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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2:43:37


  「老爺……老爺……"謝君恩感覺暈暈乎乎的,忍著頭痛,他勉強睜開雙眼。刺目的光線,他佈滿紅絲的眼睛難受得想流淚。迷迷糊糊覺得呼喚自己的應該是熟悉的微笑容顏,但焦距逐漸清晰後見到的卻是一張經過仔細描繪的俗艷笑臉。

  「怎麼會是你?」酒意未醒,他咕噥。

  「不是賤妾,還會是誰呢?」艷紅刻意賠笑道,"老爺您怎麼在水榭裡睡了一晚?也不怕著涼。"

  「啊。"他起身,整整零亂的衣飾,同時也看到掉在地上的薄被,心裡已有七八分的清楚。

  「艷紅,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回老爺,怕是已過寅時;"聽者心頭一涼,知是誤了早朝時間,乾脆索性差人告假一天。

  「讓丫環送洗臉水到我房間,再找幾個人把這裡打掃一下。"

  「是,這薄被就由賤妾替老爺送回房。"討好主子,艷紅伸出的手才觸及被子就被另一人眼疾手快地搶先一步。

  「不用於,這被子我自會帶回房。你去請李管家到我房。"不能將不悅表露出,艷紅惟有稱是離開。

  抱著薄被回房換下皺了的衣裳,瀨口洗臉完畢後,恢復精神的謝君恩喝著廚房送來的參湯,邊等李管家。

  「給老爺請安。""正等你。"見要等的人進屋,謝君恩坐正姿勢,"艷紅也來了好些天,你說說府裡可留得她?」

  「這個……"老總管微沈吟,"……不好說。這姑娘機靈又細心,交給她辦的事情都辦得妥妥當當。但是……恕老奴直言,府裡留不得她長久啊。"

  「為什麼?」

  「老奴雖老,但也不至於老眼昏花。艷紅出身不好,多少沾染了某些壞習氣,又長得勾人。府裡未娶的侍從長工不在少數,自從她來後大家做事都心不在焉。府中又有不少未出嫁的女孩,艷紅可不是好榜樣。"承認老管家所言,謝府的主子點點頭。

  「當初我收留她時未顧慮周全,等回了府才發覺諸多不便。你代我問艷紅,看是不是找個媒婆,由謝府辦嫁妝,幫她找戶好人家在京城安頓更好。"

  「老奴待會兒就去問。""還有,你要多注意雲先生的吃、住、行,哪樣缺了就立刻補上,不要怠慢。"

  「是。"老總管應道,"說到雲先生,剛才老奴在花園裡碰到了她,她要我請您到飯廳一起吃早飯。"

  「知道了。"心頭掠過淡無痕跡的喜悅,他故作不在意地又問,"雲先生沒說別的嗎?」"沒了。"

  「下去吧。"管家依言退下,謝君恩便急急出屋。跨進飯廳時,雲顏和謝盈已入座。飯桌上端放著一小鍋小米白粥,一盤鮮肉包子,一碟玫瑰腐乳,一碟酸泡菜,一碟醬瓜。

  「爹,你看,今天的早飯都是先生做的。肉包子可好吃了,還有這個酸泡菜。"謝盈滿嘴食物嘟嘟嚷嚷。

  「我想您昨兒喝了點酒,最好吃點清淡的,所以就親自做了這些。這三樣伴粥小菜都是我以前在家中制的,您試試。"雲顏精神奕奕。

  謝君恩無言地朝下廚者微微一笑,在女兒身旁坐下後又用大掌揉揉女兒的頭。

  「覺得好吃,就多吃些,別辜負你先生的一片心意。""知道了,我在拚命吃。"為表示出自己沒有說大話,女孩努力地埋頭苦吃。

  「慢點吃,別噎著了。"雲顏忍不住叮囑一句,再替謝君恩盛一碗粥,"昨晚沒著涼吧?」

  「沒有,謝謝你。"他接過碗筷感激地道,"待會兒我就把薄被送回你房裡。""不用麻煩,我自己到你那邊取就可以。"

  「應該是我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昨晚的夜宵,還有今天的早飯。"

  「反正進謝府以來我很少下廚,手正癢,你又說我做的東西不錯,我當然順勢來個借花獻佛。"另一人正欲說什麼,卻被進來的艷紅打斷。

  「老爺,門口有人送信給您。"擱下才拿起的碗筷,他立刻拆開剛送到的信箋,越看臉色越蒼白,讀到最後竟站起身。

  「來人!快備轎!」"爹,你又要出去?」謝盈略顯失望地問。

  「啊,有急事,你今天也要聽先生的話。"他匆匆道,不及多說便急著快步走出飯廳,臨行前僅有一個回首,與雲顏擔心的眼神剎那交會,隨即一錯而過。

  「老爺真是忙人,這下雲先生和小姐又覺得冷清了吧?」艷紅笑得虛偽。

  「再冷清也輪不到你管,我爹已經走了,沒你的事,還不出去?」謝盈絲毫不遮掩對新進府的女子的厭惡。

  「我……"不服氣,可對方年紀再小也是主子,她不得不嚥下這口氣,頗為怨恨地瞪著一旁不曾開口說話的雲顏。

  「小姐教訓得是,我命苦,當下人,不像雲先生既能陪老爺吟詩喝酒,又能陪小姐讀詞進餐。"指名道姓地直擊而來,有點莫名其妙,卻萬分肯定。雲顏瞇眼,不客氣地無聲冷笑。

  「的確,可我相信憑艷紅姑娘您的姿色和才華定不會命苦一輩子。"碰了一個軟釘子,討個沒趣的人憤憤地離開。

  「先生,下人們都說她是青樓裡的妓女,還說爹接她回府是為了娶她當小妾,真是這樣嗎?」"你覺得呢?」她並不希望謝盈養成人云亦云的個性。

  「我覺得不會,她進府後爹都沒理睬過她。我覺得爹喜歡先生您,因為爹同先生在一起的時候看上去很高興的樣子。"無所保留地表達出自己的真實感想是孩子的天性。

  一怔,她一向只注意到凝結在謝君恩眉頭的憂鬱,倒是從不曾察覺他們相處時他有所放鬆的情緒。

  「先生也喜歡我爹嗎?」令人感到極其狼狽的問題,她不回答吧不好,回答吧也不好。難堪地吃了一口粥,便叉開話題。

  「快把早飯吃完,大家閨秀在吃飯時是不說話的。""是,先生。"吐吐舌頭,謝盈不再多問。

  雲顏放鬆地笑笑,心裡頃刻間就找到了問題的答案,可實在不適合同一個不解男女之情的女童解釋。

  她喜歡謝君恩,全為他那欲說還休的憂悒和沈默穩重的脾性!

  www。lyt99。comwww。lyt99。comwww。lyt99。com公元1771年,乾隆大帝在六十大壽前宮裡傳出了聖上金口玉言的"禪位",表面一派吉祥舉國歡慶的賀六十壽辰頓時風起雲湧。

  憶起這所謂"禪位"立召的那一天,謝君恩只感到莫名的悲痛。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懂,然從未深深地體會過。然而就從那天起,他愣愣地被置身於廟堂的風雲暗湧之際。沒有理由,沒有準備,同樣沒有反抗,眼睜睜地任憑醜惡的政治漩渦互相吞噬,惟一的所圖不過是能夠自保。

  並非流年不利,只是眼看著較有往來的朝中官員一個個遠調或罷官,心中難免不鬱悶和感慨。如今朝中派系之間的爭鬥越發厲害,一不小心,就會成為各派係爭斗的犧牲品。什麼禪位?在他看來只是一場鬧劇,究竟誰可以在最後坐上那九五至尊的寶座,關鍵只在那個人的心裡。而現在的風起雲湧,說穿丁也不過是各大勢力想借此機會達到掃除異己的目的罷了。

  一踏出宮門,不等家僕的轎子抬至,謝君恩便要了隨從的馬迫出城門。朝中為官多年,因他個性沈默的關係,要好的同僚寥寥無幾。然初為官時,要不是有個人提點,他也許早就在這無法完全適應的官海中沈沒了。

  出繁華京市,放眼望去便只有漫漫黃土,風吹沙塵起,頭頂的酷日更是無情。遙遙一小隊人馬緩緩徒行,烈日塵土混雜著無聲的悲哀。

  「老爺,左副都御使謝君恩謝大人簾外求見。"人停車停,在車伕一旁的管家躬身於轎外稟報道。

  粘了塵土的布簾掀起,一長鬚老者抬步而出。玄袍搭配一件金線滾邊的馬褂,半白的鬍鬚、憂心的皺紋、微僂的背,誠然已近知天命之齡。然,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射出不屈不撓的堅定光芒,別有一種智慧的漆黑靈動。

  「君恩!」他上前一把拉住來者的手,語不成聲,老淚縱橫。

  「大人,"謝君恩扶著老者竟也無語凝噎,"君恩無能,只能在此送大人一程。"

  「不,並非是你我等無能,實在是人不能勝天啊。"老者搖頭歎息,"江山不改,君心難測,一朝的榮華轉眼就散,天注定!」

  「皇上……他不該只聽信和大人一面之詞。"

  「哼、哼、哼……"老者露出不屑的冷笑,"君恩,你這人雖看似不喜言語難以親近,但絕對是個直心腸的漢子。和坤的為人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恐怕全朝上下沒有人不知道。這次他除了我這個眼中盯,怕不久之後還會來個斬草除根。你和我的交情之深,他斷不會不知,你要當心你嘴中此時提到的這位大人啊。"他不吭聲,惟點點頭。

  「皇恩浩大啊……哼哼哼……遠的不說,便說康熙帝在位時的吳兆騫,被流放邊疆十數年,若不是其好友顧貞觀用兩首詞打動了納蘭性德,說動他在康熙帝面前幫吳兆騫說話,後者多半客死他鄉。當臣子的,又有多少能像我這樣平安地回鄉?我老嘍,雖說是罷官,但也好過扛著一把老骨頭最終碰個死無全屍。皇恩?哪來的皇恩?就因為這天下是皇上的,所以連我們這些臣子死後有塊地掩埋棺材也是皇恩了。"顧貞觀,吳兆騫,納蘭性德……前車之鑒!只是他們明明都清楚,卻總要等到身臨其境後才知感慨,才解其中真滋味。謝君恩默默無言,如此世事他能說什麼?

  「唉,你這不說話的個性多半像你娘……"收住溜出口的無心之言,老者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老實說,要不是你年紀尚輕,我深怕斷你將來的美好前程,否則我定當勸你和我一同辭官歸隱,以便全身而退。"

  「退總是要退的,然退了之後我又能怎樣?並非留戀胸口這串珠子,也不奢望登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巔峰,實乃因我不知所措。"前夜的醉意似仍有殘餘,他吐一句真言。

  「不知所措?」老者犀利的眼神凝視謝君恩苦澀的笑容,"君恩,男子漢大丈夫在世行事需果斷,怎可不知所措?你的個性……算了,今兒個也不說這些,人各有志。總之,我們此一別恐再無相聚之日,你念情,今日策馬相送。我也不多說,臨行前就送你幾句忠言,你聽得進自是好,聽不進也全當我老糊塗說的是廢話,忘了便是。"

  「大人請講,我自當洗耳恭聽。"

  「其一,你因官職公務得罪過朝中大小官員為數頗不少,這些年由於有你岳丈頤貝勒撐腰所以大家都不敢動你。可近來各皇親國戚間的爭鬥瞬間激烈,我怕到時頤貝勒都自身難保。你今後行事千萬要小心圓滑些才好,別學我的臭耿直脾性,到時連怎麼死也不知道。"

  「大人所言,正是我近來所慮。"

  「你能意識到就好。其二,就是你的身世。當年由我做媒,由皇上御賜,讓你和頤貝勒最疼愛的頤慧格格成親,其中緣由你早就心知肚明。這些年,你仕途一帆風順,多少都和那個辜負你娘的男人有關係。可照現在的局勢看來,是福是禍實在難說。幸好皇上對你並沒有表露出太著痕跡的喜愛和關心,否則一旦你的身世被其他阿哥知道,斷不會有平安的日子。也因此,有關身世的事情,你必須自己嚴守秘密,也讓頤貝勒閉緊嘴巴。"

  「大人放心,我的身世……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爹是誰,我、我只是一名寡婦養大的孩子。"說到痛處,他強忍鬱結在胸口的悲憤淡淡地道。

  「嗯。"老者頗感欣慰,"最後,就是你的終身大事。頤慧格格是少有的賢慧女子,她去世之後你一直未娶是你對她的情深。然,你仍在而立之年,家裡尚有位千金待養育,怎好總沈湎於已逝的夫妻恩愛之中呢?快快再娶一位合適的夫人主持府裡的大小事務吧,這樣你就不用為柴米油鹽之類的家常事煩心了。近來皇上有意想為你再指一門親事,乘此機會你要好好把握自己的前程,也莫要再惦念往事。"再娶?談何容易!與其說他懷念去世的妻,倒不如說他只是在不斷地後悔。

  「大人,姻緣之事並不是我輩等人能隨心而定的。大人今天臨行前的句句忠言,我定當銘記在心。我不善言詞,就讓我敬大人三杯酒為大人送行吧。"謝君恩解下掛在馬背上的酒瓶,並從官服的袖口內取出早晨準備好的酒杯,斟滿。

  「好!飲了此酒,縱使再無相見之日,咱們也了無遺憾。"一仰脖子,便飲個酒乾杯空,"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請留步。"

  「我目送大人,大人還請保重。""保重。"兩人深深地相視後,老者一個轉身,走進轎內。

  布簾落下,從此隔斷這對忘年之交的音迅。轎起,隊行,將站立不動的謝君恩越拋越遠。回味著老友行前所留的一字一句,他仰望天地蒼茫惟有空歎一聲。

  天,帝王之天!地,皆為王土!僅那一人之口,一人之手,就翻天覆地!而他們除了咬牙忍受之外,似乎也只有嚥下苦酒數杯。

  酒,果然是悲苦的杯中之物!那夜酒醒後,醉意全然未醒,也所以心略有悲傷,可是更多更難受的是無法全部忘卻的清醒後的苦澀。

  雲顏的酒……還不夠勁道,未能使他千愁散盡徒留空虛!

  www。lyt99。comwww。lyt99。comwww。lyt99。com晝長夜短,轉眼便到了七夕。謝府尚未婚嫁的侍從丫環們吃了晚飯便結伴提了燈籠出府遊玩去了,只剩下上了年紀的雜役和老媽子留在府裡,將院裡各處的燈籠一盞一盞點亮。早出晚歸,多日不見謝君恩的身影,晚飯後雲顏陪謝盈坐在湖邊乘涼。

  月亮掛在簷角,風過,吹動湖波,似也吹得那亮潔的光暈一陣晃動。千里銀河一瀉無際,綴滿蒼穹,布成一張令世人仰首讚歎的星塵織就的網,隱約網羅住天下人無法預測得知的命運。草叢的暗角處,流螢一滅一暗地結群飛舞。看得興起,謝盈拿著輕羅小扇連追帶撲,玩得極為高興。

  「先生,我抓些螢火蟲放在帳子裡,晚上睡覺不點燈,一定很漂亮。"不願看無辜的蟲子忍受孩子天真的殘忍,雲顏招招手,要頑皮的孩童坐回自己旁邊。

  「都洗過澡了,別再出一身汗,放了那些蟲子。"

  「先生不會又要我背詩背詞吧?今天我練了一下午的字,已經很辛苦了。"靈動的眼珠骨碌碌地轉一圈,她採取哀兵政策。

  搖搖頭,雲顏笑歎道:"就你會偷懶,安靜一會兒,我給你講有關七夕的故事。""七夕也有故事的嗎?」

  「當然。你看天上那條由星星匯聚成的河流狀的帶子嗎?那是銀河。"

  「銀河啊,仔細瞧的話似乎真的在動哦。先生,那些星星一閃一閃的,比螢火蟲還好看。好想爬得更高些,把它們都摘下來。"仰得脖子發酸,謝盈異想天開。

  爬得更高些嗎?好主意!雲顏童心未泯,拍拍另一人的肩。

  「要不要到坐到屋頂上看星星?感覺更好。""噫?爬屋頂?」想都不曾想過的情景,少女瞪圓了眼睛。

  「要不要試試呢?」歪著腦袋,膽子不小的女孩想了片刻後就興奮地答應。兩人在後花園找到一架扶梯,七手八腳地攀上屋頂。月雖不圓,但又明又亮,似一伸手便能觸及。仰躺在屋頂,觀望星空,一大一小不約而同地在心裡各自感歎。

  「先生,您剛才所說的銀河究竟是什麼故事?」靜下心之後,謝盈方憶起才聽了個開頭的故事。

  「是很有名的傳說,關於七夕,關於銀河,關於牛郎織女星的故事。"瞇眼出神地觀察天象,她柔聲地講述。

  「天上的皇母娘娘有七個美麗的女兒,其中最美麗最受寵愛的是織女。有一天她和其他六位仙女到凡間遊玩,遇到了人間的牛郎。他們一見鍾情,互許終身。織女為牛郎留在人間,兩人成親,過著快樂的平凡日子。但這事很快傳到天宮,被皇母娘娘知道了。皇母娘娘非常生氣,因為按天規,仙女不能嫁給凡人。於是,皇母娘娘派遣天兵天將,把織女捉回天上。牛郎不願捨棄自己的妻子,遂帶著兩個孩子迫到天上。皇母娘娘為了不讓他們相見,便在他們之間劃下一道銀河。喜鵲們為牛郎織女的真情所感動,便在每年的七夕架一坐鵲橋,使得牛郎織女每年都能夠相見。"

  「啊,我知道,我知道!」謝盈輕脆的嗓音傳遍府裡的每個角落,"我念過一首詞,是唐朝秦觀寫的《鵲橋仙》,講的就是牛郎織女的事,是不是?」

  「不錯。""先生,我覺得牛郎織女也不是很可憐,至少他們每年都能見一次面。如果織女或者牛郎誰死了,就永遠也見不著了。"

  「盈兒……"料不到她小小的年紀竟也有如此之悲的感歎,她不由地直起上半身看向謝盈,"為什麼有這樣的想法?」

  「因為爹和娘啊,爹一定很想我娘的,今天是七夕,牛郎和織女能見面,但我爹和我娘就只能天人永隔。"

  「傻孩子。"她不忍,將謝盈摟進懷裡輕歎,"盈兒,你也想你娘吧?可是千萬別在你爹面前說這些話,省得他更傷心。""知道。"謝盈乖巧地答應。

  在星月的照耀下,兩人再次仰望綴滿寶石般星辰的夜幕,不可自拔地沈迷其中。

  「小姐……小姐……你在哪裡啊?小姐……"啞兒急切的呼喊聲傳遍整座謝府。

  「真是掃興。"謝盈埋怨歸埋怨,但仍起身朝湖對岸的另一人揮手,"我在屋頂上,啞兒……看到了沒?」忙著找人的小丫環先是嚇了一大跳,隨後便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

  「小姐,老爺……老爺……找你……""爹回來了嗎?」一連多天沒見到謝君恩,謝盈又驚又喜。

  喘不過氣,來人惟有拚命地點頭。

  「先生,我爹回來了,咱們一起過去好不好?」雲顏好笑地看著纏著自己不放的女孩,無奈地搖首道:"你爹找的是你,我去幹什麼?快些過去吧。"

  「那我去去就回來。"嘴巴裡還說著話,人已經爬下梯子,"啞兒,快走,別讓爹等急了。"兩個孩子瞬即一溜煙地跑沒了影,獨自依舊坐於屋簷上的人斂住笑意,無聲喟歎。月寂,星默,隻身一人備感冷清的七夕。

  千古的絕唱,如牛郎織女的傳說,能體會其中之八九,卻永遠也無法理解"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的灑脫。

  夜風清涼,等不到謝盈回來,她凝望星空的眼因時間久了便滋生出幾分酸澀,不知不覺眼皮開始打架。忍不住湧上倦意,又貪戀清風明月的夜色,她隨性地在屋頂上閉眼小憩。

  靜靜地,似乎能聽到風拂過髮梢的聲音。時間無聲息地自指縫間流逝,聽到府中丫環們回府經過湖邊時興高采烈的談話聲,隨即又歸於原先的寂靜。

  非常輕的呼吸聲,另有微不可聞的風吹衣袂聲,感受到當頭罩下的影,以及蓋在自己身體上的棉織品,她不解地微睜開眼。

  「吵醒你了嗎?高處不勝寒,怕你著涼了。"他站在梯子上,露出上半個身體,永遠一副嚴肅的神情,只在眼神中透露出關切的擔憂。

  身上蓋著的竟是那夜她為他蓋上的薄被,抓著被子的一角,她不由地笑了。

  「並沒有睡著。盈兒呢?您怎麼會來這裡?」

  「陪我吃了晚飯,我就讓她早些休息。她告訴我你們方才在屋頂上看星星,我來過一次,見你閉著眼就以為你睡著了,所以回房取了被子,顯然是多此一舉。"謝君恩邊說邊爬上屋頂,挨著雲顏的身旁坐下。

  已經來過一次?她的心一動,笑容如水波般蕩漾開。

  「這幾天都沒看到您,朝中有大事發生嗎?」沒有得到回答,他沈默了很久,接著僅是長長的一聲歎息。無聲勝有聲,覺察出藏於歎息背後的失望和心灰意冷,她轉移話題。

  「今天是七夕呢。""啊。"不解風情的回答,瞭解他的脾性,她也僅是不在意地微微一笑。

  「如此良辰美景,您沒什麼話可說?」。側轉首,他炯炯有神的雙眸透露出一絲遲疑和猶豫,然後又舉首抬眼望星空。

  「如果……"他開了口,似乎很猶豫地止住後面的話,第二次轉首,略有不安地凝視旁邊的她。

  她笑著,等他把話說完。

  「如果,我說如果……"他一再沈默地仰望夜空,因心裡的怯意而不得不躲避她溫柔的目光。

  「如果,雲顏……你想要天邊的任何一顆星,哪怕是月亮,不管用盡任何辦法,我都願意為你摘下。"無法聽到風聲,更聽不到"啾啾"的早鳴聲,時間凝結在她驚異的目光中,天地間所有於此一剎那靜止。

  謝君恩話裡的意思,自己應該沒領會錯,不……也許根本就是她聽錯了!雲顏凝住的笑顏逐漸勉強地層開。

  「您說笑了。"說笑?謝君恩閉上眼,月光籠罩下的臉呈現出無望的蒼白顏色。

  「我……從來不開玩笑。""您的意思……"雲顏愈發驚訝,話哽在咽喉吐不出口。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總覺得你就是那個能同我朝朝暮暮相處的人。我比較遲鈍木訥,不善言辭。如若不嫌棄,還望你能長久地留在我和盈兒的身邊。"

  「為何突然說這話?」她欲抑止住狂跳的心,徒然。,"因為,"他露出頗為苦澀無奈的神情,"今天皇上說要為我指婚。"心抽搐一下,她扭首冷言諷刺:"這不是很好嗎?恭喜大人。"

  「是嗎?恭喜我嗎?」難得的,他輕笑出聲,"我回絕了,說是已有意中人。""那個倒黴的意中人想必就是我了。"

  「啊……不,倒黴是什麼意思?」他不知她的誤解。

  「大人不想抗旨,只好假裝已有我這麼一個意中人。可惜,要讓大人落空了,我只是您替盈兒聘的先生,可不會是誰的心上人。"氣沖沖地站起身,她便要下梯子。

  「不是的!」謝君恩情急之下一把拉住雲顏的胳膊,以一種急切卻又誠懇的語氣解釋,"並不僅僅是因為要逃避皇上的指婚,因為如果非要我再娶,我希望那個對象是和你一模一樣的女子。"呃……突然得無法再突然的告白!

  倆倆相望,她啞然,他則靜默地等待她的回答。

  七夕、牛郎織女星、鵲橋……他、她相凝視的側影,有那麼些脈脈溫情,又有那麼些不可說的微妙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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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2:44:05


  艷陽東照,無雲的晴空掀開炎夏的清晨。對鏡梳妝,銅鏡中的清秀臉龐不知何時也染上了淡淡的憂,心中無奈的感歎竟已浮上額頭眉梢刻成細細的紋。想起昨夜謝君恩的話語和自己不知如何反應的窘境,心跳不自禁地加快數拍。

  年華已逝,卻在這即將凋零的剎那,某個人欲摘下她這朵淡然得幾欲被人遺忘的花。是喜?是悲?兩者皆有,混成無法理解的感歎。但又該如何選擇呢?她喜歡他,喜歡他的沈默和他的穩重,甚至他自私的悲傷,還有總是不住地為他的憂鬱而心痛……僅憑這些,她就說不出任何一個拒絕的字眼。

  「吱呀"!

  門開,站在門外的人受驚嚇似的轉身,與抬腳跨出門檻的人對視。愣愣的,仿若繼續著昨晚兩人的互相凝視。

  「起來了?」他說了一句廢話。

  「啊,起來了。"又是一句廢話。

  同時意識到彼此的過分拘束,兩人不約同笑。

  「今天不需要上早朝,到都察院嗎?」她走出屋子,隨手關緊門扉。

  「早朝剛回來,有點擔心你,所以就過來看看。"著一襲袍圓領,右衽,大襟,馬蹄袖,左右開裾,直身,黑緞為面料的袍子,外罩石青色的褂子。平常的穿著中透出一股內斂沈穩的氣質,全無時下豪貴高官們的輕佻浮誇。望著眼前這樣的男子,雲顏內心滿足地歎一聲。

  「我不是好好的嗎?有什麼好擔心的。""啊,怕昨夜太過唐突了。"她抬眼含笑地看他一眼,搖首,"是有點唐突,您後悔了?」

  「沒有。"簡潔有力的回答。

  日照台階,草綠花香,有雀鳥掠過廊簷。

  「您考慮周詳了嗎?我僅僅是一名漢人教習的女兒,身世背景遠遠比不上那些王爺貝勒們的格格。而且我年過二十,您不奇怪我為何至今不嫁嗎?」她平靜地問他。

  「我已經娶過一個格格了,也許在你看來滿漢一家,然而我仍耿耿於滿漢之分。格格也好,漢女也好,總要是心儀的才好。說你年過二十未嫁,若已嫁人,我們又如何能一起站於此屋簷下?」

  「大人喜歡我什麼呢?」她不解地問。

  「你的善解人意,你釀的酒和你煮的菜。"都是令人不能不滿意的答案,雲顏愉悅地將眼睛笑瞇成兩道彎月。

  「承蒙您抬愛,雲顏願為您釀一生的酒,煮一生的菜。"

  「嗯。"原先緊繃的剛硬線條皆在薄金的日光下融為不經竟流露的欣喜與滿腹溫柔,"去前廳吧,盈兒正等著我們。"她起步走在前頭,他緊跟追上,兩人並肩而行。湖上有遊禽戲嬉,過了七夕就快立秋,炎暑過去,他們的緣分才是一個起始的點。

  心頭一緊,她無緣由地憶起多年前的某個雪夜,雪地裡一塊翡翠的玉,刻著簡簡單單又深味深長的四個字——"有緣識君"!

  似乎冥冥中,她的緣分已到,但心頭仍有不小的迷惘。的確是不由自主地且又不斷地被謝君恩吸引,只是仍不敢肯定自己將下半生托付於他的決定是否正確。謝君恩又是否真是她一直癡癡等待的命中人?

  www。lyt99。comwww。lyt99。comwww。lyt99。com照常該是一頓極為普通的早飯,日頭東移,飯廳裡瀰漫開不是語言能傳遞的溫馨情感。謝君恩默不作聲地咀嚼食物,雲顏和謝盈輕聲低語,而謝君恩與雲顏偶有眼神的交錯,彼此不用開口說一個字,會心一笑便心裡瞭然。一切與昨日一樣,卻又在一夜之間變得極其微妙。若不是熙貞格格突然急匆匆地闖進謝府,料想飯廳裡的這三人定會將這份悠閒幸福的靜謐保持得更久些。

  「謝君恩!謝君恩!你出來見我!」大門才開就聞得來人尖銳明而顯帶有怒意的喊聲,不等謝府的男主人起身,她已衝進飯廳。

  「謝君恩,你真是好啊……"伴著從鼻孔裡哼出的冷笑,不是傻瓜的人都能聽出話裡的怒意。

  放下手中的碗筷,不緊不慢地起身相迎,謝君恩的平靜無畏叫興師問罪而來的女子越發生氣。

  「謝君恩!你什麼意思?難道我們頤貝勒府的人還真叫你這個區區四晶左都副御使看不起了?」

  「格格何來此言?謝某何曾看屈過貝勒府,貝勒對在下的恩情我一刻也不曾忘記過,您多半是有所誤會了。"

  「姨娘好凶哦,是爹爹做錯什麼事了嗎?」謝盈笑兮兮地替其父解圍。

  「哼!盈兒,姨娘問你,你長這麼大想你娘嗎?」她一把拉住外甥女,口氣稍稍緩和。

  被問的女孩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你娘死了這麼多年,你想不想再要個對你好、疼愛你的娘?」"當然,姨娘您為什麼問這個?」謝盈一頭霧水地問。

  「還不是你冷血的爹,皇上為他指婚,把你小姨許配給他,來個親上加親,可他不識好歹竟然回拒了。"小姨?謝盈納悶地皺皺眉。頤貝勒共有六個女兒,她母親頤慧格格最大,頤貞格格排行第三。由於頤慧格格死得早,所以除了常到謝府探望的頤貞格格外,謝盈同頤貝勒府的舅姨們並不親近。印象中最小的姨娘只比自己大六歲,少言寡語,是名稍嫌冷傲不近人情的女子。

  「謝君恩,先不說我們頤貝勒府對你的恩情,也不說皇上對你的寵愛,單單就說頤潔有哪一點配不上你了?你竟然回拒這門親事。若是頤潔的話,大姐在天之靈也會安息的,而且她原就是盈兒的小姨,定會把盈兒當做自己親生的一般對待。這樣好的親事,你憑什麼拒絕?當真是嫌棄咱們頤貝勒府的女兒嗎?」這唱的是哪一齣戲呢?他拒絕了皇上的指婚,怎麼又同瞧不起頤貝勒府扯上關係呢?哭笑不得的情形使得謝君恩不知從何解釋。幸好,一向不受常禮拘束的女兒急著插話進來。

  「我不要小姨當我娘!我不喜歡小姨!爹不可以娶小姨!」孩童堅持得幾近固執的話語使在場的數人皆都一驚。

  「盈兒?」頤貞格格張口結舌,"小孩子家胡說什麼!你爹娶誰哪是你能做主的?」

  「為什麼我不可以?不是為我找娘嗎?」天真卻也是最直接的反駁,霎時堵住了另一人的嘴。

  「如果要我選誰當我娘的話,我就要雲先生當我娘!」小小孩童,當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盈兒!」謝君恩和雲顏異口同聲地喝止,料不到這般湊巧,兩人又再一次對望。心領神會,謝君恩發出歷來不曾有過的爽朗笑聲。

  「不錯,盈兒說的正合我意。"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頤貞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對數年來相依為命的父女,不記得脾性全然不同的一大一小何時有過如此統一的想法。再看看他們口中的雲先生,則是微笑地立於一邊,平靜的表情讀不出任何風起雲湧的氣息。

  自己竟一直被蒙在鼓裡!一股莫名的怒氣,雖已為人妻為人母多年,然頤貞的個性比起少女時更為激烈。

  「雲顏!你一個漢人教習的女兒憑什麼和貝勒府的格格搶丈夫?我請你到謝府來教盈兒唸書,不是讓你來找夫家的!」看來自己是替罪羔羊了,心中雪亮的人暗暗冷笑,卻也知此時多言只會為謝君恩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請格格謹言。如果說雲顏只是漢人教習的女兒,那麼我謝君恩也不過是一名四品的漢宮,可說得是門當戶對。倒是貝勒府的格格,我已高攀過一次,拖累了頤慧,此次不能再拖累頤潔格格。"不卑不亢,明著是顧全頤貞格格愛面子的個性,暗裡卻又保護了雲顏,他的心思已是如此分明。

  「好,就算你可以娶雲顏,但雲顏也不能嫁你!她早晚是五哥的人,你怎好意思同小舅子搶親?」呃?這又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什麼叫做她早晚是五貝子熙祥的人?自從艷紅死後,他們已毫無瓜葛。接觸到謝君恩投來的不解目光,雲顏不能再繼續保持沈默。

  「格格憑什麼說我早晚是五貝子的人?」她收斂起笑容,問得有些不客氣,著實因對方的無理取鬧感到不耐煩。

  「不是嗎?你和五哥一向交好,誰人不知?前些年幾乎和他形影不離,直到他娶了吉格格,你們才疏遠。但這些年五哥一直沒能忘記你,前陣子他不是還特意來謝府看你嗎?怎麼,現在你想當四品夫人就看不起貝子了?」自以為是的傲慢,不用大腦思考的臆測,哪怕是對待昔日的閨中密友,頤貞也是一副滿清格格的派頭。

  真正是惹惱她了!雲顏瞇起的眼睜開,透出兩道銳利得叫人害怕的視線,露出無謂的冰冷笑意。

  「頤祥貝子嘛……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是個怎樣的人,當妹子的您還不清楚嗎?他想過要娶我過門嗎?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不嫁,難道還真是為了榮華富貴而嫁他當小妾嗎?我今日能同君恩、盈兒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是有緣,然有緣無分的事多了,又怎能肯定他日我定會披上四品夫人的鳳霞呢?格格何苦在給我難堪的同時,也給自己討個無趣。"

  「什麼意思?」

  「要娶妻的不是您,要嫁人的也不是您,您何苦自討沒趣。"當頭一盆冷水澆醒怒火中燒的人,頤貞的俏臉一陣白一陣紅,突然間不知該怎樣收場。

  「你……你們……好好好,今天就算我頤貞多事,以後你們謝府的人就算都死絕了,我也不踏進這扇大門!」咬咬牙,如狂風般刮進來的貴婦人一頓足,扭身離去。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她毛躁的個性一點也沒改。"為緩解殘留下的不愉快氣氛,雲顏苦笑道。

  「是啊。"謝君恩附和,凝視說話者的雙眼流露出光彩。

  「爹,您真要娶先生當我娘嗎?」謝盈眨著水汪汪的眼睛問相視的兩人。

  沒有得到任何回答,只有成年者含意暖昧的笑臉。

  「什麼嘛,連先生都不告訴我。"女孩鼓起腮幫子不滿地嘟噥,換來其父與其先生的寵溺微笑。

  突然而至的意外終告結束,而給他們三人之間帶來的是再明確也沒有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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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格請留步!」出得謝府大門,頤貞因一聲嬌呼緩下急走的步伐。尋聲回首,只見一名打扮艷麗的女子小跑而來,下跪請安。

  「格格吉祥,奴婢冒犯了。""知道冒犯,你還敢要我留步?」餘怒未消,頤貞氣呼呼地道。

  「奴婢不敢,只是有些話定要親自告訴格格。"艷紅刻意低垂頭,裝出膽戰心驚狀。

  「格格,她不過是謝府的一個丫環,咱們還是回府吧。"一旁侍候的侍女半真附耳輕語,勸說其主子,"今天在謝府討個沒趣,定被他們謝府的這些下人們笑話。"惱羞成怒的人臉一紅,當下拔腿欲走,卻被攔住了去路。

  「格格,奴婢實在是不想看格格受那個雲顏的欺侮啊!」

  「胡說!我家主子是滿清堂堂的格格,怎麼可能受一個漢人女先生的欺侮!來人,把這個女子拖走!」

  「先慢著,半真,你的性子怎的比我還急?先讓她說完。"想知道來人葫蘆裡放的是什麼藥,頤貞阻止道。

  「謝格格大恩。"見撇下的餌有了回應,準備釣大魚的人又是磕頭,又是道謝。

  「我沒功夫聽你說太多的廢話,挑重點的快說。"極其不耐的人冷言。

  「是。格格,你知道我們家老爺為什麼會拒絕皇上的指婚嗎?」設好的圈套開始緩緩收攏,魚兒上鉤了。

  「不是明擺著嗎?謝君恩要娶的女子是雲顏。"

  「全然不是!」艷紅搖了搖頭,"所以我才說格格受了雲顏的騙!」雲顏和自己相交近十年,為何要騙她?頤貞詫異之極。

  「她為何要騙我?」"知人知面不知心,哪個女子不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她是看中了四品夫人的位置。"

  「雲顏的個性……她不是這種女子……"嘴裡雖這麼說,但心中已起疑。見她流露懷疑,艷紅說得越加起勁。

  「那是格格您善良才會想信她,別人對您這麼說您還可以不放在心上,可奴婢便是證明那女子陰險的最好人證。"

  「噢?為什麼?」今日自進謝府後,她接二連三地吃驚不已,"不用跪著了,你起來說話吧。"

  「謝格格。"知道對方已信三四分,設下陷阱的人繼續道,"不瞞格格,奴婢原是風塵女子,前些日子老爺微服私訪時見奴婢身世可憐便為奴婢贖了身,說是要奴婢跟著他侍候他。奴婢自是感激老爺的,別說要奴婢做小,就算沒有名分留在謝府當個丫鬟也是好的,只為能報答老爺救我出苦海。可萬萬料不到那個雲顏嫉妒心重,容不得奴婢,說奴婢居心叵測。老爺和小姐受她讒言迷惑,竟要管家把奴婢許配給府外的粗人。表面上說是為了奴婢下半輩子有個依靠,實際上還不是把奴婢我以五十兩銀子賣給一個殺豬的屠夫當小老婆。聽府裡其他人說,這個屠夫彪悍異常,經常打老婆……"說著,艷紅當真掉下兩行清淚,襯著標緻的臉蛋倒也叫人心軟。

  「格格啊,您可千萬別受雲顏那女子的騙啊,定是她要老爺拒絕這門親事的,又盅惑不懂世事的小姐,好令自己將來當上謝府的女主子。奴婢人小力薄又命苦,自不是她的對手。可格格不同,何況您又是小姐的姨娘,為了小姐和老爺好,格格一定要除去那個陰毒的女子。"像是在思索艷紅這番話的真實性,頤貞久久未盲。

  「格格,奴婢看這個女子說得有道理。您想想那個雲顏連頤慧格格死時都不肯見其最後一面,還有不少貝子提親她都回絕了,表面上看是淡薄名利,奴婢看實則是冷血無情,不甘心當人小妾。"

  「格格…您要為小女子做主啊,如果要奴婢離開謝府嫁給殺豬的,奴婢情願一頭撞死在謝府的朱門上。"她作勢要撞牆,如其預料中一般被眼疾手快的侍女們拖住。

  「這位姐姐也真是的,何苦尋死呢?我們家格格向來見不得那些陰險小人得意,自會為你做主。"半真猛向其不知如何是好的主子使眼色,"格格,您快答應了她吧。"跺跺腳,頤貞狠聲道:"姓謝的是個糊塗鬼,他站在雲顏那邊,我能有什麼辦法。"

  「怎麼會沒辦法?」艷紅雙膝一屈,跪地,"奴婢方才聽格格說雲顏和頤祥貝子曾有私情。能否讓頤祥貝子出面把雲顏過去如和勾引頤祥貝子的醜事告訴老爺呢?這樣老爺也就不會再聽信於她。"勾引?頤貞皺皺眉,這些年一直是他哥哥追著雲顏跑,但……也許就是受了雲顏勾引也不一定。

  「好吧,我試試,但你也別抱太大的希望。""磕謝格格大恩,格格的恩情奴婢來生做牛做馬也報答不完。"磕頭如搗蒜,真正是戲子無情妓女無義。

  「好了,好了,我要回府了,等事情圓滿解決你再磕頭報恩也不遲。"原本一肚子怒氣的人終於露了今天頭一個微笑。

  「奴婢恭送格格。"艷紅笑得冶艷。

  而伴隨一行人離去的背影,是即將降臨的陰謀暴風雨!快到立秋了,然謝府的靜謐等不及天涼!

  www。lyt99。comwww。lyt99。comwww。lyt99。com退了早朝,各官員依序踏出雄偉的殿門。迎著熱昏人的日頭,門外候著的家丁們勉強打起精神尋找自己的主子。

  「老爺,請上轎。"李青哈腰掀開轎簾,一眼望去挺身站著的都是頂戴花翎。

  不熱絡地與個別同朝官員道別,謝君恩踏出沈穩的步伐。

  「謝大人請留步!」尖聲細氣,又不是女子的嗓音。聽出是宮內太監聲音的眾人皆都一驚,不少官員止步遠遠地觀望。

  謝君恩不得不將半個踏進轎內的身子拉出簾外,尋聲回頭看個究竟。

  「謝大人,請留步。奴才是八阿哥身邊的。能否借步說話?」唇畔長不出鬍子的嘴扭曲著說話,包括說話的聲調和語氣,就如其以太監身份活著的扭曲人生。

  「當然,公公請帶路。"就算不情願,但也要畏於八阿哥的主子權勢,謝君恩只得交待家從先回。

  繞過了皇宮高聳的城牆,便有兩名穿著常服的轎夫抬著一頂軟轎等候著。

  「謝大人,請上轎。"刺耳得使人倒胃口的嗓音,然謝君恩依舊是無喜無惡的麻木表情,不抗拒地依言上轎。

  像是要故意掩藏行蹤般,轎夫在城中的鬧市街頭兜了好幾個圈子,最後才在城中最有名的杭州菜館子停下。

  「請,大人,咱家主子正在樓上的包廂裡等著您呢。"入朝為官多年,他不記得自己和任何一個阿哥套過交情,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才能或者什麼權勢可以讓那些皇子們放下身段費心拉擾。抱著滿腹未知的疑問和不安的忐忑,他以沈穩的步伐上樓。

  「貴客到!」店小二喊聲脆亮。

  小間的門由內向外打開,是一個長相可人的伶俐丫鬟。

  「公公怎麼才來啊,主子都等得心急了。"似要替其主人表現出心焦的模樣,她嗔言,見一旁的來客便嫣然而笑,"奴婢給大人請安。"匆匆點首,謝君恩朝被門扉擋住的屋內方向投去一瞥。

  「知紅,快請謝大人進來。"應該就是屋裡等著的八皇子,聞者不由一顫,為對方費盡心機的安排和等待。

  帝王的第八子身穿一件立領直身,偏大襟,四開衩的長袍。凡是明眼人一看就知該袍子的織金緞為江寧織造局織造的貢品。織物花型碩大肥亮,具有西域特徵,大塊面的片金顯花,光彩奪目。花頭的周邊裝飾有翻捲的籐蔓,通幅三則,由經向旋轉對稱的兩組蕃蓮組成花紋循環。淡黃金與月白的配色,深藍色的底,華麗中帶著淡雅。

  謝君恩暗地裡歎一聲,為八阿哥那過於流露出股部的浮躁和陰沈,縱使再好的綿織也掩不去。

  「卑職給八阿哥請安,八阿哥吉祥。"躬身彎腰,他漠視彼此體內相近的血液。

  「免禮,快請坐。"不帶暖意的客氣,即使是笑也使人覺得不快,上座的皇子從一開始就無法博得臣子的好感。

  「謝八阿哥。"順意人坐,對著滿桌好菜謝君恩因深知鴻門宴的典故而不敢輕易舉筷,"不知八阿哥尋卑職此來有何事?卑職深怕官小力薄,無以為報。"

  「哈哈哈……"上座傳出刻意的笑聲,"謝大人言之差矣,以謝大人的年紀從四品的正位足見大人你的才能。而且皇阿瑪常在我們兄弟幾個面前提到謝大人,讚賞謝大人年輕有為,要咱們多多學習親近大人。"

  「不敢,定是皇上過愛了,卑職惶恐。"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看來他是有麻煩上身了。

  「惶恐什麼?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大人不必惶恐,我請大人來此不過是吃頓便飯,聯絡聯絡感情,好使得咱們親近些。"拍下手,要門外的侍從上菜,八阿哥親自為身旁的微臣斟上一杯好酒,"大人,請。"

  「恕卑職愚昧,可否問八阿哥一句蠢話?」

  「大人這是什麼話,有什麼疑惑大可直問。不瞞大人說,我同頤貝勒家的五貝子,也就是大人的小舅子歷來交好。"有意的提示令他心沈到谷底。對方的微笑在謝君恩看來分明是一個"你放心,一切我都知道,你逃不了"的奸笑。

  「五貝子頤祥他……"苦苦斟酌語句,他皺緊眉頭,"卑職斗膽,還請八阿哥有話直說。"

  「好!憑咱們的關係也不用繞著圈子說話。前幾天我無意中從頤祥口中得知大人的身世……"明顯的停頓,說話者看到另一人瞬間變得蒼白的臉色。

  「皇恩浩大,皇阿瑪的風流多情不是咱們這些當兒子的能多言的。只是只要一想到三十多年來,咱們都在皇恩瑪身邊享受榮華富貴,而大人卻散落一方不得團聚,心裡就有說不出的酸澀。皇阿瑪想是也非常自責,所以才一再要咱們和你多多親近。"一派胡言!為爭皇位,同父同母同宮牆內長大的兄弟都可以自相殘殺,何況是對他這麼一個外族所生的名不正言不順的私生子。皇上哪會自責?也決不會要任何一個阿哥親近他,宮外留種,這對一名聖賢的帝王而言是一個擦不去的汙點,擦都惟恐不及,怎會主動示人?

  「唉……"假意悲苦地歎口氣,"咱們的皇阿瑪再英明,也難免會老……相信大人心中也有底。"言下之意是指皇上有意立了他——八阿哥為儲君嗎?說到心中有底,除了皇上有數,誰人會有數?

  謝君恩不言,靜等另一人慢慢撕下那層薄薄的偽裝。

  「身為皇子,自然要為皇阿瑪解憂。大人想必也是如此想法,不如咱們同心協力,一起為皇阿瑪效力。這些年來看得出皇阿瑪一直都很看重大人,為你兩次指婚,封你為左副都御使。只要大人和我一條心,相信皇阿瑪他必會龍顏大悅。"指間的對筷散開,謝君恩嘴裡瀰漫開酒的酸澀苦味。八阿哥分明是想利用拉攏他的方式討得皇上的歡心,從而鞏固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以便能順利登上龍位。說得再好聽,不過是想借他這個野種的可憐身世一用,也曝露出其險惡的野心。

  「大人,不知您意下如何?大人放心,凡我能享用的,以後必分於大人。"八阿哥試探著催促。

  無措,他惟有舉杯掩飾。酒意嗆了喉嚨,那如劣質一般的味道叫他咳得喘不過氣。咳紅了眼,視線迷濛中似又見到那個細雨中倚桃花凝望遠方,憂憂怨怨的魂……再有雲顏無心機的溫和笑意。

  悲哀啊!他的人生從開始就是帝王之家的錯誤,而現在他不想承認或者延續這個錯誤。不為什麼滿漢之別,只為記憶中癡心等待的女子……

  他,笑了,搖首,啟齒。

  「八阿哥抬愛,卑職命苦,況富貴生死天定,自不敢再祈求一絲皇恩。八阿哥請慢用,卑職家尚有急事,先行告退。"

  「大人?」沈默到無禮地離去的背影,卻實實在在是一名成熟男子的偉岸身影,被世事壓迫卻不願輕易屈服的背影。

  謝君恩,此一刻起,他只承認自己漢臣的身份。滿也好,漢也罷,他也可以學得雲顏一成的瀟灑,不受自己選擇之外的負累。

  謝君恩……名字背後的含義只是早逝母親心中的怨憂,卻決不該是他的怨憂!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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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2:44:29


  雕樑畫棟,晴空下雕花的窗欞和朱漆的簷角折射出稀薄的淡金色光芒。沒有風,紋絲不動地悶熱,倒映著花卉、樹木及建築的湖面平如鏡子。

  「五哥,難道你真的甘心放過雲顏?那些貝勒貝子們都知道你和她的事,如果讓她嫁進謝府不是叫別人笑話咱們嗎?」先映出一個身著艷麗衣衫的少婦倒影。

  蜻蜒掠過湖面,驚起漣漪,看不真切後來男子的臉。僅知道穿著銀絲藍馬褂的背影相當猶豫地抽搐了一下。

  「話不能這麼說,我同雲顏前些年的感情的確不錯,但你也知道她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想娶她的王孫公子多的是,又不止我一個。"。"哼,沒志氣。當初你要不是和那個艷紅的名妓勾搭上,雲顏早就進了咱們頤貝勒府的大門,現在也絕不會叫咱們一大家子受辱。"

  「不過是謝君恩推了潔妹的親事嘛,君子有成人之美。"。想到前些日子在謝府碰的軟釘子,頤祥便不願幫行事魯莽的妹妹蹬這趟渾水。

  微風吹過,女子的倒影在水中一片晃蕩。

  「這是什麼混賬話!到如今我才看透你和雲顏兩個人,一個是為了當正室心計重重的陰險小人,一個是徹頭徹尾的懦夫。"

  「頤貞,話別說得過分了。"除了代表死去艷紅的雲顏,任何人都沒權利罵他是懦夫,"我只是覺得的沒必要故意到謝君恩跟前說雲顏過去如何如何的,好像我是小人似的。"

  「你的意思是我是小人嘍?'?提高的尖細語聲,"雲顏是什麼東西?一個漢人教習的女兒!以前咱們看得起她,才讓她和咱們同進同出,讓她夠資格當個小妾。現在竟處心積慮地要和咱們貝勒府的格格搶親,這不是笑話嗎?這樣忘恩負義的東西,要是真成了謝府的主子,生了自己的孩子,盈盈還有好日子過嗎?而五哥你豈不是要被你那些狐朋狗友們恥笑?堂堂風流倜儻花名在外的五貝子,竟被一個連話都不喜歡說的老八股四品官搶了心上人。你別忘了自從你娶了凶蠻的五嫂後,大家在背後是怎麼議論你的。"捅到了傷處,死要面子的頤祥扭曲了表情。

  「也不是要你非把雲顏搶到手,只要你出面告訴謝君恩,雲顏究竟是個怎樣的女人就行。謝君恩的個性太麻木,要是真被雲顏騙了到時恐怕連帶我們頤貝勒府也不好看。"

  「這個……"

  「別這個那個啦,你不為去世的大姐想,也要為你自己想想啊,你一直得不到的女人讓自個兒的姐夫得到,以後怎麼混?另外,潔妹的臉又往哪裡放。咱們好心看得起他謝君恩,想再把潔妹嫁給他,誰知半路殺出個雲顏……"

  「好啦,不要再說啦,知道了,這就去找謝君恩,行了吧?」受了不女人的聒噪,頤祥投降地搖搖頭。

  「這才像是頤貝勒府家的五貝子。"無趣的稱讚語氣在離去者的耳中聽來毫無意義,打開手中的執扇,頤祥抬眼望向天空,歎口氣。

  垂頭喪氣地到了謝府,心懷鬼怪胎的人躊躇良久才舉手扣響門環。

  「誰啊?」響亮又帶著幾許妖嬈的媚音,大門打開,露出女子精心打扮的俏臉及玲瓏有致的身段。

  頤祥瞪大眼,張大嘴,不可置信地瞪視不該出現在京城的女子。

  「你……你……"艷紅同樣吃驚不小地愣在當場,什麼也說不出的又悲又喜,最後只是故作怨恨地別過頭。

  「你,老天有眼,竟讓你再碰上我!」"艷紅,"脫口而出的同一個名字,帶出的卻是另一種相思,"為什麼你會在這兒?」

  「你還認得出我?你還有臉問我?賈公子,我倒要問問你怎麼會來謝府?」艷紅半是淒涼地譏諷道。

  「我,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不好,年少荒唐,讓你受苦了。"風月場上待得久了,他自是知道何種情況下以何種手段應付何種女人最合適。

  淚順勢落下,她半真半假地嚶嚶而泣。

  怕被人看到,頤祥連忙半哄半勸地把艷紅拉人懷。

  「快別這樣了,你在這兒等我,我找了謝君恩說完事情就過來找你,到時再好好訴說相思之苦。"

  「嗯……"艷紅點點頭,隨後想起什麼似的一把扯住離人的衣袖,"等等,事到如今,總可以把你真實的姓名告訴賤妾了吧?」

  「好,我告訴你,你先放手。"看到有一名謝府的家丁走過來,他急急抽手,"我是頤貝勒府家的五貝子頤祥。"。

  「這次你沒騙我?」她走快兩步,攔住他的去路。

  「哪敢,都到這份上了,有這必要嗎?」頤樣苦笑。

  「好,那賤妾在這裡等五貝子。"斂了悲意,她笑得嬌艷如花,使觀者一時失神。若不是老管家適時現身,多半沒有抵禦能力的公子哥兒頃刻間會改變原先的打算。

  「五貝子吉祥,今兒個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正巧咱們家老爺小姐都在府裡。"

  「啊,是啊,那就帶我去見你們家老爺。"慌忙回神的人暗中瞄了眼艷紅,整整衣衫後匆匆走過迴廊。然他前腳才走,後腳艷紅就緊跟而上。

  已經不是起初那個輕易相信男人的風塵女子了,有恨有怨更有的是不甘,她要為自己爭口氣,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www。lyt99。comwww。lyt99。comwww。lyt99。com窗明幾淨的書房,粉白的牆壁映出粼粼的湖光。細聞瀰漫開龍井清香的室內,隱約還飄浮著若有若無的竹葉青酒香。雙目盯著被了朱字的公文,然謝君恩的神思卻飛到方才雲顏在此教謝盈唸書的情景,唇角不由挽出一抹不經意的笑。

  「老爺,五貝子到。"蒼老忠厚的嗓音,驚醒夏末的午夢。

  謝君恩起身相迎,心中已略感不妙。

  「五貝子吉祥。"

  「不用多禮,咱們都是一家人,還用得著什麼吉祥不吉祥的。"隨意地挑把椅子入座的人東張西望一番,"怎麼不見盈盈和她的雲教習?」果不其然,憑頤貞的個性多半是回頤貝勒府又大鬧了一場,心中有底的人惟有依禮回答。

  「他們出府去買些胭脂水粉。""原來如此,他們不在也好,就我們兩人比較好說話。"

  「是關於我拒絕了指婚的事情嗎?''知道對方來意不善,謝君恩乾脆打開天窗說亮話。

  「也是,也不是。"故意賣個關子,頤祥準備見機說話。

  「此話何意?」"姻緣這種事情不足外人道也,頤潔不嫁你謝君恩,總有別的人家要。關鍵是我聽頤貞說,你想娶雲顏雲教習。"

  「啊,是有此打算。"知道又是一個提反對意見的人,謝君恩稍嫌不耐地挑挑眉。

  「其實我不該多言,但為了死去的頤慧以及未出閣的盈盈,有些話還是要告訴你。""關於什麼?」

  「雲顏。"他一怔,腦中瞬間憶起那些眾人口中流傳的蜚短流長,想到眾人所確認的雲顏不嫁的真正原因。頤祥"說來也荒唐,在我未娶之前,雲顏一直是我的紅顏知己。我也想過迎她過門,但是依她高傲的脾性決不願做小,所以我們才斷了恩義。這件事許多人都知道,拜在雲顏石榴裙下的貝子也不僅我一個,可惜她僅是漢人教習的女兒,門不當戶不對。雲顏是個不甘人後的女子,所以婚姻大事也就蹉跎了。"

  「這同我娶她有關係嗎?」預料中的陳述,早有心理準備的人冷靜地反問。

  「什麼關係?」勸解者一臉大驚小怪,"當然有關係!你是書念多了,變迂腐了!雲顏想法設法要嫁進謝府,衝著的是謝夫人的正室位子!」雲顏嫁他是因為謝府正室夫人的名分?這算什麼荒謬的理由?被看作迂腐的左副都御使好氣又好笑,輕蔑地望向另一人。

  「恐怕你是誤解了雲顏,她從沒說過要我娶她,我拒絕婚事的時候,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喜歡她。"

  「不會吧?照我看這就是她的心機之深。想當初我和她在眾人眼中分明是兩情相悅的,誰知只因為我不能娶她為正室,她便同我恩斷義絕。"頤祥狡辯,隨口胡扯。

  笑話!就算頤祥所說屬實,可在謝君恩看來皆是胡言亂語。什麼兩情相悅?什麼恩斷義絕?明明是頤祥先要娶他人為妻,反過來卻指責雲顏不願在一顆樹上吊死。只是不甘被遺棄而已?何必要用那種說蕩婦的口氣?

  「夠了!除非我出家當和尚,除非我死,除非雲顏不答應,要不然我娶雲顏是娶定了。五貝子的好意我心領了,請回吧。"絲毫不客氣的逐客令,心虛的人哆嗦著起身,躲過對方炯炯有神的逼視。

  「你……會後悔的……"有氣無力的軟弱話語換來謝君恩的嗤鼻聲,聽得說話者一臉羞惱,急急步出書屋。

  書房門被無情地關上,隔斷外界對屋內幾近無聊的干擾。而充滿人情事味的天地間,何處都無清靜之處。

  「五貝子就這麼走了嗎?」躲在牆角的艷紅現身而出,上揚的艷色紅唇隱藏著對眼前男人的鄙視和嘲諷。

  「啊……"受驚嚇地抖動七尺之軀,頤祥看清現身之人後馬上換丁個溫柔笑臉,"我以為是誰,原來是你,怎麼,等我等得急了?」抿唇一笑,艷紅輕浮地將身軀靠向身旁的男子。

  「正是,五貝子果真懂我的心。可惜……"她橫他一眼,盡顯眉角唇畔的嫵媚風情。

  「可惜什麼?」

  「可惜你為了得到雲顏所下的苦心怕是白費了。"見他一臉錯愕,艷紅反倒一臉得意,"方纔我在書房外聽得一清二楚,憑我對男人的瞭解,五貝子真正的目的怕不是為謝君恩,而是見不得雲顏另嫁他人罷了,依我看……"被一語道破心機的人急忙用大掌摀住女子的艷唇,情急道:"我的好姑奶奶,知道歸知道,用不著都說出來啊。好,你說,你想怎麼著兒?」魚兒上鉤了!艷紅拉下摀住自己嘴巴的大手,笑得又美又魅。

  「簡單。我可以不計較以前五貝子騙了我,害得我人財兩失的事情,但您多多少少也該補償些給賤妾吧?賤妾別的不求,就希望五貝子遵從以前許下的諾言,迎賤妾進門。賤妾也知道以賤妾的出身是配不上頤貝勒府,所以就算是當小的賤妾也甘心。"

  「娶你為妾……這……恐怕……"即使是小妾,迎一個風塵女子進貝勒府也未免要叫人笑話,何況他憑什麼非娶她不可?

  「忘恩負義的負心漢,男人沒個好東西。"讀出他內心的計較,艷紅擰一把頤樣的胳膊,"好吧,知道你有你的難處。這樣吧,你今天把我接出謝府,找一處幽靜舒適的地方,再給我些銀兩度日即可。"要他金屋藏嬌?這個方法也可行,但一時之間他不知去哪裡弄出置屋的大筆銀子。

  「愣著幹什麼?只要你把我安排妥當了,我就想個法兒讓你得到你想要的雲顏,叫你們貝勒府不至於為她和謝君恩這門親事掉臉面。"

  「真的?」若能得到一直得不到的女人,他不妨一試,何況此次還能左擁右抱。

  「自然當真。"艷紅信心十足,"不過,您至少先把賤妾接出謝府吧。"

  「對,對,我這就找李管家說去,你等著。"望飛奔而去的背影消失於轉彎暗角處,艷紅凝住笑意,握緊絲巾的手攥成拳。謝君恩、雲顏,莫怪她行事狠毒,實乃像她這樣的風塵女子求生存不容易。

  當初原和縣令串通好,硬是設計跟了謝君恩到京城,原是指望謝君恩會因無法推拒她的美色而納她為妾,等過些年再扶正。料不到,謝君恩是個不解風情的男人,不光如此,他竟寧願不娶格格,而要娶一個毫無背景的漢女。認清現實,她只有挑撥謝君恩、雲顏和頤貞格格三人之間的關係,指望通過頤貝勒家的勢力使得謝雲兩人屈服。不想,上天竟把一年前的負心漢送到了她面前。大好機會不可錯過,她艷紅終也有出頭的一天了,哪怕是把謝府害得家破人亡!

  謝君恩對她的憐憫算什麼?謝府收留她的恩情又算什麼?頤祥對她不是真心又如何?頤祥將來再遺棄她又怎樣?

  她已不是當年的她,這次她會把所有可靠的緊緊攥在手裡。而她和頤祥之間,此次玩物與掌控者的角色要相互調換了!

  www。lyt99。comwww。lyt99。comwww。lyt99。com掌燈時分雲顏才帶著謝盈回到謝府,正欲到廚房做幾個拿手菜下酒的她一進門便被管家請到書房。窗外映著斜陽,四面牆窗全打開,然仍是一室的昏昏黃黃。沒有點燈,謝君恩孤零零地一個人坐在背陽處,不動如山。

  「怎麼不點燈?」雲顏上前微笑道,試圖改變屋內隱約瀰漫開的寂寥氣息。

  許是閉眼小憩中,靜坐的人抖了抖肩,頗為驚訝地抬首看罩著一層夕陽殘暈的人兒。

  「回來了嗎?」

  「嗯,很累嗎?怎麼就在書房睡著了呢?也不怕著涼。"她著手幫著整理攤在書桌上的公文書籍,"今天又向酒娘討了個酒方回來,待過陣子釀了新酒,給您嘗嘗。"

  「難怪擔擱到如此之晚。""等很久了嗎?」第一次發覺他的彆扭,雲顏輕笑著安慰,"下次不會了。想吃什麼菜?我這就到廚房準備。"

  「不急。"他拉住她的手,拉近兩人的距離。

  晦暗的光線中,凝望彼此的眼神流溢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柔情,還有兩人誰都說不上來的無形感傷。

  「雲顏……我是個無趣的男人……你真的願意跟我一輩子嗎?也許明天我就會被罷官,身無長物。"

  「怎麼說這種話?我嫁的又不是老爺您的官位,如果明天您被罷官了,那麼我們就去江南,那兒不是您的家鄉嗎?我們可以開一傢俬塾,一邊教書一邊釀酒。"她含情脈脈地垂首,纖手輕撫上他有著剛硬線條的臉龐,詫異他竟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為什麼問這個?不像平日間的您。""前些日子得罪了八阿哥……"頓了頓,他歎口氣又補上一句,"下午的時候頤祥在此和我談了會兒話。"

  「是來勸你別娶我的吧?」就算謝君恩不回答,她也有肯定的答案。

  不否認地沈默,謝君恩又歎一口氣。

  「我是不是太小心眼了?明明知道你和他不可能,明明你要嫁的是我,但還是想問你,當年你和頤樣之間……"她和頤祥之間……她能理解謝君恩心裡的不悅。悄然掙脫他的手,她倚窗而立,讓自己完全融於天地間那末夜降前的懷舊色彩。

  「很早的時候,大概是從我爹教會念詩的時候,我就很喜歡納蘭性德的詞。也想著,總有一天自己挑選的夫君要有納蘭那樣的才華和深情,許是年少輕狂又帶著份自傲。同那些貝子貝勒格格們處得久了,多多少少我就只看到那麼幾個人。頤祥應該是幾個貝子中有些才情的,自然我們就走得近了些。我不知道他對我是怎麼看,至少以前我是把他看作一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知己。"想瞭解雲顏的過去,更想以後一起幸福,他靜靜地聽著。凝視著她籠著暗影的柔媚側臉,他不安的心不自覺地沈靜和平穩了幾分。

  「那一年,我十八。有一個貝子上門求親,說要娶我當小,被我爹和我趕出門。當時我又羞又氣,一氣之下便換了男裝,要頤祥陪我去逛八大胡同的妓院。"說到這裡,雲顏停頓了話語,轉首察看謝君恩的表情。沒有皺眉,也沒有流露鄙夷及其他厭惡不屑的神情,謝君恩的平靜使得她有勇氣繼續訴說。

  「就在那一夜,我們遇到了名妓艷紅。有點奇怪,妓女都喜歡用艷紅這個名字。"她不知在嘲諷什麼地笑了笑。

  「艷紅很美,那種美絕不帶有風塵女子的卑賤,卻又楚楚可憐得叫人愛不釋手。頤祥當夜就成了艷紅的裙下之臣,但想得到艷紅垂青的王孫公子多了,頤祥一個區區五貝子根本不算什麼。頤祥求我幫忙,少年遊戲生性的我答應了。讓頤祥找一處幽雅之所,備好了酒菜,請了艷紅過去撫琴。想必我同艷紅之間有些緣分,當識破我是女兒身後,她覺得我倆相談甚歡,便說定了結拜姐妹。也因此關係,頤祥和艷紅越來越親近,終於在處心積慮的安排下籌錢幫艷紅贖了身,接她至近郊的一處靜宅內安頓下來。"

  「誰知一年後,頤祥卻應了吉格格的親事。艷紅原就是心高氣傲的女子,她求頤祥寧可脫離貝勒府自食其力,也莫要礙於父命娶一名不愛的女子。頤祥雖表面應承,實則仍照樣迎了新娘過門。他心裡打的是生米煮成熟飯的主意,想艷紅也只能默默忍受。他不瞭解艷紅,可以說他根本不想瞭解艷紅,自始至終,他看到的想到的都只是艷紅的姿色。熙祥成親的第二日早,我去看艷紅,可看到的卻只有艷紅的屍體。"眼眶紅紅的,鼻子也是酸酸的,想到多年前的過往,至今雲顏仍覺無以復加的悲傷和絕望。

  「她說,都說妓女無義,戲子無情,如有一天五貝子負她,她卻絕不負五貝子,縱然是玉碎瓦全的下場。好一個玉碎瓦全,她死了是她的貞義,然她的五貝子卻依舊風流倜儻。"

  「雲顏……"謝君恩輕擁難過的人人懷,無話安慰,惟感覺肩頭的衣衫濕了一片,心中湧起強烈的內疚。

  「是我不好,不該多問。"她拚命搖頭,吸吸鼻子,控制自己的情緒。

  「不,應該問我的,我不想將來你會後悔。""為什麼要後悔呢?這些事同我娶你一點關係也沒有,而且即使要責怪,也只有責怪頤祥。"

  「你不介意嗎?外頭那些關於我和頤祥的蜚短流長。"她推開他的懷抱。

  「為什麼要介意?我相信你,頤祥是怎樣的人我清楚。"他露出一個笑容,令雲顏放心,並用衣袖為她拭去眼角的淚滴。

  「都不知道我們的雲先生竟也會為陳年舊事掉眼淚。"被調侃得微微發窘,她雙頰發燙,故意扭頭看窗外黑幕降臨的夜景。

  「我在想……"他不語,等她說。

  「艷紅以死明志的事情讓我從年少輕狂的大夢中清醒,當時才明白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在各王孫公子身上尋找納蘭性德的影子是件多麼可笑的事。納蘭性德是很久以前已死的人,才華也罷,對其妻的忠誠也罷,就算現今有人都能做到,但也絕不會成為他。兒時的輕浮啊,要不是我的輕浮與自以為是,斷不會覺得頤祥的花心和輕佻其實是一種文人雅士的風範,也絕不會把艷紅送入他的懷抱。"

  「何必過分自責,這種事情說到底都是男人的錯。我娘也是被我爹遺棄的,所以我深深地清楚,何者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雖是勸解雲顏的話,但說著說著他眼底也浮出悲傷的色彩。

  「可是,突然問我就怕了起來。"她鼓起勇氣直視謝君恩漆黑的深情雙眸,"我怕……"注視她在陰暗光線中模糊了表情的臉,他的心漏跳一拍,似是不祥的預兆。

  「我怕,我答應和你成親,是自以為是地又一次年少輕狂。君恩,成親的事能不能等過些日子再說?我們能不能多給彼此一些日子,好確定自己的真正心意。"溫柔地微笑的雲顏能打動他的心;而哭泣後的雲顏更令他心揪啊。如果她仍保有年少時的那份任性,那麼他就該以自己成熟的寬容默默地包容。

  「放心,多久都沒關係,我會等的。"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回答,樸實得叫任性的人忍不住摟住他的頸項。

  淚又再流下,為有些悲傷,可又絕對是幸福的相遇相知!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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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2:44:54


  花園內的金桂開花了,桂花的芳香引得路過的丫鬟家丁們駐步不前,郁而不濃的香味提醒人們中秋將至,竈間內隨炊煙散開的是熟了的月餅肉香。遣開了多餘的僕傭,雲顏一邊給肉餡調味一邊若有所思,未顧及身旁的謝盈笨手笨腳地做壞了整整一圈十數個月餅。

  已經同謝君思多天沒說過話了,彷彿他真的是給她時間安心考慮清楚自己的選擇。她在害怕,害怕自己和謝君恩不合適,害怕承認對自己沒有信心,害怕再看到不幸。年少未解世事的雲顏,做著一個有關納蘭性德的癡情之夢,天真地以為云云滿清王孫中總有一個是像他那樣的貴公子。

  頤祥的負心,艷紅的堅貞,可悲的結局除了讓她恍然初醒外,更叫她的天真無地自容。於是,她收斂了那份自傲的輕狂,圓了鋒芒畢露的稜角,也懂得世間不遂人願的悲哀。

  她怕……怕自己只是因為謝君恩與納蘭一樣都遭遇了早年喪妻的人生悲苦而動了心,並懷疑自己對其的感情。允許自己錯一次,但絕不可以第二次犯同一個錯誤。

  「先生,這月餅好難做。"謝盈不耐地嘟起嘴,完完全全喪失信心。

  回過神的人乍見一臉肉餡和麵粉的女孩不由莞爾一笑,以絲巾幫她擦拭乾淨。

  「做不成沒關係,只要你待會兒多吃幾個就行。""自然,我要吃先生親生做的。"

  「每個月餅都一樣,你哪能分得出是我做的還是廚娘做的。"她笑著將謝盈做壞的餅狀物一一收拾掉。

  「我有做辨別的記號嘛。"謝盈很是得意地昂首。

  「咦?有嗎?」雲顏看了又看,並沒發現任何異狀。

  「當然有啦,我不告訴先生,誰叫先生這幾天都心不在焉的。和爹見了面又不說話,爹不說話也就算了,他原就不愛說話,可是連你都不說話就奇怪了。"謝盈心直口快地訴說不滿,孩子就是孩子。

  「是嗎?你也這麼覺得嗎?那麼今天看到他我就先開口說話吧,畢竟有些事情光靠想,不去嘗試的話,永遠都想不出答案。"像是回答,卻也是自我鼓勵。

  「先生……"謝盈痛苦地皺起雙眉,"盈兒我一點都聽不懂你說什麼,怎麼辦?」

  「你不用懂,只要吃月餅就行。"她捏捏故裝老成的孩童的鼻子,乾淨的小臉一瞬間變成了戲台上的丑角。

  「要我吃、吃、吃,我會吃成廚娘那般肥,我不要。"彆扭的抱怨換來師長的笑顏,謝盈也鬆了一口氣地笑出聲。

  「我去找啞兒來一起吃,然後吃不完的就要她帶回家給她那些兄弟姐妹吃。"

  「啞兒大概在李總管那兒幫忙,你去找她吧,順便幫我找找廚娘,該把廚房讓給她們做事了。"

  「好的,先生,我馬上就回來,你等我哦。"謝盈蹦跳著衝出廚房,沒跑多遠就發出"哎喲"一聲,引得屋內人趕忙走到屋外看個究竟。

  「小……小姐……"李總管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慌手慌腳扶起被自己撞跌在地的小主子,"不,不好了……"身後的啞兒同樣顯出不小的慌張,嘴巴張得老大,卻連個完整的發音都沒有。

  「什麼不好了,李總管?」雲顏幫謝盈拍去沾在衣衫上的塵土,納悶地問。

  「是,是……"老管家努力嚥下一口唾沫,緩緩神,"是老爺……"謝君恩?謝君恩怎麼了?雲顏一急,便拉住老管家的衣袖。

  「君恩出什麼事了嗎?」喘不上氣,李總管點下頭。

  「出了什麼事?快說啊!」謝盈跺腳大喊。

  「老爺……他……李青剛剛回來說老爺今兒個早朝被皇上派人囚禁到刑部的大牢裡了!」頭頂一陣昏眩,雲顏勉強站直身軀,來不及有所反應,僅聽到謝盈憤怒急躁的嬌喝聲。

  「為什麼皇上要把爹抓進大牢?爹又沒做壞事?會不會是皇上搞錯了?會不會是李青弄錯了?我要去找爹,給我備轎!」

  「盈兒!」拉住為父大發小姐脾氣的學生,雲顏竭力冷靜地控制局面。

  「先生?」

  「你先別急,讓我再問清楚點。"稍稍安撫年少的人,她面無血色地看向李總管,"消息可靠嗎?李青有沒有說皇上給君恩定的是什麼罪?」

  「應該可靠,李青剛報了信就向頤貝勒府跑去了,希望頤貝勒能想想法子救老爺。至於定的是什麼罪就不清楚了;老爺為官雖不能說是兩袖清風,但也算清廉,難道是得罪了朝中的哪位權臣?不可能啊,和坤大人那邊我們府每年都打點大禮送過去的啊。"

  「伴君如伴虎,事事難料。李總管,麻煩你派人去找平素與你家老爺有點交情的官員打聽一下,另外再派人到刑部的大牢打點一下,好方便我們進大牢見上你家老爺一面。"

  「是,老奴這就去辦。"知道謝君恩有意娶雲顏過門,大難臨頭,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便不管對方是否有正式名分,全當女主子一般聽命差遣。

  「慢!」雲顏叫住急著離去的人,"還有先別把老爺進大牢的事讓府裡其他人知道,省得大家人心惶惶,沒事也出點事。"

  「老奴知道,剛才已經叫小兒李青保密,啞兒一般不說話,雲先生儘管放心。"讚許地點點頭,雲顏盡量露出一個自然的微笑,一手拉緊不知所措、極為不安的謝盈,一手伸向二個勁發抖的膽小丫鬟。

  「啞兒,來,和你家小姐一起吃月餅吧。""雲……先……生……""先生……"兩個女孩如飛進陷阱的小鳥般驚恐莫名,泫然欲泣。

  「沒事的,先生向你們保證,最晚明天盈兒一定能見到你爹,啞兒一定能見到你家老爺。所以你們一定要乖乖的,聽先生話,多吃幾個月餅。盈兒,你別忘了要給你爹留兩三個,別都貪吃掉了。"

  「才不會,先生真是的……明天我會親手把月餅放到我爹嘴裡。"眼淚不爭氣地滾落,"先生,真的不會有事嗎?我沒娘,就只有一個爹……我不要連爹都沒有。"

  「沒事的,一定沒事的。"謝君恩入獄,她想都不曾想到過的晴天霹靂。但既然出乎意料的確實發生了,她必定得以無比堅韌的決心面對措手不及的所有的人與事。抱緊懷裡的女孩,她欲落淚,卻深知落淚無用。

  www。lyt99。comwww。lyt99。comwww。lyt99。com幽暗的牢內,謝君恩聞到死亡的氣息。這裡是關押重犯的隔離牢房,很有可能不等找到申辯的機會,他就會被暗殺於此醜陋罪惡的鐵柵欄和爛草堆內。說來可笑,今早早朝時的那些罪狀他一條都不曾犯過,卻有口也不能辯駁。

  一個是他好心為之贖身收留於府的妓女,一個是自己巡察管轄範圍內的知縣,一個是自己已逝妻子的親兄長——堂堂頤貝勒府的五貝子,再加上一個頗受皇上寵愛的八皇子在旁煽風點火……就算心裡明白這是一個設計巧妙的圈套,然他作任何掙扎皆為枉然。人證、物證……天衣無縫的偽造手段,足可將他逼得冤死也喊不出一個"冤"字。

  鐵窗外的夜空望不到星辰,仰首,遠遠地瞧見少了小半的缺月。快中秋十五了,記得早上出府時還聽廚娘說今天雲顏要做鮮肉月餅。飢腸轆轆,他越發想念見不到面的佳人,還有任性天真的女兒。

  府裡大概已經得知他落獄的消息了吧?會亂成一團嗎?盈兒會哭嗎?雲顏會怎麼辦?無情地甩袖而去呢?還是和盈兒一起抱頭痛哭?似乎她的個性注定絕不會出現他猜想的情景。

  淒涼!悲淒!

  他那哀怨了一生的娘,等了一生的娘,萬萬料不到她疼愛的兒子會成為她等了一生的男子的階下囚吧?

  君王無情!古今皆同!

  他想到一個個迫不得已被罷官被調任的官場友人,再遠些,卻想到了康熙年間的被流放塞外的吳兆騫。若不是其好友顧貞觀以兩首《金縷曲》打動了納蘭性德,那麼吳兆騫怕是只能客死異鄉。

  而他,謝君恩,萬萬沒有像顧貞觀如此的生死之交!命運多舛,他突然間了無所求了!只是了無所求而有了無所求的悲哀與辛酸,自己的遭遇與吳兆騫二十年的流放相比,怕是另一種人間淒慘。

  「季子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搏人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冰與雪,周旋久。

  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夠?比似紅顏多薄命,更不如今還有。只絕塞苦寒難受,廿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終相救。置此劄,君懷袖。

  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思負盡,死生師友。宿昔齊名非忝竊,試看杜陵消瘦,曾不減夜郎潺愁。薄命長辭知己別,問人生到此淒涼否?千萬恨,為君剖……"

  「好一個'廿年詞賦窮邊老,萬里冰霜匹馬還',謝君恩,你確定你有命活到吳兆騫那個年歲嗎?若非聖祖的皇恩浩大,就算有納蘭性德相助,怕也容不得吳兆騫廿年後的歸鄉。"微微蒼老而充滿威嚴的嗓音穿透這暗夜的腐朽空間,似帶來奇跡般的七彩光色。

  止住了口中嘮嘮叨叨的詞,謝君恩驚異地轉身,在仔細確認來者的出現並不是自己的幻覺後仍沒有下跪請罪。

  「沒想您會來。"自信自己說話的語氣不帶一絲顫音,他故意忽視彼此間天差地別的身份差距。

  「朕也沒想到你會進刑部的牢獄。"風吹熄了僅有的一盞油燈,恰好籠罩住貴為一代天子者的龍顏,"早朝時,朕見你未曾自我辯解一句話,卻也未認罪,所以覺得其中定有蹊蹺,此刻無旁人,你不妨直言。"

  「有何可言?人證物證俱在,微臣能如何辯解?」三十多年累積的怨懟,再加上死去娘親的一生花齡,他無論如何都無法以坦然的心境面對眼前的人。

  「既然認罪,為何還用'微臣',不改為'罪臣'?」他沈默,一時不及應答。

  「你自己不該啊,拒絕了顧貝勒府的親事就是把你最大的靠山頤貝勒給得罪了。難怪五貝子頤祥一點都不念多年的姻親,欲置你於死地。八皇兒知道你的身世,他多半對此有心結才會借此機會打擊你。朕奇怪的是,為什麼那個小小的知縣敢參你一本呢?看他的品性和政績,不像是個有膽的人。而且那個叫艷紅的妓女,又是怎麼一回事?若你還想出這個牢獄,就得一五一十地照實說。"照實說?怎麼照實說?艷紅是知縣為討好他而送的紅妓,雖然他是因為可憐艷紅的身世而收留她,但不管目的如何,事實是他接受了知縣的好意,也就是罪狀之一的受賄。而知縣所指他勒索官銀的書信的確是他的'筆跡',那份書信他知道定是艷紅偷了書房內他的手記而叫臨摹的高手寫成,和真的無異。再有艷紅指他欲殺其滅口,又是一條罪狀,證人便是到謝府拜訪碰巧救下艷紅的頤祥。

  他要如何解釋?人,是他要的,並接進府的!字,不是他寫的,卻分明是他的筆跡!殺人滅口的事他沒做,然只有他做了的證人證言,卻找不到他沒做的證人證言。當時在場的只有頤祥,頤祥的證言就是事實!

  他,有機會解釋,卻無法解釋!

  為何艷紅要恩將仇報?為何頤祥不顧念兩家姻親,而置自己於死地?如果說是因為得罪了八阿哥,幕後策劃者是八阿哥,這未免有些可笑。久住深宮的八阿哥是如何知道一個四品官員府內收留的一個小小的侍女?

  「怎麼不說話?朕要你說話!」"說什麼?您和我之間無話可說。"不是他不識好歹,只是有股長久以來的委屈凝結成了他的倔傲。

  「你不怕朕治你的罪嗎?」慍怒的聲音。

  「因為我沒有跪在您腳邊哭喊著求救嗎?事到如今,我只後悔當年為何寒窗苦讀近二十年,只為進京看一看那個負了我娘的男人。一人官場深似海,有些事雖然冤屈,我卻不想再怨,也不願求您。您走吧,我什麼都不想辯解,辯解了也是枉然。"

  「你……放肆!」謝君恩裂嘴笑了笑,為高高在上的另一人所流露的氣急敗壞,他知道自己這些年來因怨恨和悲哀而繃緊的理智和神經終於在此刻全告崩潰。

  「放肆?也許是有些放肆了,不過為了那個在江南等您等到死的女子的清白,我可以告訴您實話。那封信是我的筆跡,卻不是我寫的,我也犯不著去勒索官銀,更無須多此一舉干殺人滅口的事。"

  「原來你還在為你娘的事怨恨朕,這些年你就在朕身邊,每天看到你在朕身邊做事,朕就以為你已不怨了,沒想到……"

  「您太自以為是了,以為您給了我權利和榮華富貴就可以稍作彌補了嗎?枉然!」

  「唉……既然你說沒做,朕相信你便是,朕就連夜讓人把此事徹查清楚,幫你翻案。"多多少少的負疚,年少時種下的風流苦果年老時不得不硬咽進肚。

  「不必!宮內您就有十七個阿哥,十個格格,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不必為我多費心!」一再拒絕,這是他為他可憐的娘爭的一口氣。

  「不識好歹,朕好心要化解這段怨恨,你卻一再不當回事,迂腐!」忍無可忍,任何一個帝王皆容不得他人的一再反抗。

  「請皇上治微臣的罪。"他朗聲道,一副堅決不退讓的赴死神情。

  「好,好,有膽量!不過虎毒不食子,朕不治你大逆不道的死罪!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朕要你出家為僧,好好閉關思過、修身養性,等想通了最基本的世事人情才允許還俗出關!」錯愕!萬萬猜不到的結局!謝君恩雙眼怔怔地看著來人怒氣沖沖地離去!君無戲言,明日他竟要人寺削髮為僧!

  「哈哈哈……"他狂笑。

  果然,總輸他覆雨翻雲手!雲顏和他,有緣……無分!

  www。lyt99。comwww。lyt99。comwww。lyt99。com天濛濛亮,看守的獄卒睡眼惺忪,見探監的老少四人便瞪直了眼打量許久。感覺帶著謝盈走了很遠的路,一夜未能安眠的雲顏疲累地朝衣衫零亂的守門人勉強笑笑。

  「這位大哥,我們受和大人所托探視入獄的謝君恩大人。"

  「和大人?什麼和大人?謝君恩是朝廷重犯,上頭有令不能隨意探視。"雲顏會意地將十兩黃金塞進對方破了洞的衣袍內。

  「大哥,幫個忙吧,是和坤和大人所托。"

  「早說嘛,進去吧。"幸好她想得周到,要李總管先去找權臣和坤打點好一切,要不然要見謝君恩難於上青天。雲顏看看一臉焦憂的老管家,再看看睡意未退的啞兒,心裡說不出是何滋味。

  「盈兒,先生方才路上同你說的話你都記住了嗎?」她不放心地最後叮囑更為疲憊及不安的女孩。

  「嗯,先生放心,為了我爹,絕不會哭。"退去紅潤的小臉有著悲傷惶恐的堅定,使得長者們深感自己的殘忍。

  連哭泣都不允許嗎?如果盈兒再也見不到其親爹的話,為什麼連哭泣都不能?

  踏著潮濕的走道,寂靜的牢獄內只聞老鼠的"吱吱"聲響,暗處蜷縮的人影粗看如同躲著的鬼影一般。謝君恩站了一夜,癡癡地看著鐵窗外的月亮逐漸。西移。聽著真真切切的腳步聲停於自己的牢門外,他愣是不回首。

  「爹……"掙脫出身邊人的束縛,緊貼著牢門的謝盈恨不得自己嬌小的身軀能夠擠過狹小的柵欄縫隙。

  「老爺!」老管家蒼老的嗓音沙啞了。

  雲顏什麼也沒說,僅僅是怔怔地等獄中挺立的背影緩緩轉身,四目相交,悲喜難分。

  「你們怎麼……怎麼來了?」蹲下身,把自己的臉和女兒冰涼光滑的小臉緊貼在一起,他伸出雙臂摟住了對方的纖腰,可就是無法擁人懷。

  「先生帶我們來的,爹,你會沒事的,對不對?」"啊,沒事的,爹什麼事都沒有。"不是假話,也算不上實言,他不忍女兒擔憂傷心。

  「爹什麼時候回家?能趕得及中秋嗎?先生做了很好吃的鮮肉月餅,盈兒先拿來給爹嘗嘗。"謝盈迫不及待地從啞兒手裡接過食盒,取出尚留餘溫的食物,送到謝君恩唇邊。

  中秋,他都沒能趕上和眼前的人過一個團圓之秋!咬一口脆香的餅,齒間舌畔的美味令他堂堂七尺男兒幾乎掉落辛酸的淚;"爹,好吃嗎?」

  「當然好吃。盈兒,爹可能要過很久才能回家看你,你要乖乖地聽你先生和李總管的話。"抱著女兒,他慣常沈默無表情的臉動容了。

  有無法抑制的不安,然而懂事的孩童盡量克制,雙手緊摟住父親的脖子,笑得很努力。

  「盈兒會等爹回家的,盈兒也答應了先生不哭的,這樣爹就不會為盈兒擔心,想著盈兒的時候就不會太難過。"垂首躲過謝君恩灼燙的視線,雲顏吸了吸鼻子。

  「果真是爹的乖女兒。"收回視線的人輕拍女兒的背,隨後看向將畢生心血都奉獻給了謝府的老總管,"李總管,府裡的事就靠你照應著了。盈兒還小,勞你多費心了。以後……府裡大小一切你都要同雲顏商量,雖然未能趕得及娶她過門,但你就把她當做女主子一樣看待,比起頤貝勒府,她更值得盈兒依靠。"

  「老爺……"老淚縱橫,經歷人世諸多滄桑,他豈會不懂主子話語背後的深意,"……您放心,我定將雲先生當做死去的夫人一般遵從。只是,您……您又會怎樣啊?」他又會怎樣?這是所有人最關心的問題。謝君恩的眼睛一一注視過牢門外的每張臉,悲傷地笑了。

  「我不會怎麼樣的,皇上昨晚親自來過這裡,他說不會治我死罪。"

  「可是……"謝君恩以眼神制止追問到底的老人,並沈聲道:"李總管,帶盈兒先出去吧,我要和雲顏單獨交待些事情。"

  「爹……"謝盈幾近於撒嬌地戀戀不捨。

  「去吧,盈兒,答應以後不讓爹為你擔心。"同樣也割捨不下,為人父的他一直將惟一的女兒視如珍寶,然他已走投無路。

  「先生……"哀求地看向另一人。

  雲顏搖搖頭,不忍看到那悲傷的小臉而悄悄閉上眼。

  「爹,要想盈兒哦,每天每天都要很用力地想才行。"明白此刻自己的撒嬌毫無作用,謝盈雙眼通紅地被老總管拉著離開,一老一少頻頻回首。

  腳步聲漸遠,彼此單獨面對兩人誰都未開口,倆倆相望,僅是深深地凝視對方的容顏。悲哀的眼神穿透晦暗的時空,與對方相纏繞,一定要把那熟悉深情的面容抹不去地烙在胸口的灼痛之處。

  久久,久久……

  她竟受不了地低聲啐泣,未知結局卻只為他眼中無聲的絕望哀傷而心痛得無法承受。

  「何必哭?我又不會死。""恐怕不是被流放就是被關押於此數年乃至數十年吧?」她輕聲哽咽著問。

  「都不是。"他握住她的手,"等天明皇上就會下旨,要我剃度為僧,直至我願意向他低頭為止。"剃度為僧?!雲顏愣住,凝住的淚滴也有著大大的驚異。

  「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和皇上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次的牢獄之災事出何因?我只打聽到有個縣令告御狀,說你勒索官銀、私受賄賂、殺人滅口,而現在皇上竟只要你出家為僧,當中必有隱情。"

  「又何必多問,雲顏,時間已經不多。我現在只能說我們沒成親是大幸,這樣我就不會拖累你。但有件事仍要麻煩你,那就是盈兒,我希望不管你以後嫁給誰,都把她當做自己的女兒照顧。她娘死得早,母親那邊的親戚雖有權勢卻不可靠,所以希望你能陪著她長大成人,為她挑一家好人家,我也就放心了。"

  「為什麼說這些,不是還有機會還俗嗎?我可以等,和盈兒一起等。"欲笑還顰,幾欲斷腸,又悲又氣,全為他一廂情願地為她著想。

  「等,通常是一種比死更折磨人的痛苦,我不想你受這種折磨,你一向瀟灑豁達,就把你我這段緣分一笑置之吧。沒有緣分做夫妻,就讓我把你當做故友知己將惟一的女兒相托。"故友知己?真的可以嗎?他總是以他獨有的方式對待她,默默的,只要覺得是為她好。此一刻,她才後悔那日為何一時衝動而要求他給予她考慮親事的時間。

  她流淚的眼笑瞇成縫,將手從他的大掌中抽出,遠離了彼此暖心的體溫。,"我不會當你的故友知己,只要你不死,我們總會有辦法在一起。而且……我也不在乎等,我等了二十年才等到一個我願意嫁給他的男子,你說,為了他我應不應繼續等?」

  「雲顏,何苦!」謝君恩長歎。

  「苦不苦,我自己最清楚。"她倔強如故。

  他也苦,只是男兒有淚不輕彈,淚水強忍在眼眶裡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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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2:45:16


  清華寺的剃度觀禮雲顏隻身而去,卻意外地被擋在了寺外。

  「女施主,本寺已無你欲見之人。謝君恩謝大人要小僧轉告女施主,勿念勿記,忘情於心。"好一個忘情於心,也許他——謝君恩做得到,可她——雲顏沒辦法達到彼岸的境界。悲憤交加,為何自己非要惦記著多見他一面?絕對是悲哀的結局,如此的生離,如此的老死不相往來,而那個他口中的"故友知己"的份量又能有多重?

  「先生,為什麼要把那些丫鬟長工都趕走呢?」謝盈納悶的話語將暗暗悲傷和氣憤的人拉回現實。

  「不是趕走他們,因為咱們府裡已養不起他們了,而且這謝府的宅子很快也會被賣掉。盈兒,你怕不怕跟著先生受苦?」

  「為什麼我們會養不起他們?為什麼要把宅子賣了?」

  「小姐,這事由老奴來說吧。咱們府裡的吃穿用靠的都是老爺在位時的官銀,老爺現在不當官了,憑著您娘也就是夫人帶來的嫁妝和這些年府裡財庫的一些積余,我們已養不起大批的僕傭了,而且這宅子太大,養這宅子每年的花費更大。所以老奴和雲先生商量把這宅子賣了,然後再買一處僻靜之所,侍侯小姐長大出閣。"幫著一起整理各式物品的老管家為不諳世事的小主子解釋。

  「這麼說李總管你不會走嘍?啞兒怎麼辦?會把她再賣給別人家嗎?」

  「老奴這一大把年紀到哪兒都沒人要,所以就跟隨小姐到死了。啞兒當初是老爺見她可憐買下的,看在她跟著小姐多年的情分上老奴沒有賣她,想讓她繼續跟著小姐,小姐您看如何?」謝盈大鬆一口氣,如果身邊除了雲顏之外還能有其他自己信賴的人陪著,心中因見不到父親,又要搬遷的不安才稍稍有些消除。

  「雲先生,五貝子頤祥在府外要見您。"啞兒如蚊鳴似的聲音叫廳內的三人吃了一驚。自從謝君恩出事以來,頤貝勒府的親戚尚未一人來此探望,平素裡最常來此竄門的頤貞格格也匿了蹤影。

  「五舅?他做什麼只見雲先生一人?奇怪。"謝盈不滿地咕噥。

  朝她溫柔地笑笑,雲顏便轉身出府。她正想找頤貝勒府的人好好問問,有關謝君恩此次被下旨剃度閉關思過的內情。

  轉入秋高氣爽的時節,金燦燦的日光下,一身精裝打扮的頤祥頗有風姿地迎風站立。見佳人跨出大門,便討好地上去相迎。

  「雲顏,你叫我好等。"笑得幾分敷衍,她刻意拉遠兩人的距離。

  「是嗎?五貝子何以不進府,盈兒還在裡面吵著要見五舅。"

  「嘿嘿嘿……"以乾笑掩飾心虛,"那個聽說要把謝宅賣了,裡面想必亂成一團,我就不進去添亂了。""那麼五貝子此來為何?」"全為你。"

  「為我?何故?」她皺皺眉,為身旁人眼底眉角的輕浮風騷。

  「前些日子聽說你要嫁謝君恩,現在謝君恩出事了,你們的親事也就沒指望了。雲顏,我和你在以前多多少少都有些情分,你的年紀也容不得一而再再而三地等,你要知道雖然我已娶了正室,但以後一定會善待於你。"施恩者一般的口氣與態度只換得另一人的冷笑。

  「我倒不這麼認為,五貝子過分抬愛我了。"

  「雲顏,你又想拒絕?別傻了,你一個漢人教習的女兒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不成?看看人家艷紅吧,她就識趣,陷害了謝君恩投靠於我。就算進不了貝勒府的門,在外頭被我金屋藏嬌也是好的。"得意非凡的嘴臉,明亮的光影中分明是頭披著衣衫的禽獸。

  艷紅,肯定不是已死的艷紅!兩張不同氣質的明艷臉龐同時閃現過她慌亂的記憶!而陷害謝君恩投靠頤祥又是怎麼回事?

  「是嗎?也許艷紅比我聰明。謝君恩真的沒有翻身的餘地了?」聽出她話中並無責怪怨恨的意思,頤祥放心地咧嘴齜牙笑道:"當然。他當時一念之仁收留艷紅,就是受了那個賊縣令的賄賂。然後艷紅又偷了謝君恩的手記,叫高手臨摹了一封向縣令勒索官銀的信。又加上我證言他要殺艷紅滅口,你說他還有機會翻身嗎?要不是皇上憐惜他,照理他該被殺頭!」氣得咬牙,但仍需笑臉相陪,雲顏為這樣的自己感到噁心。

  「哦,不知道五貝子何以如此之狠?謝君恩畢竟和你是姻親,就算不看在你外甥女謝盈的份上也得顧忌你死去的姐姐頤慧格格。"

  「其實一開始也沒想到要這麼做的,是頤貞硬逼著我阻止你們的親事。誰想艷紅看出我對你有情,便幫我出了這個主意。這還不都是為了你!」不,不是為她!都是因為艷紅的自私和頤祥可恥的色慾!

  「啊,為了我啊。"她撫了撫髮鬢,"艷紅從中得到什麼好處了嗎?還有那個縣令。"

  「艷紅知道以她的身份進不了貝勒府,所以要我替她買了座宅,從此以後她就住在自己的宅子裡,衣食無憂。而那個縣令,原他把艷紅送給謝君恩的目的就是陞官發財,只要目的達到,以何種手段實現都沒關係。怎麼樣?只要你跟了我,進了貝勒府,以後照樣能享榮華富貴。"見雲顏不說話,以為其多少有些動心的頤祥繼續勸說。

  「雖然你是漢人,我也娶了正室。但你們雲家也算是書香門第,清白人家,我阿瑪和額娘以前也都常稱讚你進退得體。你放心,只要你點個頭,我定會領著八抬大轎迎娶你進門,地位和正室夫人一樣。"很誘人的說法,雲顏倒想看看眼前的無恥之徒能冷血無情到何種地步。

  「那盈兒怎麼辦呢?」

  「盈兒?原我們貝勒府理該收養她,但誰叫謝君恩當初推拒了頤潔的親事,讓我們頤貝勒府下不了台呢?再說要是將來讓那小妮子知道我是陷害她父親的仇人,難保她不恨我,何苦養虎為患?頤貞倒是一直很疼愛盈兒,可是她現在被她夫家鎖在府裡不讓出來探望盈兒,說是怕受牽連。看來,盈兒只能怪自個兒命苦了。"說者一副憐憫、惋惜、無可奈何的姿態。

  冷血!雲顏瞇眼笑得幾分嫵媚,幾分勾人心魄,然體內冷凝的鮮血於瞬間連同難以抑制的怒氣一同爆發。

  「盈兒果然苦命。"她似長歎,隨後趁對方未回過神就甩手一巴掌。

  「你幹什麼打我?」捂著留下手指印的左臉,挨打者瞪大了眼。

  「沒什麼,我只是為命苦的盈兒先報個小仇,剩下的幾巴掌就等她將來長大後由她親自找你索取好了。"她無懼地正視卑鄙的男人,斜睨的眼流露出徹底的鄙視和譏嘲,"五貝子,常在河邊走,豈有不濕腳的道理?小心死去的艷紅也會找你報仇,她死時的憤怒你也記得,昨晚我還夢到她。"心虛又沒膽的人不由地退後幾步,方才志得意滿的模樣全然不見,就連說話都口吃起來。

  「不,不,要,胡說。你以,以為,我,怕……我不怕,艷紅是自己要死的,與我無關。"

  「懦夫!膽子小就少做些缺德事,報應是遲早的事。"她抬手欲拂開遮住視線的髮絲,微小的舉動卻使得另一人誤會。

  以為雲顏又要打他,頤祥整個身體向後一縮,換來心儀女子瞭然地譏諷微笑。

  「府裡還有事忙,五貝子,不送。"看著一言不留狼狽而逃的人,憤怒到莫可名狀的雲顏不甘地握緊拳頭。她和謝君恩就這麼低頭了嗎?就真的如那些小人所願一生無法相聚嗎?不!不服輸,只為她和他的自己所要掌握的幸福!

  可遺憾的是謝君恩不願相見,縱使她想挽回些什麼,但孤掌難鳴豈非是更大的不甘以及悲哀嗎?

  她,雲顏,一個漢人教習的女兒,天性的倔強不願服輸!

  www。lyt99。comwww。lyt99。comwww。lyt99。com水發魚翅、淨鴨肫、水發刺參、鴿蛋、淨肥母雞、水發花冬菇、水發豬蹄筋、豬肥膘肉、大個豬肚、薑片、羊肘、蔥段、淨火腿腱肉、桂皮、炊發乾貝、淨冬筍、水發魚唇、魚肚、金錢鮑、豬骨湯、豬蹄尖、淨鴨……若大的廚房內堆滿了各式山珍海味。

  將水發魚翅去沙,剔整排在竹箅上,放進沸水鍋中加蔥、姜、紹酒煮上近半盞茶的時間,待其腥味盡出,揀去蔥、姜,汁不用,將箅拿出放進碗裡。再在魚翅上擺放豬肥膘肉,加紹酒,上籠屜用旺火蒸一個時辰取出,揀去肥膘肉,濾去蒸汁。

  魚唇切成長約成人一根手指寬、寬約兩根手指的塊,放進沸水鍋中,加蔥、紹酒、薑片煮約半炷香的時間後去腥撈出,同樣揀去蔥、姜。

  金錢鮑放進籠屜,用旺火蒸爛取出,洗淨後每個片成兩片,剞上十字花刀,盛人小盆,加骨湯、紹酒,放進籠屜旺火蒸一炷香的工夫取出,濾去蒸汁。並將鴿蛋煮熟,去殼。

  雞、鴨分別剁去頭、頸、腳。豬蹄尖剔殼,拔淨毛,洗淨。羊肘刮洗乾淨。以上四料各切十二塊,與淨鴨肫一併下沸水鍋汆一下,撈起。豬肚裡外翻洗乾淨,用沸水汆兩次,去掉濁味後,切成十二塊,下鍋中,加湯燒沸,加紹酒汆一下撈起,湯汁不用。

  將水發刺參洗淨,每隻切為兩片。水發豬蹄筋洗淨,切成2寸長的段。淨火腿腱肉加清水,上籠屜用旺火蒸一炷香的工夫取出,濾去蒸汁,切成薄片。

  冬筍放沸水鍋中汆熟撈出,每條直切成四塊,用力輕輕拍扁。

  鍋置旺火上,熟豬油放鍋中燒至七成熱時,將鴿蛋、冬筍塊下鍋微炸後撈起。隨後,將魚唇魚肚下鍋,炸至手可折斷時,倒進漏勺瀝去油,然後放人清水中浸透取出,切成塊。

  鍋中留余油,用旺火燒至七成熱時將蔥、姜下鍋炒出香味後,放入雞、鴨、羊肘、豬蹄尖、鴨肫、豬肚塊炒幾下,加入醬油、冰糖、紹酒、骨湯、桂皮等配料,加蓋煮大半柱香的工夫後,揀去蔥、姜、桂皮,起鍋撈出各料盛於盆,湯汁待用。

  取一個紹興酒罈洗淨,加入清水,放在微火上燒熱,倒淨壇中水,壇底放一個小竹箅,先將煮過的雞、鴨、羊、肘、豬蹄尖、鴨肫、豬肚塊及花冬菇、冬筍塊放人,再把魚翅、火腿片、干貝、鮑魚片用紗布包成長方形,擺在雞、鴨等料上,然後倒人煮雞、鴨等料的湯汁,用荷葉在壇口上封蓋著,並扣壓上一隻小碗。裝好後,將酒罈置於木炭爐上,用小火煨一個時辰後啟蓋,速將刺參、蹄筋、魚唇、魚高肚放人壇內,即刻封好壇口。

  先以旺火燒沸後,再用微火煨三四個時辰便大功告成!

  跟在雲顏身邊一起忙這忙那在廚房裡待了三四天,謝盈和啞兒全然不懂她們的雲先生何以把如此之多的山珍海味大費工夫地煮在一個酒罈裡。這幾天裡,雲顏除了開口向老總管要下廚的材料以及告訴謝盈和啞兒該怎麼做外,其餘的話一句也沒有。整個心神都放在煮萊上,彷彿是要開一家飯館子。

  「先生,好了嗎?」看到盯著密封罈子笑得一臉詭異的女子,十二歲的女孩膽戰心驚地問道。

  「好了,乖盈兒,這次我就不相信見不了你爹。"信心十足的口氣。

  她爹?這壇看上去亂七八糟的食物同她爹有何關係?還有,這壇東西究竟是什麼?謝盈正欲開口詢問時便見雲顏小心翼翼地把酒罈連燃著小火的小泥爐一同搬出廚房。

  「先生!先生……"聽而不聞學生擔憂的呼喚,忙碌的身影隨即消失在宅門外。放心不下,謝盈立刻找到老總管。

  「李總管,先生把那個放了好多好吃的東西的酒罈連爐子一起端走了。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哦,那個放了好多好吃的東西的酒罈其實是一道很有名的閩南萊。你先生煮了這道萊是給你爹送去的。"幾十年的鹽不是白吃,畢竟老總管人生經驗更豐富,也就更篤定冷靜些。

  「一道菜?什麼菜?怎麼會有這麼奇怪麻煩的菜呢?」

  「'佛跳牆',雖然做起來麻煩,但好吃著呢。這是滿漢全席裡的名菜,想不到雲先生竟然也拿手。據說這道菜好吃得連廟裡打禪的和尚都會流口水,爬牆出去吃呢。"努力嚥口水,兩個女孩對望一眼,有點憾恨方才為何不先偷吃兩口。

  「算了,是送給爹的。反正等先生回來,我再求她煮便是。"自我安慰一番後,牽起一邊只會點頭的啞兒的手,謝盈走向書房練字去。

  www。lyt99。comwww。lyt99。comwww。lyt99。com中秋已過,聽聞廟內香客如雲。也憶得那日牢內女兒手中月餅的肉香,謝君恩望著殘月悲意滿胸。主持說有位女子幾次三番來寺中要求見他一面,沒問名字他也知道是雲顏。不能見她啊,一旦見了,他這六根不淨的和尚怕是會情不自禁。

  何苦呢?自己落得此下場,又怎好拖累於她?把盈兒托付給她就已經是萬分的對不住,怎能一再給她無望的希望,要她無止境的等他?

  近深秋,秋意悲涼。他拉緊僧袍,心心念著雲顏釀的酒、煮的菜以及善解人意的微笑。盈兒天真的撒嬌和任性的歪理,如今憶來都是別有溫馨的事。府裡家人都是否安好?他想親口問雲顏,但不忍見。

  晚風微熏,不似錯覺,他隱約聞到令人飢腸轆轆的酒香。又不能算是酒香,是一股無法描述的食物的奇香。應該不止他一個聞到了,正在屋內打禪的幾個定力較弱的小和尚正紛紛向窗外探頭探腦,尋找香味的來處。

  「什麼東西,怎麼這麼香?出去看看。""不行,要是被主持知道會挨罰的。"

  「哼,照我看多半是哪個酒肉和尚在偷吃狗肉,你不去,我們去,到時你吃不到莫怪我們。"也不辨香味的方向,同謝君恩一處院落的和尚便都急匆匆地搶著跑出寺外。

  香味更濃,即便風止卻仍氤氳在鼻尖,揮散不去,引得人直嚥唾沫。

  「啪啦!」一顆小石子從牆外掉進院內,驚得謝君恩皺起兩道濃眉。注意到石子投置的來源,他立刻恍然大悟,牆外有人正在煮食,且香味也源於此。

  「啪啦!」又是一顆小石子,像是催促他似的恰巧落在腳邊。

  無法克制天性中的好奇和香味的食誘,也越發懷念曾殘餘在舌尖的酒意,謝君恩苦笑一聲移了梯子翻上牆。

  牆外是一條小徑,小徑對面則是一片小樹林。夜深林密不見有人影恍動,只見小徑正中央端放著一隻小泥爐,泥爐燃著小火,火上有一啟了封的酒罈,香味正自壇中傳出。

  「奇怪……"翻出牆,他靠近酒罈仔細辯看,並喃喃自語,"這種煮法,倒像是滿漢全席裡的'佛跳牆',是誰會放在這裡煮呢?」

  「是我。"故意放沈的輕脆女聲,"本來只想試試,料不到還真應了那句'壇啟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牆來'的好話。"乍然之下的驚喜在佳餚名菜的異香中醞釀,似從天而降般,她的出現竟使得殘月也皎潔了幾分。

  盈盈的微笑,流溢在眼瞳內的柔情光彩,音容笑貌……似幻非幻……觸手可及的真實,逼得他不由伸出雙臂將她緊擁入懷。

  「怎麼來了?怎麼來了?」

  「來了,可你不是不見嗎?」她埋怨,"害得我只能用這法子把你引出來。"他將她擁得更緊些,不說,因為知道她懂他一言一行背後的深意。

  「頤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了,君恩,我們只能心有不甘地向那幫小人低頭屈服嗎?我們只能從此生離,而他們卻一個個如意非凡?」

  「但……我不想向那個男人求饒……"事到如今,他不想瞞她,"頤祥他們設的陷阱根本不能奈何我。只是我已心灰意懶,世事渺茫,只有你和盈兒我無法割捨。"她同樣緊緊地抱住他偉岸的身軀,想要將心中無盡的依戀之情傳遞給他。

  「無法割捨就不要割捨,君恩,不能把某些事情看得更豁達些嗎?比起你我還有盈兒的後半生,有什麼是你更看重的?」

  「沒有什麼比你和盈兒更重要,然……"他不知該如何表述,"……為時已晚,都是我不好,早知如此何必要與皇上爭一時之氣。早知思念你會是如此寂寥悲苦的事,早知丟下盈兒是如此不甘又心焦的事,我寧可向他跪地求饒。"撫著他的臉,她完全能夠體會他的苦澀悲意和想法。

  「你瘦了……瘦了……何必要自找這樣的苦?還俗吧,就當我和盈兒求你,還了俗,辭了官,我們回你的家鄉江南。辦私塾,釀美酒,遠離這京城皇族官員的藏汙納垢之地。"好美好溫柔的話語,算是他聽過的最動人的情話。抓住臉頰上她柔軟的手,他將它們放在唇畔輕輕地摩挲。那份癡心的深情觸感,閉眼後愈發滋潤了乾涸渴愛的心田。

  「君恩,那天我哭著求你給我些時間好好考慮我們的親事。現在我告訴你我的答案,若不是此次你離開我,我斷不會肯定自己想要嫁給你、想要下半生都與你相伴。此刻,我要你給我一個回答,如果你還想娶我,你就明白地告訴我,我們一起想辦法脫離困境。如果不是,那麼從此以後我不會再見你,盈兒的事有我在你也就莫再過問,安心當你的世外人。"還用選擇嗎?當他翻牆出寺,聞著"佛跳牆",擁雲顏人懷時,他就已經選擇了自己最想要的人。都放下吧,他死去的娘的哀怨,自己對那負心男人的恨意,以及對已逝妻子的內疚……放下所有的固執,只為選擇一個他想要的結局。他的人生,悲哀和不幸已經夠深了,定不能再延續!

  「好,雲顏,你聽著。明日此時我們仍在此地相見,我會給你一封書信。你有辦法將此書信交給皇上的話,相信我就能還俗。"終於從他的牛角尖裡鑽出來了,雲顏嗤笑出聲,伸手調皮地摸摸他的光頭。

  「總算是好了,我還以為你當和尚當出了癮,捨不得還俗呢。要把書信交到皇上手裡不難,早年我逛八大胡同時撞見溜出宮的九阿哥,他欠我個人情至今未還,相信拿著他給我的信物去找他幫忙應該沒問題。"出乎意料的好消息,謝君恩不由地一同展開笑顏,卻又皺眉歎一聲。

  「可惜那塊我娘留下的玉被我丟了,如果有那塊玉在的話,勝算多半會更太些。""什麼玉?」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翡翠玉,當年皇上送給我娘的,結果被我在頤慧去世的那夜趕路時丟了。"說到生命中早逝且又悲哀的兩個女人,謝君恩止不住感傷的神情。

  「那塊玉是不是刻著'有緣識君'四個字?」類似的情景和時間的巧合讓雲顏脫口急問,見身旁人張口結舌的吃驚樣她便有了答案。

  「難道……雲顏你……撿到了?」真是不敢相信的巧合。

  點點頭,她同樣不敢置信,原來多年前那夜家門前急馳而過的夜行人竟會是眼前與自己相擁的謝君恩。

  有緣識君!

  看來,冥冥中,他們的緣分早已將他們相系!深情相視,心手相連,無需言語,他們注定要白頭偕老!

  菜香四溢,洋溢的另有多年前雪夜的白梅香,只是那濃郁的悲意皆已去盡,化為濃郁的幸福暗香。

  尾聲"爹,江南是什麼樣的?到了江南,先生可不可以煮'佛跳牆'給我們吃呢?你們怎麼可以把那麼好吃的萊全給清華寺的和尚搶走了呢?」馬車內傳出童音可愛的抱怨聲。

  「該打,還張口閉口地喊先生,無禮!」成熟男子穩重又故作生氣地教訓女兒。

  「盈兒習慣了嘛,爹小心眼,是吧,娘?娘一定要做'佛跳牆'哦。"

  「只要你想吃,做什麼都可以。但此去江南路途遙遠,一路上你要吃得住苦。"女子柔如春風的嗓音。

  「盈兒一向最聽娘的話。"愉悅的笑聲隨車簾飄揚開,飄進趕車老者與身旁女孩的耳中。

  「李總管,老爺真的沒事了吧?」啞兒至今不安心。

  「啊,皇上準了老爺還俗,不但允了老爺辭官回鄉的心願,還恩賜了老爺大筆的銀兩珠寶,連江南的宅子也一併賜了。"

  「這麼說,老爺先前入獄果真是被冤枉了。難怪我聽頤貝勒府的妹妹說,皇上要治五貝子頤祥的欺君大罪。"

  「這叫惡有惡報!」未等老者開口再說,突有一飛騎趕至馬車前,馬上騎手高喊:"是辭官的謝君恩謝大人家的馬車嗎?」整個車隊停了前行的步伐,車簾揭開,謝君恩和雲顏攜手下車。

  「謝君恩就是在下,敢問官爺有何事?」朝中當官多年,他一眼即認出來者是皇上身邊的帶刀侍衛,心裡不免一驚。

  「謝大人,皇上要我將這個小盒交給你,並要下官帶一句話給大人。皇上說,滿人漢人都是人,在皇上心中滿漢無別,皇上祝天下有情人皆能得一個滿漢全喜的好結局。"

  「謝皇上隆恩。"雙手接過錦盒,謝氏夫婦磕頭謝恩。

  「另有八阿哥和九阿哥也讓下官送大人和夫人一份新婚賀禮,兩位阿哥說若有一天到江南必會去府上拜訪。"

  「煩擾大人代小人與內人謝過兩位阿哥,就說謝某原無親無故,願在寒舍恭迎他們。"

  「下官記下,這就回去赴命,祝大人全家一路平安。"騎手一揮馬鞭,在塵土飛揚中失去蹤影。打開手裡的錦盒,竟是那塊"有緣識君"的翡翠玉珮。見此物,前塵往事皆在眼前掠過,心意相同的兩人互視一笑。

  他對其身世的怨恨,對前妻病逝的自責;她對年少輕狂的懊惱,對世態炎涼的反抗……一切之一切的因由,皆成就了此番滿漢全喜的美滿姻緣。

  而江南,有雲顏喜歡的黃酒,謝君恩夢裡不忘的草長鶯飛。

  多年後,斜風細雨中倚桃花而立,等他回捨的她,斷不會有那流淚的哀愁!

  江南……

  一全書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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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2:45:32

葉迷 - 一掌江山【滿漢全喜之三】

《滿漢全喜》這個系列頗有新意,
以滿漢全席的菜名為小說的名字,
又以乾隆一朝的禪位為主線,
寫出各種風格不同的故事。

宮廷爭鬥,是是非非;江山美人,孰去孰留。
一個交易的開始,竟原是宿命的注定,
他為她報父仇,不要她任何回報,
甚至對她的感情也一直逃躲閃避。
可是天大地大,逃得過權勢,卻逃不過愛情。
那就漁舟唱晚,與美攜隱,又如何?
一掌江山,笑看他人競折腰。
他只需,握住那雙——纖纖柔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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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2:45:46

楔子

  「滿漢全席」中,「一掌江山」之於現代而言是比較特別的一道菜,因為它的原料是熊掌,而大家知道熊是我國的珍貴保護動物,所以……找了很多資料,都是從略從略,於是當初因一時想裝豪邁而選了這個題目的某葉頓時開始吐血……最後好不容易從百度搜索的網頁快照裡找到了一份有關於此的原料做法,感動得老淚縱橫。

  於是我又想,這樣一個名字的菜,在古代應該是頗多忌諱的,因為隱示了一統天下:尤其是清代,文字獄比比皆是,一宇之差,即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因此便落筆此處,重心卻又不在此地虛構了這麼一個故事。

  希望大家喜歡。

  公元1771年,乾隆大帝賀六十壽辰,舉國歡慶。

  時,國運昌盛,萬國來朝,民間富庶,滿漢芥蒂漸消。然而乾隆年事日高,但始終不見冊立太子,朝當其時也,乾隆感懷故皇后(孝賢純皇后,富察氏)所生二嫡子早夭,所以一直沒有把冊立太子的文書放在正大光明匾之後,及至中午又因為身體健朗野心不息因而更加不願意談及此事。然而歲月倉促,畢竟年事日高,力不從心,因此在六十大壽期前脫口而出「禪位」兩字。

  而在他的諸皇子中,有的已經死去,有的表面上對當皇帝根本不感興趣,還有的生怕招來殺身之禍,敬而遠之。

  等到宮裡確實傳出了聖上金口五言的「禪位」,頓時風起雲湧。廟堂江湖如同春之驚蟄,野心和慾望一起飛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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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2:52:44

尾聲

  是年八月,乾隆皇帝六十大壽。席間共上一百零八道菜式,以「禽八珍」、「海八珍」、「山八珍」、「草八珍」為主,取三十五天罡,七十二地煞之數,意喻天上地下無所不包。

  當「一掌江山」被呈上來時,永琰的臉色無可抑制地變了一變,偷偷打量著父皇的神色,卻無甚異樣,於是放下心去。

  體泰康健的乾隆皇帝似平忘記了年初時脫口而出的那句禪位,諸皇子雖是說不出地失望,但也各自鬆口氣。明爭暗鬥的都疲憊了,正好趁機緩緩,休養生息。於是朝野上下難得好一陣子太平。

  這段時間流傳在朝中的傳聞中,最令人關注的—條就是那位名動京都的鶴公子在風頭最盛的時候忽然銷聲匿跡、眾人紛紛猜測著他的去處。下場和他的身世來歷,據說某次有個官員忍不住好奇,鼓起勇氣這樣去問和中堂時,和中堂的臉色陰得非常可怕,沒幾天後,那個官員就被罷官撤職了,從此此事無人心敢問津。

  而關於鶴公子的事跡,也終於隨著時間的流逝成為了眾多傳說中的一則,漸漸為人所淡忘。

  春秋書院內依舊書聲朗朗,但卻換了老闆娘,據說老闆娘年輕漂亮,非常有手腕,將書院打理得井井有條。而且,她還特別喜歡穿紫色的衣衫。

  
  碧水湖上泛舟行,輕風細雨不濕衣。

  纖纖柔荑提起紅泥小爐上的青瓷茶壺,倒在白玉杯中的茶湯碧淨澄澈,葉子纖細披毛,猶如雪花;條索緊捲,好似銀鉤。

  「嘗嘗這壺都勻毛尖,看我有沒有進步?」一身淺碧輕衣的女子將瓷杯捧到船頭正在垂釣的人唇邊。

  垂釣之人輕抿了一口,點頭道:「有七成火候了,不錯不錯。」

  「怎麼我學了這麼久,還只有七成啊?」女子有些氣餒,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垂釣之人微微—笑,伸手攬住她的腰,「你不需要學到十成,我們之中,有一個到十成就夠了。」

  女子聞言笑了起來,將頭輕靠到他肩上,遙望遠處,碧水藍天成一線。

  「這兒真好。」

  「古有西施范蠡歸隱西湖,今有柔荑寄晚退居五台山下。看來拜這美景所賜,你我也能比肩前朝名士美人了。」

  「你可是後悔丟了那樣的江山,來守著這麼一個小湖嗎?」紀柔荑眨了眨眼睛。

  「江山再美,也不是我的。那是愛新覺羅家的。我做得再好,也只是替人做嫁而已。」風寄晚回眸,滿含深情地看著她,「只有你是我的。」

  紀柔荑的臉有點發紅,但眉眼卻更溫柔。

  一隻鴿子飛快地滑過天空,落在了船頭上。

  風寄晚伸手取下鴿子腿亡的紙條,看後不禁失笑。

  紀柔荑好奇道:「上面寫什麼?」

  「沒想到洛哥兒倒是個有心人……」風寄晚有些感慨。

  紀柔荑湊過頭去,讀出聲道:「臭傢夥,帶著美人偷跑也不跟我說一聲,你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嗎?要不是當天我特意進宮去拖住你阿瑪,你沒出城門就被抓回去了。還不快謝謝我的大恩?另外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解脫了,你阿瑪真是有本事,竟然讓萬歲爺看小中了你哥哥,主動要求把十格格轉許配給他,從此你不用再擔心啦,可以安穩地守著你的美人逍遙一世了……啊哈,這真是個好消息!如花似玉的十格格要嫁人了,風寄晚你心疼不心疼,後悔不後悔?」

  「她要嫁的人是我哥哥,自家兄弟,肥水不落外人田,我有什麼好心疼的?不過說到後悔嘛……」風寄晚故意拖長了聲音。

  趁紀柔荑睜大眼睛等他把話說下去之際,他突然湊上去——耶!偷香成功!

  「風寄晚,你……」紀柔荑用手捶他,風寄晚哈哈大笑,「好了好了,別鬧了,我的魚都跑光了……

  真的跑了……「

  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天邊現出了一道彩虹,投影在湖內,七彩光束將兩人的身影籠住,輕舟蕩漾,一來一去間,度過了華年。

  江山?那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事情了。

  一全書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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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2:53:00

燕師卿 - 紅娘自配【滿漢全喜之四】

《滿漢全喜》這個系列頗有新意,
以滿漢全席的菜名為小說的名字,
又以乾隆一朝的禪位為主線,
寫出各種風格不同的故事。

為了不再心傷,她遠走他方,偶然間,
她看見了那個人,那個驕傲的一如孔雀的男子。
於是,她設計了一個小小的騙局,來到他的身旁。
原來,她曾經失去的只是一扇窗,
這裡,才是她的門啊!
想乘乘涼卻會遇上一個妖精?
他是不能被人碰啦,但碰妖精?
應該沒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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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2:53:12

緣起

  公元1771年,乾隆大帝賀六十壽辰,舉國歡慶。

  時,國運昌盛,萬國來朝,民間富庶,滿漢芥蒂漸消。然而乾隆年事日高,但始終不見冊立太子,朝堂上下不免蜚短流長,謠言四起。

  當其時也,乾隆感懷故皇后(孝賢純皇后,富察氏)所生二嫡子早夭,所以一直沒有把冊立太子的文書放在正大光明匾之後,及至中年又因為身體健朗。野心不息,因而更加不願意談及此事。然而歲月倉促,畢竟年事日高,力不從心,因此在六十大壽期前脫口而出"禪位"兩字。

  而在他的諸皇子中,有的已經死去,有的表面上對當皇帝根本不感興趣,還有的生怕招來殺身之禍,敬而遠之。

  等到宮裡確實傳出了聖上金口玉言的"禪位"頓時風起雲湧,廟堂江湖如同春之驚蟄,野心和慾望一起飛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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