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43:39


  兩次,都不是她主動的。

  又一次被親的遲稚涵心情複雜。

  她本來想耍無賴逼出他的真心話的。

  結果,變成現在這樣,閉著眼睛,兩手抓著他的毛衣,完全的不知所措。

  仍然只是嘴巴貼著嘴巴,齊程似乎碰到的那一瞬間就開始猶豫,按著她的手鬆開,整個人開始不安。

  那種急切渴望卻又努力抑制的感覺,讓不知所措的遲稚涵皺了皺眉,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齊程的嘴唇。

  他還在脫水症狀中,嘴唇乾燥。

  他體溫一直偏低,所以嘴唇也是涼涼的。

  但是很軟,和他的人一樣。

  遲稚涵忍不住又靠近了一點,吸吮了一下他的嘴唇。

  這完全是因為他嘴唇觸感太好後的下意識行為,吸完了之後,發現她身下壓著的人已經屏住呼吸一動不動了。

  ……

  他無奈的看著她,琥珀色的眼瞳裡藏了很多情緒,每一種,都讓她心軟如泥。

  「我喜歡你。」無賴一樣的把臉放到他的頸窩,悶著聲音又宣佈了一次,這次帶著點害羞,帶著點幸福。

  齊程沒動,一直克制著的手卻又忍不住護著她防止她亂蹭滑下去。

  躺著,是他最熟悉的姿勢。

  單調的天花板,無聲的陪著他度過了無數的無法動彈的日夜。

  「喜歡我什麼?」齊程問,安安靜靜的,「我連想拉住你讓你站穩都沒有力氣,你喜歡我什麼?」

  「在發病的時候借著神志不清意識模糊占你便宜,現在清醒了,居然還克制不住的想占你便宜,你喜歡我什麼?」齊程又問,更加平穩沒有起伏的音調。

  「……」遲稚涵眨眨眼,她臉正貼著齊程的頸窩,張嘴就能啃到他的脖子。

  於是她真的啃了,一口咬下去身下的人又不敢動了。

  「好好說話!不然我咬死你!」她咧著大白牙齜牙咧嘴的威脅他,半真半假的,圓眼眯起,看起來很凶。

  社交恐懼症,非常排斥負面能量,想要在人前做到盡善盡美,做完之後又會焦慮的擔心會有人不滿意,這樣來來回回之後,焦慮就會變成實質性的身體應激反應。

  而他的應激反應,最直觀的就是出汗。

  但是對著遲稚涵現在的表情和威脅,他額頭幹乾爽爽,沒有汗,身上也沒有因為她的碰觸產生任何異樣。

  當然不可能是因為痊癒,應該是他的身體不知道從哪個時刻開始,對她沒有了排他現象。

  不再把她當成他世界以外的人。

  十年來第一次。

  昨晚的那個吻之後,他心裡面一直逃避的情緒終於破繭而出。

  嚴重社恐加抑鬱症的病人,纏綿病榻十年吃了無數藥不知道以後會有什麼後遺症的病人,居然真的,癡心妄想的,想要戀愛。

  在他處理好一切,只是想等恰當的時機告別世界的時候。

  他吻了她。

  主動地,兩次。

  一個連自己的人生都無法負責的人,居然想要介入別人的人生。

  「喜歡上你很正常。」他聽到自己開口的聲音,知道說了這些話後會有的結局,他生病後,勇敢的次數很多,為了抵抗病痛,為了讓自己和世界重新建立聯繫,他一直很努力很勇敢。

  但是唯有這次的勇敢,每一個字都帶著倒刺,說出來後,拽出來的都是血肉模糊。

  「我身邊除了家人沒有異性,一個人太久,渴望能得到溫暖,所以,喜歡你很正常。」

  他停頓了下,想把胸口悶痛的感覺強行壓下去。

  「換成任何一個女人,在這種時候靠近我,都會是一樣的結局。」最後這句話說完,他閉了閉眼,「所以,你喜歡我什麼?」

  ……

  這個人……真的是……

  知道他一定會想辦法推開她,卻沒想到他這樣溫和的人,會選擇這樣最狠最直接的方式,這種時候才會深刻的意識到,他是鑽研過心理學的人。

  她說她喜歡他,他直接從源頭開始否定,連根拔起。

  這真的是一個很容易鑽牛角尖的問題,一旦被提出來,心裡面就真的會卡上一根刺。

  「永遠不會發生的偽命題……」遲稚涵抬頭,吸了吸微紅的鼻尖,「你不能用這種話來刺我。」

  「我才不是任何一個女人。」眼眶泛紅,眼淚開始打轉。

  委屈兮兮的盯著齊程,眼淚掉下來的時候還特別倔強的用手蹭了下,又吸了吸鼻子。

  「你……」齊程眉頭皺得死緊。

  她的反應和他想像中的完全不同,卻偏偏是他最沒辦法的那一種。

  齊家都是男人,甚至連齊寧,難過到極致的時候,最大的反應也只是沈默而已。

  沒有人會那麼直接的,嘴巴一抿就紅了眼眶。

  「你還皺眉頭!」抿嘴的人更委屈了,「凶什麼凶啊!病人了不起啊!」

  ……

  「……我沒有凶。」齊程百口莫辯,然後目瞪口呆的看著遲稚涵又使勁的吸了兩下鼻子,放開嗓子嚎啕大哭。

  ……

  「明明是你先親我的!」遲稚涵開始控訴,眼淚糊了眼睛,說話的時候忍不住一抽一抽的,但是重點抓的很牢,舉起了兩個指頭,「你還親了兩次!」

  「……」齊程的嘴也抿了起來。

  「結果你居然跟我說任何女人都行!」遲稚涵說完打了個嗝,抓起他的衣服擦了擦臉,「你不挑麼?齊甯婆婆也是女的!你試試行不行!」

  「……」這已經不是無理取鬧是胡說八道了。

  他記得這個話題應該是很嚴肅的。

  他記得成年人只有在很大的情緒起伏下,才會放聲痛哭,哭泣,應該也是很嚴肅的。

  可是現在的氣氛,讓他整個人有點抽離。

  他正躺在地上,懷裡趴著個哭成鼻涕蟲的女人。

  哭的很認真,然後一邊哭一邊用眼睛瞄他,他看她一眼,她就哭的更認真。

  像極了小時候幼稚園的同桌哭著鬧著不想上學的樣子,她也是這樣一邊哭,一邊偷偷的看媽媽的表情。

  因為知道媽媽絕對不會不要她,所以哭得肆無忌憚,明明是哭鬧,卻硬生生的讓幼稚園的他品出了幸福的味道,他那時候會想,如果他有媽媽,他也可以這樣肆無忌憚的哭,不用擔心被爸爸關到房間裡反省。

  懷裡這女人,難得的蠻橫不講理,只要他打算開口就立刻放聲痛哭,也是因為知道,他喜歡她吧。

  知道他們相互喜歡,所以他說的任何想要推開她的話,她都不會當真。

  說的過分了,不想聽了,直接嚎啕大哭,順便蹭他的衣服,咬他的脖子。

  他們之間。

  已經這麼親密,這麼信任了麼……

  他何德何能,讓她對他那麼信任?

  「遲稚涵,你很瞭解我的情況,我是病人。」齊程艱澀的開口,剛才的方法行不通,他只能用遲稚涵能接受的方式,她喜歡直接,所以他不介意剖開傷口讓她看清楚,「我有自殺傾向,不管外界對我說什麼,對我做什麼,這個數值已經快有一年沒有動過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我會自殺,遲早的。」七個字,簡簡單單的陳述句,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本來想撒潑打諢過關的遲稚涵身體僵了一下。

  「你爸爸的事,你到現在還沒有釋懷,對我投入感情,再傷一次,你怎麼辦?」齊程摸摸遲稚涵的頭髮,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之後,又頹然的放下手。

  「為什麼一定要自殺?」遲稚涵悶著頭,問的咬牙切齒。

  「我累了。」齊程看向天花板,「很累了。」

  無止境的治療,無止境的惡化,身體不再是自己的,漸漸地,連精神都不是了。

  「抗抑鬱症的藥,治療的是腦子。」這是他頭一次跟她提這件事,「說的簡單一些,它的原理就是讓你本來抑鬱的心情強行扭轉成正常。」

  「我很幸運,家裡有錢,所以試驗了很多種方法,很多種藥物,也儘量的每種組合都是副作用最小的,但是畢竟這是藥。」

  「這些藥,副作用各種各樣,腹瀉,乏力,噁心,失眠,甚至心率失調,藥物中毒,還有性功能障礙。」齊程說這些的時候,有些遊離,像在說別人的事,「但是我知道都是暫時性的,等恢復了,這些症狀會消失,我會變成正常人,然後,我等了十年。」

  「這十年,我爸爸因為我的病和我爺爺之間隔閡越來越深,最後選擇離開這裡,去了俄羅斯,我大哥直接去學了心理學,因為親人之間不能直接參與心理治療,他讀博士的時候改讀了數學,原因是那個拉著他讀博的導師老婆,是心理學權威。」

  齊程居然笑了笑:「他以前的願望是漫畫家……」

  「還有齊甯,一家子男人都因為我的病對齊家的生意甩手不幹了,她自己從頭開始,一點點做到現在這個位子,嫁個人要求對方入贅,生了孩子,卻連月子都坐不滿就得到處飛。」

  「你知道她大學專業是什麼麼?」齊程嘴角一直噙著淡淡的笑。

  遲稚涵早就不敢再哭,他的笑容太疏離了,空氣一樣,隨時都會煙消雲散。

  「她學的考古。」齊程嘴角的笑容更深。

  「家裡,只有我一個人是最安穩的,住在這裡與世隔絕不愁吃穿。」齊程終於低頭,和遲稚涵對視,「可是他們會老,會長大,會有自己的生活。」

  他希望他們有自己的生活,不是所有的人生都圍著他打轉。

  犧牲了所有的夢想,卻沒有成全了他的健康。

  「我身體越來越差了,吃了太多藥,身體有了耐藥性,很多藥對我已經沒有作用,抑制抑鬱的藥,能改變人的性格,我現在的性格,也已經……變得模糊。」

  「我不記得,為什麼一定要恢復了。」齊程說完後閉上了眼,嘴角的那抹笑容終於消失,「所以,你喜歡我什麼?」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43:59


  遲稚涵知道什麼叫做沒有求生意志。

  她爸爸在重症監護室裡的最後幾天,唯一的要求就是速死,所以她知道這種萬念俱灰的感覺,死氣沈沈的,與外界徹底隔離的深不見底的絕望。

  剛才齊程在閉眼之前,她很清晰的感覺到了這種絕望。

  他是認真的,這個答案,是認真的,他遲早會自殺,也是認真的。

  他說的時候太平靜了,就像是告訴她,他遲早會遠行。

  「就算我告訴你,如果你自殺,我下半輩子會過的很不好,你也仍然會走你該走的路,對麼?」遲稚涵還在抽泣,說話的時候鼻音很重,抓著他衣服的兩隻手還沒有鬆開,可是齊程還是能感到,她開始疏離。

  「因為你這是病,就算我告訴你,你很好很好,你家裡人從來沒有後悔過對你的付出,你也仍然會在該走的時候走對麼?」她問了第二個問題。

  然後緊接著,是第三個:「不管我現在用什麼方法,你都不會承認你其實並不想死,想自殺其實也只是一種求助方式,你的求生意識指標不會變高,不是因為你想死,而是病想讓你死,對麼?」

  三個問題。

  她一口氣問完,然後坐起身。

  「不讓我身邊的人再離開,是我的底線,你學過心理學,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我不能接受這樣的挫折。」

  「我喜歡你,但是我一直忍著,因為我知道我的底線,所以我想著,對你好就可以了,治好你就可以了。」遲稚涵看著齊程也慢慢的坐起身,他很局促,躺在那裡平靜的說完了那些話之後,她就注意到他一直試圖想要拉她的手,但卻又一直壓抑著,「可是,是你先撩的我。」

  「你發病的時候自我認知混亂,但是不管怎麼混亂,你都一定要拉著我的手,不要別人只要我。是你,先撩的我。」

  「你是病人,你需要吃藥,需要治療,因為是心理病,所以需要身邊的人儘量不要刺激你。可是你要知道,你身邊的人,心也是肉長的,也會生氣會害怕。」

  「你的家人為了你十年來東奔西走,我為了你放下正職工作,甚至放下男女有別,天天晚上睡在你家的沙發上。每個人都有付出,你從來沒有孤身奮戰過,我們這些付出,不是為了讓你放棄的。」

  「我們都是成年人,都需要為自己負責,你可以不抵抗,讓抑鬱症帶著你走最後的路,你也可以覺得累,想求個解脫,因為這是你最終的選擇。但是你不能用這樣的語氣問我,喜歡你什麼,因為喜歡你,是我的事,是我的選擇,你不需要這樣壓低抹黑自己,來質疑我的選擇。」遲稚涵已經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齊程,強迫自己不能心軟,必須要說完最後的話。

  「我喜歡你,和你當初讓我回來的原因一樣。」她彎腰,和齊程對視,眼神坦蕩,表情勇敢,「對於我來說,你不可替代。」

  遲稚涵並不是個喜歡正面衝突的人,她更喜歡避重就輕,輕鬆一點的把氣氛帶過去就算了。

  這是她第一次,認認真真的,反駁他的每一句話。

  站在一個健康人的角度,很冷靜的告訴他,他自殺,是他的選擇,她喜歡他,是她的選擇。

  她沒有試圖告訴他世界多美好,她只是告訴他,不管有沒有生病,人心都是肉長的,她喜歡他這件事,需要被尊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為了推開她,用盡力氣的懷疑這段感情。

  又一次,站在平等的成年人的角度。

  為什麼她可以那麼自然的,把他當成一個有行為能力的人?

  在見過他每天藥罐子一樣吃那麼多藥,在見過他蒼白的跟死人一樣的樣子之後?還那麼自然的,認為他是一個完整的人。

  所以她責怪他先撩得她,她責怪他用生病的藉口,忽視自己對家人的重要性,也責怪他壓低抹黑他們的感情。

  每一條,都無法反駁。

  他一直在矛盾,渾身無力不像個人的時候,想要解脫,精神好一點點的時候,又渴望溫暖,心情反復,連帶著身邊的人的情緒也跟著忽高忽低。

  他以為自己好了一點,結果在看到檢測報告指標仍然一動不動的時候,他又覺得他的矛盾掙扎,都是無用功,就和之前的每一次誤以為的好轉一樣,都只是治標不治本。

  所以他絕望了,卻偏偏又捨不得放棄遲稚涵。

  他不但是個病人,還是個自私自利的病人。

  頭低了下去,坐在地毯上不想再動,灰心絕望現在又加上了對自己的失望。

  一直低著頭,所以只能看到遲稚涵的拖鞋忙忙碌碌的來來回回。

  一開始,應該是在貼福字和窗花,沒有凳子和梯子,他能聽出來她上躥下跳累得直喘。

  嘴抿了起來,不明白這種裝飾為什麼這麼重要,重要到他們兩個還沒聊完,她就擅自結束了話題,開始這種不相干的忙碌。

  明明,他可以幫她做的。

  然後,他感覺遲稚涵在收拾東西。

  她平時換衣服洗漱都會去對面,所以放在這裡的東西也只有被子枕頭這些,收拾起來聲音很響。

  收拾完了,就體趿著拖鞋往門外走。

  ……

  齊程的頭迅速抬了起來。

  只來得及看到遲稚涵抱著自己的大被子進了隔壁的背影。

  她要回到對面住。

  她剛才說了,她放下了男女有別,天天晚上睡在他的沙發上。

  所以她現在要走了,因為男女有別,因為她發現了他的自私卑劣。

  齊程看著對面黑洞洞大開的門,眼眶開始發紅。

  他沒有藉口留下她,一個都沒有。

  可是……

  不管怎麼說,他仍然還是個病人,她不可以這樣留下一堆讓他喘不過氣還沒完全消化完的責備,然後就放任他自生自滅。

  看著她體趿著拖鞋又走了回來,這次又抱著兩個枕頭往外走,經過他的時候,看都不看他一眼。

  一直猶猶豫豫壓抑著的委屈就突然爆發了,伸出手直接拽住了遲稚涵的上衣,死命的拽住。

  遲稚涵停下,兩個枕頭遮住了她的表情,但是齊程能感覺到她在看他。

  他拽住了她,卻無話可說。

  讓她留下,藉口是什麼?是自己都不能相信關於治癒的童話,還是他給不了的不會自殺的承諾?

  可是,如果她走了,關上門的那一剎那,這段時間所有的溫暖所有的心動,都會消失。

  他瞭解自己,心態已經脆弱到只要一次,就會徹底跌入穀底。

  他從來沒有被放棄過,這是唯一一次,看起來像要被人放棄。

  放棄他的人,是他這十年來唯一一個沒有排他反應的人,他唯一一個,喜歡過的人。

  四周一片安靜,遲稚涵耐心很好的站著,不問不說。

  他卻最終頹然的放下了手。

  就這樣吧……

  他閉上眼。

  遲稚涵在原地停了一下,繼續往外走。

  他呼吸開始不暢,腳步聲像是直接踩在他的太陽穴上。

  但是他仍然固執的,坐在客廳中央,不說話,不想站起來,他在等,等他的世界恢復到一片死寂。

  可是遲稚涵,偏偏在這種時候,又拿著毯子經過他的身邊,毯子太大,經過的時候蓋住了他的頭,遲稚涵拽了下,拽開了毯子,也成功的讓他的頭偏了偏。

  他本來就呼吸不暢,這一偏,差點又讓他直接往地上摔。

  心裡面的委屈終於變成了憤怒,他抬頭,眼眶通紅,看著遲稚涵的臉:「我還沒有死!」

  嘶啞的,低吼的,像一頭困獸。

  聲音是自己都沒有聽到過的,帶著憤怒的生機勃勃。

  遲稚涵終於停下動作,蹲了下來和他平視。

  他轉開視線,胸口劇烈起伏。

  「我在換被子。」遲稚涵歎氣,「這床被子我睡了一個月了,一直沒洗,你這邊暖氣開的大,這被子太厚了很熱,所以我想換一床薄一點的被子。」

  ……

  齊程仍然不看她,兩隻手捏成拳。

  「你不想我去對面住對不對?」遲稚涵歪著身體,迎上齊程的視線。

  齊程閉眼,賭氣的,眼眶裡面的液體也因為閉眼流了出來。

  他能感覺遲稚涵靠的更近了點,卻沒有像以前那樣幫他擦掉額頭上的冷汗和眼角的液體。

  「我不會道歉的。」遲稚涵聲音很近,就在他的耳邊,「你根本不想我走,卻又不相信自己不會自殺,所以,我不會道歉的。」

  「我不需要你承諾自己絕對不會自殺。」

  齊程睜眼。

  遲稚涵的臉近在咫尺,她也剛剛哭過,眼眶微腫,眼底卻一片清澈。

  「我只需要你答應我,按時吃藥,堅持治療。」那雙清澈的眼睛亮的耀眼,「我陪著你,我們一起,好不好?」

  ……

  齊程咬住嘴唇。

  「很簡單的,我們一步步來,好不好?」她蹲著,又挪近了兩步,「我能喜歡上一個人不容易,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齊程仍然咬著下唇,因為用力,痛感真實。

  所以不是做夢。

  他遲疑的,點了一下頭。

  看著面前的女人臉上的表情,一點點的鬆弛下來,然後彎起嘴角,笑得很美。

  「我們之間,順其自然,結局一定會好的。」她像是承諾,又像是保證,「我們都是好人,所以結局一定會好的。」

  「所有的故事結局都是這樣的,我們也一樣。」說到最後,跟哄孩子一樣,摸了摸他的臉。

  「我給你換張床。」齊程聽到自己的聲音,仍然有些委屈,「不要睡沙發,我給你換張床。」

  然後感覺遲稚涵笑出了眼淚,抱住他,在他頸窩裡面點頭。

  我們都是好人,所以結局一定會好的。

  他突然,相信了這句話。

  信仰一樣。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44:24


  事實證明,東方人更習慣讓男人先告白,是有道理的。

  因為女人,會害羞到爆炸。

  尤其是回憶起自己那些豪邁的言行的時候……

  什麼叫做「給我個機會」?!她為什麼能說出中二氣息那麼濃厚的話?!

  關鍵說完之後他們兩個還在同一個空間,齊程躲到了畫室,她一個人悶著頭想切黑魚片,結果切到最後發現魚肉已經碎的可以做魚丸……

  而且明天還是大年三十……

  好想死……

  遲稚涵心底一陣哀嚎,手裡的刀剁的更加密不透風。

  告白之後,應該做什麼……

  她真的是好不容易才拿下了樓上那個病嬌貨,下一步應該要做什麼……

  五分鐘前她試圖求助好友戚晴。

  然後威武的戚晴回給她十字真言:「牽手親嘴上床結婚生娃」。

  ……

  所謂損友的威力,所以她現在腦子裡想的是,她牽過手了,也親過嘴了,下一步應該是上床……

  然後驚嚇的差點把自己當成魚肉剁成茸……

  腦子一片混沌,所以她又做了一件冷靜後想想很想掐死自己的事。

  她對著畫室放聲大喊:「齊程,我們下一步要做什麼?」

  畫室裡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齊程面無表情的從畫室裡出來,居高臨下的看了她很久。

  然後面無表情的轉身,重新走回畫室。

  如果能忽略掉他通紅的臉以及走路的時候不小心踉蹌了一下的背影的話,他看起來很冷靜。

  ……

  遲稚涵丟下菜刀,蹲在地上捂住臉一陣嗚咽。

  ……救命啊,居然這樣,就覺得幸福……

  ***

  齊程和遲稚涵第一個大年三十,過的不算太平靜。

  先是遲稚涵的姑姑早上八點鐘就打過來的電話,齊程晚上睡得晚,遲稚涵的手機在十一點前都是靜音,經歷了前兩天的折騰後,用腦過度的她睡得昏天黑地。

  結果那通電話,還是睡眠很淺的齊程聽到的震動,拿起來看到姑姑兩個字,冷汗就冒出來了,手腳冰冷的拍醒了遲稚涵,自己很迅速的鑽到了遲稚涵的被子裡躺平。

  遲稚涵迷迷糊糊的被拍醒,又目瞪口呆的看到齊程臉色蒼白渾身冷汗的鑽到自己的被子裡,反應了一下,才看到手機裡姑姑的來電顯示。

  ……

  「不舒服?」沒顧得上電話,也沒顧得上羞澀,遲稚涵的第一個反應是拉起齊程的左手看他手腕上的心跳血壓儀。

  有些高,但是還在安全峰值內。

  「有點……」齊程眼睫毛動了動,「借你床用一下。」

  連續三天頻繁的發病預兆,讓他的頭很暈,體力明顯跟不上,下意識的找了個地方躺好,才發現自己唐突的不行。

  只是遲稚涵完全沒在意,她先掐斷了電話,把自己的枕頭分了一半給他,幫他擦乾淨額頭上的汗,抿著嘴看了一分鐘的監控儀。

  確定了數值沒有再往上飆,才拿起手機回撥了回去。

  齊程的眼睫毛又顫了顫,躺平了之後頭沒那麼暈,遲稚涵的被子裡很暖和,而且有她身上的甜香。

  臉紅了一點,害怕血壓又往上,只能眼觀鼻鼻觀心,只是手下意識的去找遲稚涵的手。

  遲稚涵紅著臉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十指緊扣。

  真好。

  頭暈腦脹的齊程心底歎息,翻了個身,抱住遲稚涵的腰,頭埋進去吸了口氣。

  真好。

  遲稚涵早就習慣了他一不舒服就熱愛肢體接觸的反應,一邊等著電話接通,一邊拍拍他的頭。

  看著他又跟狗狗一樣奶聲奶氣的嗚咽了一聲。

  ……

  雖然這樣想很過分,但是偶爾還是會覺得,他自我認知混亂的時候,可愛到讓人心顫。

  姑姑遲向蕊這一早的電話,是為了罵她的。

  「哪有年三十還不回家道理?」遲向蕊嗓門很大,「你今年是不是又不打算給你爸上墳了?!」

  遲稚涵低頭,沒吭聲。

  齊程似乎抬頭看了她一眼,之前十指交握的手鬆開,把她不自覺蜷成拳的手包進他的大手裡。

  遲稚涵吸了吸鼻子,轉頭,不想齊程看到自己的表情。

  「不要一提這個就啞巴,你自己算算你有幾年沒回家過年了?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外,你爺爺奶奶有多擔心你知不知道?」遲向蕊歎氣,「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了,現在你身邊也只有那麼幾個親人,爺爺奶奶到底還是爺爺奶奶。」

  遲稚涵嘴角慢慢的揚起,臉上梨渦變深。

  「我還有媽媽。」她語氣生硬,和平時完全不同,透著倔強,「給爸爸上墳,我會挑個他們不去的日子。」

  她甚至不願意稱他們為爺爺奶奶。

  爸爸生病的時候一直讓她不要繼續治療的人,慫恿她把房子賣掉的人,當著她的面說她媽媽一定外面有人的人,甚至,在她窮的揭不開鍋的時候,說自己沒有這個孫女的人。

  她不容易記仇,但是記了,會記很久。

  這個話題,這兩年隔幾個月都會聊一次,然後每次都不歡而散。

  現在身邊有個齊程,她覺得情緒反而變得更加難以控制,心裡牢牢地記得他這幾天情緒不穩定容易發病,努力的想要壓下負能量,但是仍然,控制不住說話的語氣。

  尤其,在姑姑說到上墳的時候。

  她尊重她的姑姑,爸爸生病後她是唯一一個幫著她忙前忙後的家人。

  但是她們之間,夾著那兩個老人,所以關係始終不能變得很親。

  她知道她所謂的爺爺奶奶,這一兩年為什麼會突然重新聯絡她,因為她之前堅決不賣的房子價格漲了一倍,還因為她已經能賺到不少錢。

  她姑姑也知道,所以最後往往就只剩下歎氣。

  掛電話的時候,遲稚涵眼眶紅了,住在這裡與世隔絕,她偶爾也會忘記這些煩心事。

  再次被提起來,發現自己似乎抗壓性都變弱了。

  是因為他吧……

  現在正睜著琥珀色眼睛,擔心的看著自己的男人。

  明明是個病人,卻莫名的讓她覺得有所依靠的男人。

  「你有個壞習慣。」齊程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不高興的時候,會一直笑。」

  「今天不可以哭,今天年三十。」遲稚涵揉鼻子,她最近哭的有點多了,哭得自己都覺得自己脆弱了,「你好點了沒?」

  「沒。」縮在她被子裡的齊程回答的很迅速。

  答完之後眨眨眼,眼睫毛長長卷卷的在他的臉上留下一排青色的影子。

  其實真沒什麼事,只是看到遲稚涵姑姑兩個字腦子蒙了一下而已。

  但是她的床好舒服。

  今天是大年三十。

  齊程突然給自己找到了耍賴的理由。

  遲稚涵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他的監控儀,數值早就恢復到正常水準。

  他們昨天,才跟一對苦情男女一樣互相告白。

  今天,就沒臉沒皮的睡在一個被窩裡,某人正用自己不舒服的藉口拒絕起床。

  ……

  …………

  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幾分鐘。

  遲稚涵放下手機,也縮進了被子。

  在齊程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之前,拉起了他一隻胳膊,把自己塞到了他的懷裡。

  「再睡兩個小時。」遲稚涵埋在他懷裡悶聲悶氣,「然後我要起來做年夜飯。」

  完全的情侶相擁而眠的姿勢。

  齊程睜著眼睛看了一會天花板,深呼吸了幾下試圖壓低自己的心跳數值。

  「要不,不買床了?」他聽到自己得寸進尺的聲音。

  「……」遲稚涵似乎吸了口氣,擰了下他的腰,不想回答他的問題。

  ……

  那就是默認吧……

  齊程對著天花板揚起了嘴角。

  「我停藥以後,就可以正常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說完之後安靜了一下,居然還補充,「真的,都是暫時的。」

  ……

  遲稚涵本來抑鬱的心情被他弄得失了方向。

  想起趙醫生告訴過她,齊程在生病前,是個很有幽默感的人……

  ……

  但是好……羞人。

  「你不睡就回自己床上去!」惡聲惡氣的威脅。

  齊程安靜了兩秒鐘。

  在遲稚涵以為終於可以抱著他睡一次回籠覺的時候,他又說話了。

  「我想陪你去看你爸爸。」聲音仍然有一些沙啞,頭還沒有完全不暈,但是他還是說了出來。

  「就是,很想。」對著遲稚涵因為驚訝而睜大的眼睛,齊程一字一句。

  他不喜歡她難過時候的笑容,太甜了,膩的他心裡面全是痛。

  她經歷的事情,比他悲慘嚴重很多。

  他突然想陪著她,哪怕因此要吃更多的藥。

  其實昨天之後,他並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就真的不會自殺了。

  遲稚涵給了他希望,但是這麼多年來,他最不相信的,就是希望這個詞。

  他想做的,只是活著的每一天裡,都給她幸福。

  但是其實很難,他只是看了一下她電話裡的名字,就頭暈目眩,對於他來說,發病,比幸福簡單。

  可是他想試一試,如果活著的每一天,身邊都有她的甜香味,他會不會終將因為這樣的味道而捨不得離開這個人世。

  他會不會因為她,想再試一次。

  「萬一,我惡化到需要電擊,會有無法治癒的後遺症,會不像個人,怎麼辦?」他問她。

  遲稚涵維持著抬頭的姿勢。

  「不會。」她笑笑的,看到他的眼底,「你捨不得。」

  他們不會走到那一步,因為他捨不得她那麼難過。

  他一定會好。

  因為他眼底有她。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44:53


  大年三十的第二個電話,來自于齊寧。

  打過來的時候,兩人還在相擁而眠,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暖和,遲稚涵和齊程都沒有第一時間醒。

  於是齊甯掛了遲稚涵的電話直接打給了齊程。

  齊程接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還是困的,軟綿綿的喊了一聲姐,語調讓齊寧怔了很久,向來不矯情的人再次開口的時候居然哽咽了。

  她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齊程用這樣軟糯撒嬌的語氣叫她姐了,恍若隔世。

  「遲小姐在麼?」齊寧穩了又穩,好不容易才穩定了語氣。

  「嗯。」迷迷糊糊的齊程低頭,看到趴在他肩膀上揉眼睛的遲稚涵,直接把手機遞了過去。

  同樣剛睡醒的遲稚涵接的很順手,打著哈欠喂了一聲。

  然後,所有人都安靜了。

  「你們……」齊寧覺得自己語氣有點尖利,只能深呼吸了一下,用更尖利的語氣問,「……睡一起了?」

  誰都能聽出來這兩人明顯都是沒睡醒的樣子。

  「……」遲稚涵啞口無言。

  驚恐加上迷糊,感覺自己被捉姦在床的遲稚涵做了一件發病的齊程才熱愛做的事情,掛電話。

  掛完之後更加驚恐,瞪大了眼睛和齊程對視……

  「我掛了她的電話……」遲稚涵喃喃自語,這下終於徹底清醒了,「要死了我居然掛了她的電話!」

  「……她會再打過來的。」齊程皺著眉頭看著遲稚涵在他邊上揪頭髮咬指甲,「你很怕我姐?」

  「……現在不是怕不怕的問題。」雖然她確實是有些害怕齊甯這樣滿身是刺的女人,「現在的問題是我睡了她弟弟!」

  ……

  齊程心裡五味雜陳。

  遲稚涵這一恐慌就胡說八道的習慣估計真的改不了了。

  而且她反應還很快,和齊程對視了一眼就迅速的改了口。

  「不對,是她弟弟睡了我……」

  ……

  …………

  齊程面無表情的坐起來,把已經在震動的遲稚涵的手機塞到遲稚涵手裡,自己走進衛生間開始洗漱。

  留下把手機當成燙手山芋的遲稚涵在沙發上又來來回回的蹦跳了半天,才哆哆嗦嗦的接了起來。

  「那個……」遲稚涵撓頭,瞪了一眼見死不救居然還關門的齊程,「他早上突然頭暈,就順便躺了一下,然後就睡著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齊寧沈默。

  遲稚涵咬著嘴唇,又想揪頭髮了。

  「齊程今天狀態很好?」齊寧問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

  遲稚涵怔住,點了點頭:「早上頭暈過,但是現在臉色和監控儀資料都正常。」

  「他現在這恢復速度很危險。」齊寧的語氣變得更加冷靜,「從現在開始,你需要看住他的藥,每日的藥量都由你提供,我擔心他會自己加藥。」

  遲稚涵下意識的看了眼關上門的衛生間,皺眉。

  「其他的事,你不需要解釋的太詳細。」齊寧說完了正事之後話題又轉了回來,「我並沒有限制你們戀愛的意思,不過齊程始終是個病人,體力和精力上,你需要更加注意才行。」

  「……好。」遲稚涵臊得慌。

  和齊程談戀愛最大的難題,就是這個問題,隱私和病情之間很難維持平衡,她始終都有一種在玻璃箱裡談戀愛的錯覺。

  「我今天打電話過來有兩件事,你媽媽的下落有了些進展,但是我想問問你的態度,你希望找到她,是希望她繼續做你的媽媽,還是只要知道她過的好就行?」

  「……什麼意思?」遲稚涵問完之後咬唇,她還真的有點怕齊寧,直接的,一針見血的。

  「你知道我的意思。」齊寧沒打算讓她回避,「她在俄羅斯,據我所知,已婚。」

  「如果你只希望知道她過的好不好,我可以現在就告訴你,她很好,她嫁給了當地華僑,去年生了個兒子。」

  「那位華僑並不知道她還有個女兒的事,所以如果你並不想再見她,我覺得調查可以到此為止了,我這邊可以每年給你發一下她的情況。」齊甯完全公事公辦的語氣,並沒有特別關切。

  但是遲稚涵莫名的覺得舒服,現在越關切,她就越難堪。

  抱住枕頭,把自己的臉埋進去。

  她又想笑了,真的像齊程說的那樣,越難過的時候,她就越想笑。

  「你讓我想想。」遲稚涵用手拉下自己不受控制揚起來的嘴角。

  她只是單純的想找媽媽。

  她以為,找到了,就好了。

  結果,現實永遠擅長讓人目瞪口呆。

  「第二件事不是什麼大事,今年過年我們都在國外,老爺子那邊一個人。」齊寧沒有再糾結,很俐落的轉了話題,「晚上吃年夜飯開始前,你讓齊程給老爺子打個電話,明天大年初一的時候,也打一個。」

  「好。」遲稚涵還維持著頭埋在枕頭裡的姿勢,遠遠的看起來小小的一坨,「齊寧,謝謝。」

  「應該的。」齊寧似乎笑了笑,「新年快樂。」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掛了電話的。

  兩個小時前,她還在姑姑面前梗著脖子告訴她,她還有媽媽。

  兩個小時後,她終於找到了媽媽,遠在俄羅斯,有了自己的家庭,完全不需要她。

  她其實也知道,媽媽應該是被這些債務嚇跑了,她爸爸向來寵她們母女,她媽媽很多時候還是個喜歡粉色喜歡不切實際浪漫的少女,沒有經歷過逆境,所以經歷了,下意識的就跑了。

  她當然也埋怨她媽媽。

  但是那是她唯一的親人。

  所以這幾年,她很努力的賺錢,還債,把家保持成以前一家三口的樣子,覺得一切恢復原樣了,媽媽就能回來。

  結果……

  抬頭,發現自己不受控制的開始微笑,眼睛卻乾澀的流不出任何眼淚。

  她這幾天明明哭的很順暢的。

  「齊程。」她赤著腳抱著枕頭挪到了衛生間門口,他在裡面洗澡,門還是關著。

  遲稚涵就這樣抱著枕頭坐在了衛生間門口。

  聽了一陣子水聲。

  聽他在裡面吹頭髮的聲音。

  然後維持著這樣的姿勢,看他打開門。

  「齊程。」她知道自己語氣很委屈,看著那個一身熱氣從衛生間裡出來的男人,眼睛裡的乾澀突然變成了酸。

  她坐在地上,張開雙手,紅著眼眶。

  等著齊程蹲下來,猶豫了一下,然後拉過她的手,抱緊她。

  上揚的嘴角自動的抿了起來,眼淚終於流了出來。

  「怎麼了?」齊程的聲音有些慌,他在裡面洗漱的時間久了點,是因為想讓遲稚涵和齊寧慢慢聊。

  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不希望兩人有什麼隔閡。

  結果一開門就看到遲稚涵坐在地上眼眶通紅的看著他,像是受盡了委屈的孩子。

  他發病的症狀消失,所以並不習慣太親密的動作,抱住她的時候,還猶豫了一下。

  然後被她的眼淚燙得心尖上一陣陣的抽痛。

  「怎麼了?」再問的時候,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語氣變的更輕,甚至有了些哄人的味道。

  「我剛才……哭不出來。」遲稚涵哭到打嗝,「我媽媽不要我了,可是我哭不出來。」

  她不懂心理學,只知道自己憋的難受,卻在抱住齊程的那一剎那找到了發洩口。

  他剛洗完澡,身上難得的暖和。

  他用的沐浴露和洗髮水,都沒有香味,身上仍然有藥味。

  毛衣是剛換的,曬過太陽,乾燥的陽光的味道。

  莫名的,就是齊程的感覺。

  沒有攻擊性的,溫柔的,安心的感覺。

  終於哭的昏天黑地,完全忘記了自己說過大年三十不能哭的話。

  一邊哭一邊還注意著齊程手上的監控儀,怕他被她的負能量影響到發病。

  但是沒有。

  齊程難得的,穩定的靠坐在衛生間門口。

  抱著她,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幫她擦眼淚,嘴裡還很溫柔的讓她不要哭。

  「我媽媽結婚了,有了孩子,不要我了。」這樣的穩定溫柔,讓遲稚涵想到了爸爸,委屈的情緒突然排山倒海。

  這幾年的堅持,這幾年的信念,就這樣分崩離析。

  她曾經也是被捧在手心長大的孩子,她爸爸說過,沒有人可以欺負他們家的乖囡。

  可是,她為了利息下過跪,她為了學做菜被燙傷無數次,她為了那麼幾個錢,遭受過冷眼,也遭受過嘲諷。

  沒有人可以欺負的乖囡,在生活壓迫下,變成了業內出了名的愛錢的女人。

  她真的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被這樣溫柔以待了。

  「齊程。」她兩隻手把他的毛衣抓的死緊,八爪魚一樣的纏著他,然後皺著鼻子抱怨,「你衣服上都是我的鼻涕!」

  ……他這三天,哪一天毛衣上沒有她的鼻涕。

  「那我去換了衣服再抱著你繼續哭?」齊程仍然好脾氣的坐著,有商有量的語氣。

  遲稚涵被逗笑,腫著眼睛瞪他。

  哭不出來的壓抑感終於因為痛哭流涕消失了一些,仍然難過,卻不會像剛才坐在衛生間門口時那樣,覺得自己再哭不出來,就要笑了。

  「你完全康復了以後,會不會不要我了?」遲稚涵再次開口,話題卻突然被轉到了莫名其妙的方向。

  莫名其妙到齊程愣了好一會才意識到她在說什麼。

  「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這個荒謬的問題,應該擔心這個問題的人明明是他。

  可是她卻煞有其事的白了臉。

  止住了哭,繼續八爪魚一樣的纏住他,開始洗腦式的碎碎念。

  「我其實很不錯的,我做菜好吃,脾氣不算太壞,而且壞心眼不多。」

  「不哭的時候,眼睛挺大的,笑起來還有梨渦。」

  「最重要的是,我年輕啊,比你小了六歲!」

  認真推銷自己的表情讓齊程完全不知道該接什麼話。

  「所以,你委屈一下的話,還是,配的上的吧?」小心翼翼的問了出來,然後瞪大了哭腫的眼睛,鼓著腮幫子。

  齊程無語了很久。

  因為她真的不是在開玩笑,所以更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

  尤其是她現在居然還那麼認真的看著他的樣子。

  「我想吃肉。」齊程答的很認真。

  遲稚涵眨眨眼。

  「今天年三十。」齊程摸了下遲稚涵臉上未幹的淚痕,用他的袖子直接擦乾,「所以我想吃肉。」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45:14


  生活中會有很多煩惱,是不能當場解決的。

  遲稚涵懂,齊程更懂。

  所以痛哭一場後,遲稚涵開始搜刮齊程的藥。

  「我不會私自加藥的。」齊程有些無奈,看著遲稚涵認認真真的拿著手機搜索藥物名,「你手上拿的就是感冒藥而已。」

  「你上次的胰腺炎不就是擅自吃阿司匹林才過敏的麼?」遲稚涵沒理他,他亂吃藥的黑歷史不少,記錄的病史裡還有過他發病看不清楚東西直接塞了一瓶藥到嘴裡的經歷。

  齊寧說話喜歡只說重點,會這樣認真的交代的事情,通常都比較重要。

  而且,趙醫生這兩天的郵件語氣也變得嚴肅,和之前一直勸齊鵬要樂觀完全不同,他一再叮囑遲稚涵儘量不要讓齊程離開她的視線太久。

  似乎所有人都開始嚴陣以待,這樣的架勢多少讓遲稚涵也變得疑神疑鬼。

  「我總覺得你恢復的速度越快,趙醫生他們就會越緊張。」丟掉兩瓶已經過了期的消化藥,遲稚涵看著這一桌子的藥發愁,「這些都得吃麼?」

  真的每天光吃藥就吃飽了……

  「嗯。」齊程淡淡的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同意她前一句還是後一句。

  他一直在冰箱裡找東西,偶爾答她幾句話,偶爾又抬頭看她兩眼,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

  「你在找什麼?」很容易被分散注意力的遲稚涵踮起腳探頭探腦。

  「眼貼。」齊程轉身,遞給遲稚涵一包粉色包裝的東西,「冰敷。」

  ……

  遲稚涵盯著那袋看起來很少女的東西,很不應該出現在齊程家裡的東西。

  他平時連洗臉都懶得擦護膚品,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冰敷眼貼。

  「我眼睛腫的樣子不好看麼?居然讓我用別的女人用過的東西!」遲稚涵睜著自己的核桃眼,快速的下了結論,「你果然沒有那麼喜歡我。」

  ……

  齊程無奈。

  拉過她的手把眼貼塞到她的手心。

  「欺負我好玩麼?」齊程聲音很低,滿臉都是無可奈何,「這東西應該是買彩筆送的,一直丟在冰箱沒用過。」

  ……好……可口。

  遲稚涵仰著臉看著齊程。

  他嘴巴微微抿起,有點不滿,有點委屈,更多的是任由她無理取鬧的縱容。

  心裡面滿滿漲漲的。

  摟住他的脖子,踮起腳。

  發現即使這樣身高差也仍然讓她無法碰到他的臉,於是皺著眉頭雙手用力把齊程的脖子往下扯。

  很不浪漫的,有些狼狽的親了下齊程的嘴唇。

  「雞肉還是牛肉?」在齊程臉迅速泛紅前,她又跳起來親了下,終於心滿意足的笑出了梨渦。

  「什麼?」被她這樣的親密舉止弄得額腦子裡嗡嗡作響的齊程昏昏沈沈的問了一句。

  「晚上吃雞肉還是牛肉?你不能吃的太油,這兩種肉脂肪少一點。」 遲稚涵歪著腦袋又問了一遍。

  「……牛肉。」齊程認認真真的想了下才回答。

  「紅燒,孜然,咖喱,牛排還是鹵?」遲稚涵把腦袋歪到了另外一邊。

  齊程又皺著眉頭開始思考。

  「可惜你今天只能吃雞胸肉。」遲稚涵笑眯眯的宣佈結論,讓思考到一半開始有食欲的齊程愣在原地。

  「欺負你真的好玩。」看著齊程目瞪口呆的樣子,遲稚涵忍不住又想湊過去親,卻被齊程用了點力隔開距離。

  「你……」齊程看著遲稚涵上揚的眼角和若隱若現的梨渦,心底柔軟,嘴唇很輕的碰觸下她的額頭。

  他也喜歡被她欺負,他喜歡她這樣鮮活的表情,鮮活到能看得到生命的脈搏。

  能重新感覺到體溫的感覺很容易上癮,所以親完了額頭之後,摟著她腰的手不自覺的把她往他這邊拽。

  然後看到遲稚涵很嚴肅的把雙手貼在他的胸前。

  「我很色。」遲稚涵用類似告解的語氣硬生生的隔開了距離,「你再拉我過去,我們年三十就不用吃飯了。」

  她會一定會抱著他纏著他。

  她已經忍了很久了,現在終於可以毫無顧忌的開始肢體碰觸,碰到齊程這樣,遠遠地看著就覺得賞心悅目的男朋友。

  她是真的擔心,自己會隨便找個藉口就撲倒他,所以那句我很色,十分真心。

  齊程的喉結上下動了下,在心跳加速前指了指畫室:「那我去趕稿。」

  「最後親一下。」遲稚涵嘟嘴,拉著他捨不得他走。

  兩分鐘前才被親過兩次的齊程盯著遲稚涵的嘴唇,眼底的情緒翻湧。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曾經悄悄下床,站在遲稚涵身邊看著她的睡顏。

  在知道自己的舉止很不妥的情況下,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因為知道自己不配,所以看著看著,就痛徹心扉。

  可她,喜歡他。

  愛欺負他,愛看他無奈的樣子。

  喜歡這個詞,她主動的說出口。

  他縮進她的被子的時候,她紅著臉,幫他把被子細細的蓋好。

  他很想告訴她,或許他的感情比喜歡更濃烈。

  他很想告訴她,這可能是他這十年來,過的唯一一個真正的年三十。

  心裡面洶湧了很多很多情緒,卻因為怕嚇著她,強行的壓了下去。

  然後閉上眼,低頭。

  嘴唇碰到的同時,遲稚涵感覺到了齊程用舌尖微微的頂開了她的嘴唇。

  她下意識的張嘴。

  唇舌交纏的那一刻,腦子裡的煙花爆出了絕美的顏色。

  第三次。

  她終於在齊程微微顫抖緊張的動作下,感覺到了和性別有關的接吻。

  他進步的,真的有些快。

  被美色衝昏頭腦的遲稚涵恍恍惚惚的想。

  為什麼,可以那麼快……

  ***

  遲稚涵對今晚的菜單下足了心思。

  為了讓齊程吃的開心,她把所有的肉類都換成了雞胸肉,糖醋的,香煎的,爆炒的,蒸煮的,燒烤的,甚至還拌了雞肉沙拉。

  房子很大,她卻仍然做的滿屋子香氣四溢。

  齊程在畫室裡畫完最後一張稿子的時候,久違的感覺到了餓。

  全世界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今天,本來應該是他告別人世的日子。

  他知道齊甯生了孩子不可能還天天陪著他,他也知道大哥會進封閉開發組,他還知道他爸爸這幾年和爺爺的關係持續惡化,短期內應該不會再回國。

  最難騙過去的趙醫生,也需要參加一年一度的學術討論會。

  這個年三十,可能是他身邊人最少的一年。

  所以早在知道齊寧懷孕的同時,他就已經看著日曆訂好了日子。

  黃曆網上說,今天適宜殯葬。

  他準備了很多安眠藥,偷偷的存了很多碳。

  本來只需要吃了藥,進了畫室關上門,一切就可以回到平靜。

  但是,突然多出來一個遲稚涵。

  呱噪的,存在感極強的出現在他安靜的世界裡,硬生生的為他捅開了一束光。

  畫完畫稿之後,他看了一眼被他藏在角落櫃子裡的木炭,又看了一眼整整齊齊碼了兩瓶子的安眠藥。

  抑鬱症影響了他的睡眠,所以趙醫生會給他定期配安眠藥。

  而他為了離開人世,很久沒吃了。

  寧可整夜整夜的睜著眼睛,也要省下這些可以帶他離開這個世界的藥品。

  可是現在,他答應了遲稚涵,按時吃藥,配合治療試試。

  和十年的所有日子一樣,試試。

  他居然,答應了。

  齊程把視線重新轉回到畫布,這本新書的主人翁一路過關斬將升級加點,終於站到了世界廚神之巔。

  很傳統的故事內容,精彩的部分全是菜譜,他努力的想要畫出一本能讓所有人都覺得溫暖的漫畫。

  畢竟,這應該是最後一本。

  他甚至在遺書裡面寫好了墓誌銘。

  內容是:這個瘋子,為了抑鬱症忍了十年。

  而這些,最終卻因為齊寧不痛不癢的幾個威脅,帶來了遲稚涵。

  摟著他硬要他發誓絕對不要見異思遷的女人。

  直接的,一點都不願意遮掩的女人。

  他吻過的,那一瞬間想要徹底停藥的女人。

  年三十這一天,在樓下扯著嗓子讓他下去吃飯的女人。

  硬是讓他圍上大紅色的圍巾,給爺爺打視頻電話拜年的女人。

  他今天,本來是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天,他在這幢房子裡十年,世界一直在變,他開始慢慢的看不懂新聞,也慢慢的開始不理解自己漫畫粉絲們說的那些縮寫,再慢慢的,發現在自己對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興趣。

  世界早就放棄了他,他十年的堅持,在看著自己的心理檢測報告一片紅色的時候,變成了笑話。

  他甚至想過,對於家人來說,他的離開,應該是解脫大過於難過。

  可是現在看著手機畫面裡的爺爺,硬是要讓看護也給他找條紅色的圍巾,承諾了一起吃夜年飯一起看春晚的爺爺。

  他突然有些領悟,突發胰腺炎的那天晚上,他為什麼要死死的拽住遲稚涵的腳踝,當時,他疑惑過,早就已經了無生趣了,為什麼會因為這點疼痛就想要求救。

  遲稚涵一直堅持,他想要求救。

  甚至把他想要自殺的欲望,也看成了求救信號。

  他覺得,那只是她太過積極善良,錯看了而已。

  但在遲稚涵叼著餃子去開家庭影院投射春晚的那一瞬間,他在窗戶的反射光線裡看到了自己的臉。

  臉色仍然蒼白,但是眼神卻已經不太一樣。

  太渴望了。

  對於生,對於這鬧哄哄的氣氛,還有身邊這個一邊吃著餃子一邊喂他吃雞胸肉的女人。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45:36


  年夜飯的時候,遲稚涵喝了點桂花酒。

  上次齊程討了她的米酒又嫌棄米酒太甜的時候,她摘了花園裡的金桂釀的酒,現在時間正好,開封的時候酒液醇厚,桂香四溢。

  「這酒本來是專門為你做的,可惜你現在不能喝。」表情卻一點可惜的樣子都沒有,小酒鬼一樣抱著酒盅,眯著眼睛得意洋洋。

  「少喝點。」齊程語氣溫溫柔柔,因為餐燈的光線,他臉色沒有白天那麼蒼白,看起來更加可口。

  於是遲稚涵很不聽話的多喝了一點,坐著一起看春晚的時候,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桂花酒的酒精度數,有點高了。

  他們兩人還是之前看電影的坐姿,兩張單人沙發隔開了一米的距離,當時的酒意沒有上頭,遲稚涵還牢牢地記得靠的太近清醒的齊程會覺得局促這件事。

  接著就被春晚開場的鑼鼓敲得腦仁疼,眼花繚亂金光燦燦的舞臺讓遲稚涵很快的開始覺得頭暈,微醺的酒意上頭。

  她轉頭,眯著眼睛看坐在旁邊的齊程。

  酒精美化了一切,也讓五官本來就出色的齊程看起來更加妖孽橫生。

  遲稚涵甚至想要拿出金箍棒,大喊一聲「呔!妖怪!」

  晃晃腦袋,把因為鑼鼓聲吵得混亂的腦袋晃得更暈,遲稚涵開始雙手托腮的盯著齊程。

  他今天沒有穿高領毛衣,奶白色的馬海毛,領口露出了一截白的過分的脖子。

  他正在吃藥。

  吃藥的時候還挺直著背,端著他的小藥碗,一顆一顆挑著吃,嘴裡存了四五顆之後,喝一口水。

  喝水的時候會微微仰頭,然後喉結會滾動一下。

  遲稚涵眯眼,心裡的醉酒小人因為這樣的性感對她拋了無數個媚眼。

  齊程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做任何事情都安安靜靜,明明是個病人,卻一直儘量挺直著背。

  像個紳士。

  「齊程。」她喊他的名字,看著他轉頭看她,眼睫毛很長,陰影蓋住了眼瞳的顏色。

  他今天心情很好,所以眉眼都是暖意。

  「你好乖。」微醺的遲稚涵把這三個字說的曖昧不明,眼角微微的揚起,看著齊程因為這三個字愣了一下,然後從耳根開始,露在外面的皮膚開始慢慢的泛紅。

  好想……侵犯……

  遲稚涵又眯起了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齊程吃完藥,看著他無奈的放下碗,然後對她歎了一口氣。

  「讓你少喝一點。」被這個醉鬼看的渾身不自在,齊程說話的語氣帶了些懊惱。

  遲稚涵笑。

  她臉頰微紅,因為酒意眉眼染上了些柔媚的姿態,笑起來眼角仍然微微翹起,俏皮的像一隻喝醉了酒的小狐狸。

  「抱抱。」小狐狸對著他張開雙臂,在空中劃拉了兩下,語氣軟軟嬌嬌。

  氣氛甜膩的,像是她剛剛喝下去的桂花酒。

  真的走過去抱住她,齊程覺得,他可能也被熏的有了些酒意。

  她身上一如既往的暖和,為了年三十,她還跑到對面化了淡妝噴了香水。

  和齊寧那種個人風格很強烈的香水味不同,遲稚涵的香水味道更少女,更模糊,但是卻意外的,讓人覺得溫暖。

  她確實喝的有些醉了,膽子變得很大。

  嘴裡呢喃著一些聽不懂的話,兩隻爪子直接塞到了他衣服下面,還捏了兩下。

  「臥槽,肌肉。」遲稚涵震驚的抬頭,瞪圓了眼睛。

  ……

  齊程真的被她嚇住了,一下子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幸好醉鬼遲稚涵的注意力比正常的時候還不集中,摸了兩下,又皺著眉頭嘀咕了兩句,注意力開始放到齊程的手上。

  他手上有沒有洗乾淨的顏料的顏色,反襯得他的手指更加蒼白。

  「我一開始以為你是吸血鬼來著。」小醉鬼說話開始大舌頭,卻還是記得她第一次看到他手的時候,指甲邊緣有紅色的顏料。

  想了一下很嚴肅的抬頭,伸出手去摸了摸齊程的嘴唇,摸完了又壓了一下,然後對著齊程咧開嘴放心的笑了:「沒有尖牙。」

  ……

  「睡覺了好不好?」他這一輩子都沒有對付醉鬼的經驗,卻覺得自己似乎被遲稚涵身上夾雜著酒香的味道熏得酒意更濃,說話的語氣更軟。

  軟得遲稚涵嗷嗚了一聲,迅速的抬頭,一口咬住他的喉結。

  然後發出得逞後的笑聲,嘿嘿嘿的,小流氓一樣。

  ……

  齊程閉眼。

  他心跳和血壓有些脫軌,可是懷裡的人卻開始得寸進尺。

  他們坐的是單人沙發,他過去抱住她的時候,只坐了沙發一角,以為抱完了就沒事了。

  事實證明,他不應該相信一個醉鬼的話。

  遲稚涵已經很靈活的爬到了他的腿上,順便把他整個人都塞進了單人沙發裡。

  兩隻爪子又開始往他的衣服裡鑽,暖暖小小的,移到他的胸口,然後笑嘻嘻的用力按了下。

  ……

  完全無計可施。

  齊程只能在心跳更厲害之前,把手腕上的監控儀抬起來,塞到了遲稚涵眼前。

  ……

  遲稚涵眼睛有點失焦,對眼了半秒鐘,才看清楚心跳數。

  然後反應十分迅速抽出手往後退,卻忘記了是在沙發上,而齊程又因為她的撩撥此刻心跳血壓都不太正常。

  於是手腳靈活的她,在完全沒人保護的狀態下,一屁股摔到了地上,還沒來得及慶倖地毯夠厚,後腦勺就哐得一聲撞到了茶幾上。

  實木茶幾,她痛的齜牙咧嘴的同時,居然還在慶倖幸好撞到的不是桌角。

  其實沒多痛,最多也就是眼前冒了幾顆星星,揉兩下的程度。

  但是聲音很響,哐的一聲,然後就是遲稚涵的呼痛聲。

  齊程真的嚇得夠嗆,第一時間也蹲了下來,把她腦袋拽過來使勁的揉。

  他動作向來慢,像這樣反應迅速又帶點力量的,讓因為疼痛醒了點酒的遲稚涵有些意外。

  「痛!」半真半假的喊了一聲,低著的頭因為齊程大手正很用力的想幫她揉開淤青,臉漲的通紅。

  她喜歡上齊程,一開始真的是因為臉,然後是因為他的溫柔。

  女孩子被寵愛的時候,是有感覺的,所以,她也知道自己越來越肆無忌憚。

  因為溫柔而喜歡,因為喜歡而依賴。

  她從來沒有想過,他也是有力量的,屬於異性的擁有荷爾蒙的力量。

  心跳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加速了,然後也終於想起了正事。

  拉下他的手盯著監控儀一分鐘,確定警報解除。

  鬆口氣,抬頭和他對視。

  他嘴巴抿的很緊,眉頭皺的厲害。

  柔和的眉眼消失,現在的齊程看起來,有點凶,也有點陌生。

  「其實,沒那麼痛。」遲稚涵突然就變得吶吶的,心跳的更快。

  她覺得自己喝醉到了另外一個境界。

  因為齊程現在的表情,讓她莫名的害羞。

  和之前那個沒臉沒皮的告白吃豆腐欺負耍流氓的心態完全不同的,某種因為荷爾蒙而產生的害羞。

  「不許喝酒了。」齊程眉頭一點都沒鬆開,那聲撞擊真的太響了,他那一瞬間眼前一片漆黑,整個人都是空白的。

  幸好不是桌角。

  他沒料到遲稚涵對他的心跳反應會那麼大,前一秒還牛皮糖一樣黏著他,後一秒就能彈簧一樣彈開。

  「我不是正常人,你喝醉了我沒辦法照顧你。」這句話他說的有些慢,分了兩次。

  不願意說出來,卻不得不說出來。

  遲稚涵的心又開始一邊加速跳動,一邊鈍鈍的痛。

  乖乖的點頭,想要說點什麼,卻因為齊程眼底的自責又吞了回去。

  她又得意忘形了。

  因為被寵著,就變得肆意妄為,因為知道齊程無論如何都不會生自己的氣,所以借著酒意肆意的欺負他。

  她忘了,齊程不會生她的氣,但是他會和他自己過不去。

  「睡覺了好不好?」齊程又問了一遍,他突然沒了看春晚的心情。

  如果他是個正常人,遲稚涵在他身上撒嬌耍酒瘋的時候,他可以抱住她,做一些情侶之間該做的事。

  退一萬步,如果他是正常人,打橫抱起她放到床上再幫她泡一杯醒酒茶,也應該是輕而易舉。

  可惜他不是。

  他把自己的心跳血壓塞到了她鼻子下面。

  嚇醒了她的酒,也拉回了他的安寧悠閒。

  遲稚涵皺眉。

  她在齊程這邊搞砸了很多次,所以很瞭解他現在又縮回去的表情意味著什麼。

  「痛!」哭喪著臉,成功的拉回了齊程又要跑遠的思緒,然後低下頭指著傷口,「會不會起個大包?」

  ……

  齊程伸出手幫她揉傷口,皺著眉頭發現遲稚涵又一次八爪魚一樣纏上了他。

  「一會又摔下去。」齊程低聲警告,手臂纏上她的腰,摟得戰戰兢兢。

  「我才不要睡覺。」成功佔領高地的遲稚涵一邊示意齊程繼續揉,一邊表明立場,「除夕夜,要守歲的。」

  「守了歲,能讓爸媽長命百歲,也能讓我們平平安安。」抬頭看了眼齊程,用手扒開他仍然皺著的眉頭,「你這樣好凶。」

  齊程努力坐得更穩一點,防止她一會酒意上頭又要鬧。

  這次打定了主意心跳再快也不喊停了。

  但是遲稚涵卻沒了動靜,安安靜靜的讓他揉著後腦勺,乖巧的抱著他,在他以為她就要睡著的時候,在他耳邊說了句對不起。

  他知道她的意思。

  所以心底更痛。

  她本來,可以找到更好的。

  但是她卻說,非他不可。

  都是傻子……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45:57


  與世隔絕的日子過的很快,過了大年初八,齊甯和趙醫生就回國了,而遲稚涵,昨天就被林經武一連幾通電話提醒,讓她去公司參加新年第一天的年會。

  缺席不太好,卻又放心不下齊程。

  「齊寧說她早上十一點後會過來看你,我去一趟公司再去一趟趙醫生那邊,大概三點鐘就能回來了。」遲稚涵絮絮叨叨的,外套已經穿好,圍圍巾的時候又不放心,踢踢踏踏的跑進來看了一眼齊程手腕上的監控儀。

  「你昨天就不應該熬夜。」血壓有些偏低,遲稚涵瞪了一眼還在床上賴床的齊程。

  他的漫畫過稿有些問題,昨天一個人窩在畫室畫到天亮,今天一早下樓的時候臉色都是青的,被遲稚涵叉著腰罵到了床上。

  所以現在有點不敢吭聲,老老實實的躺著,看著她又幫他塞了一遍被子。

  ……他都快要被裹成球了。

  「要不我不去了?」遲稚涵的臉皺成一團。

  齊程看起來好可憐,孤零零的躺在床上,臉色不好,被她罵的不敢出聲,只能一直委屈巴巴的看著她。

  聽到她說不出門了,一雙眼睛眨巴眨巴的,欲言又止。

  ……他應該就是不想她出門。

  自從知道她初八要出門,他就一直在數日子。

  昨天估計是睡不著,才窩在畫室窩到天亮。

  她應該硬起心腸出門的,按照趙醫生的說法,她需要正常的社交,而齊程,也需要學會克制對她的佔有欲。

  可是,這種拋棄小動物的感覺……

  「你去吧……」齊程終於還是開口。

  他知道什麼樣的方式對他的治療最科學,也知道遲稚涵需要出門社交,但是他更知道,遲稚涵只要走出這幢洋房一步,他可能就會無法自控的開始胡思亂想。

  他需要克制,但是他對自己毫無信心。

  「……我不去了。」遲稚涵咬牙,直接脫了外套,「我不懂心理學,但是女人的第六感告訴我,今天出門你一定會出事。」

  齊程眉頭微擰。

  她沒有說錯,但是……

  「你遲早要出門的。」不是今天,那也總有明天後天。

  她跟他不一樣,他也不希望她變得跟他一樣。

  「我等你慢慢做完心理準備,不急。」遲稚涵已經開始低頭摸手機。

  如果齊程只是她需要照顧的病人,她或許還能理智一些,但是現在他是她的男朋友。

  過年前那次發病開櫃門的經歷,已經變成了她的夢魘。

  「齊寧給了工資的,你忘啦?」擔心齊程會多想,遲稚涵很輕鬆的沖齊程眨眨眼,撥通了林經武的電話。

  因為打電話背轉過身,所以沒看到齊程的眼神。

  突然黯淡下去的,又勉強想要振作的眼神。

  ***

  遲稚涵的公司,已經是齊家的生意,所以照顧齊程這件事,林經武自然不會多說什麼。

  只是在掛電話之前,語焉不詳的讓她去看看自己的官博。

  遲稚涵一直沒認為那個官博是她的,運營都不是她在做,所以除了上班時間,她很少會上微博刷。

  過年這幾天的閒置時間都用來刷齊程的漫畫,突然登上微博居然覺得恍如隔世。

  微博多了很多條@,指向的卻都是同一件事——她那位同事任俊友,抄襲了她三年前的菜譜。

  美食博主菜譜抄襲這件事很微妙,這畢竟不是文章或者歌曲,一個廚師把菜譜放鹽還是放醬油的順序換一下,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說是自己研究的。

  但是任俊友,是完全一模一樣的抄襲,抄襲的還是她一開始做私廚幫她打出知名度的「媽媽下飯菜」。

  那真的是遲稚涵媽媽做的菜。

  遲稚涵皺眉,一路摸到了任俊友的官博,熱門微博第一條,就是她的媽媽下飯菜。

  任俊友拍的是露臉的視頻,他做菜的時候喜歡講笑話,偶爾還帶點顏色,但是這個菜譜卻拍的特別煽情,他把媽媽改成了爸爸,然後說了一通和爸爸之間的往事,最後還對著鏡頭讓大家常回家看看。

  ……

  大過年的這種視頻特別應景,菜譜也比遲稚涵拍的高大上的團圓視頻接地氣,所以人氣很高,評論下面除了指責他抄襲的,其他的都是叫好聲,材料容易買到,步驟簡單,關鍵味道還很好。

  而那些指責他抄襲的聲音,也大多被菜譜這種東西居然有版權這樣的聲音蓋了過去。

  遲稚涵的微博,因為是同公司的原因,只是轉發了她三年前的圖片食譜,其他的就沒有再多說什麼。

  她的心情不可能好,這要是別的菜譜,她可能會看在同公司的份上,忍一忍就算了。

  可這是她媽媽的菜譜。

  就算如今她媽媽已經有了新的家庭,可是這道菜是他們家的回憶。

  面無表情的又給林經武打了電話,接通的第一句就是我要告他。

  哪有就這樣算了的。

  情緒變得暴躁,連帶著知道媽媽已經改嫁的委屈也一起湧了上來,她開始咬著指甲來回走。

  齊程下床,想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卻被遲稚涵迅速避開,對他笑了笑,直接進了衛生間關了門。

  ……

  齊程皺眉。

  她不想把負面情緒傳遞給他,作為病人,是應該的,可作為男朋友,他不喜歡。

  最初告白的動心曖昧漸漸習慣後,他發現作為病人,和作為她男朋友,有很多東西都是衝突的。

  他現在不想做病人。

  他想做她的男朋友。

  他想給齊寧打電話詢問情況,手機都拿了出來卻又放了回去。

  齊寧已經很忙,齊家的生意,他的病,還有自己剛剛出生的孩子。

  收購遲稚涵那家公司,最初是為了防止遲稚涵把他生病的事情說出去而加的保障,齊甯和周景鑠從來沒有干預過那家公司的運營,自然也不可能第一時間知道遲稚涵發生了什麼事。

  拿著手機突然發現,他居然,沒人可以問。

  咬牙,又不甘心的看了一遍通訊錄。

  他通訊錄裡,只有九個電話,四個家人,一個遲稚涵,兩個醫生,一個律師和一個經紀人。

  都不用上下滑動,一個整屏就沒了。

  他十年的全部。

  他做不了遲稚涵的男朋友,他只能做個病人。

  頹然的放下手機,他又躺回到床上,蓋上了被子。

  遲稚涵這幾天其實還是睡在沙發上,上次的心跳加速顯然讓她有了顧忌,肢體接觸也不敢太親密,只是偶爾撒嬌的時候才會蹭到他被子裡,摟著眯一會。

  次數很少。

  可就算這樣,被子上面也染上了她的味道。

  哪怕他想安安靜靜的躺著,鼻尖也仍然一直有她的味道,若隱若現,無法忽略,心煩氣躁。

  她在衛生間裡面待了很久了。

  齊程抬頭,擰著眉看著衛生間的門。

  終於還是被鼻尖若有似無的香味打敗,又一次起床,走到衛生間門口,敲了敲門。

  他怕她哭不出來。

  作為男朋友,他做不了任何事。

  但是,總是能,抱抱她。

  第一次敲門,沒有回應,齊程兩手規矩的放在兩側,挺直了腰,等了一分鐘。

  然後抬起右手,又敲了兩下。

  仍然一片安靜。

  齊程低頭。

  他知道自己已經主動到了極限,這第三次門,他可能沒有力氣再敲。

  他用勁全身力氣想要阻止自己再回到床上,卻知道如果門再不開,他可能就不可能再主動。

  他甚至分不清楚這樣的軟弱是因為生病,還是他本身的性格。

  腦子開始嗡嗡作響,他沒有抬頭,很輕的喊了一聲遲稚涵的名字,像是心有不甘作出的最後掙扎。

  然後門就開了。

  遲稚涵沒哭,她表情憤怒風風火火的。

  「齊程,能不能借你的律師用一下?」看到齊程在門口,兩眼一亮,語速很快。

  ……

  「律師?」齊程還沒從自厭的情緒中脫離,反應有點慢。

  「就是那個,你上次給我狗屁合同的那個律師,臉很綠的那個。」遲稚涵撓頭,想了想又否決,「不過如果很貴,就算了。」

  「你要幹嗎?」終於能理解她話裡的意思,齊程覺得自己被分成了兩半,一半靈魂還在深淵裡掙扎,一半靈魂卻慢慢的升了起來,想努力的做一個稱職的男朋友。

  「我想打官司……」遲稚涵拽著他往床上走,「你下來幹什麼,臉色差的要死。」

  「……我怕你哭不出來。」被她拽的有點踉蹌,不敢告訴她剛才在門口,他差點又想找櫃子鑽。

  「……」遲稚涵回頭,「我哪有那麼容易哭……」

  「你要律師幹嗎?」齊程坐到床上,很無奈的看著她又把他裹成蟲子。

  「我們公司有個男人抄了我的菜譜,還是我媽媽家傳的菜譜。」遲稚涵委屈,語速很快,告狀一樣,「林經武跟我說這東西沒有版權,告不贏。」

  她完全沒有隱瞞。

  「那剛才為什麼不讓我靠近?」因為她完全沒有隱瞞,所以齊程鼓起勇氣想多問一句。

  「……」遲稚涵的臉可疑的紅了,居然扭捏了一下,接下來的聲音變得很輕,「因為我想罵髒話……」

  「啊?」齊程難得的,不優雅的把嘴張成O型。

  「我……那個……」遲稚涵紅著臉又告白了一次,「我生氣會飆髒話……」

  這種樣子怎麼能讓他看到……

  好不容易拐到手的男朋友呢……

  ……

  另外一半的靈魂,似乎也迅速的歸位,齊程被害臊的遲稚涵繼續用力的裹成蟲子。

  「我快被你綁起來了……」無奈的阻止了遲稚涵,「我把律師電話給你。」

  「貴不貴?」遲稚涵眼睛圓溜溜。

  「……我來付。」齊程抿嘴。

  「好!」遲稚涵梨渦出來了,然後拽起齊程的被子,迅速的鑽了進去。

  「我好困,昨天你畫畫我也沒睡好。」打了個哈欠,抱住齊程晃了晃,「再睡一會?」

  「好……」齊程小心的回摟她。

  眼睛裡都是她。

  摟著她,似乎,就不用再看著天花板。

  嘴角揚了起來。

  真好。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47:11


  因為出不了門,所以趙醫生和齊甯一起來了小洋房,約在了對門。

  趙醫生似乎在美國受了點刺激,把一頭花白的頭髮染成了黑色,莫名其妙的在正中間挑染了一坨灰綠色的發片。

  進門後遲稚涵就一直忍不住的往他顏色突兀的發片上看,一時之間倒是忘記了每次看到他之後的緊張感。

  「效果還行吧?」趙醫生笑嘻嘻的,指了指頭上的發片,「轉移注意力,緩解緊張感什麼的。」

  「在美國學了一招,大部分人看到精神科醫生都會緊張,用這種突兀的方式可以有效緩解。」見遲稚涵目瞪口呆,趙醫生得瑟了一下。

  ……

  這真的是個把生命中所有的精力都用來治癒病人的醫生。

  遲稚涵突然覺得自己被他算計也真的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這個。」趙醫生把手裡的表格遞給遲稚涵,「看資料。」

  她昨天晚上就看過這個資料,新的檢測表格,她看齊程做的時候一直在咬筆頭,做完之後頭上都是冷汗。

  但是結果出奇的好,幾項指標都飆升到及格線,他們最擔心的求生意識這一項,居然升了百分之六,雖然仍然在危險線內,但是昨天的郵件裡,齊鵬居然給她發了個語無倫次的視頻,意思是從此以後願意為她做牛做馬……

  讓一個那麼魁梧的肌肉男做牛做馬真的……有點讓人害怕。

  「你覺得齊程怎麼樣?」趙醫生坐了回去,晃了晃他頭上的發片。

  「……好多了?」遲稚涵很遲疑。

  她其實不太看得出治療的進展,齊程身邊的人包括他自己,都深入研究過心理學,張口就是各種專業術語。

  她向來學渣,能做的也就只有對他好。

  而齊程,跟她在一起的時候,除了身體弱一些,血壓心跳偶爾會失常,偶爾會有點冷汗加脫力之外,其他的都挺正常。

  完全看不出進展。

  「不完全是好多了的問題,按照這個資料,他五天后就可以減藥了。」趙醫生的表情很嚴肅,像是在宣佈齊程已經病入膏肓。

  「減藥……不好麼?」遲稚涵的表情也變了,她一直以為,事情都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的,齊程最近笑的次數都多了。

  「減藥當然是好事。」趙醫生的表情仍然很嚴肅,「但是這是他這十年來第七次進入這個階段,前面六次全都失敗了,並且變得更嚴重。」

  ……

  遲稚涵心裡擰了一下。

  「抑鬱症的藥物主要用於消除病人病理性的抑鬱情緒,一旦減少,大部分病人都會產生撤藥反應,齊程這方面尤其嚴重。」

  「頭暈頭痛腹瀉失眠這些其實都是小事,他能扛過去,比較麻煩的是他很難靠自身免疫系統去抵抗那些沒有用藥物壓下去的抑鬱情緒。」趙醫生停了下,照顧到遲稚涵的心理常識,把問題解釋的更加詳細,「抑鬱症的藥物只能控制症狀,不能根除病因,我們在治療病人的時候,最開始的時候都會告訴他,這只是一種病,你的身體腦子出現了問題,所以你產生的那些負面情緒,只是因為生病。」

  「這對於初期病人解除心理壓力和痛苦很有幫助,但是和大部分病一樣,這病的問題其實還是出在病人身上,我這幾年一直試圖讓齊程面對問題,但是因為齊家人的反對加上齊程自己本身對心理學理解的又太透徹,所以效果非常差。」

  「他的病一直沒有好的根本原因,還是在於逃避,這也是我最開始找你做脫敏治療的原因,我最初是想讓他先直面問題,解決了社恐這個根源,再一步步的解決抑鬱症問題,這樣減藥的風險就會小很多。」趙醫生說完之後很無奈的歎了口氣,「但是你也知道,這事齊程心裡清楚的很,治療到底有沒有效果,我自己都不敢保證。」

  「也正是因為這樣,齊鵬一直提去美國的事,我雖然不贊成,卻沒什麼底氣。」趙醫生說完很贊許的對遲稚涵點點頭,「說到底,這事還是要感謝你啊。」

  ……

  遲稚涵心裡有點難過。

  齊程的整個治療計畫,複雜龐大到她偶爾都會覺得,是不是真的看不到希望。

  也難怪對一切都瞭若指掌,又敏感到不行的齊程,會越來越絕望。

  「現階段,我需要你和我做進度上的配合。」趙醫生沒有像之前那樣,拐彎抹角坑蒙拐騙的讓她產生同情心,他這次非常直接,「我會給他減藥,你除了照顧他的撤藥反應外,最重要的,是要讓他堅定最近好不容易多起來的他想要好起來的意志力。」

  「這場仗最終能不能贏,全靠了這最後的意志力啊。」趙醫生感歎了一下,繼續解釋他的治療計畫,「撤藥反應如果只是身體上的,並且在慢慢變好,我們就可以嘗試進一步,一點點的讓他走出洋房。」

  「我知道你現在跟他感情慢慢變深,很多事情做不到完全理性。」趙醫生表情倒是沒有太多責怪,只是看她的眼神略略的幽怨了一點,像是看自己不爭氣的孩子,「但是你要記得,齊家這樣的資源十年時間都治不好齊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感情問題,他們見不得齊程發病的樣子,接受不了太冒險的方案,甚至齊程抗拒出門,他們就打算讓齊程在小洋房待一輩子,反正養得起。」

  ……

  遲稚涵心虛的低頭。

  剛才趙醫生說想辦法讓齊程走出洋房的時候,她心裡還真的在想,要是真的痛苦,走不出就走不出去唄,反正還有她……

  結果……心思又被看穿。

  「走出洋房是必須的,他可以在病情好轉後選擇待在洋房,這種主動的訴求沒有人會反對,但是絕對不能是現在這樣,被困在這裡。」趙醫生說到困這個字的時候,加重了發音,「減藥,身體上的問題,都包在我身上,但是精神上的,給他信念這件事,現在只有你能做到,齊程的性命,一半都在你手裡。」

  「這壓力,可能是你進入這段感情後必須要承擔的。」趙醫生站起來,遞給遲稚涵一張名片,「我徒弟,你如果覺得壓力太大無法宣洩的時候,可以找他,我幫你爭取了每天一小時的免費時間。」

  ……

  遲稚涵拿著名片啞口無言。

  她對這個醫生真的是又愛又恨……

  「齊程的畫室裡面,藏了木炭和安眠藥,你需要等,等他真的對生有了信念的時候,他會主動拿出這些東西。」趙醫生對上遲稚涵震驚的表情,揮了揮手,「多大點事兒,嚇成這樣。」

  ……

  「你知道他畫室裡藏了這些東西怎麼還能讓他天天關在畫室裡?」遲稚涵氣的都不想用標點符號。

  「病人也是人,也有尊嚴,知道又能怎麼樣?沖上去把東西都沒收,然後找根木條子把他摁倒了打屁股?」趙醫生嗓門也大了一點,「我倒是想啊,但是齊程成年太久了,不好教了。」

  ……

  遲稚涵咬牙,媽的,這醫生的畫風她完全不知道怎麼接。

  「給他留點空間,這條路到底該怎麼走,走成什麼樣子,最終還是他自己選的。」趙醫生說完,又看了眼遲稚涵,「本來你只是局外人,配合一下,根據合同收些錢,皆大歡喜。」

  「所以你也一樣,路也是你自己選的,後面哪怕會難,你也要記得這句話,齊程的命在你手上,你們兩個人的幸福,也在你手上,你要拉著他一起參與,不但救人一命,還能讓你自己幸福。」威脅完,給完壓力,趙醫生又開始不正常,「齊程很不錯,他要是健康,我要是有女兒,我都想介紹給他。」

  ……

  遲稚涵一點都不想提醒他,上次讓他們兩個談戀愛試試的人似乎就是趙醫生自己。

  「而且,最近還有個很大的問題。」趙醫生的手指敲了敲桌面,「齊程的爺爺可能快不行了,如果正好是在減藥期的話,你需要二十四小時盯著他,上廁所洗澡所有的事情,不能讓他一個人。」

  「……好。」遲稚涵應了一聲,心裡咯噔了一下。

  那個年三十戴著紅色圍巾笑得跟孩子似的老人,快要離開這世界了。

  而齊程,暫時還無法去看他。

  這得多痛……

  「其他的沒什麼了,保持聯繫,最好每天晚上的郵件你能回的詳細一點,你自己心理上覺得不太對的時候,記得找我徒弟。」趙醫生又很殷勤的示意遲稚涵帶走那張她剛才試圖假裝沒看到的名片,然後看向門外,「齊寧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遲稚涵轉身,和在門口站了有一陣子的齊寧對視。

  ……

  她們兩人電話過好多次,郵件也互通過有無。

  但是真的見到面,還是在第一次面試的地方,遲稚涵仍然會覺得有點尷尬。

  那個時候,哪裡知道她們兩個的羈絆會那麼深。

  早知道這樣……

  她就再多要點工資了……

  「齊程的律師把任俊友的事情告訴我了。」齊甯看起來完全不尷尬,齊寧式的開門見山,「你打算怎麼處理?」

  「……告?」遲稚涵愣了下,要不然還怎麼處理?

  「告不贏,給你再好的律師都不行,版權這塊本來就不容易搞定,你這個還是菜譜。」齊寧打擊的不遺餘力,「而且創始人也不是你,是你媽。」

  ……

  遲稚涵吞了口口水,她還是習慣跟齊寧在電話裡溝通。

  「開除行麼?」齊寧提供方案。

  ……

  「還是直接讓他在業界除名?」見遲稚涵猶豫,她又提了一個。

  ……

  遲稚涵突然很想念齊程。

  齊家人除了齊程正常的真的不多……

  「……會不會太過分?」說到底,那不過只是個菜譜,雖然對她來說意義非凡。

  齊寧聳肩:「他抄襲的時候也沒覺得過分。」

  ……也對。

  「開除很麻煩麼?」遲稚涵突然有了種小孩子告完狀,家長幫她去評理的感覺,問的時候不自覺的尊敬了。

  「比業界除名省錢。」齊寧還想了一下,對她來說都不麻煩,不過單純從效率來說,她也贊成開除。

  「……那就開除吧。」遲稚涵現在心裡都在想齊程爺爺的事。

  私廚和任俊友,為什麼就覺得……遠了。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47:40


  任俊友的事情,讓遲稚涵第一次感覺到了林經武一開始說的所謂的抱大腿。

  乾淨俐落的只用了半天時間,這個人就從公司消失了,沒有人問為什麼,他的美食視頻都是露臉視頻,所以微博沒人接手,清算了廣告,改了密碼之後就被存入冷宮。

  這個最近一直讓林經武吃不好睡不香的人,就這樣走了。

  遲稚涵收到郵件後,對於懲罰力度到底有沒有太大這樣的問題糾結了幾秒鐘,然後就被往畫室走的齊程吸引了注意力。

  「你不要進去!」她就坐在樓梯附近,一伸手直接就拽住了齊程的衣角。

  力道很大,齊程的毛衣直接被她拽成了裙子。

  ……

  齊程無語。

  趙醫生走後,她已經在這裡坐了一個下午了,虎視眈眈的,只要他往畫室走就會被攔下來。

  一開始以為,是因為他昨天畫到了通宵。

  所以他下午乖乖的躺了三個小時,結果起來後她還是坐在這裡。

  擺了一堆的零食,抱枕外加名字古怪的小說,守著樓梯嚴陣以待,表情就像是畫室裡有洪水猛獸。

  「怎麼了?」齊程仍然是一貫的輕柔語調。

  遲稚涵一整個下午都在糾結,她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明知道畫室裡有木炭和安眠藥,還能夠假裝沒事讓他每天大部分時間都窩在裡面。

  她內心深處其實非常贊成趙醫生那個把東西全都沒收然後拿著木條子打屁股這樣的建議,簡單粗暴的特別適合她……

  只是到底沒有那麼大的膽子,也怕真這樣做了會刺激到齊程。

  在今天之前,遲稚涵從來沒有想過要進畫室。

  那個地方更像是齊程的安全堡壘,屬於他一個人的地方,她根本沒有想過硬闖進去打擾。

  而齊程自從遲稚涵上次說了害怕之後,進畫室就再也沒有關過門,她以為這是他們的默契,卻沒有想到,他居然悶聲不響的在裡面藏了這些東西,用來離開這個世界的東西。

  這麼安靜的人,每天坐在畫室裡,看著那些東西。

  只是想像這樣的畫面,就讓遲稚涵不寒而慄。

  「趙醫生說,你再過五天就可以減藥了。」遲稚涵把墊在背後的抱枕抽出一個塞給齊程,做出一副想要促膝長談的樣子。

  她不想他進去,下意識的抱著能拖一會是一會的心思。

  齊程猶豫了下,接過,坐好之後才小聲嘀咕了一聲:「我還有兩張沒畫好……」

  再不畫完晚上就又有可能通宵,然後第二天繼續被遲稚涵叉腰罵……

  雖然他並不排斥被她罵上床然後抱著一起補眠……

  「趙醫生還說,你這十年來減藥過好幾次都沒有成功。」遲稚涵直接忽略了齊程的嘀咕,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那些木炭安眠藥還有齊程的爺爺。

  「……嗯。」齊程低低應了一聲。

  他很不喜歡和遲稚涵聊他的病情,他一直害怕,遲稚涵到了最後會變成和他家人一樣,把他當成易碎玻璃一樣供起來。

  所以每一次遲稚涵提起他的病,他都只是隨意的應一聲,不願多談的樣子。

  而遲稚涵,大部分時候都不會再追問,她個性溫和,不喜歡做為難人的事。

  只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為什麼?」她不但追問了,還拿出了那本他痛恨的病歷,翻出了她做了標記的那幾頁,擺明瞭要一個個追問的架勢。

  齊程眼神閃了閃,不說話了,抿著嘴坐著,盯著那本東西。

  面對齊程最近難得的不肯合作,遲稚涵歪歪頭,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戳齊程。

  齊程往邊上挪了挪,嘴巴抿的更緊。

  遲稚涵跟著挪了過來,伸出右手,這次用了兩根手指,繼續戳。

  齊程的臉微微泛紅,身體想要繼續挪,理智卻覺得再挪真的挺丟人,於是挺直著腰杵在原地不動,脖子開始漲紅。

  高高大大的一個人,紅著臉抿著嘴坐在地毯上,莫名的萌。

  本來想逼問的遲稚涵忍不住眉眼彎了彎,上身前傾,湊近齊程,看他的眼睛。

  他賭氣的時候,眼底水汪汪的,因為情緒不好,眼角會微微有些泛紅,紅的遲稚涵心裡癢癢的。

  所以她忍不住又湊近了一點,看著齊程身體更加僵直緊張的樣子,嘴角彎了起來,拉起他的胳膊,轉了個身,直接躺在了他的腿上,手裡還拿著那本病歷。

  關於為什麼會失敗,趙醫生已經和她說了很多。

  她本來就只是想找個話題讓他上不了樓,結果卻被他的彆扭萌軟了心,再次開口已經變成了逗弄的語氣。

  「說嘛。」這回直接用手去戳他的大腿,笑眼彎彎的仿佛她問的問題普通的像是明天要吃什麼。

  「……很重要麼?」齊程反問,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太好,又閉上了嘴。

  他被調戲的心情很糟。

  這和前面幾次胡鬧一樣的欺負不同,這次的問題,他笑不出來。

  特別是遲稚涵用這樣哄人的語氣對待他的時候,心裡突然就悶悶的,她看起來好輕鬆,在見過了他所有的病歷之後。

  他,突然不喜歡她的輕鬆,就好像她剛剛看過的不是病歷,只是那些名字奇怪的小說。

  所以他皺起眉頭,微微抬了下腿。

  不想她靠得那麼近,這種感覺,就像是突然發現她其實並沒有那麼喜歡他一樣,心裡很悶。

  可卻在自己腿抬起來的那一剎那,手下意識的就去護住了就要滑下去的遲稚涵,然後僵在原地。

  他……

  到底在幹什麼……

  懊惱自我厭棄再加上不知所措,齊程只能木著臉看著遲稚涵坐了起來,微微皺著眉頭觀察他的表情。

  他表情不會太好,所以遲稚涵臉色變得凝重,又低頭去看他的監控儀。

  她低著頭,他只能看到她的後腦勺,明明已經很不開心的情緒開始翻湧起來。

  「你看,你其實也分辨不出我哪個情緒是發病,哪個情緒是真的不高興。」他聽到自己不受控制的開口,心裡擰了一下,痛的他呼吸窒了窒。

  然後看著遲稚涵抬頭,心底變得更加慌亂。

  他,到底為什麼突然就彆扭了?

  只是因為她詢問他的病歷的時候,態度看起來太輕鬆?

  他,到底哪裡來的自信,憑什麼這樣對她發脾氣?

  他有什麼資格,對遲稚涵發脾氣?

  手慢慢的握成拳,垂下頭呼吸開始變重,這種劇烈的情緒起伏只有在最開始幾年單純社恐的時候才會發生,齊程對這樣的症狀已經有些陌生,而且也變得不再在乎。

  他剛才,嘲諷了遲稚涵。

  呼吸變得越來越重,直到遲稚涵慌張的跪坐在他面前,雙頭抬起了他的頭。

  「你怎麼了?」她快被他嚇傻了,幾分鐘前氣氛還一派安寧,就只是沈默了幾分鐘,他情緒就崩潰了。

  她完全猜不出他剛才想了什麼。

  只是發現他突然就不想她枕著他的腿了,然後發現他眼底不知道為什麼就開始抗拒了,到最後,連呼吸聲都開始帶著顫。

  可是詭異的,心跳血壓全都正常。

  「怎麼了?」遲稚涵有點心疼,額頭對額頭的碰了碰,「你額頭很涼,是缺氧頭痛麼?有沒有藥?」

  這個症狀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齊程一直不說話,呼吸粗重的看著她,讓她心裡更沒底。

  「你等等,我打電話。」鬆開捧著齊程臉的手,她轉身想要去拿手機,卻被齊程先一步的拽住手,用了點力把她轉過來,然後直接抱住,頭埋在她身上,一動不動。

  「……你這樣會不會沒辦法呼吸?」明明剛才連呼吸都呼吸不過來的樣子,現在抱住她悶著臉會不會更難受。

  齊程搖頭,抱得更緊。

  他從來沒有那麼緊的抱過她,勒得她肋骨都痛。

  有力氣,能聽到她說話,而且沒有出汗,感覺神智也很清楚。

  仍然雲裡霧裡的遲稚涵,只能回摟他,安撫一樣的拍著他的背,結果發現他呼吸居然慢慢的就安穩了。

  ……

  為什麼有種齊程剛才突然發了脾氣的錯覺。

  那句指責她分不清楚他情緒的話,還有那句語氣有些生硬的反問。

  他是在生氣她又翻他的病歷,還是在生氣她問他的病史。

  可是這些事她之前又不是沒做過……

  分析完之後更加雲裡霧裡的遲稚涵只能很無奈的拍了拍齊程的頭,提醒:「我快被你勒死了。」

  這句話真的沒有誇張。

  齊程抱她,一直很克制,哪怕那次在櫥櫃裡,他抱的那麼緊,也帶著小心翼翼。

  不像現在這樣,強制的,用力到能讓她感覺到強烈佔有欲的擁抱。

  她總覺得齊程這幾天,有一點點說不上來的奇怪的變化,和病沒有太大關係,和荷爾蒙有關係的變化。

  因為太難描述,她一直沒有在郵件裡告訴趙醫生。

  她總不能在郵件裡告訴別人,自己喜歡的男人最近越來越男人這樣狗屁不通的話……

  可就真的……

  她被這樣莫名其妙的抱紅了臉,也抱快了心跳。

  「齊程?」勒得她腰就快要斷了的人一點動靜都沒有,遲稚涵低頭,推了一下。

  結果被摟得更緊。

  ……

  一個病人的力氣大成這樣真的挺過分的。

  「我,快要被勒死了!」遲稚涵提高音量,在齊程耳邊吼了一句。

  齊程終於動了一下,鬆開了一點,但是仍然死不放手。

  遲稚涵看了一眼一片平靜的監控儀,再看了眼埋在她懷裡看起來呼吸正常體溫正常的男人,終於被這樣的莫名其妙弄得忍無可忍。

  用了點力想要推開他看看他的表情。

  結果埋在她身上的男人掙扎了一下,用近乎絕望的聲音哀求:「不要走。」

  然後深呼吸了一下,用了一個更加強烈的詞:「不許走!」

  最後這個走字,卻因為不習慣這種強烈情緒而顫了一下,變成了嗚咽。

  ……

  …………

  遲稚涵對自己很無語。

  這種荒謬的情況下,她居然因為齊程的語氣弄得眼眶都紅了。

  他到底想了什麼才會變成這樣?

  「我不走。」先是下意識的做出了承諾,然後又很認真的強調了一下,「我真的不會走。」

  齊程的手終於松了,抬頭看了遲稚涵一眼。

  怯生生的,硬是又把她看得心尖痛了一下。

  「你不喜歡我問你的病歷?」覺得自己如果一直問他怎麼了一定不會拿到答案的遲稚涵開始一個個排除。

  齊程搖了搖頭,想了下又點了下頭。

  ……

  遲稚涵深呼吸了下。

  他呼吸正常,看她的時候兩眼有焦距,表情有些隱忍但是看得出神智非常清醒。

  那麼,他應該是沒有發病。

  確定了這點之後,她就已經松了口氣,知道齊程喜歡她語氣輕柔,所以她放柔了嗓子:「為什麼怕我走?」

  齊程沒有馬上回答。

  他也冷靜了一點,遲稚涵並沒有因為他剛才的脾氣嫌棄他,這一點讓他覺得安心。

  所以他低下了頭,猶豫了很久,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

  「我不喜歡你問我病史時候輕鬆的態度。」聲音很輕,但是表達清晰,「所以,語氣不好了。」

  ……

  遲稚涵眨了眨眼。

  「我其實……」齊程聲音更輕,遲稚涵聽出了他尾音居然帶著自嘲的笑,「有什麼資格對你這樣。」

  ……

  …………

  真相大白。

  他的表達能力真的是天才級別的。

  剛才那麼長一串的心理活動,那麼激烈的反應,她現在肋骨還痛著。

  就兩句話,完美準確表達了所有情緒的起承轉合。

  遲稚涵深吸了一口氣,湊近,讓齊程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臉上的咬牙切齒。

  「我想揍你!」很認真很認真的表情,「但是在這之前,我要先問你一件事。」

  「……什麼?」齊程手心慢慢的滲出汗,他今天很不對勁。

  不,他這幾天都很不對勁。

  以前只要遲稚涵出現他就能感覺到的平靜安寧不見了,他開始有了一些奇怪的激烈的情緒波動。

  佔有欲變得更強,也變得更加執拗,遲稚涵對他的態度和眼神,都變成他情緒起伏的依據。

  多看一眼,會覺得開心,因為廚房忙亂把他推到安全距離,他會覺得難過。

  平靜安寧變成了忐忑不安,然後終於在今天莫名其妙的爆發。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但是他知道他不想遲稚涵看到他這個樣子,他怕被厭棄,也怕遲稚涵會因為他這樣病態的佔有欲感到害怕。

  所以他很緊張。

  生怕遲稚涵會問出他最近為什麼會這樣的話,那樣的話,他答不上來,也,不敢回答。

  「我能不能進你的畫室?」遲稚涵終於把一個下午的糾結問出了口。

  然後看到齊程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不能?」遲稚涵歪頭眯眼,剛才被他嚇個半死的怒氣又開始發酵。

  「……」齊程張張嘴,花了很大力氣才把情緒從這樣的起承轉合中解脫出來,「……你要進去做什麼?」

  畫室裡有一些他情緒失控的時候畫的畫,陰暗的,風格豔麗濃烈的。

  他一直掛在那裡沒有拿下來過,抑鬱症以後對很多事情失去了興趣,畫畫在那段時間,不是興趣,是維持呼吸的工具。

  沒有人進過那間畫室,所有人在看到他的情況後,都會下意識的想要給他留一點點自己的空間。

  因為他被監控很久了,隨時可以遠端打開的攝像頭,手上的監控儀,以及門口那些訓練有素一旦發生狀況就會沖進來的安保,畫室是他唯一一塊自留地。

  他倒是並不介意讓遲稚涵進去。

  只是,為什麼?

  「我裡面有些畫……」見遲稚涵沒回答,他喃喃的開始解釋,「我怕你會嚇著。」

  那是他唯一的發洩途徑,所以畫的肆無忌憚,只是看了,負面情緒就能撲面而來的畫。

  「我不是不讓你上去……」遲稚涵一直不說話,齊程心裡那些奇怪的和安全感有關的情緒又開始起伏,他有點急,又有點小心翼翼,商量一樣的語氣,「我先把畫放好你再上來吧。」

  遲稚涵擰眉。

  她今天一整天,腦子裡想的都是停藥和他爺爺的事,再加上公司的那些瑣事,她今天的情緒並不高。

  齊程的治療正處在關鍵的階段,她前期發揮的那些作用,到了他停藥的時候,似乎就沒什麼用了。

  她太害怕他出事,所以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但是不代表她沒發現齊程這幾天的奇怪情緒。

  他最近只要對她的話有異議,下一秒的口氣一定會變得小心翼翼。

  他剛才對自己情緒失控的解釋,是反問他自己,有什麼資格。

  「齊程。」遲稚涵叫住想要去畫室收拾東西的男人,拋開今天一整天她在獨自糾結的問題,她才終於醒悟到齊程剛才情緒發作的原因。

  她用逗弄的語氣詢問他的病情,他生氣了卻因為害怕她離開選擇了強行把脾氣壓了下去,她問他畫室的事,他並不知道原因,也不見得真的就是歡迎她闖進去,只是單純的想要討好她,就急急忙忙的想進去把他說的那些可怕的畫藏起來。

  他怎麼變得那麼卑微?

  他們最初開始的時候,他明明更有自信更從容。

  他雖然生病十年,雖然社恐的根源是自卑,但是他身上,一直有被家人寵壞後的少爺任性。

  偶爾會爆發,然後委屈的覺得大家都在欺負他。

  雖然幼稚,但是遲稚涵知道這種爆發在他身上有多難得。

  他現在為了她,把這點點小脾氣都收了回去。

  小心翼翼的,唯一害怕的就是她會離開。

  就和她這幾天,一直會莫名的覺得齊程越來越男人一樣,他們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不太一樣了。

  「你,先過來。」遲稚涵還是坐在樓梯這邊,她隱約的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為了能精準的把一天發生的事情郵件告訴趙醫生,她最近點滿了分析總結的技能點。

  再加上趙醫生經常對她說的內容事無巨細的分析解釋,耳濡目染的,她發現在自己莫名其妙的,情商變高了。

  但是情商變高,不代表臉皮變厚。

  她過完年也只有二十五歲,十七八歲的時候,因為家裡有錢,她的生活大部分都在被朋友寵著捧著中度過,稍微大一點懂事了開竅了,爸爸就去世了,她的生活裡就只剩下了賺錢。

  她並不瞭解男女情愛,甚至看言情小說,也喜歡挑那些簡單粗暴的,不喜歡看細膩緩慢的。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用言語來表達她剛才的發現,只能屏息等著齊程慢吞吞的走過來,臉上還帶著不安和小心翼翼。

  他仍然在擔心剛才他突然的脾氣和說出口的話。

  所以情緒不高,眼底薄薄的一層灰色的霧。

  「你……先坐下。」遲稚涵仰頭看他,又下了一條指令,然後臉不知道為什麼慢慢的紅了起來。

  齊程頓了一下,才坐了下來。

  剛才在這個地方發生了一些讓他情緒起伏的事,所以坐下之後,他開始不自在。

  緊接著,讓他更不自在的事情就發生了。

  遲稚涵咬著牙,跨坐到他的腿上,雙手摟住他的脖子,然後瞪他,命令:「抱緊。」

  只是語氣變得不穩,臉也變得更紅。

  齊程先下意識的抱緊,然後目瞪口呆的看著遲稚涵居然又往前挪了一點。

  他是男人,哪怕吃了抗抑鬱的藥,他也仍然是個四肢健全的男人。

  所以他十分清楚,遲稚涵現在跨坐在了什麼位置,不可置信的低頭,看著遲稚涵紅的幾乎快要滴出血來的臉。

  「你不要看!」遲稚涵快要爆炸了,她在這樣的姿勢上面糾結了幾秒鐘,想了一下接下來的話應該用言語表達還是應該用肢體。

  最終仍然選擇了肢體。

  因為她已經快要害羞的說不出話了。

  所以她摟緊了,把頭埋在齊程懷裡,閉著眼睛,蹭了一下。

  齊程渾身僵直。

  遲稚涵咬咬牙,心裡罵了一句髒話,抱著豁出去的心情,拽著齊程的手直接放到了自己的胸前,然後又蹭了一下。

  ……

  …………

  這下身下的這位木頭終於有了反應,倒吸一口氣,下意識的想要推開她,又怕她摔下去跟上次一樣撞到頭,只能又拉住她,只是放在她胸前的手,像是被燙到一樣立刻縮了回去。

  反應,卻是真實的出現了。

  哪怕吃了藥……

  遲稚涵能聽到他的喘息聲,眼睛微微的睜開一條縫,發現他的臉應該跟她一樣紅,他們兩個人,都快要腦溢血了。

  「你……」高度緊張的齊程當然發現遲稚涵正在偷看他,他腦袋嗡嗡作響,全身汗毛都開始直立,已經沒有膽子再低頭。

  手跟被灼燒了一樣,卻不是之前灼燒的幻覺,而是因為剛才的觸感。

  他快要流鼻血了……

  「你閉嘴!」遲稚涵甕聲甕氣的。

  她正騎虎難下,她終於用行動證明了自己剛才的猜想,但是卻後知後覺的發現,她有些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

  繼續這樣抱著,他們兩個會爆炸……

  可是如果退開……

  她實在沒臉面對面的繼續這個話題……

  ……就這樣吧……

  被自己顧前不顧後的智商打敗,遲稚涵歎息了一聲,繼續把頭埋到齊程的胸口,看不到,比較容易說出口。

  「我們兩個……有點不一樣了。」遲稚涵開口的第一句話,成功的讓即將流鼻血的齊程停下了手裡想把她推出去的動作。

  「就是,以前哪怕睡一張床都沒事,現在睡一張床一定會出事的那種不一樣。」遲稚涵說完後咬著牙,覺得自己的臉皮終於到了極限,閉著眼睛放棄,「媽的,反正就是這樣你聽不懂就算了!」

  齊程,聽懂了。

  也因為她那句媽的,弄得嘴角上揚的角度越來越高。

  胸腔震動了一下,懷裡的女人感覺到了,氣勢洶洶的抬頭,瞪眼:「我日,你還笑!」

  她真的……一生氣就飆髒話。

  紅著臉笑了出來,把她重新摟回去。

  他想過自己最近不對勁的原因,其實,也想過是因為這個。

  但是馬上因為自己不配這樣的罪惡感強行壓了下去。

  他覺得太快了,互相喜歡對他來說已經是天大的恩賜,現在他居然,還想深入。

  所以開始患得患失,所以,開始因為她的一點點情緒起伏變得沒有安全感。

  之前消極的從容都不見了,他知道自己變得越來越狼狽。

  他理想狀態裡的計畫,是萬一,萬一真的有一天,他能夠痊癒,他想很正式的,對懷裡的女人說那三個字。

  因為在他看來,那三個字包含的承諾和背後的責任,他覺得自己暫時負擔不起。

  但是理智這一次仍然跑不過感情。

  而且萬萬沒想到,懷裡的人,居然和他一樣……

  更加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想得到用這種方式來表達……

  「你那些小說,全部都得沒收。」齊程聲音有點啞,笑意卻開始隱藏不住,「不許再看了。」

  這都學得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再等等我好麼?我答應過你試試的,我會盡力。」最終,他還是做了承諾,感情又一次淩駕在了理智之上。

  只是因為懷裡面的人,現在因為害羞仍然沒辦法抬頭的人。

  她得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做出剛才的舉動。

  她真的,努力主動了很多次。

  下一次,應該是他了。

  他是男人,不管是不是生病,總是應該要有男人該有的擔當。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48:39


  齊程在發病之前,只能勉強算是一個生活態度積極的人,準確來說,他有點懶。

  家務是肯定不可能做的,讀書的時候也從來不預習複習,做完當天的作業後更是連一個字都不肯多寫。

  所以他現在看著遲稚涵得意洋洋遞給他的計畫表,整個人都散發著我不願意的氣場。

  「你照著計畫表上的排程做,我就放你回畫室。」遲稚涵開始威逼利誘。

  那天之後的氣氛太過曖昧,遲稚涵忙著害羞忙著降溫,對於畫室裡的危險物品,蠻橫的直接用了命令的口吻——她讓齊程把畫架搬了下來在樓下畫畫,橫豎房間大成這樣,他一個人在角落畫畫根本不會有人打擾。

  齊程當時正忙著傻笑,等反應過來他的畫架和工具都已經被他自己搬了下來。

  算一算,他已經有三天沒有上過樓了。

  雖然他至今沒猜透遲稚涵不允許他進畫室的原因。

  ***

  「我起不來。」從計畫的第一行開始,他就開始排斥。

  讓他在早上九點起床和不進畫室這兩者之間選擇,他其實應該會選擇不進畫室。

  「晚上早點睡就能起來了。」遲稚涵嘴裡叼著魷魚絲,說話含含糊糊的。

  「晚上我也睡不著。」十一點上床這種事情……除了生病必須得躺著,他應該只在讀書的時候做過。

  「我抱著你睡。」遲稚涵手裡正在打發雞蛋麵糊,吃完一條魷魚絲之後兩手都沒有空,只能歪頭,示意齊程投喂。

  齊程放下計畫表,撕了一條放到她嘴裡,眉心微微皺著。

  「不要叼著吃。」叼著這東西,口齒不清卻豪邁的說要抱著他睡,這種氣氛真的……太不浪漫了。

  結果這位豪邁的女人這時候倒是空出了一隻手,沾了點麵糊,點了一下他的鼻子。

  然後笑嘻嘻的抿著梨渦,用下巴指了指牛奶罐:「幫我開牛奶。」

  「我不要太甜。」齊程打開牛奶罐,在遲稚涵的示意下倒了一百毫升,在她讓他幫忙加糖的時候,小心翼翼的只願意加一半。

  「我已經減量了,加一半會發不起來!」遲稚涵瞪他。

  接著很無語的看著齊程委委屈屈的倒入剩下的白砂糖,鼻尖上的白色麵糊一閃一閃的。

  在吃上面,齊程真的很煩。

  昨天晚上在她的微博上面翻到了她某一天錄製的無油脆皮老式蛋糕,今天一睜眼就說要吃。

  想想自己一直在幹著拿人家工資,吃人家豆腐這樣的事情的遲稚涵心很虛的答應了。

  但是他一直在邊上糾結著麵粉不要多,喜歡喝牛奶,不要太甜,這樣皮會不會不脆的話。

  好煩……

  想把他丟到烤箱裡拷……

  「為什麼一定要照著計畫表?」那位很煩的人安靜了幾秒鐘又找到了新的問題。

  「因為資料上說,規律的生活作息有利於治療抑鬱症。」遲稚涵抬頭,提醒他,「你後天要開始減藥了。」

  攪拌機攪拌麵糊的時候,會四處濺開,遲稚涵怕弄到地上,所以打開攪拌機後就開始專心的幹活。

  留下齊程一個人站在邊上,低著頭一研究那張計畫表。

  工作畫畫時間只定了四個小時,肯定是不夠的……

  齊程皺皺眉頭。

  早上起床後,下一個日程就是一個半小時的鍛煉時間,雖然他最近體力慢慢恢復已經重新開始慢跑,但是一個半小時,好久……

  齊程又皺皺眉。

  中午還要午睡……

  而且十一點睡就沒有了夜宵……

  哪哪都不滿意……

  眉頭皺的死緊,又找不到不照著做的理由。

  於是他決定就這樣拿著計畫表站在這裡,沈默的抗議向來是他最拿手的。

  ……

  可是遲稚涵好忙。

  攪拌完麵糊之後開始篩麵粉,然後又低著頭開始攪拌。

  用橡皮鏟攪拌動作大了一點,齊程怕妨礙到她,默默的往後退了一步。

  然後她又開始預熱烤箱,把麵糊擠到裱花袋裡,一個個的擠好,在上面放上蔓越莓幹。

  齊程喜歡吃這種酸甜的東西,所以遲稚涵放的多了一點,抬頭瞄了一眼那個擺明瞭在沈默抗議的男人,滿意的看到他吞了口口水。

  「要不要加杏仁片?」放到烤箱之前,遲稚涵問了一句。

  看到齊程點頭,她捏了一點點杏仁片弄碎,每個上面加了一些。

  「堅果油脂含量多,只能加一點點了」有點惋惜。

  他那天突發的胰腺炎,真的導致他多了很多不能吃的東西,而且大部分都是終生的。

  齊程其實已經有點忘記他剛才在抗議什麼了,在遲稚涵忙忙碌碌的為他做脆皮蛋糕的時候,在她刻意多加了好多蔓越莓的時候,在她皺著眉頭惋惜他以後不能吃太多堅果的時候,他的心就開始變暖。

  其實……也沒什麼。

  他看著那張計畫表開始動搖。

  「早點起床,我可以給你做早飯。」遲稚涵關上烤箱的門,松了口氣,終於可以坐下來好好跟他聊聊正事,「我研究了好多少油的早飯菜譜,可以一個個做給你吃。」

  本來就動搖的齊程立場變得更加不堅定。

  「我在做你私廚之前,都睡得很早,到了這裡之後每天睡那麼晚早上卻還要起床準備食材,一直都睡不夠。」夜貓子遲稚涵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給予了最後一擊。

  果然齊程愣了一下,迅速的答應了。

  他一直沒從這個角度想過這件事,之前三餐的時間表是所有私廚通用的,齊寧按照他的作息排的,遲稚涵來了之後一直嚴格按照這個時間,從來沒有抱怨過。

  所以他以為,她應該是沒問題的。

  「你應該早點說。」齊程很懊惱,為了自己的粗心和自私。

  好不容易拐了齊程上鉤的遲稚涵洋洋得意的笑容才做了一半,就被齊程的自責弄得收了回去。

  哭笑不得。

  拿了張餐巾紙跪在吧台椅上,伸長了手把之前黏在齊程鼻子上的麵糊擦掉。

  他真的是,只要是她往他身上擦的東西,從來都不會自己擦掉。

  上次擠奶油一時興起在他額頭上弄了個圓點,一直到他上床了都還在。

  問了他,說是捨不得。

  他就是,整個人只要站在這裡,就能讓她覺得心疼。

  「我很擔心你的撤藥反應。」遲稚涵聲音放輕,看著齊程的臉。

  他臉色比剛開始好了很多,而且也圓潤了一些,眼底不再灰濛濛的,所以琥珀色的眼瞳變得更加清澈。

  安靜的看著她的樣子,美好的讓她會覺得慌。

  她也是個安全感缺失的人,尤其是對待太美好的東西,總覺得會稍縱即逝,就像她的父母。

  齊程的減藥風險本來就大,卻可能還要面對失去爺爺這樣的打擊。

  所以她這幾天,擔心的幾個晚上沒辦法睡好。

  關心則亂,她甚至會自私的想要不然這藥就一直吃下去,只要齊程能一直像現在這樣就好了。

  再這樣下去,她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得找趙醫生那位徒弟聊聊了。

  她真的太喜歡齊程了,每一天都能變得更喜歡。

  從告白到現在一個月都不到,她就已經產生如果齊程出現什麼三長兩短,她這一輩子可能也就毀了的危險想法。

  所以這一次,她前所未有的投入,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做回那個一直正能量的治療工具,然後很無奈的發現,以前齊家人犯的錯誤,她都有些想再犯一遍的衝動。

  比如,把齊程當成易碎玻璃這樣供著……

  比如,治療要是真的那麼難過,要不就不治了,她一直貼著他,他應該找不到機會獨處自殺。

  直到昨天趙醫生郵件裡提醒讓她關注下齊程的頭痛症狀是否減弱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不但不知道齊程最近有頭痛的症狀,齊程大部分服用藥物後的身體副作用,都沒有跟她提過。

  一個字都沒有。

  齊程不舒服的時候,就只是安靜,選擇去畫畫,或者拿一本大部頭的書。

  他的皮膚因為常年室內生活,本來就白的有些病態,普通的病痛在他臉上也很難看出端倪。

  二十四小時黏在一起,遲稚涵仍然無法徹底掌握他的病痛。

  他的好轉,並沒有達到遲稚涵想像中的和普通人沒有區別的程度,他只是不想讓她擔心,所以從來沒提。

  包括昨天半夜他睡不著進了衛生間吐了很久。

  他也一個字都沒提。

  早上還為了這個脆皮蛋糕,顯得情緒高昂。

  甚至安慰她這個健康人,撤藥反應沒有她想的那麼可怕。

  「只是有可能會拉肚子。」他眉眼帶著笑,摸摸她的頭。

  然後在遲稚涵小貓一樣撲過來抱住他的時候,看著玻璃窗的倒影微微皺起了眉頭。

  遲稚涵這兩天,神經繃得太緊了。

  每次看著他的眼神,都帶著心疼和擔心。

  他並不喜歡這樣,但是也知道,這樣是人之常情。

  他們之間感情越深,這樣的情緒就越無法消除。

  而他一直擔心的,遲稚涵的笑容遲早會因為他的病慢慢消失的猜測,也正一點點的變成真實。

  無計可施。

  這就像是他生命中的惡性循環,他渴望被關心,但是身邊每一個關心他的人,都會慢慢的變得沈默,因為太關心他,也因為太心疼他。

  而他,就又會開始質疑自己存在的價值。

  一個一直給身邊人帶來悲傷的人,活著的價值是什麼?

  遲稚涵抬頭的時候他還在看玻璃窗的倒影,眉頭沒來得及展平,眼裡的悲傷也沒來得及收回。

  所以眼底的那抹灰色又一次被遲稚涵看到,他這段日子藏的很好的,關於求生意志喪失的灰色。

  「我不喜歡苦情戲。」遲稚涵阻止了齊程想要避開的眼神,「但是如果你繼續這樣,什麼事情都自己一個人扛著,我一定會天天哭給你看。」

  說完之後,眼眶就立刻開始變紅。

  齊程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只能目瞪口呆的看著遲稚涵在他面前一秒變臉。

  「你什麼都不說,我反而會怕。」遲稚涵眼眶越來越紅。

  她被嚇著了,之前木炭和安眠藥的陰影,還有齊程剛才以為她沒看到,一閃而逝的了無生趣的表情。

  她以為最起碼,他應該沒有那麼想死了。

  就算這幾天的檢測報告那個數值又一動不動了,她也仍然樂觀。

  「你這兩天的開心都是裝的?」最後這句問出來的時候,眼淚已經開始搖搖欲墜,語速開始變快,腦子也漸漸地開始跟不上,「有意思麼?我什麼都跟你說,來了例假肚子痛還讓你幫忙揉,結果你自己頭痛不說,半夜三更去衛生間吐不說,連畫室裡藏著木炭和安眠藥這種事情,也一直瞞著我。」

  「我是你女朋友又不是你的看護,你什麼都不跟我說就是不在乎我!」

  「你根本就不愛我!」

  然後打了一個嗝。

  後面那兩句絕對是自己最近小說看太多的結果……

  但是她是不是一不小心把安眠藥的事情說出來了……

  看著面前呆若木雞的男人,遲稚涵咬嘴唇。

  她也是吼出來之後才發現,她更在意的,是齊程的隱瞞。

  在她眼裡,人生的大部分坎坷都是可以熬過去的,生命本身很頑強,時間總是能治癒很多表面的傷口,而那些深可見骨的,會在頑強的生命中痛成習慣。

  齊程的病痛,藥物反應和求生意識,在她看來,都是可以熬過去的,尤其,他們是兩個人在熬。

  可她,真的無法忍受他的隱瞞。

  所以,她只是在吼出來之後慌亂的看了一眼監控儀,確定沒有問題之後,她發現她並不後悔剛才的口不擇言。

  只是齊程發呆的時間似乎有點久。

  「你……沒事吧?」拽了拽他的衣角。

  「你不讓我進畫室,是因為木炭和安眠藥?」他終於知道那天下午她在樓梯下面坐著的原因是什麼了,難怪她當時的表情會那麼嚴肅。

  她知道他頭痛,知道他想自殺,也知道他半夜去衛生間吐。

  他不說,她也就憋著。

  她這樣的個性,居然也憋了那麼多天。

  所以才會神經越繃越緊。

  「我胃不舒服,昨天吐過之後很空。」所以他早上才會想吃脆皮蛋糕,說的時候並不知道做蛋糕需要那麼長時間。

  等到現在,胃已經空的開始翻絞,烤箱裡飄出來的香味居然讓他有點想吐。

  他忍住了,沒說。

  「但是現在聞到烤箱的味道,更不舒服了。」這次,他說了。

  遲稚涵愣了一下。

  「蛋花粥?」她記得他上次生病挺愛吃這個的。

  齊程想了下:「不想吃有味道的。」

  「玉米糊?我給你加一勺牛奶?」遲稚涵已經轉身開始翻冰箱。

  齊程又想了下,點點頭:「好。」

  「我都說了,你不會覺得壓力大麼?」看著遲稚涵又開始在廚房忙東忙西,齊程問。

  遲稚涵攪拌的動作停了下,似乎也在思考。

  然後搖搖頭:「不會,現在感情正濃,你說什麼我聽著都覺得幸福。」

  「……」齊程臉紅了一下。

  「而且,親人生病,最痛苦的其實是無能為力。」遲稚涵低頭的樣子和平時不太一樣,劉海蓋過半張臉,整個人很柔和,「你提了要求,反而會讓人放心。」

  加了半勺牛奶,把溫熱的玉米糊遞給他。

  「就像你如果早點說,就不用空著肚子等那麼久。」遲稚涵皺著眉頭看著齊程吃了一口,然後似乎忍了一下,又想繼續吃,「還是想吐就先不要硬塞。」

  「不是。」齊程搖頭,「有點東西在胃裡,才能吃藥。」

  這些話,他從來沒和她說過。

  說了之後才發現,其實也可以很自然。

  胃仍然在翻湧,但是溫熱的玉米糊下去之後,慢慢的開始暖和。

  遲稚涵沒有像前兩天一樣盯著他,她收拾完廚房就跑到對面又抱來一些瓶瓶罐罐,說是預防他以後半夜吐的時候用的。

  「都是可以直接泡了吃的粉,萬一吐了馬上就可以熱了吃下去暖胃。」她表現的,也很日常。

  眼神裡也有心痛,但是比之前直勾勾看著他的樣子好很多。

  「木炭和安眠藥,我沒打算用了。」齊程在遲稚涵轉身洗碗的時候,走到了她的背後。

  幫她把快要浸濕的袖子重新挽好,看著她因為那幾個字睫毛顫了顫。

  她應該擔心了很久吧。

  齊程心底更軟。

  「我愛你。」三個字說出口之後,他從背後抱住了她。

  然後看著懷裡的人,轉過了身,紅著眼眶,噘著嘴。

  「你,煩死了!」她居然氣乎乎的,紅著臉,「滾滾滾,我洗碗。」

  完全的不解風情。

  卻讓他眉眼的暖意,慢慢的蓋過了蒼白。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49:05


  齊程減藥前,遲稚涵出了一趟門。

  走之前,把屋子裡所有的木炭和安眠藥都丟到了垃圾桶,然後又讓齊程演示了一遍門口安保如何能在五分鐘內沖進房間。

  最後打開了監控,裝好了用戶端。

  齊程一直好脾氣的由著她鬧,看著她跑來跑去最後蹲在衛生間很認真的研究裝攝像頭的位置。

  「你也要在這裡上廁所洗澡的……」齊程很無奈的提醒。

  正在腦補齊程洗澡畫面的遲稚涵臉紅了一下。

  「我真的可以出門麼?」問得小心翼翼。

  趙醫生希望減藥後一個月內齊程身邊都有能有人,明天不出門,意味著她這一個月都脫不開身,而她,真的已經離開現實世界太久了。

  她需要去看看爸爸,回家處理物業費這些瑣事,還得去公司規劃春季的美食視頻。

  都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所以當齊程問她近期需不需要出門的時候,她猶豫了。

  齊程在確定兩人的關係後,明顯的有了更多的安全感,趙醫生也建議在減藥前,給齊程留一天的獨處時間。

  現在,確實是不錯的時機。

  可當所有事情都準備妥當之後,遲稚涵就又一次開啟了嘮叨模式,嚴肅著小臉皺著細眉絮絮叨叨。

  「你只是出去一天。」齊程在她開始交代冰箱裡食物的保質期的時候,揉了揉她的頭,「我沒事的。」

  他一個人獨處了十年,沒道理現在連一天都撐不過去。

  況且她還求助了齊寧,找了周景鑠在對面陪他一天。

  ***

  可是真到遲稚涵第二天走了,他起床看著她做好後熱在鍋裡的早飯,和一屋子熟悉了十年的安靜,心裡仍然抽了一下。

  然後手機就很適時的響了起來,遲稚涵打來的,而且還是視頻電話。

  她戴了一頂毛茸茸的白色帽子,被風吹得臉有些紅,在鏡頭裡對著他揮了揮手。

  陽光直射在她的臉上,她眯著眼,笑嘻嘻的。

  這是齊程第一次看到遲稚涵在戶外的樣子,和陽光融為一體,真正青春洋溢的樣子。

  他嘴角也跟著揚了起來,心底卻開始鈍鈍的痛。

  她真的明明可以過得更好的,現在卻被關在這種地方,跟著他一起無聊的看看書研究研究柴米油鹽。

  「你這什麼鬼表情?」遲稚涵那邊有風聲,把她的聲音吹得零落四散,「先去刷牙洗臉刮鬍子,然後吃早飯。」

  「看完爸爸我會先回家一趟。」遲稚涵先交代了下行程,然後呲著牙威脅,「我開著監控視頻,別試圖幹壞事。」

  「……好。」齊程強行忽略掉心裡面的鈍痛,一步一指令的往衛生間走。

  他明明說過,他想陪著她去看她爸爸的。

  結果真的只是說說而已,他連門都出不去。

  「齊程,我能不能先把你介紹給我爸爸?」遲稚涵在走臺階,說的有些喘,「然後下次,你跟我一起來?」

  齊程的腳步停住。

  「下次?」他聲音很輕,覺得遲稚涵那個環境應該會聽不清楚,所以又更小聲的回答了一句,「再說吧。」

  「什麼叫再說?」遲稚涵居然聽見了,聲音一下子就大了。

  「……」齊程沒回答,走到衛生間門口晃了下鏡頭,「我進去洗臉了。」

  他想掛電話。

  被陽光籠罩著的遲稚涵讓他難受,自卑自責或許還有一些抗拒。

  掛了就沒事了,他安慰自己。

  她回來了,就沒事了,他又一次安慰自己。

  然後壓下了頭暈感,沒理遲稚涵在那頭的大呼小叫,直接掛斷了電話。

  把手機丟到了吧臺上,自己進了衛生間,雙手撐在洗手臺上想要熬過這一陣的暈眩。

  他這個樣子,哪裡像是要減藥的狀態。

  遲稚涵一走,就原形畢露。

  怪物仍然是怪物,剛才掛電話的那個瞬間,他想的是,掛了,遲稚涵一定會因為不放心推掉後面的計畫直接回家。

  他心底就是想讓遲稚涵一直在身邊,不管用什麼樣的說辭美化這種欲望,內裡從來沒變過。

  暈眩感漸漸的消失,他還維持著這個姿勢,等著手機再次響起。

  遲稚涵的個性,不可能被他掛了電話還無聲無息。

  他需要強忍著,把心底的那個怪物壓下去,讓她安心的在外面把事情辦完。

  只是他沒什麼信心。

  因為現在家裡,已經安靜的如同墳墓。

  可是手機,始終沒有再響起來。

  他在過分的安靜裡,對時間的概念產生了混淆,等到頭不暈,他刮了鬍子刷了牙洗了臉,出衛生間的時候,還看了一眼監控。

  手機仍然安靜無聲。

  齊程皺起了眉頭,又看了一眼監控。

  仍然沒反應。

  ……

  他想去拿手機,看一眼是不是沒電關機,或者沒有信號。

  但是他清楚的記得,手機電是滿格的,而遲稚涵的個性,如果打過來手機沒有信號,下一步他的門可能就會被安保踹開。

  她沒給他打電話。

  並且在他看向攝像頭的時候,仍然沒有動靜。

  她……

  齊程僵在原地。

  第一個反應,是生氣,在他一個人在家的情況下,他掛了她的電話,她居然沒有打回來。

  然後他想到了攝像頭,遲稚涵知道他沒事,因為攝像頭監控正在很忠實的正常運行。

  那麼她,只是單純的不想理他?

  為什麼?

  齊程又看了一眼攝像頭,這一會抿著嘴,表情居然透著委屈。

  「臥槽,爸你看,怎麼有這麼不要臉的人!」遲稚涵正在自己爸爸墓前,拿著手機貼向墓碑,「明明是他掛的電話,現在居然又是這種我欺負他的表情。」

  趙醫生在昨天晚上的郵件裡,提醒遲稚涵,這次出門,不能提前回家。

  她也是齊程的藥,減藥的療程,也包括她。

  「你總不能這輩子一直和他黏在一起,他需要健康一點的愛情。」這是趙醫生的原話。

  雖然遲稚涵至今仍然沒覺得一直黏在一起有什麼不好……

  但是那句健康一點的愛情還是打動了她。

  況且齊程剛才掛了她電話時候的表情,也讓她決定要聽醫囑。

  剛才的齊程,是遲稚涵不熟悉的齊程,自我厭棄,不耐煩,臉上全是抗拒的樣子,和那個溫柔的男人一點都不一樣。

  他討厭她在外面的樣子。

  這樣的認知,讓遲稚涵心裡也有了氣。

  索性直接到了爸爸的墳前,上完香,端了幾碟爸爸愛吃的小菜,拿著攝像頭監控開始和爸爸嘮嗑。

  齊程緩的很快,短暫的不舒服之後就恢復如常,然後,很明顯的在等她的電話。

  遲稚涵噘嘴。

  憑什麼,她爸爸還看著呢!

  仗著在自己爸爸墓前,硬著心腸盯著視頻裡的男人,僵在原地很久,終於伸手去拿了手機。

  卻沒有給她打電話,而是發了短信。

  他說:我還沒吃早飯,很餓。

  ……

  …………

  遲稚涵深呼吸,又一次把手機切到了監控畫面。

  她不能心軟,她是藥……

  她要是心軟了,她爸爸會氣死……

  掛電話的人明明是他!

  齊程拿著手機等了一會,又看了一眼攝像頭。

  遲稚涵拿出了和他對視的勇氣,挺了挺胸。

  然後齊程低頭,捏著手機的手似乎在用力,良久,久到遲稚涵快要撐不下去準備打回去之前,他撥通了電話。

  只是,仍然不是視頻。

  這人到底是多不喜歡她在外面的樣子?!

  遲稚涵覺得自己氣的後槽牙都開始痛,接電話的手指倒是非常迅速。

  接起來後心很虛的瞅了一眼爸爸的墓碑,吐吐舌。

  齊程在電話那頭沒說話,她也沒說話。

  兩人這樣沈默了很久,直到遲稚涵因為山風太大被吹得打了一個噴嚏。

  齊程終於動了動。

  「你……」他開口的時候背對著攝像頭,看著遲稚涵溫著的早飯,「幾點回來。」

  遲稚涵吸鼻子,她也委屈了。

  特別特別的委屈,在爸爸的墓碑前,自己寶貝的要死的男朋友,不想看到自己在外面的樣子。

  倔著不讓眼淚掉下來,她又吸了吸鼻子把心裡面的酸楚壓下去,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肯說。

  「我……」齊程又開口,「先吃飯。」

  這算是討好了,遲稚涵知道。

  但是心裡的酸楚卻一點都沒有減下來,她摸摸爸爸的墓碑,冰涼堅硬,無數次的貼上去抱住,都沒辦法暖和起來的石碑。

  「我想爸爸了。」聲音很安靜。

  齊程也很安靜。

  「齊程,我就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認識你之前,大部分時間,我都是這樣的。」

  穿著家居服披著頭髮窩在家裡的人是她,穿著外套在陽光下面的人也是她,齊程不能只愛一個。

  「除非你今天願意和我視頻,不然我不會回去。」咬了咬牙,說完了之後迅速的掛了電話。

  甚至不敢去看監控視頻,她只是匆匆忙忙的給周景鑠發了一條讓他密切監控齊程心跳血壓的短信,然後就低著頭收拾完給爸爸上墳的祭品,拉了拉身上的外套,戴好帽子,直接回了自己家。

  齊程在認識她之前,好好的活了那麼多年。

  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能很好的照顧他,這一點,她不應該擔心。

  如果齊程對她的感情,只是淺薄到只願意和她一起關在那個小洋房內,她會配合著幫他治療,等他康復,就不可能再留下來。

  她不介意和他一起關著,但是她介意齊程也是這麼想的。

  她想要齊程喜歡她的全部,而不是單一的,沒有陽光照耀的她。

  所以她忍著,一直注意著手機上有沒有齊家人的電話,卻不敢再打開視頻監控。

  齊程,一直沒有再聯繫他。

  短信,甚至連電話都沒有。

  她回了家,交了物業管理費,和戚晴清了水電,還抱著戚晴撒了一回嬌,仍然沒等到。

  怒氣一點點的開始發酵。

  到了最後,她甚至已經懶得再看手機一眼。

  在公司商量春季視頻的時候,主動的林經武差點以為幾個月後她就被人換了個個性。

  ***

  在現實世界的時間,過的飛快。

  華燈初上的時候,遲稚涵又回了家,戚晴要去進貨,今天沒有住在她家,家裡只有她一個人。

  這個時間點,她本來應該已經回洋房了。

  可是齊程,仍然不理她。

  她留了肚子,打算晚上做日式火鍋和齊程一起吃的,所以現在好餓。

  面無表情的拿了一包泡面,沖好之後發現她已經好久沒有吃過這種速食了,齊程不樂意,她就一直沒吃。

  她和齊程,只認識了半年多,在一起的日子,也不過一個月。

  這是他們第一次冷戰,為了彼此都說不出口的原因。

  她在想,要不然,就等到他視頻之後吧,如果他一直不視頻,她就當做齊家的那段感情,不過就是齊家少爺孤單寂寞找個伴而已。

  齊程自己也說過,換成任何女人都可以。

  她知道自己開始鑽牛角尖。

  也知道自己最多忍到吃完泡面,就一定會打他的電話,或者沖回去和他大吵一頓。

  所以她這碗泡面吃的特別慢,為了壓下怒氣和委屈,皺著眉頭覺得這真的是世界上最難吃的東西。

  然後,家裡的門鈴響了。

  晚上八點。

  遲稚涵下意識的以為是戚晴回來了,沒看貓眼直接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個裹成了木乃伊的高大男人,等到她開門,就直接靠在了她身上,呼吸有些急促。

  帶著藥香的氣味太熟悉,遲稚涵當場傻了。

  是齊程……

  怎麼可能……是齊程?

  「你……」遲稚涵伸長了脖子去看樓道口,沒有其他人,「一個人?」

  「藥……」齊程抖的厲害,只能用最簡單的詞,「口袋。」

  ……

  …………

  遲稚涵迅速的關了門,齊程很重,她踉蹌了一會才把已經沒什麼力氣的男人放到床上,手忙腳亂的開始找他口袋裡的藥。

  「幾顆?」遲稚涵聲音已經開始抖。

  「三。」齊程的圍巾被拉開一點,露出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

  額頭都是汗,全身濕透。

  「……對不起。」他說,拽著遲稚涵準備去倒水的手,手心又濕又黏。

  「……你閉嘴!」遲稚涵已經接近崩潰。

  卻發現自己罵完之後,齊程安心的閉了閉眼。

  這一刻,她真的……

  哪怕齊程只喜歡她在小洋房的樣子,也……認了。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49:27


  S市最近正在倒春寒,晚上的溫度很低,遲稚涵把房間裡的空調開到最大,然後把床上的電熱毯開到高熱。

  齊程身上全是冷汗,衣服濕透,凍得嘴唇發青。

  喂了三顆藥之後,仍然不受控制的在發抖,卻因為遲稚涵在看著,咬著牙關想要裝沒事。

  「能自己脫衣服麼?」遲稚涵手抖的都快趕得上齊程的頻率了,強壓著讓自己冷靜,眼淚流出來又逼著自己吞回去。

  齊程搖頭。

  然後傻眼的看著遲稚涵連一秒鐘都沒有猶豫,直接上床先幫他脫了外套,然後是外面的褲子。

  解皮帶的時候臉都沒紅一下。

  甚至無所畏懼的和他對視,手上的動作完全沒停:「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是閉嘴。」

  「你不能感冒。」免疫力那麼低的人,如果再來一次感冒,就真的不知道下一個併發症會是什麼。

  明天就要減藥的人,今天卻做了這樣的事。

  「你如果出什麼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低著頭深呼吸了一下,迅速的脫了齊程的毛衣。

  她似乎是打算脫光他的樣子。

  齊程閉眼,她做的是對的,換成護工或者醫生,這也應該是第一時間要做的事。

  但是,他現在的心跳血壓似乎不允許。

  最後在遲稚涵毫不猶豫的開始脫他的內褲的時候,咬牙抓住了她的手,然後因為這樣的動作一陣暈眩。

  「心跳……」齊程臉在這樣的情況下仍然青白一片,「不行。」

  擔心遲稚涵聽不懂,他又咬牙多說了一句:「你不是……護工。」

  ……

  這世界上真的有一種人,只是幾個字就能把人的心防全線擊潰。

  遲稚涵眼淚終於忍不住了,抽抽涕涕的開始脫他的內衣。

  「你要把汗擦乾,我開了電熱毯和空調,馬上就能暖和了。」

  「還有,沒緩過來之前不許說話。」

  浴巾是她剛剛放在浴霸下面暖過的,擦在身上很舒服,如果能忽略掉自己現在只穿了一條內褲的話。

  所幸,遲稚涵怕他著涼動作很快,草草的擦了一遍就立刻給他裹上絨毯子,蓋好了被子,密不通風的,迅速的裹成蟲。

  他體溫偏低,暖和起來很慢,但是確實,舒服很多,再加上剛剛吃下去的藥開始起作用,齊程漸漸的不抖了,只是仍然不太看得清東西,耳邊也仍然有嗡嗡的聲音。

  真的是很冒險了。

  差一點點……

  這一次,他居然,幸運的走到了最後一步。

  接著,就只剩下哄好面前這個幾乎快被他嚇傻的女人就好了。

  等他,恢復一點力氣之後。

  熟悉的溫鹽水被遲稚涵裝在一個看起來很幼稚的杯子裡,插了一根吸管。

  齊程吸了一口,咽下去的時候因為嗓子乾澀皺了皺眉。

  但是人真的又清醒了一些。

  進來的時候遲稚涵只開了臥室的檯燈,他躺下後,又看到她用幾疊雜誌放在床頭櫃上,擋住了他的視線。

  他的病歷,她記得很清楚,再慌亂也記得他排斥新環境這件事。

  全身病理性的抖動又消失了一點,他在床上動了動。

  遲稚涵正全神貫注的盯著他的檢測儀,資料應該在慢慢變好,因為她之前能夾死蒼蠅的眉頭並沒有變得更緊。

  警報解除這件事,讓她的表情終於放鬆了一點,手伸到被子裡摸了摸他的體溫,仍然很冰。

  「我打電話問問趙醫生能不能給你吃感冒藥。」遲稚涵拿出手機,卻被齊程抬手制止了。

  「保暖,你暖和。」言簡意賅,看得出是經常發病經常做總結的人……

  遲稚涵這回倒是猶豫了一下,倒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她的床是單人床。

  上去了,兩人就擠在一起了。

  可她心裡其實還在氣,雖然已經分不清是氣什麼了,但是委屈驚嚇再加上心疼,她現在很容易炸毛。

  齊程仍然在冒冷汗的手拽著她的手指晃了晃,半張臉藏在被子裡,唇色因為體溫的關係始終有些發紫。

  遲稚涵咬牙,迅速的去衣櫃裡找了軟一些的家居服換好,掀開被子一角,也鑽了進去。

  電熱毯溫度已經很高,但是齊程身上仍然很冰,隔著絨毯還讓遲稚涵被凍得哆嗦了一下,感覺到齊程為了不冰著她開始用力往邊上躲。

  「……你如果擠掉下去,我就把你丟出去,只穿內褲的那種。」被子裡毫無熱氣的齊程讓遲稚涵的語氣變得更加怒氣衝衝。

  她本來應該熱淚盈眶的,因為齊程,居然為了她走出了洋房。

  至少,也應該抱住熱吻,為了這偉大的愛情。

  但是她現在只想把齊程抱成球使勁的搓熱,滿腦子想的只有萬一感冒了怎麼辦,萬一發病了怎麼辦。

  抱著他甚至忘記了他只穿了條內褲,只是碰觸到他冰涼的皮膚,心就痛成一團。

  武俠片裡常有的互相取暖的場景,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有以身試狗血的時候。

  「轉過來抱好。」粗聲粗氣的,手卻很輕柔的在幫他揉頭。

  齊程轉身抱住,然後閉上眼睛。

  遲稚涵身上一如既往的暖和,心跳很有力,幫他按摩頭部的手,溫柔的讓他心裡那一點點因為陌生環境造成的緊張也消失了。

  有點累,他今天為了出門折騰了一整天,虛脫一樣的累。

  身體終於慢慢的變得暖和,仍然在出冷汗,但是大部分都被遲稚涵用溫熱的幹浴巾擦乾淨了,空調運作的聲音夾雜著遲稚涵偶爾吸鼻子的聲音,讓他覺得無比安逸。

  他知道遲稚涵還在生氣,所以在恢復了一點力氣後,在遲稚涵又一次吸鼻子的時候,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哄孩子一樣的語氣安慰她:「不生氣了,乖。」

  感覺懷裡的人僵硬了一下,很粗魯的幫他把絨毯重新裹好。

  齊程的嘴角微微揚了起來,一動不動的任憑她折騰。

  他今天是真的很過分,在她去看她爸爸的時候,因為內心陰暗莫名的發了一通脾氣。

  因為佔有欲,那一刻他根本沒想過她的情緒。

  直到遲稚涵掛了他的電話,告訴他除非視頻,不然不用再聯絡她的時候。

  他才醒悟,遲稚涵從頭到尾都知道他在糾結什麼。

  他的陰暗,她看的很清楚。

  她向來只是嘴巴凶一點,對他,她從來沒有認真的生氣過,只有這一次,她是真的委屈了。

  開門的那一瞬間,他看到她微微泛紅的眼眶,聞到了客廳裡的泡面味。

  幸好,他來了。

  他總算,能稍微的兌現一些心裡面從來沒有說出口的承諾。

  比如,一直寵著。

  ***

  手機上亮起齊寧的來電顯示的時候,遲稚涵心裡是很慌的。

  總有一種誘拐了別人家的寶貝的錯覺……

  但是不得不接,齊程已經睡意朦朧,而她現在最糾結的事情是,今天晚上他們怎麼回小洋房。

  她都還沒捨得質問齊程是怎麼過來的。

  怒氣和委屈都因為被他拍著哄了一句乖就真的徹底消失了,看著齊程因為疲累眼底的青灰色,她能做的就只有儘量的讓他暖和,哪裡還捨得讓他再去回憶對他來說災難一樣的過來的歷程……

  接起手機的時候,她還指望齊寧能像之前一樣,堅持自己冷靜理智的人設,結果並沒有。

  護弟狂魔在遲稚涵接起電話的那一瞬間,說了一長串不帶標點符號的話:「齊程怎麼樣周景鑠和老趙真的是胡鬧居然現在才肯告訴我你那麼大的人了做事情能不能有點分寸他是病人你再生氣再委屈該讓的還是要讓一下明天就要斷藥了今天鬧這麼一出算怎麼回事?」

  ……

  遲稚涵很努力的試圖消化那一長串的話,但是齊寧歇了一口氣又開始了:「回洋房的車子還在樓下等著你看齊程的情況如果好的話儘量回去他對陌生的環境有排斥心理實在不行你今天就黏著他哪裡都不要去聽到沒有?」

  ……

  「聽到。」雖然還是沒完全消化掉這番話,遲稚涵回答的時候簡直是下意識的。

  齊程迷迷糊糊的動了動,又拍了拍她的背,哄孩子一樣。

  遲稚涵鼻子酸了一下,幫他按摩的手更輕了一點。

  「還有。」齊寧總算找到了標點符號,「他知道爺爺的事情了,這次他主動出來了,如果成功,對於這件事,倒是一件好事。」

  遲稚涵皺眉。

  「這個傻子,知道減藥期前的狀態是最好的,想無所顧忌的哄回女朋友,找了周景鑠還聯絡了趙醫生。」

  「家裡備著齊程的專用車,後排密封,他上車是沒有問題的,只是開到路上因為發病來來回回折騰了一整天才能到你家,幸好你家是二樓,我們只找人在齊程上樓前先和一樓的住戶打了招呼。」

  「爺爺的事情,是周景鑠在畫室發現的,他有本本子,裡面有很詳細的爺爺的病情,他一直都知道,只是誰都沒說。」

  「遲小姐,齊程是我弟弟,我這樣說或許有失偏頗,他值得世界上最好的東西,我希望你下一次和他發脾氣前,能三思一下。」

  「或許我的要求有點多,臉皮也很厚,他能變好,能出門,我非常感激,但是我還是請求你,能對他更寬容一些,不是因為他是病人,而是因為他是齊程。」

  「減藥期間,他可能還會暴露更多的陰暗面,你如果受不了,可以給我給齊鵬打電話,不管如何抱怨都行,但是請你不要再像今天這樣,讓他自己選擇。」

  「他的選擇,永遠不會對他自己有利,你明白麼?」

  「……明白。」遲稚涵聲音更低了,吸了口氣,才開口,「對不起。」

  齊寧無聲的歎了口氣,轉了話題:「他怎麼樣了?」

  ……他醒了,因為遲稚涵剛才的那句對不起,正蹙著眉頭看她。

  「心跳血壓都正常,體溫也暖和了。」遲稚涵直接用手蓋住了他的眼睛,「如果體力允許,我們儘量今晚回去。」

  「對了,他沒吃飯,一整天都在車裡來回折騰。」齊寧掛電話前很不放心的又交代了一句。

  「……好。」遲稚涵掛了電話那一瞬間不知道應該是先掐死自己還是先掐死他。

  「我姐?」齊程聲音還是啞,聽起來沒什麼力氣,但是語氣倒是正常了。

  「嗯。」遲稚涵手又伸進絨毯裡,摸了一下他的背,總算,終於,有了點熱氣。

  「罵你了?」齊程問的小心翼翼。

  「罵我們了。」遲稚涵瞪他,只是到底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跟他生氣上,「餓不餓?想吃什麼?」

  齊程眉頭微微皺起。

  他每次想吃什麼的時候,總是這麼認認真真,他似乎,做什麼都是認認真真。

  「小餛飩好不好?」遲稚涵忍不住親了下他的眉心。

  齊程愣了下,拒絕:「我想抱著你。」

  吃東西,意味著她要下床。

  「這樣會餓死……」遲稚涵陪著他鬧。

  「泡面?」齊程很認真的想了一個可以快速吃到還能順便抱著遲稚涵的食物。

  然後被遲稚涵彈了下腦門。

  「你是想讓我被齊寧砍死麼……」

  今天已經夠過分了,再喂這位少爺吃泡面,她可能真的會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我很快,十分鐘就好了。」下床的時候看著齊程睜著眼睛要拒絕又害怕她罵的樣子,又湊過去親了下,「我家有剛做好的蝦皮,很鮮。」

  齊程吞了口口水。

  「湯裡面加點紫菜好不好?弄點蛋皮?」遲稚涵繼續幫他描繪小餛飩。

  齊程又吞了口口水,終於不情不願的點點頭。

  在遲稚涵出臥室之前,又問了一句:「不生氣了?」

  遲稚涵腳步停住,回頭:「氣,不過等你吃飽了有力氣了我們再算帳。」

  ……

  齊程把被子往上拉了一點,燈光昏黃,他倒是不怎麼覺得這個環境陌生,畢竟身邊都是遲稚涵的味道。

  她喜歡藍色麼……

  房間裡都是藍色的裝飾……

  挺好看的……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49:50


  齊程很舒服,先是小勺小勺的被喂了大半碗小餛飩,然後用熱毛巾清清爽爽的洗了一把臉,遲稚涵還幫他擦了護膚品。

  現在半躺在床上,摸著床下麵的電熱毯,問的有些疑惑:「為什麼我們那邊沒有這個?」

  遲稚涵很不淑女的翻了個白眼:「因為你家有暖氣。」

  「可是這個舒服。」齊程很執拗。

  ……

  「不能常用,用多了上火,你本來就容易脫水。」遲稚涵指了指床頭櫃上的大半杯溫水和小碗數好的藥:「你先吃藥,我冰箱裡的面膜快過期了,我要去做面膜。」

  「我也要。」齊程看著遲稚涵,很認真。

  ……

  遲稚涵走近,湊近齊程的臉。

  「你現在很亢奮,是因為藥的原因麼?」亢奮的都不像他了,看到什麼都好奇。

  她床上的東西,從絨毯到枕頭到四件套,他都想要。

  尤其是絨毯,甚至逼著遲稚涵直接在剁手網下單買了五條,還驚歎了一下便宜的價格……

  齊程點頭,臉有些潮紅,很老實:「現在藥效出來了,還會睡不著。」

  所以每次發病他都不想吃藥,哪怕咬破嘴唇也硬是要讓自己清醒。

  今天是實在沒辦法了,出門這件事,對他來說目前還只能依靠藥物。

  「其他呢?」遲稚涵坐在床邊,伸手去摸他的額頭,結果被他拽著手放到嘴邊親了一下,親完後眼睛彎彎。

  「其他沒有了。」語氣仍然很老實。

  ……

  「藥效過了後呢?」遲稚涵完全沒被他的美男計忽悠。

  「……」齊程沈默了一下,「頭痛,噁心,脫力然後繼續睡不著。」

  ……

  所以他出來,就是有代價的。

  「明天不能減藥了對不對?」好不容易狀態調整到最好,結果變成這樣。

  「再過五天。」齊程又抓著遲稚涵的手親了下,下了結論,「但是反正現在心情很好。」

  哪怕是藥物導致的。

  「我好很多了,以前就算吃光一瓶藥,都走不出來。」亢奮的齊程甚至開始安慰遲稚涵,仍然拉著遲稚涵的手,反復強調,「真的好很多了。」

  他以前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有這麼一天。

  剛才站在門口按門鈴的時候,心底居然有點小小驕傲。

  他很多時候,都不像是個男朋友,今天終於可以敲開女朋友的門,哪怕只是說一聲對不起。

  「藥效什麼時候會消失?」遲稚涵現在簡直無法直視齊程的笑臉,他從來沒有這樣輕鬆的笑過,哪怕是心情最好的時候,他笑起來眼睛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眯成彎月。

  原來他真正高興的時候,是這樣的。

  原來生病的他,哪怕高興,笑的時候,仍然帶著病痛。

  「這是短效藥,應該半夜就沒有藥效了,真的沒事,這藥這幾年我很少吃,副作用幾乎可以忽略。」齊程說話的語速比平時快,急急忙忙的,想要讓遲稚涵明白這只是一件小事。

  這藥最大的問題在於有上癮性,抑鬱症早期的時候,他會偷偷的吃,想要保持這樣的亢奮,這幾年早就已經戒掉了。

  他不喜歡這樣病態的亢奮,因為他的記憶漸漸開始模糊,忘記了自己正常時候,是不是會笑成這樣。

  「我努力過來找你,不是想看到你現在這樣子的。」齊程坐了起來,然後苦笑了一下,「你最好坐過來,我現在坐起身還是會頭暈。」

  話很多的齊程。

  也仍然是可以讓遲稚涵心尖不停泛酸泛甜的齊程。

  把自己重新塞回被子,老老實實的抱住齊程,讓他可以不用半坐著跟她說話。

  他低頭看著她的表情很認真,琥珀色的眼瞳亮晶晶的,前所未有的清澈。

  「我一直想要做個男人,和你在一起,我在心裡偷偷的想了很多事情,但是現在做不到,所以連說都不敢說。」

  「因為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真的治好,所以甚至不敢給你和未來有關的任何承諾,包括真正的戀愛,我現在也給不了你。」

  「作為男朋友,我已經很差了,如果連今天這種情況都不能到你身邊,還是龜縮在那幢房子裡,等著你自行解決了怒氣,裝作沒事的回來,我做不到。」

  「喜歡上我,你已經很傻了。」

  「這麼傻的姑娘,現在只有我能護著,我很想努力,你要給我機會,哪怕,可能會因此付出點代價。」

  「你看,這藥也不是完全都是不好的,這些話平時我絕對說不出來,你要不要錄起來?我可以再說一遍。」齊程說到最後,看著遲稚涵越來越紅的眼眶,只能強行把話題帶跑。

  他是想安慰她的,結果,好像越說,她就越想哭。

  有些挫敗。

  「我甚至沒辦法起來給你拿餐巾紙擦臉。」齊程摸摸遲稚涵的臉頰,「不要哭好不好?你跟我在一起,老是哭。」

  哭得他心都擰了。

  「你……以後痊癒了,話也會變得那麼多麼?」遲稚涵抽抽搭搭的。

  「……」齊程想了下,不是很確定的點點頭,「有可能,但是我印象很模糊了。」

  他應該是話挺多的,以前和齊鵬吵架能一直說話最後讓齊鵬忍無可忍直接把襪子塞到他嘴裡。

  「你不喜歡話多麼?」問得小心翼翼。

  遲稚涵搖頭。

  「只是外表加性格,我就已經這樣了,如果再加上甜言蜜語,我可能不用活了。」剛才那些話,她居然真的後悔自己沒有錄下來。

  那是她聽過最好聽的情話。

  哪怕他其實真的像他說的那樣,現在什麼都做不到。

  「快點好起來好不好?」遲稚涵摸摸齊程的臉,「你這樣笑起來,太好看了。」

  原來他有生命力的時候,應該是這樣的。

  話會很多,會喜歡和人對視,也會喜歡笑。

  「我不用人護著,也能過的很好,傻人總是能有傻福。」

  「所以你不要有壓力,我們按照趙醫生的叮囑一點點的走,總能走到的。」

  「你已經是很好很好的男朋友了,我今天,只是沒有安全感了。」

  「女孩子可以大聲質問男朋友到底愛不愛她,是因為心裡篤定他一定是愛她的,但是我今天,突然就沒自信了。」

  「你排斥我在外面的樣子,讓我覺得,你也排斥自己會痊癒,讓我覺得,你之前答應我的會好好配合治療,只是想讓我安心而已。」

  「但是我確實不應該讓你自己選擇,你哪怕是健康的時候,應該也會選擇對自己最不利的那個。」

  也不知道到底誰是傻子。

  抱著齊程軟綿綿的蹭蹭,看著他拉起被子,把兩個人都包進去。

  「痊癒,需要勇氣。」齊程摸了摸遲稚涵的頭髮,「要很大的勇氣。」

  他幾乎與世隔絕十年。

  對他來說,最難得不是治療過程,而是治療後,他就是一個正常人了。

  他早就忘記自己正常的樣子。

  也早就忘記站在人群中的感覺。

  「其實,你的工作不需要一直到外面露面啊。」遲稚涵抬頭,「只要確定是痊癒了,我就一直在小洋房裡陪著你好不好?」

  「不出去也沒關係,我平時也死宅死宅的。」遲稚涵很豪邁的指了指雜亂無章的閨房,「看,全是網購!」

  ……

  「我還是想做面膜。」齊程似乎想到了什麼,一本正經非常認真,「真的,我比你老太多了。」

  ……

  …………

  「那今天還回洋房麼?」她覺得他的狀態應該是回不了了,仍然頭暈目眩,亢奮之後可能還會更糟。

  「明天半夜走吧。」齊程想了下,有些得意,「我出門的時候帶足了一天的藥。」

  ……

  難怪他的外套有那麼多的口袋……

  她剛才找藥掏一個口袋就是兩三瓶,當時又慌,急的都有些想罵人。

  「而且……」齊程猶豫了下,「我一直在想我要怎麼上廁所。」

  他被脫的太光了,現在不是冷不冷的問題,而是脫成這樣還得讓她扶著去衛生間的問題。

  他才說過自己想要像個男人,然後下一秒就被女朋友幾近全裸的扶到衛生間,畫面就真的……

  「……我有那個……」遲稚涵愣了一下,估計也想了下那個畫面,然後坐起身,「你應該能穿。」

  一件很大的,毛茸茸的斗篷。

  「……這個好。」齊程喃喃自語,「哪買的?」

  ……

  「亢奮是不是還代表著購物欲旺盛?」被逼著又拿出剁手網的遲稚涵氣得牙癢癢。

  「應該吧……」齊程的聲音,有點點委屈,「其實你在洋房用的那些奇怪的東西,我一直都挺好奇你是哪裡買的。」

  「……那為什麼不問?」遲稚涵有些無法理解。

  「開口很煩。」齊程繼續老老實實,「聽到自己聲音也很煩。」

  ……

  「等藥效恢復了,我真的會懷念你現在的樣子。」遲稚涵有些惆悵。

  好乖巧老實,話多嘴還甜……

  「在此之前,你先出去好麼?我要小便。」披著粉藍色毛茸茸斗篷的齊程看起來像個巨人,很無奈的坐在馬桶上揮手示意遲稚涵離開。

  「……你坐著尿我又看不到!」遲稚涵不甘不願的,「而且你沒力氣自己站起來。」

  「……我真的是男人。」齊程咬牙,「我不要你在治癒過程中做這些事,然後等我好了,你對我就一點異性欲望都沒有了。」

  「不會的。」已經退出去的遲稚涵又把頭探了進來,「你那個長相居然還有肌肉,任何時候,我都會有異性的欲望的。」

  ……

  …………

  齊程和遲稚涵面面相覷。

  遲稚涵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說了什麼之後,也僵在原地。

  「……剛才的藥,確實能讓我亢奮,但是不能讓我失憶。」齊程一字一句,「你說的所有的話,我都能記得。」

  ……

  …………

  遲稚涵終於乖乖的退了出去。

  「好了叫我,我扶你起來。」門口吼了一聲,「然後我們做面膜。」

  「好。」齊程看著衛生間的門被迅速的關上,松了口氣。

  臉上的笑容仍然沒有消失。

  他確實亢奮。

  但是不至於亢奮到讓他說那麼多的話。

  那些話,和藥物無關,都是認真的,平時憋了很久想說的話。

  不在小洋房,在遲稚涵的家裡,似乎,會覺得壓迫感更小。

  像是小小的放了一個假,然後再回到洋房繼續為了痊癒奮鬥。

  明天,還能輕鬆一天。

  齊程笑眯了眼,他知道藥效撐不了多久了,但是哪怕安靜的在這裡待著,想到遲稚涵那些稀奇古怪的,哆啦A夢一樣隨時能變出來的東西,他就覺得開心。

  「齊程,我先把你內衣褲丟洗衣機洗掉烘乾,你坐在那裡等我一下。」遲稚涵仰著脖子吼的聲音。

  「好。」齊程應了一聲。

  裹了裹身上的斗篷。

  遲稚涵,每次都能比他想像中的更好。

  她和他一樣,珍惜他的好心情,哪怕是用藥換來的。

  她永遠知道,一切如常,對他來說是最好的治療。

  很奇怪的直覺,一個曾經被傷害過的人才會有的直覺。

  她今天白天說她想爸爸的時候,語氣裡的悲哀濃的他至今想起來也覺得胸口壓抑。

  那道傷疤,對她來說是永久的。

  人永遠都不會主動提起自己心裡最深的傷疤,只有走過去了,不再在乎了,才會反反復複的和旁人提。

  遲稚涵,很少很少會提家裡的事,提到的都是好的。

  包括她媽媽改嫁,痛到哭都哭不出來,也只是抱住他痛哭一場就又繼續自己的生活。

  最初注意到她,是覺得她似乎有些抑鬱傾向,夢遊外加喜歡笑著哭。

  處久了,再加上和趙醫生溝通,他終於確定了遲稚涵這樣的個性,不太可能會得抑鬱症,那時候他才知道,她心裡的那根韌性十足的底線有多堅固。

  最開始他羨慕過,但是後來愛上了,剩下的只有心疼。

  她只忙著他的治療,一直沒有再提要不要再見自己的媽媽,然後在爸爸的墓前,說她想爸爸了。

  得有多孤獨。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50:49


  齊程的亢奮持續了大半夜,天快要亮的時候他開始頭痛,話就慢慢的少了。

  這是遲稚涵第一次親眼看到,人的性格會因為藥物作用產生那樣明顯的差異。

  也第一次懂得了,過去齊程說忘記了為什麼要治癒的時候臉上的表情。

  他的情緒,甚至性格,都因為藥物反反復複,再加上身體皮開肉綻的幻覺,這些都是他自己真真切切感受得到的,他曾經很努力的想要分清那一種是藥物,那一種是真實,然後十年後,他忘了。

  他在很生氣的時候,說過連她都分不清楚他的情緒哪一種是因為病情,哪一種是真實的。

  這才是齊程想自殺的真正原因。

  他不想,也不希望再變成正常人,因為他忘了,自己正常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他忘記了正常的感覺,又不想繼續病下去,所以,才會產生了厭世的想法。

  遲稚涵淩晨四點多的時候,把這個發現發給了趙醫生,十分鐘後,郵件的狀態就變成了已閱讀。

  但是始終沒有得到回復。

  遲稚涵開始心焦,卻又不能表現出來,只能忙忙碌碌的,不停的幫齊程找各種各樣的止吐法子。

  所以,當亢奮失眠的藥效過去,齊程躺在床上皺著眉頭忍耐洶湧而來的嘔吐感連早飯都吃不下的時候,遲稚涵給齊程煮了一壺陳皮茶,塞給他兩片生薑。

  「這個……可以緩解孕吐,我不知道對你有沒有用。」遲稚涵撓撓頭,就這個方法,還是她讓戚晴幫她去媽媽群問來的。

  她臉有些紅,剛才打電話讓戚晴進完貨暫時不要過來的時候,戚晴那句臥槽你把人給拐出來的話實在太響了,響得齊程的嘴角都抽了抽。

  然後聽到緩解孕吐,齊程的嘴角又抽了抽。

  ……

  遲稚涵就莫名其妙的害臊了。

  昨天晚上亢奮的齊程,讓她領悟到,齊程內心活動其實很豐富,他只是不說而已。

  不說只靠表情,反而更加……耐人尋味。

  「喝不喝啦!」遲稚涵被齊程要笑不笑的表情盯得渾身發毛,氣的跺跺腳。

  然後又咬住嘴唇。

  她剛才好像在嬌嗔……

  雞皮疙瘩掉一地的那種嬌嗔……

  ……

  她終於墮落了……

  內心的小人已經擰巴成了一坨,外表卻仍然梗著脖子裝沒事。

  「戚晴……是你朋友?」齊程終於還是接過了那個治療孕吐的土方子,喝了一口。

  「嗯,以前大學的室友。」遲稚涵坐下開始幫齊程按摩手腕,「這個穴道據說可以止吐。」

  都是網上找來的土方子。

  她就只是想做點什麼,趙醫生沒回郵件讓她整個人都很焦躁。

  「你只有她一個朋友?」齊程又喝了一口。

  「能走下去的只有她一個。」遲稚涵答得很簡單,然後歪著頭看著齊程居然就這樣慢慢的快把這杯陳皮茶喝光了,「這個止吐效果怎麼樣?」

  「……還好。」其實沒什麼用,他會喝主要是因為這杯東西是遲稚涵做的,而且多少有些安慰劑的效果。

  「那我睡會。」遲稚涵爬上床,指了指床頭櫃上那一疊小說,「我們家最高雅的書都在這裡了,你無聊了可以看,不過最好也一起睡一會,晚上我們還得回洋房。」

  她不敢再忙來忙去了,齊程太敏感,怕他問起來,她就無所遁形。

  而且,趙醫生沒回也可能是太晚了,或者需要有新的治療方案,是她太急了。

  「不舒服記得叫我。」抱住他蹭了蹭,嘟囔了一句閉上眼。

  心裡有事不一定睡得熟,但是用香薰蠟燭溫著的陳皮茶味道很安寧,齊程又一直輕緩的拍著她的背,哄孩子一樣。

  鼻子有些酸,遲稚涵又抱得更緊了一些,迷迷糊糊的,終於有了睡意。

  半夢半醒的時候,感覺齊程俯下身子親了她一下,她噘嘴似乎對這樣的蜻蜓點水不滿意,睡夢裡面很霸道的直接摟住了齊程的脖子。

  齊程嘴裡有陳皮的香味,這味道意外的和他很像,都是雋永綿長回味起來微微甘苦的味道。

  他接吻的時候,手指會不自覺的摩挲她的耳垂,一下一下的,微涼的,溫柔的。

  然後慢慢的,開始感覺到熱。

  因為齊程的手指微微的用了點力,開始從她的耳垂一點點的向下。

  ……

  睡意終於消失,遲稚涵睜眼。

  齊程的臉,近在咫尺,他也閉著眼,眼睫毛顫動,近看,可以看到臉上微微泛起的紅暈。

  可是,他皺著眉。

  像忍耐,又像是沈溺。

  「齊程……」遲稚涵微微的推開他,聲音微微有些抖。

  齊程怔住,低頭看著遲稚涵被吻的有些腫的嘴唇,轉而抱住她。

  「對不起。」他剛才,差點,沒忍住。

  她在他懷裡睡得不安穩,眉頭一直皺著,他親她,只是因為想讓她眉心展開。

  然後就被她摟住,很兇悍的親了上來。

  意志力有點薄弱,再加上身上幾乎赤裸,遲稚涵軟軟香香的就在他身下,他差一點,就把這個吻繼續下去。

  「……不是對不起……」遲稚涵被快被齊程摟的憋過氣去,「我那個……早上來了……」

  「……」

  「……我主動的你對不起啥?」問的更加奇怪。

  「……」

  「……不是,不是據說你不能做這種事麼?」遲稚涵徹底糊塗了。

  「……」齊程深呼吸,告訴自己遲稚涵已經很克制,起碼沒有直接說他不行。

  他女朋友真的很喜歡……胡說八道語出驚人。

  「……只是會比較難……」齊程又停了下,不知道怎麼把那個詞說出來,別說是因為社恐,就算是他的教育,這個詞也很難對著女朋友說出口。

  他停了很久,一低頭發現遲稚涵仍然一臉的好奇。

  ……

  「……下次,我主動吧。」歎口氣,他選擇放棄解釋,揉揉她的肚子,「痛麼?」

  「還好。」遲稚涵貼著齊程往上蹭了蹭,然後僵住。

  「……遲稚涵……」齊程快要咬牙切齒。

  「呃……」遲稚涵撅著屁股隔開一點距離。

  這距離上一次她喪心病狂的用那樣的方式告白後,這似乎是第二次來著……

  之前抱一起都不會這樣啊……

  真的不能怪她……

  她以為他一般情況下是不行的……

  昨天他不是還說自己做不了正常戀愛該做的事麼……

  「是因為你沒穿衣服麼?」還是沒忍住好奇心。

  然後聽到齊程難得的磨牙的聲音,把她摁回去,不想再看到她那張難得的求知欲旺盛的臉。

  「睡吧。」他什麼都不想說。

  「……不噁心了麼?」遲稚涵頭又很頑強的抬了起來。

  「……嗯。」摁回去。

  「你不是說會失眠麼?」又彈簧一樣的抬起來。

  「……能睡著!」粗聲粗氣的感覺後面帶了個巨大的感嘆號。

  「可是我醒了啊……」遲稚涵委屈。

  「……」齊程被徹底弄得沒了脾氣,「那你先起來?」

  他需要強迫自己睡一會,儲存體力,為了半夜的出門,不然在遲稚涵面前慢慢發病的感覺太煎熬了,他不想這樣。

  「不要!」遲稚涵耍賴,抱住又蹭了兩下,聲音居然很雀躍,「一起睡一起睡!」

  「……」一起睡為什麼要用這樣的語氣,還順便蹭他。

  而且兩隻爪子還很不規矩的塞到絨毯裡面,手指對著他的胳膊戳了戳,又假裝很隨意的慢慢的挪到他胸口。

  「……好玩不?」齊程忍無可忍,抓住她的爪子,低頭,看著她睜著圓眼睛對他眨巴眨巴。

  「好玩!」圓眼睛沒臉沒皮,笑的彎成月牙。

  「不困麼?」她一晚上都在照顧他,興奮的時候陪他聊天,難受的時候幫他找各種方法轉移注意力,黑眼圈很重。

  「困。」遲稚涵條件反射的打了個哈欠,她心裡還念著趙醫生的郵件,但是床上暖洋洋的,身邊的齊程一直溫柔的幫她揉著肚子,這種心裡面滿漲了幸福,又害怕失去的感覺,讓她整個人變得更貪心。

  她已經不滿足于齊程現在的狀態了,她想讓他康復,想讓他笑的心無芥蒂。

  「齊程。」遲稚涵仰頭,兩人的腦袋靠的很近,仰著頭,鼻子能觸碰到他的下巴。

  「嗯?」齊程仍然是慣常的溫柔的聲音,聽得遲稚涵覺得臉上似乎有蝴蝶飛過,撲棱棱的,癢癢的。

  「你一定要好起來好不好?」遲稚涵握著他的手,語氣是他從來沒有聽到過的恐慌懇切,「不是為了安慰我讓我放心的那種好,而是真的好起來好不好?」

  被子裡齊程的身體動了動,換了個姿勢讓他可以整個手掌貼在遲稚涵的肚子上,揉的動作仍然輕柔,卻沒有馬上回答她。

  說實在的,這一次,確實比前面幾次更值得被期待。

  因為這一次,連他自己都覺得,可能,真的會有希望。

  但是不是百分之百的,康復了,也有可能會反復,而反復多次,就意味著他可能需要終生吃藥。

  所以真的好起來這個承諾,他不知道應該怎麼給。

  「你……是喜歡我昨天晚上吃了藥後的樣子麼?」遲疑了很久,齊程輕聲問。

  然後微微歎了口氣,用商量的語氣:「那個吃藥就可以,不過不能常吃,你如果喜歡的話,我一個月吃兩次好麼?身體狀況好的時候,吃三四次也沒關係。」

  ……

  …………

  遲稚涵傻眼。

  第一個反應,就是抬頭一口咬住齊程的下巴,因為近在眼前。

  太生氣了……

  這委曲求全的都是什麼鬼。

  「你再說一次!」嘴裡咬著他的下巴口齒不清,遲稚涵覺得自己正在退化成狗。

  但是除了這樣,她不知道還能怎麼表達自己的憤怒。

  齊程哪裡還敢再說話,她咬的不重,但是這表情再加上咬的位置,真的小狗一樣。

  ……

  …………

  遲稚涵發現談戀愛最難的,不是一時興起,而是一時興起後應該怎麼收場。

  比如這種情況下,她是應該繼續咬下去,還是應該換個地方咬。

  嘴巴張開時間太久牙幫子開始酸,遲稚涵悻悻然的鬆口,撈起袖子幫齊程擦了擦下巴,埋頭抱住他。

  「睡吧。」語氣不太爽。

  雖然知道齊程現在沒辦法給她承諾,但是她既然都問出來了,好歹告訴她他會盡力也好。

  她就是因為太美好,所以安全感越來越缺失了而已。

  結果這位爺,打算吃藥來哄她……

  想了想更氣,在被子裡又開始蹭。

  然後……

  「你怎麼還……」遲稚涵悶頭悶腦的聲音,因為還在氣又加上驚訝,語氣變得很奇怪。

  齊程是真的尷尬了,他腦子裡還在想應該怎麼給她承諾,結果她就已經又換了話題,還是最不方便提的話題。

  他當然還……

  懷裡還是溫香軟玉的怎麼可能馬上下去……

  更何況這溫香軟玉喜歡跟蟲子一樣到處蹭。

  「你不要蹭就沒事了。」把埋到被子裡的人挖出來,分開了一點點距離,「睡吧,休息一會也好。」

  遲稚涵沒動,只是抓著齊程揉自己肚子的手,一根指頭一根指頭的抓住又鬆開。

  下意識的,有些彆扭的動作。

  「我已經答應過你很多次,會盡力。」齊程終於還是說話了,「但是結果真的不是我能控制的。」

  「那你有信心麼?」甕聲甕氣的。

  「……有。」只有一個字,他回答的有些猶豫。

  但是這次,應該是真的有的。

  遲稚涵又一次抬頭,親了下他的下巴,上面有一行淺淺的紅印,她下口不重,所以都看不到牙印。

  「下次不許吃藥了。」他的腦回路真的太可怕了。

  「……好。」齊程仍然回答的慢慢的,聲音低沈。

  「一起睡?」遲稚涵頭仰的更高,舉起右手保證,「我不蹭了。」

  「……好。」這次的語氣變柔,帶著無奈。

  「中午想吃什麼?」

  「陽春麵吧。」

  「兩個蛋?」

  「嗯……」

  「我愛你。」

  「……嗯。」

  陳皮茶仍然在飄香,齊程終於在遲稚涵軟聲軟氣的語氣下,眼皮變重,抱著她,閉上眼。

  他會盡力的,一定會。

  這樣的幸福,真的不是每個人都有運氣能得到的,他得到了,突然就有了不能放棄的念頭。

  會好的吧。

  指尖在遲稚涵的肚子上微微動了下,已經睡迷糊的遲稚涵呢喃了一聲翻身抱住他又蹭了下。

  ……

  齊程苦笑著歎氣,把遲稚涵推開了一點點。

  終於,入睡。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51:22


  齊程在洋房裡從來沒有穿過外套,所以這次,是遲稚涵第一次看到齊程穿戴整齊的樣子。

  不出意外的好看到讓人嫉妒。

  「緊張麼?」遲稚涵半蹲在沙發上幫齊程把圍巾系好,包的很嚴實,只露出一雙眼睛,然後再戴好帽子。

  摸了摸他的手,手心已經有些濕。

  「他們已經和一樓的鄰居商量好,外面也都安排好了,我們一直走到車裡面都不會遇到人。」遲稚涵覺得自己都緊張的快要掛了,搓搓齊程的手,提議,「實在不行,我背你下去吧,我力氣挺大的。」

  她咬咬牙還是能背的動的,齊程閉著眼睛不動可能會好一些。

  身體很自動自發的對著齊程背轉過身,拍了拍自己的背,看到齊程不動,她又皺著眉頭想研究下公主抱。

  「……直接走吧。」齊程把圍巾拉的更上去了一些,只露出半雙眼睛,說話含含糊糊的。

  確實有一點緊張,但是這次是半夜,身邊又有遲稚涵,他覺得應該問題不大。

  只是自尊心被她一本正經的想要公主抱他的念頭弄得碎成渣渣……

  反而,沖淡了一點緊張。

  ***

  遲稚涵家住的是老式社區,樓道很窄,晚上的廊燈昏黃,走出門之後,齊程就開始無意識的屏住呼吸,不想被遲稚涵看出來,只能拽著她的手,悶著頭快步往下走。

  能感覺得到遲稚涵很緊張,向來暖和的手冰涼冰涼的,握著他的手收不自覺的收緊,全程一直盯著他的心跳血壓。

  他甚至覺得,她跟他一樣,此刻都在屏住呼吸。

  車子就停在樓道口兩步遠的地方,門開著,為了避免給齊程造成壓迫感,司機早就鑽進了駕駛室。

  齊程拉了遲稚涵上車關上門,自己跑到另外一邊也坐了上去,然後兩人面面相覷,兩張臉都憋得通紅。

  「你怎麼也屏住呼吸了?」齊程的聲音有些乾澀,抬手幫遲稚涵把跑亂的頭髮塞到她耳後。

  「就……不自覺……」遲稚涵肺活量一般,剛才跑得太快,再加上憋氣,現在正伸著舌頭哈哧哈哧。

  「……傻。」齊程拍拍她的臉,閉了閉眼,熬過因為車子發動那一瞬間引起的暈眩。

  「你是不是應該平躺?」遲稚涵皺著眉頭看著開始一路飆升的血壓。

  這輛車後排明顯做過改造,位子特別寬,安全帶也做了一個給平躺人用的角度。

  「躺這裡。」遲稚涵拍拍自己的腿。

  她很緊張,非常緊張,緊張的連最擅長的調節氣氛都不會做了。

  「我沒事。」齊程抿嘴,照著遲稚涵說的躺了下來,因為擔心遲稚涵的情緒,又強調了一次,「我真的沒事。」

  有遲稚涵在,他的表現已經比來的時候好了很多,起碼,肺部沒有缺氧的灼燒感,噁心出汗也在可控範圍內。

  「這是藥,心跳血壓過了這條線,我看東西會開始模糊,那時候就喂一顆。」齊程遞給遲稚涵一個沒見過的藥瓶子,抬手給遲稚涵看檢測儀,「不用太擔心,我覺得應該比過來的時候好。」

  車子開得很輕緩,但是仍然有輪胎摩擦水泥地的聲音,夜深了,這樣的聲音在安靜中被放大,齊程皺皺眉,感覺遲稚涵的身體一下子就又緊繃了。

  「我沒事,如果吃了藥還沒反應,就先回你家,休息一下再說。」齊程拍拍遲稚涵的手,「不急。」

  也,不用緊張。

  雖然遲稚涵的緊張,很奇妙的讓他有種幫他分擔了病痛的錯覺。

  兩人的呼吸都不太穩定,反而,讓他漸漸的開始鎮定。

  只是到底十年沒有出過門,應激反應不可能全部消失,車窗外的聲音仍然讓他的臉漸漸的變得更加蒼白,額頭上的冷汗從一開始細細密密的水光變成了實質的水滴。

  「是因為聲音麼?」後排的玻璃都是特製的,齊程看不到外面,S市在午夜市區的馬路上仍然車水馬龍,經常會有車子交錯而過的聲音,電瓶車的喇叭聲,紅綠燈倒數的聲音。

  齊程點頭,支起身體,把之前放在角落的抱枕塞到遲稚涵腰下。

  「你太緊張了。」重新躺下去後,齊程開始幫遲稚涵揉肚子,「汗出的比我還多。」

  他到現在還顧著她,出門之前還記得讓她貼暖寶寶。

  可她卻因為安全感的問題,讓他受了這麼多罪。

  昨天來來回回折騰了一天,不知道又吃了多少這種藥。

  雖然知道出門對他來說是重大突破,雖然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讓齊程康復,但是看著他臉色蒼白一頭冷汗還抿著嘴輕輕的幫她揉肚子的時候,仍然會想掐死自己。

  她也就是有一次來姨媽的時候特別痛,撒嬌讓齊程幫她揉肚子,結果齊程就把這個變成了習慣。

  這麼這麼好的男人……

  「我講故事給你聽好不好?」幫他擦擦臉上的汗,遲稚涵動了動腿,讓齊程躺的更舒服一些。

  她能做的也只有幫他轉移注意力,讓他現在仍然一路飆升的血壓心跳能夠控制住,能夠慢下來。

  齊程手上動作停了下,嘴角彎起小小的弧度,點點頭。

  遲稚涵安靜了下。

  她提議的時候只是單純的想幫齊程轉移注意力,然後齊程點頭後,她腦袋一片空白。

  現在這種情況,她腦子裡什麼故事都沒有,讓她背菜譜還快一點。

  「那個……從前,有座山……」硬著頭皮開始編。

  「然後你知道的,山裡面肯定有一座廟……」

  「嗯。」齊程還很配合的應了一聲,遲稚涵懊惱的皺皺鼻子。

  「廟裡面有一個老和尚……」遲稚涵閉眼,死就死吧。

  「然後有一天,來了個女施主……」

  「……」齊程睜眼。

  「……你知道接下來我要說什麼了吧。」遲稚涵吸了吸鼻子,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想到了這個段子……

  「你的精神世界……」齊程皺著眉頭想了很久,找到一個形容詞,「很一言難盡。」

  「……」遲稚涵掐了一把齊程的胳膊,然後去看監控儀,「資料沒有再升了。」

  「嗯……」他自己也感覺應該問題不大了。

  又幫他擦了擦汗,遲稚涵皺著眉:「可是還是出汗。」

  「你平時一定要多喝水。」他的體質,哪怕不是發病的時候也特別容易出汗,早上在健身房跑步的時候,跑步機上下來地上都能積一攤水。

  「嗯。」齊程笑笑,頭還是暈的,但是估計是昨天藥效的緣故,車子裡很安靜,外面的車水馬龍慢慢的一下下的敲擊他的太陽穴,痛,但不是不能忍。

  心情安定了一點。

  他這次嚴格意義來說,不算是出門,最多只能是把自己當成貨物兩點之間運輸。

  沒有見到陌生人,甚至連遲稚涵家的房子長什麼樣都沒有看清楚。

  但總歸是出了洋房。

  他住進小洋房後,家人最想讓他走的第一步,他因為遲稚涵和爺爺走了出來。

  「等減藥反應小一點後,你陪我去看看爺爺吧。」齊程睜開眼,仰面躺著看著遲稚涵。

  遲稚涵正低頭用手指頭戳他的眼睫毛,被他突然睜眼嚇了一跳,眼睛瞪的很圓。

  眨了下眼睛,才點點頭。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這件事,齊寧提醒過她之後,她一直沒敢主動提。

  他們包括她自己總是擔心齊程心理會承受不了,他爺爺這件事,趙醫生甚至把它當成了減藥期間最大的風險。

  大家都不知道,齊程早就知道了這件事,而且,也沒有和任何人提,包括她。

  其實,都是一樣的。

  他們瞞著齊程的心和齊程假裝不知道的心,都是一樣的。

  「第一次視頻的時候。」他看到了爺爺床頭的藥瓶,掛了電話後,就自己查了瓶子。

  後面幾次視頻,他都把變化的藥瓶截了圖,也大概知道,自己或許,沒有辦法去看爺爺最後一面了。

  不可能不難過,查到這些藥是治療癌症晚期的時候,他眼前幾乎立刻就一片漆黑。

  十年,他的爺爺終於還是老了。

  可他,差點就變得更加嚴重。

  然後在自己陷入更加嚴重的自閉症狀前,遲稚涵拿著一本書爬上了床,挪到了他邊上,指著其中一幅插畫問他,這是什麼。

  那是一本法文書。

  自從她的小說被沒收後,她偶爾會找這種插畫很多的外文書看圖猜物,猜不出來就跑過來問他。

  很無聊的遊戲,她卻也能玩的興致勃勃。

  情緒就這樣緩了過來,然後有了時間開始慢慢的消化這件事。

  他不知道這個噩耗什麼時候會發生,戰戰兢兢的等著,所能做的,也只有更加積極的配合治療。

  直到,因為對遲稚涵的愧疚,讓他找到了出門的動力和契機。

  「如果我們都不瞞著你,外面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你,你心裡會不會更舒服一點?」遲稚涵的手指還停留在齊程的眉毛附近,說的時候無意識的順著他的眉毛的角度往邊上劃。

  她的手恢復了慣常的溫暖,指腹柔軟。

  齊程,點了點頭。

  「哪怕你什麼都做不了,只是聽著乾著急,也想知道麼?」遲稚涵又問,這次手指從下往上劃,劃到了眉心,停住,把他皺著的眉頭輕輕撫平。

  齊程怔了下,又點頭。

  「我爸爸是突發疾病,送到醫院手術搶救後就直接進了重症監護室,在裡面精神好過兩三天。」

  「他生病後,他的生意被合作夥伴全部挪走,要債的人追到了我們家,我媽媽在和人推搡的時候扭傷了腰,家裡一塌糊塗,可是到了醫院,我們兩個就立刻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現在想想,我爸爸應該多少猜到點什麼,我們沒說,他就也沒問,後來精神變得越來越差,就再也沒有人有心思想這些事。那個時候我覺得,我爸爸躺在床上什麼事情都做不了,告訴他這些,沒有任何意義。」

  「其實,說不定告訴他了,他反而會更有求生意識吧?」遲稚涵聲音一直不大,說的有點慢,最後這句話問出來,嘴角已經帶上了自嘲的笑,「只是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懂。」

  這是遲稚涵少有的幾次,主動提到她的爸爸。

  齊程盯著遲稚涵的臉,看著她嘴角開始微揚,然後又放了下來。

  「所以我在想,我們是不是都低估了病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我爸爸想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並不真的就想馬上幫忙解決,而是想要和現實世界多一個紐帶。」

  醫院和洋房,都是與世隔絕的地方,現實世界的喜怒哀樂,因為那堵牆,變得再也無法企及。

  對於齊程,對於她爸爸來說,那些讓人煩心難過的無法改變的事,其實也是來自於他們想要但是已經無法靠近的現實世界。

  知道這些,真的不是為了改變什麼,而是希望能有種參與感,和現實世界沒有完全脫節,沒有被健康人排除在外的參與感,這樣,活下去,就會多一個藉口。

  這個道理,她也是今天看著齊程的眼睛,突然懂了的。

  她爸爸看著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在腦裡變得越來越清晰,那種明明想哭,眼睛卻越來越乾澀的感覺又開始變得嚴重。

  「真是……」遲稚涵知道自己又笑了,「要命了,我這多愁善感的真他媽是時候。」

  「……遲稚涵。」齊程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閉上眼睛,放鬆,這樣才能哭出來。」

  「……哭屁啊。」她還在強,在這種情況下突然想到爸爸讓她猝不及防,可是卻又怎麼都壓不下心裡面的酸楚感。

  她如果哭了,齊程發病了怎麼辦?

  他已經那麼努力的維持著正常的心跳血壓,她卻還要到處散播負能量。

  「我就是姨媽來了情緒低落。」齊程微涼的手心仍然捂著她的眼睛,力氣不大,但是始終沒有離開。

  遲稚涵閉上眼睛,因為他微涼的手心,眼角開始變濕。

  「我還不至於那麼沒用。」齊程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他似乎坐了起來,把她抱在懷裡,「我現在唯一還能發揮點作用的,也就只有安慰你了。」

  「……你坐起來頭不暈了麼?」鼻音開始變重,遲稚涵兩手緊緊拽住齊程的圍巾。

  「不暈了,你好像把負能量都吸走了。」哄孩子的語氣。

  卻終於,讓遲稚涵的眼淚流了出來。

  「……我都不知道我怎麼了。」怎麼就從齊程的爺爺突然想到了爸爸,這麼多年一個人都從來沒有那麼難受的時候,為什麼偏偏在陪著齊程回洋房的時候變成這樣。

  「……我太討厭我自己了。」眼淚開始止不住,遲稚涵拉下齊程捂著眼睛的手,「我覺得我不能當你的女朋友,我配不上你。」

  齊程臉黑了一下,在她說她不能當他女朋友的時候,他下顎縮了起來,防禦性的。

  然後看著她理直氣壯的抓住了他的圍巾,抹了一把臉。

  ……

  「這種話,我聽了,會發病。」齊程抬起遲稚涵的頭,給她看自己的監控儀。

  在她變臉道歉前,用另外一邊的圍巾幫她擦掉了臉上的剩下的水漬。

  「我不要再聽第二遍。」很認真,很低沈的嗓音,看著她的眼睛說的,說的無比鄭重。

  「我……」遲稚涵吶吶的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齊程的表情和態度鎮住了她,她又張了張嘴,最後卻只能點點頭。

  齊程,有點不一樣了。

  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主動權已經漸漸的不在她身上了。

  這個病了十年的看起來溫和有禮的男人,漸漸的,一點點的開始主動。

  這段感情,最先告白的人,是她,但是到現在引導這段感情一點點的走向完滿的人,卻是他。

  很奇怪的,這個在她摔跤的時候拉不住她只能陪著她一起摔的男人,居然能帶給她那麼強烈的,自己正在被保護著的感覺。

  他知道她發脾氣,是因為缺乏安全感,為了給她安全感,他走出了自己的安全堡壘;他知道她心裡面有些傷口,無法碰觸,哭不出來的時候,捂住她的眼睛,讓她放鬆;他顧及她所有的小情緒,分析原因,然後陪著她一點點的解決。

  潤物細無聲的主動。

  然後,今天,在她又一次口無遮攔的時候,他幾近霸道的跟她說,這樣的話,他不想再聽第二遍。

  齊程,在治癒之前,就已經在主動,齊程式的,努力的,在實現他心裡面那些從來沒和她說過的承諾。

  「下一次,身邊應該帶塊手帕的。」齊程卻又換了話題,仿佛剛才那個強勢的樣子是她的幻覺,「好點了麼?」

  遲稚涵又點了點頭。

  「為什麼每次提到你爸爸,你總是愧疚大過於傷心?」車後座並不是談話的好地方,但是要讓遲稚涵這樣主動提自己的爸爸很難,他那麼長時間裡一直想等她主動,卻只有這一次,她主動提起,並且沒打算立刻結束話題。

  所以他忍著頭痛和暈眩坐了起來,忍著車窗外面晃來晃去的燈光,把注意力都放在遲稚涵身上,看著她因為他的問題愣了一下,然後垂下眼眸。

  「不想說就不說了。」他迅速的心疼了,因為遲稚涵那一瞬間空白絕望的表情。

  這可能是她笑著哭的根源,他一直隱隱的知道,今天問出來看到她的表情才真的肯定了,遲稚涵心裡最最難過的事情,來自于對她爸爸的愧疚。

  知道了就好,他抱住她,一下一下的拍著她的背。

  他並不需要知道全部,只要知道她難過的根源就好。

  然後慢慢的,補好她心裡面的洞,起碼讓她以後難過的時候,能哭出來。

  她這樣外放的性格,憋著哭不出,得有多難過。

  ***

  「重症監護室,一天的醫療費用是一萬六。」遲稚涵卻還是開口,頭悶在他的外套裡,「我爸爸住了一個月。」

  「債主一直到家裡找我們討債,現金又全都交給了醫院,所以我想過賣房子。」

  「賣之前,我們去醫院找我爸,那時候他已經很虛弱,因為錢不夠,止痛藥用的不太好,所以最後那幾天,他很痛苦,一看到我,就求我讓他解脫。」

  「醫生找了我們,說可以考慮再做一次手術,成功率很低,但是比這樣耗著好。」

  「我媽媽那時候被債主弄得精神衰弱,醫生話還沒說完,她就開始哭,字是我簽的,簽字的那一刻,我心裡閃過了一個念頭。」

  「我想,就算手術不成功,也不算壞事,這樣,我爸爸就能解脫了,我們,也能解脫了。」

  「然後我爸爸,真的沒有從手術臺上下來。」

  說出來了,心裡的壓抑感卻沒有減輕。

  按照姑姑的說法,手術,和繼續耗著,只是不同的死法而已,她爸爸,早就已經沒救。

  她試過用這個說辭安慰自己,也以為自己應該已經被這個說辭說服了。

  但是幾年過去了,她仍然會做夢,自己簽了做手術的字,心裡面想的是解脫。

  齊程一直抱著她。

  她也一直維持著被他摟在懷裡的姿勢沒動。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快到郊區了,路上的車輛變少,但是卻有人開始按起了喇叭。

  遲稚涵伸出手捂住了齊程的耳朵,臉卻仍然埋在他的懷裡。

  有一些痛,是只能自己承擔的。

  她沒有鑽牛角尖,沒有覺得是因為自己簽字手術才害死了她的爸爸,她只是單純的,因為那時候冒出來的想法自責。

  那麼艱辛的求爸爸活下去,自己不要做沒爸爸的孩子。

  卻在爸爸放棄的時候,也想跟著放棄。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其他人身上,她聽了,會同情,會勸他這是人之常情。

  但是發生在自己身上,那時候的想法,就變成了讓傷口永遠無法癒合的元兇,每次想起來,傷口就會更深一點。

  「會好的。」快到小洋房的時候,齊程吻了吻她的額頭,「哭不出來也沒有關係,還有我。」

  他總有辦法讓她發洩出來,自學了快十年的心理學,總算是有了用處。

  「嗯。」遲稚涵仍然維持著兩手拽著他圍巾的姿勢。

  「還想見你媽媽麼?」齊程還在一下下的拍著她的背,問的很溫柔。

  遲稚涵隔了很久,久到已經聽到了小洋房外面大鐵門的打開的聲音,才回答:「……想。」

  她想問問媽媽為什麼可以一走了之。

  也想問問媽媽,還記不記得她有過女兒。

  「好。」齊程拍拍她的頭。

  「停車之前,你要從我的身上下來。」齊程貼著遲稚涵的耳朵,說話語速難得的有些快,「然後,喂我吃一顆藥。」

  遲稚涵怔了下,想抬頭,卻被齊程用力的摁了回去。

  「找安保,抬我進去。」齊程還在交代,聲音聽起來沒有任何異樣,「然後找趙醫生。」

  「等趙醫生來了,你跟他說,我不是抑鬱症應激反應,似乎是社交恐懼症的問題,早幾年的發病症狀。」

  「記得,與你無關。」

  然後鬆開遲稚涵,當著遲稚涵的面帶上了剛才偷偷脫掉的檢測儀,儀錶上的資料迅速飆升。

  齊程推開遲稚涵,拿過腳邊的垃圾桶,沒有任何預兆的,吐得天昏地暗。

  可是他,卻在這樣的混亂下,脫下圍巾,迅速的蓋住了遲稚涵的臉。

  他不想讓她看到他吐的樣子。

  他為了安慰她,摘下了監控儀。

  忍到了最後一刻,讓她把心裡面的痛都說出口。

  他始終拉著她的手,在最後還要叮囑她,與她無關。

  所以遲稚涵一直沒有摘下蓋著頭的圍巾,直到嘔吐聲音消失。

  停車後,她喂他吃了一顆藥,幫他重新圍好了圍巾,然後開門,鎮定的叫了安保,看著安保用擔架把齊程抬上床。

  房間裡早就開好了暖氣,遲稚涵挑了一床不太厚的被子。

  然後撥通了趙醫生的電話。

  她一整天都沒有收到趙醫生的回郵,這個電話也沒有打通。

  遲稚涵頓了下,翻出了趙醫生徒弟的名片,也終於知道,淩晨四點接到她的郵件後,趙醫生就開始開會,後來接了兩個病例又繼續開會,至今還沒有從會議室裡出來。

  她聽到自己冷靜的跟趙醫生的徒弟說明齊程的症狀,並且請他讓趙醫生儘快過來一趟。

  然後看到自己拿出了紙筆,記下了現在需要做的所有注意事項。

  做好了一切後,她做到床邊,幫已經意識模糊的齊程擦掉嘴角的汙漬。

  看著齊程微微撐開了眼睛,跟她說,等趙醫生來了,讓趙醫生打電話通知齊寧他們。

  「你別打了,以後他們的電話都交給我。」他還是笑笑的,抓著她的手。

  「齊程。」一直很冷靜的遲稚涵到現在也仍然很冷靜。

  「你如果有事,我就跟你一起死。」斬釘截鐵的語氣,沒有怒意,也沒有愧疚。

  齊程笑笑,閉上眼睛。

  「我沒那麼容易有事。」拽著她的手很無力的晃了晃。

  也不是承諾的語氣,和她說要一起死一樣,都安靜的,理所當然的。

  那個晚上,他們誰都沒說。

  但是心裡都知道。

  這輩子,他們,生死相隨。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51:46


  趙醫生這次來的時候居然穿著白大褂,陣仗很大,除了他和許久不見的李醫生,還帶了三個年紀和他差不多的白大褂。

  齊程仍然在意識迷糊和微弱清醒中徘徊,遲稚涵一直按照趙醫生徒弟的要求,記下了齊程每分鐘的心跳血壓,間隔十分鐘和他說說話讓他保持清醒。

  她很冷靜,和前幾次無法預料結果的擔心害怕不同,這一次,齊程不太一樣。

  以前齊程發病的時候,躺平後就很少再看人,眼睛會盯著天花板,表情空白到五官都會變得模糊。

  那是病人的姿態,聽天由命的姿態。

  而這次,齊程一直看著她,看著她抿嘴記錄他的體征,看著她皺眉,看著她和他對視。

  偶爾會在她抿嘴皺眉的時候撒嬌似的晃晃手,偶爾會抬手幫她理順額前擋著視線的劉海。

  他全身脫力,但是這一次,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聽天由命。

  而且這次過來無比嚴肅陣仗很大的趙醫生,在看了遲稚涵記錄的體征曲線,又拉了一堆儀器檢查了之後,對著遲稚涵點點頭。

  「還不錯。」他下了結論,「結合你的郵件看,這次是真的很不錯。」

  冷靜的遲稚涵,終於感覺到自己兩條腿變成了細軟的麵條,連膝蓋都無法控制的在抖。

  「只是這次症狀發作的很嚴重,應該不是第一次了。」下一句話趙醫生是對著齊程說的,「之前也有過吧。」

  齊程點頭。

  上一次,他因為遲稚涵輕鬆問出自己歷史病例的態度生氣的時候,也有過這個症狀。

  只是當時心思不在上面,而且這種脫力噁心情緒起伏劇烈的應激反應,已經很多年都沒有再復發過了,他以為是錯覺。

  現在想想,最近頻繁的半夜嘔吐可能也和這應激反應有關。

  「那應該就錯不了了。」趙醫生看向遲稚涵,「我們有幾項檢測要在絕對安靜的情況下做,你去對面等結果吧。」

  遲稚涵下意識的看向齊程。

  「……呿。」李醫生趕蒼蠅一樣的揮手把兩人的視線截斷,「有完沒完了?一點應激反應兩人折騰的跟生離死別似的,走走走,別耽誤我們看病。」

  ……

  遲稚涵眨眼。

  一點應激反應?

  「……不嚴重麼?」她仍然腳上生根一樣的站在床邊上,吐到意識都快模糊了,還只是一點應激反應麼?

  「誰告訴你這很嚴重了?」趙醫生也奇怪的轉頭。

  ……

  …………

  她剛才還說了要一起死……

  在這兩個破壞氣氛的醫生來之前,房間裡彌漫的全都是生死契闊的愛情的味道……

  後知後覺的覺得自己反應過度的遲稚涵紅著臉看向齊程。

  結果虛弱的齊程,眼底也有淡淡的笑意。

  ……

  他是說過自己沒有那麼容易有事,但是也同樣說過這事與她無關。

  在那樣混亂的場景下,她以為那句與她無關是一種類似於讓她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愧疚的安慰。

  之後陷入了悲情情境裡的遲稚涵,理所當然的把齊程所有的跟沒事有關的話,都當成了安慰。

  結果原來齊程說的與她無關,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不是他社交恐懼症產生應激反應的原因,就這樣而已……

  ……

  覺得自己這一個晚上戲太多的遲稚涵,一直到躲到對面關起門還是覺得臉紅發燒。

  對門早就被她當成了存放食物的倉庫,除了一堆吃的外,就只剩下她一個人無所事事。

  無所事事就容易胡思亂想……

  索性整了個大容器淘了些小米和玉米碎煮粥,在一屋子米香彌漫裡掏空了冰箱準備做一堆小菜用來慰藉自己剛才幾乎想要跟著齊程一起死的悲壯。

  最悲壯的是,她是認真的。

  齊程,也是認真的。

  ……

  …………

  哀嚎一聲,把蘿蔔絲切的嗖嗖嗖的。

  臉頰上的紅暈卻一直都沒再消下去過。

  ***

  趙醫生說的檢查,用了很長時間。

  小洋房外面又陸續的停了兩輛車,齊寧和好久不見的齊鵬也來了,來了之後就直接到了遲稚涵這邊,齊鵬熟門熟路的盛了小米粥,窩在飯桌上風捲殘雲的幹掉四碗。

  而齊甯,對遲稚涵淡淡的點了點頭,就直接進了臥室,合衣躺好後就沒了聲音。

  半夜三點。

  小洋房燈火通明。

  等趙醫生全都檢查好,領著幾個醫生一起到對門的時候,已經接近淩晨五點。

  「可以確定了,確實是社恐症狀加重,抑鬱症轉為輕度。」趙醫生脫下白大褂,松了松襯衫扣子,也熟門熟路的開始找碗吃飯,其他幾個醫生也跟著有樣學樣。

  「減藥方案要改,抗抑鬱症的藥物要比原來減少一倍,爭取一個療程後徹底斷掉,社恐最好的治療方案仍然是脫敏治療,但是用在齊程身上估計懸。」趙醫生吃了一口什錦菜,用筷子一直戳著盤子,「小遲,這個這個。」

  遲稚涵無語的指了指已經放好的小罐子。

  趙醫生嘿嘿笑了一下,滿足的喝了一口小米粥。

  「應激症狀還是得要用藥物壓制,不過也可以酌情開始減量,我們回去後會針對他的社恐問題再想想別的解決方案,總的來說,這十年抗戰,終於有曙光了。」這段話,很重。

  重到在場的齊甯和齊鵬,像個木頭人一樣呆立在那裡,毫無反應。

  也重到遲稚涵被小米粥的蒸汽燙到了手,然後眯著眼睛,隔著蒸汽看著一屋子的人。

  不太真實。

  七八個月前,她就是在這裡,一邊片烤鴨,一邊腹誹有錢人的花樣排場太多。

  她最初,甚至以為對門的這位,頭上長了角。

  是個有著白皙皮膚,看起來瘦骨嶙峋但是年輕的手的老人,甚至想像過自己半夜被他闖進房間,被他吸血身亡。

  她一開始,以為他是可憐的見不得光的怪物。

  然後被這怪物的溫柔一點點的打動,最後可憐變成了同情,變成了能幫就幫一把。

  七八個月後,她愛上了怪物,幾個小時前,她跟那個怪物承諾,一起生,一起死。

  在那一刻,她內心,其實是絕望的。

  齊程求生的欲望已經變得很強大,卻仍然持續的發病,所以她想,是不是真的就不會好了。

  所以她才會那麼平靜。

  可就在幾個小時後,這個誘拐她一步步踏入陷阱的趙醫生,喝著她煮給齊程的小米粥,告訴她,十年抗戰,終於看到了曙光。

  「他……好了?」問的戰戰兢兢,甚至害怕這樣的問題會打破這片不真實,讓她發現這只是黃粱一夢。

  「不是好了,只能說,如果病情不會再次加重,他肯定不會自殺了。」回答她的是找醫生帶過來的她不認識的其他醫生,「而且減藥反應還是存在,這一個月還是關鍵的康復期。」

  嗚咽聲傳出來的時候,遲稚涵以為是她哭的。

  麻木的轉頭,發現齊寧也麻木的看著自己,而她們中間,是突然蹲在地上捂住臉的齊鵬。

  「瞅瞅,這兩個哭不出來的,都是有心理問題的。」趙醫生用筷子指了指齊甯和遲稚涵。

  「你什麼時候把你老公接回去?」這句話問的是齊寧,「他打呼啊,大半夜的我恨不得把他從樓上扔下去,為什麼你們夫妻吵架都是我遭殃?」

  「我現在去。」齊寧一個指令一個動作,走之前突然回頭,從包裡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這個,你的。」

  遲稚涵走近,接過。

  她腦子裡仍然麻木的,所以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你媽媽的照片。」齊寧遞過去之後才輕聲提醒,「你冷靜點的時候再看吧。」

  遲稚涵點頭,麻木的看著齊寧一陣風似的又把車子開走了。

  齊程,這次,終於要好了,或者說,他終於不會自殺了。

  她手上拿著她一直要找的媽媽的照片。

  她身後有好多醫生,還有一個個子跟金剛一樣的大塊頭現在還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腦子裡面只留下了這三行字,她覺得自己死機了,完全不知道下一個指令是什麼。

  「你先去對門吧,他剛才檢查費了不少體力。」趙醫生走過來拍拍她的肩,「我還要跟齊鵬過詳細的方案,簽字什麼的需要直系親屬。」

  「會好的。」趙醫生又拍了拍她的肩,臉上的笑容,讓遲稚涵有些恍惚。

  似乎很多年以前,她坐在門診部的高腳椅上,腿短的觸不到地,晃蕩著腿,一直固執的拉著爸爸的手。

  她不記得當時在焦慮什麼,只記得,那個人也這樣的拍了拍她的肩,告訴她,會好的。

  一樣的笑容。

  一樣的,穩定人心。

  ***

  打開對面的密碼鎖,屋子裡有很重的藥水味,慣常的安靜,空無一人。

  齊程就這樣半躺在那張很大的床上,右手掛著水。

  他頭髮最近長長了,蓋住了額頭,剛才的檢查讓他出了很多汗,頭髮都是半濕的。

  衣服換過了,煙灰色的毛衣,看起來有些薄。

  遲稚涵走向齊程的腳步轉了個彎,去衣櫃裡拿了條毯子,又去浴室拿了塊浴巾。

  齊程眼底已經有了笑意,半躺著的姿勢沒動,很老實的由著她走近,有些粗魯的幫他把頭髮擦了一遍,然後給他蓋上毯子。

  他手很冰,哪怕暖氣開的那麼大,也仍然一點熱氣都沒有。

  「怎麼換了那麼薄的毛衣。」遲稚涵的語氣有些埋怨,聽起來很正常。

  「這件好看。」齊程的聲音很輕,有些虛弱。

  遲稚涵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的低下頭。

  「不好看……」她低著頭反駁,很認真,「太薄了,不好看。」

  「嗯。」齊程好脾氣的應了一聲,單手把毯子往上拉了一點,「那遮起來吧。」

  遲稚涵仍然低著頭,拽住毛毯的一角,不說話,也不讓齊程把毛衣遮起來。

  ……

  齊程沒掛水的那只手,蓋住她拽著毛毯的手。

  冰冷冰冷的手,瘦骨嶙峋,手指纖長。

  「這件毛衣,哭了會縮水。」齊程很認真的警告,聲音已經帶著啞。

  遲稚涵終於抬頭,想要瞪他,結果看到他微紅的眼眶,自己的眼淚就開始往下掉。

  「……真的會縮水……」齊程低低的歎了口氣,把遲稚涵摟回懷裡,「我挺喜歡這件毛衣的。」

  「嗯。」遲稚涵很迅速抓住胸前那塊毛衣開始擤鼻涕。

  「我好了。」齊程拍著遲稚涵的背,「抑鬱症,轉為輕度了。」

  因為不敢相信,他撐著快要虛脫的身體堅持又做了兩次檢查。

  結果仍然是輕度。

  「嗯。」遲稚涵開始打嗝。

  「但是社交恐懼症,比十年前發病的時候更嚴重了。」齊程聲音仍然很輕,他很累,但是卻忍不住想說話。

  他好了,最近幾天經常覺得胸口那塊壓著的巨石消失了,原來不是幻覺。

  輕度抑鬱,都市裡面大部分成年人都有。

  只是自我調節,就能解決的小小心理病。

  「……嗯。」遲稚涵覺得自己快要被眼淚嗆死了。

  「趙醫生說,抑鬱症轉輕,應該是因為你。」溫溫柔柔的語氣,低頭看著遲稚涵又在毛衣上找了一塊乾淨的地方,抹了一把臉,歎了口氣,「趙醫生還說,社交恐懼症病症加重,應該也是因為你。」

  這下,這個進了屋子後一直不願意正視他的女人終於抬頭了。

  她剛剛開始哭,眼皮還沒有開始腫,眼角微微上揚的圓眼,紅紅的鼻尖以及因為抿著嘴哭變得更加紅潤的嘴唇。

  不開口說話的話,很梨花帶淚。

  可是她開口了。

  打著嗝,話都說不清楚卻仍然堅持要說。

  「我今天……以為你要死了……」了字因為哭的太豪邁飄到了很遠的音階上,「吐成那個樣子……」

  「我……都說了是社恐反應了。」齊程哭笑不得,沒想到她打算從那麼遠的地方開始算帳。

  「我又不懂心理學!」歇斯底里。

  她哪裡知道社恐應激反應是個什麼鬼,和抑鬱症相比哪個輕哪個重!

  「……」齊程那麼一點點因為抑鬱症轉輕度後的傷感,也被遲稚涵歇斯底里嚎哭的樣子給蒸發沒了。

  知道他這件毛衣應該徹底泡湯了,乾脆拍拍自己的腿:「上來抱著,我今天又沒力氣了。」

  半撐著,也累。

  看著那個哭到快缺氧的女人手腳特別靈活的鑽上來,很嫌棄的看了一眼他的大腿,然後掀開被子的一角迅速的鑽了進去,抱住他的腰,爪子很順手的伸到他肚子上。

  ……

  「對面還有人……」齊程無奈,他們還沒結婚,這樣被齊鵬齊寧看到總歸不太好。

  「齊甯去趙醫生哪裡接她老公了,齊鵬應該……」遲稚涵想了一下,「他哭的比我還嚴重,所以應該沒臉進來了。」

  「而且,進來就進來。」哭哭啼啼嘟嘟囔囔的,「我才不怕。」

  ……

  她手很暖和,貼在身上也舒服,最關鍵的,上了床,她似乎就開始不哭了。

  「你好了。」她埋著頭,甕聲甕氣。

  「嗯。」齊程拍拍她的頭,看著她抬頭瞪了他一眼,又把頭往被子更裡面鑽。

  「可是,不真實。」把自己埋得密不透風的遲稚涵好半晌才嘟囔了一句,聲音不響,正好夠兩個人聽見。

  感覺她在被子裡吸了吸鼻子,大約覺得自己有點丟臉,寧願憋著氣也不願意把頭伸出來。

  「我也覺得不真實,所以我多測了兩次。」齊程半躺著,看著鹽水瓶裡的水滴,「都是輕度。」

  遲稚涵不說話了。

  「……會,變回去麼?」她忍了很久,才問出聲。

  聲音因為緊張變得很乾澀。

  趙醫生似乎說了很多,她只記得了變好和曙光兩個字。

  「不會。」齊程這次回答的很快,甚至有些斬釘截鐵。

  遲稚涵從被子裡鑽出來,露出一張憋得通紅的臉。

  「你在,我不會。」他低頭和她對視。

  知道她繞了一個大圈,只是想知道這個問題,所以他回答的特別認真。

  她應該有些彆扭,之前在車裡他吐得太凶,叮囑的時候有點急,只挑了幾個重要的字眼,沒想到那樣的氛圍讓她誤會了。

  聽到她說會和他一起死的時候,他心裡就知道,他應該不可能會自殺了。

  心裡,終於有了放不下的人。

  什麼都不是的時候,她就已經把他當寶。

  一點力氣都沒有的時候,她看他的眼神就已經滿是信賴。

  他的世界,從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

  下一步,只剩下了如何走出去。

  ***

  掛完了水,遲稚涵紅著臉送走了趙醫生和一樣紅著臉的齊鵬。

  他們方案聊了很久,似乎有部分還和她有關係。

  趙醫生說自己二十四小時沒睡覺快要猝死了,齊鵬則需要趕回去換班照顧爺爺,所以這個方案遲稚涵一個字都不知道,只知道與她有關係的,趙醫生遲早會找她。

  最難走的都走過了,剩下的她倒是也不急了。

  小洋房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掛完水後精神好了很多的齊程在床上學著她那樣,張開手臂,對她劃拉了兩下。

  遲稚涵蹦躂上去抱住。

  蹭了好幾下,突然抬頭。

  「社恐變嚴重,為什麼是因為我?」緩過神來的遲稚涵終於開始消化齊程剛才說的話,反射弧長的齊程都快要忘記自己說過這樣的話。

  「……」齊程沈默。

  「我……沒有社恐啊。」遲稚涵挺委屈。

  「趙醫生沒找你聊方案麼?」他問的有些奇怪。

  「……他說累了下次。」

  「……哦。」齊程哦得有些咬牙切齒。

  「怎麼了?」遲稚涵奇怪。

  「沒事。」把她的頭摁回去,用了百試不爽的一招,「補個覺吧,我有點累。」

  他才不要把治療方案告訴她,因為他也不同意。

  由著那位精力旺盛的醫生折騰吧。

  睡意襲來的時候,齊程迷迷糊糊的把遲稚涵摟得更近了一點。

  他想了十年的關於治癒的希望,這一次,實質性的有了突破。

  可是,今天卻過得很平淡。

  理所當然,水到渠成的平淡。

  反而,多了更多的安全感。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52:10


  遲稚涵第二天,把齊寧給她的照片交給了齊程。

  「幫我看看她過的怎麼樣。」遲稚涵咬著嘴唇背著手站在離齊程兩米遠的地方,見他打開檔袋,就立刻背過身。

  照片就只有十幾張,還附上了兩張近況說明和聯絡方式。

  齊程看的很慢,看完後放回文件袋,封好,向前走兩步從後面遞給遲稚涵,揉揉她的頭。

  「應該過得不錯吧?」遲稚涵低頭看著兩人的腳,她買了幾雙情侶拖鞋,清一色的粉藍粉紅。

  「嗯。」齊程應了一聲,把遲稚涵轉過來跟他面對面,「慢慢來。」

  她想媽媽,又不想看到媽媽成為別人的媽媽,所以只能用這樣的方法來確定她過的好不好。

  遲稚涵點頭。

  「等你想見的時候,我再想辦法。」齊程又揉揉她的頭。

  遲稚涵繼續點頭。

  「其他人,說你媽媽不好,是因為她拋棄了家庭,但是她還是你媽媽,你想見她,是正常的。」

  「你不賣房子,不想孤零零的,都是正常的,不要管其他人說什麼。」

  遲稚涵抬頭,墊腳,示意齊程蹲下來一點,然後用手抓住他兩邊的耳朵,晃了兩下。

  「我不孤單了。」驕傲的語氣。

  「以後不要用趙醫生說話的語氣跟我說話!」氣哼哼的。

  他很煩,自己只是點了兩次頭,他就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還有你頭髮很長了要不要剪?」都快蓋住眼睛了。

  他不見外人,這麼多年了頭髮大多都是自己或者家人幫忙剪的,有時候懶,會乾脆等到長的快要能紮起來的時候一次性推成平頭,髮型常年很任性,仗著自己長得好看無所顧忌。

  齊程站直,耳朵紅了,襯得他的皮膚更加的白。

  「我……是不是太敏感了?」問的小心翼翼。

  她似乎不喜歡自己能猜到她想法的樣子,他家裡的人,也經常會開玩笑一樣的抱怨他的敏感,因為幾乎沒什麼事是真的能瞞住他的。

  他從小就敏感,很容易看出別人的喜怒哀樂,這不算一件特別好的事情,因為這樣,他從小就沒什麼朋友。

  遲稚涵活得透明,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很多事情往往還沒等他開始猜,她就已經主動說出口了,所以,他以為她是不介意的。

  他們最近感情進展的很快,一開始小心翼翼互相試探的階段過去了,他似乎也有些得意忘形了。

  「確實,是我太敏感了。」齊程自己下了結論,拍拍遲稚涵的頭,「以後不會了。」

  「……」遲稚涵又想揪他耳朵了。

  「你覺得我現在在想什麼?」拽住下完結論就想去畫室的齊程,遲稚涵歪著頭,眼睛笑眯眯的。

  涼颼颼的……

  「……揪吧。」齊程認命的彎下腰。

  雖然不知道他說錯了什麼,但是她眼底的怒意還是能很明顯的看出來的。

  只是多少有些難過。

  性格問題是改不了的,不是自己要求自己不要敏感,就可以假裝看不到的。

  而且,他也確實,想法容易悲觀,不夠積極。

  現在抑鬱症變成了輕度,他正在慢慢的變回正常人。

  而遲稚涵,可能很快就會發現,作為正常人的齊程,其實不怎麼吸引人。

  那時候,他該怎麼辦?

  他已經維持著彎腰的動作很久了。

  遲稚涵一直沒有踮起腳揪他的耳朵,在他的表情一點點的黯淡下去之後,歎了口氣,摟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齊程明天開始減藥,今天本來是不應該讓他的情緒出現太大起伏的,所以遲稚涵一直忍著沒去吻他。

  但是還是沒忍住。

  這麼難過黯淡,委屈巴巴的表情。

  連接吻,都是被動的,被動的貼了上去,被動的張開嘴,舌尖碰觸的時候,他吞咽了一下,然後避開了。

  他在拒絕遲稚涵的安慰。

  因為這個吻,讓他心裡更加恐慌。

  人性是很奇怪的東西,這個世界上,有好多人可以共患難,但是等到災難過去,因為災難產生的吸引力就會變小,最後漸行漸遠。

  他很怕這樣。

  就像他心裡其實,很怕自己真的徹底痊癒,不得不回歸社會的樣子。

  遲稚涵並沒有結束這個吻,他避開,她一點都不急。

  耐耐心心的,細細緻致的一點點的磨著他的嘴唇,眼睛閉著,嘴角微揚。

  齊程一開始僵直的身體動了一下,兩手放在身側,克制的握成拳。

  遲稚涵最近喜歡烤甜品,身上香甜的味道透著奶味,呼吸輕輕的,每次他舌尖躲開,遲稚涵就會發出不滿的咕噥,上揚的語調,軟軟甜甜的聲音。

  很難抗拒的香軟。

  而且,除了做飯,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那麼耐心專注的樣子。

  心微微的軟了。

  她很認真的想要安慰他。

  舌尖微微的動了下,碰觸到遲稚涵的,握成拳的手鬆開又捏緊,終於在遲稚涵又一次更用力的摟住他的脖子的時候,摟住了她的腰。

  然後遲稚涵就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睜眼,直直的看進齊程的眼底。

  咬的有點用力,遲稚涵很喜歡欺負他,但是從來沒有用過力,更像是肢體碰觸。

  但是這一次,她用了力。

  咬了,就迅速鬆開,掰開齊程的手,進了廚房。

  「晚上吃草吧,我給你加點土。」看都不想看他。

  她就只是因為心思被看穿那一瞬間有點羞澀而已,齊程就自己腦補了一出大戲。

  到最後吻都不敢吻了。

  摟著她手居然還在抖。

  就算知道他想事情容易想太多,社恐本身也和太過頻繁的自我批判太多有關,齊程應該在健康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性格。

  但還是無法忍受他黯淡的表情。

  患得患失這種事,真的更適合她這樣個性的人來做,撒撒嬌,討個承諾樂呵呵的就過去了。

  齊程,太容易鑽牛角尖了。

  而且,他永遠不會主動說。

  ***

  晚餐,當然不可能真的吃草配土。

  實際上,遲稚涵為了慶祝齊程抑鬱症轉輕,明天開始減藥,還到對面烤了一個小小的蛋糕。

  齊程知道。

  他早上還因為胡蘿蔔蛋糕這個名字在心裡嫌棄了幾分鐘。

  她還讓司機幫忙買了不少菜,他現在只要不暴飲暴食,忌口的東西慢慢少了,所以這一餐,可能比年夜飯還豐盛。

  一整天都好好的。

  然後到了下午就突然變成這樣了。

  被遲稚涵丟在客廳的齊程一直站著沒動,看著遲稚涵在廚房裡把肉切成薄片,勾芡,放到一邊,做他點的糖醋裡脊。

  不能吃油炸的,所以她用了空氣炸鍋。

  然後洗乾淨鱸魚,很熟練的兩邊切口,放好佐料準備清蒸。

  她動作流暢,廚房裡散亂的材料一點點的變成了一盤盤擺好了的食材,還沒下鍋,顏色搭配看起來就很有食欲。

  齊程抿嘴。

  第四個菜了,她還是不肯看他一眼。

  他站的,腿都開始酸。

  鍋裡面燉的玉米排骨湯開始沸騰,遲稚涵低頭在剁瘦肉碎,下意識的看都沒看就想直接用手去拿蓋子。

  碰到水蒸氣的時候嘶了一聲。

  她昨天在對面手指被燙紅了,早上起來剛給她擦了軟膏,結果馬馬虎虎的又被燙了一次。

  齊程又抿嘴。

  拖著後腳跟去放藥的櫃子裡拿了軟膏,又拖著後腳跟走到廚房,抓著遲稚涵的手沖了一遍冷水,擦乾,上藥。

  賭氣一樣,他也不想看她。

  擦完就轉身。

  回到之前被她丟下的客廳,原位站好,一動不動。

  ……

  遲稚涵終於抬頭。

  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齊程。

  他杵在那裡,抿著嘴,挺著腰。

  倔死了……

  牛一樣的脾氣……

  發脾氣的時候,體力簡直好的可以去當運動員……

  「過來幫我洗菜。」終於還是決定放過他。

  一開始喜歡他,就知道他個性敏感,看了他那麼多病歷,當然也知道他想法消極容易鑽牛角尖。

  只是涉及到感情,多多少少會希望他能多相信她一點。

  他積極過,兩人一開始小心翼翼試探的時候,他開竅的那陣子簡直男友力爆棚。

  然後,今天就只是因為她那麼小小的一句抱怨,就迅速的縮回去了。

  尤其是發現自己可能真的快要好之後。

  他很怕成為正常人,很怕回歸社會,也很怕她會不喜歡他作為正常人的樣子。

  她知道。

  所以放任他站在客廳裡,想讓他自己開口說。

  結果還是敗下陣來。

  看著他微微蹙著眉頭走過來,接過遲稚涵手裡的韭菜,打開水籠頭,低著頭洗菜。

  不說話。

  還在彆扭。

  遲稚涵手上沾了點澱粉,弄到他鼻尖,白色的一個圓點。

  齊程抬頭看她,眼睛濕漉漉的,委屈的更加厲害。

  「腳酸不?」昨天剛剛吐到脫水,今天就強脾氣發作在客廳站了四十幾分鐘。

  齊程手上動作停了一下。

  看著那把鬱鬱蔥蔥的韭菜,點點頭。

  遲稚涵歎氣。

  走過來把兩人的手都洗乾淨,關了水籠頭,擦乾手。

  拉著他坐到沙發上,她自己坐在地毯上,噘著嘴幫他揉小腿。

  齊程仍然委屈,卻不喜歡這樣居高臨下的看著遲稚涵的頭頂,推了推遲稚涵的手,自己也跟著一起坐在了地毯上。

  遲稚涵揉著小腿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挪了挪屁股,坐到了他的邊上。

  齊程忍了忍。

  伸手,拽了拽遲稚涵的衣角。

  「我知道你為什麼倔脾氣上來了,你也知道我為什麼生氣對吧?」遲稚涵看了他一眼,鼻子上白色的澱粉沾的很牢,傍晚的光線下,他的膚色居然白的快要接近澱粉的顏色。

  「你可以不相信自己,但是不能不相信我。」邏輯很奇怪的一句話,可是齊程聽懂了。

  「我看過你所有的漫畫,你漫畫裡一直什麼都有。」

  真的什麼都有,你很難想像一個抑鬱的把自己關了十年的人,能畫出這樣感情豐沛的漫畫,親情,友情甚至愛情,都很濃烈,結局各種各樣。

  在漫畫的世界裡,齊程沒有禁忌。

  「我也看過你所有的病歷,你知道你病歷裡面什麼都畫的。」遲稚涵又看了齊程一眼,看他不自在的撇開眼。

  病歷,是真的什麼都畫,包括他吃了抑鬱症藥後會有影響的部位,趙醫生畫的很寫實……

  「我認識你這裡。」遲稚涵指了指齊程的心口,「特別瞭解。」

  「所以,你害怕什麼呢?」遲稚涵湊近,歪著頭問他。

  齊程沈默。

  「你相信我願意為殘缺的你去死,卻不願意相信我會繼續愛著完整的你,為什麼?」遲稚涵問的很認真。

  齊程下意識拽著遲稚涵的手,生怕她問完了就會站起來,又自顧自的去廚房,留他一個人在這裡繼續傻坐著。

  因為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所以變得有些驚慌。

  拽著她的手開始用力,眉頭越皺越緊。

  「放鬆。」遲稚涵幫他把鼻尖上的澱粉擦掉,揉著他因為用力青筋凸起的手臂,「把我手捏斷了你今天晚上就真的只能吃土了。」

  「……」齊程如夢初醒一般立刻鬆手。

  他知道自己彆扭從哪裡來的,知道自己問題的癥結點在不想回到正常人上,也知道,遲稚涵一個下午和他較勁,是想聽到他親口說出這些話。

  他知道自己為什麼不說,因為說了,可能就可以解決,而他,不想解決。

  這些他都知道。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心裡面的怒氣是哪裡來的。

  遲稚涵持續不看他的時候他心裡開始一點點沸騰起來的怒意,一直到剛才下意識的用力的拽緊了遲稚涵的手,他心裡面沸騰的怒意幾乎快要控制不住。

  他,不喜歡遲稚涵用不理他的方式來和他較勁,甚至因為心不在焉再一次燙紅了手指。

  很不喜歡。

  非常,痛恨。

  這種情緒,和病症沒有任何關係。

  「你可以跟我吵架。」

  「也可以和剛才一樣,用力的咬我。」

  「外放一點的發洩不滿,把你想要問的,想要讓我親口說出來的話都說出來。」

  「我一直都知道,我們兩個之間有很奇怪的默契,所以我也知道,你一個下午在廚房不理我,是想讓我親口說出我不願意康復這些話。」

  「你不可以……」齊程停了一下,皺眉,「這樣。」

  他甚至討厭說出她在廚房看都不看他的話。

  他寧可她又哭又鬧叫嚷著他不愛她,然後眼裡鼻涕糊他一身,逼著他又哄又抱的說出他不願意康復的話。

  他不要這樣安靜的,像個成年人那樣的處理這種問題。

  「我害怕這樣。」

  「我們以後會有很多問題,你每次都這樣,會變成習慣。」

  然後,越來越安靜,越走越遠。

  正常的成年人的溝通方式,他不喜歡。

  「我不要這樣。」齊程又重複了一遍,很認真的,皺著眉,像上次警告她不許再說不要做他的女朋友那樣。

  遲稚涵花了點時間,才理解齊程剛才說的七零八落的那番話。

  真正理解了,才發現錯的人是她。

  用冷暴力,逼著齊程承認什麼這件事,她之前做過一次。

  那一次,她讓齊程出了門。

  那一次,是因為她沒有安全感,而她缺乏安全感的原因,除了齊程不愛她在外面的樣子外,還有齊程幾近冷暴力的掛了她的電話。

  然後她今天,依樣畫葫蘆的又做了一次。

  當著齊程的面,想要逼著他道歉,想要逼著他主動開口。

  像過去每一次那樣,兩人鬧彆扭,最後總是能和好。

  所以肆無忌憚,如果不是因為擦燙傷藥,她可能會讓他在那裡站一個下午。

  她之前讓齊程不要那麼卑微,齊程記下了,也努力做了。

  然後她自己,反而忘記了。

  「我不喜歡你不理我。」齊程看懂了遲稚涵的表情,終於放軟了眉眼,語氣變得委屈。

  「你切了好多菜,盤子都擺好了四個,一眼都不看我。」

  「我費了好大力氣才鼓起勇氣抱住你的,但是你咬了我,就不理我了。」

  「想不想做正常人,很重要麼?」

  「比我還重要麼?」

  怒意終於徹底轉成了委屈,齊程拉下遲稚涵放在他小腿上的手,把坐在他身邊現在已經有點傻的遲稚涵抱到他面前,坐在他腿上。

  這幾天按計劃健身的下場,遲稚涵後知後覺的發現他其實是有力氣的。

  「比我還重要麼?」他又問了一遍。

  「你……」遲稚涵咽了口口水,「你重要。」

  「那為什麼為了這種事情,一個下午都不跟我說話?」

  ……

  明明只有四十幾分鐘。

  可是他現在委屈的像個孩子。

  「那我們繼續親?」想了半天想不到解決方案,遲稚涵只能把齊程的手放到腰上,自己往前坐了點。

  齊程愣了下。

  然後點點頭,眼裡還是委屈兮兮的。

  「不可以不理我。」他抱得緊了點,因為接吻,說的含含糊糊的。

  生病的事,治療的事,他有醫生。

  他不要遲稚涵也跟醫生一樣,用這種方式逼著他正視自己的心理問題。

  他不知道自己剛才有沒有表達清楚,所以吻的有些急切。

  「齊程。」遲稚涵氣喘籲籲的拉開兩人的距離,「你知道我今天姨媽還沒好的對吧。」

  「……」

  「還有,我不理你的時候你早點過來不就沒事了麼?」

  「哪有什麼事情都得讓我又哭又鬧才能解決的?」

  「你這人真的不講理……」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52:41


  齊程的減藥反應,就像趙醫生預估的那樣,有些嚴重。

  最明顯的反應是失眠,為了預防失眠,齊程這周的藥單上一直都有安定片,但是毫無用處。

  遲稚涵連續兩天半夜醒來,都發現齊程床是空的,畫室的燈是亮的。

  第三個晚上,遲稚涵很乾脆的爬上了齊程的床,在他又試圖偷偷爬起來去畫室的時候,八爪魚一樣纏住了他。

  淩晨一點。

  齊程看了眼時鐘,皺眉。

  「你還沒睡?」他老實的跟著她十一點就上了床,一動不動的躺到一點。

  遲稚涵雖然偶爾夢遊,但是睡眠品質一直不錯,三個小時,他以為足夠讓遲稚涵睡著了。

  「抱著睡……」遲稚涵咕噥了一句,閉著眼睛摸索到齊程的鼻子,然後往上,拇指和食指捏著他的鼻根,「眼保健操說這是晴明穴。」

  「你兩天沒睡了,眼睛不難受麼?」還是閉著眼睛,睡意朦朧的,嗓子也是沒清醒時候的沙啞。

  「……」齊程頭往遲稚涵這邊靠了靠,讓她可以不用把手伸太高。

  由著她按了一會,才伸手把她的手抓下來。

  「睡吧。」摟著她拍了拍。

  「一直睡不著?」遲稚涵用臉蹭蹭他的睡衣,然後兩隻爪子開始習慣性的往他衣服裡鑽。

  「嗯……」齊程應了一聲,歎氣,「現在弄得兩個人都睡不著了。」

  「要不要試試我的方法?」遲稚涵抬頭,因為剛睡醒,她眼睛雙眼皮變成了兩三層,顯得眼睛更大。

  「你失眠過?」齊程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

  「……廢話。」遲稚涵白了他一眼,起身下床。

  齊程一直覺得遲稚涵穿著睡衣拖鞋在巨大空曠的房子裡來回走動的樣子很像誤闖巨人國的小矮人,當然這種形容他從來沒敢說出口。

  真的,挺可愛的。

  童話故事一樣的畫面,看著就暖暖的。

  她把暖氣調的很低,為了降下房間裡的溫度,還開了一會窗。

  然後跑到櫃子裡拖了一床厚很多的被子,拿著她自己的ipad哆哆嗦嗦的爬上床。

  溫度真的有些低。

  尤其他這樣常年恒溫的待在二十五度左右的人來說,窩在厚被子裡伸出一隻腳都被凍得寒毛直立。

  「你開了幾度?」他不是很懂為什麼這樣可以治療失眠。

  「十九,你家暖氣最低只能調到十九。」遲稚涵語氣居然還帶著遺憾,「本來溫度低一點會更有效。」

  「……」

  齊程只能繼續縮在被子裡看著她低頭用ipad搗鼓出了一個視頻,打開,點了單曲迴圈。

  然後把ipad丟到一邊,迅速的縮到齊程的懷裡。

  「凍屎……」嬌滴滴的含糊不清的抱怨。

  ipad開始同步播放聲音,一個女人的聲音,沒有任何語調的,在背中藥名。

  ……

  「夏天的時候,吹著空調蓋被子最容易睡著,和現在這種效果差不多。」遲稚涵指了指厚被子,「而且據說體溫低可以催生睡意。」

  ……

  齊程不是很想提醒她體溫低到催生睡意,可能就意味著低溫症。

  「然後這個視頻,是神器。」遲稚涵努了努嘴指著ipad,「這個人,反人類一樣的背了五個小時的中藥方子,沒有語調,也沒有間隔,你閉上眼睛聽一個小時,還睡不著算我輸。」

  ……

  所以又是她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奇怪法子。

  雖然那個女的聲音確實,會讓人不自覺的開始意識遊離,有點像小時候上課某些老師講課就特別容易入睡一樣。

  「那試試……」純粹是為了安慰她。

  暖氣溫度太低了,他把被子塞緊,兩個人窩在裡面,隱隱的覺得滿足,遲稚涵又打了個哈欠,傳染一樣的,讓他也跟著打了一個。

  那女人的語調太平,他閉著眼睛無意識的跟著重複。

  懷裡的人已經漸漸睡著,呼吸配合著女人的語調,空曠的屋子裡只有被子這裡,是暖和熱鬧的。

  真的睡著的時候,他心底還在下意識的掙扎,天冬到底是不是性寒,他明明記得幾分鐘前這女人還說天冬不是性寒來著。

  然後意識就真的模糊了。

  早上醒來對著遲稚涵得意洋洋的笑臉,心裡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真的有點反人類……

  這種方法,居然,對他真的有效……

  ***

  趙醫生是在齊程減藥療程第十天出現的,這十天遲稚涵助睡眠的方法雖然偶爾會失效,但是比起前面幾次減藥療程,齊程的身體情況好很多。

  這本來是一件挺開心的事,可遲稚涵總覺得,齊程對趙醫生有敵意,那種小狗躲在角落裡面對著陌生人偷偷齜牙的敵意。

  「對了,方案的事情你跟小遲說過沒?」趙醫生摘下聽筒,戴著老花鏡開始寫病歷,問的漫不經心。

  齊程的回答是慢悠悠的把衣服拉好,躺平,被子拉上來蓋過頭。

  ……

  遲稚涵發現自己面對這種場景的第一個反應居然不是好笑,而是有些心疼。

  在病人之前,齊程首先,是個三十歲的男人。

  他一定不喜歡自己用這樣幼稚的抗議方式來抵制不希望發生的事,但是除了這種方式,他別無選擇。

  齊程,其實自尊心很強。

  醫生掀開他衣服做檢查的時候,他都會避開遲稚涵的眼神,慢慢的遲稚涵會在他檢查的時候找個理由離開他的視線範圍。

  他對其他人的碰觸,仍然會有灼燒幻覺,所以不管是哪個醫生,給齊程檢查的時候都會儘量減少碰觸面積,大部分時間,都會用手指戳,看起來,就更加可憐。

  齊程,最討厭她覺得他可憐。

  所以,遲稚涵沒接趙醫生的話茬,只是走過去坐在床邊,左手伸進被子裡,摸摸索索的握住了齊程的手,在他手心摳了摳。

  齊程翻了個身,兩隻手抓著遲稚涵的左手,放到嘴邊親了一下。

  兩個人徹底無視趙醫生,玩的黏黏糊糊。

  趙醫生寫病歷的時候,戴著老花鏡翻了個白眼,他心裡有些惆悵,自己費盡力氣找來的,個性背景都非常適合參與治療方案的遲稚涵,終於被齊程拱走了……

  這丫頭,現在看起來是怎麼誘拐都不會和他站在同一戰線了。

  收好筆,趙醫生咳嗽了一聲。

  沒人理他。

  「這方案你哥你姐都簽過字了,都看的到曙光了,忍一忍後面都是好日子。」趙醫生把病歷本豎起來放在書桌上磕了磕,「再說了,你們兩個還年輕,這點坎都熬不過,後面還有那麼長的人生,你打算這幾十年都不分開?天天狗皮膏藥一樣黏在一起?小遲今年才二十五吧,你不打算讓她多走走看看?讓她以後幾十年天天耗在這裡給你做飯?」

  「……到底什麼方案?」遲稚涵問的是齊程,他抗拒的都出冷汗了。

  「需要你配合兩件事,第一件是脫敏治療有關的。」趙醫生終於找到了插話的點,「齊寧說你馬上要開始春季沒事視頻的錄製了,錄製地點會改在對面。」

  「一般錄製會有多少人?」

  「……二十個人左右,全部都去對面,會不會太多了。」她對脫敏治療沒什麼意見,只是擔心齊程能不能扛得住那麼多陌生人。

  拍攝場地往往混亂嘈雜,她還擔心齊程的身份和病情會被人發現。

  「保密的事情,齊寧肯定能做好,這方面你也吃過虧的你忘啦?」趙醫生嘿嘿笑,「而且脫敏會等他這一個月減藥療程結束後做,具體的過程齊寧會和你的經紀人聯絡,你到時候只要當做平常錄製一樣就行。」

  「記得不要當著別人的面從對面直接進來這裡,就當成齊家買了你們公司後提供的拍攝場地就行。」

  「療程會循序漸進,先是聲音,然後才會開監控,這點齊程應該也同意。」趙醫生頓了下,沒忍住還是想調侃齊程,「被子那麼厚你不悶麼?小遲的手就那麼好吃?」

  ……

  齊程漲紅著臉從被子裡出來,和同樣紅了臉的遲稚涵對視,遲稚涵沖他吐了吐舌頭。

  「另外一件事,就是你可能需要參與到減藥療程中去。」等齊程出來了,趙醫生才繼續話題,說完之後脫下老花鏡,坐在齊程的電腦椅上觀察齊程的反應。

  沒有反應,除了抗拒之外沒有任何應激現象。

  齊程在遲稚涵身邊,確實穩定的不太像是病人。

  「齊程的社恐症狀加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已經在你身上滿足了社交需求。」

  「他有點麻煩,普通社恐患者雖然恐懼人群,但是為了生計不得不出門。」

  「可齊程沒有生計問題,他一輩子不出門都不會餓死,本來還有個社交需求,多少還算點動力,現在你幫他把這個問題都解決了,他自己又覺得抑鬱症轉為輕度警報解除,對治療社恐這件事排斥心裡就變得更重。」

  「這種症狀,類似于抑鬱症患者對於某些藥物上癮,以為某種藥物維持在一個相對平衡的精神狀態,一旦藥物撤除,這個平衡狀態就會消失。」

  「一夜回到解放前。」最後這句話,趙醫生是對著齊程說的。

  齊程意外的沒有撇開眼,和趙醫生對視之後,皺了皺眉,有些不滿,但是一時之間又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小遲不在的時候,你從來都不會和我對視。」趙醫生還是看著齊程,「我看的很清楚,她在和不在,你完全是兩種狀態。」

  ……

  「所以你想讓我做什麼?」遲稚涵打斷趙醫生的話。

  她和齊程都很清楚,趙醫生說的話,有百分之七八十,都是製造氣氛的廢話,剩下的那一兩句引導性的話藏在這堆廢話裡面,殺傷力特別的強。

  「給齊程做一個月的減藥治療,你這一個月離開洋房,和齊程斷絕所有聯繫。」

  「他如果能撐過這一個月,這次治療才能真正的算成功。」

  「一個月?」遲稚涵傻眼。

  「我本來打算兩個月的,齊程強烈反對下才改成了一個月。」趙醫生居然還委屈。

  「你都討價還價了為什麼不直接跟他說一個星期比較好?」遲稚涵恨鐵不成鋼的低聲埋怨齊程。

  「……你要跟我分開一個星期?七天?不見面,不聯絡?」齊程語速一下子快了,皺著眉,琥珀色眼瞳顏色變深。

  ……

  …………

  這兩個人明顯打算徹底忽略他了。

  趙醫生又生出一股惆悵來,現在的病人都不好治啊,事兒多,還不知道報恩,好歹,遲稚涵還是他找出來的。

  「一個月,是最低限度,減藥療程從來沒有一周的說法。」趙醫生很無奈。

  「可是我連一天都不願意。」遲稚涵看著趙醫生,身後的男人因為她這句話呼吸都變輕了。

  「我不是他的藥,抑鬱症變好社恐變差可能真的都和我有關係,我偶爾也會在發脾氣的時候自我暗示我是藥需要克制,但是事實上,和他戀愛,我從來沒有克制過什麼,不管我們怎麼定義我介入之後的治療方案,齊程他從來沒有把我當藥。」

  「我總覺得,你們都誤會了我和齊程的關係,我們戀愛,一直都和治療無關,和你忽悠我的什麼平穩的感情無關,我們兩個會互相發脾氣,會冷戰,會和大部分情侶一樣,我們的戀愛,從來沒有病態過。」

  「你覺得齊程是因為有我在,才敢和你對視。」遲稚涵笑了笑,「其實我也是因為有他在,才敢把這些話說出來。」

  「戀愛本來就是這樣的,有他和沒他是兩種狀態,甚至精神狀況都是兩種狀態,你不能把這種改變當成治療和病理。」

  「我其實有信心,齊程現在的精神狀況,哪怕沒有我,他也能自我調節,抑鬱症也仍然是輕度,社恐不會變好也不會變差,那一個月,他會心情抑鬱,但是絕對撐得過去。」

  「可是這能代表什麼?齊程康復的日子很寶貴,他人生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被抑鬱症折磨,那三十天,對他對我,都是一種浪費。」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53:54


  在趙醫生印象裡,遲稚涵從來沒有用這樣的姿態說過話。

  自信的,立場分明的。

  就算知道她性格裡有堅韌的部分,也經常會因為她的年紀身高和長相,不自覺的,只是把她當成一個小女孩。

  當初選她,多多少少有她的家庭原因在,正常人家裡的獨生女,誰家會放心讓她在這裡和一個有心理疾病的人關在一起。

  她缺錢,孤單,沒有這方面的遺傳基因,遇到問題心態極好。

  找她,風險和阻力都最小。

  趙醫生心裡知道,他為齊程找了遲稚涵,是蒙住了良心做的事,因為這樣,齊家給遲稚涵開的價格高的咋舌。

  和遲稚涵聊方案的時候,她大部分時間,都是沈默被動的,被他來回忽悠下套,牽引著一步步走到治療方案的核心。

  他知道遲稚涵心裡腹誹過他很多次,但是這丫頭心裡有一桿秤,沒撼動她心裡平衡的事,她經常笑笑就過去了。

  今天,看來是碰觸了她的底線了。

  她拒絕把她的感情和治療牽扯在一起,說的非常明白。

  巧的是,十一天前,齊程跟他說了一樣意思的話,他說不管遲稚涵離開多久,他都不會出現減藥反應,這種方案沒有必要。

  當時,他只是把齊程的話當成了心理病患者最經常產生的自我認識混亂。

  他並不相信這種一開始以治療為目的的戀愛,真的能變成齊程說的那個樣子,遲稚涵為了治療,勢必會壓抑本性,而這樣的戀愛,本身就是一種風險。

  所以,他並不看好,連帶的,對齊程的好轉也抱著悲觀的態度。

  可遲稚涵今天的理直氣壯打動了他。

  她的個性從不矯情,理直氣壯的原因是因為她覺得自己的戀愛很普通,哪怕她談戀愛的對象,是個一發病就只能脫力躺在床上的男人。

  他為這樣的純粹動容,也羞愧與自己心底的那些陰暗,但是專業上,卻始終無法跨過。

  「小遲啊……」趙醫生手裡拿著老花鏡磕磕桌面,語速很慢,「我向來很信任你,這種信任來自於我相信自己的專業,我觀察你很久,通過各種檢查確定你確實可以加入這個治療方案。所以哪怕這個過程中你出了很多次錯,叮囑你的事情除了按時讓齊程吃藥,其他的都沒有完全按照我的意思做,我也從來沒有說過什麼,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遲稚涵搖頭。

  身後的齊程擔心這樣的對話會讓遲稚涵不舒服,已經坐起身,防禦意味十足。

  「我是醫生,又不是站在你們對立面的人,不要都用這種眼神看我。」趙醫生哭笑不得,「我由著你的意思來,是因為齊程對你真實反應的接受度更高。」

  「但是這一次,不太一樣,這涉及到關鍵治療點,」趙醫生很難得的說的十分誠懇,沒有兜圈子也沒有製造氛圍,「就算我情感上已經被你說服,但是專業上,我不可能同意。」

  遲稚涵皺眉:「你希望我從專業上說服你?」

  這不明擺著欺負人麼……她懂什麼心理學。

  「或者可以替代的方案,證明你剛才說的話,你離開齊程,他會想念,但是能夠自我調節負面情緒,像個正常人一樣。」

  遲稚涵傻了一下,她還是說不過趙醫生,開足了火力也只夠撐個開場……

  「我真的不是為難你們,你們兩個在一起的過程我看得清清楚楚,我還算是半個紅娘。」趙醫生給遲稚涵沈默的空檔,再次開口的時候已經帶上了熟悉的趙醫生式的設套的味道,「但是齊程現在的現狀就是這樣,他不想變成正常人,在他看來,現在這個療效已經是終點。」

  「可社交恐懼症不治療,齊程的應激反應還在,他仍然出不了門。」

  「你們現在年紀輕,熱戀期,覺得很多事情都可以解決,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再一個十年之後,齊程仍然是這個樣子,你有信心讓他的抑鬱症不再復發麼?」

  「再來一次,你覺得他還能好麼?」

  這個套,下的很重。

  遲稚涵啞口無言。

  因為趙醫生說的是事實,齊程現在剩下的最主要的問題,就是他自己根本沒想著完全變好。

  他對正常人這三個字,非常排斥。

  「可分開一個月,也不代表你說的這些情況能解決啊。」遲稚涵的語氣已經弱了下來,吸了吸鼻子。

  「最起碼,這是無數這樣的病例資料累積下來的一個里程碑式的節點。」趙醫生又磕了磕老花鏡,「不是我不通情理,相比你們兩個小年輕之間的感情,我更相信科學,更相信資料。」

  遲稚涵動了動,還想說些什麼,手卻被齊程抓住。

  「趙醫生為什麼會覺得,我會一夜回到解放前?」齊程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遲稚涵回頭,看到齊程也正在看她,眼底,有笑意。

  暖洋洋的笑意。

  「我確實排斥自己最終會變成正常人,因為我覺得我可能沒辦法再融入社會。」

  「但是我沒有拒絕治療,現在的減藥療程,你說的讓遲稚涵在對門錄製視頻這些方案,我都在接受,從來沒有反對。」

  「為什麼,你會覺得這樣不夠?」

  趙醫生仍然在磕自己的老花眼鏡,沒有立刻回答。

  遲稚涵卻瞪大雙眼,發現齊程問的這些問題,居然也是事實。

  「為什麼你會覺得,遲稚涵跟我在一起,就註定只能在以後的幾十年裡關在這裡為我做飯?」

  「趙醫生,上次的測驗,你明知道我體力不濟,卻沒有阻止我提出再次測試的要求,其實是因為,你自己也不相信吧。」

  不相信那些用資料累積出來的表格,所以才會放任他一共測了三次,繁瑣的,耗費腦力的。

  ……

  遲稚涵的眼睛瞪得更圓,被齊程用手指輕輕彈了下腦門。

  「傻。」他聲音很輕,有些無奈。

  談判一開始就把底牌全露出來,到最後被趙醫生直接帶到了溝裡。

  她一個對心理學一無所知的人,怎麼可能贏得了專家。

  「她比所有人都更相信,我已經在好轉。」齊程看著趙醫生,笑得有些無奈,「你比我專業,所以應該知道現階段我這樣的症狀,最缺的就是信任了吧。」

  「比你的那些實驗性的方案更加穩妥的方案,而且更簡單。」

  「現在問題根本不在減藥,在你。」

  他目前的治療效果,早就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階段性里程碑能定義的了。

  因為進展太快,因為進展的主要原因,是趙醫生認為並不靠譜的他們兩個的戀愛。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趙醫生一直試圖驗證。

  「我目前的情況,其實只需要酌情逐步減藥,根據療程進行脫敏治療就可以了,我會配合。」

  「我不想浪費那三十天,只是為了用來驗證之前的檢測是否正確。」

  ……

  …………

  遲稚涵眨眼。

  齊程,看起來好嚴肅,好專業。

  他很認真的在和趙醫生探討他的治療方案,並且,很積極。

  「……你好帥。」遲稚涵皺鼻子,兩眼變成愛心狀。

  齊程的耳朵微微的紅了,捏著她的手很不自在的動了動,像是不習慣被誇獎的樣子。

  ……

  …………

  好想親他……

  趙醫生為什麼還不走……

  「你……」趙醫生一直摩挲著手裡的老花鏡,「是真的變了很多。」

  遲稚涵每天都會把齊程一天的精神情況詳盡的發送郵件給他,他其實是知道齊程的進展的,那些檢測,那些資料,是無法騙人的。

  他提出三十天的方案,確實就只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不想十年的努力功虧一簣。

  仔細想想,這是他的心結。

  因為一開始找遲稚涵介入這場治療,用的手段不足為外人道,所以下意識的覺得,不靠譜。

  他也確實覺得,三十天而已,對於兩個年輕人來說,眨眨眼就過去了。

  倒是真的沒想到,會觸碰到遲稚涵的底線,也沒想到,因為遲稚涵的反彈,齊程會把話說得那麼明白。

  「就算沒有這三十天,減藥療程結束後,小遲也需要回歸正常生活,這件事,你必須要做。」趙醫生又戴起了老花鏡,翻開病例開始重寫。

  「我會。」齊程點頭。

  他不喜歡,遲稚涵被問的啞口無言只能尷尬的吸鼻子的樣子。

  他以前也會和趙醫生討論治療方案,但是這樣具有攻擊性的,還是第一次。

  趙醫生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讓遲稚涵離開他生活三十天的時候,他心裡介意的,是趙醫生的不信任。

  他的個性,一旦心裡有了疙瘩,就不會願意再主動。

  直到今天遲稚涵擋在了他面前,說他們的戀愛,從來沒有病態過。

  這句話對他造成的衝擊,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大。

  他一直以來心底介意的,也不過就是遲稚涵對他的態度,到底是因為他是病人,還是真的喜歡。

  這種容易鑽進牛角尖的問題,他一直刻意避開,問都不敢細問。

  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聽到,也沒想到遲稚涵說出來的時候一點猶豫都沒有。

  理所當然的樣子。

  最最開始,讓他怦然心動的樣子。

  她始終沒變,真好。

  ***

  趙醫生,覺得自己有些不開心。

  遲稚涵護著齊程,他還能調侃自己找來的丫頭被齊程拱了,但是齊程,當面戳穿他,用這樣帶著點攻擊性的方法控訴他的不信任,真的讓他有些失落。

  他十年的病人。

  這次似乎真的,走在遠離他的那條路上了。

  真的快好了……

  「您先是我爸的朋友,然後才是我的醫生。」

  「我還是會和您一起討論各種心理問題,而且,您也知道,我沒那麼快徹底康復。」

  路還很長,他們現在興奮,只是因為終於走對了路而已。

  這種時候,他倒是您起來了。

  剛才戳穿他的時候,一直你你你的。

  趙醫生哼哼。

  決定還是不要在這小子的女朋友面前調侃他,收起病歷,把改好的藥方和劑量交給遲稚涵。

  「照著上面的劑量吃,我明天會讓人把藥送過來。」趙醫生想了一下,「你這段時間要多關注他的心理情況,如果他對平時經常做的事情漸漸失去興趣了,記得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好。」遲稚涵站起來接過方子。

  「我走了,反正你們也不歡迎我。」趙醫生終於有些生氣。

  「對門有我剛剛做好的小菜,兩個小罐子,上面貼了藍色的標籤。」遲稚涵笑,送趙醫生出門的時候特意多補了一句,「還有之前你拿走的罐子,洗乾淨了還給我可以麼?我快沒罐子了。」

  ……

  趙醫生繼續哼哼。

  好心的繼續決定不要在這丫頭的男朋友面前調侃她了,畢竟她真的蠻好欺負的,人家男朋友會心疼。

  惡人都是他在做。

  他一個醫生而已,難不成真的能拆散了他們不成。

  哼。

  談戀愛了不起啊?!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29 23:54:17


  趙醫生前腳剛走,齊程後腳就像巨型犬一樣的貼在了遲稚涵身後,跟著遲稚涵看著她前前後後的把之前吃的藥瓶子整理好放好。

  遲稚涵手小,又懶得去拿容器,索性轉身,讓齊程平托著手當託盤用。

  乖乖巧巧的人形託盤此刻正眨巴著眼睛,一臉求表揚的樣子。

  「我現在心情很澎湃,等我平靜一下再誇你。」遲稚涵踮腳,拍了拍齊程的臉,很爺們的樣子。

  「澎湃……什麼?」抑鬱症患者齊程不是很理解心情澎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就是如果不克制一下,我現在可能會扒了你的衣服把你摁倒在床上猛親。」很澎湃的遲稚涵形容的很寫實,「你好帥,居然讓趙醫生這樣的人改了方案。」

  ……

  齊程被這樣寫實的形容嚇得手抖了一下,然後手忙腳亂的撿起差點掉在地上的藥瓶。

  趙醫生其實經常改方案來著……

  不過他現在躁得沒什麼心情解釋。

  「你一個女孩子,說話怎麼……」那麼……澎湃。

  關鍵每次說了都不做……

  「說說而已,又不敢動手……」遲稚涵還挺惆悵,拽著人形託盤走到角落的櫃子裡,打開櫃門,「你不喜歡?」

  ……

  也不是不喜歡……

  齊程糾結了一下,認命的換了話題。

  「藥瓶子都空了,為什麼要放起來?」這個櫃子之前是空的,遲稚涵買了好多收納的小盒子,把他每次換藥之後剩下的藥瓶子都放到一個小盒子裡,寫上日期和他吃了之後的症狀。

  這事挺繁瑣的,但是平時做事馬馬虎虎的遲稚涵一直堅持做幾個月。

  「我想留個紀念。」遲稚涵低頭寫日期,並且在日期後面寫了齊程吃這些藥的時候,吐了幾次,失眠了幾天,「打仗打贏之後,偶爾回頭看看這些,應該會覺得很偉大吧。」

  以後的日子不可能一帆風順,遇到困難的時候,就看看這個櫃子,想想他們現在的平淡幸福是齊程用了什麼樣的代價換來的,應該會有新的勇氣。

  「反正也費不了多少功夫。」說完之後大概覺得自己有些幼稚,吸了吸鼻子,傻呵呵的笑了。

  齊程垂眸,再抬起來的時候,走近了兩步,開始細細的查看櫃子裡的,她說的打仗過程。

  他經歷了很多,持續的脫水,持續的心跳加速。

  四肢無力,頻繁嘔吐,掉頭發,以及體重突然增加或者突然減輕。

  都被遲稚涵細細的記了下來,用不同顏色的標籤紙,珍而重之的放在這個最角落的櫃子裡,做成他自己的抗病史。

  「萬一,失敗了呢?」齊程看著遲稚涵,問的很認真。

  「那我陪著你重來。」遲稚涵連一秒鐘的停頓都沒有,回的理所當然,「最壞最壞的結局,也不過就是你抑鬱症變得嚴重,對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留戀。」

  「我說過的,大不了就一起走。」遲稚涵的語氣稀疏平常,「相比世界,我更喜歡你。」

  「第二壞的結局,就是你社恐無法治癒。」

  「那也不怕,只要有網路有快遞,宅在家一輩子,其實是很多人的夢想,我也是其中之一。」遲稚涵眨眨眼,「我沒有社恐,不過我也挺怕社交的……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們公司有個女的,每次遇到我,都會冷嘲熱諷的說我是林經武的養女,你知道養女的意思的吧?」

  遲稚涵開始滔滔不絕。

  她把最壞的結局,形容的像是happy ending一樣。

  「那最好的呢?」齊程忍不住想問。

  「最好的就是你完全康復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我的工作完美成功,拿到了你姐姐給我定的高額工資,你做漫畫家,我繼續做我的私廚,談戀愛,如果合適,就在一起一輩子,或許再生個孩子。」遲稚涵後面的語調變得有些奇怪,跺了跺腳,「不行,後面你自己想,我害羞。」

  ……

  齊程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這並不是幸福感,心裡面那些滿滿漲漲的,和愉悅有關的情緒,幸福感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遲稚涵,說的像是他的人生不可能會有bad ending一樣。

  無論哪一個,她都在。

  「我想要最好的那個結局。」齊程感覺自己心底某些東西,開始慢慢的成型,關於對幸福的渴求,關於對完滿的追求。

  「嗯。」遲稚涵轉身,很認真的看著他,「你今天和趙醫生說的那些話,讓我覺得,我們一定會有最好的結局。」

  她終於平靜了下來,終於可以好好的誇他。

  「有件事情很神奇。」遲稚涵仰頭看著表情溫柔的齊程,「我對你動心之後,抗拒過。」

  「因為經歷過,所以我很害怕自己在乎的人,最終會在我面前告別這個世界。」

  「但是真的跟你在一起之後,我一秒鐘都沒有後悔過。」遲稚涵歪頭,兩眼亮晶晶的,盯著齊程,「好神奇。」

  齊程正在暗自努力的深呼吸,他把手腕上的監控儀藏到身後,不想讓遲稚涵看到他差點破表的資料。

  現在輪到他的心情,很澎湃。

  真的澎湃了,才發現剛才遲稚涵的描述有多寫實。

  「等我好了,我們結婚吧。」在他吃過的藥瓶前,齊程把手腕裡的監控儀死死的摁住,看著遲稚涵問的很認真。

  「我們結婚,等身體檢查沒問題了,再生個孩子。」最好的那個結局。

  「嗯……」遲稚涵靠著櫃子,點了點頭,然後突然笑不可抑,「趙醫生如果知道被他一刺激,我們就私下定了婚約,會不會氣死。」

  「……不會。」齊程不是很明白遲稚涵為什麼在這種時候還能想到別人。

  「不過你今天真的很帥。」遲稚涵忍不住又誇。

  覺得自己求婚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答應的齊程很不爽的皺了皺眉,然後想起了剛才一直想問的問題。

  「你一開始就把治療和喜歡我分的很清楚,那為什麼偶爾還是會聽趙醫生的意見故意激我?」就像那天讓他在客廳罰站只是為了聽他親口承認自己不想成為正常人一樣。

  「齊程。」遲稚涵回答的非常嚴肅,「我拿了錢的,你姐姐給了我很高的年薪,我偶爾,需要良心發現一下做點應該做的事……」

  ……

  「讓你跟我簽那個合同你不簽。」氣的都想磨牙。

  「你不能變成我老闆。」遲稚涵斬釘截鐵。

  「為什麼?」

  「那樣畫面會很奇怪。」遲稚涵語氣弱了下來。

  「……」齊程突然失去了問的興趣。

  「比如霸道廚娘俏老闆什麼的。」遲稚涵頑強的堅持把話說完,然後拽住面無表情轉身就走的齊程,「你幹嗎去?」

  「燒書。」齊程很冷靜,他沒收的那些書,這輩子都不會有再見到遲稚涵的那一天了。

  「……那些書有些都絕版了啊!」痛心疾首的遲稚涵跟在齊程的屁股後面哀嚎。

  還有好多是個人志啊……

  有些大大都封筆了啊……

  「我剛才,跟你求婚了你知道的吧……」齊程在沈默了很久之後,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多問了一句。

  「……嗯。」遲稚涵應了一聲。

  「那你同意了?」小心翼翼的語氣。

  「那你戒指呢?」聽聲音就能聽出不爽的遲稚涵斜著眼睛問。

  「這個。」齊程翻出了之前被遲稚涵嫌棄的合同,「我所有的資產都在裡面了,你自己去買。」

  ……

  …………

  「你那麼想做俏老闆?」

  「……」

  「來!成全你!去床上躺好!」粗聲粗氣霸道的語氣,一秒鐘之後迅速的變成尖叫,「臥槽,齊程你怎麼也咬人!」

  「你真的……」齊程徹底無語,頭埋在遲稚涵的頸窩,耳朵紅到冒煙。

  原來,他也會有這樣一天。

  和自己喜歡的女人在一起,也會被氣到無奈,甚至張嘴咬人。

  他可能自己都沒發現。

  這幢洋房,已經漸漸地,不再是個枷鎖。

  他們很幸運。

  遇到了對的人,遇到了彼此。

  ***

  齊程第二個減藥療程,減藥反應開始變成了隱性,之前不愛吃甜的人,現在卻變得喜歡吃各類很甜的點心。

  失眠好了很多,但卻變得容易犯困。

  話越來越少,有時候懶得說話甚至跟遲稚涵重新玩起了敲牆遊戲,同意敲一下,不同意敲兩下。

  但是態度,積極了很多。

  不愛說話,卻變得愛笑,以及,黏人。

  做個飯脖子後面都會掛著人形犬的那種黏人,碰到不愛吃的菜就用手點她脖子,越不愛吃就越點。

  「你再亂動我拿油潑你。」拿出了芹菜的遲稚涵被戳的一直縮脖子,「走開啦,癢死了。」

  身後的那位歎了口氣,兩手直接摟住了她的腰。

  快接近四月底,天氣已經開始轉熱,遲稚涵怕熱,做飯的時候只穿了薄薄的T恤,被齊程微涼的手摟住,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你今天怎麼了?」遲稚涵無奈的轉身,對上齊程濕漉漉的眼。

  前幾天也黏,但是今天這樣恨不得跟著她去上廁所的黏法,她還是第一次遇到。

  拒絕齊程很難,拒絕惡意賣萌的齊程更難。

  被男色所困的遲稚涵轉過身之後語氣立刻就變得柔和:「不舒服?」

  齊程皺著眉頭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

  ……

  有種回退到過去和攝像頭聊天的錯覺。

  「心裡不舒服。」齊程大概也意識到光靠搖頭點頭沒辦法說清楚他現在的狀況,低聲嘀咕完就繼續貼著遲稚涵不願意鬆手。

  「減藥的原因麼?」遲稚涵嚇得立刻拉起他手上的監控儀,資料都正常,他身上也幹乾爽爽沒出冷汗。

  「不是。」齊程眉心仍然皺著,「就是……悶。」

  想了下又換了個形容詞:「……慌。」

  下午開始他心裡就一直隱隱的發慌,眼皮開始跳,他從來沒有這樣過。

  現在這個階段的減藥療程,他從未經歷過,想著應該也是反應的一部分,倒是沒有太放在心上。

  只是心越來越慌,到最後只能貼著遲稚涵才能稍稍的安心一點。

  「趙醫生下午有講座,晚上打電話問問吧。」遲稚涵踮腳親了齊程一下,「心裡不舒服我們就不吃芹菜了。」

  「我早上在外面花園裡摘了一些馬蘭頭,清炒要不要?」她本來摘了想弄成餃子餡的,現在只能拿出來哄齊程了。

  放在她頸窩的腦袋點了兩下。

  「紅燒肉?」

  腦袋又點了兩下。

  「番茄筍乾絲瓜湯?」遲稚涵繼續報菜名。

  腦袋似乎歪了歪,然後繼續又點了兩下。

  「齊程,我是不是太矮了?」摘馬蘭頭的時候覺得身後的人形犬動了幾下身體,似乎趴的不太舒服。

  人形犬齊程正在犯困,聽到她的問題,下意識點了點頭,還順便嗯了一聲。

  然後就被遲稚涵氣哼哼的轉身,惡狠狠的揪了一下耳朵。

  心裡仍然很慌,但是眉心慢慢的還是鬆開了一些。

  遲稚涵在很努力的幫他轉移注意力。

  和她在一起之後,心裡面滿滿漲漲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強烈到讓他覺得,這樣的心慌,其實也不過只是一種情緒。

  ***

  半夜一點。

  齊程的心慌終於有了答案。

  趕過來的,是齊甯夫婦,他們沒有直接進來,在門外按了門鈴。

  開門的是睡眼惺忪的遲稚涵。

  「爺爺不行了,讓齊程準備一下,爭取出門見他最後一面。」齊寧一直拽著身邊周景鑠的手,大半夜的穿著職業裝,烈焰紅唇,看起來像是要去打仗,「你也一起來,換身正裝,醫院那裡並不太平。」

  「……好。」遲稚涵後退了一步,放齊甯夫婦進來。

  齊程已經醒了,坐在床上,臉色蒼白。

  讓他晚上睡覺一直做噩夢的心慌。

  原來如此。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