是有病的,對於齊程這樣依賴她的情感完全不排斥,他們是同伴,和男女關係無關,只是因為大部分時候,他們都能很準確的理解對方的情緒。

  莫名其妙的默契,應該是因為心裡面的缺口太相似。

  「晚上喝粥,你現在狀況不好,醃蘿蔔不能吃了。」重新關好窗,暖氣回到了人能承受的溫度,遲稚涵像之前每一天做私廚的時候那樣,問的自然而然。

  床頭又被敲響了,也像過去那樣。

  遲稚涵低頭輕笑。

  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吧,他需要休息,退回安全的距離,可以休息的更好。

  只是他的聲音,其實挺好聽的。

  尤其是委屈的時候,沙沙啞啞的尾音居然奶聲奶氣。

  ***

  齊程這一次,好的沒有之前那麼快,在床上又休息了半個多月。

  他很少再開口說話。

  趙醫生看著他的心理報告卻激動的眼眶含淚。

  齊寧接近臨盆,在趙醫生拍著胸脯保證下,和齊鵬還有老公一起去了美國待產。

  那幢小洋房在未來的三個月內,真正意義上的只有她和齊程兩個人了。

  「他上次發病情緒非常不穩定,摘下了之前的監控儀。」齊寧走之前很不放心的第一萬次叮囑,「你一定要定時看看他,我怕他出事。」

  遲稚涵笑著答應了。

  齊甯其實,也不算壞人,這個弟弟,她簡直是當成兒子在操心的。

  出事那天,是齊程能下地走路的第四天,遲稚涵終於煮了暖鍋,不太方便放到小視窗遞進去,所以敲了敲門看齊程沒反應就直接按了密碼鎖。

  「暖鍋太大了,我直接端進來了啊。」在門口先等了一下,才開門進去。

  出乎意料的,床上沒人。

  遲稚涵端著大暖鍋不方便看路,又擔心不小心和齊程打了照面會嚇著他,戰戰兢兢的走了兩步,提高音量喊了一句:「你在廁所麼?我放好暖鍋就出去。」

  沒有回應。

  走到吧台,放好暖鍋還沒看到齊程的人影,遲稚涵終於有些慌了,往床那邊走了兩步,腳上似乎絆到了一團軟軟的東西,然後腳踝被冰涼的手抓住。

  昏黃黑暗的地方被這樣突然襲擊了一下,遲稚涵幾乎嚇哭,一屁股坐在地上就發現床下面的臺階上,躺了一個人。

  穿著黑色的高領毛衣,棉質的家居褲,赤著腳。

  臉色蒼白,泛著病態的紅色,嘴唇微張,眉頭緊緊皺起。

  「齊程?」這是遲稚涵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她太意外了,不是因為齊程此刻看起來氣若遊絲,而是因為這個長相。

  長成這樣的男人,居然抑鬱?!社恐?!

  臥槽那她還活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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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35:14


  抓住遲稚涵的腳踝,幾乎用了齊程的全部力氣。

  他很痛,毫無徵兆的胸骨下就突然刀割一樣的痛,一開始他以為是幻覺,想著忍一忍就過去了,結果越來越痛,到最後甚至開始作嘔。

  這似乎和他的心理問題無關,完完全全就是身體上的問題。

  松了口氣想要打電話求救,卻腳下一軟就摔了下去,摔下去之前,他還看了一眼時間,確定幾分鐘後遲稚涵就會送晚飯過來,就放任自己躺在那裡,直到看到那雙毛茸茸的拖鞋為止。

  她看到他的樣子似乎很吃驚,可惜他已經沒有力氣遮住臉,只能動了動握著她腳踝的手。

  腹部的真實疼痛和握住她腳踝後,手心傳來的灼燒幻覺,已經讓他整個人痛到痙攣,但他仍然很努力的抓著遲稚涵的腳踝,冷汗淋漓中,暈暈乎乎的驚訝自己現在的求生意識。

  他怎麼……突然怕死了。

  ***

  「我不走,你先放開我。」低頭看到握著自己的那只手抖得越來越厲害,遲稚涵腦子裡迅速的閃過了趙醫生說的三大禁忌。

  「我真的不走。」把語氣放緩,皺著眉頭看著躺在地上的男人。

  太……陌生了。

  他似乎很痛,緊閉著眼睛,眼睫毛顫動,咬著嘴唇偶爾痙攣的樣子居然能誘惑的她吞了吞口水。

  真是見鬼了……

  「你哪裡痛?我先打電話給趙醫生。」遲稚涵拋下腦子裡因為齊程過分妖豔的美色產生的不合時宜的獸性,拿出手機開始找人求助。

  「不用。」齊程彎著腰縮了一下,熬過了一波痛,「不是心理上的,幫我把我的手機拿過來。」

  太……陌生了。

  遲稚涵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的時候腦子裡仍然是這幾個大字跑馬燈一樣的轉。

  他現在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病弱的關在陰影裡的男人。

  讓她幫忙的樣子,明明,很強勢。

  「快速鍵五。」咬著牙叮囑看起來有些遲鈍的遲稚涵。

  他嚇著她了麼?

  「哦!」遲稚涵如夢初醒,迅速的撥了電話。

  她今天真的見鬼了……

  ***

  直到這一刻,遲稚涵才真的領教了這幢小洋房設施的完備,她打完電話五分鐘後,齊程的房間就迅速的被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佔領了,再加上十幾分鐘後陸續推進來的儀器,遲稚涵相信,現在這個房間除了不是無菌外,已經完全具備了急症室的功能。

  她一直沒走,站在齊程視線看的到的地方。

  為首的醫生進來的時候看了她一眼,還沖她點了點頭。

  於是莫名的,她就有了齊程監護人的自覺,甚至在醫生要給齊程扎針掛水的時候,下意識的遮住了齊程看向自己手背的視線。

  齊程微微愣了一下。

  遲稚涵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從來沒有人做過。

  小時候生病掛水,他爸爸要求他必須看著針頭,因為男子漢大丈夫,要有膽量。

  哪怕他真的很討厭針頭進入身體的那一瞬間的視覺效果,那麼多年來也早就養成了必須要看這一幕的習慣。

  他生病太久了,手上幾乎都是針眼,好了一陣子,就會繼續紮滿。

  抬起眼,第一次在正常的光線下對上遲稚涵的眼睛,瞳孔不安的震動了一下。

  他其實已經忘記當年那個暗戀的女孩子的具體長相,但是心理測試告訴他,那是個長相很甜美的女孩,而面前的遲稚涵,是這類長相的典型。

  微微有些圓的鵝蛋臉,大眼睛,鼻尖挺翹,嘴角習慣性向上,說話或者笑的時候,會有梨渦。

  心理學上,男人會對第一個甩掉他的女人戀戀不忘,有部分男人會因為補償心理一直跟同一個類型的女人戀愛。

  他如果是那一類男人,應該會覺得遲稚涵這樣的長相很美。

  身上一陣比一陣強烈的疼痛加上醫生在他身上檢查的時候,不可避免的灼燒感,讓他反常的,定定的看著遲稚涵的眼睛。

  他覺得她長得很美,尤其是現在這樣,手足無措的時候。

  意識到自己在這樣痛到精神失常的時候腦子裡居然蹦出了這樣的念頭,齊程的臉色變得更白。

  迅速的轉頭不敢再看遲稚涵一眼,心裡面卻因為剛才的念頭變成了一團亂麻。

  跟著他一團亂麻的,還有被他盯到發毛的遲稚涵。

  社恐會這樣盯著人看麼……

  對心理病一竅不通的遲稚涵覺得從看到齊程的臉開始,所有的事情都像見了鬼一樣的奇怪。

  「我打電話給齊鵬他們!」終於想起了自己還有正事沒做,看醫生已經處理好了掛水,遲稚涵退到一邊,開始打電話。

  「先給齊寧。」醫生插嘴,「她是最冷靜的那一個,齊鵬不行,太吵。」

  「……哦。」遲稚涵默默的換了個要打的號碼。

  齊寧過了很久才接電話,接起來的時候,周圍全是嘰裡呱啦的外國話,有些吵。

  但是齊寧聲音很冷靜,聽完遲稚涵的話後,透過遲稚涵和正在忙著的醫生開始了隔空對話。

  然後遲稚涵才發現,她一直渾渾噩噩的連齊程得了什麼病都沒有問過。

  輕度急性水腫性胰腺炎,一個她哪怕問了也不知道意思的名字。

  「基本確診了,他前段時間吃的太少,這段時間恢復飲食後又熬夜畫畫,身體免疫力低了,發病前感覺自己有低燒,擅自吃了阿司匹林,結果藥物過敏了。」醫生說完瞪了齊程一眼,「問題不大,不嚴重,只是需要禁水禁食十五天。」

  ……

  一旁傳話的遲稚涵愣了下才把原話說給齊寧聽。

  禁水禁食十五天……會死的吧。

  「遲小姐。」齊寧那邊的聲音仍然十分鎮定,說出來的話卻讓遲稚涵真的抖了一下,「我這邊正在分娩,不是特別方便繼續跟蹤下去,你直接打電話給趙醫生,相關的治療方案趙醫生會和這位李醫生溝通。」

  ……

  她她她……在分娩?

  「禁水禁食的話,可能需要麻煩遲小姐貼身照顧了,趙醫生上次跟你說的三個禁忌你還記得的吧?」齊寧似乎吸了口氣,然後語氣回歸平靜。

  她她她她……正在生孩子?

  「記得。」回答的時候上下牙齒都在打顫,為什麼齊寧生產她才是緊張的那一個。

  「最重要的是不可觸碰這一項,你要記得只要帶上體溫的,哪怕是隔著衣服也不行。禁水禁食十五天身體會虛弱,實在不行的話,只能勞煩遲小姐,穿的厚實一點,我不知道能不能徹底避免,但是總歸能讓他好受一些。」

  「我知道,其他的我去問趙醫生吧。」遲稚涵聽到那邊醫生撕心裂肺的在吼齊寧,到底是要打電話還是生孩子,被嚇得冷汗涔涔的,「你專心生孩子,這邊有我。」

  「麻煩你了。」齊寧很輕的道了聲謝。

  ***

  其實遲稚涵能幫的東西不多,趙醫生接到電話後來的很迅速,急性水腫性胰腺炎並不需要手術,趙醫生也只是和這位李醫生針對類似止痛藥這樣和神經有關的藥物用量做了方案,其他的,就是為了維持齊程的生命體征永無止境的掛水。

  齊程在那次對視之後,就一直回避她的視線。

  而遲稚涵,也是第一次發現,一個人的外貌會對心境產生那麼大的變化。

  齊程話真的不多,除了教她如何求救的時候言簡意賅的那幾句之後,剩下的就只有回答李醫生話的時候說了幾句。但是因為外貌,他這樣沈默寡言看起來不像病,反而更像是有錢人家壞脾氣的少爺。

  先前所有的關於他可憐、孤獨、無助的想像都因為他的外貌消失無蹤,遲稚涵現在看到齊程的第一反應,是陌生男人,而不是她想要試圖拯救的病人。

  這樣的認知,讓她很不自在。

  所以她在兩個醫生面紅耳赤的爭論應該用猛藥先保住身體還是長遠考慮不能損害神經的時候,悄悄地挪了幾步,繞到了齊程的後腦勺。

  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但是看不到那張臉之後,遲稚涵悄悄的松了一口氣。

  只看後腦勺,他的頭髮長了,疏於打理,亂蓬蓬的,兩個醫生還在為到底用多少止痛藥爭論不休,沒用止痛藥的他還是會因為疼痛身體輕微的發抖。

  「齊寧要生了,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這樣的角度讓遲稚涵找回了一點熟悉的感覺,開口的時候也自然了很多。

  她早就應該和他說說話幫著他轉移注意力的,這次回來,她的工作是參與治療,而不是私廚。

  但是對著那張臉,她總是有一種說什麼都像是在討好他的意思。

  怎麼會有人長成這樣,單純只是五官,就讓人覺得高人一等的樣子,只是因為那張臉,就讓人很不科學的覺得,他不應該是病人,反而應該天生就站在聚光燈下,高高在上的樣子。

  怎麼會有人,天生就長成那麼中二的,傑克蘇的臉……

  「是女孩。」那個後腦勺動了動。

  「哦……」遲稚涵吶吶的應了一聲。

  長了這種臉的人,再配上這樣略帶氣喘的,病嬌的中低音,中二到簡直沒有打算給人留活路。

  她不算顏控,因為工作的原因,偶爾也會給一些當紅男明星做飯,好看的男人她看過不少,偶爾也花癡過。

  但是齊程,不單單只是好看。

  他真的……不太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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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35:34


  兩天后,遲稚涵覺得,她面臨的問題可能不僅僅是對著齊程後腦勺就能解決的,她可能,要見光死了。

  見到面之後的齊程,氣質和軟萌溫和這四個字毫無關係,甚至,很冷。之前讓遲稚涵動了惻隱之心的,他身上積極的想要求助的那部分,消失了。

  他仍然很配合遲稚涵。

  她說白天窗簾要拉開,他點點頭,她說掛水的時候手最好不要亂動,他點點頭,她說禁水禁食人會沒力氣,要多睡眠,他也點點頭。

  安靜的,讓遲稚涵覺得他正在沈默中滅亡。

  有時候她覺得,齊程,也正在用他的方式,和她見光死……

  「要不要看書?」沈悶了兩天后,遲稚涵孜孜不倦的再一次開了個話題。

  齊程抬頭,然後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裡正拿著的書。

  ……

  這就是他們現在的問題,她經常會問出這樣莫名其妙的不帶腦子也不走心的問題,而他,每次都很配合。

  包括這次,他放下手裡正拿著的書,對她點了點頭。

  遲稚涵咬住下唇,很想直接把他放下的書再重新放回到他手上,寧可讓他在這樣的肢體接觸中,因為灼燒感皺眉,也不想看到他現在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的樣子。

  「齊程……」開了口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他們之間出現了隔閡,他和她都很清楚,見了面之後,反而不能像之前那樣心意相通,遲稚涵很多時候,根本不知道齊程在想什麼。

  她知道她的問題,齊程的外貌,讓她覺得自己被騙了。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情緒,之前的齊程,只是一個影子,她猜測過他是啞巴,想像過他上了年紀,到最後,覺得他應該是一個病弱的年輕人。

  而不是現在這樣,有著妖豔長相,舉止從容,行為動作看起來都很像正常人的齊家二少爺。

  微妙的有一種她想要幫助的人其實根本不需要她説明的錯覺。

  所以她在鬧彆扭,這樣的彆扭,因為齊程沈默的抗議變得更加真實。

  尤其是他現在仍然好脾氣的睜著他那雙黑色的,比女人還漂亮的剪水雙瞳看著她,心底莫名的焦躁。

  「你先看這本!」看都不看就把手邊的書丟給齊程,自己低頭掏出手機看上面好幾條未讀微信。

  都是戚晴發的,還都是語音。

  皺皺眉頭直接回撥了過去,下意識想站起來避開齊程,卻突然想到齊程生病最初的起因,沈默了一下,乾脆一動不動的坐在原位。

  「你怎麼又回齊家了?」戚晴聲音很響,一接通就劈頭蓋臉的砸過來。

  遲稚涵吸了吸鼻子,餘光瞄到齊程很認真的低頭在翻她給他的書,動作神情都沒有異常。

  「嗯。」低低的應了一聲。

  「不方便說話?」到底是多年朋友,戚晴聲音馬上壓了下去。

  「沒有,你說。」遲稚涵松了口氣,又看向齊程,他還在看那本書。

  ……她丟了本什麼東西給他,為什麼感覺他看的速度那麼快。

  「沒什麼事,就是怕齊家又逼著你去救人。」戚晴頓了一下,「可是林經武說你是自願過去的,為什麼啊?」

  「工資高?」遲稚涵笑嘻嘻的,終於看到她遞給齊程的那本書的書名,嘴角抽了一下。

  霸道王爺與俏丫鬟……

  她打算晚上守夜無聊的時候看的……

  娘哎,他看的那麼認真做什麼?

  「你還是不方便說話吧。」戚晴哼哼,「先掛,你方便了再給我打。」

  「好。」遲稚涵心已經不在電話上了。

  「你不會真的玩美女和野獸那一招吧?」掛電話前,戚晴忍不住又問,「我跟你說我那純粹是玩笑話,人家那是童話,真實世界裡面,物種不同是不能在一起的。」

  ……

  「真要按外表算的話,我比較像是野獸。」滿腦子都在回憶那本書裡面到底有多少肉的遲稚涵下意識的回了一句,然後沈默。

  齊程終於不看那本俏丫鬟了,他抬頭,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

  遲稚涵掐掉電話,很鎮定的放好,往前走了兩步,彎腰,想要拿走齊程手裡的書。

  齊程因為她的靠近,額頭冒出些冷汗,晶瑩剔透的。

  遲稚涵拿書的手頓了下,因為齊程頭上的冷汗,還因為他把這本書捏的很緊。

  「……這是我的書。」遲稚涵站直,退到安全距離,很不甘心的看著那本被他拽的死緊的書。

  齊程頂著冷汗若無其事的低頭,翻開剛才看的那一頁,一聲不吭的繼續看。

  ……

  這算抗議了吧?

  算吧……

  兩天裡面,齊程做的最像活人的一件事,就是搶了她的小黃書。

  這樣對治療會有幫助麼?

  她這種對心理治療一竅不通的人跟一個其實已經精通心理治療的病人在一起,主治醫生給她的要求就是,真誠一點,儘量做自己。

  如果要真誠的儘量做自己的話……

  「你喜歡這類書的話,對面還有幾本,不夠看的話,我有網址……」夠真誠了,說完之後有了種和室友共用存貨的喜悅。

  ……

  齊程終於停下翻書的手,放下那本書,又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和剛才她說自己長得比較像野獸的時候眼神差不多,遲稚涵在裡面讀出了類似於無語的情緒。

  莫名的覺得自己被鄙視了。

  但是倒是輕鬆了一點,這樣的互動也總比沒有好。

  可齊程看完了那一眼,就又重新拿起了自己一直在看的書,大部頭的,不知道什麼文的原文書,上面有好多看不懂的人物透析圖。

  遲稚涵曾經在齊程睡著的時候偷偷看了兩眼,很迅速的放棄了。

  「你看的這本是什麼?」不想剛才的氣氛又回到之前要死不活的樣子,遲稚涵仍然想繼續書這個話題。

  「漫畫。」齊程沒抬頭。

  說真的他不抬頭的時候,只聽聲音是真的誘人,禁水禁食兩天,他聲音又正好啞在了特別性感的程度。

  只是一抬頭,遲稚涵就萎了,長得太好看,反而沒了念想。

  「漫畫?」吞了口口水,遲稚涵很堅強的努力繼續話題。

  「解說漫畫人物比例和動作透析的書。」齊程說的詳細了點。

  然後遲稚涵就只剩下哦了一聲,訕訕的。

  「你喜歡漫畫麼?」換了個話題。

  「嗯。」齊程低應。

  對漫畫一竅不通的遲稚涵剩下的就只有撓撓腦袋,終於放棄繼續話題,瞥了眼被齊程放到一邊的霸道王爺,挪了兩步,伸出手想去撈回來。

  然後就對上了齊程的眼睛。

  他的眼睛,黑的離譜,眼角微微的拉長上揚,以一個病人的角度來說,亮的有些離譜。

  他定定的看了眼遲稚涵,眼底有什麼情緒湧過,開口的語氣終於帶上了點無奈:「水沒了。」

  「啊?」遲稚涵沒反應過來。

  她其實不太明白明明在見面之前,她才是主動的那一方,為什麼見面之後,她開始變蠢而對面這個人開始變強。

  用顏值碾壓麼?

  太不要臉了。

  「掛的水。」齊程晃了晃手臂。

  「哦!」遲稚涵臉一紅,迅速的退了回去,按了床邊的鈴。

  護士來的很快,齊程禁水禁食的這幾天,遲稚涵之前做私廚的地方就被改造成了臨時的護士站,二十四小時有護士輪崗。

  而她也終於知道了對門三樓那個上鎖的門裡面放了什麼,齊程那天晚上檢查的所有儀器,都被堆放在那裡。

  一個小型的,甚至能應付簡單手術的完整的診所。

  「為了應付齊程自殺的。」當時趙醫生看到遲稚涵一臉驚歎的時候,是這樣解釋的。

  這句話對她造成了很嚴重的心理壓力,以至於每次看到護士沖進來的時候,她心裡總是惴惴不安。

  晚上寧可縮在齊程客廳的沙發上睡,也不願意去和護士們擠。

  總是會莫名的想起在醫院守著爸爸的那段時間。

  「幸好你不是真的住在醫院。」護士還換完水後,遲稚涵語氣有些慶倖。

  「你怕醫院?」齊程對護士比對遲稚涵敏感一些,每次護士來都會轉身,轉回來的時候就半身的汗。

  「嗯。」遲稚涵熟門熟路的拿了浴巾遞給齊程。

  「我也怕。」齊程擦汗的時候低聲附和了一句,然後討好似的,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遲稚涵。

  ……

  遲稚涵被這一眼弄得心裡更加擰巴,突然就又沒了繼續聊天的興趣。

  「你該睡了。」隨便找了個藉口,拿過床上那本書,坐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齊程維持著之前的姿勢沒動。

  習慣了他安安靜靜的聽話的遲稚涵抬頭,有些不解。

  「我的長相,嚇著你了?」齊程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氣問出了這句話,耳根微紅,問的時候也沒有看遲稚涵。

  ……

  嚴格意義上來說,確實是這樣沒錯。

  遲稚涵默認。

  齊程躺回被子,這次和前兩天不同,默默的全身都縮了進去。

  ……

  他說的嚇著和她說的嚇著,似乎不是一回事。

  遲稚涵終於反應過來,不可思議的看著那個打算把自己的臉重新遮起來的男人:「我嚇著是因為你長得真的不像是病人。」

  他說的嚇著是字面意思的嚇著?

  他覺得自己長得嚇人?!

  這也太……氣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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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35:53


  齊程沒有再回答她,縮在被子裡回到了他熟悉的安全的姿勢。

  在這之前,他一直以為遲稚涵已經知道了他的長相,他房間裡有他健康時期的照片,遲稚涵在他房間裡來來回回的時候,還拿起來看過。

  那天她突然闖入兩人四目交接,他也以為她早就看清了他的樣子。

  結果,她並沒有。

  他偶爾有些弄不懂遲稚涵的堅持,最開始的時候,齊寧三令五申的讓她不要和他說話,她忍不住還是說了,後來,齊鵬叮囑她送飯不要東張西望,她也全部做完了才想起來似乎不太對,但是就這一條,不能見他的臉這一條,她記得牢牢地,兩人相處機會無數,她從來沒打算打破。

  然後真的見了,完全就是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雖然他承認,他的樣子確實像鬼,臉色慘白,嘴唇沒有血色,之前精神好的時候,還會每天中午起來鍛煉,最近這段時間也完全荒廢了,抑鬱症的藥物有增肥的效果,他想,他現在可能也有些胖。

  她為了和他心平氣和的說話,繞到了他的背後。

  每次提到一個新話題,只要他抬頭看她一眼,她的眼神就立刻從熱切變成無神。

  太明顯了,而且毫不遮掩,導致他就算心裡難受,也不知道該怎麼辯解。

  他能看得出,她這兩天一直在努力的找話題,然後又縮回去,反反復複幾次後,他突然就有些意興闌珊。

  遲稚涵的出現,讓他的精神狀態出現了奇怪的好轉,他查過不少資料,覺得最貼切的就是他似乎把遲稚涵當成了同伴。

  最初是因為遲稚涵的長相符合他的審美,後來是因為她雖然很吵,但是每一次都能精準的理解他的意思,哪怕隔著走廊,哪怕攝像頭一動不動,於是他開始注意這個女孩子,直到某天畫畫到淩晨,看到她穿著睡衣坐在餐桌前一動不動,無聲的哭,張著嘴,沒有眼淚,絕望卻和他一模一樣。

  他覺得自己能理解她,甚至也奢望自己能用這幾年學到的心理治療內容開導她。

  可是見面這件事,似乎打破了這種平衡。

  遲稚涵,是個敏感的女孩子,看起來大大咧咧容易闖禍,但是真處理事情的時候很細緻,很周全。

  但是這樣個性的人,仍然難掩看到他之後的情緒。

  他是個怪物。

  沒有救贖,只適合縮在黑暗中的怪物。

  ***

  感覺到自己的被子被拽了兩下,齊程抿抿嘴,一動不動。

  然後又被拽了兩下,動作更大了一點,他側躺的方向露出了一點光亮。

  心裡有些委屈,甚至有些被同伴背棄之後的憤懣,所以他閉上了眼睛,任由那一位不知道什麼叫見好就收的女人又拽了幾下把他的安全感全部拽走。

  「你在掛水!」他聽到那個女人的聲音氣急敗壞,「你看你看血都倒流了。」

  關她什麼事,閉著眼睛的齊程心底愈加委屈。

  可是又有些不解,遲稚涵現在的情緒明顯是他最害怕的那一類,快要發火的,充滿負能量的。

  為什麼,他沒有害怕,甚至,有些期待。

  很柔軟溫暖的觸感碰到了他的手臂,他閉著眼睛感覺到遲稚涵用了點力拉著他躺平。

  「你痛也是活該。」他聽到遲稚涵憤憤的喃喃自語。

  應該有灼燒感的,睜開眼睛,應該能看到遲稚涵碰觸過的那一片皮膚慢慢裂開,露出裡面血肉模糊的肌肉紋理的。

  但是……

  沒有。

  完全,沒有。

  齊程疑惑的睜眼。

  遲稚涵正站在床邊,突破了他認為的安全距離,一手拽著他的右手,一手把掛水的瓶子拿的更高。

  她根本沒注意到他,只是努力的想讓已經回流到針管裡的血重新流回去。

  她確確實實的,抓著他的手。

  但是為什麼不痛?

  「你是病人。」他聽到遲稚涵很嚴肅的教訓他,「兩天沒吃沒喝,就應該表現的軟弱無力。」

  他覺得自己身體僵直,手被她握著的觸感越來越明顯。

  正常人的手,手心很軟很軟,乾燥,不像他那樣,經常冷汗涔涔濕漉漉的。

  為什麼沒有灼燒感?

  「你的長相確實嚇人,但是不是你說的那種嚇人。」遲稚涵突然靠近他,鼻尖對著鼻尖,近的他心臟猛得縮成一團,喘了一下,眼睛因為緊張而失焦。

  「你的長相,已經可以魅惑眾生了你知道麼?」遲稚涵的聲音透著無奈,「我不想看你,是為了保持自己作為人的理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壓著你的手,控制不住的想要侵犯你。」

  霸道王爺與俏丫鬟。

  齊程腦子裡很混亂的想到了這個書名。

  然後覺得,遲稚涵此刻的眼神,有些像霸道王爺。

  「不痛?」遲稚涵可能也意識到自己拽著齊程的手的時間有些久,而齊程現在的表情太平靜。

  「……」感覺到遲稚涵終於恢復正常的齊程搖搖頭。

  「我抓了你的手哎。」拽住他的右手放到他的眼前,「不痛?」

  齊程知道自己因為她的問題又一次認真的感受了一下,仍然是很溫暖的手心溫度,這一次,他甚至能感覺到肌膚碰在一起後,隱約的脈搏。

  「不痛。」他聽到自己很肯定的回答。

  「……」遲稚涵似乎被嚇到,然後做了一個不應該是被嚇到的人應該有的動作,她直接把另外一直空著的手摸到了他的額頭。

  ……

  齊程必須承認,大部分時間,他完全不知道遲稚涵到底想做什麼。

  「不痛?」遲稚涵快變成學舌鸚鵡,一直不停的重複這兩個字。

  她抓了他的手,摸了他的額頭,可是齊程的表情除了意外,就只有平靜。

  「……」齊程感受了下,搖了搖頭。

  「你等一下。」遲稚涵迅速的鬆開了兩隻手,體趿著拖鞋沖了出去。

  他剛才,真的,沒覺得痛。

  可當遲稚涵沖出去找護士的那一瞬間,他被碰觸過的那些地方,突然開始痛。

  「趙醫生和李醫生都不在。」遲稚涵沖過去的時候沒關門,對門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傳過來。

  「掛的藥水裡面有止痛藥,對痛覺肯定會遲鈍啊。」護士和遲稚涵的關係似乎很好,說的時候都是笑嘻嘻的。

  「幻覺裡面的痛,止痛藥也有用麼?」遲稚涵很遲疑。

  「會吧,心裡暗示之類的?」護士語氣也吃不準。

  完全不專業的對話,為了避免齊程產生壓力,放在他身邊的醫護人員通常都不是心理專業的。

  沒有拿到讓人放心的答案,遲稚涵又急匆匆的跑了回來,擰著眉想給趙醫生打電話。

  「開始痛了。」齊程幫她解決了難題,苦笑了一下。

  遲稚涵打電話的動作停住,看到齊程半躺在床上,眉心緊蹙,鼻翼微動,被子被她之前拽到了一邊,他也沒想著重新拽回來。

  兩天禁水禁食,他看起來虛弱了很多,躺在那裡,對著她苦澀的笑笑,力不從心的樣子。

  就好像,被她欺負的狠了,也只能這樣沖她笑笑,帶著討饒的意味。

  因為他的長相問題,她這樣彆彆扭扭的同他慪氣了好幾天,他能感覺的到,覺得委屈所以也同樣的對她採取了消極抗議,但是最終,仍然只能這樣沖她苦澀的笑笑。

  「很痛麼?」遲稚涵心裡開始泛著酸,想到他對她的獨佔欲,想到他還是影子的時候,因為害怕被看見,拽著被子的那雙用力過度的手。

  其實是很痛的。

  後知後覺的,右手開始有淩遲的幻覺,感覺到剛才被溫暖手掌包裹的地方,皮膚一寸寸的被小刀割開。

  他有陣子沒有吃那些控制幻覺的藥。

  所以割開的效果格外真實。

  可是她靠近他,微圓的眼睛盯著他的臉,粉色的嘴唇一開一合,身上帶著清甜的果香。

  「很難受麼?」這次貼的更近。

  痛到他眼前一片血紅,可是他卻感覺自己搖了搖頭。

  「還好。」低啞的,已經痛到無力的嗓音。

  遲稚涵動作停住,很深的歎了一口氣,彎腰把剛才拽走的被子重新鋪平,蓋到他脖子的位子,塞了塞。

  「不要擋著臉,對呼吸不好。」她看著他,叮囑他的樣子有些無可奈何。

  然後坐回這兩天她一直坐著的那張不知道從哪裡搬過來的懶人椅上。

  「齊程,你長得……」忍過了一波割裂的疼痛後,他聽到她的聲音,「我嚇著,是因為你長得和我想像中病人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關在這幢房子裡十年,我想像中的人應該是很瘦,年紀有點大,不會說話,甚至駝著背的孤僻的形象。」遲稚涵的聲音向來清脆,認真說話的時候尾音會往下沈,讓人覺得真誠。

  他很用心的在聽,生怕錯過了一個字,因為用心,身體上那種被淩遲的幻覺,也開始慢慢的飄遠。

  「可是你不是這樣的,你長得太好了,連女孩子都會忍不住妒忌的那種好看。」遲稚涵頓了下,輕笑出聲,「所以我心裡不舒服了。」

  「很奇怪,你如果是我想像中的那個病人的樣子,我似乎會更自然,你現在這個樣子,讓我覺得,照顧你反而像是我占了便宜那樣。」遲稚涵說完抬頭,看到齊程愣愣的看著她。

  「不痛了?」他眉頭沒有再皺著,眼尾也沒有因為忍痛而泛紅。

  齊程搖搖頭。

  「你看,你現在這種表情,配上你的臉,就變成了我在欺負你的樣子。」遲稚涵努了努嘴,仍然有些忿忿不平,「這樣就會很氣……」

  「你……」齊程咳了一聲,臉微微發紅,語氣卻更加無辜,「是在欺負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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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36:13


  「你覺得社交恐懼症應該是什麼樣的?」趙醫生看著面前一臉困惑的遲稚涵,表情和善。

  齊程禁水禁食第八天,遲稚涵趁著趙醫生來做檢查的時候跟著趙醫生出了小洋房。

  她這兩天極其困擾,對齊程的性格,以及對他的病。

  「靦腆內向不敢說話?」她最初對對門的印象,那時候她能看到的就只有齊程的一隻手。

  趙醫生笑著搖搖頭:「齊程在發病之前,是個很書卷氣的孩子,斯文,幽默,善於表達,絕對不內向靦腆。」

  「社交恐懼症和內向是不一樣的,社交恐懼症患者不一定都是內向靦腆的人,這只是病,因為某些事情產生自我懷疑,看到人群會緊張,這樣的緊張被強化之後,就形成了社恐。」

  「你現在看到的齊程,有部分是他以前身心健康時候的性格,但是因為自我懷疑,混亂無序的自我矛盾,所以有時候,你會發現他情緒轉變很快,性格無法猜透。」趙醫生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你拉著我要問的,應該就是這個問題吧。」

  遲稚涵訕笑,心理醫生就是心理醫生……

  她很不想承認,齊程這兩天嚇著她了,一個據說需要她治癒的心理病患,看起來居然比她成熟冷靜的多,這真的太不像話了。

  而且,會莫名其妙的,撩人……

  類似於指控她欺負了他,類似於看到她看小黃書的時候不太贊成又不敢明說,老是趁著她出去的時候藏起來,她問的時候又兩眼亮晶晶特別無辜的看著她。

  類似於,她靠近,他的喘息聲,有時候會撩撥的她從尾椎骨開始,就酥酥麻麻一路往上。

  她就快要對一個病人下手了,這樣的認知簡直快要把自己嚇死……

  「所以他現在有些不太合常理的行為,都是因為生病?」遲稚涵問的遲疑,和趙醫生說話,尤其是心裡面藏著點莫名其妙小心思的時候,總是會心虛。

  而且,問完之後趙醫生看了她一眼,沒有馬上回答。

  遲稚涵雙手背到身後,身體不自覺的站成了小學生受訓的樣子。

  「小遲啊。」趙醫生往小洋房外面的花園深處走去,語氣和之前沒有什麼差別,只是不再叫她遲小姐,「其實我們很早的時候就見過,你小時候,應該是小學二年級左右。」

  遲稚涵跟著趙醫生的腳步一頓。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趙醫生回頭,笑著看了她一眼,「你爸爸帶你來的,說你們班主任說你有多動症,讓他帶你來醫院看看。」

  ……

  遲稚涵臉一紅。

  她記得這件事,小時候太皮,同桌只要一做作業她就會忍不住拿筆過去跟著畫,上課的時候手腳也不肯好好放,凳子挪的嘎嘎的響,老師忍無可忍了叫來了她爸爸。

  那句讓她爸爸帶她去醫院看看,其實更像是一句氣話,誰知道她老爸還真的非常焦急的帶她去掛號看病了。

  她記得,那時候她媽媽嫌多動症太丟人,守在醫院門口不肯進去,等他們出來了給她買了個很貴的甜筒。

  那時候,一家三口。

  「那一年我獨立門診的時間還不長,國內對兒童多動症的診斷並沒有形成系統,像你這樣的家庭,我一周會接待好幾個,大多也都是問幾個問題,觀察一下患者注意力是否集中,情緒是否穩定,家庭情況是否和諧這些基本的問題。」

  「但是我對你印象深刻,我問你為什麼不讓同桌做作業的時候,你的回答很誠實。」趙醫生又笑著看了她一眼,「你說,看他做作業的時候會想起你自己還有很多作業沒做,心裡會變得很著急。」

  ……

  遲稚涵臉一紅,她記得,她還記得自己說完之後,她爸爸哭笑不得的敲了她一毛栗子。

  「這麼多年過去,你經歷了很多事情,做心理測試的時候出來的結果,居然還是那個樣子,有一點無傷大雅的小心思,但是坦誠。」趙醫生找了個凳子坐下,示意遲稚涵也坐,「說實在的,看到那份報告的時候,我很欣慰。」

  「你的性格,很適合參與到這類治療中,事實證明也確實如此,齊程接受你的速度比我們想像中的都快。」趙醫生笑了笑,拍拍遲稚涵的肩膀,「齊程這個病人,我治療的太久了,代入了個人感情,總是覺得,這孩子不應該落得如此下場。」

  「趙醫生……」遲稚涵開始不安,前面鋪墊太多,趙醫生這樣的人,很少會做無謂的鋪墊。

  「你是個內心溫暖的孩子,離開後又選擇回來,是因為覺得自己被需要吧?」趙醫生笑笑,「但是現在真的進入了齊程的生活狀態後,卻發現他看起來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需要幫助?」

  被剖析的感覺並不美好,遲稚涵也跟著笑了笑沒接話。

  「齊程在非常努力的討好你,讓你看到他目前為止能表現出來的最好的一面,但是他只是個病人,哪怕再努力,讓你看到的也是個患有社交恐懼症和抑鬱症的病人。所以你會感覺齊程陰晴不定,有時候像是對你示弱討好,有時候又有些強勢任性。」

  「他為什麼要……努力討好我?」討好這個詞讓遲稚涵覺得有些怪異,莫名的讓人覺得不舒服。

  「人是有趨光性的,對於齊程來說,你是他現在能看到的唯一光源。」趙醫生頓了一下,「齊家人這幾年分別都做過類似的光源,但是都失敗了。」

  「為什麼?」遲稚涵奇怪。

  「因為齊程認為,他們都失望了。」趙醫生無奈的笑了笑,「齊程產生自殺傾向,是在一年多前,那段時間他爺爺生了一場重病,他去了重症監護室,卻始終沒有辦法靠近讓他爺爺拉拉他的手。」

  「那次之後他的自我認知裡,就認為自己是齊家的負擔,是一個沒有用的人,這種認知一旦產生,以他當時的精神狀態很難扭轉。」趙醫生搖了搖頭,「再加上,為了和齊甯結婚,周景鑠是獨子卻仍然選擇了入贅,他就更自責自己沒有辦法為齊家分擔生意了。」

  遲稚涵低頭,這種豪門秘幸她其實沒什麼興趣,趙醫生說這些,也讓她有些尷尬。

  她和齊家還沒有熟到想知道這些的地步。

  「我扯遠了吧。」趙醫生哈哈一笑,對遲稚涵表現出的對齊家明顯的生份表示理解,也迅速的轉了話題,「齊程對你的討好,你可以理解為他對溫暖和光明的東西本能的嚮往,但是你要記得,作為唯一的光源是很危險的,一旦熄滅,會變成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而且,我一直很擔心,他不想被治癒的那部分潛意識,可能也會想要熄滅這個光源。」趙醫生說完之後,揉了揉下巴。

  遲稚涵已經被這一大堆的心理分析繞暈:「那我應該……做什麼?」

  「持續發光,不管他做出什麼樣的事情,都要讓他知道你一直在。」趙醫生說的很抽象,「等他這小心翼翼的討好階段過去,他會對你有一段觀察期,觀察你是不是真的不會走,那段時間,必須要給他信心。」

  「……」遲稚涵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和齊程的關係,從她主動問他好不好吃的那個瞬間開始,就被系上了一條莫名其妙的紐帶,是她因為私心主動,也是她因為放不下回頭。

  「另外,你可以在他這個階段和他多交心,他學過心理學,人又敏銳,一開始想留下你,也是因為看到了你心裡面的創傷想要開導你的,你不妨從這個角度出發。」趙醫生說完之後又開始搖頭晃腦,「你看我又引導你了,這是你的私事,不說也沒有問題,我只是提個建議。」

  ……

  這個老奸巨猾的蹩腳郎中。

  遲稚涵憤憤的,她現在都快要習慣這人挖坑讓自己跳的節奏了。

  不過,齊程一開始……是想開導她的麼?

  所以才會那麼溫和配合?

  所以她那天提到害怕醫院的時候,已經和她慪氣了幾天的齊程會主動再問一句……

  這個自身難保的傢夥,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夠有價值……

  他很想活著啊,努力的,想出各種各樣能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和齊程談心……和那樣無害的溫和的人談心……

  其實也不是那麼難的事情……

  ***

  回到齊程房裡,那位李醫生還在,看到遲稚涵的時候鼻子哼了一聲:「老趙那滑頭又跟你說了什麼?」

  ……遲稚涵吸了吸鼻子,傻笑。

  「有時候也不用完全聽他的。」李醫生也沒指望遲稚涵會回答,「這傢夥太看重心理健康,容易忽略身體健康才是所有的根本這個大原則。」

  ……又來了,這兩人同時出現就一定會吵的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

  被討論的物件此刻特別安靜的躺在床上,眼觀鼻鼻觀心。

  「檢查結果不好麼?」怎麼感覺齊程情緒不太好。

  「血檢尿檢指標都不錯,晚上可以吃一點稀飯,這兩天我每天都會過來驗血驗尿,如果吃了以後指標沒有突增,就可以嘗試加點油花。」李醫生笑笑,「這小子從小嘴饞,現在活該了,以後終身禁酒,要不然這病復發了死亡率會高很多。」

  ……

  想到齊程大半夜跟她討米酒的那一幕,遲稚涵皺皺眉,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些惋惜。

  「這是好消息,另外還有個壞消息。」李醫生話音剛落,齊程就迅速抬頭。

  「呿,你這招對我沒用。」李醫生瞪了齊程一眼,無視他看起來濕漉漉的眼睛,掀起齊程緊緊抓著的被子的一角,再掀起他的上衣,露出了半截腰線。

  很白皙的腰線,要命的是居然有隱約的腹肌,遲稚涵臉一紅,不太明白這突然的春光乍現是要做什麼。

  然後李醫生用一根指頭,戳了戳齊程的腰,齊程明顯忍了下,沒忍住還是挪了下身體。

  只是一瞬間的功夫,遲稚涵就看到了他腰後側的淤青面積,很大一塊,青青紫紫觸目驚心。

  「你跟他睡一塊了?」李醫生問的隨意。

  「……」遲稚涵傻了一下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我睡沙發……」

  「他不能和別人共居一室的事情,老趙沒和你說過?」李醫生挑著眉繼續問。

  「……說過。」遲稚涵咬唇,她知道這事,但是當她因為不想看到對門被改成診所的樣子,拉著被子枕頭過來蹭沙發的時候,齊程沒拒絕,晚上看他睡得也挺熟,所以她也理所當然的認為,應該沒事。

  「這小子為了避免晚上發病,一直掐自己掐成這樣的,外傷問題倒是不大,不過關於你到底應該睡哪的問題,最好還是問問老趙。」李醫生點到即止,他不是心理專業,對於老趙這種治療方式沒什麼說三道四的立場,讓這麼年輕女孩子看著齊程,他心裡多少是有些不放心的。

  齊程這次生病,好的比以前快是事實,這丫頭出現或許真的能讓他變好,但是太激進也不行,尤其是這種齊家人花了十年都沒辦法做到的共處一室的問題。

  遲稚涵臉色煞白,像是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是真的不知道,剛開始兩個晚上,她還熬夜等到齊程呼吸變緩確定他睡著了才敢入睡,後面幾個晚上,習慣了就放鬆了。

  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天天看著的人,為了防止病發,背後有那麼一大片青紫。

  這是她照顧齊程以來第一次,真切的感覺到了責任問題。

  「我說過,是我讓她睡這裡的。」齊程拉下上衣,看著李醫生,「跟她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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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36:31


  李醫生自然不會同一個病人爭,只是看了一眼遲稚涵,就去了對面配藥。

  遲稚涵瞭解他這一眼的意思,她是照顧齊程的人,這件事情,她全責。

  「我沒有發病。」齊程非常難得的主動開口,微微皺著眉頭,「這才是重點。」

  是的,他沒有發病。

  比起在急性胰腺炎期間自閉症狀發作來說,那點過幾天就能消除的淤青並不算什麼,這是齊程主動開口辯解的核心。

  遲稚涵懂。

  但是她也知道,他在急切的討好她,在生命沒有希望的時候,慌不擇路的找了一個陌生人。

  在李醫生給她當頭一棒之前,她內心深處其實是沾沾自喜的,被人需要的感覺很好,她只是和這個男人聊聊天,解解悶,說不定就能拯救一個人。

  齊程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最多就只有冷汗和突然加快的呼吸聲,幻覺的疼痛這種,她完全無法想像,也沒有見過他所謂自閉症狀時候的樣子,她其實,偶爾也會忘記這樣的齊程是個心理病人。

  直到今天看到那白皙的後背上的一片青紫。

  不管趙醫生怎麼警告她,在見到齊程之後,尤其是這幾日的相處之後,她內心深處其實已經忘記,齊程是會死的。

  心理上病態的脆弱,身體上因為長期心理折磨後免疫功能的下降,他強撐著最好的一面給她,而她,接受了。

  很多時候,她想的都是,哪有你們說的那麼嚴重,你看,我不是睡的一點問題都沒有麼?你看,我也可以碰他,碰完之後痛一下也就沒事了,你看,你們說的那些禁忌,對我來說都不算問題。

  心理病,對她來說是很奇怪的存在,感覺到嚴重,但是真的看到齊程正常的樣子的時候,又會覺得那都是可以克服的,畢竟是心理問題。

  直到今天,被他背後的淤青狠狠的甩了一個巴掌。

  這些沾沾自喜,這些洋洋得意,都是齊程用盡全力給她的假像。

  而她,從頭到尾,真心一半,好奇一半。

  「李醫生不是個嘴碎的人,這件事情他最多只會和趙醫生說。」齊程眉心慢慢的變成川字型,說話的字數也多了起來,「我哥最近要進新的項目組,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閒置時間,我姐剛剛生了女兒,還在月子中,他們,不會再來打擾你的生活。」

  遲稚涵看著齊程,咬唇。

  「就算要扣錢,也不怕。」齊程皺著眉頭笑了笑,「我也挺有錢,我可以補給你。」

  這個……傻子。

  「快發病前,你自己會有感覺麼?」遲稚涵蹲到床邊,卻問了個毫不相關的話題。

  「……」齊程漆黑的瞳孔閃了一下,不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而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能讓遲稚涵開心一些。

  遲稚涵現在,應該是受到很大衝擊的。

  他和這兩位醫生太熟,閉著眼睛都能猜到,趙醫生和她說了些什麼,大概也就是光源溫暖之類的話。

  作用就在於給遲稚涵打打氣,讓她繃緊神經,順便能給他更多的正能量。

  他當然知道,遲稚涵對他的真心並沒有家人那麼純粹,自從發現靠近他會讓他出冷汗之後,她為了測試他能出多少冷汗,來來回回的玩了好幾次。

  眼神裡都是好神奇居然真的馬上就能有反應的情緒。

  他應該是很討厭這種情緒的,沒有哪個精神上面有問題的人會喜歡陌生人把他當成研究目標。

  但是他卻莫名的被她的歡愉好奇打動。

  看她笑得梨渦若隱若現的樣子,會覺得自己這樣出冷汗也挺好的,不擅長社交,卻能用其他身體反應來取悅她。

  卑微的低到塵埃。

  所以他不知道遲稚涵這個問題,到底是基於什麼樣的情緒問的。

  因為問得時候,她表情很認真,不同於以往的心不在焉。

  「身體會有預兆。」小心翼翼的說了幾個似是而非的字,看了一眼遲稚涵的表情。

  還是那個認真的樣子。

  「……最開始會覺得周圍都是聲音,類似於暖氣的聲音,人的脈搏聲,窗戶被風吹的聲音,那些聲音會變大很多倍,頭會開始痛。」認真的他的回答也跟著詳細了起來,「然後就會開始不受控制的想要遮罩這些聲音,安靜了之後,就什麼都聽不見也看不見了,一直等到被某些外來刺激叫醒為止。」

  「所以最開始的身體反應是被吵到頭痛?」遲稚涵乾脆盤腿坐在床邊的地毯上,支著下巴靠在床沿上。

  那張床很大,齊程睡在靠裡的那一邊,距離還算安全,起碼他暫時沒有出汗。

  「嗯。」齊程點了點頭,惴惴不安的。

  「我睡在這裡,會讓你感覺到身邊有很響的脈搏聲?」遲稚涵又繼續下一個問題,間隔很快,看起來也並不沮喪。

  就好像剛才李醫生給她看的那些淤青對她沒有任何影響那樣。

  齊程抿嘴,眼底有不確定的情緒一閃而過,低下頭沒回答。

  「掐自己,可以讓這些聲音消失?」遲稚涵仍然孜孜不倦的,見他沒有回答就迫不及待的問出下一個問題。

  她又在好奇麼?和看他出冷汗的量一樣,反復試驗麼?

  「我……本身就是個病態的人。」齊程低下頭,看著灰色被子上的棉布紋理,「這些反應,本來就沒有邏輯可言。」

  ……

  遲稚涵身體坐直,似乎想要往前,看著齊程低下頭後的樣子躊躇了一下,咬咬牙還是決定要和他四目交接。

  往前靠了一點,趴在床上,對上了齊程的眼睛。

  因為情緒的原因,齊程看著她的樣子比平時少了些暖意,黝黑的眸子和她對視,眼底看不出情緒。

  這樣的冷意,讓遲稚涵的嗓子堵了一下。

  「我其實,不算特別好心的人。」遲稚涵咽了口口水,強迫自己盯著齊程的眼睛,「最開始的合同寫的很清楚,我不能和你有任何交流,但是那天齊寧提出了幫我找媽媽。我覺得齊家保護的那麼好的人,一定很重要,所以想要討好你,故意違反合同,開了口。」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病,也不知道自己開口的後果,我單純的為了想要找到媽媽,就冒了險,那時候,我完全沒有考慮到你的承受能力。」遲稚涵說完之後停頓了一下,等著齊程的反應。

  齊程沒有反應,只有那雙眸子似乎有些不解的眨了一下。

  眼睫毛卷翹,看起來無辜的像個孩子。

  「我也很不靠譜,趙醫生為了讓我參與治療和我說了很多,可大部分內容,我都當成了故事。」遲稚涵無意識的努了努嘴,「你們家真的是豪門,發生的大部分事情,其實都像是故事,和我的生活很遠。」

  「所以照顧你的時候,我也會因為好奇,想看看你對一些外界刺激會有什麼反應。」咬了咬嘴唇,「這樣想想,我真的是在欺負你。」

  齊程怔了下,這次卻終於點了點頭,老老實實的。

  遲稚涵臉紅了一下。

  「因為我真的沒有把你當成心理病人的實感,也從來沒有想過,你的病是真的會傷身的。」說完後有些懊惱,「很過分對不對,拿著無知和好奇做幌子,傷害到你然後跟你說我這是不知者不罪。」

  這幾乎,是她做他私廚之後,最坦誠的一次了。

  也是她現在心裡面難受的原因,想想自己這八天對齊程做的那些心不在焉,拿著無知當可愛的事情,心臟就像是被一直無形的手握住一直不停的往下墜。

  她還真的是欺負他了,因為他的溫和討好,所以更加的肆無忌憚。

  那時候他那樣委屈的說出口的時候,她還覺得他是在撩她……

  連對不起都有些說不出口。

  她做的事情,何止是失職。

  ***

  「你為什麼會回來?」齊程也維持著低頭的姿勢,看著幾乎仰躺在床上的遲稚涵。

  她的個性偶爾會讓他哭笑不得。

  哪怕他真的感受到了她的愧疚,下一秒卻看到她就這樣大喇喇的躺在他的床上,完全無視他很害怕被碰觸的禁忌。

  他很難解釋,但是他喜歡她沒有把他當病人的態度。

  她的朋友也問過她為什麼要回來,她當時的解釋是工資。

  齊寧並沒有給她加薪,給的仍然是當初簽訂一年合約的時候的薪資,這點他很清楚。

  她因為在齊家做私廚身價翻倍,經營的微博的錢其實也可以抵上她的工資了,會回來,一定不是因為錢。

  「趙醫生說如果我參與,能讓你的治癒率提升四倍。」遲稚涵的第一個反應。

  齊程沒吭聲。

  他的五官,長得真的是天怒人怨,這樣低著頭,也能夠抵禦地心引力。

  妖豔的讓遲稚涵口乾舌燥的吞了口口水。

  「……我覺得我們相處的那段時間,就是沒見面的那段時間。」遲稚涵下意識的加了個注解,在她心目中,見沒見面是個里程碑,她對他的心不在焉和覺得他沒病真的都是從見面後開始的,「你一直都在向我求救。」

  齊程的眸子顏色更深了。

  有一些情緒,呼之欲出,讓遲稚涵莫名的心跳加速。

  但是他仍然沒有接話。

  「我想要被需要。」兩次不接話,讓遲稚涵心跳開始脫序,「趙醫生說非我不可的時候,我就決定要回來了。」

  這個冷漠的世界上所有人似乎都是可被替代的,除了家人。

  她已經很久沒有家人。

  所以非她不可這四個字,太吸引人,幾乎不可抗拒。

  說完之後,臉莫名的紅了起來。

  她問了那麼多,說了那麼多,是為了讓齊程明白,這一次她真的錯了。

  她知道他們之間的信任,建立的並不容易,她不想因為他們見了面後她的無知毀了這一切。

  這是初衷。

  所以當把該說的全部說完,低著頭的那個男人歎了口氣,伸出那雙白皙的手,緩緩的,把她的頭髮捋到耳後的時候,她覺得有那麼一瞬間,她的心跳停止了。

  齊程的手指微涼,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完全沒有出現任何病症,沒有手抖,沒有冷汗。

  輕觸過她的臉頰,然後把她的碎發別到耳後。

  「我要的,只是你回來。」心跳停止的那一瞬間,她聽到了齊程低到像是囈語的話。

  四目交接。

  她覺得,心裡面有什麼東西,很重很重的抽了一下,痛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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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36:54


  遲稚涵到最後都沒有問齊程那句話的意思。

  李醫生拿著一堆藥進來的時候,他們兩個已經回到安全距離,遲稚涵正在接林經武的電話,而齊程,低著頭用沒掛水的那只手在素描本上塗塗畫畫。

  但是有些東西,變了。

  接過李醫生特意給她列印的醫囑,她覺得這張紙的重量,不太一樣了,不是因為意識到了她需要承擔的責任,而是因為齊程微涼的指尖。

  那溫度和當時心裡的抽痛,凝成了她心底無法觸碰的點,有一些東西,洪水猛獸一般被封印在這個點裡,她隱隱約約的知道,卻根本不想去觸及。

  偷偷抬頭,瞥了一眼齊程。

  還是安靜的模樣,用水彩筆很專注的畫畫,他放在床上的折疊桌是定制的,檯面很大,上面還有隔板,能把他很安全的包裹在裡面。

  他不太想和她說話的時候,就會按按鈕升起這個檯面。

  把談心氛圍弄成這樣的人明明是他,可是因為這樣的姿態,看起來居然十分無辜。

  「你晚上可以喝粥了。」遲稚涵把那張長長的醫囑甩的嘩啦啦地響,「不過暫時只能喝白粥。」

  「本來煮粥前加一點點油,出來的粥會更香,但是你現在不能沾油脂,所以我只是把淘好的的米浸泡了一個小時。」又開始她典型的沒話找話,詳詳細細的和他嘮叨菜的做法。

  可是這次是白粥,嘮叨完一句之後她就發現無話可說了。

  齊程沒有反應,低著頭還在畫。

  「我晚上回到對面睡,你有事就給我打電話,護士也會定時過來的。」遲稚涵咬唇,換了個話題。

  她急需對話,把剛才心裡面越來越翻湧的莫名的情緒徹底壓下去的對話。

  齊程對這個話題有了點反應,筆沒停,頭還是低著,但是開口問了一句:「問過趙醫生了?」

  「他說還太早了。」遲稚涵說完鼻子皺了皺,除了這個,趙醫生還情緒高昂,他覺得齊程主動開口幫她攬下責任這件事,比他背後的淤青重要很多。

  突破性進展……

  這也讓遲稚涵明白了一件事,趙醫生的從容態度說明,他始終都知道齊程和她的所有互動,包括她一開始的不適應到現在的羞愧。

  齊程這邊的監控,自從她回來後,應該就一直開著。

  趙醫生的不靠譜,真的只是表面上的,她現在甚至懷疑自己的所有舉動,也都被他分析預測過,不然,不可能對她這樣盲目信任。

  齊程終於抬頭,看了眼皺著鼻子神遊的遲稚涵,剛才觸碰到她的手指抖了一下。

  「不害怕醫院了?」再低下頭時,語氣已經恢復正常。

  「……怕呀。」遲稚涵臉一紅,現在到底誰是病人。

  「那回去幹什麼?」理所當然的語氣。

  ……

  遲稚涵抬頭,歪著腦袋看他。

  「我突然發現,你其實不算是個沒脾氣的人哎。」他有脾氣,對於不同意見會有自己的堅持,兩人維持安全距離的時候,他會用剛才那樣半命令的陳述句,兩人距離很近對他造成壓迫感的時候,他雖然緊張,但是會用肢體語言準確的表達自己的觀點。

  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除非因為健康問題被強制要求,不然大部分時間,他並不是完全是她想像中的逆來順受。

  齊程一窒,抬頭。

  遲稚涵笑眼彎彎的歪著頭,剛才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攪亂了的氣氛似乎已經恢復如常。

  「睡這裡吧,我發病前會告訴你。」微微的松了一口氣,他語氣還是那個樣子,只是眼底有什麼光亮暗了下去。

  剛才碰她的那只手,痛到麻木。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的舉動,但是他看到了遲稚涵的眼神。

  她被嚇住了,一瞬間的怔忪,然後下意識的躲了一下。

  眼神,是意外並且害怕的。

  他是雇主,而她只是趙醫生找來幫助治療他心理病的工作人員。

  她知道他的全部病史,也看過他狼狽不堪的樣子。

  他應該只是,被她沒有把自己當成病人的樣子蠱惑了,伸手的那一瞬間,只是因為,她耳邊的碎發,遮住了她的臉頰。

  粉色的圓潤的臉頰,意料之中的,軟綿綿的觸感。

  遲稚涵的笑臉和一而再再而三的底線觸碰,讓他產生了類似希望的錯覺,讓他以為自己可能也不是那麼不可救藥。

  意外而已,對美好的事物產生的那麼一瞬間強烈的想要碰觸的心理……而已。

  只是為什麼,還要阻止她回到對面休息?

  而且為什麼,她不拒絕?

  甚至還點點頭,看了眼手機。

  「只要趙醫生沒有馬上給我打電話,就說明他默認同意了。」亮晶晶的眼睛,笑得眯成狐狸眼,「那我繼續睡沙發。」

  語氣帶著自己都能察覺出來的,誇張的雀躍。

  她是真的不排斥睡在這邊,對面的藥水味道太濃,護士之間聊的話題恍惚中總會讓自己心裡沈悶悶的不太舒服。

  她聽到過她們聊齊程的身體。

  「完全垮了啊,三十歲不到的男人,真是太可惜了。」護士的語氣像是在討論臨終的年輕人。

  「那些治療抑鬱症的藥,哪有不傷身體的,他撐了十年啊。」另一個護士,語氣帶著惆悵,「真是可惜了。」

  沒說可惜什麼,卻讓遲稚涵抱著枕頭和被子落荒而逃。

  當年,護士也是這樣形容她的,真是可惜了,剛剛讀大學的姑娘啊,轉瞬間就沒了爸爸,媽媽也跑了。

  可惜這個詞,就是陌生人能給予不幸的最多同情。

  兩個字,再加上歎息和搖頭,就變成了隔著一堵牆的,窗外的別人家的故事。

  她不喜歡這個詞,連帶的,也不喜歡有人用這樣的詞來形容齊程。

  他並不可惜,他很饞,有小脾氣,有愛好,他仍然會求救。

  所以她寧可窩在齊程的那張大沙發上,晚上睡覺前看著床上躺著的那個男人百無聊賴的玩掛水的管子,一圈兩圈的繞在手指上,再一圈兩圈的鬆開。

  她就能漸漸睡著,夢裡面偶爾能夢到爸爸,窩在自家的沙發上,拿著筷子戳她的腰。

  「丫頭,換台!這都什麼鬼哭狼嚎的!」中氣十足的嗓子。

  突然醒轉,再抬頭,發現那個男人也睡著了,白著一張臉,微微的皺著眉頭。

  眼睛就會酸酸澀澀的流不出眼淚。

  可惜什麼?她和他都還活著,哪怕艱難,也都還在呼吸。

  ***

  李醫生留下的康復初期的飲食很麻煩,米湯,蔬果汁,每天6餐,每次100ml。

  沒有任何調料,遲稚涵也只能在蔬果汁上盡可能的多下功夫,雪梨,白蘿蔔,胡蘿蔔,番茄這些東西被她來來回回的搭配試驗,味道不可能特別好,不過齊程每次都能喝光。

  眉頭都不皺一下,給什麼喝什麼。

  晚上她還是窩在沙發裡,看著對面的護士人數慢慢減少,藥品醫療器械慢慢的送回到她住的那個鎖著門的三樓房間。

  「還剩三個護士。」流質食物第五天,遲稚涵從對面過來的時候舉著三個手指頭,洋洋得意的,「你應該快好了。」

  齊程嘴角微揚,低著頭畫畫。

  那天之後,齊程和遲稚涵之間,建立了微妙的平衡。

  五天裡,他只有一個晚上耳邊突然有了聲音,忍了又忍之後還是決定遵守承諾把遲稚涵叫醒,結果剛剛坐起,就看到她穿著睡衣抱著枕頭坐在沙發那裡瞪他。

  「我聽到你呼吸聲了。」遲稚涵解釋,然後抱著枕頭體趿著拖鞋就去了對面。

  第二天,又當做沒事發生一樣,在沙發上鋪好了床,沒有發病的晚上,他甚至習慣了遲稚涵半夜三更起來喝水的聲音。

  日子平靜的,像錯覺一樣向好的一面發展,就像遲稚涵每天都會彙報減少的醫療器材和護士數一樣,莫名的,讓人心情輕鬆。

  「這個給你。」他從折疊桌上抽出兩幅畫遞給遲稚涵,微揚的嘴角一直維持著那樣的角度。

  遲稚涵疑惑的接過,然後瞪大眼。

  兩幅畫都是美食卡通圖片,一張是玉子蝦仁,一張是桂花糯米藕,畫的色澤豔麗飽滿,右下角有簽名,讓她這個網癮少女莫名覺得熟悉的簽名:澄乙。

  兩道菜,都是她明天錄冬季檔視頻要做的,他昨天問了做菜的步驟和擺盤的樣子,她當時只當他是饞了。

  「你畫的?」她經常看他在精神不錯的情況下塗塗畫畫,從來沒想過成品居然能驚豔成這樣,而且,為什麼總覺得他這個簡單的黑色字體的簽名特別眼熟。

  「你明天去錄視頻的時候帶上,給林經武。」齊程拿桌上的濕紙巾細細的擦掉手上的顏料,揉了揉左手手腕,「跟他說這兩張是宣傳稿,剩下的你們冬季檔的美食視頻,我會提供十張精修圖,他看到簽名就知道怎麼做了。」

  「不要跟他說我就是澄乙。」最後加了一句,語氣放慢,表情認真。

  遲稚涵下意識的點頭,齊程很少有這樣嚴肅的時候。

  澄乙這個名字為什麼那麼熟。

  「這樣應該能幫你這檔視頻加不少人氣。」齊程心情看起來很好,難得的嘴角一直揚著。

  「你……」遲稚涵還沒有完全搞清楚狀況,但是隱約的覺得他可能幫了她的大忙。

  「我姐跟我說你因為住到這邊,還是被扣了工資。」齊程和她對視,「我補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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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37:19


  這兩張畫,讓遲稚涵受到了意料之外的衝擊。

  先是齊寧,幾乎在齊程話音剛落就打通了遲稚涵的電話,語氣一如既往,簡單疏離:「別把畫給林經武。」

  遲稚涵怔了一下,直接把手機開成了免提:「我開免提了,你們自己說吧。」

  她還處在澄乙這個名字為什麼這麼熟的糾結中,覺得自己還不適合摻和到這件事情上。

  齊寧在那邊聲音輕了點,帶著無奈:「齊程,和遲小姐簽合約的是我,扣錢這件事,是她本人提出的,你不能拿這個威脅我。」

  「是我提出的。」被點名的遲稚涵點點頭,實話實說。

  她覺得自己需要被教育,對她來說最痛最深刻的教育就是扣錢,所以確實,這個月工資是她主動要求扣的。

  齊程沒說話,抿著嘴看著遲稚涵的手機。

  遲稚涵縮了縮手,莫名的覺得有點心虛,尤其是,手縮了之後,齊程看了她的那一眼。

  這是在委屈她不站在他這邊麼。

  她得要知道發生了什麼才能站邊啊!

  而且齊甯老公現在是她的大老闆,之前欠條的事不了了之她心裡還梗著刺,她這個慫貨自然下意識的會選擇發工資的那位啊……

  「齊程,你的畫不能這樣隨便交出去的。」在遲稚涵這邊向來冷漠的齊寧語氣挫敗,「你簽了版權的,這樣擅自幫別人宣傳,會吃官司。」

  「簽版權的時候注明過,如果有需要可以幫齊家產業宣傳。」齊程答的很快,「姐夫買下了遲稚涵的公司,這家公司現在屬於齊家產業。」

  ……

  好像在看電視……

  她照顧他那麼久,這是他最接近齊家二少的時候。

  而且他叫她名字的聲音讓她恍惚了零點幾秒鐘……長得太好看的人真的是要不得……

  「齊程……」齊寧的聲音有些疲憊,似乎找不到可以勸服他的點。

  「那個……」因為分娩的那件事,遲稚涵對齊寧的態度多少有些改觀,小小聲的提醒齊程,「她還在做月子。」

  ……

  然後又被齊家二少剮了一眼。

  「我保證以後不會再插手你和遲小姐之間的事情,你把畫收回去好不好?」齊甯的語氣簡直跌破遲稚涵的眼鏡。

  哄孩子一樣的語氣,好耐心。

  「不好。」齊程簡單乾脆,遲稚涵跌破的眼鏡又一次粉身碎骨。

  她就說這人有脾氣的啊,這少爺脾氣太典型了,不過他們到底為什麼為了兩幅畫爭成這樣。

  「你知道我答應過爺爺,如果你就是澄乙這件事被公開,你就會被強制帶到美國這件事的吧?」齊寧顯然在下最後通牒。

  「知道。」齊程還是只有兩個字,不過這回他又看了眼遲稚涵。

  「我會讓遲小姐直接跟你簽合約,你們的事,我不會再插手。」齊甯覺得疲憊,「遲小姐,請你記得你的承諾,齊程是澄乙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包括你那位無話不談的朋友。」

  「……好。」遲稚涵很識相的先答應了下來,然後問出了她一直想問的問題,「不過,澄乙是誰啊?」

  ……

  一陣安靜。

  齊程的嘴角抽了一下,齊寧的反應更直接,歎息了聲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

  只剩下遲稚涵雙手捧著似乎惹了禍的畫,很無辜的和齊程對視。

  「我自己去百度。」被齊程盯得背後發毛,遲稚涵決定自力更生,現在除了澄乙,她有更重要的問題要問,「你為了齊寧扣我工資和她吵架了?」

  「我不能吵架。」五天流質食物,他的臉色看起來比之前直接掛水好了一點,但是人仍然瘦了很多,五官不說話的時候變得更冷。

  ……

  那就是真的為了這事吵了。

  「那重新簽合約是怎麼回事?」想了想又問。

  齊程這個病人,似乎在她出門放風採購瞎晃的時候做了不少事。

  「你私廚的合約不會變,只是和我這邊的合約需要重新簽一份。」齊程揉揉手腕,「律師應該明後天就能弄完,我本來打算弄完再和你說的。」

  「只是去掉了些限制條款,然後甲方改成了我的名字。」看著遲稚涵還是一臉疑惑,他又解釋的詳細了些,無意識的又揉了揉左手手腕。

  「為什麼啊?」雖然這話問的有些蠢,私心上來說,讓齊程做自己的直系老闆比讓齊寧做好太多了。

  但是,齊程……太好欺負了……

  她會對自己的老闆有負罪感……

  「……方便。」齊程沈默了半天才憋出了兩個字。

  ……

  遲稚涵嘴唇抖了下,不知道為什麼對這個很普通的詞產生了點不太好的聯想。

  自從那天,齊程的手拂過她的臉頰後,她最近很容易對齊程說出口的任何話,都產生不太好的聯想。

  「這樣你想做什麼都不會被限制。」齊程左手拉了拉蓋在身上的被子,頓了下,改成了右手,「趙醫生也說解除了這些限制對治療方案會有幫助。」

  「你手怎麼了?」遲稚涵卻問了個毫不相干的問題,早上遞給他果汁的時候就覺得他左手不太自然,後來忙著出門買水果和離開的護士告別就忘了。

  剛才說話的功夫,他已經揉了三四回了。

  齊程沒回答,本來半躺的身體往被子深處挪了一下,然後大概是覺得太明顯了,又不敢再動了。

  ……

  這幾天,齊程的精神狀況很正常,唯一比較像病人的,就是遇到類似這樣的壓力的時候,會開始手足無措。

  剛才齊家二少的氣勢瞬間消失無蹤。

  「給我看看。」遲稚涵把畫放到一邊,單膝跪在床沿上,往前挪了一點。

  齊程喉結上下滾動了下,身體變得更加僵直。

  那天之後,遲稚涵一直和他保持著安全距離,再也沒有像現在這樣主動靠近過。

  所以這突如其來的靠近,讓他眼前瞬間有了很多灰色斑斑點點。

  「……遲稚涵。」齊程閉上眼,聲音帶著抖,「我快看不見了……」

  「……太近了。」怕她沒理解,又抖著聲音補充了一句。

  閉著眼睛感覺到床凹陷的那一塊迅速的彈起,聽著遲稚涵急急忙退後的衣服摩挲聲,咬了咬牙,把心裡面湧上來的失落感壓下去。

  「好了。」遲稚涵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然後疑惑的喃喃自語,「之前靠近都不會這樣啊……」

  齊程咬牙的力道又重了些,心底一片苦澀。

  這一次,可能只有他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反應激烈,那天的主動,似乎不僅僅是意外。

  「會不會是我最近靠近的次數少了?」眼睛還沒睜開,遲稚涵的喃喃自語還沒結束,「要不,等你精神好一點後,我們再多靠近試試?」

  ……

  無奈的睜開眼,看著遲稚涵背著手站在床邊,不敢靠太近,眼底卻又有了一些想要靠近的蠢蠢欲動。

  「我的手只是扭傷,不是心理問題造成的。」伸出左手,成功轉移了遲稚涵的注意力。

  他現在真的不能接受她主動靠的太近,到現在仍然覺得頭暈。

  「怎麼會扭傷?」看了眼他的手腕,隔著床,只能看到有些輕微的紅腫,「你等下我去拿冰塊。」

  「扭傷早說啊,你是不是早上就不對勁了?」嘀嘀咕咕的,打開冰箱墊著腳去拿冰塊,又因為冷,呲著牙回頭瞪他,「你也偶爾要聽聽李醫生的,身體傷也需要重視。」

  齊程沒說話。

  看著遲稚涵很熟練的從抽屜裡翻出了紗布,把冰塊裹進去又套了一層保鮮袋,細細的包好還在自己身上試了下,才站到床邊。

  她真的是個很奇怪的人,平時毛手毛腳,他經常會被她的迷糊嚇出冷汗,但是該細緻的時候,細緻的簡直不像是她本人。

  不敢靠近,只能兩手托著丟了過來。

  然後仍然在糾結之前的問題:「到底怎麼會扭傷的?」

  「睡覺扭的。」面不改色心不跳,說完之後不動聲色的看了眼藏在角落的攝像頭。

  「……你睡覺都不動的啊。」遲稚涵還在嘀咕,然後嘖了一聲,「你不能這樣冰敷啊,要放在最紅的地方。」

  探頭探腦又嘖了一聲,特別嫌棄的樣子。

  「你為什麼處理這種事情看起來笨手笨腳的。」明明是個不讓人靠近的人,結果照顧自己的時候看起來蠢蠢的。

  齊程擰眉。

  「我過來好不好?」遲稚涵又開始蠢蠢欲動。

  「不好。」被嫌棄笨手笨腳的人似乎有了些脾氣,低著頭不再看她。

  留下遲稚涵一個人背著手墊著腳,有力使不上的在一邊不停的碎碎念。

  ***

  她昨天晚上,夢遊了。

  毫無徵兆的,突然起身就往廚房走。

  擔心廚房裡面太多尖利物品會傷著她,齊程拔了手上的輸液針跟了過去。

  想要叫醒她的時候,卻被她臉上的悲傷表情震住。

  等再次回過神,她已經在模擬做菜的動作拿了砧板開始切菜,動作熟練,表情仍然哀傷。

  他的手,是為了拿過她手裡的菜刀又不敢碰到她的皮膚,使不上力之後扭到的。

  之後又因為她搖搖晃晃的站在原地太久,他也不知道哪裡崩出來的念頭想直接打橫抱起她放回沙發上。

  結果自然是,沒有抱動。

  她不重,只是他禁食很久,身體又虛。

  然後扭上加扭。

  陪著她站了好久,看她回到沙發上睡著才重新按了鈴讓護士給他紮好針。

  遲稚涵不會知道。

  但是攝像頭一定知道……

  他不知道趙醫生看到這幕後會說什麼,心裡面一直隱隱不安。

  半夜查了遲稚涵的行程,發現她的微博下周就輪到團圓特輯了。

  大概是因為視頻壓力,她又開始夢遊。

  所以他就畫了兩張畫,用了澄乙的名字。

  也正好,幫他們轉移下注意力。

  他很心虛,有種即將脫序的預感,心虛到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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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37:36


  遲稚涵心裡對下周要公開的冬季視頻很沒底,從選題到菜單她都沒有參與,下周就要公開,她卻還有最後兩道菜沒來得及錄。

  她和公司簽的合約,規定了她每個季度都需要錄製十五個當季菜譜,公司會每週公開一個,剩下的運營全是公司在做,她自己,只能分得其中百分之九的廣告費用。

  接了齊程這個工作後,她到公司的次數越來越少,雖然做齊家私廚這件事提高了她的身價也提高了微博粉絲數,但是她知道,公司已經逐漸的把運營重心放到了另外一個私廚任俊友身上。

  這人她只在年會上見過一次,32歲,在這行算是新人,和她不一樣,他錄視頻的時候露臉,會說單口相聲,偶爾興之所至會直播做黑暗料理,這半年來粉絲數飆升。

  相比遲稚涵這種走情懷文藝掛的美食博主,任俊友這樣簡單粗暴的風格也挺圈粉。

  林經武最近一天四五個電話跟她聊的都是這件事。

  她承認,她從一開始的不以為然到現在心裡其實已經開始惴惴不安。

  雖然現在背靠大樹,但是齊程會不會真的痊癒,或者需要多久時間痊癒,都是未知數。

  最重要的,她的正職還是私廚,齊程好了之後,她仍然需要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你這種不露臉的視頻是最容易被擠走的,你要是再不上心,到時候回來連站的地方都沒有。」林經武也是苦口婆心。

  這些心事當然不能和齊程抱怨,最近二十四小時貼身照顧,她想找戚晴吐槽也只能微信上打字,往往來回兩三次自己就先沒了興致。

  好不容易等他血檢尿檢都穩定了,可以開始吃半流質的食物之後,她才終於鼓起勇氣請了三個下午的假。

  遲稚涵覺得自己有些混亂,對於自己的重心到底是什麼的混亂。

  走之前和護士確認了四五次,直到那位笑起來像彌勒佛一樣的護士長把她推出房間,半調侃半不耐煩:「你怎麼跟要丟下孩子去上班的媽一樣嘮叨。」

  ……

  丟下齊程的遲稚涵發現,她何止嘮叨……

  她連錄視頻間隙都忘不了給齊程打電話:「只準喝兩百毫升,我下午錄完了回來給你下素面。」

  語氣奇怪的讓林經武搓了搓手臂,很懷疑的問她:「你背著我偷生孩子了?」

  ……

  再次被人當成媽的遲稚涵自我厭棄了幾秒鐘,突然就想起了昨天被打岔後就完全不記得的澄乙的事。

  「對了,我這裡有兩幅畫,對方說可以發到微博做宣傳,之後會給我們十張主打菜的精修圖。」打開齊程早上叮囑她帶的畫筒,把昨天小心翼翼卷好放進去的畫遞給林經武。

  這次終於記得拿出手機開始百度澄乙。

  居然是一個有百度百科的傢夥……

  遲稚涵咋舌,點進頁面還沒完全載入出來,就聽到林經武在她耳邊尖叫。

  「……你幹嘛?」遲稚涵皺眉,耳朵嗡嗡直響,手臂被林經武抓的生疼生疼。

  「臥槽,你怎麼會認識澄乙?他開價多少?」說完搖了搖頭,「不對,他開價我們出不起的,你們很熟麼?能不能打個折?」

  說完又搖了搖頭:「不行打折也出不起。」

  「不是,姑奶奶,你怎麼說都不說一聲就把人家的畫給帶來了,還那麼隨便的放在一個筒裡面,視頻都拍完了才想起來拿給我。你早幹嘛去了?」說到最後都帶著哭腔了,「他經紀人超凶的,萬一有個折痕啥的,要求賠錢我絕對不會跟你一起賠的。」

  「……免費的呀。」遲稚涵目瞪口呆的看著林經武小心翼翼的把畫重新卷起來塞回筒裡,一副和她劃清界限的樣子,「折壞了再畫不就行了。」

  齊程似乎沒畫多久就給她了,應該不會太難啊……

  「……」林經武吸氣,再吸氣,先把畫妥善放好,然後才回頭找了本雜誌卷成筒,很用力的敲了下遲稚涵的頭,「一幅漫畫能賣七十幾萬的傢夥的畫再畫不就行了?你跟齊家人在一起久了腦子也壞了?不是,你剛才說什麼?」

  「……七十……萬?」遲稚涵吞了口口水,低頭看了眼刷出來的百度百科,又吞了口口水,「呃……」

  全國最年輕神秘的漫畫家,兩次國際漫畫最優秀作品獎,以最年輕的資歷入選威爾艾斯納名人堂……

  齊程?!

  他不但長成那樣,而且隨便畫幅畫就能賺她兩年的年薪?!

  齊程!?

  那個關在屋子裡十年沒出過門的男人?早上拿勺子舀藕粉嫌棄不夠甜,兩眼濕漉漉的讓她再給加一勺糖的男人?

  她擔心了一整個下午,被人兩次當媽的那個罪魁禍首?!

  難怪那天,他說他也有錢……

  她心裡還吐槽了一句,齊家哪有沒錢的人……

  結果那錢真的是他自己的錢?!

  「你剛才是不是說免費?」林經武一臉震驚的看著遲稚涵。

  ……遲稚涵點頭。

  「還要再加十張精修圖?」林經武腦子很好的迅速又想起了另外個福利。

  遲稚涵還是維持著這個世界為什麼會這樣的表情點點頭。

  「……為什麼啊?」這種天上掉下巨大的紅燒肉的事情,不太像是遲稚涵這種倒楣孩子會碰到的啊。

  ……她也很想知道來著……

  為什麼啊?有才有貌含著金湯勺出生的人,卻天天擔心自己是個怪物躲在黑暗裡連人都不敢見。

  明明是很荒謬的事情,為什麼壓得她心裡沈甸甸的都快喘不上氣。

  如果沒有生病,齊程該多耀眼啊……

  「你真能拿到的話你這季視頻絕對穩穩的能做主打了。」林經武興奮的臉都紅了,「媽的,我最近被任俊友那小子噁心的不要不要的,終於能出口氣了。」

  ……為什麼啊?

  遲稚涵很用力的想跟著林經武一起欣喜若狂,但是為什麼,她眼眶好酸。

  「還真的是,背靠大樹不管怎麼樣資源總是好的。」林經武感歎了一句,寶貝似得抱著那個看起來很普通的畫筒,「我先去找老闆炫耀下幫你討個該有的宣傳資源,這邊錄得差不多了你先下班啊。」

  「……好。」遲稚涵點頭。

  「對了,男的女的?那個澄乙?」林經武樂顛顛的又繞了回來,擠眉弄眼的,「還有人說澄乙其實是一個團隊?怎麼樣?你見過沒?」

  ……

  「沒,都是齊寧聯繫的。」遲稚涵下意識的撒謊。

  她終於懂了,齊甯說如果齊程是澄乙的事情暴露後,齊程會被強制送往美國的原因。

  齊家二少就是大漫畫家澄乙這件事本身就已經是大新聞,如果再加上齊家二少有嚴重的社交恐懼症加上抑鬱症的話,新聞一定是爆炸性的。

  而這對於最怕被關注的齊程來說,是毀滅性的打擊,是催命符。

  他為什麼……要主動把這件事告訴她。

  以她對漫畫的瞭解度,本來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會想到齊程就是澄乙。

  這幾乎是他的命門……

  難怪齊寧電話裡的語氣疲憊帶著絕望。

  齊程……這個傻子……

  之前強壓下去的情緒開始沸騰,因為這個傻子,永遠只會對著她揚揚嘴角,天下太平。

  「說起來齊寧真的挺夠意思。」興奮過度的林經武完全沒注意到遲稚涵煞白的臉色,「你記不記得你之前讓我幫你找媽媽的時候,我們聯絡過的那些人?」

  遲稚涵機械化的點頭。

  「齊甯這段時間似乎都在聯繫,我接到幾個電話。」林經武壓低聲音,「有錢確實不一樣,我感覺你找了幾年沒找到的線索可能終於會有些突破了。」

  ……

  她可能可以找到媽媽了?

  這到底……是誰在救誰?

  ***

  心裡面的陌生情緒翻湧的像是隨時要失控,遲稚涵本能的選擇了逃避,給齊程發了個會晚兩個小時回去的短信,拒絕了配給她的專車,她自己打車去找了戚晴。

  戚晴大學畢業後找了幾份工作都不如意,最後乾脆自己開了一家淘寶店,專門賣手工甜點,居然挺賺錢,去年終於買了套40平米的期房,付了首付後,也算是在寸土寸金的S市有了根。

  雖然她現在仍然和另一個淘寶店主擠在七十幾平米的出租屋裡,屋子裡全是商品,亂的像個倉庫。

  「你先住我家吧。」遲稚涵站在門口懶得進門,「我估計我有陣子不會回去了。」

  「……真囚禁你了?」戚晴比遲稚涵高半個頭,還特別愛高跟鞋,站起來直接可以看到小矮子遲稚涵的頭頂。

  以及她仰起頭翻給她的白眼。

  「那個人已經關進去了,我家挺安全。」白眼翻完之後就低著頭跟著戚晴晃到樓下她們倆常常混的咖啡館。

  「怎麼了嘛?」戚晴開門見山,「你這表情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她受了天大的恩惠……

  可是,真的……替他委屈。

  「戚晴,女人對一些可憐的人或者事情產生同情,再之後有一些類似於母愛的感情的話,是正常的吧。」問完之後也覺得自己問的有點神奇,乾笑了一下。

  「你是不是跟心理醫生接觸多了腦子有點……」戚晴在這家咖啡館寄售手工曲奇,現在正從老闆這裡拿了帳本算錢,抬頭看了她一眼,哭笑不得。

  「因為我後面要問的更神奇。」遲稚涵喝了一口熱可哥,眯眯眼,「如果產生了類似母愛的感情後,又發現了性別差異……那算什麼?」

  「……」戚晴放下帳本,面無表情,「德國骨科?」

  ……

  遲稚涵忍住想把熱可哥倒到自己頭上的衝動,歎了口氣把額頭抵在桌子上。

  「你到底怎麼了?」戚晴敲敲遲稚涵面前的桌子,「真的美女和野獸了?」

  遲稚涵遲疑了一下,近乎悲壯的點了下頭,然後又搖了一下:「我覺得我有點動搖了,需要被罵醒。」

  「我就問你一句話。」戚晴也不囉嗦,表情嚴肅,「萬一,他自殺怎麼辦?」

  「或者退一萬步,不自殺,自殘了怎麼辦?」看遲稚涵臉色煞白,戚晴又補充了一句。

  熱可哥突然失去了它該有的吸引力,遲稚涵頭還是抵在桌子上,聲音悶悶的:「好了,我醒了。」

  這一輩子,她都不要看到自己身邊的人比她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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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37:57


  遲稚涵走之前還去戚晴家裡搜刮了些她平時用來做特定單子的五穀雜糧,用她家的研磨機都磨成粉全部打包帶走。

  「我就不信齊家沒有這些東西。」戚晴簡直無語。

  「他對聲音很敏感,研磨機太吵了啊。」遲稚涵抱著幾個罐子滿意的掂量了兩下。

  「……我覺得你還是沒醒。」戚晴拿手指頭戳遲稚涵腦門。

  遲稚涵訕笑。

  說真的她在齊程這樣的美色下能堅持到現在仍然殘存理智,今天甚至還能找到戚晴讓自己死了那條心,簡直已經可歌可泣。

  這樣的人,全心全意對他好,其實已經是底線……

  ***

  回洋房的時間比之前說好的晚了三個小時,遲稚涵雖然一直發短信報告行蹤,但是齊程全程只回了一句好,打電話給他也直接被掐掉。

  回去的時候就有些不安,打開門後在玄關探頭探腦。

  空間太大,雖然開著小夜燈,她也只能看到齊程那張床上又升起了桌板,他那頭亮著燈在畫畫,很專注的樣子,完全沒抬頭。

  只是這樣遠遠的看著他低頭的樣子,心裡面就酸酸軟軟的想上前揉揉他的頭。

  ……

  深呼吸。

  然後揚起笑臉。

  「我回來了。」她穿的是中筒靴,脫的時候搖搖晃晃的又不願意扶著牆,然後如齊程所料的,半穿著鞋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咦……」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發生,遲稚涵低頭,問得遲疑,「玄關以前就有地毯麼?」

  好厚實的樣子。

  「下午鋪的。」齊程淡淡的回了一句。

  遲稚涵幾乎每次脫鞋子都會發生這種事故,所以下午趙醫生來的時候,他很順便的讓趙醫生和門口的安保一起把整間房都鋪上了地毯。

  反正她在哪都能摔著。

  當然,趙醫生做了一個下午苦力後恨不得掐死他這件事,他是一定不會說的。

  而且,她也不會在意。

  就像現在這樣,嘻嘻笑著,乾脆坐在地上脫掉鞋子,然後寶貝似得抱著懷裡的瓶瓶罐罐,赤著腳跑到廚房。

  「這樣好哎,不穿拖鞋也不冷。」真的好厚實,遲稚涵開心的跺腳。

  齊程的眼底染上了些暖意,嘴角微微揚起,低下頭繼續他的塗塗畫畫。

  他今天過得不算好,下午和趙醫生聊的那些話一直像巨石一樣壓在心裡。

  覺得意興闌珊,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堅持認為一個病了十年的人,一定會好,也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不懂,放手也是一種解脫。

  直到遲稚涵回來。

  跟個孩子一樣感歎地上的地毯,赤著腳踩來踩去,眼底眉梢都是快樂。

  如果真的能有下輩子。

  齊程的畫筆停了下,手指微微用力。

  真有下輩子的話,他似乎,仍然毫無希望。

  ***

  「趙醫生來過了?」吧臺上有新的藥品,遲稚涵拿起來看了幾眼,全是洋文,「藥又不一樣了哎。」

  齊程換藥很頻繁,幾乎每兩周就會更換一次藥瓶子,唯一不變的就只有藥量,一個小小的碗,五顏六色的能裝上小半碗,然後他一個人坐在床上低著頭一顆顆吞下去。

  跟小孩子吃糖一樣,遲稚涵注意到他每次都會先把彩色的吃完,留下黑白的,然後一次性吞掉。

  沒遇到齊程之前,她還以為抑鬱症病人的世界都是灰白的。

  遇到齊程之後才發現,其實他也會無聊,所以吃藥的時候慢慢的吃,掛點滴的時候會數點滴落下來的滴數,然後判斷護士今天有沒有偷偷又給他加助睡眠的藥。

  所有的動作都放慢,才能消磨掉躺在床上時間。

  「換藥是不是代表一直在好轉?」從進屋到現在,齊程的情緒都不高,遲稚涵問的忐忑。

  「不好不壞。」齊程不願多談的樣子,指了指吧臺上的一個黃色資料夾,「那個資料夾給你。」

  裡面是關於授權他的漫畫給她這季冬季視頻做宣傳的正式合同,林經武看了能高興的暈過去的東西。

  她認為生活不能自理的齊程,其實有自己的工作,律師和經紀人。

  「我不會說出去的。」她想說謝謝,也想問他為什麼要幫她,但是最終,什麼都沒說,只是加重了語氣,一直強調,「關於你是澄乙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

  「嗯。」齊程抬頭,微笑。

  他從來沒想過她會說出去,告訴她他是澄乙,除了想幫她,其實心裡也希望她能瞭解,他其實並不算一無是處。

  只是這好像是最後一個,關於他光明的一面了,他好像再也拿不出更好的了。

  不知道這一些,夠不夠抵消掉她心裡面,他像個怪物一樣嚇得在床上四肢爬行的樣子。

  「你心情不好麼?」遲稚涵走近,坐在她慣常坐的床邊的地毯上。

  生病的這段時間,除了一開始她因為外表和他鬧了一陣子彆扭外,齊程的大部分時間,心情都還算不錯。

  但是今天不太一樣,他看著她微笑的樣子都透著死氣沈沈。

  「我餓了。」齊程答非所問。

  她答應了晚上給他燒素面的……

  可她因為心裡不舒服去了戚晴那裡,回來已經是晚上九點。

  護士明明說他晚上吃了兩百毫升的米糊,照理來說現在還不應該餓。

  「素面?」歪著頭用了開心一點的語氣。

  看著齊程點點頭,遲稚涵起身進了廚房,沒有再問他心情的事。

  齊程的情況應該沒有變差,同意加入治療方案後,每天晚上十點左右,趙醫生都會在發郵件給齊鵬的時候順便抄送給她。

  所以她知道,從身體情況和心理測試報告來說,齊程是在好轉的,他的所有指標,除了自殺傾向這一項仍然在危險值之外,其他的起起伏伏的都慢慢的靠近了及格線。

  李醫生在趙醫生昨天的郵件裡還亂入了一段,要求遲稚涵把齊程騙下床走動走動。

  他用的真的是騙這個字,因為他覺得齊程有消極養病的意圖,厭世本身讓他想要就此長睡不醒。

  然後長睡不醒四個字還加粗加紅讓趙醫生不許刪除。

  齊鵬這兩天往來的郵件裡,已經開始在附件裡提供美國醫院的資訊了,他們在做兩手準備,如果這次方案能成功,自然是皆大歡喜,如果不能成功,在齊程自殺傾向更加嚴重之前,他會被送往美國。

  趙醫生一直讓齊鵬不要急,治療方案沒有問題,齊程自殺傾向這項指標沒有出現明顯好轉,但是其他指標都好轉了,起碼事情還是向好的一面發展的。

  字裡行間都很不贊成齊程去美國的樣子。

  全程,遲稚涵都沒有發表過任何意見,她只是每天定時查看郵件,然後繼續她護理加私廚的工作。

  她分的很清楚,在這個方案中,她更像是一個道具,因為齊程的青睞,道具的功能多了一些而已。

  因為趙醫生從頭到尾,都沒有把方案告訴過她。

  每次和她面談的時候,都態度誠懇,一直反復強調齊程的人品,齊程的歷史,齊程的病因,卻從來沒有明確的告訴她,她下一步要做什麼。

  而且她心底一直有個疑惑,他們倆的互動,一直是在攝像頭監控下的,所以,齊程那次讓她心跳停擺差點走向德國骨科的行為,趙醫生一定是知道的。

  可就是,誰都沒提。

  脫敏治療,齊程上一次病因,是因為自己暗戀的物件在別人面前惡意提起了他心裡面最脆弱的事情,所以遲稚涵在那次之後,一直懷疑,放任他們兩個成年男女獨處一室,對於齊程對她的態度,趙醫生是不是樂見其成。

  而趙醫生一直沒說的治療方案,是不是最後的結局會和齊程的病因一樣,讓齊程喜歡上自己,然後讓她狠狠的背叛他一次。

  狗血的,實景重現。

  遲稚涵低頭,洗菜的手用了點力,掐下一片嫩葉,苦笑。

  趙醫生估計是沒想到,她如果也一樣喜歡上齊程的話,要怎麼收場吧。

  或許是壓根就沒有想到正常人會喜歡上那麼病態的齊程,也或許是醫生眼裡真的沒有什麼性別差異,畢竟從一開始,趙醫生就坦白的告訴她這只是一場治療。

  她是在什麼都知道的情況下還往坑裡面跳的那個人,傻成這樣,也真的是……蠢。

  臉上的苦笑表情開始遮都遮不住,遲稚涵索性抬頭,看著床上仍然在畫畫的男人,揚揚眉:「齊程,下來幫忙好不好?」

  齊程抬頭,擰眉。

  「幫我洗菜?」指了指其實已經洗乾淨的小青菜。

  齊程看著小青菜上的水珠,搖了搖頭。

  「……那幫我拿個碗?」換了個要求,無視已經放在一旁的面碗。

  齊程維持著擰眉的表情,一動不動。

  「……那過來站會兒好不好?」遲稚涵也停下動作,咬著嘴唇看他。

  就只有今天,只有現在這個時候,她特別的,想要他靠近。

  她喜歡裝傻,但是不是真的傻。

  雪中送炭一樣的兩幅畫,澄乙的筆名,重新簽訂的合同,知道她經常摔跤趁她不在鋪的地毯,還有,她經常席地而坐的床邊,溫度特別高的地暖。

  大大小小的生活瑣事,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她。

  甚至現在,她提出了這樣的要求,齊程也只是愣了一下,就默默的下了床,沒有靠的太近,只是站在了吧台邊。

  他個子很高,卻沒有壓迫感。

  仍然穿著深灰色的高領毛衣,下身是棉質的休閒褲,衣服在這樣的暖氣下顯得有些厚,但是齊程手腳仍然是冷的。

  就像那天他碰到她臉頰時的溫度一樣。

  遲稚涵擦乾淨手,去玄關給他們兩個都拿了棉拖鞋,順便幫他拿了一件薄外套。

  「就站一會兒,好不好?」把外套遞給齊程的時候,遲稚涵看著齊程的臉,平時總是帶著笑的眼睛現在看起來情緒複雜。

  「好。」

  齊程的聲音。

  他們兩個,都越界了。

  可她,現在唯一想做的,就只是和他這樣安靜的站在廚房裡,看著鍋裡面的水慢慢煮沸,等冒出泡泡的時候,下一把掛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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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39:25


  那碗清湯麵,下的並不好吃,沒有油水,只在湯裡面加了一小撮鹽。

  遲稚涵燙了青菜和番茄,青青紅紅的勉強算是配色不錯。

  她下了兩碗,自己搬了板凳和齊程一起坐在吧台邊,安安靜靜的吃光了面。

  他沒問她剛才的怪異要求,她也沒問他為什麼會同意。

  只是,齊程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吃完了還站在廚房裡陪著遲稚涵洗碗。

  一米開外的安全距離,在這個空曠的房子裡面,顯得特別靠近。

  「我媽媽以前很討厭洗碗。」遲稚涵低著頭,「所以每次吃完飯就把碗放在洗碗槽裡不管,等著我爸回來洗。」

  「有一次半夜三點多,我爸回來在廚房裡洗碗,我和我媽還以為家裡進了小偷,嚇得差點報警。所以後來,我家的碗就變成了我在洗。」遲稚涵想到當時三個人的樣子,笑了,抬頭看向齊程。

  齊程靠在冰箱門邊,完全不無聊的樣子,嘴角微揚。

  眼神,讓遲稚涵微微紅了臉。

  「我今天心情也不太好。」遲稚涵移開視線,眯了眯眼笑了,「不過現在好了。」

  吃了碗味道不怎麼樣的清湯麵,就好了。

  胃裡心裡都有些暖洋洋的。

  「嗯。」齊程輕輕的應了一聲。

  確實,變好了,她的和他的,看她洗碗,聽她念叨關於家的回憶,他生平第一次,覺得歲月靜好。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身上沒有了那些無形的枷鎖。

  十年來唯一的那麼一瞬間。

  他願意傾其所有,來感謝的一瞬間。

  ***

  「累不累?」把廚房所有的東西都回歸原位,遲稚涵脫下圍裙擦乾手,沖著齊程笑。

  她在齊程身上學會了一件事,氣氛輕鬆的時候,一定要堅持的輕鬆下去,哪怕能多撐一秒鐘,對於齊程來說,也是難得的時間。

  「不累。」遲稚涵身高應該不足一米六,他隔著一米多的距離,仍然要低著頭看她。

  這好像,是他們第一次站著對視。

  男女性別差異感變得更加具體,他也比平時多了更多的錯覺,他甚至覺得,遲稚涵剛才看他的眼神裡,多了一些他在幻覺裡都覺得奢望的東西。

  「不累的話,一起看場電影好不好?」齊程的這間屋子,有巨大的幕布和投影儀。

  她也是住了幾天後才發現,這個一開始她覺得空的跟倉庫一樣的兩三百平米的巨大空間裡,其實藏了很多東西。只是齊程在發病的時候會按按鈕把所有的東西都縮起來,一定要讓自己在空的窒息的地方黑漆漆的窩著。

  這種自虐方式,總讓她覺得像是懲罰。

  他這段時間精神好了很多,所以遲稚涵經常在白天擺弄各種按鈕,研究這間屋子裡的機關。

  最感興趣的就是這套奢侈的私人影院了。

  齊程也知道,所以點了點頭。

  然後看著遲稚涵飛快的沖到沙發那邊,動作迅速的把沙發擺弄成分開一米多的模樣,然後在兩個沙發上都塞了好多軟墊,還放了墊腳和毛毯。

  一邊招呼著齊程去坐,一邊又沖了回來。

  算了下齊程今天吃的熱量,然後頗有些可惜的看著他聳聳肩:「你只能喝點黃瓜汁了……」

  雀躍的,像是第一次去電影院的孩子。

  齊程知道,遲稚涵其實有很多次的雀躍都是故意調低了自己的興奮值,這是她回來後的工作,其實也是人的本能。

  他太壓抑了,所以身邊的人總是不自覺的想要讓周圍的氣氛變得輕鬆。

  但是這一次雀躍,看起來很真心,她甚至給自己做了一杯看起來酒精度數有點高的雞尾酒。

  然後遞給他一杯裝飾的一模一樣的黃瓜汁。

  眨眨眼睛,拿出了她準備多時的硬碟,對著齊程得意洋洋的晃了晃,整個過程,看起來都很滑稽。

  滑稽的齊程居然產生了一點點期待感。

  然後很無語的盯著片名:櫻桃小丸子:來自義大利的少年。

  ……

  …………

  主題曲一出來的時候他真的以為自己看錯了。

  但是身邊這位居然跟著哼了出來,手舞足蹈的,還抽空問了一句:「你知道櫻桃小丸子的吧?」

  ……他嚴格意義來說,是畫漫畫的。

  當然知道櫻桃小丸子……

  問題是……

  為什麼要看這一部?他以為,至少,應該是部愛情片,或者考慮到他的病,放一部喜劇片。

  畢竟她還一本正經的給自己調了雞尾酒,弄暗了燈光,看起來很成熟優雅……

  然後,開始看櫻桃小丸子。

  「我看了好多遍了,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拿出來看。」遲稚涵喝了一口酒,對齊程拍著胸脯保證,「真的好看,雖然沒有故事情節,但就是好看!」

  齊程默默的也跟著喝了一口黃瓜汁。

  這套影院,價格不菲,是當初趙醫生想嘗試電影療法的時候買的,當時國內沒有那麼大的私人影院幕布,他記得是大哥特意定做的。

  買來裝好之後,他就又不明原因的復發了,然後再也沒有用過。

  這是這套影院的第一次。

  放的是櫻桃小丸子……

  也算是……可以瞑目了。

  最詭異的是,其實是好看的,而且,還真的沒有什麼故事情節,幾個不同國家的純真的孩子,一如既往的小丸子,溫情的,哪怕是笑料,也大多是淡淡的。

  他居然,小口小口的喝著黃瓜汁,看完了整本。

  也沒有覺得音響太吵,更沒有覺得不舒服。

  和趙醫生聊天之後心裡面沈甸甸的絕望就這樣被沖的一乾二淨,用一碗很難吃只能用蔬菜裝門面的素面,和一本15年的動畫電影。

  以及,邊上那位喝了雞尾酒後看到一半就直接睡著的始作俑者。

  關了投影儀後,齊程又在沙發上坐了很久。

  他非常討厭客廳裡的這套沙發,趙醫生用它來給他做心理治療,家裡的人,經常在這裡和他談心,問他需要什麼,問他,他們還能再做些什麼,他大哥齊鵬,曾在這裡下過跪,求他不要放棄自己和他們。

  這套沙發,代表了他的不正常,銘刻著他的恥辱。

  然而遲稚涵每天晚上,都會來回挪騰把它拼成一張床,然後感歎一句比對面房間裡真正的床還舒服。

  早上賴床的時候,意識模糊的在沙發上來回的蹭。

  現在,他完好無損的坐在這裡,看完了一個半小時的電影,並且發了十幾分鐘的呆。

  完全不排斥。

  如果不是身邊這個人因為打瞌睡頭就要點到地上去的話,他可能還會因為這樣的平靜再繼續坐著捨不得走。

  「遲稚涵。」他喊她的名字,聲音很輕,遲稚涵毫無反應。

  她正睡得天昏地暗,睡夢裡面發現低著頭的姿勢不舒服,又很豪邁的往後一仰,姿勢絕對不算好看,甚至連可愛都稱不上。

  齊程覺得她這樣半張著嘴,時間久了,可能會流口水。

  但是他站了起來,穿著遲稚涵一開始給他拿的棉拖,像被蠱惑一樣,試圖一步步走近。

  心跳加速,呼吸變的短而急。

  齊程在原地站了一會,握拳,一米多的距離,他舉步維艱。

  遲稚涵的呼吸安穩綿長,因為燈光微微皺著眉,夢裡面咂咂嘴,伸出手來抓了下自己的脖子。

  睡得很隨性。

  齊程知道自己又走近了一點,近到一伸手,就可以像那天一樣,撫過她的臉頰。

  那樣柔軟的觸感溫暖的臉頰。

  魔怔一樣的伸出手,手指碰到她臉的那一瞬間,遲稚涵突然醒了。

  她睜開眼,一動不動的看著近在咫尺的齊程。

  齊程的臉色,呈現病態的灰白色,因為緊張,嘴唇甚至變成了灰紫色。

  她沒有裝睡,只是很玄妙的,在夢裡面想到了他指尖的溫度,然後醒來後實實在在的,就在她耳邊。

  「齊程。」她聽到自己開口,聲音帶著剛剛睡醒的沙啞,「你想去美國麼?」

  齊程維持著伸手的姿勢,她的溫度透過指尖傳來,帶著隱隱的灼燒感,並不是很痛,甚至還沒有開始產生幻覺。

  之前因為遲稚涵靠近而模糊的眼睛,也沒有出現症狀。

  他似乎一切正常,所以很清楚的聽到了遲稚涵的問題。

  他可能搖了搖頭,也可能是臉上出現了抗拒的神情,總之,遲稚涵懂了。

  然後她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的問:「那我們努力一點,好好的好麼?」

  她用了我們。

  她一直喜歡這個口頭禪,急於找到同伴的樣子。

  他不知道他回答了什麼,他也忘記了最後自己是怎麼回到床上的。

  等到手指的灼燒感真的開始痛徹心扉的時候,他們兩個,已經回到了平時睡覺的狀態。

  齊程在昏黃的小夜燈中,咬了咬牙。

  他今天,讓趙醫生關了攝像頭。

  理由是:「我可以沒有隱私,但是她不能沒有。」

  遲稚涵夢遊,夢遊的時候難免會衣衫不整,他不想別人看到。

  然後趙醫生石化了很久,看著他欲言又止,怕說重了傷了他,又怕說輕了沒有警告意義。

  「我是什麼身體我自己最清楚。」他記得他在趙醫生欲言又止的時候主動開口。

  第一次說了實話。

  「我不可能耽誤她,但是她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想保護她。」

  「幸好,我還有錢,幸好,她的生活缺的也只是錢而已。」

  他怎麼可能去和一個二十四歲青春正好花信年華的女孩子發生點什麼,哪怕只是腦子裡想了,也覺得對不起她。

  他或許,有一天會突然控制不住自己。

  他應該,會在一切都解決之後,用最好的方式告別世界。

  在這之前,小小的自私一次,看著她哼著歌為他做飯,看著她皺著眉頭看他笨手笨腳,看著她看著他畫的畫的時候,驚訝的眼睛瞪成圓形。

  她的生活有很多陽光。

  他小小的,卑劣的想要靠近。

  但是也只有這樣而已。

  作為回報,他會讓她以後的生活衣食無憂,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一切都安排好了,可他自己剛才,答應她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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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39:50


  遲稚涵很絕望的發現,動心這種事情,其實是罵不醒的。

  她對齊程的感覺,像是遲來的青春期,理智越是不讓,感情卻越發向前。

  提出看電影,是個巨大的錯誤。

  不應該喝光那杯雞尾酒,不應該趁著酒意問出那樣的問題,更不應該,繼續參與這個治療方案。

  他們都沒有再提那晚的事,但是齊程回答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刀刻一樣印在她的心裡,他說,他想,但是他做不到。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眼底有霧,灰濛濛的,絕望的無法折射光亮的霧。

  但是他的眼裡,有她。

  然後遲稚涵知道,她完了。

  唯一殘存的理智也被徹底抽離,只是因為他的那句他想。

  那一瞬間,她被齊程帶到了她爸爸生病的回憶裡,回憶裡的她近乎絕望的,哭求已經被下了病危通知書的爸爸能多撐哪怕一天,她不想成為沒有爸爸的孩子。

  那時候,他爸爸握著她的手,眼底也是這樣的灰霧。

  他說:「乖囡,爸爸做不到。」

  那是她爸爸清醒著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那一刻,爸爸的眼裡,已經沒有了她的影子。

  但是齊程,他說,他想。

  這兩個字,讓遲稚涵用了全身力氣才克制住自己,沒有坐起來抱住他。

  她想要救他,和同情可憐崇高的人格沒有任何關係,只是因為這個人是齊程,只是因為他說他做不到的時候,眼底有她。

  然後,就被齊程律師送來的合同潑了一大桶的冰水。

  「這是什麼?」遲稚涵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這不是合同,這是一封免責協議和遺囑。

  有關她的工作內容,一概沒提,只是白紙黑字寫明瞭,她參與的這個治療方案,屬於自願的臨床試驗性質,如果他出現意外,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另外,就是一份基金饋贈合同,遲稚涵大致看了下金額,確認自己只要簽下這個字,就可以吃穿不愁一輩子。

  這種協議,齊甯和齊鵬居然讓他做?

  難怪律師送過來的時候,臉色都是綠的……

  「這早就應該簽的。」齊程已經逐漸開始恢復少油低脂的飲食,臉色和精神看起來比之前都好了很多,「之前的那份免責聲明,對你不太有利。」

  雖然齊家不至於真的因為他的事情為難一個小姑娘,但是堵完了漏洞,他可以更安心一點。

  「這基金呢?」遲稚涵語氣沒有什麼起伏,手在身側偷偷的握成拳又鬆開,她快要出離憤怒了。

  「你應得的,我也用不了那麼多錢。」齊程神色不變。

  遲稚涵深呼吸,告誡自己他是病人。

  但是病人又怎麼樣?

  「你姐姐一開始的時候很喜歡用錢砸我,我反駁的時候,她跟我說,相比良心,她更信任金錢。」遲稚涵語氣平靜,抬頭,看著齊程,「所以我不太喜歡你姐姐,我覺得我的良心還是比錢值錢的。」

  「之前的合同,免責聲明有沒有漏洞,對我是不是真的很不利,這些,我的經紀人林經武都看過,相關的問題也都討論過,我有自己的團隊,可能沒有你的律師專業,但是我相信他們應該也能護我周全。」

  齊程臉色微微發白,他不理解遲稚涵現在說這些的意思,告訴他她並不那麼熱愛錢,告訴他她一個人也可以獨立,字裡行間都有撇清的意思,像是下一秒鐘就要把這份合同丟到他身上的節奏。

  可是她眼神和表情又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這樣聽起來,我是不是很獨立?」遲稚涵又開始笑嘻嘻的,「而且我很厲害,休學之後四年多時間,年薪從一開始的五萬漲到了現在的三十萬,四年時間,我還了四十幾萬的債務。」

  齊程微微皺眉,遲稚涵這樣的笑容,甜的發膩。

  「這些話我常常拿出來炫耀,告訴所有擔心我或者純粹看戲的人,我其實過得不錯。」

  「但是你知道事實是什麼麼?」

  「事實是,你姐姐砸給我的錢,用來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她幫我找媽媽,用的費用和精力,我連問都不敢問,因為我發現我的良心其實真的沒有這些重要。」

  「你剛才說的合同漏洞,林經武也好,之前的老闆也好,沒有一個人告訴過我,可能是因為真的沒有發現,也可能是因為知道甲方是他們惹不起的齊家,所以乾脆裝聾作啞,而我自己,壓根都不想去深究到底是哪個原因。」

  「我用了四年時間還了四十六萬三千的債務,卻還欠著五百六十二萬七千的錢,這些錢,每年都要收取7%的年率,就這個利息,還是我用我這張看起來很能裝可憐的臉,一家家哭求來的。」遲稚涵仿佛在說別人的事,笑得愈發開心。

  齊程的眉心卻越擰越緊。

  「告訴你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你跟我簽的這個合同,真的可以幫我一輩子。」遲稚涵直直的看進齊程的眼睛,「但我,不需要這樣類似遺囑託付的東西,我不想這一輩子,看到錢的時候都想著,我曾經有過一個想要盡力幫助的人,失敗了以後還試圖保我衣食無憂。」

  「齊程,我不要這種照顧。」遲稚涵說最後這句話的時候,眼角微微的紅了。

  她瞭解他所有的用心良苦,但是,拒絕接受。

  「所以我寧可繼續被你姐姐欺壓,也不要和你簽約。」最後把合同退還給他的時候,遲稚涵拒絕的很委屈。

  她坦誠了自己的債務,告訴他自己公司有法盲的嫌疑,順便控訴了齊寧對她的打壓,一個合同可以幫她解決所有的事情,可是她委屈兮兮的說,她不簽。

  到最後他這個做了合同想要護她周全的人,反倒是被她賴上了。

  這種方式……

  「趙醫生找過你了?」除了那位趙醫生,自己身邊真的沒有這樣熱愛耍流氓的人了。

  「……我找過趙醫生了。」遲稚涵肩膀垮了下來,語氣挫敗,「很明顯麼?」

  下定決心後,她找過趙醫生,當時還不知道合同的事,只是單純的想問趙醫生怎樣才能讓齊程放棄厭世的念頭。

  趙醫生說,現階段只能讓他先有牽掛,拖一陣子,然後看情況再慢慢調整。

  她勉強算的上牽掛了吧?

  至少剛才賣慘的時候,齊程的臉色並不好看。

  可是他現在面無表情的收走合同,到底是代表她做的成功還是不成功?

  「對面的護士都搬走了,我可以回對面睡了。」忐忑不安的換了另外個話題。

  齊程動作頓了下,把放了一半的合同乾脆揉皺了直接塞到了牛皮紙袋裡,動作幅度很大,起碼遲稚涵從來沒看到過他這個樣子。

  遲稚涵咬唇,心裡變得更加忐忑。

  齊程,生氣了。

  胸膛起伏的頻率變快,臉微微泛紅,看都不看她一眼。

  遲稚涵身體前傾,半個身子掛在吧臺上,湊過去想要看清楚齊程的表情。

  然後就被齊程用黃色牛皮紙袋子遮住鼻子,視線一黑,耳邊只有他走遠的聲音。

  ……

  「你不高興是因為我私下找了趙醫生麼?」遲稚涵扭頭,看著那個男人正在往樓上的畫室走。

  ……齊甯說過,齊程一旦進了畫室就代表不願意和任何人溝通,得等到他自己把情緒調整好了,才會出來。

  她和齊程在一起的時候,他從來沒去過畫室。

  那個地方有密碼鎖,密碼只有齊程一個人知道。

  莫名的就恐慌了起來,跑了兩步跟上去,一時之間完全忘記了不能靠近的原則。

  「還是因為我不同意簽這個合同?」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兩人已經很靠近,遲稚涵都能聞得到他身上的藥香味。

  齊程沒回頭,也沒減慢速度,因為身高差,遲稚涵走近了後才發現,他拒不合作的態度,像是一堵牆。

  他從來,都沒有在她面前立起來的牆。

  「你不要上去,我會怕。」遲稚涵徹底慌了,下意識的伸手拽住了齊程的手。

  然後,一切靜止。

  齊程的手,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涼,但是很大,因為畫畫的原因,中指有厚厚的繭。

  驚慌只是那麼一瞬間,所有的情緒都在抓住齊程的手後,回歸原位。

  她又亂來了……

  她又忘記了他的病,忘記了他被人碰到後會痛的撕心裂肺。

  「……對不起。」吶吶的,想要縮回自己的手。

  她真的不適合參與這個治療方案,意氣用事,不自控,還容易沒腦子。

  自責情緒完全蓋住了她的感官,所以她隔了一秒鐘才發現,自己的手抽不回來了。

  齊程還是背對著她的姿勢,卻把她的手捏的死緊,不知道是因為用力還是幻覺,他手微微發抖。

  「齊程?」遲稚涵遲疑的又用了點力,還是抽不回來。

  「……你不會痛麼?」她都已經能感覺到他手心漸漸出現的汗意,他不但在痛,他還在流冷汗,可就是固執的拽著她的手。

  「其實你不簽合同,這些事我還是能做完。」齊程的聲音聽起來很鎮定,可是手心裡的汗卻越來越多,多到遲稚涵心開始揪痛。

  「我死了,一樣可以把這些錢當成遺產轉贈給你。」齊程終於轉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手仍然拽著她的手。

  他額頭也有汗,因為忍痛,牙關咬的很緊。

  「然後我可以捐出去。」遲稚涵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錯亂了,在這種時候居然也突然有了火氣。

  什麼叫做他死了?

  什麼叫做遺產?!

  齊程抿嘴。

  兩人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站著。

  「不痛麼?」遲稚涵最終還是被齊程額頭上的汗弄得敗下陣來,「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這人,拽緊了就不愛鬆手,上次生病躺在地上的時候是這樣,現在生氣了也是這樣。

  可是這次更難搞,他神智清醒,更加倔得像一頭牛。

  「除了錢,我沒有東西可以給你。」齊程固執的,忽略掉遲稚涵努力想要鬆開他的手。

  痛不痛其實沒有那麼重要,幻覺和現實他在不太清醒的時候,也很難分的清楚。

  但是他就是無比的排斥,她要鬆開他手的樣子。

  所以下意識的,握得更緊。

  她甚至說,她要回到對面去睡,而他想了一下,居然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怒氣湧上來的原因,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唯一的理智,都因為遲稚涵拉著他的手又打算抽回去的時候,轟然倒塌。

  他就只能這樣站著,沒想到解決的方法,也突然不想解決。

  直到遲稚涵歎了口氣,用那只自由的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餐巾紙,用牙齒咬開包裝,抽出一張。

  「反正都已經痛了。」她說的挺無奈,然後踮起腳,幫他擦掉額頭上的汗,擦的時候還小心的觀察他的表情,「會不會又頭暈看不到?」

  下意識的搖頭。

  然後看到遲稚涵更加放心的靠近了一點,眉心微微皺著,被他拽著的那只手徹底軟了下來,放任他用力的握著。

  「為什麼生氣?」遲稚涵已經完全沒了脾氣,心被他弄得七上八下的,生平第一次被一個男人握著手,緊得像想要用502膠水粘起來一樣。

  他呼吸有點急,額頭上的汗擦了又流,表情倔強,眼神卻很無助。

  就像是發了脾氣,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收場的小孩。

  他的視線一直看著她,看著她笨拙的拿出紙巾,看著她無奈的苦笑的踮著腳尖舉著手幫他擦汗。

  眼底的情緒,她不想看更不想懂。

  「我以後再也不私下找趙醫生了,我的生活也沒有我剛才說的那麼慘。」遲稚涵求和的時候,微微的皺著眉,「這幾年的工資加上微博,那些錢,過幾年也就能還清了,我不想簽合同,只是不想你覺得自己了無牽掛了。」

  「加入你的治療方案,跟我的工作沒有關係,住在這裡交通不便,難免會影響我的正職工作。」遲稚涵幫他擦汗的時候,下意識的用紙巾摁住齊程皺起來的眉心,「我想要你回報,但是不是這種方式。」

  「齊程,我不想你最後走到那條路。」最後這句話,遲稚涵說出後幾乎屏住呼吸。

  趙醫生說過,這是齊程的敏感點。

  齊鵬和齊程談自殺這件事之後,齊程在齊鵬走後就發病了。

  他也試圖幾次和齊程討論這件事,但是最終總是以他出現自閉症狀告終。

  她被齊程拽著不敢亂動,總覺得他現在的神經崩的很緊,隨時都會斷裂。

  然後那句話就這樣脫口而出。

  她是真的怕……

  以前覺得是責任問題,現在,卻多了一些其他的情緒。

  可是齊程,對她這句話,卻沒有很大的反應。

  他低頭,再抬頭的時候,額頭上的汗似乎少了很多。

  「不要住到對面。」他說。

  理所當然的,接在她那句不想他走到那條路後面,像是條件交換。

  然後他放開她的手,徑直走進畫室,當著遲稚涵的面,搬了一張凳子抵住了會自動關上的密碼門。

  他進了畫室,卻沒關門。

  「我要趕稿。」他看著目瞪口呆的遲稚涵,語氣平靜,「晚飯做好了叫我。」

  ……

  …………

  所以他生氣的原因,是她說她要住到對面去?

  為什麼他可以那麼自然的跟她聊死亡的話題,包括遺產,包括自殺?

  「齊程,我可不可以把剛才那段對話告訴趙醫生?」趙醫生已經在郵件裡控訴過監控這件事,只是沒說齊程為什麼會要求關監控,作為條件,他帶上了監控心跳血壓的手錶。

  她覺得他們剛才的對話,對於趙醫生來說,應該是很重要的治療依據。

  「不可以。」齊程的聲音從畫室傳過來,沒有什麼起伏。

  ……

  遲稚涵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呆。

  然後提高了音量又開口,語氣無賴:「我不管,我就是要說。」

  畫室一片安靜。

  半晌才傳來齊程不輕不重的一聲冷哼。

  喜悅的情緒就這樣在遲稚涵心裡蔓延開來,哪怕她不懂心理學,哪怕她對治療方案一無所知,她也能感覺到,齊程的態度不太一樣了。

  他並不忌諱跟她聊死亡,對她反對他自殺也沒有排斥情緒。

  他甚至,有了火氣,無處撒的時候,拽著她的手使勁的深呼吸。

  這算是進步吧,哪怕只是小小的一步。

  最起碼,他沒有真的把自己關在畫室裡。

  遲稚涵覺得,自己像是不小心撞到米缸裡的小老鼠,身心都是滿滿的喜悅和滿足。

  而畫室裡面的齊程,拿著筆一直盯著他面前那些猙獰笑容的女孩畫像。

  這次的疼痛消失的很快,因為樓下那個不擅長掩飾情緒的人一直哼著歌,他甚至也沒覺得呼吸困難。

  會變好麼?他看著畫,畫裡面的人也盯著他。

  他伸出筆,在其中的一幅黑色背景裡面,劃了一道白色的痕跡,劃過女孩子的臉,劃過她猙獰的嘴角。

  畫被一分為二。

  只是因為一條白色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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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40:17


  遲稚涵被召見了。

  地點是趙醫生的辦公室,趙醫生整了個電話會議,電話那頭有坐了一半月子就跑到土國出差的齊寧,有在美國封閉研發的齊鵬,另外還有一位不請自來的李醫生。

  被這樣聲勢浩大召見的原因很簡單,遲稚涵在前一天晚上給趙醫生發了一條微信,內容是她可不可以告訴齊程她喜歡他。

  收到微信的趙醫生據說還看了下日曆以為今天是愚人節。

  於是場面就變得很尷尬。

  遲稚涵坐在會客椅子上,有種被三堂會審的錯覺,十分不安的挪了挪屁股。

  她有些難堪,喜歡一個人畢竟是私事,她掙扎過,反復過,也放棄過,最終還是敵不過齊程那雙濕漉漉的眼睛。

  這種心事,因為齊程的病,所以不得不諮詢他的醫生。

  而這位醫生,顯然覺得他一個人沒有辦法撐住這個場面,於是大嘴巴的叫上了所有相關人士。

  「你叫這麼多人來,不是為了判斷我是不是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的吧……」因為這兩個醫生一直沈默,坐立不安的遲稚涵只能尷尬的先開口,一開口,又不知道應該是調侃還是應該保持現在這樣的嚴肅氛圍。

  於是開完口之後,她又吸了吸鼻子挪了挪屁股。

  「小遲啊……」趙醫生清清嗓子,推推鼻樑上的眼睛,然後順便喝了口水。

  三個字之後就是無數的省略號。

  遲稚涵鼻尖開始冒汗,再這樣下去,她都快要抑鬱了:「到底怎麼了,如果不能告訴齊程這件事,就直接跟我說。」

  「雖然難過,但是畢竟是他的病重要,這點輕重緩急我還是分得清楚的。」遲稚涵說到最後開始急,「或者你們就直接跟我說,我不能動這樣的心思,馬上要開除我,我也不會有異議。」

  越界的人本來就是她,既然把這件事說出來了,她也做好了各種思想準備。

  發那條微信,真的只是單純的想知道,她能不能對齊程表白而已。

  算是未雨綢繆,擔心自己哪一天實在忍不住脫口而出的時候,不會因為無知而對他造成傷害。

  這樣的問題,很難回答麼?

  「我來說吧。」電話那端是齊寧的聲音,土國和國內有六個小時時差,現在應該是半夜,周圍很安靜,「在回答遲小姐問題之前,我們有幾件事想要讓遲小姐明白。」

  「齊程接受了十幾年的抗抑鬱治療,吃藥時間長達十年,抗抑鬱症的藥物,是有副作用的,齊程的消化系統和免疫系統都有問題,他免疫力低下,有將近七年時間斷斷續續的持續低燒,消化系統紊亂,容易過敏,這些副作用,可能會在他痊癒後因為停藥慢慢變好,但是現在,我暫時給不了你這個可能。」

  「還有一個會關係到遲小姐的副作用,就是……」齊寧頓了下,然後還是維持著剛才專業冷靜的語氣繼續,「他服用的部分藥物,其中的副作用是性欲減退,停藥後也能好,但是同樣的,我給不了你保證。」

  遲稚涵臉有些漲紅,但是沒說話。

  「齊程有自殺傾向這件事,大哥最近才告訴我,可是我必須要告訴你,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能理解,他想離開,只是因為真的太累了想要解脫,不僅僅是心理上的還有身體上的。」齊寧一口氣說完,歎了口氣,「所以,這不是你問我們同意不同意的問題,我們從來沒有奢望過齊程能夠娶妻生子,這樣說,你能理解麼?」

  她能理解。

  可是她啞口無言。

  「其實,你已經救過齊程一命了。」齊鵬的聲音,可能在抽煙,電話那端有打火機上下翻滾的聲音,「這一次急性胰腺炎,如果是在你出現之前那樣的心理狀態下發作的,現在這個世界上可能就已經沒有齊程這個人了,你的出現,讓他有了求生意識。」

  「所以齊家,已經欠你很多,你沒有必要也完全不需要把自己也搭進去。」齊鵬似乎還笑了一下,苦的遲稚涵心裡面都泛著酸,「齊程這傢夥現在的狀況,做男朋友可能還是難了一點。」

  遲稚涵低頭,辦公室又恢復到了鴉雀無聲。

  她仍然,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還有什麼事是需要我知道的?」她聽到自己的語氣快要趕上齊寧了,冷靜自製的,毫無波瀾的。

  「如果真的談戀愛,分手會很難,你需要在確認他精神狀況完全沒問題了,才能分手,不然……」回答她的是趙醫生,他今天很喜歡省略號,整個人都謎一樣的像是一個省略號。

  遲稚涵感覺,自己現在的心情也快複雜成了省略號。

  最開始看到這三堂會審的架勢,她以為自己會被辭退,腦子裡想到的都是窮人家的孩子戀上富家公子的臺詞,她甚至很惡趣味的想了下如果齊寧丟給她一張支票,她要怎麼回絕才能顯得比較有骨氣。

  萬萬沒想到這一屋子的欲言又止,告訴她的卻是這些事情。

  連平時歡脫無比的李醫生,現在看起來都特別像是醫生,沈默嚴肅。

  「一段穩定的感情,可以極大程度的緩解抑鬱情緒帶來的痛苦,但是,大多數抑鬱症病人都很難擁有一段穩定的感情。」趙醫生的聲音,讓整個辦公室的氣氛更加壓抑,「你的對待問題的思考方式,對待逆境的態度以及性格,陪伴齊程這樣的抑鬱症病人是很有好處的,但是如果涉及到感情,特別是你對他投入了感情,這件事就會變得完全不同。」

  「抑鬱症病人情緒不穩定,敏感,缺乏安全感患得患失,再加上齊程還是個重度社交恐懼症患者,你和他戀愛意味著,你的男朋友會是一個凡事悲觀缺乏安全感的,無法帶你走入人群的男人。」趙醫生看著遲稚涵,「你的父母不在身邊,我厚著臉皮做一回你的長輩,這種戀愛關係太不正常,甚至會影響到你的心理健康,所以我不贊成。」

  「那對齊程呢?」遲稚涵不懂自己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但是問出來之後,她發現,自己是想知道的。

  「他會欣喜若狂,可能短期內抑鬱症狀會迅速好轉,然後因為患得患失對這段感情產生自我懷疑,繼而更加惡化。」趙醫生停了一下,似乎想要結束話題,又似乎有些心有不甘,「當然,如果你足夠強大到能讓他對這段感情充滿了信心,他的好轉情況會持續,等到身體機能恢復到一定程度之後,抑鬱症狀會變輕,變得更容易治療。」

  ……

  遲稚涵很敏銳的發現,趙醫生說完之後,李醫生的眼神和她的眼神應該是一樣的。

  很……無語。

  「你會不會覺得你有點過分?」李醫生比遲稚涵先開了口,「下套下得太明顯了吧。」

  確實……他一直都在用這招。

  只是這次又是什麼原因?

  「齊程過完春節後會被送往美國,全都定了。」齊甯的聲音,「趙醫生的方案並沒有成功,相信你也知道,齊程對你也產生了感情,這樣下去,不穩定因素太多,所以我們想要放棄這個方案。」

  「送往美國就能治好麼?」遲稚涵問出口之後,看到趙醫生的表情,就覺得……自己似乎又入坑了。

  「齊程需要換一個環境,十年都待在一個地方對他的病情無益,而且美國這邊心理治療專家更多,方案也更成熟。」齊鵬回答完之後歎了口氣,「當然,我們也知道他很排斥離開,可是這一次,真的沒有別的方案了。」

  「或者就是我剛才說的,給他安穩的感情,讓他身體機能逐漸康復,再繼續治療抑鬱症和社恐。」趙醫生適時的插了一句,對上遲稚涵的眼睛後又迅速轉開。

  這個醫生……說真的遲稚涵覺得一言難盡。

  不可否認的,他很專業,但是有時候真的會不擇手段,為了治癒病人,他每次勸遲稚涵入坑的方式都很……下作。

  這一次是最過分的。

  仍然告訴了她所有的不好結局,讓她選擇的同時,又可憐兮兮的告訴她可能沒有那麼多選擇。

  三次,一次比一次匪夷所思。

  「離春節還有一個月,所以還是需要麻煩遲小姐,把這一個月做完,如果你還有興趣,齊程的進度我們還是可以通過郵件方式發送給你,或許等齊程狀況好一些,也可以和他繼續聯絡。」齊鵬說完後歎了口氣,「我還是想謝謝你,他在國內的這段日子,如果沒有你,他不一定能熬得過去。」

  「關於你媽媽的下落,我們只知道你爸爸去世後,她一開始去了馬來西亞,後來又輾轉去了俄羅斯,線索就斷了。」齊寧也跟著交代,「不過齊程的爸爸在俄羅斯,相關的內容已經發給他,你媽媽的下落,我們會盡力查到底。」

  都是在告別。

  今天除了她突然冒出來的微信,他們的主要目的,是要告別。

  唯有仍然不想送走齊程的趙醫生,拍了拍桌子,固執的一直不肯掛斷電話。

  「你們就是胡鬧!我把話放這,齊程沒有這個命能飛到美國,小遲沒來之前我連安眠藥都不敢開給他,你知道他偷偷藏了多少安眠藥麼?」桌子拍得邦邦響,「他現在精神好不容易好一點了,你們又非得折騰,小遲能做好,我保證了那麼多次了,你們為什麼就從來沒有相信過?」

  「我為什麼……就能做好?」遲稚涵終於問了出來。

  從知道齊程會去美國後,她心裡一直悶悶的,比知道齊程免疫力低下性欲不強更有實感,他根本出不了門,要怎麼面對完全陌生的國度?

  「我給你下了三次套,你每次都是在清醒的情況下心甘情願的進來的,現在大家都把話說得那麼開了,你還沒捨得走還要問是不是到了美國就能治好。」趙醫生說的很快很急,「這麼明顯的答案還需要再問麼?」

  ……遲稚涵咽了口口水,說實在的她沒聽懂。

  「你是不是捨不得齊程?」趙醫生直接用問的。

  遲稚涵點頭。

  「是不是在我說出給他安穩感情的時候,你心裡面就已經想給了?」趙醫生又問。

  遲稚涵遲疑了下,還是點了一下頭。

  「剛才我們說的副作用和後果的時候,你是不是沒什麼實感?」

  ……遲稚涵點頭。

  「這就是我一直認定你能做好的原因,你從頭到尾,都沒有覺得齊程是治不好的,或者說的更絕對一點,你甚至沒覺得齊程有病。」趙醫生激動的臉都紅了,「這才是齊程和你在一起後精神狀態會變好的原因,不是因為你長相甜美典型,也不是因為你一天到晚跟個傻子一樣樂呵呵的一直講話。」

  「他跟你在一起,沒有壓力,所以他對你產生依賴,對你產生好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我沒有料到的是,你居然也會有同樣的感情回報。」

  遲稚涵臉微微一紅。

  「我們確實會勸抑鬱症病人儘量不要戀愛,不穩定的感情對他們的打擊是毀滅性的。但是你情況特殊,首先你和他是在完全密閉的環境內,其次你是在他生病後被他接受的,再次,你是簽了合同收了錢的本來就在治療方案內的。」趙醫生說完之後喝了一大口茶順氣,「這麼好的條件,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就不能試一試,非得要到美國這種鬼地方,我承認,他們無抽搐電休克(MECT)確實專業,權威也多,但是你們要考慮到齊程的身體,你問問老李,他之前之後相差多少。」

  「不是說自殺傾向這個指標沒有動靜,就一定是失敗,你們家的問題一直都在太急了,這十年來來回回的做出點成績就急著想看結果,他這是心理病啊,十年過去了,哪怕他好了,也回不到以前健康時候的個性和人格了,這一點,你們必須要認!」

  說到最後已經撇開了遲稚涵,對著電話開始痛心疾首。

  齊鵬和齊寧一直沒有說話,李醫生拉著越來越激動的趙醫生,生怕他氣到最後會上桌。

  而遲稚涵,在一堆對話裡面只聽到了無抽搐電休克這個聳動的詞。

  趙醫生是對的,她確實,一直沒有把齊程當成治不好的人,她沒有經歷十年,她接觸了之後,齊程一直在緩慢變好,所以她充滿希望。

  「所以你是希望我和齊程戀愛?」在一片沈悶中,遲稚涵終於出聲,問這個幾分鐘前還在說自己是長輩不會允許她談戀愛怕影響心理健康的流氓醫生。

  「戀愛太刺激了,穩定的感情,這種。」趙醫生在遲稚涵的目光注視下,臉都沒紅一下。

  反而是李醫生,受不了的推了趙醫生一下,捂臉不想再看。

  「我同意了,他的自殺傾向就會消失麼?」

  「給我半年時間,我們可以試一次。」趙醫生搓手。

  遲稚涵閉眼,她會同意,因為她不想齊程去美國。

  齊家人,估計也會同意,半年和一個月,時間對他們來說差別不大。

  她似乎是犧牲最大的那一個人,要付出感情,還要擔心自己的心理健康會不會被齊程帶的出現問題。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

  她相信齊程。

  簡直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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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40:38


  趙醫生給她下的三次套,除了第一次只是因為想要被需要之外,其他的兩次,都是因為相信齊程。

  儘管他們說的齊程的病情全都是客觀存在的事實,但是她就是不相信,齊程這樣的人,會讓她難過。

  這樣的想法沒有任何科學依據,可是每當趙醫生或者齊家人告訴她,齊程有可能會影響她的心理健康或者會想拉著她一起永遠不出小洋房的時候,她心裡從來沒有當真過。

  一個在病重時期還會注意到她的情緒的男人,她總覺得,陰暗不到哪裡去。

  所以哪怕明知道這是趙醫生下的套,她還是不出意外的答應了。

  而趙醫生說服齊甯齊鵬的方式,更為簡單粗暴,主治醫生和病人本人都不會同意簽字,轉院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除非齊程已經完全喪失了求生意志,出現絕食之類的症狀,不然家人無權轉院。

  至此遲稚涵算是明白這次三堂會審的含義了,趙醫生又一次圓滿挖坑把自己埋了……

  臨走的時候,趙醫生一反常態,叮囑了遲稚涵很多東西,譬如她需要保持正常的生活和社交,不能和齊程一樣窩在洋房裡不出門,譬如她不需要一直保持正能量,上次看電影的事情和齊程生氣的事情說明,她可以在齊程面前表露更多的真實情緒,但是要注意不能太極端,最重要的是,他希望她暫時不要提告白和戀愛的事,穩定安全是齊程目前最需要的,給他牽掛,讓他覺得穩定,然後再進一步讓他擁有希望。

  還讓齊鵬和齊甯當場傳真了授權影本,把齊程的過往病例也一併的發給了她。

  至此,遲稚涵有了一種被托孤的荒謬的錯覺,雖然齊鵬和齊甯兩個人心不甘情不願的……

  「這和戀愛還是不一樣的。」達成心願的趙醫生又恢復到看起來很正常的樣子,「他現在不適合情緒起伏太大的感情,我們要一步步來。」

  同樣告訴她這和戀愛不同的,還有回洋房的路上,齊寧單獨給她打的電話。

  她的態度還是那樣,冷靜的,聽起來沒什麼情緒,和那天在電話裡求齊程不要公開澄乙筆名的語氣完全不同。

  但是這一次,倒是讓遲稚涵感覺到了一點真心。

  「趙醫生是徹頭徹尾的醫生,他不瞭解感性的東西,在他的心裡面,只有病人和康復這兩個詞,所以他會有一些完全不顧及別人感情的治療方案,甚至也不會覺得這樣的感情傷害有什麼問題,在他看來,救人一命,比這些風花雪月重要得多。」

  「所以這些話,只有我能來提醒你。齊程是個病人,他對你的依賴首先是病態的佔有欲,這麼多年脫離社會,他不一定會懂得什麼是成年人的喜歡。」

  「有時間的話,你可以把他的漫畫都看一遍,很多評論家對澄乙的評價都是赤子之心,你明白麼,他的很多東西,都在十九歲那年定格了。」

  「這條路會很累,你隨時都可以反悔,齊家不會怪你。」這是最後一句話,說完之後沒等遲稚涵感動,就直接掛了。

  齊寧還是不怎麼喜歡她,和她一樣,所以除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訴她齊家不會為難她之外,其他的也沒什麼好寒暄的。

  說真的,遲稚涵撇撇嘴,如果齊家人現在開始抱著她的大腿鼻涕眼淚的求她救救齊程,她反而會覺得壓力太大,現在這樣,她因為動心選擇了這條看起來異常艱難的路,而齊家給的支持就是讓她放手去做,她卻反而覺得……舒服。

  她可能真的有病了……

  捂住臉呻吟了一聲,做了這麼非人類的決定,居然心裡面沒覺得絲毫不妥……

  ***

  然後很快就被打臉了。

  事實是……真的……非常不妥。

  齊程的急性胰腺炎進入最後的康復階段,他的活動範圍也從床慢慢的開始擴大,存在感逐漸的變得無法忽視,然後遲稚涵終於遲鈍的發現,她好像……和自己喜歡的男人同居了。

  這是一件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

  因為她已經把自己喜歡齊程的事情告訴了齊家人也告訴了他的主治醫生,潛意識裡面,她覺得這件事已經算是見過家長了——雖然形式和正常見家長不太一樣。

  所以,她對這樣的既成事實,少了一些負罪感和隱秘感,經常一不留神,就發現自己已經把他當成了男朋友。

  而有一個長成這樣偶爾病嬌三十歲還帶著少年感的男朋友,不能說不能碰,還得在這麼敏感的男人面前隱藏掉自己的狼性,真的是一種煎熬。

  其中最最難熬的是,夜深人靜……

  為了靜心,她甚至拿出了齊程歷年的病例,煞有其事的開始記筆記。

  結果真的看進去後,眉頭越皺越緊。

  齊程,真的經歷了很多,各個階段的藥物過敏,病情反復,抵抗力降低之後各種各樣來勢兇猛的疾病,他堅持了十年,然後在各項指標都趨向穩定的時候,突然沒有了求生意志。

  趙醫生的治療筆記和他的個性很像,東一下西一下的,只願意記下關鍵點。

  所以她只在為什麼突然喪失求生意志這一欄,看到了幾個問號,家庭原因,工作原因或者是社恐加重,沒什麼參考價值。

  齊程注意她很久,一開始以為她又在看那些稀奇古怪名字的書,結果發現她拿出了筆記本,然後臉色越來越凝重。

  那疊資料裝訂的樣子異常熟悉,他借著倒水的名義繞過去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你在看我的病例?」

  那位應該覺得心虛的人抬起頭眼眶紅紅的點了點頭。

  ……

  齊程抿嘴,拿著水杯站在原地。

  「趙醫生為什麼會把這個給你?」臉色仍然不太好,語氣也有點硬,說話的時候拿著水杯的手用了點力,然後順手把水杯放在了一旁的書桌上。

  他不願意她看這些東西,已經過去的,他所有的在泥潭裡掙扎的記錄,如果贏了或許還能稱得上是勳章,但是他輸了,十年的仗,他一敗塗地。

  所以,看這些東西真的毫無意義。

  有點煩躁,想伸手去把這疊資料拿過來,卻又被她的眼神弄得不上不下,最後只能站在原地皺眉抿嘴。

  面前的女人完全無視他的低氣壓,看起來也沒有心情回答他的問題,低著頭翻過了一頁,大概是又看到了他的應激禁忌,記得密密麻麻的筆記本上又多添了一條。

  「不要看了!」終於忍不住,走近了一點,用手徒勞的蓋住病例上的字跡,上面一串串的紅色字體和器官白描讓他眉心直抽,頭又開始痛。

  遲稚涵卻迅速的抓起他的右手,撩起他的袖子,手指精準的摸到他關節處的刀疤。

  他某一次試圖自殺留下的疤痕,手腕太明顯,所以他直接割了手肘部分的動脈,為了阻止血液凝固還吃了阿司匹林,那算是他比較成功的一次自殺行為,所以被很詳細的記錄在案,包括治療方式,傷口癒合等等。

  傷口凹凸不平,他的抵抗力本來就差,凝血功能低下,傷口反復發炎用了很長時間。

  不過現在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遲稚涵的動作,她摸了兩下,估計是沒有勇氣去看,或者突然想到了他不能被碰觸,所以又很快的把他的袖子拉好,松了手。

  她為什麼每次主動拉手之後,鬆手的動作都那麼快。

  齊程並沒有意識到剛才的頭痛已經消失,他現在的注意力都在遲稚涵的表情上。

  「你……幹什麼?」明明動手的人是她,現在卻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完完全全惡人先告狀的樣子。

  「就是……」遲稚涵心裡面壓抑的一塌糊塗,開口的時候也完全沒過腦子,「就是太心疼了。」

  ……

  遲稚涵吸了吸鼻子。

  齊程維持著站立的姿勢一動不動,面無表情。

  「我的意思就是……」遲稚涵吞下心裡一萬噸自我唾棄的髒話,汗流浹背的企圖圓回來,「就是看到這種,就覺得抑鬱症病人很可憐……」

  「不是……我不是覺得你可憐!」遲稚涵使勁搖頭。

  「……也不是……就是,就是感覺你以前一個人經歷這些很……值得心疼……」最後聲音小的快要聽不見,面紅耳赤的又開始使勁搖頭。

  「就是基於人道主義的心疼!」索性閉著眼睛開始胡說八道。

  所以說她這個說話不過腦子的習慣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改掉……

  ……

  齊程安靜了片刻。

  哦了一聲,很鎮定的走開。

  走開的時候還順便又叮囑了一句:「不要看了。」

  ……這樣的鎮定,就顯得她剛才的慌亂很莫名其妙……

  「……你都沒有想歪麼?」遲稚涵突然又不爽了。

  ……齊程準備上床的動作停住,回頭,有些不解:「想歪什麼?」

  「……沒什麼。」遲稚涵吶吶的。

  心疼這種詞說出來,他居然都沒有想歪麼……

  她最近看了點抑鬱症相關的書,說患者因為缺乏安全感,悲觀,所以思考事情的角度會非常消極。

  他是不是消極的認為,她不會心疼他,所以乾脆就沒有想太多。

  「齊程,我是真的心疼。」不甘心的遲稚涵又大聲的宣佈了一次,沒臉沒皮的,不想他那麼消極。

  齊程坐在床上嗯了一聲,很冷靜的蓋好被子躺平。

  ……

  遲稚涵撇撇嘴,告訴自己路還很長,但是方向對了就總能走到。

  而被子裡的齊程,臉紅到即將爆炸。

  他的手不痛,頭不痛,但是血壓有些高。

  撐著自己躺在床上已經用了全部力氣,剩下的,就只有捂著臉揚起嘴角眯著眼睛。

  遲稚涵剛才面紅耳赤手足無措的樣子,讓他很想上前揉一揉她的頭。

  「你知道心疼的意思的吧?」遲稚涵似乎仍然不甘心,上床後還是嘟囔了一句,然後沙發被她蹭得悉悉索索的響。

  ……

  齊程翻了個身,又嗯了一聲,然後安靜了片刻,擔心遲稚涵又要再問,又補充了一句:「知道。」

  ……

  遲稚涵捧著臉兩隻腳無聲的在半空中蹬了兩下,然後後知後覺的開始後悔……

  安穩的感情……她剛才是不是有點……激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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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41:02


  齊程那天的血壓情況,讓趙醫生給她連發了兩封郵件。

  他現在吃的抗抑鬱藥本身就有高血壓的副作用風險,所以耳提面命的告訴她,一定要安穩。

  於是遲稚涵外出的次數開始變多。

  也真的切實的見識到了澄乙的名氣,她的微博多了好多新粉絲,還有無數個私信她問她怎麼會有澄乙門路的人,善意的惡意的都有。

  公司的微博運營這幾天忙得焦頭爛額,幸運的是,她的冬季視頻已經連續幾天都掛在熱門搜索上,人氣爆棚。

  林經武自然是開心的,一直嚷嚷著要請澄乙和齊寧吃飯,但是也只是嚷嚷而已,上次齊程那位面無表情的經紀人把十幅畫交給林經武的時候,遲稚涵注意到他手都是抖的。

  同樣是經紀人,氣場差太多……

  一樣氣場差太多的,還有遲稚涵本人。

  齊程太敏感,她最近頻繁外出,加上刻意和齊程保持了兩米左右距離,這些事,讓他也開始刻意的避開她。

  畫室的門自從上次之後就再也沒有關過,但是齊程的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畫室裡,出來的時候,也只是沈默的吃飯。

  遲稚涵很努力的逗他,卻經常會因為他看她一眼,就迅速的紅了臉,小鹿亂撞之後想重整旗鼓,卻發現齊程已經吃完進了畫室。

  這樣反復了幾次之後,遲稚涵開始煩惱度的問題。

  不是煩惱齊程,而是煩惱自己。

  因為動心,靠近之後,她會克制不住的想觸碰他,因為他不能被觸碰,所以不敢靠得太近。

  說話說得多,總是會多說多錯,為了安穩,她有時候甚至連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掌握不好這個度,齊程會被她越推越遠,他這樣的人,想再重新靠近估計就很難了。

  她弄不好真的會弄巧成拙,尤其是齊程這兩天的報告資料並沒有明顯起伏,齊鵬又發了一封美國心理醫生給趙醫生的郵件,巨長巨長的英文,全是專業單詞,遲稚涵看不懂,但是覺得心更慌了。

  心不在焉導致她這幾天摔跤撞桌角的次數急劇增加,最後發展到切菜都能切到手的狗血程度。

  起因只是因為齊程路過的時候問了一句中午吃什麼。

  她就直接一哆嗦把菜刀往自己的指肚子上劃了一道,傷口不深,但是血很迅速的就流了出來。

  ……

  作為私廚,在雇主面前切菜劃破手算是大忌,作為女人,在喜歡的男人面前笨手笨腳也不符合她的性格。

  所以遲稚涵吸了吸鼻子,很勇敢的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換了個角度繼續切菜。

  只是那一把青翠欲滴的芹菜,被血染成了恐怖片效果。

  ……

  遲稚涵抿嘴。

  眼睛餘光看到去而複返的齊程手裡拿著醫藥箱,面無表情的站在她身後。

  「……你會不會暈血?」下意識捂住傷口,腦子裡開始重播那些注意事項,生怕他病發。

  齊程搖頭,眼底的情緒一閃而過。

  鬆口氣,卻還是沒有遵循心意厚著臉皮伸出手指,只是拿過了齊程的醫藥箱,閃到一邊先給自己消毒然後貼上創口貼。

  剛開始做菜的時候經常出現這種事故,她處理起來很熟練,甚至還給自己裹了一層保鮮膜預防待會燒菜的時候進水。

  齊程一直在一旁一言不發的看著,直到她處理完轉身打算重新洗菜切菜的時候,迅速的走過來,拿走她的菜刀,順便很順手的把她手裡血淋淋的菜丟到垃圾桶。

  靠的很近。

  拿菜刀的時候還碰到了她的手。

  遲稚涵臉紅了,心跳加速,感覺自己狀況不對只能低下頭問了一句:「你幹嘛?」

  說完之後臉更紅,明明是指責的語氣被她這樣說出來簡直像在打情罵俏……

  穩定的感情這種東西似乎真的不太適合她這樣的花季狼性少女……

  齊程神色複雜。

  遲稚涵已經這樣好多天了,低著頭看不到她的臉,但是只看她的耳朵就知道現在應該是在面紅耳赤。

  只要他靠近或者和她說話,她就會這樣。

  所以這幾天,遲稚涵很努力的一直和他保持兩米左右的距離,跟同級磁鐵一樣,靠近一點立刻彈開。

  一開始以為是趙醫生又說了什麼。

  可遲稚涵真的不像是趙醫生說了什麼就能臉紅成這樣的個性,而且,她也藏不住話。

  他甚至有點擔心是不是和他在一起時間久了,所以也變得不習慣和人靠近或者接觸,但是看她和安保還有每天來清潔一次的阿姨相處的倒是非常和諧。

  而且這段時間,她外出的次數也挺多,完全不像是社恐的症狀。

  「為什麼臉紅?」百思不得其解後只能直接問。

  低著頭的遲稚涵馬上像踩著尾巴的貓一樣一蹦半天高,嚇得都結巴了:「我我我我,我臉紅什麼?你你你你你,你別亂說!」

  ……

  於是齊程的神色變得更加複雜。

  她確實是有事,只是他猜不透是什麼事。

  那天那句心疼之後,她非常明顯的努力和他劃清界限,他猜測大概是因為血壓的原因。

  本來以為她這種個性,忍一兩天就會自動忽略醫生的警告一切恢復原樣,但是這一次,她堅持了很久。

  久到他心裡開始悶悶的難受。

  「在你手好之前,點外賣吧,安保那邊有聯繫電話。」說完之後就自動退到了兩米以外。

  她似乎開始排斥他的碰觸。

  和家裡人一樣,一開始急於想碰他給他安慰,發現他有了這樣的幻覺後,就產生了陰影,不敢碰,碰了之後就會立刻道歉。

  遲稚涵也是這樣,不得已碰到也會迅速的查看他的表情。

  所以為了讓她自在,他乾脆就離得更遠,也不想解釋幻覺這東西,並不是百分之百一定會出現的,有時候甚至是等到碰到的人道歉後才突然想起來。

  相比那樣的疼痛,他倒是更願意在不舒服的時候被抓著手。

  只是家裡都是男人,唯一的齊寧有時候甚至比齊鵬還男人。

  大家都沒有病痛的時候讓人安慰的先例,他也不習慣主動尋求慰藉,發病之後,就更是不可能。

  齊程微微擰眉。

  他不喜歡遲稚涵這樣的轉變,但是……就和他的病一樣,轉變和惡化,都是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的。

  不想再看到她低著頭紅著臉的局促樣子,所以索性離得更遠,雖然看到她被切到手又自己包紮的樣子,他忍了很久才忍住沒有上前。

  她包的比他好,她向來,可以很好的照顧自己,不像他。

  「你必須少油,又不能吃外賣。」緩了下心跳,回復平靜的遲稚涵後知後覺的覺得手指開始痛,甩了一下嘶了一聲,然後看到齊程又往後退了兩步。

  「安保那裡有食療的外賣。」齊程邊退邊回答,臉色因為遲稚涵的疼痛表情變得有些差。

  「之前每天早上會過來的那個劉阿姨呢,好久沒看到了。」遲稚涵又皺皺眉,覺得齊程這樣邊說邊後退的樣子很怪異,往前走了兩步。

  「劉媽媽是我姐的婆婆,現在在幫她帶孩子吧。」齊程又後退。

  ……

  「……我不放心外賣,沒事,小傷。」意識到齊程一直在往後退並且臉色越來越差之後,遲稚涵轉身,若無其事的開始繼續做菜。

  他會不會真的暈血,或者對傷口敏感之類的,總覺得他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你要是不舒服先去看看書或者睡一覺?」低著頭挑菜籃子裡剩下的芹菜,遲稚涵眼角餘光一直在觀察齊程,「或者畫畫?」

  「外賣。」齊程固執的站在離她幾米遠的地方,皺著眉看她繼續挑菜的樣子。

  「……外賣做的肯定沒我做的好吃。」遲稚涵抬起頭笑,揚了揚手裡的芹菜,「很快的。」

  中午的菜單是鮮蝦香芹粥,粥已經熬好,她要做的也只是把芹菜切末備用而已。

  「外賣。」齊程仍然堅持,說話變得簡短,額頭開始出汗,「必須外賣。」

  ……

  遲稚涵愣了下,回頭。

  距離太遠她只能感覺到齊程的身體在抖。

  「怎麼了?」這下真的有些急了,也顧不了什麼安穩直接就走近想看看齊程的臉色。

  齊程跟著迅速後退,一直保持著距離,因為退的太快,還撞到了書桌角,聲音很響,但是他毫無反應。

  「你不要動。」遲稚涵知道自己語氣不對,那聲撞擊聲太響了,她不用看都知道他的腿肯定淤青了,可是他還在往後退。

  他沒有躲避光線,也沒有迅速的回到床上把自己裹起來,那麼他最典型的自閉症狀應該沒有復發。

  但是他額頭有汗,臉色發白,身體有很輕微的抖動。

  遲稚涵迅速的開始回憶病例。

  可是沒有,齊程一個人住太久,很多時候發病都是因為血壓心跳預警後才有人趕到,趙醫生在這方面的記錄這幾年已經很不詳細。

  「齊程,不要動好不好。」越來越慌的遲稚涵下意識的語氣放軟,終於在齊程退到床邊的時候,成功的讓他站定。

  遲稚涵鬆口氣,苦笑。

  她居然嚇得有些腿軟……

  「你是不是怕傷口?」走近之後發現他果然一頭的汗,脖子上也都是細細密密的水珠,她把自己受傷的手往口袋裡一縮,咬著嘴唇猶豫要不要幫他擦汗。

  她真的怕自己控制不住會去脫他褲子看他腿上的淤青……

  齊程搖頭,不說話,卻在她靠近的時候下意識的往後仰了仰。

  「……怎麼了?」這個動作太明顯了,遲稚涵意外,為了驗證,她又往前靠了一點。

  齊程這次沒動,只是呼吸聲粗了,手下意識的想抓住褲腳。

  正好是剛才撞到的那一邊。

  遲稚涵也下意識的想伸手去攔,然後發現自己的手被他很迅速的拽緊。

  ……

  遲稚涵眨眨眼。

  抬頭看到一頭冷汗的齊程,固執的,帶著委屈的抓著她的手,像是忍了很久好不容易如願以償的孩子。

  ……

  被他這樣的眼神看的心裡揪揪的痛。

  「到底怎麼了?」聲音更小,遲稚涵發現自己已經在意識到不對之前,用手幫齊程擦了汗,直接的皮膚接觸。

  咬牙,懊悔不已。

  「怎麼辦,你一會如果很痛的話吃止痛藥有用麼?」眼眶都有點紅,她擦了不少地方,額頭,脖子,似乎還有臉頰……

  「不用。」齊程終於開口,嗓子暗啞,接著又重複,「不用。」

  手還是被他拽著,遲稚涵不想掙脫。

  身體靠的很近,近到她能感覺到齊程身上毛衣的觸感,柔軟的,帶著他的體溫。

  「外賣好不好?」這個男人固執的,抓住自己發病前的問題又問了一次。

  ……

  遲稚涵閉眼。

  她可能,安穩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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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41:23


  她一直都知道齊程很倔,但是沒想到會倔成這樣,手一直拽著,哪怕她都能感覺到他手心的溫度越來越低,抖得越來越厲害,他仍然咬著牙不肯松。

  多次勸說無效後,她只能跟著齊程坐在床邊,然後跟他商量:「換一隻手好不好?我要用這只手打電話叫外賣……」

  「不好。」齊程居然還能有力氣回瞪她。

  她倒是也知道他為什麼會覺得不好,因為另外一隻手是她剛才被刀割破的那一隻。

  「那我們這樣坐著一直不動會餓死。」遲稚涵試圖開始講理。

  齊程不說話,低頭,然後吸了吸鼻子。

  ……

  遲稚涵不敢說話了,今天的刺激已經很多,如果他再哭的話她真的會跟著哭。

  可是他的手真的越來越涼了。

  「我去給你拿藥好不好?你這只手溫度不太對。」皺著眉頭拉起齊程另外一隻手,兩隻手溫度差很明顯。

  幻覺真的是很可怕的事情,明明什麼都看不到,身體上的痛卻是實實在在的。

  「坐五分鐘。」齊程仍然低著頭,很堅持。

  他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這個莫名其妙的幻覺出現了很多年,一開始自己也害怕,所以對待碰觸的反應就變得特別激烈。

  家裡人被他的反應嚇著,只要一碰到他,就會條件反射的立刻鬆手,然後臉色發白。

  像遲稚涵這樣被他拽著完全不敢用力退出去的從來沒有。

  他突然就強了起來,想試試就這樣握著,到最後能痛到什麼程度,幻覺裡一開始灼燒撕裂的傷口已經深可見骨,他咬著牙想,真的痛到斷裂,幻覺裡面這只手就不存在了,是不是就不痛了。

  可前提條件是,他要能忍得了現在的痛。

  真的,痛到眼前都模糊了,迷迷糊糊感覺遲稚涵悄悄的靠近了一些,伸出另外一隻手包裹住在他的幻覺裡已經血肉模糊的左手,用力的搓了兩下,試圖把手搓熱。

  看見他看她,她還扯起嘴角笑了笑:「反正你都已經痛了,面積大小應該問題不大吧?」

  眼底明明有驚慌,卻仍然笑得甜膩膩的。

  他又嚇著她了……

  剛才想要和幻覺對抗的決心突然被戳破,齊程有些頹然的鬆手,卻發現遲稚涵沒動。

  「不是說了五分鐘麼?才一分鐘。」她居然還拿著手機計時……

  掌心裡她的手安安靜靜的縮在他的手掌內,手上被他的冷汗弄得有些狼狽,但是她沒縮手,反而笑嘻嘻的看著他,往他手心裡塞了塞。

  很難解釋。

  但是在感覺到她皮膚溫度的那一瞬間,幻覺突然消失了。

  手因為剛才真實的痛感還是很麻,但是疼痛,確實不見了。

  連遲稚涵都感覺到了,他手指不抖了,冷汗還在流但是手心的溫度在回暖。

  「……不痛了?」瞪大眼睛,表情看起來比他還驚喜。

  齊程搖搖頭,手緊了下,皮膚碰觸的溫度還在,確實不痛了。

  「那以後可以隨便碰了?」遲稚涵脫口而出,然後又是一臉剛才說話的人不是她的表情。

  ……

  她最近經常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連這次為什麼會不痛都不清楚。

  「還有三分鐘。」遲稚涵沒再追問,興致勃勃的繼續倒計時。

  ……其實似乎沒有必要倒計時了,但是他也確實,想坐著不動,剛才他差點發病,連續幾次差點發病都被她用各種方式打斷。

  打斷了症狀,但是脫力感其實還是存在,只是沒有那麼嚴重。

  而且她這樣挨著他坐著,感覺,很好。

  她已經不是陌生人,社恐的病症在她身上早就消失不見,現在似乎對碰觸也變得沒有那麼排斥。

  他最近……進步快的像是吃了興奮劑。

  可是因為不知道原因,心裡反而變得更加忐忑。

  如果一切都是因為遲稚涵,那她總是有要離開的那一天,他不可能真的要求她留下來陪著他一輩子。

  雖然他也感覺到,遲稚涵這段時間和他關係越來越好,一開始純粹工作化的笑容,現在也變得越來越真心。

  其實很正常,這是密閉環境,她又是個友善的人,會對他越來越熟悉,會為他心疼都很正常。

  他很高興交了這樣的朋友。

  所以更不能留下她過一輩子。

  況且他,還不一定能有一輩子。

  ***

  他們兩個最後還是沒能坐滿五分鐘,趙醫生的電話像催命符一樣打了過來,遲稚涵手忙腳亂的還沒來得及接,就被掛斷,緊接著齊程的手機也響了。

  急性子的趙醫生在齊程接起電話的那一瞬間,立刻爆發:「我在路上了,齊程什麼情況?」

  「……」齊程用的是免提,被點名的遲稚涵直接拿了手機,點掉免提,「他沒事。」

  「剛才心跳血壓全都在臨界值,怎麼會沒事?」趙醫生聲音很大,關掉免提效果並不明顯,「你看看他還看不看得見。」

  「……」他當然能看得見,遲稚涵看了眼齊程的表情,又湊上去幫他把快要滴到下巴的汗擦掉,齊程怔了下,沒動,「他看得見,也聽得見,沒發病。」

  「……怪了。」趙醫生那邊估計也看到監控器上已經逐漸恢復正常的數值,聲音也輕了,遲稚涵聽到他路邊停車的聲音,然後才重新拿起電話,「怎麼回事?」

  把剛才的情況複述一遍需要點勇氣,遲稚涵說的時候臉一直泛紅,她其實完全沒料到齊程會發病,發病的原因還是她不肯點外賣……

  「這算重大突破啊,他手不痛了?」趙醫生感歎,然後語氣一變,「你是不是太急了,我說過這樣突然好轉不一定是好事,反復的幾率會變大。」

  ……

  遲稚涵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並不急,主動的那個人一直不是她這件事。

  「你牽手的姿勢是什麼樣的?」趙醫生那邊迅速的又換了個話題,齊程的進度讓他欣喜若狂,索性拿出紙筆直接開始問診。

  遲稚涵臉更紅,看了眼兩人握手的方式,然後抿抿嘴。

  最開始的時候是他拽著她,她手握成拳,他整個包裹住,這個還比較好解釋,但是現在……

  他們什麼時候變成十指相扣的……

  這要怎麼形容……

  「那個,一開始是他先握……」問診是大事,硬著頭皮上的遲稚涵說的磕磕絆絆,一張臉漲得通紅。

  然後電話就被齊程拿走,遲稚涵就聽到他在電話裡說了一句,這是私事,就直接掛斷了。

  ……

  這人少爺脾氣又犯了。

  不過晚點用郵件說明比在他面前用嘴巴說明好很多……

  而且他掛電話的樣子居然很帥……

  說真的他作為一個病人,外掛開的還是過頭了……

  「外賣。」那個開了掛的病人終於回到了正題,手也鬆開了。

  「我粥都煮好了叫個屁外賣。」遲稚涵想到這個就來氣,他居然因為這個發病,「剩下的就是洗乾淨芹菜切好了丟進去而已,你能不能不要浪費。」

  剛才的一抓一坐,把她心裡那點安穩的念頭全擠到了犄角旮旯,說話又開始肆無忌憚。

  不管怎麼樣,她每次遵循心意,似乎都能讓齊程變好。

  這樣的話,她何必還在意什麼安穩不安穩。

  她真的不想再看到他冷汗淋漓,全身發抖的樣子,也不想他再包在被子裡。

  像現在這樣,大白天的能拉開窗簾,讓陽光照進來,偶爾會笑,大部分時間畫畫,小部分時間跟著她研究菜譜,就很好。

  又或者,像現在這樣,看著他冷著臉非常不熟練的把芹菜洗好,丟在砧板上皺著眉頭看她用另外一隻完好的手表演獨臂神尼。

  「我讓老闆洗菜會被扣工資。」被迫不能用那只手的獨臂神尼遲稚涵苦著臉可憐兮兮的。

  「我不是你老闆。」之前簽合同的氣還在,齊程的語氣又變得不太好。

  遲稚涵吸吸鼻子,很識趣的閉嘴。

  「扣了我補給你。」想了想還是那句話,然後又皺著眉頭看她給粥調味,撒上芹菜,端出來一人一碗。

  她自己居然還有醃蘿蔔。

  「你不能吃蘿蔔你在喝中藥。」端著那碟醃蘿蔔,遲稚涵護食的露出了獠牙。

  齊程坐好,面無表情的開始喝粥,順便看一眼她的醃蘿蔔。

  「……多給你兩隻蝦。」遲稚涵被看出了愧疚感,從碗裡挑了兩隻蝦遞給他。

  然後安靜的看他的反應。

  她之前從來沒有做過這件事,把自己碗裡的東西挾給他,雖然做的很自然。

  今天牽手成功,讓她又有了試驗的勇氣。

  齊程喝粥的動作停住,盯著碗裡面的兩隻蝦。

  她剛剛吃過的筷子,完全不避嫌的就直接挾給了他。

  若無其事的繼續喝粥,低著頭把那兩隻蝦也吃的乾乾淨淨。

  然後安靜的看著對面的人,笑眯了眼睛。

  「你以後的飲食都要儘量低脂,醃漬的也要少吃。」遲稚涵很欠揍的咬了一口醃蘿蔔,鮮脆爽口,「我之前在對面醃了好幾壇泡菜,以我們兩個的食量,估計能吃一年……」

  齊程抬頭。

  「幹嘛?」遲稚涵還在嚼蘿蔔。

  「一年?」他問的很慢,「你合同只剩下十個月。」

  ……

  遲稚涵咽下嘴裡的蘿蔔,被齊程的認真弄得有些懵:「再續簽就好了啊。」

  「為什麼要續簽?」齊程追問,他很少追問,通常一個話題是否結束都是遲稚涵說了算,今天這樣的,是特例。

  「……你不想我續簽?」遲稚涵反問。

  齊程低頭,用筷子攪了下碗裡的粥,不再開口。

  遲稚涵咬著筷子糾結了一會,很快就被齊程喝粥的方式轉移了注意力,又挑了一些芹菜放到他碗裡。

  「不要挑食。」粗聲粗氣的。

  米粥的香氣在屋子裡彌漫,齊程一直低著頭,剛才突然毫無徵兆的發病讓他現在手腳還是有些無力。

  他一直以為只有十個月。

  要是她,又續簽了,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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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41:44


  遲稚涵在某一天傍晚從公司回小洋房的時候,看到了街頭巷尾的大紅色裝飾。

  後天是大年三十,公司都陸續開始放假。

  對於她這樣的人來說,每年最難熬的,就是年關,這種闔家團圓的日子,對於她來說,每一分鐘都是惡意。

  往年都在林經武或者戚晴家裡蹭年夜飯,蹭完了自己一個人回家把電視聲音調到最大,這樣吵吵嚷嚷的熬一個晚上。

  今年有齊程。

  她問過齊寧,這麼多年來,齊程一直一個人過年,他們會做好了年夜飯,送到齊程這邊,然後在門口等半個小時,希望齊程能走出門。

  當然,從來沒有成功過。

  所以今年,一個人過年的人變成了兩個。

  特意繞了點路,跑到超市里買了兩個大紅色的福字,買了幾串紅色鞭炮模樣的掛飾和如意結。

  下車的時候,遲稚涵給這位一直沈默寡言的司機師傅塞了一個過年紅包,分給他一個小小的如意結。

  那位師傅意外的紅了臉,用鄉音濃厚的普通話說了好幾聲謝謝。

  這樣小小的人情暖意讓遲稚涵心情變得很好,捧著一堆東西打算進門的時候還哼著歌,然後手機就突然響了,寂靜的小洋房外面突然尖銳的手機鈴聲,讓遲稚涵心裡抖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就有了不祥的預感。

  手忙腳亂的接了起來,手裡的福字掉在地上,她又沒有其他手去撿,皺了皺眉頭,不祥的預感變得更加強烈。

  打電話過來的是向來冷靜的齊寧,可是語氣已經亂成一團。

  「小遲,你在不在齊程這邊?」甚至不再叫她遲小姐。

  「……我剛到門口。」遲稚涵聲音不自覺的小了下去,閉了閉眼,覺得自己心跳都開始不正常。

  「你先不要慌,聽我說。」齊寧不知道是在叫誰不要慌,語氣亂的一塌糊塗,遲稚涵這邊只聽到她一直在深呼吸,「老爺子這幾天身子不好,病糊塗的時候讓看護給齊程打了電話,說是要見齊程最後一面,那個看護是過年請來頂替老看護幾天的,完全不知道齊程的情況,所以她真的就打了。」

  「寶寶腦膜炎,我昨天剛剛飛到美國,趙醫生和李醫生參加學術研討,現在也不在國內,齊鵬封閉了好幾天手機都沒開,齊程爸爸……反正也不太指望的上,所以現在他身邊只有你。」

  「他現在心跳血壓全都在臨界值,手機已經關機,我擔心他連密碼都改了,家裡的管理員密碼你還記得的吧?」

  「記得。」遲稚涵手裡的一堆東西早就全丟在地上,開了大門進去輸密碼的手都在抖。

  「病發的話,他最有可能待的地方是衣櫃或者畫室,畫室開門的密碼和管理員密碼是一樣的,你先找到他,看看他是否對外界刺激已經沒有反應。」

  「最糟的情況就是,他對外界光線聲音和碰觸都沒有任何反應,你力氣小,想辦法先把他放平,不要有異物堵住他呼吸,保持呼吸順暢,蓋上毯子保暖就行,趙醫生已經聯絡了他的徒弟,現在應該正在趕過來的路上。」

  「好。」密碼輸了三次都出錯,遲稚涵覺得自己後背都濕了,他真的改了密碼。

  「書桌右邊第一個抽屜裡面有一瓶白色瓶子紅色標籤的藥,藥片是淺藍色,如果他還有微弱反應,你想辦法讓他吃下三顆左右,然後不停的和他說話,讓他不要徹底陷入自閉症狀。」

  管理員密碼輸入後開門的聲音,遲稚涵腿都有些軟。

  「好。」她聽到自己回答,窗簾又一次全部拉上,屋子裡一片漆黑,安安靜靜,像個墳墓。

  暖氣也沒開,室內居然比室外還要冷。

  「他沒開暖氣。」遲稚涵皺眉,抓著手機的手開始抖,「他病發多久了?」

  「十分鐘。」齊寧聲音帶著哭腔,「不長,應該不長。」

  「我把趙醫生也拉到電話裡,你先去找齊程,記得,一定要保暖。」齊甯的慌亂讓遲稚涵心裡更愧疚。

  她今天不該出門的。

  非得要去公司領最後一天的考勤。

  早上出門的時候,他還很好,不給他吃蛋餅還皺著眉頭拿著叉子把蘋果咬得嘎吱嘎吱的。

  他最近都很好,除了厭世指標一直沒上去之外,她都快要覺得他一切正常了。

  顯然其他人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都開始忙自己的事。

  他們,包括她,都在忙自己的事。

  ***

  「齊程?」把電話調成免提,遲稚涵一邊喊一邊摸索著去拉電閘。

  沒有聲音,黑暗加重了寂靜感,遲稚涵被壓得快要喘不上氣。

  「開燈,開暖氣,然後把所有櫃門都打開。」電話裡是終於聯繫上的趙醫生,語氣冷靜。

  如釋重負,她和齊寧都一樣,平日裡不怎麼靠譜的趙醫生此刻簡直是定海神針。

  開閘開燈,突然的亮光讓遲稚涵眼睛眯了一下。

  偌大的空間裡空無一人。

  空的讓她心緊了又緊。

  「沒有人。」開了四五個櫃子的門裡面都空無一人,抬頭看畫室的門也是開著的,遲稚涵忍了又忍,但是聲音還是開始發抖。

  「齊程每次進的衣櫃都是隨機的,這房子裡所有的櫃子都經過特殊處理,你不要慌。」趙醫生的聲音沈穩有力,「他發病的頻率低了很多,就算這次真的發病了,對身體影響也沒有之前那麼大,而且只有十分鐘,他應該沒有完全失去和外界的感知。」

  她怎麼可能不慌。

  之前齊程哪怕有事,也是看得到他人的,而且齊甯齊鵬或者趙醫生李醫生,似乎永遠都是隨傳隨到的。

  現在只有她一個人,她卻找不到齊程了。

  這幢樓四面牆全部都是櫃子,她開一個空一個,心開始一點點的往下沈。

  感覺自己像在噩夢中,打開的每一扇門都不是自己想要的,可是身邊全是數不清的門。

  「齊程!」聲音開始帶著哭腔,齊寧那邊的呼吸聲也變重,趙醫生一聲不吭。

  屋子裡的暖氣已經開始起作用,她熱的滿頭大汗卻忘記脫下帽子圍巾和外套。

  頭一次感覺,這空曠的房子像是蓄勢待發的野獸,用黑暗和空曠吞噬著她的理智。

  那一聲類似於敲床頭櫃的聲音,微弱的差點被慌亂的遲稚涵忽略。

  然後又是一聲。

  遲稚涵屏住呼吸,聽到第三聲了才確認自己絕對沒有聽錯。

  「他有反應。」遲稚涵又哭又笑,聲音是從廚房那邊傳過來的,他沒有在衣櫃。

  那個櫃子,是她前幾天收拾空出來準備放乾貨的,還特意鋪了一層軟布。

  櫃子很大,塞兩個人都綽綽有餘。

  遲稚涵打開櫃門,看到齊程一個人縮在角落裡,眼淚就開始決堤。

  她平時最討厭那些一出事就哭哭啼啼的女人,結果現在自己哭成了傻子。

  「齊程有反應,能看得見。」用力吸了吸鼻子,和那個縮成一團卻努力抬著頭的男人對視,他臉色很差,但是眼神並沒有完全失焦。

  手放在櫃板邊上,持續的,一下下的努力敲擊。

  只是因為脫力,敲擊的聲音越來越小。

  「能聽見麼?」她快要哭死了。

  齊程微弱的點了點頭。

  「也能聽得見。」這下真的控制不住了,心裡酸的跟被用棒槌搗碎了碾成渣一樣。

  「阿彌陀佛。」趙醫生突然很不合時宜的念了一句佛經。

  遲稚涵就突然一邊痛哭流涕一邊又扯著嘴角笑了出來,真的是,幸好,他還能看得到她,他還能因為她太著急用力的敲出聲音來提醒她。

  就像最開始,他不說話,兩人只是用床板溝通那樣。

  真的是,幸好。

  「小寧,你先去照顧孩子,這邊我來。」趙醫生聲音也放鬆了,「腦膜炎幸好發現得早,你也真是,當媽的人了不要再飛來飛去,你擔子重,就多找點人分擔,小孩子前三歲大的很快,你以後會後悔的。」

  「嗯。」齊寧也止住了眼淚,沈默了一下,「謝謝你,遲小姐。」

  她又變成遲小姐了……

  遲稚涵淚眼模糊哭笑不得。

  「他的血壓心跳還是很不正常,你先把藥給他。齊寧跟你說過了吧。」趙醫生只有在這種時候,聽起來特別的靠譜,形象莫名的高大。

  「淡藍色的?」遲稚涵剛才慌亂間用了所有注意力記下來的注意事項,居然也沒有出差錯。

  所以人的潛力真的是無窮的……

  「幾件事情,吃了藥之後,最重要的是保暖,他現在應該沒力氣從那個櫃子裡出來,你也搬不動,所以你要把櫃子弄得儘量暖和,齊程很怕冷。」

  「哦。」拿了藥又倒了溫水,遲稚涵走的時候順便還很習慣性的前腳絆後腳摔了一跤,但是回答的時候聲音鎮定。

  很奇怪,看到齊程的那一瞬間開始,她就不慌了。

  除了無止境的心痛,剛才的慌亂都不見了。

  明明是她在照顧他。

  但是她就是,像吃了定心丸一樣,完全不慌了。

  「今天高架堵車堵的厲害,我那個徒弟應該還有半個小時左右才能到,這半個小時看著他,能做到麼?」趙醫生的語氣像是叮囑小孩子,不過確實也能讓人安心。

  「能。」遲稚涵手心裡放了三顆淺藍色的藥,端著杯子也跟著縮進櫃子。

  櫃子再大也只是個櫃子,遲稚涵鑽進去後,兩個人不可避免的貼的很近。

  「吃藥。」手心攤開放在他面前,遲稚涵好想摸摸他的臉,但是又怕會帶給他壓力。

  齊程沒動,出了很多汗,嘴唇顏色青紫。

  他個子高,縮在裡面就頂住了櫃子上方,不像遲稚涵,在裡面上下左右的挪,靈活的跟猴子一樣。

  「我現在能靠近他麼?」遲稚涵先找趙醫生確認了下。

  「當然能,現在幻覺就不是個事,先保證他對外界環境有反應,半個小時,我怕他會繼續惡化。」趙醫生就差沒說你直接上去抱著看看能不能治好了,到底還記得自己是個醫生,太唯心的話不能亂說。

  得到同意的遲稚涵手腳很靈便的爬到齊程身邊,緊緊挨著靠好,然後手裡面的藥一顆兩顆的開始往齊程嘴裡塞。

  齊程盯著她,視線有點失焦,但是確實是看得到她的。

  他嘴巴沒動,對送到嘴邊的藥毫無反應。

  「張嘴。」遲稚涵的嘴巴跟著張開,又往他面前湊了湊。

  他身上很冷,凍得全身冰涼,臉頰摸起來冰塊一樣。

  「你等一下。」手裡攥著藥又跑了出去,再回來的時候懷裡抱了一個大毯子。

  繼續手腳靈活的用毯子把兩個人都裹進去,擔心風吹進來還順便關了一邊的櫃門。

  櫃子裡面暗了一點,齊程的眼睛眨了眨。

  「張嘴好不好?」遲稚涵近在咫尺,鼻子幾乎貼著他的臉,手裡拿著藥和杯子鍥而不捨的讓他吃藥。

  他不想吃。

  這藥吃了又會興奮很久。

  而且有副作用,和男人有關的副作用。

  所以頭腦一片混沌,還記得緊緊的抿著嘴。

  可是遲稚涵很固執,一直讓他張嘴,甚至為了讓他張嘴,自己的嘴巴也無意識的微微張著。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真的用嘴巴貼到她嘴巴的那一刻,他腦子裡想的應該是不想吃藥,不想張嘴。

  然後碰觸到她溫熱的嘴唇的時候,腦子,就轟得一聲。

  耳邊只有趙醫生氣急敗壞的嚷嚷:「怎麼了怎麼了?怎麼血壓降下去了心跳又高了?小遲?你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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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42:02


  這嚴格意義上來說,甚至不能算吻。

  單純的就是嘴巴對嘴巴接觸了一下,沒有摩擦,更別提深入,遲稚涵還被他嘴唇冰涼的觸感嚇得抖了一下。

  她甚至,因為呼吸不暢打了一個嗝。

  半開的櫥櫃,發病的男人,手上的藥被自己的汗弄的黏黏乎乎。

  並不浪漫,甚至很虐。

  但是遲稚涵就是被這個吻撩得心跳加速整個人都是飄的。

  他和她貼的前所未有的近,外面的燈光透過櫃門縫隙,映在他的臉上,暖黃色的,把他的眼睫毛照的閃閃發光。

  他微微的睜著眼睛,眸色不深,琥珀色的,亮的像是玻璃球。

  遲稚涵一直不敢呼吸,畫面太美,她甚至覺得齊程臉上有光,那種柔和的,像是螢火蟲的光。

  他,吻了她。

  主動的。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病糊塗了……

  清醒的遲稚涵也終於,做了一件自己一直想做的事,齊程退開之後,她抱住齊程,像是抱住一個巨型毛絨玩偶。

  頭埋在他的毛衣裡。

  他身上一直有很淡的藥味,還有很清爽的沐浴露的味道。

  只是很冷,於是她又蹭了蹭,裹緊了毛毯,抱得更緊。

  懷裡的齊程發出類似貓咪嗚咽的聲音,尾音奶奶的,下一秒,也伸出了手,環住遲稚涵的腰。

  齊程發病的時候,似乎會肢體接觸更加積極。

  這一點趙醫生的病歷中從來沒有提到過,但是他只要有類似徵兆,就會主動的去拉她的手,或者像今天這樣,主動到她恨不得把他揉到心裡。

  「我說你們怎麼沒聲音了?」趙醫生渾厚的嗓子幾乎快要吼破音,「齊程現在情況怎麼樣?血壓又上去了,心跳怎麼回事這是?」

  好吵……

  恍恍惚惚的齊程皺眉。

  然後就伸手,把開著免提放在邊上的手機直接掛斷。

  ……

  遲稚涵再一次肯定,齊程發病的時候確實更加的為所欲為,少爺本性表露無遺。

  像是脫去了成年人外衣的孩子。

  「吵。」齊程說話的聲音啞得必須很用心才能聽得清楚,而且支離破碎,像是拼了命的想要說清楚,最後卻只抓到了幾個關鍵字,「別人,不要,要你。」

  ……很容易明白的關鍵字。

  「你不吃藥,又不要醫生,很危險的。」遲稚涵也知道現在並不是講理的好時機,但是真的心軟,「我什麼都不懂,萬一發病了怎麼辦?」

  一個平時那麼小心翼翼的男人,現在手軟腳軟的癱在櫥櫃裡,抱著她的手,涼得不像是活人。

  「不發。」齊程像是承諾一樣,說的認認真真,還撐起頭努力的和遲稚涵對視,又保證了一遍,「不發。」

  ……

  冷汗涔涔的臉。

  青紫色的,因為缺氧缺水乾燥的嘴唇。

  還有那雙黑暗中琥珀色的眼瞳,認真的,想要看清楚她的樣子,卻又因為病症,偶爾會有些失焦。

  遲稚涵歎氣。

  她真的……不適合照顧病人,尤其是這樣的病人。

  因為她被說動了。

  把剛才放到一邊的溫水遞給他,然後哄孩子一樣的慢聲細語:「你先喝點水,我給趙醫生打電話,他如果同意的話,我們就不讓別人進來好不好?」

  她又用了我們。

  發病的時候,遲稚涵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紗,聽起來很費力,但是我們這兩個詞,卻無比清晰。

  所以他點了點頭,就著遲稚涵的手,乖乖的喝了半杯水,然後維持著抱著她的姿勢,靠在櫃板邊徹底放鬆。

  仍然迷迷糊糊,但是身體慢慢變得暖和。

  剛才凍得有些僵的手指終於能動,也終於能感覺到遲稚涵身上的溫度。

  他似乎,只要能感覺到溫度,就不會有那樣的幻覺。

  遲稚涵還穿著外套,毛線帽子因為鑽到櫃子裡,被弄得歪七扭八,她很熱,周身都冒著熱氣,臉上細細密密的都是汗。

  打電話的時候,還很小心挪了下位子,讓他能靠的更舒服,右手無意識的在幫他揉頭。

  這些觸感和溫度,都是鮮活的。

  和他的世界完全不一樣的鮮活。

  眼前的霧氣和堵著耳朵的那層不存在的水霧隨著遲稚涵的熱氣慢慢蒸發,他開始能聽得見遲稚涵的說話聲,只是要隔幾秒才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正在和趙醫生商量讓他那位徒弟先住到對門,然後有些為難的看著他,捂住了話筒跟他商量:「你有些脫水,等有力氣了之後,我們還是得讓他過來幫你掛水。」

  這是真的把他發病時候說的話當成正事在解決。

  鼻子開始酸,他看著她點點頭,手臂不受控制的把她抱得更緊。

  他,在完全混亂的時候,吻了她。

  他記得。

  這是在他心裡面叫囂了很久的事,每次看到她喝了牛奶嘴邊的奶泡,或者靠近他咬著嘴唇觀察他的反應的時候。

  他都想吻她。

  遲稚涵嘴唇很紅潤,健康的,帶著誘人的光澤。

  所以讓他覺得自己這個念想,也是一種褻瀆。

  她只是為了生計,為了找到唯一的親人,被自己家裡人和趙醫生,用各種手段威逼利誘留下來的陌生人。

  二十四歲,獨立善良,有自己的朋友圈,活的很好,很精彩。

  他努力的和她保持距離,看著每天要吃的藥,看著那些一點點靠近臨界值的身體健康報告,看著自己和她的差距,遠到天涯海角。

  然後在神志不清意志力最薄弱的時候,吻了她。

  只是輕輕的碰觸。

  但是到底,吻了她。

  因為頭腦混亂,他甚至不記得她當時的反應,也不記得兩人現在這樣的姿勢,是誰先主動。

  但是……

  如果可以一直不放開,該多好。

  ***

  趙醫生交代給遲稚涵很多東西,除了保暖和讓他保持清醒外,還有他會因為脫水加上精神緊張肌肉僵硬,全身無力,如果不吃藥,這些症狀恢復就需要時間,意味著她得在櫃子裡陪他很久。

  還有最最重要的,導致他這次發病的原因。

  「這十年起碼有百分之三十以上的發病原因,都是因為他無法回去看他爺爺。」趙醫生歎了口氣,「出不了門,沒有辦法拉住爺爺的手,現在甚至有可能見不到他爺爺最後一面,這是死結。」

  「你的思維方式很健康,如果他心跳血壓一直像現在這樣的跌幅逐漸恢復的話,你可以看著他手錶上的數值嘗試和他聊聊這件事。不需要解決,只是聽聽他說什麼,讓他能有個發洩管道。」趙醫生歎氣,「你也知道,齊家人全家都不適合做聽眾,而齊程又不願意對我說太多。」

  「都試試吧,我必須要說,你做的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好。」趙醫生掛電話之前,聲音不像平時那麼高亢雀躍,「三個小時,如果一切正常,就想辦法扶他上床讓我徒弟進來給他掛水,三個小時內,他的血壓心跳再次飆升的話,你就立刻到對面叫我徒弟進來,不用管他的情緒,明白麼?」

  「明白。」遲稚涵點頭,掛了電話。

  然後感覺齊程靠在她身上的重量變輕,他正在皺著眉頭想跟她保持距離,或者不想把全身重量放在她身上。

  ……他似乎清醒一點了。

  越清醒,他就越重視距離感。

  本著這種時候幻覺都不是個事的原則,遲稚涵很直接的把齊程重新拽了回來,再把因為他亂動掉下來的毛毯重新裹好。

  「不要亂動,等你體溫恢復一點後,我要出去給你再倒一杯淡鹽水。」左手繼續幫他揉頭,另外一隻手把他冰涼的手直接塞到她外套的口袋裡,裡面一樣,熱的發燙。

  齊程閉眼。

  這種溫暖他無法拒絕,哪怕明知道自己不配。

  「齊甯的孩子得了腦膜炎,你知道麼?」半封閉空間,暖和到出汗的溫度,很適合聊天。

  遲稚涵也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裡面第一個跳出來的,就是這件事。

  或許都是女人,齊甯在電話裡那句寶寶腦膜炎幾個字,在那種情況下仍然戳中了她。

  這位外界盛傳的齊家的武則天,嫁給保姆的兒子並且把保姆的兒子捧上總經理位子的女人,今天晚上無助的和她一樣,或許比她還無助。

  「不過趙醫生說發現得早,應該不會有事。」齊程脫力話不多,她自問自答的也挺愉快,「有時候感覺,你們家的人,每個人都跟打仗一樣。」

  「你也一樣。」笑嘻嘻的,剛才被他嚇得痛哭流涕的現在說話聲音還帶著鼻音,「剛開始知道你的時候,我以為你只是一個見不得光,天天躲在這裡被齊家保護的滴水不漏的病人。」

  齊程手臂動了一下。

  「後來知道你在這裡待了十年,我心裡面又會覺得,你大概,應該很不健全了……」遲稚涵抬頭,發現齊程靠在櫃門上,半睜著眼,咬著下唇,表情緊張,「所以一開始看到你四肢健全長得那麼好看,才會有落差感。」

  「你很了不起,你的病例裡面整整十年,發病的時候都沒有借此發洩傷害過人。」

  「你甚至,做的比大部分普通人都要好。身體好的時候,每天鍛煉,畫畫,讓心態平和,哪怕沒有任何人和你溝通,你都能一直這樣,很……溫柔的樣子。」臉微微紅,她不習慣這樣直白的誇人方式。

  但是十年,一個有心理疾病的人,這樣孤孤單單的過了十年,卻仍然體貼,仍然溫和,仍然優雅。

  她不知道這需要多少毅力,但是她知道,自己絕對做不到。

  「我去給你泡杯淡鹽水。」感覺他的手終於不再那麼冰,遲稚涵直起身體,「然後我要脫衣服,我快熱死了。」

  她臉紅撲撲的,臉頰是年輕女孩子特有的圓潤飽滿,抱怨的時候,微微的噘著嘴。

  他剛剛吻過的嘴。

  「好。」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感覺到自己點頭。

  有那麼一瞬間,發病的腦子裡,想要把她一輩子困在懷裡,哪裡都不要去,只是這樣安安靜靜的聽她說話,看她抱怨的噘著嘴。

  他,沒她說的那樣好。

  雙手克制的握成拳,聽著她在外面體趿著拖鞋來來回回的忙碌。

  他甚至在清醒的時候,都想撕掉那張合約,把她徹底的困在這裡。

  方法有很多。

  齊家人確實都擅長戰鬥。

  只是那樣,她會變得和他一樣蒼白吧,然後和他一樣,逐漸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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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42:23


  遲稚涵把櫃子裡折騰成了茶話會。

  自從她來了之後,家裡的甜點一直沒有少過,部分是她自己烤的,部分是她從戚晴那裡強行搶的。

  所以齊程看著她居然端了茶具點了香薰蠟燭,還在空的地方放上了五六碟點心的時候,眉心抽了抽。

  就算他現在全身乏力不想動彈,因為脫水頭暈眼花,也仍然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幹嗎?」

  「你不餓麼?我們晚飯都沒吃。」遲稚涵換了一身家居服,很熟門熟路的掀開毯子縮了進來,拉起他的手臂,然後鑽到他懷裡抱住,笑眯了眼睛,「暖和吧?」

  炫耀一樣,把自己熱乎乎的手捂在他耳側。

  ……

  他又想吻她了,在頭腦已經完全清醒的時候。

  所以只能別開眼,看著櫃門外面的燈光。

  「這個椰蓉奶凍沒有油,你可以吃。」粉色的叉子叉了一小塊白色的糕點,櫃子小,香氣散不開,放到鼻子下麵香氣四溢。

  張嘴,咬住那一塊糕點,停頓的時候感覺遲稚涵愣了一下,臉紅了一點,眼神迅速飄開。

  奶凍味道一如她塞到他嘴裡的所有東西一樣好吃,入口即化,微甜,不膩。

  所以他又張嘴,低頭喝了一口她遞到嘴邊的淡鹽水。

  「我如果給你亂吃東西你要記得拒絕。」塞了一嘴餅乾又灌了一大杯普洱的遲稚涵一邊嘟囔一邊又遞給他一塊奶凍,「我什麼都不懂,你心又大,給你什麼吃什麼。」

  「你就是太好欺負了。」遲稚涵皺皺鼻子,她眼睛紅腫,剛才哭的狠了,現在鼻子還是紅的,所以皺鼻子的樣子,看起來很醜。

  然後他……又想吻了。

  任由她一邊說他好欺負,一邊把沾了餅乾碎的手擦在他身上,估計擦的時候發現他毛衣上還有她剛才蹭的眼淚,吐吐舌頭,沖他嘿嘿傻笑。

  他知道自己現在心裡滿滿漲漲的,所以表情應該變得很柔和。

  她不太敢跟他對視,肢體語言卻毫無顧忌。

  四面封閉的櫃子,已經不再像是一個保護套,因為她搬了太多東西進來,現在看起來居然有些溫馨。

  動了動腳,他隱隱約約有些明白了自己最近進步神速的原因——遲稚涵哪怕在他最不像人的時候,也沒有把他當成病人。

  她打開櫃門的那一剎那,眼神除了如釋重負,更多的是終於找到依靠的放鬆。

  明明是幫他取暖,抱著他的樣子卻像是撒嬌。

  他說不吃藥,她沒有勉強,他不想被治療,她把這個當成正事跟趙醫生商量了半天。

  她知道他發病的時候,會自我認知混亂,也知道他有時候只是想要借著病痛逃避一下,不想一動不動渾身無力的躺在床上,但是她,仍然尊重。

  她一直把他放在和她平等的位子上,把他發病當成普通人的感冒發燒,悉心照顧,所以他偶爾也會產生錯覺,覺得自己總是會痊癒的。

  她喜歡說我們,她所有的情緒都透明,她,一直在感染他,用她的笑容和善良。

  她和所有人不一樣,他身邊的所有人,都是為了治癒他,而她,只是想陪著他。

  就像現在這樣,抱著他,拿著手機翻微博,看到好笑的樂顛顛的念出來看到可愛的就放大跟他一起看。

  「我想,去看看爺爺。」齊程在遲稚涵低頭的時候,突然開口。

  他,突然想傾訴。

  一直沒有和任何人說的話,沒有和任何人展現的情緒,突然,有了出口。

  遲稚涵動作停住,然後放下手機,沒有抬頭,只是抱住他。

  她,很神奇的,永遠都知道什麼舉動能讓他覺得舒服。

  「可是我不敢出門,到了那裡,也不敢上前握住爺爺的手。」齊程看著遲稚涵的頭頂發旋,看著她小小的耳朵藏在頭髮裡的樣子,莫名的覺得心安。

  「很沒用,但是那一步,我跨不出去。」他聲音沙啞,脫水加上太長時間沒有說話,粗糲難聽,「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敢。」

  遲稚涵抱著他蹭了蹭,然後和十指相扣,還是沒有抬頭。

  「我爺爺生意做得很大,家裡親戚不多,他不相信外人,所以我爸爸和我伯伯從小就被教育了要接他的生意,後來我和大哥,也一樣被這樣教育。」

  「我大哥讀書成績很好,但是偏科,他不喜歡管理類的東西,所以小時候經常跟我開玩笑,說以後由我來繼承齊家的生意,他想做畫家,萬一出不了名,就由我養著他。」

  「我沒什麼特別喜歡的東西,所以大哥這話我就記在心裡,可是最終……變成這樣。」

  遲稚涵終於抬頭,又捧著杯子裡的淡鹽水,讓他喝了一口,然後用毛巾幫他擦了擦冷汗。

  「出汗好多了,手也暖和了。」說的是毫不相干的話,卻莫名的讓他無比安心。

  「而且,你沒有很沒用啊。」遲稚涵又皺鼻子,「你一幅畫能抵我三年工資啊……你要是沒用我怎麼辦?」

  眼底多了一些笑意,齊程覺得自己連說話都帶著暖意:「那只是其中一幅拍賣的價格,最貴也只有那張了。」

  「……說的好像你漫畫版權賣的很便宜一樣。」遲稚涵並不買帳,仍然忿忿的,「而且還長成這樣……」

  ……

  話題似乎,有點,怪。

  「而且想見爺爺,不出門也可以的吧。」遲稚涵抬頭,「你和你爺爺聊天會不會不舒服?」

  ……

  「應該不會。」他和家人大部分聯繫都是電話,所以聊天不會有問題。

  「那視頻電話就可以了啊。」遲稚涵晃了晃手機,「你不用碰到,也不用出門,只是視頻電話的話,你爺爺也能看到你啊。」

  「……」

  「……不行麼?」遲稚涵有些心虛,齊程情況稍微好一些之後,她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害怕見面害怕接觸,那視頻好了呀……

  不能出門就不出門唄,不是有外賣有網購麼……

  「……行。」齊程難得的,臉部表情有些放空。

  他習慣了心理治療,所以吐露心事之後,下意識的覺得下一步應該就是開導,比如開導他,外面世界沒有那麼恐怖,比如開導他,心理病只要找到癥結點,對症下藥總是能好的。

  萬萬沒想到,她很理所當然的說,可以視頻……

  確實……

  可以。

  以前總是把注意力放在要怎麼出門,怎麼克服自己的社交恐懼症,怎麼才能握住爺爺的手不產生幻覺。

  糾結的都是死結,結果可想而知。

  越拖越久,直到今天晚上,那個陌生的看護說,爺爺想見他最後一面。

  他一直在讓家人失望,現在連爺爺最後一面,都快要見不到了。

  可悲的是,沒人會怪他。

  大家都習慣了。

  沒人告訴他,爺爺身體不好,也沒人告訴他,齊甯的孩子腦膜炎,除了遲稚涵,其他人根本不會說。

  齊家所有的不好的事,都不會有人告訴他,他解決不了問題,能做的只有發病然後添亂。

  「等明天白天,你精神好一點的時候,就和你爺爺視頻吧。」遲稚涵抬頭看他的表情,落寞的,認命的,忍不住逗他,「要是臉色不好,我可以幫你化妝。」

  「……」齊程又一次無話可說,只是摟得更緊一點。

  「為什麼你每次發病都喜歡找櫃子躲起來?」想到剛才開一個櫃子空一個櫃子的恐懼感,遲稚涵有些後怕,「趙醫生和齊甯一直以為你是躲在衣櫃裡,如果你沒有敲櫃子,我估計我要開完所有的衣櫃才會輪到廚房。」

  到時候,可能就晚了。

  她看過他的病例,自閉症狀是有可能變成永久的,也就是永遠的對外界刺激失去反應,最嚴重的一次,他經歷過電擊。

  這可能也是齊鵬堅持要把他帶到美國的原因。

  如果遲稚涵沒有哭,他可能也不會敲櫃子。

  他並沒有聽到她進門,開關櫃子的巨響也已經完全遮罩,其實,應該只差一步。

  但是他聽到了遲稚涵幾乎崩潰的嗚咽。

  第一聲敲擊聲響起來的時候,腦子裡像是被壓土車碾過那樣痛,然後是第二聲。

  櫃門終於打開的那一瞬間,他發現自己居然還能努力的去看清遲稚涵的臉。

  鼻涕眼淚的,看到他就放聲痛哭的臉。

  「櫃子,安全。」他說的很簡單。

  不想告訴她那只是他下意識的想要找個可以活埋自己的地方,反正已經對外界失去回應,如果能在這樣四面有遮擋的地方,永遠不被人找到,也挺好。

  遲稚涵不會追問這種問題,通常都是一知半解,然後拍拍他權當安撫。

  然後像老鼠一樣把那些零食塞到嘴裡,鼓鼓囊囊的嘟著嘴,順便給他投餵奶凍。

  自在的讓他忘記自己是在發病,現在待著的地方,是正常人不會窩著的櫃子。

  「……你腿不麻麼?」眼看著幾碟零食都要見底了,齊程很荒謬的感覺遲稚涵這架勢是想要在這櫃子裡睡上一晚上的樣子。

  「麻啊!」遲稚涵苦著臉,「你沒看我一直挪來挪去麼。」

  「……那為什麼不出去。」齊程不太理解她的腦回路。

  「你還動不了我怎麼出去?」理所當然的語氣。

  「……我能動了啊。」後面那句齊程沒說出口,他都摟得那麼用力了她沒感覺麼。

  「……你腿不會麻麼?」遲稚涵看著齊程鬆開她拿掉毯子直接爬了出去,傻眼。

  「習慣了……」突然有點分不清這算不算好事。

  突然的光線還是讓他有些不適,靠在櫥櫃上看著遲稚涵齜牙咧嘴的爬出來,四腳著地還不忘抬頭瞪他。

  小狗一樣……

  「我扶你去床上。」光線充足後才發現他臉色嚇人,脫水的眼眶都有些凹陷。

  但是……

  「為什麼你嘴唇發紫的樣子看起來還是很好看……」碎碎念,忿忿不平,蒼天不公。

  抱怨的太真心,沒什麼力氣的齊程輕輕嗤了一聲,嘴角揚起,臉上有了笑意。

  「又哭又笑,老貓上吊。」遲稚涵還是氣鼓鼓的。

  這句用的是家鄉話,同是S市的人,齊程聽得臉上笑意更深。

  「我沒哭。」辯解的時候聲音居然有了些生氣。

  「我哭了呀。」遲稚涵沒臉沒皮。

  ……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的病會用這樣的方式結束。

  輕鬆地就像是小時候摔了一跤,學校醫務室的醫護人員給他擦了點碘酒,拍拍他的肩膀就沒事了。

  甚至,在趙醫生徒弟進來幫他掛水的時候,他都沒有排斥的太厲害。

  那一天,他破天荒的,給趙醫生發了一封郵件,詳細的說明了自己現在的情況,包括可以接受遲稚涵碰觸的事情,以及自己對肌膚溫度的反應。

  頭一次,覺得或許,或許,這真的是一種好轉。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42:46


  齊程的那個視頻電話,打得非常順利。

  遲稚涵想像中淚眼相望的場面並沒有出現,電話裡面那個病骨支離的老人看著齊程,連續叫了三聲好,然後就開始問他吃了什麼,過年要吃什麼菜,問他有沒有堅持鍛煉,現在體重多少,體脂率多少……

  齊程全程都在忙著回答問題,也沒什麼激動的樣子。

  遲稚涵在一旁歎為觀止,也終於對齊家只有男人這件事有了深刻的領悟。

  按照齊寧跟她說的,齊老爺子只剩下半年左右的日子了,本來以為會戀戀不捨的爺孫倆,聊完了體脂率後就毫不猶豫的互相掛了電話。

  掛完電話後,齊程就進了畫室。

  沒跟她打招呼也沒看她……

  嚴格意義來說,自從他完全清醒後,就開始假裝昨天晚上的親親抱抱沒有發生。

  只是假裝的不怎麼高明,不敢跟她眼神對視,兩人視線稍稍碰到一起,就會臉紅。

  是的,這個男人臉色除了發白之外會變紅。

  紅的……特別不公平的好看。

  遲稚涵沒逼他,事實上現在連她自己都還是亂的。

  昨天晚上是被他發病嚇著了,那一刻的情緒完全隨心,理智什麼的早就被拋到了煙消雲外。

  現在想想,那是她的初吻啊!

  她都沒來得及嬌羞,就直接跟無尾熊一樣抱著他在櫃子裡窩了幾個小時。

  兩個人跟私奔的小情侶一樣,她居然還點了香薰燈。

  沒臉沒皮,特別主動。

  關鍵是,冷靜下來之後,居然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的。

  她是喜歡齊程的,之前猶豫的原因是怕他會自殺,齊甯和趙醫生說的那些問題,在她看來,都能解決。

  畢竟她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很難找到一個男人,在即將和世界切斷聯絡的時候,因為她的哭聲強行清醒。

  也很難找到一個男人,因為害怕她摔跤,把房間裡的地毯鋪的跟海綿一樣厚,為了宣傳她的美食視頻,連著幾個晚上畫到淩晨。

  而且從不邀功,安安靜靜的做,溫柔的,像是耳邊的輕風。

  喜歡他太容易,這份感情美好的太值得珍惜,所以遲稚涵知道,這一天遲早會發生。

  只是她一直以為,到最後忍不住主動的那個人會是她。

  萬萬沒想到,齊程居然主動了,主動完之後,還試圖假裝沒發生。

  他當然不是渣男。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估計是消極自卑的情緒作祟,可這種情緒要是天生的,她還能捋起袖子武力鎮壓,但是齊程他不是天生的,他這是病……

  「齊程。」遲稚涵在他進畫室之前突然開口,聲音挺大,嚇得齊程本來就不怎麼大的膽子又小了一點。

  不敢回頭,只能握住樓梯扶手,站著不動。

  「家裡有沒有梯子?還有膠水?」遲稚涵語氣很正常。

  只是問的話有些奇怪。

  「對面那間房的雜物室裡應該有。」齊程想了一下,然後忍不住回頭,「你要做什麼?」

  回頭後他就後悔了,她正兩眼亮晶晶的看著他,嘴角似笑非笑,嘴裡還叼了一根魷魚絲。

  ……

  她為什麼會一臉的流氓樣……

  「我昨天回來的時候買了些過年裝飾用的東西。」遲稚涵拍拍手上的魷魚絲碎,站起來往門外走,「掛起來比較有過年的氣氛。」

  昨天丟在地上的那堆東西她一大早出門都撿了回來,獨門獨院人跡罕至就是這點好……

  齊程愣了下,她說的話題和他想的內容差距有點太大。

  雖然裝沒事發生的那個人是他,但是對方也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就有些……

  「梯子太重你一個人搬不動。」終於還是忍不住在她走出大門前叫住了她,「想要過年的氣氛可以讓安保掛,你不用忙了。」

  「這東西當然要自己掛啊,你過年不貼福字的麼?」遲稚涵睜大眼,一本正經,「過年要貼福字,來年才會有福氣的。」

  ……

  他為什麼要在這裡和她討論這個問題……

  他現在全部心思都在自己吻了她還抱了她接下來要怎麼辦的問題上。

  甚至在思考是不是應該負責。

  可如果他負責了,吃虧的人反而會是遲稚涵。

  但他如果不負責,那又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事情。

  他們家的人,仗著遲稚涵無依無靠,善解人意容易溝通,已經壓著她得寸進尺了好多次。

  現在連他都做了這樣的事,占了她的便宜,第二天還惡劣的假裝沒事發生。

  更過分的是……他……還想……再試一次。

  不要在櫃子裡,不要在他神志不清的時候,想清醒的,感覺她嘴唇的觸感。

  他自己一個人從昨天睡覺就開始糾結,到現在已經吃過午飯,他還沒有找到解決方案,結果,遲稚涵說,她要貼福字。

  而且在他愣神的功夫,她已經跑到對面,一陣乒乒乓乓。

  ……

  他昨天剛發過病,今天肯定不敢再冒險走出大門。

  但是又實在不放心她毛手毛腳的樣子,只能走到離大門最近的地方,忍著頭暈目眩,看著她灰頭土臉的跑出來。

  「真的搬不動!」她氣乎乎的,「用凳子吧。」

  然後又一陣風一樣跑了回來,打算搬起吧台的凳子。

  那凳子是銅芯的……

  當時為了避免他一個人住的時間太久,產生燥鬱情緒亂砸東西,家裡好多東西都不太容易搬得起來。

  所以又一次失敗了的遲稚涵有些挫敗的瞪了他一眼,剛才興致勃勃的熱情被打擊了一大半。

  她還想著找點事情轉移注意力,免得控制不住自己,一直回想昨天晚上抱著他的感覺……

  他身上真的很好聞……

  而且肩膀還很寬……

  「……貼哪裡?」齊程終於認命,蹲下來研究那一疊紅的耀眼的東西。

  他快有十年沒見過這些玩意兒了。

  齊家這些東西大部分都是管家和保姆做的,他也從來沒研究過。

  他生病後,大家也不會想著在他面前弄這些喜慶的東西,怕他觸景傷情。

  其實他早就忘記以前沒發病的感覺了,又怎麼可能觸景傷情。

  「這兩串鞭炮掛在玄關的柱子上。」遲稚涵也跟著蹲下,「福字要掛門口,然後你畫室也掛一個吧,福氣越多越好。」

  「還有窗花都貼到窗戶上,如意結我想掛冰箱上,但是你這個冰箱是橫開的門……」遲稚涵拿著如意結比了比,「要不掛你床頭好不好?」

  ……

  很醜的……如意結。

  「先把其他的掛好吧。」齊程拒絕回答她最後一個問題,先拿了鞭炮,伸手就能夠到玄關的竹子上半部分,所以掛的很輕鬆。

  剩下身高不足一米六的遲稚涵很輕的嗤了一聲,在他背後比了比兩人的身高差。

  又撇撇嘴。

  一臉鬱悶的表情正好被轉身看她的齊程看到,兩人都怔了下。

  昨天晚上之後,這是他們兩個第一次對視,臉都開始泛紅。

  「那個……」遲稚涵咬咬嘴唇,又撓撓頭,覺得自己看起來可能很蠢又把兩手別到背後,「我去貼窗花。」

  手忙腳亂的轉身,然後毛茸茸的巨大的拖鞋後腳踩到了前腳的鞋跟,整個人很順暢的往前摔。

  ……

  算了她毛手毛腳的毛病真的好不了了。

  遲稚涵認命的閉眼,這地毯摔起來一點都不痛,只是有點丟人。

  緊接著就非常具有鏡頭感的,被齊程用手拽住,他應該是想拉住她的,結果因為昨天發了病脫了水脫了力,反而被她帶著往前摔,摔下去的前一秒,遲稚涵感覺自己被摟住轉了個圈,然後直接趴在了齊程的身上。

  ……

  說真的她要是知道這一跤會摔的那麼有戲劇性,她一定不捨得閉眼。

  不過她現在倒是不怎麼想睜開眼睛。

  他身上真的……太舒服了。

  下意識的蹭了蹭,然後發現自己雙手已經很誠實的環住了齊程的脖子。

  ……

  再不睜眼就有些尷尬了。

  遲稚涵紅著臉睜眼,和躺在地上的那個男人對視。

  琥珀色的眼睛,此刻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

  「齊程。」她突然開口,紅著臉,軟著嗓子,「你喜歡我麼?」

  ……

  齊程的臉迅速的紅了,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沒說話。

  遲稚涵笑了,把齊程放在身側握成拳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然後環著他脖子的手用了點力,整個人在他身上往前挪了幾釐米。

  感覺齊程因為害怕她摔下去,摟住了她的腰。

  她笑的更加甜。

  「我喜歡你。」兩眼笑成月牙形,嘴唇粉嫩嫩的,滿臉都是快樂的模樣,宣告完了之後順便調戲,「你耳朵都紅了。」

  齊程閉眼。

  心跳快的像是要跳出胸腔。

  她趴在自己身上,全然信賴的看著他。

  她全身上下都散發著青春活力,健康的,腰肢細軟,皮膚紅潤,甚至額頭還有些絨毛,因為陽光反射閃閃發光。

  美好的,刺眼。

  「你先起來。」他克制的放下摟住她腰肢的手,語氣冷靜。

  「我不!」完全沒把他黯下去的表情當回事的遲稚涵耍無賴一樣摟緊他的脖子,還蹭了兩下。

  ……

  「我會痛。」齊程忍住心裡翻湧的情緒,忍住想要再一次抱緊她的欲望。

  遲稚涵抬頭,看著他的眼睛。

  然後揚起嘴角,眼角微微的翹起,像是一只得償所願的狐狸。

  「我說了,我不。」一字一句,任性的,無賴的。

  粉嫩光澤的嘴唇,一張一合的。

  然後他,克制握成拳的手放到了她的腦後,微微用了點力。

  終於,清醒的,吻上了她的唇。

  她甚至還嗚咽了一聲。

  很甜,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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