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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9:41:07


  我被妖孽勾了魂,佛祖,求救。

  ——《小怪獸日記》

  有時候,衝動就是人一瞬間的邪念,何須壯膽。

  丁羨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閉眼,一踮腳,身體往前傾,想對著他的臉頰來一口。

  剛一起勢,被人一掌摁回牆上,周斯越的大手溫熱乾燥罩在她臉上,丁羨從指縫中挑眼看,那人正垂眼睨她,「幹嘛你?!」

  她一縮脖子,整個人老老實實地貼回牆上,「沒……」

  少年笑了下鬆開手,雙手抄回兜裡,反身往房間走,丟下一句:「拿上卷子過來,三分鐘。」

  丁羨衝著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光速衝回自己房間,「太晚了,明天再說吧。」

  說完,一點兒也沒給他留說話的餘地,「砰——」關上門。

  周斯越站在門口,擰緊了眉,半天才搖頭關門。

  零五那年北京入冬早,十一月初就下起了小雪,丁羨一早睡醒,窗外變了天兒,銀裝素裹地披上了一層毛茸茸的白色毯子,小雪花在空中飛舞盤旋落在窗上,彷彿細碎的白羽毛,紅牆黛瓦立在這雪白的天地間,平添一抹寧靜。

  這節體育課,丁羨大姨媽都被這寒冷的天提前逼出來了,趴在座位上渾身無力,迷迷糊糊睡了幾分鐘,忽覺身上一沈,似有什麼東西蓋下來,睜著雙渾渾噩噩的眼,剛要起身,被人一腦袋按回桌上,頭頂傳來熟悉的聲音:「沒下課,接著睡。」

  周斯越把一本厚厚的《奧賽經典》丟在桌上,拉開孔莎迪的椅子坐下來,開始刷題,看也不看她,說:「趕緊睡,等會起來給你講十分鐘卷子。」

  丁羨蓋著他的羽絨夾克趴在桌上,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少年埋頭刷題的側臉,盯了好半會兒也不肯挪開,像是在看什麼稀罕物件。

  約莫是這眼神太灼熱,周斯越有所察覺,忽然側臉:「不睡,那就現在給你講?」

  丁羨趕緊閉眼,佯裝睡著。

  周斯越瞧她這摸樣,連連搖頭,語重心長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愛學習了?」

  「你什麼時候這麼操心我的成績了?」丁羨閉著眼回。

  「我是擔心你考不上好大學。」

  「那也不關你的事兒。」

  話到這兒,再說下去,兩人怕是又要吵起來,周斯越不再作聲,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頭回去做題了,好半晌,原本以為這睡著的姑娘,又開口說,聲音糯糯地:「我不是不愛學習,我只是怕耽誤你……」

  周斯越筆尖微頓,沒轉頭,視線緊盯著書本。

  丁羨又說:「你時間緊張,別老管我了,這陣先好好準備競賽吧,我調整調整狀態就能跟上。」

  僻靜午後,教室裡無人,只有他倆坐在窗邊的位置上,一個趴著,一個弓著身寫題,暖氣打得高,窗戶都蒙上了一層濃濃的霧氣,看不清外頭的世界。

  她聲音微低,蕩在這塞滿書的教室裡,懂事得戳人心窩子。

  周斯越轉頭盯她一會兒,半晌後,他用筆輕輕在桌上點了點,一字一句,格外認真:「我要的不是你能跟上,明白?」

  丁羨瞬間睜眼,周斯越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那雙□黑的眼,如寒星,是她從未見過的迫切。

  「考清華吧,嗯?」他說。

  從小到大,丁羨這姑娘說聰明也不聰明,說不聰明有時候也是鬼靈精,可會抖機靈。

  葉常青喜歡她,從小便將她帶在自己身邊學畫畫素描,意外發現這丫頭學得有模有樣,不過那時他不得勢,說話沒什麼份量,饒是這丫頭再喜歡,姐姐不願意在她身上花這錢,他也無權決定她未來的路,只能偶爾帶她出去採采風。

  那時候,不止葉婉嫻,身邊大多數家長都認為,學畫,學音樂,學藝術都是有錢子弟的玩法,他們這種底層家庭能把孩子供出來就已經是難上加難了。從小思維定式,丁羨也知道自己學畫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於是便將大把的注意力都投放到學習上,一路走來乖巧懂事,成績優異,深得老師家長的喜愛。儘管如此,也從沒想過要考清華這種事。

  雖說許多小孩小時候愛在各位長輩親戚面前表達自己的雄心壯志,長大要考清北。

  但丁羨從小就不曾說過這些豪言壯語,也不曾想過,她對自己的要求很簡單,離開北京就行,越遠越好。反正是絕對不會留在北京的。

  這一下就把她計劃全然打亂了。

  至此之前,她都只想去杭州上個普本,所以她很珍惜現在跟周斯越在一起的時光,怕以後,她往南,他留北,再見已不知是何時。

  丁羨很清楚自己目前的成績,重點線外徘徊,運氣好了剛過線,運氣不好就只能在二本挑個好專業,別說考超重點線一百多分的清華了。

  「我考不上。」

  周斯越哼唧一聲笑:「考不上還不知道好好學習?整天跟著孔莎迪瞎混,我發現你這人得管,三天不管就上房揭瓦,一點兒沒有自覺性。」

  丁羨小腹驟痛,疼得她直抽氣,沒力氣再搭話,在他刺耳的譏諷聲中,羞愧地低下了頭:「我試試吧。」

  周斯越不知道什麼時候給她倒了杯熱水回來,水杯往桌上一擺,說了句趁熱喝,便不再搭理她,專心刷題去了。

  丁羨捧著水杯,故意謔他:「挺有經驗啊小夥子?」

  周斯越笑罵:「狗屁。」

  頭也不抬,隨手坐了一道選擇題,繼續隨意道:「小時候養過一條狗,每個月我還給她揉肚子呢。」

  狗也會痛經?

  丁羨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傻愣愣的沒反應過來,無法想像那畫面,周斯越整個人笑顫了,靠著椅背一邊揉她的頭,一邊說:「傻不傻,這都信。」

  兩人放學回家,門還沒進呢,就聽見裡頭傳來一陣撕裂的爭吵聲,兩人皆是一愣,互視一眼,紅牆外,雪地中,兩人就這麼傻愣愣站了會兒。

  「砰!」

  裡頭傳來一聲巨響。

  緊接著,又是三聲。

  「砰!」

  「砰!」

  「砰!」

  彷彿是三聲悶雷,在這雪夜裡炸開,裡頭傳來周夫人撕心裂肺地哭聲,「周宗棠!你混蛋!」

  周宗棠坐在沙發上,用手撐了撐額頭,口氣頗無奈:「別鬧了,孩子們快回來了。」

  「你昨兒說跟老鄭去喝酒,我剛下午就跟老鄭媳婦兒打牌呢,人說老鄭昨晚就在家呆著給兒子補習功課呢,周宗棠,你騙我!」

  「我沒騙你,老鄭確實也去了,只不過人後來接到電話先回了,我怎麼知道老鄭媳婦兒為什麼那麼說,不信,你讓老蔣過來作證,老蔣昨晚可全程都跟著我。」

  「放屁!老蔣是你的人,幫你撒過一次謊,你認為我還會相信他?周宗棠,你要是在外頭有相好的,你早點跟我說行嗎?!別這麼折磨我了!!」李錦薈聲嘶力竭地喊著。

  「都說了沒有!別鬧了小薈,我那麼大一人做事兒能沒點兒分寸?咱倆結婚這麼多年,我什麼時候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兒?!」

  「上回你單位還有個小姑娘跟在你身後,周主任長周主任短的,老鄭媳婦兒說你單位有小姑娘約你吃飯,你權當我傻吧!」

  「神經病又犯了是不是?!」周宗棠氣得不行,「老鄭媳婦兒就唯恐天下不亂,她說的話也就你信,夠了,錦薈,再鬧下去斯越該回來了!」

  約莫是真怕周斯越回來,李錦薈嗚嗚咽咽哭了一嗓子,裡頭聲息漸弱。

  那天晚上,周斯越都沒再開口說過話,吃了飯,就回房了,等丁羨寫完作業出來,透過門縫還能看見暈黃的光線,周夫人端著杯牛奶正往他房間去,見她出來,忙用手捋了捋頭髮,衝她比了個噓的手勢,柔聲問她:「餓嗎?」

  面對這樣的周夫人。

  丁羨怎麼都無法跟下午那個聲嘶力竭的聲音聯繫在一起。

  她搖搖頭。

  周夫人又開始旁敲側擊的打聽:「斯越下午回來都不太高興,是學校裡遇上什麼事兒了嗎」

  丁羨又搖頭,幫他圓:「沒,大概是最近學習太累了。」

  周夫人若有所思的點頭,溫柔地撫了撫丁羨的小腦袋。

  「乖。早點睡吧,我去給他送杯牛奶。」

  丁羨眨眼,「周姨,我幫你送吧,正好我有題要問他。」

  周夫人爽快答應,把托盤遞給她,上面還放了幾片麵包,給他晚上充飢用。

  丁羨接過盤子,端在手裡,周夫人又叮囑了兩句,讓他倆早點睡,剛轉身,又折回:「對了,羨羨,下週六斯越考試,我準備去雍和宮上香,順便也幫你求求高考的事兒,你要不要一起去?」

  丁羨連連點頭,好。

  周夫人欣慰,連聲讚歎,還是生女兒好。

  丁羨目送周夫人的背影消失在轉角盡頭,剛轉身,後方的門開了,周斯越倚著房門,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要去上香?」

  「你不是讓我考清華麼?我先跟佛祖打好關係,讓他老人家在考試那天給我高抬貴手。」

  周斯越哼笑,轉身進去。

  丁羨端著餐盤跟進去,關上門,把東西放在桌上。

  出乎意料,他房間比她想像中要亂一些,桌上亂七八糟丟了一堆書,餐盤都只能堪堪擠了一小塊的位置,書桌旁的書架上全是亂七八糟的雜誌和競賽書,意外的,還有軍事理論。

  丁羨把東西放下後,新奇地看著他書櫃上的書,「你喜歡軍.事?」

  周斯越咬了口麵包,抬頭掃一眼,淡然:「嗯。」

  丁羨若有所思的點頭,「哦。」瞥他一眼,少年興致不高,低頭寫卷子。

  丁羨沒地方坐,只能站著,總不好一言不發就往人床上躺吧,何況主人也沒發話,剛想到這兒,寫題的主人忽然開口:「沒時間收拾,你自己找空坐吧。」

  「我不坐了,我只是想告訴你一聲,我不會把我在你家看見的聽見的跟別人說的,誰都不會。而且,哪有不吵架的夫妻,放心,我一個字都不會說的。」

  丁羨舉出三根手指表忠心。

  聽到這兒,周斯越微側頭,用舌尖輕輕頂了下腮幫,似笑非笑,把筆一丟,忽然轉了個圈,椅子背朝後貼著桌沿,雙手交疊在胸前,衝她微挑眉,眼神往下一指——示意她坐到對面的床上。

  丁羨慢慢挪過去。

  周斯越等得不耐煩,直接按著她的肩膀下去,丁羨一屁股被人按在床腳位置,兩人視線終於齊平,他略高,微微垂眼。

  「是不是覺得我其實也沒表面上過的那麼幸福,你心裡覺得平衡多了?」

  「沒。」

  「說實話。」

  「好吧,有一點,但絕對沒有幸災樂禍。」

  周斯越看著她,娓娓道來:「我媽不上班,她所有的生活重心全在我爸身上,但我爸工作忙,沒那麼多時間陪在她身邊寬解她,所以她總是懷疑我爸出軌,聽風就是雨,一聽到點兒蛛絲馬跡就回家興師問罪,鬧得雞犬不寧,這樣的事兒不是今天一次兩次,而是經常發生,我都習慣了,你更不用安慰我,我媽蠢,從小沒吃過苦,永遠相信這世道太平,別人都為她好,可這些,我都記著呢。」

  「你……」

  她猶疑地看他一眼,攥緊衣角。

  少年自嘲一笑:「是不是覺得我沒你想像中那麼好了?」

  她連連罷手,不是不是,怎麼會呢——

  「我覺得你很好,真的。」

  聽他那麼說,丁羨急了,脫口而出,急於得到他的肯定,剛抬頭,就撞進了他深邃的眼裡。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窗外黑漆漆一片,萬物皆已沈睡,花葉不語。

  屋內,兩人靜靜凝神相望,卻讓丁羨覺得此刻驚心動魄,似有什麼要破殼而出,只覺心跳不自覺加快,他的眼神頗具深意且來勢洶洶,甚至直擊她的靈魂。

  「有些事,看破不說破,丁羨,你跟著我,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這個男人真的太能拿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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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9:41:30


  未來的路那麼長,請保佑他一定要前程似錦,平安喜樂。

  ——《小怪獸日記》

  丁羨似乎在琢磨內裡的意思,抬頭看看那人,表情無比認真,終究是沒有點破,乖巧應了聲:「好。」

  一陣空前的寂靜,似乎是沒話了,少年低頭尷尬地蹭了蹭鼻尖,看了眼窗外黑沈沈,轟她回去睡覺。

  丁羨臨走前,心臟都還在砰砰砰直跳,走到門口還不放心地叮囑一句,早點睡啊你。

  「用你說。」

  周斯越頭也不回,注意力重新投到數學題上。

  他這情緒來的快,收的也快,像個機器人,很快就能把自己從剛才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又高效率的立馬投入另一塊領域。

  這是男人。

  但丁羨不行,一句不會讓你受委屈,勾了她半宿的魂,第二天早上起來耳邊似乎還縈繞著魔音。

  就這麼渾渾噩噩度過了一星期。

  週六,丁羨起了個大早,隔壁房門敞著,周斯越收拾完背著包出來,見她出來,靠著門若無其事打了聲招呼,「醒了?」

  丁羨抓抓頭髮,懵懂點頭,啊了聲,猛然醒悟過來,「你今天考試?」

  周斯越靠著門笑,衝她勾手:「過來。」

  丁羨鬼使神差地乖乖走過去。

  還沒站定,腦袋被人大力地揉了揉,丁羨炸毛,剛起床呢,人往後縮,擋開他的手,「沒……洗頭。」

  「沒事,吸收點靈氣。」

  說完,又揉了下,揉完還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頂,「走了。」

  周斯越說完,三兩步快速從樓梯上下去,後背的包一晃一蕩的,那輕躍的背影像只蓄勢待發的小獵豹。

  加油,小夥。

  不拿到保送名額別回來見我。

  這個少年,總是千百種模樣,可她最愛的,還是考場上,行雲流水低頭做題的模樣。

  國賽二試九點四十開考,周斯越九點抵達考場。

  路口攔了條警戒線,放著一塊告示牌,車輛全被擋在外面,李錦薈原本打算開車送他過來,被周斯越拒絕了。

  門沒開,學生們都緊張地站在門口搓著手,周斯越一路過來遇見不少相熟集訓營的同學,他話不多,跟人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可對方倒是挺稀罕他的,一路跟他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緩解壓力。

  楊為濤早就候在校門口,身邊圍著一群學生,互相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轉頭,看見熟悉的身影往這邊過來,楊為濤拍拍其中一位男生的肩,結束與他們的談話,朝著周斯越過來。

  楊為濤搭住他的肩,難得開了個玩笑:「不緊張?」

  作為參加了三年的競賽老司機,倒不太緊張,但跟楊為濤關係好,莫說這師生關係,私下裡更像是朋友般插科打諢,就這節骨眼兒,也沒放過,跟人逗貧:「上回說得還算數不?」

  「啥?」楊為濤愣神。

  周斯越看了眼校門,還關著,給他提醒:「你說我要拿了一等獎,就把你屋裡那軍大氅給我唄。」

  楊為濤沒想到上回隨口一說的事兒被這小子給惦記上了,嘿了聲,腦袋往後仰,拿手指點了點他:「你小子惦記我那玩意兒幹啥?」

  知道他捨不得,那軍大氅也得好些年頭了,家裡就這麼一件兒,老頭子臨走時還特意叮囑這可是老祖宗輩兒留下來的。那軍大氅確實不一般,做工布料都是上層,傳了這麼多代,也沒人穿,就這麼赤晃晃的掛在牆上,圖個信仰。

  周斯越低頭樂,「行了,那軍大氅就不要了,到時候您幫我一個忙就成。」

  話音剛落。

  校門徐徐拉開,學生一擁而入,楊為濤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語氣忽然沈下來:「加油!」

  少年單肩挎著包,頭也不回往裡走,沖身後擺擺手。

  氣氛忽然凝重起來,楊為濤雙手交疊,緊張地捏了捏,竟出了一手心的汗。

  佛門地,雍和宮,鳳尾香,三世佛,降心魔。

  九點十分,丁羨站在萬福閣殿外,迎面一陣清茗的檀香味,殿中央,白檀木製的彌勒佛面容喜善,目光慈悲。

  雍和宮請願的人多。

  丁羨被擠在人群中,回頭,便見周夫人舉了六支香過來,分了三支遞給她。

  「把你所有的心願都告訴佛祖吧,虔誠,切莫嬉笑。」

  丁羨接過,重重點頭。

  天氣晴好,不見雲霧,頭頂日光在紅牆外綻放,一如佛光,人人都企圖沾點佛運,自此之後運勢大漲,人生翻寫。

  教室內,寂靜無聲。

  學生們爭分奪秒,低頭飛速寫題,偶有學生抬頭看窗外尋找思路,也有學生抬頭看牆上的壁鐘,計算時間。那個清貴的背影從未抬過,視線一直在他的卷子上,時間還剩一小時時,寫到第三道代數題,思路微堵。

  周斯越筆夾在指間,揉了揉脖子,閉著眼微微仰頭,做完拉伸,思路又通暢了,重新伏下去。

  殿外。

  丁羨閉著眼,日光溫柔,少女眉眼溫順。

  心中只剩一個心願——

  請保佑他一定要考上。

  請保佑他一定要考上。

  請保佑他一定要考上。

  丁羨緩緩睜眼,殿堂中那尊彌勒佛雕像正衝她笑,像是知悉一切,像一道明光,在無聲的指引——

  未來的路那麼長,請保佑他一定要前程似錦,喜樂平安。

  教室內,周斯越終於寫完卷子,靠在椅子上翻看,然後收筆,放在準考證邊上。

  收刀入鞘,一切結束。

  丁羨香爐罐內插上香,看著裊裊升起的騰煙又微微俯身,虔誠低頭。

  ——謝您。

  等成績的日子格外難熬,難熬的是丁羨,周斯越倒跟個沒事人似的天天晚上跟著蔣沈宋子琪去胡同巷後院的一個廢棄小球場打球。

  一開始觀眾只有丁羨一個。

  她看不懂,大多拿本習題在坐在台階上做題,偶爾抬頭看看。

  一個星期後,觀眾多了兩個,孔莎迪和尤可可都來了。

  孔莎迪她能理解。

  尤可可?

  丁羨不解地望著尤可可,「你跟著瞎湊什麼熱鬧呀?」

  孔莎迪附和:「對啊,你來這兒幹什麼?」

  尤可可托腮,照常跟孔莎迪作對:「你管我。」

  「我還就管你了,臭不要臉。」

  「切,你跟宋子琪晚自習鑽學校的小樹林,你才臭不要臉……」尤可可不甘示弱。

  「你在班裡跟男生公然打情罵俏,你更不要臉……」

  孔莎迪急了。

  「呸,你更不要臉……」

  「是你是你……」

  「反彈!」

  「反反彈!」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饒誰,丁羨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震驚地聽著從她倆嘴裡的各種小樹林,小山坡,小酒館……

  男生打完球,一身汗,往這邊走。

  周斯越抓著胸前的衣衫擦了把臉,喝著水走過來,「丁羨,回家了。」

  丁羨收拾東西跟上去。

  尤可可一臉詫異:「他倆同居了?」

  孔莎迪終於有了她不知道的秘密,遂得意:「就不告訴你!宋子琪,咱們走。」

  留下蔣沈跟尤可可互相對視。

  良久,蔣沈撓頭,「我送你?」

  尤可可拍拍屁股站起來,冷淡:「不用了。」

  國賽結果在一周後宣佈,校櫥窗每年都貼著他剛入學時的那張藍底一寸照,供學妹們欣賞。

  高三(三)班,周斯越,一等獎。

  高三(二)班,許望山,二等獎

  ……

  一個月後,周斯越拿到了清華的保送名額,公佈欄第一時間公佈了消息。

  他是高三段唯一一個拿到清華保送名額的學生,楊為濤為此興奮了好幾天,連上課有時候都忍不住哼點兒小曲,教研組的幾位老師都羨慕不已。

  楊老師,你是帶到好學生了啊。

  楊為濤心裡得意,面上倒還謙遜,「也不容易,這小子也不容易,拼三年了都。」

  老師紛紛:「都不容易。」

  丁羨回到教室,所有人都圍著周斯越的位置祝賀。

  周斯越不卑不吭,沒驕傲,也沒過分謙虛得讓人覺得不適,還跟以往一樣,有一茬沒一茬地跟人插科打諢,一點兒也沒覺得自己拿到了保送資格而盛氣淩人。

  本來人緣就好,恭賀的人源源不斷,本班同學剛祝賀完,別班又來了一撥人,給人拉到走廊上去閒聊,連路過相熟的老師都忍不住打趣一句。

  丁羨只能遠遠看著。

  沒一會兒,又來了一撥初中同學,走廊盡頭老遠聽見人在喊。

  「周斯越,大學生了啊——」

  周斯越回頭看一眼,跟著樂了,懶散一句:「大學生怎麼了,大學生不用吃飯?」

  在他熟悉的聲調中,丁羨默默挽著孔莎迪的手,去了廁所。

  直到晚上回了家,兩人才能說上一句話,有些事塵埃落定之後,忽然覺得週身的氛圍都變了。

  「你難道不說點什麼?」

  周斯越揉了她腦袋一把。

  丁羨低聲:「你今天聽得應該夠多了吧?」

  周斯越低頭看著她,忽然撇開眼,笑著點了點頭:「是啊,聽得夠多了。」

  丁羨順勢抬頭,與他的目光撞了個正著,比身後的月光還亮,還沈。

  他低頭,微微用手撓了撓頭髮。

  「最重要的還沒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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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9:42:01


  胡同窄巷,古樸的巷口堆了幾輛破舊的小三輪,叮呤匡啷,一碰就散架,道不盡這千面胡同間的聚散離合、兒女情長。

  牆角不知誰栽了一株傲人鹿角海棠,在寒風中獨立,搖搖欲墜,摧枯拉朽。

  莊嚴、靜謐。

  「喵——」

  忽間,巷弄裡躥過一隻白貓,三兩下藉著巷口破三輪的力,蹦上了牆頭,踩得匡匡直響,泛著綠光的眼珠居高臨下地盯著他倆,丁羨收回神,啊了聲,在貓叫聲中低聲開口:「恭喜你啊,周斯越。」

  少年嘴角噙笑,沒作聲。

  倒是牆頭那貓,刷存在感般連叫喚了幾聲,「喵了個咪,喵了個咪,喵了個咪——」前腿蹬得筆直,在牆頭上走起了貓步,顯然認出了周斯越,正跟他討食。

  是張啞巴家的貓。

  花盆底下壓著一袋貓食,平時周斯越跟蔣沈幾個路過,有空就幫著喂一喂。

  「多,下來。」

  少年清冽的嗓音在巷子間迴盪,丁羨看著他半蹲著身子,將貓糧放進貓盒裡,修長手指在地上輕輕磕了磕,抬頭,吹了聲口哨。

  那小花貓光速從牆頭上蹦下來,又是一陣叮呤匡啷作響,那團毛茸茸的白色小傢夥已經趴到了周斯越的面前。

  暮色微沈,偶有路過相熟的鄰居,跟周斯越招呼。

  「放學啦?」

  周斯越蹲在地上,抬頭,一隻手摸著貓,禮貌回,「您又鍛煉兒?」

  「可不。」

  人拎著把太極劍,邁著輕快的步子,消失在巷口。

  小貓兒吃完,小腦袋又往周斯越懷裡蹭了蹭,撒嬌似的抻了抻腳,甜美又風情萬種地喵了聲。

  丁羨在身後頗有敵意地瞪它。

  嘿!春天還沒到呢,你在這兒叫什麼春兒?!

  小花貓兒得逞似的又衝她伸了伸爪子,氣得丁羨直翻白眼兒。

  ……

  這天,劉江端著杯子剛進辦公室,被楊為濤叫住,遞了支煙過去,「劉老師啊……」

  劉江最近打算要二胎,正戒煙呢,忙用杯子擋住,「可別誘惑我了,好不容易戒了幾天,這要抽上了,回家鬧騰。」

  楊為濤笑笑,把煙收回煙盒,呵呵一笑,「行,還是嫂子厲害的。」

  劉江:「那是,老母一隻。」

  楊為濤不經意說:「對了,你們班那誰……」

  劉江打激靈,忙問:「闖禍了」

  「沒,就是有同學成績退步挺大的,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什麼事兒了。」說著,楊為濤將一張卷子放到劉江桌上,「您看看吧,這麼下去可不成。」

  劉江將信將疑地低頭,看到丁羨的大名,也是滿眼遺憾,「這孩子剛來時挺好的,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影響。」

  楊為濤啊了聲,「什麼影響?我記得她以前跟周斯越坐一起的吧,那時數學還挺好的,她還得跟周斯越坐,讓斯越這個準大學生幫幫她。」

  劉江狐疑:「成麼」

  楊為濤挑眉,「試試唄,反正周斯越都拿到保送名額了,閒著也是閒著,都是好孩子,您也別跟防狼似的防著。」

  於是,當天下午,丁羨就被劉江指定坐到周斯越身邊,為了掩蓋這次的小變動,劉江還特意小幅度調整了座位。

  變化來得太快,丁羨無法消化,有點震驚地看著身旁的少年,感覺不太真實,反倒是手裡捧著一本書的周斯越率先悠閒開了口:「別來無恙啊。」

  換完座位剛巧也放學了,之前的數學模擬卷傳下來了,就這麼赤恍恍地攤在桌上。

  周斯越隨意一瞥,被丁羨眼疾手快猛地蓋住,悄悄抽出來。

  「藏什麼藏,現在知道丟臉了?早幹嘛去了?我考試這段時間你跟孔莎迪環遊世界去了吧?非得人拿根繩子在後面抽著你才轉?你是陀螺嗎」

  成績上不去,周斯越比她還急,口氣是真兇,一下就把小姑娘心裡的委屈給逼出來了,誰不想成績好呀,可她就是笨呀,就是找不對方法,做了幾遍的題就是會錯,她有什麼辦法呀。

  回家的路上,周斯越也不知道中了哪門子歪風,一句話也不和她說,丁羨更不想跟他搭話。

  就這麼別彆扭扭的走了一路。

  直到走到胡同拐角,丁羨忽然朝著反方向走,「我今天回自己家!」

  周斯越給人抓著後衣領,一把提回來。

  「錯了還耍脾氣?」

  在周斯越眼裡,總是覺得她不夠努力不夠認真,下課跟孔莎迪說笑,或者跟同學扯兩句,卻忽略她認真寫題記筆記刷卷子的時刻,越著急,越看不進眼裡。

  就跟長輩似的,明明寫了三小時題,偏偏只看見那三分鐘的休息時間。

  「努力有用的話,還要你們這些天才幹什麼!」

  丁羨喊完就忍不住哭了,用手腕抹了一把眼淚,轉身執意往自家走。

  被周斯越拖住,拎到牆上按住,微微低頭,無奈地舉手投降:「好,我道歉。」

  「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嘛?!」

  「那你要怎樣?」

  話音剛落,脖子就被人勾住,身前忽然一個團團的小東西貼上來,姑娘埋在他肩頭,報復性地將眼淚鼻涕抹上去,濕漉漉粘了一身。

  「誰讓你凶我的。」丁羨嘟嚷道。

  周斯越忽然沒了脾氣。

  一切都剛好。

  牆根底下,霜雪褪去,牆角的那一株嫣紅的海棠開得靜悄悄。

  少女輕倚著牆,雙手勾著對面少年的脖子,輕仰著頭,破涕為笑。

  少年低頭,輕笑,不再辯駁。

  也罷,嬉笑怒罵,全憑她心意。

  這暗灰的城牆舊瓦中,埋藏了多少數不清道不明的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之後講卷子,周斯越倒是耐心了許多,但也有脾氣暴躁的時候,因為實在覺得這丫太笨了,教了幾百遍的題目最後還是該怎麼錯怎麼錯,這榆木腦袋。

  這天,丁羨把整理的錯題放在周斯越桌上等他回來檢查,人就匆匆趕回去收拾東西洗澡準備睡覺了。

  衣服剛脫了,心情愉悅哼著小曲兒往床上一丟,拎起睡裙往身上套的時候。

  「卡嚓。」

  門開了,伴隨著周斯越不耐的聲音:「剛給你講過,你怎麼又錯,到底有沒有認真在聽啊——」

  聲音戛然而止,顯然是被眼前的畫面驚呆了——

  屋裡的人也嚇傻了,尖叫一聲,下意識伸手摀住臉,等再反應過來,捂什麼臉啊,又不是在澡堂,人又猛地往地上蹲,用床擋住自己,揚手飛了個枕頭過去。

  「出去啊!」

  周斯越這才反應過來,忙別開眼,竟有點侷促:「我——」

  又一個枕頭。

  周斯越眼疾手快「砰」關上門。

  枕頭應聲落地。

  周斯越回到自己房間,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去,人往後仰,手撐了撐額頭,表情極其懊惱地發出一聲低沈地「厄」。

  剛真是急了,教了兩三遍的錯題拿過來還是錯的,看到就窩火,連進門前最基本的禮貌都忘了。

  靠在椅子上靜思三秒,腦子依舊混亂,畫面依舊——香艷,再也靜不下來。

  他睜眼,低頭揉揉後脖子,人浮躁的很,又猛地從後腦勺往上搓了把頭髮,耳後泛紅,低罵:「操。」

  ……

  十冬臘月,冰天雪地,漫天鵝毛廢墟,窗戶上都結了霜,寒風跟冰刀似的,一下一下刨著人們的骨。

  就這麼個天氣,蔣沈決定去當兵。

  人在年少時,誰還沒點志向,但誰也沒想到,蔣沈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決定去當兵,當天晚上,蔣家天翻地覆,周斯越趕過去時,蔣志雄一個杯子啐在地上,聲音洪亮,一聲爆喝:「當兵有什麼出息?!好好考個大學不行?非得這麼折騰?!」

  蔣沈從小對讀書就沒什麼興趣,也自知考不上什麼好大學,不屑地哼聲,但到底沒敢頂嘴。

  蔣母見周斯越進來,忙出聲打圓場:「老蔣,斯越來了。」

  蔣志雄往門口看一眼,緩和神色,沖周斯越道:「你來得正好,你倆關係好,你好好給他捋捋這其中的厲害關係,現在哪還有男孩子去當兵,誰家孩子不是拼著讀書這條出路。」

  蔣沈憋不住勁兒了,頂嘴:「你乾脆認周斯越當兒子吧,人清華保送了。」

  蔣志雄立即瞪圓了眼睛要衝過來揍他,被蔣母攔住,忙沖周斯越使眼色,從小,周斯越就在這幫孩子中有話語權,幫著從中調和氣氛,「叔,我跟他單聊。」

  蔣志雄哼一聲,負手離去。

  倆人出門,門框還沒出呢,蔣沈一臉破罐破摔地口氣:「你也甭勸我了,我已經決定好了。」

  倆人從小穿一開襠褲長大,怎麼會不知道對方心裡在想寫什麼,也何曾動搖過下定的決心?周斯越也清楚明白的很,蔣沈當兵這事兒並非一時衝動,從小倆人就坐在草叢堆裡,聊過關於長大的夢想。

  蔣沈說想當兵。

  周斯越曲著腳,手臂搭在膝蓋上,搭住蔣沈的肩,笑說:「行,你當兵,我給你研究武器。」

  研究什麼武器。

  □□麼?

  蔣沈以為那時周斯越的夢想是當核彈武器專家,那陣阿富汗戰爭頻發,到處都有難民倉皇逃生,在槍火炮聲中四處逃竄,無辜絕望又極力想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的眼神,悲憫叢生。

  因為什麼,因為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時代,少年強,則國強。

  誰說當兵的沒出息,誰說和平年代沒有戰爭。

  老子將來要守護的就是腳下這寸寸土地,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十二月底,徵兵結束,蔣沈保留學籍,入伍南京市武警總隊服役。

  在高考還沒來臨之際,他們經歷了第一場離別。

  火車汽笛聲長鳴,響徹長空,少年提著行李,揮揮手也沒回頭,淹沒在人頭攢動的人海裡。

  「哥們在這兒等你。」宋子琪對著那茫茫然人海喊,「放心吧,我們會幫你照顧老蔣!」

  十幾的毛頭孩子,彼時興沖沖,說著雄心壯志,豪情壯語,也不知未來即將面對的是什麼。

  火車開動,匡當匡當滾著車輪,不知哪個窗戶裡就坐著蔣沈孤獨的身影。

  周斯越第一個轉身離開。

  丁羨知道他比誰都難過,在眾人還沒跟過來之際,第一個跟上去,伸手,輕輕握住他抄在褲兜裡的手腕,男孩兒微怔,竟慢慢把手抽了出來,反握住。

  人群散去,身後的人追過來,孔莎迪在後方喊:「羨羨,等等我。」

  唰的。

  像觸了禁忌,手又鬆開。

  看著空了的手掌,周斯越自嘲一笑,慢慢抄回兜裡。

  在蔣沈走後沒多久。

  剛巧那陣飛行員提前招飛,宋子琪決定報考飛行員,大約是被蔣沈觸動了,他決定遵從自己的內心。

  「我小時候覺得開飛機的特帥,真的,我以後要是能開上飛機,讓我現在去死我都樂意。」

  孔莎迪模仿著宋子琪說話時的神采奕奕,給丁羨轉述:「你不知道他得瑟哪個勁兒,就好像人家肯要他似的。」

  「那你倆怎麼辦?」

  「分手,不然能怎麼辦,我讓他放棄夢想?可能麼?我做不出來,讓他自己跟飛機過一輩子去吧,我去成都找個高富帥嫁了,哼。」

  孔莎迪說這話時,眼神渙散,只有丁羨知道她這話裡的賭氣成分居多,可她很理解她,捨不得他放棄夢想,捨不得放棄他,那就讓他放棄自己吧。

  畢業即分手,這話還真不假。

  宋子琪很順利通過了飛行員招飛的面試和體檢。

  孔莎迪的心情一日比一日抑鬱,隨之,丁羨看著自己的成績單,情緒也高漲不起來。

  一月,寒冬將至,北京城外冰天雪地,雪花飛舞。

  丁羨回鄉下過年的前一晚,兩人在房間裡寫作業,她哪有心思寫卷子,百無聊賴地趴在桌上望著窗外發呆,周斯越剛翻完一本編程書,正倚著床頭打遊戲,一條長腿閒閒地曲著,手搭在膝蓋上,眼皮都懶得抬。

  半小時後,周斯越丟下遊戲機,過來拎她卷子檢查,然後就看見一張無比乾淨且平整的數學卷。

  「你最近怎麼回事?」急了。

  丁羨低下頭,羞愧。

  談戀愛影響學習是真的,隨著她跟周斯越的關係一層層躍進,她每天想得東西就越多,一想多,一著急,萬一她考不上清華怎麼辦?萬一他在清華遇到了更好的怎麼辦?

  這一想,就更著急了,越著急,越學不好,周斯越比她還急,口氣就凶,恨不得幫她去考了,有時候急了,脫口而出,又蠢又笨,雖也是開玩笑的語氣,但在丁羨聽來就極其不舒服。他倆雖然熟,但她也是需要關愛的好嗎,憑什麼到了別的女生那兒就是態度謙和,到了她這兒就氣急敗壞。

  周斯越蹙眉,知道這丫頭有點吃軟不吃硬,倒也沒發脾氣,他倚著桌沿,居高臨下地睨著她,聲音清越地問了句:「還考不考清華了?」

  丁羨小脾氣也上來,將卷子一甩,賭氣道:「不考了,我要去杭州上普本。」

  周斯越本還想呢,實在不行就在北京上個普本得了,也不是非要她考清華。

  「杭州有什麼東西勾你魂了是嗎?」

  周斯越坐在椅子上,極其平靜地看著她,真是很平靜,問:「許軻?」

  丁羨猛然想到許軻在浙大,年前還給她寄了封信回來,被周斯越看見了。

  不過她挺坦蕩的,怕周斯越生疑,還特地把信給他看,不過人倒是不屑,切了聲,說了句「無聊」低頭寫題去了。

  哪有不吃醋的男生啊,只有不夠努力的助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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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3-30 19:42:23


  不過丁羨倒沒覺得他吃醋,因為他問得太冷靜,像是隨口一問。

  丁羨開始收拾東西,憋著勁兒「砰砰砰——」把幾本書和文具一鼓作氣全丟進去,「我先走了,明天還得回家過年呢,謝謝你跟阿姨這一個學期的照顧啊。」

  周斯越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她「作」。

  收拾完東西,丁羨把包往肩上一挎,踹了一腳他的凳子,「讓讓,我要出去。」

  周斯越沒動,窩在椅子上眼神譏誚地看著她。

  丁羨就受不了他這種什麼都瞭然於胸,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好像全世界的人就他最聰明,都拿別人當蠢貨,越瞧著這張俊臉越來氣,腳下力道也越發用力。

  倒了八輩子大黴了,喜歡你。

  「真不考了?」

  周斯越忽然站起來,立馬給她造成身高壓迫,丁羨覺得自個兒連喘氣都矮人一截。

  「不考了不考了,反正你也不——」

  話落一半,後腦勺忽然被人扣住,微微往上一提,高大的身影彎下來,溫溫軟軟的嘴唇被人覆住,丁羨就這麼傻愣愣地瞪著一雙渾圓的眼睛,眼睜睜看他親下來。

  丁羨能清晰地聽見少年的輕喘,像只溫柔的獵豹,以及她自己咕咚咕咚即將要破腔而出的心跳。

  時間似乎靜止了。

  丁羨閒得開始數起了對面少年的眼睫毛。

  一根,兩根,三根……

  每一根都好長。

  周斯越的唇形很薄,但比她想像中要軟,要舒服。

  只是脖子貼著有點酸。

  丁羨恍然間頓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電視裡那些情侶親著親著都要轉一轉。

  她提議:「要不轉一下?」

  少年耳根紅透:「你閉嘴。」

  她聽話,「哦。」

  屋外一排梧桐樹,並肩鼎立,似乎在為他們放哨,風輕搖,驚動了屋內的人兒,迅速分開。

  透著窗戶往下望,虛驚一場。

  屋裡氣氛微微緊張,男孩兒尷尬地用手揉了揉脖子靠在桌沿上,丁羨抽過書包,踹開椅子,貓著腰從他身邊迅速溜走,「再見。」

  周斯越望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第一次對自己起了疑慮。

  應該,沒跑了?

  丁羨在延平待了一整個寒假,鎮裡過年熱鬧,到處都是小孩放鞭炮,隨便走兩步就聽身後砰砰砰直響,特別是丁羨不常回來,幾個相熟的小孩兒追著丁羨仍炮仗。

  丁羨無處可躲,腳上生生被人砸了幾個炮仗,也只能捂著腦袋尖叫。

  還是許軻出來解了圍,把小孩們哄散,隨後又跟個老大哥似的寬解了幾句,原本,丁羨倒沒那麼想周斯越,一看到許軻,腦子裡那張臉就再也藏不住了,想飛回來立刻去見他,想給他揉腦袋。

  好不容易挨到開學。

  葉婉嫻跟丁羨一起回了城裡,頭天便去了周家感謝周夫人這段時間對丁羨的照顧。

  剛坐下,丁羨便開始東張西望,也沒瞧見那人的身影,才從周夫人口中得知周斯越去參加大學課程去了,中午還跟一教授吃飯。

  無論怎麼看,他的前途都是光明的。

  轉眼,開學,百日誓師。

  劉江作為年級組教室代表,在國旗下慷慨激昂地宣讀誓詞,周斯越則作為學生代表,領著他們這幫小兵宣讀。

  周斯越一上台,底下就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他穿著很隨意,一身休閒,棒球衫加運動褲,身形高大地站在國旗下,清冽而又磁性的嗓音傳遍學校各個角落。其實他很少參加這種活動,換句話說,他這人不太喜歡出風頭,一向對這種活動敬而遠之。

  這回也算是幫了楊為濤一忙。

  高三的日子很短,也很快。

  牆上的倒計時日子在不斷縮小,直至翻到個位數那頁,日子不斷被放大,情緒,生活,都被拋之腦後了,只剩下,學習!卷子!分數!

  劉江最常說的一句便是:「最殘酷的時候,一分五萬人!一分五萬人!」

  「這麼簡單的題,你們還錯,剛剛又有十五萬人馬踏著你們的屍體過去了!」

  「高考不是玩笑,是戰鬥,你們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戰鬥,唯一改寫命運的戰鬥,不甘於人後就努力!不是你踩別人屍體,就是別人踩你屍體!」

  周斯越就反其道行之,「別太緊張,雖然高考殘酷,但一場考試檢閱的還是你的基本功,基本功練紮實了,沒什麼好緊張的。」

  就這樣,在這種緊鑼密鼓的聲勢浩蕩中,高考開始了。

  ……

  考前一晚,周斯越跟著教授去了趟上海,為期一周。

  臨行前一晚,把丁羨叫出來,兩人站在小巷口的梧桐樹下。

  夜沈,禪鳴,楊柳岸在清風拂。

  周斯越拍拍她的腦袋,「緊張嗎?」

  丁羨搖搖頭,「還好,你不是要去上海嗎?怎麼這麼晚了,還沒走?」

  周斯越閒閒地靠著樹笑,「教授為了省錢,淩晨十二點的飛機,閒著沒事,順便出來給你打個強心劑。」

  「什麼?」

  「好好考,考完有獎勵。」

  丁羨跟他確認了一遍,「是考好了有獎勵,還是考完了有獎勵?」

  也是個人精,周斯越揉了把她的頭髮,「考完了就有。」

  小姑娘終於樂了,「好勒。」

  牆頭上的小花貓,應景一般的喵了聲,牆角下的海棠花,開得轟烈。

  牆根下,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又笑著別開。

  兩顆熾熱的心,在這熾熱的季節裡,砰砰砰狂跳著。

  為其兩天的高考結束。

  走出考場的時候丁羨覺得自己人都在打飄,收拾好東西走出教室,走廊裡轟隆隆跟打雷似的電閃雷鳴地刮過一陣邪風。

  一瞬間,滿教室紙屑飛揚,全是呲呲的撕書聲,連走道裡都是滿地的作業本和卷子。

  「老子終於畢業啦!!!!!!」

  「去你媽的高三!!!!!!!!」

  「去你媽的高考!!!!!!!!」

  「可都去你媽的吧!!!!!」

  整個教學樓裡都充斥著此起彼伏的吶喊怒罵發洩,所有人似乎都在鈴聲打響的一瞬間,瘋了。所有的行為都為這近乎囚禁的三年高中生涯而叫苦。

  他們激動吶喊,熱淚盈眶,像一群困獸,終於出了囚籠。

  *

  三班的班會特意調整到一周後舉行,那天周斯越跟教授剛從上海回來,一下飛機就往酒店趕。

  一進門,宋子琪就帶著一幫人起哄:「來來來,咱們準大學生回來了——」

  周斯越一掌打開他,「丁羨呢」

  宋子琪一邊給他遞酒,一邊揚手朝某個角落指,「跟劉小鋒喝酒呢!」

  劉小鋒?!

  周斯越回頭看,果然正跟丫喝的起勁兒呢。

  見人齊了,劉江端著酒杯上了台,顴骨紅紅的,也喝了不少,酒勁上來,奪過一學生手裡的話筒,一拍桌子:「來!咱們把過去三年的賬算算清楚。」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看向劉江,這個平日裡也嚴肅在此刻卻因為喝醉了而顯得有點莫名可愛的老師。

  「老劉,我自首,我往你杯子裡丟過粉筆頭。」有人起頭。

  劉江恍然:「難怪我那天拉肚子。」

  男生又笑:「其實沒有,你拉肚子是你的皮帶綁太緊啦!」

  劉江笑:「你小子!」

  忽然,正了色,「今晚上,出了這個門檻兒,咱們可能就再也找不到理由能把大家聚在一起了,之前過去那三年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我也懶得跟你算,真當我傻呢,誰誰誰往我杯子裡丟粉筆頭這種事兒我都懶得跟你們計較,還有上回那誰兒在校長面前告我,說我體罰,真當我都不知道呢?校長能跟你們穿一條褲子麼?人轉頭就來我辦公室了,當著所有老師面兒,小劉啊,聽說你現在還興體罰這套?我笑得跟個孫子似的,我說哪敢,你們個個都是大爺,稍有點不順心不如意就拿老師出氣開涮,現在的老師好當啊!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兒,就你們他媽這幫小子,我偏偏最捨不得你們!!!」

  話到這兒,所有人都斂了笑,氣氛忽然凝重起來。

  劉江眼圈紅了,憤憤咬牙:「你們真是我帶過最皮的一屆學生!!!!」

  約莫是沒別班的學生,劉江情緒稍有失控,哽咽,「看到你們,總看到當年的自己,你們身上那股拼勁兒韌勁兒,真不是往屆學生能比的,我還聽說八班有個男生去當兵了是吧,就周斯越你那初中同學,叫什麼蔣沈,就這股衝勁兒厲害啊!還有宋子琪,你要考上飛行員了給我稍個信,我也好跟其他老師吹吹我好歹有一學生是開飛機的!還有周斯越,到了清華,拍張大門口的照片郵回來!你們一個個都是,以後該娶媳婦娶媳婦,該嫁人嫁人,最好從同學堆裡找,還能給我省份子錢。」

  到這兒,劉江故意掃了眼孔莎迪和宋子琪:「是吧?啊?你倆?都當老師傻呢!」

  班會進行的最後,一個個都濕潤了眼眶,劉江最後是被周斯越幾個抬上出租車的。

  人給塞進去了,手還不忘伸出來,跟他們招呼,「行了,都別送了,趕緊回去吧——」就這,還操心他們呢。

  十八年寒窗苦讀,終於在這條擠破頭的道路上落下帷幕。

  不管以後在哪兒,只要熱血還在淌,我們就一起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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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9:42:47


  成績公佈那天晚上,周斯越在南京跟教授參加一機械展,晚上跟蔣沈見了一面,草草吃了頓飯。

  在部隊待了半年,終於見著親人了,蔣沈激動地兩眼淚汪汪,在部隊排擋門口抱著周斯越死活也不肯撒手,周斯越把人拉開,「行了,一大老爺們臊不臊。」

  從小蔣沈就跟周斯越親,抱著他的胳膊,撒嬌狀:「不臊,想死你們了。」

  周斯越看著他抽著嘴角樂。

  蔣沈悶了半年,此刻就跟個話簍子似的什麼都往外倒,絮絮叨叨個沒完,周斯越倒也沒嫌棄,吃了兩口就安安靜靜地靠著椅背聽著,他向來是個很好的聽眾,這點毋庸置疑。

  「剛來頭兩天。」蔣沈一邊握著筷子,一邊用手指比了個二,眼裡恨吶:「五十斤負重五公里,跑完哥們兩天下不了樓梯,爬著下的——」

  「後頭有一湖,零下十度,泡水裡,牙都給凍得咯咯響,誰喊一句冷,匡——,當頭一盆冷水潑下來,問你還冷不冷?!說冷,匡,又是一盆——潑到你喊不冷為止。」

  周斯越看他繪聲繪色的描述,聽得入神,偶爾還搭兩句腔。

  「後悔麼?」

  「不,老話不常說,當兵後悔兩年,不當兵後悔一輩子。」蔣沈筷子杵在碗裡,低頭笑笑:「怎麼說呢?從小你就比我們都優秀,鄰里街坊都覺得你將來是一幹大事兒的人,我,蔣沈,沒什麼本事,也不想教人瞧扁了去,你幹大事兒,我當兵,也不損你面子。」

  周斯越低笑著搖搖頭,「得了,趕緊再吃兩口,我得走了。」

  「去哪兒?」

  「回北京,晚上出成績。」

  蔣沈嘩嘩吸了倆口面塞進嘴裡,神經大條地說:「你又沒考,你出啥——」話一愣,倏然抬頭,目光直戳向他,「不對,你丫最近身上有股人氣。」

  又恢復了往日插科打諢又一茬沒一茬地模樣。

  周斯越笑著在桌下踹了他一腳:「吃你的面。」

  蔣沈呵呵樂,傻乎乎低頭三兩口把碗底的面兒嗦進嘴裡,一根菜絲兒都沒留下。

  周斯越搖搖頭,嘖嘖兩聲,「在裡頭改造得可以啊,老蔣回頭該樂壞了。」

  蔣沈不屑:「他才不會呢,走之前就說了,這兒子他不要了,大半年了,連我媽都被他關著,不讓來見我。」

  提到蔣志雄,蔣沈到底還是有一絲遺憾。

  誰不想自己做的事兒得到家人的支持和鼓勵,成績不好,當兵是他唯一想做的事兒,但在蔣志雄眼裡就是不負責任,不孝,寧可當作沒生過他這兒子,走之前那晚什麼狠話都說盡了,恩斷義絕這樣的詞兒都從他嘴裡蹦出來了,他根本就沒在指望人能原諒他。

  「行了,來都來了,你在這邊就安安心心訓練,等回頭哥幾個再來看你,老蔣那邊,你放心,我們幾個都照看著,身體倍兒棒,還是那副樣兒,熱忱,啥都愛管,看見一老太過馬路還緊著上前扶呢,完了我一看,那老太歲數還沒你爹大。」

  蔣沈:「他就那德行,在單位管出毛病了,在家裡也啥都愛管,鄰里街坊有點兒啥,全算他一人賬上,跟你媽一德行。」

  周斯越皺眉:「說你爹還捎我媽,想打架?」

  小時候打不過,被人拎著摁在地上狠揍,可今時不同往日了。

  蔣沈一拍肩膀的武警徽章:「你是在威脅中國人民解.放.軍?」

  話音剛落,周斯越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低頭一看,是一串座機號碼,撈過,接起。

  剛「喂」了聲,話筒裡傳來一陣烏烏泱泱的痛苦聲。

  心猛地一沈。

  「丁羨」

  嗚嗚咽咽又是一通哭,緊接著,啜泣兩聲,哭嗆了,斷斷續續抽噎著。

  「周斯越,我沒考好……可能都上不了一本線。」

  一本線的預估分比她超出十來分左右,其實丁羨之前幾次模擬成績都過了一本線,還超出不少,但她這人心理素質差,一緊張就容易出錯,記得很清楚,除了中考,她人生中的大考幾乎都是失利,小升初也是,差點都沒過線,雖然平時成績都名列前茅,但一到大考就發揮失常。

  老師說她心理素質不行,承受不了壓力。

  後來葉婉嫻找人給她算了算,算命先生說這丫頭命裡卻考星,考運不行。

  知道這事兒之後,丁羨狀態就更差了,就成了個魔咒,一直套在丁羨的頭頂,跟一片烏雲似的,走哪蓋到哪兒。

  這事兒就麻煩了。

  早年大學生罕見,一村裡也沒幾個大學生,但到了九零後那代,遍地都是大學生,不考個好大學未來的路很難走,加上又不是有家底兒的人,全指著這條出路呢。

  周斯越跟蔣沈告別,連夜從南京趕回北京。

  兩人對著電腦研究了好幾天,二本拔尖兒的那麼幾所,還有些在省外。

  周斯越沈默。

  丁羨想了想,搓著指尖,低聲說:「要不我還是復讀吧。」

  「復讀沒你想的那麼輕鬆。」周斯越窩在椅子裡,轉頭看她:「等分數線吧。」

  氣氛低迷。

  屋外電閃雷鳴,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雨珠霹靂巴拉砸在窗戶上,打破這一室沈靜,樓下電視機在播送著最新的天氣預報:「5號颱風麥沙即將登陸,請各位市民做好防護工作,減少出行。」

  丁羨站起來,「那我回去了。」

  周斯越輕嗯了聲,想是覺得小姑娘聲音低落,就這麼放人回去或許會她想多,有安慰似的揉了揉她的腦袋,「別想太多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丁羨乖乖點頭。

  「等會。」

  周斯越轉身從書櫃裡抽出一個小機器人,遞過去,「答應你的獎勵。」

  丁羨望著那做工精良的小機器人,有點詫異:「女的?」

  周斯越雙手抄進兜裡,靠在牆上,笑了下:「嗯,你放桌上試試,小心點兒,廢了我不少功夫。」

  丁羨輕手輕腳拿袖子擦了擦頂上的灰,估摸放了有些日子了,按下手上的遙控,沒一會兒手中的小傢夥就跟扭秧歌似的動起來了,有點像精神病2.0版,「改良過的?真可以治精神病?」

  小東西一搖一擺地扭著秧歌朝他這邊過來。

  周斯越隨手把桌上擋路的書移開,一邊給低著頭認真地給小東西清掃路障,一邊漫不經心地回,「不知道,前陣跟教授送了幾個到抑鬱症治療中心,現在在等實驗效果。」

  丁羨猛地醒悟過來,「你不會拿我當小白鼠吧?」

  「你這個獨一無二的。」

  獨一無二是個美好的詞,不論用在哪裡。

  「取名字了嗎?」

  「沒,她是你的,你取吧。」

  丁羨仰頭,兩眼冒光看過去,「四月怎麼樣?」

  周斯越動作一停,抬眉,目光過去,盯了一會兒,隨之笑著別開眼,「隨你。」

  四月。

  人間四月芳菲盡。

  也是她的周斯越。

  丁羨高興地將小東西小心翼翼的抱進懷裡,樂盈盈地跟他道謝:「謝謝!」

  男生抱著胳膊嗤笑:「謝屁。」

  室內一片寧靜,窗外狂風暴雨,預示著一場暴風雨的來臨。

  一本分數線在一周後公佈,丁羨沒過線,差五分,等第二批志願過程中,聽從了周斯越那位清華教授的意見,挑好學校不如挑好專業。

  但這對丁羨來說,就是個遺憾。

  七月底,葉常青忽然來了,還帶了蘇柏從一起過來,丁羨一回家,剛脫鞋,看見客廳沙發上坐著那兩尊大佛,心裡就咯登一下。

  「舅舅。」

  「蘇先生。」

  蘇柏從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西裝皮鞋陷在她們家沙發裡,雙□□疊,燈光下,丁羨一低頭就看見門口脫著一雙增光發亮的黑皮鞋,鞋頭尖尖,有點像鱷魚嘴。

  葉常青衝她招呼:「成績出來了」

  「嗯。」

  葉婉嫻從身後端著水果過來,客氣道:「蘇先生,吃點梨子。」

  蘇柏從禮貌:「謝謝。」

  待兩人都坐下,葉常青也不再繞彎,開門見山對葉婉嫻道:「姐,羨羨成績出來了,我也就跟你直說了,上個普通大學,真不如讓她去學畫算了,大學生遍地是,出來以後隨隨便便一個工作崗位誰都能勝任,出來還是給別人打工,這丫頭功底不錯,再培養培養以後肯定有成就,費用問題你不用擔心,我跟柏從這邊決定送她去巴黎藝術學院。」

  葉婉嫻猶豫地看了蘇柏從一眼,後者爽快表示:「我沒問題。現在社會講求機遇,清華出來的學生機遇不好也有回家賣豬肉的。」

  阿呸。

  那是人賣豬肉比上班賺錢!

  「去巴黎?一個女孩子在外面,我不放心。」

  葉常青安撫道:「現在的社會早就不是當初了,多少留學生在外面自己求學,別人想得這個機會都沒呢,剛好前陣柏從有個朋友在巴黎聯繫上了,好不容易托人介紹的,機會難得。」

  葉婉嫻:「我跟孩子她爸再商議商議。」

  一商議就過去了一星期。

  丁羨說什麼也不肯去巴黎,葉婉嫻覺得反正不用自己出錢,去就去唄,總比在國內上個二流大學好。

  丁羨拋下一句:「你出錢我就去,別人出錢我不去!」

  葉婉嫻恨不得咬她:「有人肯資助你,你還跟家裡拿什麼錢,不知道家裡開支緊張啊!」

  葉常青願意資助她,她能理解,蘇柏從憑什麼呀,她跟他非親非故,而且那是個滿身銅臭的商人,又不是慈善家,白拿人家,她心裡不安。

  零六年八月來臨,麥沙颱風登陸,是個永遠都被人記得「黑色」八月。

  起先是路口的廣告牌砸死了一老頭兒,家屬跟店主索賠兩百萬,店主憤懣不平,在言語爭論中舉刀將老頭兒的兒子砍死了。

  八月十二日,颱風過境,前後發過兩次洪水,城裡剛建一小區忽然被人掀下一陽台頂來,砸死了一孕婦。

  緊接著那小區的牆面忽然裂開,那裂縫跟條蛇似的,不斷蔓延,最後越裂越大,牆面開始往下落灰。

  烏黑的天忽然炸下一道響雷,像是一個訊號,那棟樓就開始轟轟隆隆往下陷,在漫天飛揚的塵土中,高樓拔地瞬間埋為廢墟,一樓二十四戶,埋了上百人。

  「救人!!!!」

  悲愴的吶喊響徹長空,就跟一把利劍似的深深扎進人們的心裡。

  武警部隊、消防、直升機救援全部出動,那年的八月,每個人都人心惶惶地守著電視看救援現場的轉播,也沒人再敢讓小孩獨自出門,丁羨自那日之後,就再沒見過周斯越。

  巷子裡每天圍滿了討伐了業主,丁羨有時候想偷偷繞過這些人去找周斯越,都被葉婉嫻拉得死死的。

  「別去湊熱鬧了,這些人都瘋了,這事兒周宗棠不出來說話,他們就會這麼一直鬧下去。」

  丁羨不懂這其中的厲害關係。

  「剛建的小區不到兩年就被颱風刮沒了,死了那麼多人,施工方,質檢方脫不了干係,城建更脫不了干係,現在這事兒就是三方之間互相推,施工推質檢,質檢推城建,城建推施工,但施工方都是些民工,人哪有說話權,找的就是這些領導。」

  丁羨望著窗外人頭攢動,一個個拉著血紅布條,帶著棉被,在樓下一坐就是好幾天。

  「那也不能這麼讓人逼著啊,周斯越過幾天要開學了!」

  葉婉嫻把菜擇好拿進廚房,悠悠地說:「他們早就搬走了,還操心他,你先管好你自己吧!我跟你爸商量了,你還是跟小舅舅去學畫吧!」

  「我要復讀。」

  廚房匡噹一聲,菜籃子落地,葉婉嫻舉著菜刀衝出來,「你說什麼!?」

  「你有錢供我我就去學畫,不然我就去復讀。」丁羨平靜地看著她,「小舅舅還沒娶媳婦呢,您好意思糟蹋他的老婆本,我不好意思。」

  「反了你了!」葉婉嫻揚了揚菜刀,「隨便你,你愛幹嘛幹嘛!考不上好大學我隨便給你找個人嫁了!」

  「周叔叔那邊還有娃娃親,你嫁不出去!」

  「早就讓你爸幫你退了,攤上這破事兒,誰還淌這渾水。」

  「媽,你做人的原則是落井下石嗎?」

  難怪她都聯繫不上他,有這麼個媽,誰還願意搭理她。

  「我為你好,我有錯嗎?!你周叔現在被撤職,連房子都被單位收回了,在這北京城現在連個一畝三分地都沒有,背著一身罵名,你以為當他兒媳婦兒好受啊!」

  ……

  周斯越沒有再回過燕三胡同。

  丁羨也沒從這兒出去過,她時常抱著小四月坐在窗前看,總覺得,還是跟往常一樣,一個戴著耳機,背著包的少年雙手插兜從面前晃晃悠悠閃過。

  從不曾想起的畫面似乎一幀幀更清晰起來,在她腦海中不斷回放,一遍又一遍。

  「來,宋子琪,哄哄我同桌,哄高興了,晚上我讓你三個球。」他翻著書說。

  「天安門的風景也不錯,順便讓毛主席給你指條明路。」他頭也不抬地說。

  「到時候考一起不就好了,笨。」他揉著她的頭說。

  「有些事,看破不說破,丁羨,你跟著我,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他看著她,平靜地說。

  窗外風清揚,鳳凰花開滿了牆頭,一年春落春又起。

  百丈寒,千堆雪;點絳唇,贈君言。

  無需道別。

  明年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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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9:43:07

下卷 歲月如梭

第44章

  那段日子斑駁琉璃,晦暗不明,我不敢鬆懈,生怕一停下來,就有十幾萬人,踏著我的屍首轟轟而上。母親也時不時不忘提醒我,挺不屑地勸我放棄,命由天定,你沒那考運。

  我自不信天,我只信他。

  ——《小怪獸復讀日記》

  零七年暑假,收到錄取通知書後,丁羨打了一個月的零工,攢了一筆小錢,坐了一整天的小綠皮火車匡當匡當去成都找孔莎迪玩了兩天。

  倆小姑娘一年沒見,都怪想對方的,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死死抱著對方不撒手。

  孔莎迪心疼地摸著丁羨瘦小的臉,眼睛都紅了,甕聲甕氣地說:「復讀辛苦吧?瞧給你瘦的,羨羨,我真心疼你。」

  丁羨倒沒覺得辛苦,只是覺得一切都值得,笑著捏捏孔莎迪的臉蛋,故作輕鬆地癱倒在孔莎迪懷裡,「還是你這兒軟……好懷念呀。」

  孔莎迪掐她:「你這跟哪兒學壞的。」說完,忽然捏住她的肩晃了晃:「不過我喜歡,你看上去比以前開朗多了。」

  晚上丁羨在酒店裡練瑜伽,孔莎迪刷手機,看電視,聊起了女生之間的體己話。

  「你跟周斯越那之後就真沒見面了?」

  丁羨雙手撐地倒立在牆邊,閉著眼,調整呼吸,「沒有。」

  孔莎迪:「他沒回來找你?「

  「沒有,他大概以為我去財經上學了。」

  那時候金融國貿這種是熱門行業,在當初周斯越那位清華教授的指導下,她填了一個財務管理專業,但著實對財務報表沒多大興趣,通知書寄到家裡就被她放到最底格抽屜裡。

  孔莎迪低頭刷手機,頭也沒抬:「巷子呢,也沒回去過?」

  「不知道,也許回了,也許沒回。」

  時間到,丁羨吐氣,翻身下來。

  孔莎迪瞧著她一腦門汗,「你上哪兒練得這一身技能啊?」

  有一陣,特別想他的時候,腦子亂,靜不下心,有人告訴她,倒立背一篇課文就好了,結果發現還真挺有效,這麼個習慣就一直保留下來,直到高考前幾天,高中三年的語文課本已經被她練得倒背如流了。

  「瞎練的,對了,你跟宋子琪呢?」

  孔莎迪一愣,低下頭,神色晦暗不明,「他去南航了。」

  南京航空航天大學啊

  丁羨驚訝:「那挺厲害啊。」

  孔莎迪自嘲地搖搖頭。

  畢業班會那晚,兩人就說好了,畢業就分手,送她回家的路上,宋子琪沈默一路,幾度想開口說些什麼,轉頭瞧瞧身邊的女孩兒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跟周斯越玩久了,受了些影響,平日裡的逗貧嘴都給忘了。

  孔莎迪其實覺得,異地戀算什麼,就算他在南京,她在成都,相隔一千多公里又怎樣,這世界上還有飛機這種交通工具啊,她氣的是宋子琪在決定考飛行員時,並沒有與她商量,而是在蔣沈走後,覺得好兄弟去追夢了,頭腦一熱,他也該去追夢了,全然忘了,他還有她。

  在成都逗留兩天,丁羨買了臥鋪的票回北京,倆小姑娘在火車站交換了新聯繫方式,依依惜別,抱了又抱。

  人生就是這樣,一段又一段的旅程,在不斷的啟航中,遇到不同的人,開始嶄新的人生。

  一路舟車勞頓,又回到這座北京城,剩下的日子,伴著葉婉嫻的囉嗦,丁羨每天混吃混喝混睡終於等到清華開學。

  零七年九月,夏日炎炎,紫荊公寓一年一度迎進大批新活的血液,滿校園都是拖著行李箱對學校任何一角都充滿著濃烈好奇心的小學弟學妹們,而每名新生身邊,都團團圍著好幾位家長,甚至草坪邊上還支著一些前來送學家長的帳篷。

  丁羨拖著行李,從出租車上下來,環顧四周,就她一人形單影隻,煢煢孑立。葉婉嫻想來,被她拒絕,她深知,葉婉嫻如果來,這絕對不是一個好的開頭。

  迎面望去,滿目蔥綠,令人心曠神怡,閉眼做作地吸了兩口新鮮空氣。

  「同學,需要幫忙嗎?」

  丁羨一愣,循著聲源回頭,看見一戴眼鏡的男孩兒衝她禮貌的笑,五官挺周正,就是臉上有點痘,眼鏡底下的黑眼圈也藏不住,作息紊亂。

  她忙笑了笑:「那謝您啊,師兄。」

  男孩兒一樂,「本地人啊。」

  丁羨想說是鄉下,男孩兒拎過她的行李,已經自顧自往前走了,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哪個專業的?」

  「計算機。」

  男孩兒回頭看了她一眼,「巧了,我也是。」

  「大二?」

  「嗯。零六級的,我叫元放,你叫什麼?」

  「丁羨。「她低著頭,跟在後頭慢慢走,一邊佯裝好奇的問:「元放師兄,學這專業是不是特辛苦,我聽說好多程序員熬夜熬得都心慌心悸了。」

  「可不就哥們兒的真實寫照麼?心跳都比一般人快……」元放苦笑,指了指自己汗涔涔的腦門兒:「師兄現在腦門上流的汗吶,可不就當年選專業時腦子進的水麼?女孩子還是別學這個,最好大二的時候申請轉個專業。」

  熬夜,心慌,心悸,黑眼圈。

  這些詞在丁羨腦海裡默默記下了,笑了下:」你們那屆有沒有特別牛的人,我聽幾個學長說,牛得全在你們那屆了。」

  確實,他們那屆剛入學就有好幾個大神聲名遠播了,元放被誇得與有榮焉,撓撓頭,答:」有啊,好幾個,都是競賽生拿國獎的,還有好幾個都是當初數競國家隊的,還有個搞機器人的,也很厲害的,前陣還剛在機器人競賽上拿了金獎。「

  金獎,應該挺厲害的吧。

  果然,他在哪兒,都應該是發光發熱的人啊。

  嗯,他是周斯越啊……

  聊到一半,元放忽然停下來,低著頭把行李箱還給丁羨,支支吾吾地說:「那啥,小丁學妹,師兄去解個手啊。」

  丁羨忙不叠結果,禮貌地說:「您快去吧。」

  結果,一去就沒回來,丁羨等了半小時也沒見人回來,可剛也沒說讓她一人走啊,又怕人忽然回頭來找她,也不敢走,就在原地又乖乖等了一小時,終於確定對方應該不再回來之時,丁羨才離開。

  結果,剛拐過兩個路口,就從後頭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咱計算機學院帥哥真挺多的,還別不信,哥們兒隔壁宿舍就有倆又高又帥,下次帶你們開黑啊。」

  元放正一手拎著一隻行李箱,走在倆姑娘前頭,沿路給人吹著計算機學院的帥哥那叫帥得一個慘絕人寰,元放這人逗貧,一點兒都沒有理工科男的木訥和呆板,深諳撩妹套路,什麼聽著高興專撿什麼說,把倆姑娘哄得前和後仰直樂呵。

  「剛入學的時候,我跟我隔壁一哥們在網吧打了三宿的遊戲都不帶喘氣的,現在吃不消那勁兒了,熬一宿代碼,第二天早上起來眼前直冒星星,真不騙你們。」

  「等會你倆給哥留個號碼,有什麼事兒打我電話就成。」

  元放看著其中一姑娘笑,眼裡的害羞勁兒,原來是跑這兒撩妹來了,雖說跟她沒什麼關係,丁羨這人骨子裡也憋著一股壞,時間就是生命,也不能白白耗了這一小時,於是把行李箱往邊上一放,人靠在一旁的樹上。

  等元放帶著倆姑娘經過,丁羨衝他嫣嫣一笑,若無其事地揮著手,「hi~元放師兄。」

  元放一愣,轉頭一瞧,喲,這姑奶奶還沒走呢?

  「小丁師妹——」

  你咋還在這兒呢?

  怎麼說呢,元放今個兒本來就是來先下手為強的,瞧見個丁羨覺得不還錯就上去試試,再轉頭,看見個更好的,於是心思也就飛走了,本以為丁羨等不到他應該自己就會走了,沒想到,這姑娘也忒執著了。

  丁羨靠著樹,悠悠且笑吟吟地說:「沒事,師兄,我納涼呢——」

  元放心道:啊呸!

  你這是報復我呢,看來被大學這麼消磨了一年,魅力仍舊不減當年啊。

  雖說這丫頭不如後面這姑娘漂亮,倒也耐看啊,元放心裡還想,要不先吊吊她胃口,故作冷淡地說:「那你納涼吧,我先送她們過去。」

  丁羨面不改色:「好。」

  ——

  晚上,元放回到寢室,就聽幾個室友難得在聊八卦。

  「為愛考清華,想想都偉大。」

  他好奇地湊過去,「誰啊,誰為愛考清華?」

  曹文駿把手機遞過去,一臉惋惜:

  「就這姑娘,看不出來吧,多文氣一丫頭,怎麼那麼想不開啊。」

  元放盯著那手機,越瞧越熟悉,越瞧越熟悉,然後跟下午某張臉對上的時候,整個人一激靈,差點兒從椅子上摔下去。

  「臥槽,丁羨?」

  結果門口忽然就傳來一道清越又冷淡地聲音:「怎麼,你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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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9:43:27


  2007年2月16日,晴。

  母親同意舅舅帶我回上海,跟蘇柏從一起過年,聽說他剛失戀,但依舊西裝筆挺笑容可掬,看上去不太難過,我笑著拍他肩膀安慰:「沒事呀,你還有錢。」

  蘇柏從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表情惆悵:「錢不是萬能的。」

  我又說:「可沒錢是萬萬不能的。」

  蘇柏從翻了個白眼,人鬆鬆垮垮地陷進沙發裡,徹底不想搭理我了。我以為他不會再搭理我了,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站起來給自己倒了杯酒,轉過身,杯子微微一舉,告訴我:「我最窮的時候,身上沒有一分錢,在尊皇門外撿別人的煙屁股抽,因為那裡達官貴人多。」說著,他揚了揚夾在手中的煙:「撿了一個月,就有人讓我去他手下做事。」

  「為什麼?」

  「因為我每天都能撿到最好的煙。」

  果然,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出狀元,我忽然有點明白,他為什麼總是裝出一副人模鬼樣的模樣,他表面上看上去視錢如命,可又似乎對錢極其不屑。

  他把煙滅了,告訴我,「我跟了那老闆,挺會做生意的,大道理一堆,最常說的,三個一。」

  「一帆風順哪是人生,一蹴而就必有陷阱,一寸赤心寸寸金。」

  我受教了,他不有錢誰有錢。

  ——《小怪獸復讀日記》

  周斯越回到座位,拉開椅子坐下,打開筆記本,目光瞥了眼趴在曹文駿身上的元放,手搭在桌上,又轉回,表情很淡,像是隨口一問。

  元放陷入糾結,決定如實相告。

  「剛在門口,我接的,我中途去解個手,以為這丫頭應該沒耐心等就走了,沒想到接了第二批她還在那兒等我,等了一個多小時呢,真他媽有毅力。「

  相處一年,室友是什麼人,大家都很清楚,元放的自戀平日裡大家都有目共睹,平時姑娘路過的時候多往他們這邊看一眼,元放就勾著哥幾個肩膀說,」有戲了。」

  聽到這兒,曹文駿起哄:」老元,我賭一箱子汽水,你丫當時春心蕩漾了吧……是不是以為人家姑娘看上你了?」

  周斯越電腦打開,打開程序的手一頓了秒,不動聲色繼續。

  元放沒反駁,臉紅脖子粗地跟人爭辯:「這要換你你能不想多?不是我想多,是這妹子太會撩了,你不知道,我當時接了另外倆姑娘去報道的時候,小丁師妹還靠在樹上跟我揮手sayhi來著,本來覺得那丫頭一般般,你不知道笑起來那模樣,太讓人……」

  「太怎樣?」

  周斯越終於從程序裡抬頭,平淡地問。

  「誤會,誤會,都是美麗的誤會。」

  說完,元放識趣地從門口溜了。

  半個小時前,丁羨的「望夫石」照片被曹文駿拍下發到群裡,周斯越把她帶到西體育館外,綠柳成蔭的操場,兩人站在藍綠色的鐵紗網前。

  丁羨費勁兒地把行李箱擺到身前,收了桿,這才抬頭去看他,她這一年總做夢,各種千奇百怪的人都能出現在她夢裡,偏偏就從沒有夢見過他,她就這個事兒,咨詢過幾家心理顧問,其中一人看她是高中生,一聽要咨詢感情問題,十分敷衍地問了幾個問題。

  「發生過親密舉動嗎?」

  丁羨想到那天那個吻,略一點頭。

  「性行為呢?」

  她搖頭。

  顧問把筆一丟,很快得出結論:「你們這樣的學生我見過不少,尤其是女生,失戀的時候要死要活的,吃安眠藥自殺都有,你這還是症狀輕的呢,就是年紀小給鬧的。你們這年紀見識少又好強,做什麼事兒都容易走極端,哪懂什麼是愛,就是心有不甘。」

  如今這人生生站在她面前,背光而立,看她的目光平淡許多,不再是燕三胡同裡那個時常衝她吊著眉梢笑的少年了。他比以前清瘦了許多,圓潤的輪廓變得稜角分明,線條冷硬,皮膚依舊很白,頭髮剃的簡單,極好地修飾他的臉型。

  丁羨記得他以前不笑的時候嘴角也是有點微微上揚的,所以總感覺他時常帶笑,眼神又亮又有光,很討喜。

  現在也帥,只是帥得有點頹廢。

  他不說,她也不知該說什麼,氣氛一直僵著,這邊人不多,日光曬得她後背發燙,大片大片汗濕透了衣衫。

  「周斯越。」

  丁羨在來的路上想了很多開場白,一下子又僵住,不知該從何說起。甚至她都想過今天或許他都不願意見她,但至少他來了,她心裡又燃起了希望,倆眼發光,「見到你很開心。」

  直到說出這句話,周斯越才恍惚間覺得,這丫頭變了。

  以前她總屁顛兒屁顛兒跟在他後面,有時候他隨便一句話就能把人臉逗紅,總也不敢看他眼睛,特膽小,但真把她逼急了也能嗷嗚撲上來咬你一口,但很快又慫了。

  她說我見到你很高興的時候,周斯越忽然低著頭嗤笑了下,那瞬間,丁羨彷彿又看見了從前的少年,可很快,又恢復冷漠。

  「我不管過去一年發生過什麼,周斯越,我是來找你的。」

  他雙手抄在兜裡,平靜地說:「丁羨,我現在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我不是來找你談戀愛的。」

  急忙撇清,丁羨發現自己現在真是撒起謊來一點兒都不臉紅,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不是才怪,但也深知,兩人分開忽然見面就要說跟人談戀愛,不被嚇跑就奇怪了,在來之前,孔莎迪在路上給她發了條短信,八字箴言奉勸:千萬別追,男人靠吊。

  「那你找我幹什麼。」他雙手抱臂,忽而閒散地往鐵絲網上靠。

  「看看我當年的老同桌啊,是不是被歲月這把殺豬刀給剮了。」她故作輕鬆地說,「聽說你剛在機器人大賽上拿了金獎,恭喜你。」

  周斯越哂笑,目光往遠處一瞥,微瞇眼:「誰告訴你我拿獎了?」

  丁羨一愣,斂笑。

  「丁羨,我沒拿獎。」他直起身,楊柳吹在他背後輕輕飄,忽然起了風,吹過他額前的劉海,一道輕描淡寫地聲音傳來:」看到了,我過的沒你想像中那麼好。」

  少年轉身走了,丁羨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日光刺眼,她不管不顧地衝著他微頹的背影大喊。

  「一帆風順的哪是人生啊!金獎算個屁,你以後可是要拿圖靈獎的人!」

  ——

  晚上回寢室,丁羨接到孔莎迪的電話,八卦地問:「怎麼樣怎麼樣?他是不是很激動,你倆是不是在清華門口抱頭痛哭了?!」

  丁羨倒立完,坐在床上,「你以為是你跟宋子琪嗎」

  孔莎迪小聲地切了聲,又說:「到底怎麼樣了嗎?好奇死了我。」

  「他說他沒談戀愛的打算。」丁羨平靜地說。

  電話那頭失落地啊了聲,「怎麼這樣呢?」

  「你見過流浪狗嗎?」

  孔莎迪沒明白,「什麼意思?」

  「就是那樣的狀態。」

  「臥槽,真的假的,這麼糟糕?不過我之前看新聞上說,有人專門建了個貼吧罵他爹,能理解,你多陪陪他吧,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會好的。」孔莎迪安慰道,「他現在應該挺需要安慰的。」

  「他很排斥我。」

  「也能理解,如果是我的話,我也不願意讓我喜歡的人看到我狼狽的一面。」

  「你就那麼確定他喜歡我?」

  「廢話,他以前對你那麼好,宋……那死人好幾次都跟我說,周斯越為了你教訓他好幾次,他就差把我喜歡丁羨五個字寫在腦門上了。」

  「謝謝你啊,莎迪。」

  丁羨明知是安慰,心卻還是忍不住狂跳了幾下。

  「客氣什麼,不過你可千萬記住我的話,別主動去追,要靠吸引,吸引懂麼?用你身上的母性散發光輝去吸引他,讓他主動來追你。」

  「好啦,說了八百遍了。」

  ——

  男人追不到,書還是要讀的,再怎樣也不能讓人瞧扁了去。

  她每天除了泡圖書館就是寢室食堂標準的三點一線式生活,只是沒再學校見過周斯越,只有很偶爾一次,從紫荊公寓出來的時候,丁羨遠遠看著他跟一個男生從門口出來,黃昏下,剛洗完的頭也沒擦乾,走在校園裡,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傍晚,整個校園被籠著一種綺麗的風景之姿,夏日校園,餘暉清罩,像被人泡進了一壺清茶裡,帶著茗香。

  丁羨看著那倆人在樹蔭下站定,周斯越一隻手抄在兜裡,一隻手揉揉濕漉漉的頭髮,正跟對面的男生閒聊,似乎在等人。

  「斯越,老曹。」

  兩人正聊著,不遠處有人喊了聲,兩人不約而同望過去,周斯越沒作聲,曹文駿大喊一聲:「你丫不會跑兩步?」

  元放這才開始蹦躂蹦躂跑起來,笑著去勾周斯越的肩,後者雙手抄在兜裡,嘴角淡笑,任由他搭著往外頭走。

  迎面過來相熟的男生,也笑著跟他們打招呼,「去上網?」

  「一起?」周斯越說。

  男生馬上跑起來:「你們先去,我回去換身衣服。」

  丁羨忽覺。

  他好像真的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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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9:43:49


  「滿地都是六便士,我卻抬頭看見了月亮。」——劉瑜。

  ——《小怪獸日記》

  開學第一周,課不多,週五學生大多出去吃個飯回來繼續上自習或者出去上會兒網。

  附近就有個網吧,男生們都在打一款叫DOTA的遊戲,一到週末就叫上三五個伴去網吧開黑,聽說還有各高校戰隊之間參加的聯盟比賽。

  丁羨原本打算吃完飯就去圖書館啃書,前陣剛領了教材,線代、數理、編程,她得盡早做決定。

  昏沈的天邊,一朵血紅的火燒雲浮在空中,那三道少年身影漸漸消失在雲幕下,丁羨走著走著忽然停下來了。

  室友徐莎莎狐疑地回頭看著她,「怎麼了?」

  丁羨回神,看了眼徐莎莎,說:「要不你先去吃吧,我得出去一趟。」

  徐莎莎來自南方一個小鎮,性格內斂,說話聲音小聲溫柔,想法也多,眉目間淡眉順眼倒也是南方姑娘典型的特徵,她看了眼丁羨,沒說什麼,點點頭說了聲好。

  另外倆室友減肥,就剩徐莎莎一人去食堂了,丁羨在原地等她進去,這才起身往校外走。

  週五網吧人多,丁羨進去的時候差不多就擠滿了,大多是男生,鬧哄哄,撲面一股難聞的汗味,滿耳都是鍵盤鼠標辟里啪啦一通狂響,還有人在互相遞話,咒罵。元放三人來得也不早,就剩下門口還有個三連坐。

  「冰女,冰女上啊,臥槽,老子掛了,你躲那裡幹嘛!臥槽。」

  「臥槽,老元,你個坑貨,家被人推了靠,你丫能不能給點力,不能把把讓斯越solo啊!!!!」

  剛喊完,元放的畫面忽然就灰了,人物躺倒在地上,他「啪——」丟下鼠標,懊惱不已地揉臉:「我錯了,哥,你厲害。」

  坐在中間的人全程一言不發,沈默且遊刃有餘地操控著鼠標鍵盤,修長的手指輕輕搭在鍵盤上,目光專注屏幕上的遊戲。元放死了沒多久,曹文駿也英勇就義了,就還剩個周斯越和另一個隊友在爭分奪秒的廝殺,兩人一邊等復活一邊緊張地盯著周斯越的電腦。

  「兵線兵線,臥槽。」

  「直接推了。」

  耳邊聒噪得很,反倒是周斯越帶著耳機,擰著眉,一句話沒有,手指利落地操控。

  直到元放死亡復活前一秒,屏幕驀然一卡,然後緩慢放大,贏了,元放甘拜下風,對周斯越豎了豎拇指:「你牛.逼,又是solo局。」

  周斯越背對著,丁羨沒太看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鬆懈地往椅背上微微一靠,如若是以前,他一定會一臉嘲笑地對元放說:「好說。」

  現在估計也只是冷淡的笑笑,看似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曹文駿戴上耳機:「再來。」

  周斯越聞聲往前傾,修長的手指調整好耳機位,將剛剛露出來休息的耳朵重新套進去,手放到鍵盤上,敲了幾下,等畫面跳動到匹配界面,然後撈過桌上的水一邊隨意地喝一邊等待遊戲開始。

  元放忽然起來,「等會,我去買瓶水。」

  丁羨一驚,忙外門外跑,往樓下衝。

  元放跟前台要了一瓶水,餘光總覺瞥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忍不住狐疑地往門口多瞧了幾眼,門口連個鬼影都沒有,只剩下兩片透明到泛了黃的門簾微微晃動。

  回到位置,元放一邊把錢揣回兜裡,一邊跟兩人說:「我剛好像看到一個人了。」

  曹文駿說:「誰啊?」

  元放戴好耳機,說:「就那個小丁師妹。」

  周斯越下意識回頭,掃了一圈,見沒人,不動聲色地轉回。

  曹文駿一臉懵,終於想起來這小丁師妹是誰,笑著對元放道:「不是吧,元放,你真對人春心蕩漾了?產生幻覺了都?」

  元放也覺得狐疑,不至於產生幻覺吧,難不成自己真喜歡上那小丫頭了?又側頭看了眼身旁的周斯越,有點惆悵地歎了口氣。

  直到晚上十一點,遊戲打得人精神渾濁,元放實在憋不住跑了趟廁所,剛提上褲子出來,被一聲輕柔的」元放師兄」嚇得差點兒尿了褲子。一抬頭,看見一姑娘靠著牆,對他甜甜又俏皮的笑,他忍不住拍拍胸口定了定神:」嚇死我了,小丁師妹,你怎麼在這兒?」

  「我來寫點資料。」

  元放這會子鼻子倒靈了,「學校有機房,你不去寫,一小姑娘跑網吧來寫什麼資料。」

  丁羨笑笑,沒答,「你們還不走?」

  元放低頭洗手,頭也不抬:「問我還是問那誰啊?」

  丁羨忽然想起之前徐莎莎之前說的一個大二學長,於是,慢慢收斂了笑容,目光炯炯地盯著元放,腳步緩緩地一步步向他逼過去。

  元放被她這突來的靠近嚇到了,後背汗毛直豎起來,本能地一步步往後退去,直到雙手被迫撐在背後的洗手台上,才磕磕巴巴道:「你……先別激動,這事兒也就我們哥幾個傳了下,沒幾個人知道,主要是斯越,大家都好奇,不然,也沒人會傳……」

  丁羨在離他兩步遠的位置站定,目光水盈盈地望著他,軟著嗓子說:「元放師兄,我有個事兒拜託你。」

  小姑娘聲音嬌的,聽得元放背後一酥,閉著眼:「說說說。」

  丁羨溫柔地笑了下,然後一本正經地開始胡謅並且編造了一個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後因為誤會而分手的動人淒美愛情故事,把元放聽的一愣一愣的,滿腦袋問號,但又聯想到之前周斯越的種種表現,又覺得好像是這麼回事。

  「難怪他對女人那麼冷淡,原來是受了情傷啊,還總是一副鬱鬱寡歡的模樣,有些小姑娘還偏偏就吃他這套。」

  元放覺得這一年自己對周斯越的疑惑都通了,似乎知道了什麼驚天大秘密,原先對丁羨那點兒蠢蠢欲動的心這會兒是徹底沒了,全剩下好奇了:「那你打算怎麼辦?」

  丁羨隨口一說:「當然是原諒他咯。」

  元放感動差點落淚:「說的師兄都想談戀愛了,行了,師兄知道了,你以後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儘管說,要不要我給你留他的號碼,你有啥事兒給他發短信說。」

  丁羨搖頭,這不在她的計劃之內,她會讓周斯越主動來要她號碼。

  「你給我留你的號碼吧。」

  元放爽快應下,報了串數字,丁羨聽一遍記在腦海裡,把手上的麥當勞袋子遞給他,「晚上別玩太晚,這個你們分著吃吧,辣的給你和曹師兄吃,他不吃辣。」

  丁羨跟個老媽子似的又叮囑了兩句早點回寢室以及千萬不要把這些事告訴別人包括周斯越,元放傻乎乎地點頭如搗碎,這才放心地從後門走了。

  元放抱著一塑料袋的麥當勞,在窗口望著小姑娘消失在夜色中的瘦小背影,默歎了口氣:」我要是有這麼死心塌地對我的姑娘,還泡什麼網吧呀!「

  回到位置,元放把東西往桌上一丟,周斯越瞥一眼,目光重新回到遊戲上,曹文駿隨意道:「你還去麥當勞了」

  元放現在心裡各種羨慕嫉妒恨,沒好氣地說:「你倆要餓就撿著吃,別客氣,斯越,你自己拿。」

  周斯越眼皮也沒抬:「謝了,不餓。」

  「不行,你一定要吃,我給你特意點了個不辣的。」

  「……」

  周斯越這才狐疑地看了眼元放,男生之間其實不會在意這種細節,誰吃辣誰不吃辣,而且他平時跟老曹幾個拼吃的時候也不會特意強調自己不吃辣,自己單吃不點就是了。

  正好一局結束,曹文駿伸手拿了個咬了口,憋著笑:「我怎麼覺得……元放,你要彎了。」

  剛說完,周斯越嘴角就抽了,扔下耳機站起來,窩了一晚上,脖子都麻了,甩了甩胳膊,走了。

  「你走了?」

  元放在身後喊。

  「廁所。」

  一晚上沒說幾句話的嗓音低沈暗啞。

  ——

  丁羨收到元放短信時,剛洗完澡出來,桌上手機震了兩下。

  未讀短信信息1條。

  點開。

  「小丁師妹,我們回寢室了。」

  「謝謝元師兄。」

  剛放下手機,又進來一條。

  「對了,小丁師妹,我多嘴問一句,你跟周斯越到底是因為什麼誤會而分手啊?」

  丁羨盯著手機,微微抿唇,窗外月光微微落進來,照在她頭頂,月色清透,濕漉漉的頭髮還在往下滴水,她眼也不眨,飛快在手機上回。

  辟里啪啦按了一堆,結果,元放又發了一條進來,「算了你不說也沒事,你早點睡吧,哎。」

  丁羨把原先打了一堆的字給刪了,回——

  「元放師兄,謝謝你啊。」

  「我覺得斯越應該沒忘記你,其實他之前都跟一朋友申請了在外頭住,好久沒回過寢室了,你來了之後,他就搬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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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9:44:11


  「外面?跟誰?」

  元放回得很快,「具體不太清楚,只知道他跟一朋友租了個地下室,平時除了去葉教授的實驗室,其餘時間都待在那邊。」

  丁羨記得葉教授,五十出頭,梳著一絲不苟的頭髮,一身簡樸的老式灰格背心西裝,穿了有些年頭,笑起來慈眉善目,深深的眼窩,細紋漫布。高考結束那年,剛出分,周斯越帶著她跟葉教授見過一面。

  那天吃飯的時候,她總覺得自己跟個小媳婦兒似的,縮在他身後,比見周斯越的父母還緊張,還好,葉教授為人親和,兩眼一瞇,樂呵呵地看著她,隨便問了兩句,她低著頭乖巧的一問一答,席間,時不時看一眼周斯越,想從他表情上觀察下自己的表現。

  不過身旁的男孩兒全程沒什麼表情,低頭認真剝蝦,他真的很喜歡吃蝦,包括第一次在周家見面,他也是全程低頭吃蝦,對周圍的一切都不聞不問。丁羨默默想,那天自己消失了,和世界上沒蝦吃了,這兩件事哪件更讓他傷心?大概是後者吧。

  丁羨剛要回,元放又發進來一條:「他從大一來,就挺沈默的,本以為他原來性格就這樣,聽你之前說的,他以前的性格不是這樣的?」

  「不是,他以前很開朗很陽光的一個人。」

  元放放下手機,看了眼此刻坐在電腦前敲程序的男人,沒開燈,屏幕發出微弱的藍光,映照在他臉上,襯著他冷淡的神色,實在想像不出陽光開朗的周斯越是什麼樣子,覺得他似乎天生就該這樣,略微搖搖頭。

  「行了,不跟你八卦了,小丁師妹,你加油,希望有生之年,你能讓我看到一個陽光開朗的老大吧。」

  丁羨躺倒在床上,舉著手機回:「任重而道遠啊,元師兄。」

  「加油哦。^_^」

  元放回。

  半個月後,社團招新。

  徐莎莎一手捏著一張宣傳紙正在猶豫,「你們說,我參加手語社,還是健美操社?」

  正在背單詞的班嘉瑜抬頭看了眼說,「健美操吧,你個子小,適合這個。」

  班嘉瑜是個上海姑娘,挺有主意,不像徐莎莎這個優柔寡斷,重點長的還漂亮,不過人太冷,男生幾乎遠遠瞧上那麼一眼,也不太敢跟她搭訕,高冷的冰山美人。

  徐莎莎心裡也想選健美操,「可手語社的學長……比較……帥。」

  說完還看了眼丁羨。

  剛巧,婁鳳推門進來,手上拎著剛在樓下買的一塑料零食,人都有兩個丁羨那麼寬了,還不忘吃,天天嚷嚷著減肥,卻從沒付諸過行動,班嘉瑜常說,婁鳳要是能減肥成功,王教授腦袋上都能長出頭發來。

  王教授是她們編程課的老師,班嘉瑜常說,往王教授那腦袋上套一鋼圈,絕對比電視上的沙僧形象。

  四個姑娘,來自天南地北,性格各異,倒也融洽。

  徐莎莎選了手語社,丁羨陪得她去交的報名表,百無聊賴靠著牆等的時候,忽然聽見身旁有人喊。

  「周斯越。」

  她下意識聞聲望過去,活動中心走廊的黑暗盡頭,一個高大的身影籠在陰影裡,窗戶微弱地光正好穿過他單薄的身體,他雙手抄在兜裡,微微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有胸前T恤上蒼鷹清晰可見,高傲自由充滿力量,在黑暗中發著光。

  「什麼?」

  活動中心人不多,他清越的聲音不偏不倚,傳進丁羨耳裡。

  一個短髮女生從一個活動室裡探出腦袋,笑盈盈地跟他說:「上次的程序謝謝你啊,下次有空我請你吃個飯唄。」話說一半,裡頭不知道是誰,忽然喊了一句,「行了,哪要你請,我請。」

  女生不滿,回頭對裡面的人說:「咱倆分開行不,我不要跟你一起。」

  「可我才是社長啊。你在這兒急著獻什麼慇勤呢?」

  女生返身回去揍人,周斯越在門口站了會兒,沖裡頭揚聲,「走了。」

  女生又衝出來,「哎,這就走了」看了那背影兩秒,才嘟嚷兩句,轉身進去。

  丁羨收回視線,微低頭,昏暗中,腳步聲漸進。

  長廊上,輕拂的微風中,只有他們倆,一個手足無措的貼著牆,一個雙手插兜緩緩從黑暗中走出來,時間彷彿忽然被放慢一般,光慢慢從窗縫裡漏進來。

  丁羨沒有叫住他。

  周斯越也沒有回頭,而是逕自穿過她,轉身下了樓梯。

  丁羨回頭看了看活動中心最後一間教室上頭的牌子。

  ——計算機動漫社。

  ……

  招新最後一天。

  丁羨把填好的報名表送到計算機動漫社,接手的是那天教室門口的短髮女生,柳葉細眉,比丁羨還小個,身材纖瘦胸還大,用婁鳳的話說就是一loli。

  丁羨看看她的胸,又看看自己的,至少大一個杯?

  loli學姐接過她的報名表,輕輕敲著筆,一邊慢悠悠地低頭看報名表,忽然,眼前一亮:

  「會畫畫」

  丁羨點頭,「會一點。」

  loli爽快一拍案,「行,下週一開大會,記得別遲到。」

  「啊」丁羨愣了,「這麼隨便?」

  loli學姐:「就這麼隨便。」

  「……」

  loli學姐叫邢露菲,是計算機動漫社的副社長,大二計算機系。

  晚上,丁羨在寢室看計算機動漫社的相關資料,被一旁正在吃瓜的婁鳳看見了,忍不住八卦:「邢露菲你加入計算機動漫社啦?」

  丁羨回神,點了下頭:「哎。」

  婁鳳往嘴裡塞薯片,「聽說邢露菲參加過超級女聲,就湖南台選秀那個。」

  啊?

  丁羨不太關注這些,並沒意識到是一個怎樣的火爆選秀節目。

  婁鳳索性給她拉了一張椅子過來,重重的身子往椅子上一坐,娓娓道來,「湖南台超級火的那個,不過很早就被淘汰了,因為邢露菲唱歌太難聽了,學校還有一幫直男粉,天天幫她刷票來著。」

  「現在還興這個?」

  「我要長成她那樣,我也去參加超級女聲。」

  然而,據丁羨觀察下來,儘管邢露菲在男生堆裡混的開,但好像身邊沒什麼女生朋友,就比如在社團裡,邢露菲說話沒什麼人聽,大多社員對她報嗤之以鼻的態度,開會也沒人聽。

  只有社長嵇航在的時候,氣氛才會稍微緩和些。

  嵇航,本地人,也是大二計算機系,帶著副眼睛,斯文人,說話字正腔圓,待人溫和,彬彬有禮。

  剛入社沒幾天,就有人跟邢露菲發生了衝突,這恩怨說來也久,兩個都是老成員了,早些年日積月累了一些小矛盾,在這刻全都爆發,順帶還捎上丁羨。

  因為丁羨是唯一沒經過嵇航面試就讓邢露菲通過的,於是,這些看不慣邢露菲的老人們又將矛盾焦點堆到丁羨頭上,邢露菲這人性格直爽,倒也沒再怕的,「我是副社長我有決定權,這是嵇航之前說的,你看不慣也沒辦法,有本事你退社。」

  三兩下,就把人說哭了,揚言要退社。

  果真在兩天後就退了,還煽動了一幫老員工退了。

  嵇航這幾天請假回家了,等回來的時候,原來十幾人的計算機動漫社只剩下五個人,除去兩男的和邢露菲,剩下的全是丁羨這批新招進來的。

  「我這才走兩天,你就給我大換血了?」

  難得的,嵇航居然沒生氣,而是好笑地看著邢露菲。

  丁羨想起以前,無論她怎麼作,周斯越都一臉無奈的笑,也跟此刻一樣,後來跟嵇航聊了,才知道是她想多了,嵇航跟邢露菲的關係是清白的,只不過兩人搭檔多年,默契十足,友情無比純潔。

  「真有純潔的友情?」

  嵇航那時看了她好一會兒,認真地點點頭:「真有。」

  大一生活終於在這番波折後徹底穩定下來,丁羨除了泡圖書館,就是在動漫社,其餘時間不是在吃飯睡覺拉屎的路上,就是在去吃飯睡覺拉屎的路上。

  她徹底冷靜下來,把她跟周斯越這段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又重新梳理了一遍,是否真如嵇航所說。

  男女之間,可能存在純潔的友情?

  國慶放假前一天,丁羨剛從動漫社下來,接到蘇柏從的電話。

  她登登登,跑到校門口。

  蘇柏從穿著一身西裝,靠在一輛黑色的保時捷上,正在跟人打電話。

  丁羨過去,他把電話掛了,笑著看向她:「喲,漂亮很多嘛」

  對於女人,他從不吝嗇於誇獎,儘管對方就是個褶子精,他也能面不改色地誇對方皮膚比剝了殼的雞蛋還有彈性,這是多年來從商處理人際的遊刃有餘,一點兒不顯得油膩。

  丁羨仰頭看他,「你怎麼來了」

  蘇柏從永遠維持著他紳士的淡笑:「想參觀參觀國內第一名校,怎麼樣,賞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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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9:44:35


  依著過去一年對他的瞭解,丁羨是不會相信,蘇柏從會忽然莫名其妙興起特地從上海跑北京來參觀清華的。

  蘇柏從年長她十歲,在過去一年裡,或者說,在過去的近二十年裡,蘇柏從是她見過最洞察世事的人,而且寓樂於教。復讀時候也曾跟人發生過矛盾,她性格隱忍,不善與人爭執,忍得多了終究覺得委屈,無從訴說,於是,蘇柏從就成了她的垃圾桶,他每回都很耐心,細細誘導她如何從別人難聽的話語中,精確提煉出中肯信息,轉化為有效信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人在生氣時,對所有人都報之以攻擊態度,但難得,他說話,丁羨居然聽得進去,不過也有遇上他心情不好,談判失敗的時候,那次丁羨給他打電話,蘇柏從風塵僕僕地剛從紐約回來,合同沒談下來,心情不佳,一身酒氣,說話也重了:「說話說七分,聽話聽三分,這道理你還不懂?」

  難得嚴肅微不耐的口氣,丁羨愣了下,很快調整情緒,說了聲哦掛了電話。

  等蘇柏從第二天酒醒,坐在床上懵懵地看著手機通話記錄,慢慢回想自己昨晚的口氣,有些懊惱地揉了揉太陽穴,當天又從上海飛到北京,特意帶小姑娘出來吃了頓飯,給人賠禮道歉。

  丁羨其實很理解,誰都有情緒不好的時候,點點頭說沒關係,我理解你。完全把他當作一個可以值得信賴的長輩。

  臨清華開學的前一天,蘇柏從特地從上海打了電話過來,告訴她,好好享受大學時光,別浪費這人際關係。

  丁羨謔他,到哪都是錢啊,人脈。

  蘇柏從在電話那頭淡笑,行吧,叛逆期能理解,等你畢業了就知道我說的話有多重要了。

  丁羨笑笑,不置可否,不可否認的是,他確實很會做生意,光過去那一年時間,葉常青說他又換了兩台車一套房,偏偏就是沒有女朋友,臨掛電話前,她還語重心長地勸他,我的事兒您就不用操心了,還是給您自己先找個女朋友吧。

  蘇柏從笑罵:我就特聽不慣你們北京人說話,別您啊您的,都把我喊成你爺爺輩了,我不過二十九,大你十歲。

  丁羨堅持,不行,這是尊稱。

  電話那頭忽然靜了會兒,蘇柏從忽然說:羨羨,我允許你不尊敬我。

  一個男人開始縱容一個女人是基於怎樣的想法呢?就像周斯越,高中的時候無條件縱容她的任性、無理取鬧,還是這其實就是男人所擅長的?

  當然,周斯越那會兒還不足以稱為男人。

  但他比很多同齡人成熟很多。

  丁羨匆匆掛了電話,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與他聯繫。

  ……

  蘇柏從這樣的目標太顯眼,身材修長,西裝皮鞋,走在學校裡就是成功精英人士的標配,招來的目光太多,丁羨怕撞見熟人,全程跟在他後面低著頭走,想趕緊繞完,就帶他出去。

  結果蘇先生不僅不緊不慢地走著,還與她聊起了當年朱自清在清華園裡寫下的《荷塘月色》一文。

  丁羨低聲問:「你真的是小學畢業麼?」

  她記得他曾跟她說過,他出生在南方的鄉村裡,小時因為沒錢讀書,小學就被迫輟學幫著家裡幹活,十六歲就自己在外頭打工,這才拼到了如今一身行頭。但他的談吐和言行,丁羨保持著將信將疑的態度。

  蘇柏從看著她:「我不像麼」

  丁羨低頭:「不像。」

  傍晚的霞光,像是掛在空中的一尾火鳳凰,紅光遍處,灌木叢裡都是洋洋灑灑的金點子,扎人眼。

  繞了半圈左右。

  蘇柏從在路上被人叫住了,丁羨回頭,居然是邢露菲。

  邢露菲也訝異地看了眼丁羨,眼光很快回到蘇柏從身上,「蘇先生,沒想到真是你!」

  蘇柏從看了丁羨一眼,才淡笑著對邢露菲彬彬有禮道:「你好。」

  邢露菲去年參加超女的時候,在後台見過蘇柏從,當時蘇柏從正跟幾個贊助商一塊開完會出來,年輕尤為又面容英俊舉止得體的男人一下子就引起了所有姑娘的注意。

  後來贊助商邀請所有晉級選手一起吃飯,席間,邢露菲敬了蘇柏從幾杯,小姑娘膽子大也敢喝,二十出頭的年紀也絲毫不怯場,甚至還幫著蘇柏從擋了幾杯,也就這麼留下印象了。

  丁羨率先打招呼:「邢學姐好。」

  邢露菲點點頭,轉頭看向蘇柏從:「剛在路上沒敢認,您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其實之前邢露菲在給計算機動漫社拉贊助的時候試圖聯繫過蘇柏從,始終都沒得到回應。

  「來看一個小妹妹。」

  蘇柏從不動聲色地說。

  邢露菲明白,驚訝地看向丁羨:「原來你跟蘇先生是朋友啊?真巧,她也是我們社團的小學妹。」

  蘇柏從眉一挑,來了興趣:「什麼社團」

  「計算機動漫社。」丁羨說。

  「丁羨,我剛約了嵇航吃飯,你要不跟蘇先生一起來?」

  邢露菲這是命令啊,丁羨聽出來了,也十分明白,邢露菲心裡打得什麼鬼主意,但是丁羨實在不願意把蘇柏從的關係網扯到學校裡來,而且邢露菲和嵇航都是周斯越的同學,更不希望跟周斯越扯上什麼關係。

  但邢露菲是典型的,聽話我罩你,不聽話就別怪我給你穿小鞋。

  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丁羨現在已經死了快一百次了。

  「要不今天先算了」

  丁羨小聲說,話音剛落,果然,邢露菲眼睛瞪的渾圓,「什麼?」

  不敢想像,平日裡挺好商量的丁羨居然在蘇柏從面前拒絕了她。

  最後還是蘇柏從開口打圓場:「這樣吧,我請客,你們挑地方,大家一起吃個飯。」

  「好!我給嵇航打個電話,讓他加兩個位置。」

  ……

  吃飯地點在晏茗軒,小包廂。

  丁羨跟著邢露菲進門,嵇航正站在窗前打電話,見人進來,「嗯,在302。好,到了電話,我先掛了。」隨後把電話揣進兜裡,轉身去熱情地跟蘇柏從打招呼,「您好您好。」

  到底是經過歲月洗禮的男人,沈穩禮貌一俯身,「還有朋友?」

  嵇航點頭,撓撓頭:「對,還有一個,我們三約好了吃飯,沒想到您來了,就一起了,您不介意吧?」

  平日裡,丁羨覺得他比一般男生穩重大氣,這麼一對比,還是嫩了些。

  蘇柏從笑:「當然。」

  十分鐘後,最後一人到場。

  包廂們被推開,有人揉著頭髮進來,一臉疲倦惺忪剛睡醒的模樣。

  丁羨下意識低頭看了下時間,下午六點。

  黑眼圈濃重,昨晚又熬夜了。

  邢露菲衝他擺擺手,拍拍自己身邊的座位:「周斯越,坐這兒。」

  周斯越關上門,慢慢回過神,一抬頭,愣了下,白皙修長的手指卡在烏黑的發間微頓了下,目光很快從丁羨臉上掃過,停在一旁的蘇柏從臉上,又回到丁羨臉上,淡淡收回,很快恢復冷淡。

  拉開椅子一言不發地敞著腿坐,丁羨莫名又看到了點兒他以前骨子裡那點兒傲氣。

  邢露菲先是對蘇柏從介紹:「這是我跟嵇航的好朋友,周斯越。」

  蘇柏從微微一笑,略一點頭,「你好。」

  邢露菲又對周斯越道:「赤馬科技的ceo,蘇柏從先生。」

  周斯越勾唇,「幸會。」

  「這是丁羨,咱們大一學妹。」

  丁羨從進門開始就一言不發,估計他也不想跟她相認,本來打算跟他裝不認識,結果就聽周斯越靠在椅子上,淡淡一句:「認識。」很快就瞥開了。

  邢露菲啊了下,看向丁羨:「你認識的人還真不少啊。」

  丁羨盯著周斯越,說:「嗯,以前是同班同學。」

  話音剛落,周斯越嘴角一撇,嘲諷輕笑。

  「都是計算機的?」蘇柏從插話。

  邢露菲非常明白,赤馬是當前互聯網計算機行業的領頭羊,蘇柏從又是個什麼都願意摻一腳的商人,而且,聽說赤馬的高級工程師一年都有至少五十萬起。

  聽說蘇柏從手中有個項目在開發,多少人都指著他桌上的蛋糕能分一杯羹呢,要是能進入他的團隊,別說年薪五十萬,十萬他們都願意跟著干。

  邢露菲忙應道:「我是計科65班的,嵇航是64班,斯越是61班的。」

  蘇柏從對這個班號表示疑惑,看了眼丁羨。

  丁羨跟個小秘書似的,立馬解釋:「計算機科學系簡稱計科,總共六個班,按照0-5編排,6代表入學年份,我今年入學,就是73班。」

  蘇柏從:「還有0班?」

  丁羨點頭:「那是實驗班,入學會有一次分班考,前四十名進0班,簡稱姚班,姚班隸屬於信息交叉研究院,不屬於計算機繫了。」

  「你們都是祖國未來的棟樑啊。」

  邢露菲笑:「那肯定不敵蘇先生。」

  邢露菲出去跟服務員要了兩箱酒,蘇柏從又跟人拿了兩瓶椰汁給兩位女生,紳士風度十足,不過邢露菲拒絕了,堅持要陪他喝酒。

  席間說說鬧鬧,邢露菲無意間提到贊助的事兒,都被蘇柏從輕描淡寫地揭過,一個個都是人精,悄摸在話語去試探彼此,但在蘇柏從這種從商十幾年還沒怎麼吃過虧的商人來說,這倆就是俎上之肉,任人宰割。

  全程,丁羨埋頭吃飯。

  周斯越靠著椅子一言不發,聊到專業,偶爾插兩句,不再是以前那樣,天南地北跟著人瞎侃。

  忽然,碗裡多了一塊魚肉,耳邊:「怎麼老吃青菜?」

  丁羨驀然抬頭,一桌上四人目光齊刷刷全望著她,而她,下意識看了眼對面的周斯越,撞進一道深黑的眼裡,充滿嘲諷,冷漠,手搭在桌上,捏著透明杯子。

  而修長且骨節清晰的手指正在輕輕的、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

  丁羨埋頭,「謝謝。」

  邢露菲看了眼嵇航,覺得這關係,耐人尋味。

  三巡過後,蘇柏從把西裝脫下來,掛在椅子上,手搭在桌子上,繼續跟邢露菲聊天,再次說到了贊助問題。

  丁羨起身上了廁所。

  等人消失在門口,邢露菲看向蘇柏從,目光都是盈盈的笑意,把握十足:「有個問題,好奇一下。」

  「你說。」

  「蘇先生跟我們小學妹是什麼關係?」

  蘇柏從坦誠答:「她舅舅是我好友。」

  「看樣子,蘇先生挺喜歡小學妹的。」

  蘇柏從笑得毫不在意:「確實,我是挺喜歡她,也打算等她畢業後,請她到我公司。當然,如果你們要來,我也熱烈歡迎,只不過要比她多一道程序。」

  這話說的夠明顯了,丁羨畢業就可以直接進赤馬,這丫頭幾世修來的福氣。

  邢露菲捂著嘴笑,「就多一道嗎?」

  「你們是羨羨朋友,當然可以免初試。」

  得了。

  精還是他精,這裡哪個人初試過不了的?不損失自己利益,又恰好賣了個丁羨面子,幫這小丫頭面子裡子都做足了,樹樹在同學面前的威信,又恰如其分地點了下兩人的曖昧關係,讓在座男士都知難而退。

  論做人,誰都比不過蘇柏從。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黑幕中,不見月光,風肆無忌憚的刮著,迎面刺來一股寒冷,刮著她的肌膚,路上行人蕭條,雨珠越滾越大,在漫天雲幕中似乎串了片珠簾。

  周斯越有點喝多了,不過他不上臉,屬於越喝越白型,就耳根有點泛紅。

  走出酒店門口的時候,身子微晃,丁羨忙伸手攙了把,周斯越下意識想撐住門,丁羨衝上去及時,一把被人捏住手。

  微黃的燈光下。

  他驀然轉頭,撞進一雙氤氳繾綣的眼睛裡,微微仰著頭,水盈盈地看著他,在這纏綿的夜色裡,泛著水光。

  寬厚手臂充滿力量的男性身體。

  膚如凝脂風情萬種的女人魅力。

  儘管外面車水馬龍,霓虹閃爍,包廂裡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整個世界,她都只聽到自己砰砰砰瘋狂而熱烈的心跳。

  她不懂,牽個手而已。

  她居然面紅耳赤,連呼吸都不暢快了。

  周斯越也不懂,一年而已。

  她怎麼就被人惦記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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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9:46:17


  「周斯越,你今天回學校,還是回那邊?」

  邢露菲從聲音從後面傳過來,兩人跟觸電似的鬆了手,別開目光,心思百轉,根本沒聽見她的問話。

  沒人回答。

  邢露菲覺得奇怪,走過來,戳了戳周斯越的後背,「你們倆堵這兒幹嘛?」

  丁羨驚醒,忙跨出去,乖乖站在酒店門口的石柱邊上等。

  周斯越則緩緩往外跨了一步,插兜立著,大理石燈光的投影下,男孩兒的背影格外修長,臉色慘白, 耳根邊上泛著微弱的紅。

  邢露菲又問了一遍:「問你呢, 今晚回學校麼?」

  周斯越這才聽見,低頭垂眸,睨了她一眼,緩緩搖頭。

  隨後, 蘇柏從結完賬,穿上西裝從裡頭出來,看了眼丁羨,對邢露菲幾人道:「要不我讓司機把車開過來?」

  邢露菲倒也識趣, 看了眼嵇航道:「不用了,幾步路,我們自己走回去就行,時間還早,要不讓小師妹帶您到附近的近春園逛一逛。」

  丁羨回神,啊了聲,忙罷手說:「下午逛過了,師姐,我跟你們一起回去就行。」

  邢露菲:「那就再去別地兒逛逛唄,現在才八點不到呢。」

  「……」

  丁羨確實不好再說話,微微低了頭,還是蘇柏從看了眼丁羨,替她解圍:「我也得回酒店了,十點還有個視頻會議,我跟你們一起回去等司機。」

  蘇柏從發話,邢露菲也不再多說,拉著微醉的嵇航,另一隻手去拖周斯越的胳膊,「走吧。」

  被周斯越微微掙脫,一言不發地插兜走到最前面。

  邢露菲拉著嵇航,怨念地看了眼周斯越頎長的背影,不情不願地跟在後頭。

  隔五米遠,丁羨跟蘇柏從走在最後。

  一條漫長又拖沓的隊伍就這麼緩慢地校門口走去。

  幾人剛到門口,司機就已經將車停到了路口,蘇柏從跟邢露菲幾人道別,最後看了眼丁羨,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我最近會在北京留幾天,有事情打我電話。」

  丁羨點頭,蘇柏從這才放心地看了眾人一眼,坐進車裡,揉揉太陽穴,吩咐司機開車。

  黑色的保時捷揚長而去,一溜煙兒就拐出了街口,幾人回神,周斯越已經走了,昏黃路燈下,他背影修長又孤單,明明走得沒多快,但幾下就穿過了幾盞路燈,邢露菲衝著那頭哎了聲,「你這就走了」

  丁羨回頭,他已消失在轉彎口,徹底看不見了。

  邢露菲一跺腳,跟嵇航不滿地嘀咕:「他怎麼總這樣,別人對他的好都看不見麼,幹嘛總一副冷冰冰的模樣。」

  晚風一吹,嵇航的酒清醒了一半,看了眼邢露菲,笑了笑:「你不一樣麼?」

  邢露菲嘟嚷:「說什麼呢!」隨後,又去挽丁羨的胳膊,說:「走,小師妹,咱們回寢室。」

  手忽然被人掙開,邢露菲狐疑地看向丁羨。

  「師姐,我忽然想到我有東西落在飯點了,我得回去拿,要不,你們先走吧。」

  嵇航說:「要不讓你師姐先回去,我陪你去取。」

  丁羨俏皮一笑,對嵇航道:「不用,就這點兒路,而且,我也沒喝酒,師兄,你先送師姐回去吧,我自己去就成。」

  兩人拗不過,嵇航不放心又叮囑一句:「那你千萬注意安全。」

  「好。」

  ……

  周斯越租的地下室在清華南門的附近,元放曾經給她發過地址,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應該就在前面。

  九月底的天氣似乎總透著一種要冷不冷,穿長袖熱,穿短袖冷,丁羨邊走邊暗惱自己今天出門時沒好好打扮,剛才在吃飯的時候,周斯越連正眼都沒瞧過她幾眼。

  剛下過雨,路面淅瀝,腳背鑽進了幾滴泥水。

  這條似乎是小路,沒什麼光,而且越走越長,越走越暗,越往裡走,越看不到盡頭,她有點後悔,甚至有點想哭。

  好在吭吭哧哧幾滴淚的時候,終於在盡頭處看到一家不太起眼的小超市,親人吶——

  路牌燈發出微弱的光。

  丁羨心裡一喜,加快腳步,想跟人問問這附近有沒有出租的地下室,腳步還沒起呢,超市裡有人走出來,站在門口,沒急著離開,丁羨瞇眼,就著微弱的光,努力辨認那人的身形。

  一米八往上,寸長黑髮,T恤板鞋,輪廓在黑暗中生顯冷硬教人生畏。

  不是周斯越是誰?

  丁羨愣在原地。

  周斯越也沒急著離開,手裡捏著包煙,嫻熟地撕開包裝紙,輕輕在手掌上一磕,取了支煙,咬在嘴裡,低頭點煙,背脊因為彎曲而微微弓起,後脖子脊椎線明顯,露出那截皮膚在燈光下尤其白。

  他深吸一口,把煙取下來夾在指尖,煙霧瀰散,目光隨意掃了眼。

  丁羨沒躲,整個人暴露在空氣中,也完全不避諱自己的跟蹤,而是就那麼□□裸地盯著他,周斯越整個人愣住,夾著煙的手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回過神,自嘲一笑,把煙重新叼進嘴裡。

  下一秒,直接被人奪下來。

  他以前不抽煙,丁羨是知道的,男生喜歡玩叛逆,抽煙是其中一種,蔣沈和宋子琪曾經背著老師在廁所抽過煙,也被慫恿過幾次,周斯越跟著在廁所抽過一次,那滋味嗆鼻,也沒什麼快.感,又浪費時間,就沒再碰。

  丁羨把煙擰了,丟在地上,又洩憤似的踩了兩腳,像是個病毒似的,一腳踢老遠。

  周斯越垂眼睨著她,沒作聲,淡笑著又從煙盒裡取了一支叼在嘴裡。

  又被丁羨一把奪下,「砰——」一下,一拳狠狠砸在他胸膛上,男人的身板跟鋼鐵一般硬,讓她條件反射地疼呼出了聲,剛要破口大罵,一抬頭,看見周斯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他是典型的桃花眼,笑起來的時候眼尾會往上勾,莫名痞。

  以前每當這時候,丁羨就很想撲上去親一口,但今晚她已經氣瘋了,現在只覺得這人怕是真學壞了,跟人合租地下室,還抽煙酗酒,將頹廢演繹得淋漓盡致。

  「還笑得出來。」

  丁羨氣急敗壞地仰頭看著他。

  周斯越雙手抄進兜裡,撇開眼,道:「可以啊,一年沒見,保時捷都坐上了。」

  丁羨一愣,「蘇柏從是不是跟你們說了什麼?」

  「他沒說什麼,我有眼睛,自己會看,行了,別再跟著我了,還是說你現在已經可以遊刃有餘地在兩個男人之間周旋?」

  他說話嗆人,表情譏諷,攻擊性明顯。

  「啪——」清脆的巴掌聲。

  「你混蛋!!」

  周斯越沒動也沒躲,結結實實受了這一掌,白皙的臉頰很快起了手指印,他表情始終冷淡,「打完了?爽了嗎?」

  一切都不對了。

  不該是這樣的,明明不是這樣的。

  她可以理解他的頹廢,他的冷漠,畢竟曾經那麼驕傲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裡的人,忽然一下子被人拉到谷底,經歷失敗和挫折,她可以原諒,但是他懷疑她的心,他們三年的感情,丁羨覺得悲慟,心跟被針扎一般疼,明明不是這樣的,他不知道她這一年是怎麼過的,她總是想到他,她還去找過幾次張啞巴。

  連張啞巴都說,你沒回來過。

  她一直把蘇柏從當作最尊敬的長輩,起先只是因為舅舅的緣故匆匆見過兩面,蘇柏從說話幽默風趣,跟一般長輩不一樣,並沒有拿她當小孩看,總是很認真的聆聽她每一個想法,還會教她做人的道理。

  漸漸的,她把蘇柏從當作朋友一般,很多不敢跟大人說的想法統統告訴蘇柏從,還得到了他的鼓勵,這一年,如果不是蘇柏從,她或許連堅持都堅持不下來。

  丁羨終於忍不住哭了,仰仰頭,又把眼淚憋回去。想來,自己這一年間,發生的種種,咬牙拼勁兒撐著最後一口氣幾度瀕臨絕望時,只要一想到他曾經跟她說,丁羨,你跟著我,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她就又渾身充滿了力量,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全部用來學習。

  再苦再累都不是問題,前方的路再黑再長她都能走下去,可這一下,把她所有的堅持都擊垮了。

  倏然,轟隆隆響過一個悶雷,電閃雷鳴之間,一道白色的閃電將這天地劈成兩半。

  兩人的臉在黑暗中亮了一瞬,無比清晰。

  隨後,又下起了毛毛細雨。

  「回去吧,別再來找我了。」

  周斯越轉身便走,不想再看見她。

  丁羨拉住他,將人拽回來,踮腳傾身往前去親他,雙手勾住他的脖子,整個人直接掛在他身上。

  她熱烈而瘋狂地在雨中吻他。

  周斯越整個人僵住,皺著眉,溫熱的身體任由她勾著,雙手抬起捏住她的腰,欲要將人從懷裡扯出來。

  丁羨邊親他邊軟著嗓子低聲說了一句,「這是你欠我的,高三那次得還我。」

  往外推的手,忽然停住,在半空中僵了半瞬,然後緩緩圈住她的腰。

  ……

  雨中熱吻的後果,大概就是,感冒。

  丁羨此刻正坐在沙發上,手裡端著一杯薑湯,正打量這地下室,沒一會兒,一條白色的浴巾飛過來,直接罩在她腦袋上,「擦乾。」

  她把腦袋撥出來,一邊擦頭髮,一邊掃視,確切地說,更像是一間倉庫,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機器零件,沒有房間,除了廁所有個小隔間洗澡的地方,其餘全部是開放式的,床就擺在沙發後頭,還是兩張,客廳中央擺了張大桌子,上面堆滿了線路板和一些機器人的成品以及半成品,旁邊擺著一個插滿了煙頭的煙灰缸。

  確切地說,更像一個工作室。

  周斯越隨便衝了下就出來了,頭髮也沒擦,套了件黑色T恤和運動褲就出來了,人往沙發上一坐,半個身子懶洋洋地陷進去,俯身去撈矮幾上的煙盒。

  被丁羨眼疾手快按住。

  冰涼柔軟的手按著他的,周斯越淡聲:「鬆手。」

  丁羨搖頭,不作聲。

  「管上癮了?你誰啊你。」

  周斯越笑。

  丁羨終於憋不住了,看著他道:「你頹廢給誰看?誰他媽會心疼你?抽煙酗酒,跟人合租地下室,幹嘛?玩叛逆?要全世界的人看著你過得不好,你指望他們會難過還是會自責?」

  周斯越鬆了手,人往後靠,隨手撈起邊上的機器人來回撥弄,沒搭理她。

  「啪嗒——」

  倉庫的老鐵門忽然發出沈重的聲響,進來一道身影,理著板寸頭的男孩兒,見裡頭燈沒關,看也沒看,關上門,一邊脫被大雨淋透的衣服,赤.裸著上身回頭說:「你今天沒回去」

  丁羨循聲回頭,滿眼都是堅硬的胸.肌和背.肌,剛要尖叫,被反應極快地周斯越拿浴巾罩住。

  後來,據陸懷征回憶說,那塊浴巾要換成紅的,像極了洞房花燭夜的新娘等著新郎去掀蓋頭。

  被罩住頭的丁羨不敢動,周斯越確定這丫頭什麼都看不見之後,才去看門口的陸懷征,隨手從沙發邊上撈了件T恤,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他的就直接丟過去,「把衣服穿上。」

  陸懷征穿好衣服,看了兩人一眼,「看來我回來的不是時候?」

  周斯越看了眼丁羨,沒說話。

  這麼多年朋友,周斯越什麼性格的人陸懷征十分清楚,合租這麼久,從沒見過他往家裡帶女人,都以為他快改吃素了,這大半夜的,他要不走,還是兄弟麼?

  陸懷征從衣櫃裡隨便抽了件乾淨褲子,又去拎了雙鞋,「得勒,我回家,你倆繼續,千萬別因為我壞了興致。」一邊說還一邊給他倆帶上門。

  「砰——」大鐵門應聲關上。

  丁羨抽下浴巾,臉都憋紅了,拿手扇著風,鼓著嘴喘氣,轉頭看了他兩秒,發現白皙的臉上還有三個明顯鮮紅的手指印,忽然想起,剛回來時煮上的蛋,騰地從沙發上跳下來。

  「你等會兒。」

  再回來時,手裡捏著個雞蛋來回倒騰,邊倒著邊在他身旁坐下:「我給你敷敷,不然明天上課就好看了。」

  周斯越拒絕。

  丁羨撥開雞蛋,「滾兩下就好了。」

  「不要。」

  「兩下。」

  「一下都不要。」

  丁羨直接用手掰過他的臉,「聽話。」剛好捏住了發紅的地方,周斯越倒抽一口冷氣,低聲悶哼了一聲。

  「啪嗒——」

  大鐵門開了一道縫,沙發上兩人齊刷刷回頭。

  一隻手緩緩從縫裡進來,跟動畫片裡似的,連面都沒露,一下就抽走了門口的雨傘,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啪」關上門。

  留門內兩人怔愣地互相凝視著對方近在咫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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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9:46:38


  約莫是靠太近,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對方,呼吸交纏,似還能聽見對方的輕喘聲,又差點兒要親上去了,周斯越一側臉,抽回,人在沙發上坐正,下一秒,又被丁羨掰回去,不耐地剛要皺眉,一個熱乎乎、彈性十足的東西就貼上來了,剛好壓在紅腫位置。

  疼得他太陽穴直抽抽,「嘶——」了聲, 想拿手撣開她。

  被丁羨牢牢按住,「能消腫,你忍忍。」

  周斯越皺眉,想說腫就腫。

  小姑娘捧著他的臉,柔柔地一聲:「乖。」

  他掃了她一眼,放下手,靠在沙發上,任由她滾。

  周斯越靠在沙發上,被迫微仰著臉,垂著眼去睨她。

  沙發頭頂是一盞陳舊的白熾燈,外圈圍了一張報紙,因為這塊待的時間不多,那燈泡自搬進來之初就沒換過,如今只剩下些許暗淡微光,從頂上灑下來,卻格外溫馨。

  丁羨側跪在沙發上,一邊給他滾雞蛋,一邊鼓著張嘴對著他的臉吹氣,那小心翼翼的表情就像是在修補一件精美的工藝品。

  看得他有一瞬的恍惚,總覺得時空交錯。

  姑娘眉眼細長,眼尾勾著一條淡淡的弧線,睫毛輕短,小鵝蛋臉,很文氣。

  周斯越仔細回想她在高中時的模樣,五官更小,更淡,皮膚似乎比現在黑點,臉上沒什麼肉,整個人瘦骨嶙峋的。

  丁羨小時候很可愛,臉圓圓的,身上還有點小肉,皮膚也白白的,上高中那會兒不知道是曬黑了還是怎麼,整個人暗了兩個度,而且又瘦,沒什麼美感。

  如今再看,似乎又胖回來了,白了些,臉也圓回來了。

  忽然想起室友曾經跟他說過的一句話——

  女人哪是水做的,明明是水泥做的,捏圓揉扁,一會兒一個樣兒,還不帶重複的。

  高中那會兒,蔣沈喜歡跟宋子琪討論誰誰誰漂亮,他大多時候保持沈默,就有一次,說到丁羨,蔣沈說:「其實那丫頭拾掇拾掇還能行,臉再胖點兒,再白點兒了,絕對比尤可可好看。」

  他當時只掃了蔣沈一眼,心裡隱約有些不爽,「誰都行,別聊她。」

  當初也只道是照顧同桌兒。

  後來,也不知怎麼就變了味兒,在他意識到自己大概可能喜歡上這丫頭的時候,心裡也掙扎過糾結過。

  都是徒勞。

  喜歡就喜歡了,只想把她護在自己的羽翼下,誰也碰不得,傷不得。

  他又不傻,那姑娘心裡那點兒小九九,他能不明白麼?她跟孔莎迪說過什麼,讓宋子琪去一套就全交代了。

  劉曉峰什麼想法,他也知道。

  所以那陣在她桌上發現劉曉峰的筆記才會那麼生氣,跑去跟蔣沈打了一中午的籃球,回來又見她跟個傻子似的樂呵呵跟人玩,差點兒沒給他氣吐血。

  然後是冬令營,孔莎迪生日那天,本來沒打算去。

  半路接到一張圖片,是孔莎迪給發的,她穿著件裙子跟劉曉峰走一起。

  那會兒是真沒吃醋,翻牆下去的時候心裡還在想呢,這丫頭為什麼要打扮這麼簡陋,不過得了個貼面禮他也認了,儘管翻牆回去的時候一時失手,還差點兒從牆上滾下去,右手挫傷,那陣寫字都彆扭,還被楊衛濤逮著罵。

  好歹她沒發現,不然真他媽的跌份。

  其實他去年在上海見過一次蘇柏從。

  那會兒葉教授帶他去參加一個機械展,赤馬是主辦方,展覽結束,蘇柏從留葉教授一起吃飯,那會兒,兩人在飯桌上見過一面兒。

  蘇柏從不知是故意裝作不記得他了,還是真不記得他了,他沒開口,周斯越也不提。他向來不喜歡跟人攀親帶故,但不代表他不懂,兩人眼神一勾匯,心裡就清楚的很,蘇柏從絕對記得他。

  席間,周斯越出去抽支煙的功夫,蘇柏從恰好出來接了個電話。

  他原本打算滅了煙離開的。

  剛把煙取下來去撣的時候,聽到蘇柏從喊了一句:「羨羨,你先別哭,我回去給你電話好嗎?」

  他忍不住又把煙叼回嘴裡,吸了兩口,側對著他靠在石柱上瞇著眼,吞雲吐霧地聽他打電話。

  「跟你媽媽又吵架了?需要讓你舅舅去談嗎?……我能理解你,我很理解你,我也特別理解你,我週末過去找你,好嗎?」

  西裝革履的男人聲音溫柔又無奈。

  母親說過,丁阿姨來退婚時說過,丁羨要去巴黎學畫畫,聽說是個科技公司一姓蘇的大老闆跟她舅舅幫她聯繫的,那蘇老闆很看得上丁羨。

  他捏著煙,低頭,自嘲的笑笑。

  一年沒見,他以為她應該在巴黎學畫畫的,可沒想到她復讀來了清華,更沒想到,她變了很多。

  而可悲的是,當他發現這個變化似乎是因為她身邊另一個比他成熟的男人,這才是他真正介懷的。

  三年,他沒有改變她。

  那個男人只用了一年,就改變了她。

  而恰好,那個男人還愛慕她,誰他媽受的了這口氣。

  屋外,雨聲忽而驟大,似乎下起了暴雨,雨珠砸在窗戶上辟里啪啦直響,屋內,流著黃色的光暈,一片寧靜,丁羨跪在沙發上,低著頭,專心致志用雞蛋滾著他的傷處,周斯越則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

  此刻的周斯越,像一隻受傷的猛虎,雖然還喘氣兒,但明顯攻擊力下降。

  忽然,放在矮幾上丁羨的手機「嗯嗯嗯——」的震起來。

  周斯越下意識看過去。

  暗黃的小屏幕上亮著「蘇柏從」三字。

  丁羨以為是徐莎莎等人,頭也沒轉,問目光轉過去的周斯越:「誰啊。」

  周斯越看著她,沒作聲,丁羨狐疑,放下雞蛋,目光瞥過去,怔愣一瞬,沒理,繼續給他敷臉。

  周斯越撣開她,站起來,「接電話吧。」

  「你站住!」

  丁羨忽然喊。

  周斯越真就停住了,沒回頭,雙手抄進兜裡,低頭:「說。」

  「周斯越,你是在吃醋麼?」

  男人回頭睨她,不動聲色轉回頭,走到那張大桌前,拉開凳子,坐下,隨手撈了一個線路板開始接,「沒有。」

  丁羨把電話按了,從沙發上下來,跟過去,趴在桌上,一隻手去抬周斯越的下巴,逼迫他的視線跟自己相對,另一隻手伸出三根手指,發誓狀,「我發誓,我絕對沒喜歡過他。」

  周斯越想抽回下巴,被她捏得死死的,皺了下眉,「知道了。」

  丁羨這才滿意鬆手,手肘撐在桌上,托腮看他呵呵樂:「那你以後別趕我走了。」

  周斯越挑眉,低頭把兩個線路板放在一起對比,勾了下唇說:「我要趕你走,就不會帶你回來了。」

  丁羨揚唇,欣喜若狂,總算不再抗拒她了。

  周斯越忽然又抬頭,對上她灼熱的視線,剛欲開口,被丁羨攔腰截斷,她率先表明立場:「你放心,我知道你沒談戀愛的打算,我不會纏著你的,我只是不希望我們兩個的關係那麼僵而已,就算當不了情侶,做好朋友也行,跟高中一樣。」

  行啊,一年不見,都知道以退為進了。

  話都給她說完了,他還能說什麼。

  「嗯。」

  一句好朋友就把他倆的定位給明確了。

  丁羨其實很明白,這時候的周斯越處於自我否定邊緣,無論她做什麼說什麼,在他看來都極其敏感,時隔一年,她不曾明白他究竟經歷過什麼,這其中也許交雜了對她的誤會。

  她需要做的是,陪在他身邊,就跟當初他陪在她身邊一樣。

  總有一天,會把過去那一年給補回來。

  理順了,丁羨也困了,看著滿桌的線路板,又看看這個沈迷線路板的男人,她打了個哈欠。

  「我睡哪兒?」

  周斯越:「左邊那張。」

  「你睡哪?」

  「沙發。」崩,邊說著,小鐵鉗夾斷了其中一根。

  「那張床不能睡麼?」

  丁羨指了指旁邊疊得乾淨的床被,說。

  周斯越回頭掃一眼,繼續低頭按線路板:「以後你就知道了。」

  丁羨哦了聲。

  對以後這個詞,還是充滿期待的,高興得屁顛顛跑到床上,躺下,一聲高亮清脆的:「晚安!」

  周斯越回頭,看她。

  小姑娘已經躺平了,被子蓋了一半,露出一雙小巧瑩白的腳丫子在床上晃啊晃,得意的不行。

  屋內,燈光暈黃。

  少年忽然笑了,一聲極低的:「傻不傻。」

  屋內靜謐,丁羨側躺在床上,聽見了,手枕著腦袋,唇角微微勾了勾,安然閉眼。

  半夜的時候,雷又大了。

  轟隆隆一聲,響徹天鳴,倉庫頂上開著一個小窗,被外頭的狂風暴雨襲擊得瘋狂亂扇,丁羨驚醒,屋內燈還敞著,壁上的掛鐘指針指向兩點。

  周斯越還沒睡。

  開了台電腦窩在沙發上寫程序,約是寫到瓶頸了,靠在沙發上,仰著頭,一隻手撐著太陽穴,在理思路,一會兒又身體往前弓,敞著推,雙手交疊搭在膝蓋上,低頭沈思。

  有那麼一瞬間,丁羨忽然明白他的沈默,似乎在背後看到了他身上所背負的壓力。

  心又疼了一下。

  「周斯越,你上床來睡吧。」

  丁羨忽然開口邀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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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9:47:05


  屋內寂靜,亮著一盞微弱的燈,窗外雨聲嘀嗒,在靜謐的夜裡低奏著。

  周斯越回頭瞥了她一眼,看見這丫頭盤腿坐在床上,霸佔他床又一臉無辜,兀自笑了下,轉回頭,身子微微前傾,去撈電腦邊上的煙,叼在嘴裡,低頭虛籠著火焰將煙頭吸燃。

  丁羨沒動,坐在床上看他的背影。

  他吸了口,微微仰頭, 電腦散著微弱的藍光,煙霧瞬間瀰散,隨後低頭將煙磕在煙灰缸邊沿,輕輕撣了下煙灰,又將手微微抬起,冒著星火的煙頭豎在半空中,另一隻手辟里啪啦敲起了鍵盤,就聽他頭也不回低聲道:「不用了。」

  丁羨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走到他身邊坐下。

  周斯越把煙叼在嘴裡,雙手快速在鍵盤上敲擊幾下,目光緊盯電腦屏幕, 淡聲道:「再不睡就天亮了。」

  丁羨瞥了眼電腦上的程序,一把抽調他叼在嘴邊的煙,含在自己嘴裡,輕吸了口,烈性的煙草味入鼻,她被嗆了個滿懷,劇烈地咳嗽起來,周斯越聞聲,停下手裡的動作,合上電腦,往沙發背上一靠,雙手環在胸前,好笑地看著她:「毛病?」

  丁羨一臉苦兮兮地煙丟進煙灰缸裡,吐著舌頭:「好辣。」

  周斯越無語地看著她,隨手把桌上的礦泉水丟給她,「喝完去睡覺。」

  「你呢?」

  丁羨看著他。

  周斯越撇過頭,看了看窗外,雨聲依舊淅瀝,「你別鬧。」

  「你在怕什麼?周斯越,我不介意的。」

  丁羨一臉你不去睡我也不去睡要陪你通宵的架勢,周斯越無奈地笑了下,伸手捋了下她的後腦勺淡聲道:「你先去吧,我抽支煙就過來。」

  丁羨樂,這才放心起身:「好,我在床上等你。」

  周斯越意味深長地斜了她一眼,直到丁羨離開,他才彎腰去取矮幾上煙盒。

  丁羨躺在床上,注視著男人的後腦勺,指尖的煙絲起了一縷青煙,籐繞在暗黃的燈下,把他背影勾勒的寂寥又懶散,恍然若覺,他真的成熟了很多,心事重重。

  「周斯越。」她喚。

  他低頭撣煙,鼻腔出聲:「嗯?」

  「叔叔阿姨還好麼?」

  自見面起,這個話題彷彿被他刻意避開一般,從沒提起過,丁羨幾次想問,又怕觸及他內心一些不願提起的事,一直沒敢問,今日是再也憋不住了,畢竟周夫人當初對她千般好,萬般好。

  周斯越半晌沒作聲,就剩手上的煙灰明明滅滅,積了些許灰,才答:「還好。」

  丁羨哦了聲,蓋上被子,聲音惆悵:「他們現在住哪兒?」

  「在南方一個鎮上。」

  小姑娘聲音漸弱:「退婚不是我的意思……」

  話還沒過,那道背影忽然站起來,周斯越把煙按滅,趿著拖鞋朝著床這邊過來,丁羨趕緊閉上眼,就覺身側的床重重陷下去,身邊有人躺下來,高大的身影佔了半張床位,男人閉著眼,低聲:「不關你的事,睡覺吧。」

  丁羨微微側過身子,整個人埋進被子裡,只露出一雙眼睛,悄悄盯著他打量,輪廓分明,圓潤的下顎線如刀刻一般,線條冷硬,眉眼上挑,鼻高唇薄,寸長的發,格外利落。

  誰說時間是一把殺豬刀,怎麼他就越變越好看呢?

  陽光、痞氣。

  沈默、寡言。

  每個他都是歲月的愛子,老天對他不公,可好在,歲月如刀,卻對他溫柔。

  周斯越閉著眼,忽然拎了個枕頭放在床中央。

  丁羨低頭看看枕頭,又抬頭看看他的臉,不解:「這什麼?」

  周斯越眼皮也沒掀,懶散地說:「防止你半夜爬過來。」

  到底是女孩子,臉皮薄,丁羨氣急,整個人鑽進被子裡,一點兒毛髮都不肯露出來,蒙著被子氣急敗壞嚷了聲:「誰爬過這條線,誰就是小狗。」

  喊完,丁羨躲在被子裡狂喘氣兒,心砰砰砰狂跳,從他在身邊躺下那刻開始,聽著他微喘的呼吸聲,她就已經面紅耳赤不行。

  周斯越終於睜眼,側頭看了眼,只看見一床被子,勾了勾唇角。

  丁羨悄悄掀了被子一角去瞧,剛巧撞進了他微側著頭,似笑非笑的視線裡,小臉兒唰一紅,又忙不叠鑽進被子裡,再也不敢把腦袋探出來。

  得勒。

  本質上還是有點慫。

  周斯越樂了下,重新閉上眼,「睡了。」

  被子裡傳出一聲微弱地:「晚安。」

  二十分鐘後。

  被子裡的人睡的香汗淋漓,周斯越睜眼,盤腿坐起來,看了眼床側的人,揉揉脖子靜看了幾秒,把被子下的腦袋給抖落出來,小姑娘大概是真累了,睡的正酣,嘴唇微微張著,嘟著嘴,莫名可愛。

  周斯越盯著看了會兒,又怕蚊子飛進去,稍稍往上扯了扯被子,遮住嘴唇,這才翻身下床。

  幾秒後。

  浴室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這是今晚洗的第二個澡。

  ……

  翌日清晨,丁羨剛醒,第一節 是王教授的課,她看了眼手機,忙從床上蹦下來。

  周斯越拎著早飯進來,隨手關上門,看見丁羨咋咋呼呼地邊扎頭髮邊衝進衛生間,把早餐往桌上放,走到衛生間門口遞了把剛買的牙刷進去,倚著門問:「誰的課?」

  「謝謝。」

  丁羨紮好頭髮,接過,邊抹牙膏邊說:「王春華。」

  王春華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遲到準扣期末成績,累計三次遲到這門課就直接當了,曠課就直接當,平時成績是一分都不會給,丁羨急得手抖,周斯越倒是淡定地倚著門看著她刷牙。

  「早飯在桌上,走的時候別忘了拿,你手機沒電了,昨晚幫你用萬能充衝了下。」

  安排得井井有條,事無鉅細。

  丁羨舉著牙刷一愣,半口水含在嘴裡,鼓著臉狐疑地看向周斯越,她手機沒電了她怎麼不知道?

  周斯越挑眉,低頭看了眼手上的表,提醒她:「七點半了。」

  她咕嚕咕嚕把水吐了,「你不去上課?」

  「下午去。」

  「逃課?」丁羨探了個腦袋出來。

  「葉教授的課,我不用去。」

  「葉教授把你除名了?」

  周斯越斜她一眼,拉了張椅子,去開電腦,大剌剌敞著腿,取了支煙,叼在嘴裡,點燃,手搭在桌沿上,慢慢地吞雲吐霧,才輕描淡寫地說:「學完了。」

  「……」

  後來丁羨才知道,周斯越在葉教授的實驗室早就把這學期的《人智導論》學完了。

  手裡似乎還跟了葉教授一個項目。

  丁羨回去的路上,翻了翻手機,十幾個未接和十幾個短信都是寢室幾人發的。

  翻著翻著。

  咦——

  她慢慢停下腳步,盯著手機通訊錄裡冒出的一個新號碼看了老半晌。

  只備註了一個周字。

  雨過天晴,空氣中都是泥土的味道,綠葉青蔥,雨露掛在青葉上,丁羨似乎在空氣中,聞到了一絲甜味。

  距離上課還有十分鐘的時候,丁羨抵達教室,徐莎莎幾人剛巧衝進來,目光四處一張望,目標鎖定,在她身邊一屁股坐下。

  「說,昨晚去哪兒了?!」

  「從實招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手機為什麼關機?!」

  除了班嘉瑜,徐莎莎跟婁鳳一副不交代清楚絕對不會放過她的架勢,丁羨求救似的看了眼班嘉瑜,後者不理,一臉老娘也幫不了你的心情,「自求多福。」

  丁羨把婁鳳掛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給扯下來,這才說:「下暴雨,沒傘,在一個朋友家住了一晚。」

  婁鳳:「朋友?男的女的?」

  丁羨想了想說:「女的。」

  婁鳳跟徐莎莎一聲齊刷刷地:「我們會信?」惹來了幾道矚目的目光。

  丁羨低頭,「是我以前的同學,男的,滿意了?」

  婁鳳和徐莎莎又同時哼唧一聲,「這還差不多。」

  過了一會兒,徐莎莎忽然湊近,小聲問她:「疼嗎?」

  丁羨愣了半晌,沒明白,婁鳳又靠近,撅嘴說:「第一次肯定疼。」

  丁羨終於明白過來,急了,一手拎住一人耳朵,面紅耳赤道:「你倆!」

  班嘉瑜跟個老大姐似的,出手制止:「好了好了,別鬧了,上課了。」

  ……

  下課鈴打響,王春華留了個課後練習。

  「你們國慶回去自己寫個小遊戲的代碼交上來,隨便什麼遊戲都行,就看你們自己發揮了。還有明年的acm競賽,有興趣的同學可可以先參加幾場網絡競賽。」

  寢室四人互視一眼,哀歎一聲。

  最後一天課結束,丁羨接到葉婉嫻的電話,告訴她家裡帶著丁俊聰去旅遊了,她如果回來冰箱裡給她囤了些糧食。

  她並沒有打算回去。

  班嘉瑜連夜坐飛機回了上海,徐莎莎跟朋友約了去四川旅遊。

  婁鳳留在寢室複習,得知丁羨也不走,抱住她親暱地蹭了蹭,「咱倆都是沒人要的娃,跟著你鳳姐,決不虧待你。」

  袋裡的手機嗚嗚嗚震了兩聲。

  丁羨撈出來一看。

  是元放發的,「小丁師妹,我是元師兄,國慶我跟你周師兄打算去一趟南京,你要不要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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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3-30 19:47:39


  國慶節,南京市有一場高科技展覽在科學館舉行,展覽方邀請葉教授前往參觀,不過葉教授那幾天要去台灣交流,便跟展覽方申請了幾個名額讓他的學生去參觀。

  原本八個名額,周斯越是葉教授欽點,其餘人員均自願,去南京路途遙遠,大多數人其實更願意待在圖書館溫書,除幾個高科技愛好者。

  「去南京?」丁羨回。

  元放:「嗯,有一場科技展,邀請我們去,你要去的話我在名單裡給你加上,這是你周師兄親口說的。」

  丁羨盯著周師兄三字看了好久,莫名心動。

  隔了一會兒,元放又發進來一條:「你周師兄還說了,如果你怕一個人無聊,還可以再帶個朋友。」

  丁羨看了眼婁鳳,隨口問了句,沒成想,婁鳳激動得像個玉米袍子,「去啊去啊,有帥哥麼?」

  丁羨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婁鳳嘿嘿直笑:「是不是你那個高中時的同學?放心,我絕對不搶室友的男朋友。」

  丁羨:「還不是……」

  婁鳳:「準男友也不會。」

  丁羨哭笑不得:「鳳姐,我不是那意思。」

  婁鳳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有些洩氣地說:「開玩笑啦,就我這樣的,瘦二十斤也沒人會要啦。」

  她說這話是真洩氣,耷拉著腦袋,委屈得緊。

  丁羨忍不住寬慰道:「其實鳳姐你五官很好看的,瘦下來一定好看。」

  婁鳳眼睛一亮,「真的?」

  丁羨點頭,無比真誠:「比珍珠還真。」

  婁鳳一樂,將抽屜裡所有零食都掏空丟進垃圾桶,再次下定決心要減肥。

  丁羨看著她的背影,也跟著樂。

  元放在徵詢丁羨同意後,把名單上報給葉教授。

  葉教授剛下完課,收拾完教案,拎著元放的名單,老花眼鏡一推,瞇眼瞧了半晌,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身旁的周斯越,「呵——你小子。」隨後將教案夾進臂彎裡揚長而去。

  國慶第一天。

  幾人在校門口集合一起出發去火車站。

  丁羨到的時候,周斯越跟元放幾人已經在門口了,就一件短袖T恤,連外套都沒穿,插著兜,長身玉立站在校門口,偏瘦的身形,倒像個活字招牌。

  婁鳳激動得扒著她的胳膊,在她耳邊嚷:「不會是穿黑t那位吧?」

  靠,眼睛真毒。

  丁羨沒作答,見她表情婁鳳只當她默認,老遠就忍不住打量起來,「大長腿啊,身材不錯啊。」

  丁羨想摀住她的嘴。

  元放老遠看見她們,衝她們直揮手,「小丁師妹,這邊。」

  正跟嵇航聊天的周斯越也聞聲轉過頭,微微瞇了瞇眼。

  婁鳳瞧了個正著,咋咋呼呼地勾著丁羨的胳膊說:「小丁師妹,可以啊,我也算是閱男無數了,打著燈籠都找不到這麼帥一帥哥!」

  丁羨抬眸,赤恍恍地撞進那人視線裡,兩人眼神在電石火光之間交匯,很快又別開,周斯越淡淡一笑又轉回繼續插著兜跟嵇航閒扯。

  丁羨忙低頭,臉紅了。

  婁鳳捏捏她的小耳垂,感歎道:「畢竟涉事未深啊。」

  走進一聽,兩人也沒聊什麼正經話題,全是遊戲。

  元放扯了扯周斯越,嬉皮笑臉道:「別聊了,你小丁師妹來了。」

  周斯越斜瞥他一眼。

  元放立馬收了笑,得勒,我閉嘴。

  反倒是丁羨大大方方跟這幾人打招呼,恰巧她都認識,一一看過去:「元師兄,社長。」隨後,目光轉到立在兩人中間的最高的那位,碎發輕垂在額前,雙手閒閒地抄在兜裡,微垂著眼睨她,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就等著聽她怎麼叫他。

  丁羨仰頭看著他,清脆一聲:「周師兄。」

  周斯越勾了下唇角,輕點了下頭,十分受用:「嗯。」

  看他表情丁羨也知道這人心裡被一聲周師兄給爽翻了,氣鼓鼓地看了他一眼,腹誹,禽獸啊禽獸。

  隨之又介紹:「這是我室友,婁鳳。」

  婁鳳是個自來熟,絲毫不用介紹已經詳細能說出這幾位的名字了,「元放師兄對吧,我跟徐莎莎剛來那天就是你帶我們的。」

  元放撓撓頭,「哎。」

  「動漫社嵇社長咯,您好您好。」

  嵇航文質彬彬,禮貌回:「師妹好。」

  到這兒,婁鳳故意頓了下,緩緩將目光移到周斯越身上,上下打量兩眼,「這位周師兄我真是沒見過,按理說,長這麼帥,我沒道理沒印象啊,只能說周師兄你太低調了。」

  元放把手搭到周斯越肩上,笑著說:「我們老大確實低調,得虧他這麼低調,不然,哪有我們安生日子過,早被人踏破門檻了。」

  婁鳳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丁羨,怎麼也得給室友爭回點面子,不甘示弱地說:「我們羨羨也是呢。」

  「還有人嗎?」

  為了不讓婁鳳胡說八道,丁羨出口打斷。

  元放哦了聲,四處看了眼,「還有兩個姚班的。」說完又衝嵇航說:「邢露菲怎麼還沒下來?」

  嵇航邊掏手機邊說:「我打打電話。」

  話音剛落,邢露菲就從身後跑過來了,在霧氣濃重的北方早晨,一姑娘穿著件小短裙,長腿筆直,踩著三五厘米的高跟鞋從裡頭緩緩出來,輕薄的霧中,看得出來,還畫了妝,輕快地腳步登登登從後方過來,來到幾名男生前聘聘婷婷站定,笑:「我沒來晚吧?」

  元放瞧得眼睛發直,連連搖頭,瞠目結舌:「沒沒……」

  ——

  晚上十一點準時抵達南京。

  十幾個小時的舟車勞頓,幾人頂著一臉疲倦從火車上下來,丁羨眼皮都睜不開,就聽婁鳳在耳邊嘰嘰喳喳不停,「弱爆了,看見邢露菲那樣的了麼?人就跟雕塑似的,坐十幾個小時火車粉都不帶往下掉的,你怎麼連黑眼圈都熬出來了?」

  到底是超女訓練出來的,誰不想當金剛女超人,也得有這資本呀,丁羨下定決心,回去就要學化妝。

  火車站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剛下了一批乘客,人群一窩蜂地推推搡搡往門口湧,丁羨背著大包,幾次被人擠到過道角落裡,婁鳳個子大,不怕撞,只有她把人群撞翻的份,誰也推不動她,就這麼穩步朝門外走,一回頭,只剩下自己了。

  丁羨貼著牆喘氣兒休息,想等這撥人群過去再說。

  忽然有人拎住她的包,把人往外拎,「跟著我。」

  丁羨抬頭,看見熟悉的黑色T恤,剛在火車上,她詳細研究了他最近穿的幾件T恤,胸口位置要麼是蒼鷹、獅子、老虎,這些可謂稱之為霸王卻又享有足夠自由和孤傲的動物。

  丁羨就知道他一定不甘於此。

  周斯越提著她的包,帶著她往外走,小姑娘乖乖聽話地跟在他身邊,時不時抬頭看一眼他,被他毫不留情一掌拍回:「看路。」

  「你有什麼目標嗎?」

  周斯越低頭掃她一眼,平靜地抬頭,反問:「你呢?」

  丁羨搖頭,惋惜歎:「你沒發現所有的遠大抱負都發生在小時候嗎?因為那時候純真,以為世界就是我們想想中的樣子,可當你真正踏入這個社會的時候,你會發現,這個世界跟你想的完全不一樣,我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

  他低頭,「嗯,什麼?」

  「世界和平。」丁羨低下頭,見他嘴角要上揚,忙說,「你別笑,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

  又恢復了慣常口氣。

  人群緩緩移動,挪到了檢票口。

  一位背著小孩又帶著大包小包的婦女在人群中擠的熱火朝天汗流浹背的,行進途中不小心踩了一位男士的腳,那位穿著拖鞋的男士不悅地皺了皺眉,隨手推了婦女一把。

  小孩哇哇大哭,行人又都拼著擠著想湊上前看熱鬧。

  婦女沒站穩,往丁羨這邊摔,被身旁的周斯越眼疾手快扶住,托住小孩腦袋,特地讓了位,讓他倆先出去,婦女抱著小孩跟他連連道謝。

  婦人邊走還邊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跟背後的小娃娃說,「長大後要跟那位哥哥一樣。」

  其實這樣的舉動在以前也常見,兩人偶爾寫完作業出去玩的時候,他從小在燕三長大,小胡同巷弄裡沒人不認識他,逢人就招呼。

  張啞巴的貓就是他喂大的;

  每回李婆婆出去練菜攤兒,他看見了順手也會幫人拎一把;

  還有隔壁趙大爺每回在紅綠燈前猶豫,他都順手上前給人提醒「綠燈了,可以走了,送您過去不?」趙大爺揮揮手,「可別,我又不瞎,你還不回去寫作業?」

  他笑:「這就走。」

  那個年代哪有碰瓷這事兒,都枕著一顆熱乎的心。

  臨開學前,丁羨還時常在路上碰見他這些老熟人。

  個個都問她。

  「周家那小子呢?最近怎麼老沒見他。」

  丁羨忍住眼淚,「我也好長時間沒見他了。」

  趙大爺患有老年癡呆,說了好幾遍怎麼也都記不住,下回在路上碰見丁羨了還顫著嗓子問,「周家那小子最近怎麼都沒看見?」

  丁羨擦擦眼淚,一遍遍用最輕鬆的語氣給他解釋:「他上大學去啦,清華呢。」

  趙大爺哦哦點頭,「就瞅他有出息。」

  可下回碰見了,還問。

  丁羨不厭其煩地給他解釋,每回解釋完,自己都得躲在牆角哭一遍。

  就剛那一瞬間,丁羨覺得,以前的周斯越又回來了。

  那個滿懷熱枕又充滿抱負的少年回來了。

  ——

  出了火車站,展覽方派了車來接。

  一行八人,提著行李在車站門口等,沒一會兒,一輛銀色類似旅遊包車的車在停了下來。

  車上下來一帶著帽子的女人,三十左右,帶著一副黑框眼鏡,挎著包,短髮,面容嚴肅:「葉教授的學生?」

  元放點頭。

  女人昂頭,環視了一圈,又問:「誰是周斯越?」

  身後響起一道低沈的:「是我。」

  女人抬頭望了望,緩和了語氣:「你清點一下人數,我們就出發去酒店。」

  婁鳳拍拍丁羨的肩,「哎,帥哥走到哪兒都有特殊照顧。」

  總共就八個人,哪還用清點。

  「齊了。」

  然後一行八人就跟旅行團似的,上了車。

  周斯越找了個後排的位置坐,看了眼丁羨,又看看她身後的婁鳳,拿出黑色的鴨舌帽戴上,車燈混暗,罩住他半張臉,卻依稀能瞧見他冷硬的輪廓。

  邢露菲率先蹦過去,一屁股在他身邊坐下,小嘴唇紅彤彤的,剛去廁所補了妝回來,看著他道:「哎,你看著有點憔悴呢,周斯越。」

  說完又從包裡拿出個蘋果,遞過去:「要不要吃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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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9:48:04


  「不用。」

  周斯越往下拉了拉帽簷,徹底遮擋住整張臉,低頭從包裡拿出紅色的耳機,掛在脖子上扣住,然後就將目光轉向窗外。

  邢露菲哦了聲,把蘋果塞回包裡。

  婁鳳拉著丁羨在前排坐下,一臉驚訝地回頭對邢露菲說:「邢師姐,老人們常說的一句話你有沒有聽過?」

  邢露菲好奇地看著婁鳳:「什麼話?」

  婁鳳看了眼丁羨,半個腦袋探過座椅,說:「蘋果要在早上吃,早上吃的是金蘋果,下午吃的是銀蘋果,晚上吃的是毒蘋果。」

  邢露菲忙瞥了眼周斯越,「哪有你說的這麼邪乎。」

  婁鳳又說:「是真的, 我們村有個老人喜歡在晚上吃蘋果,後來……」

  邢露菲驀然緊張,身體微微往前傾,「後來怎麼了?」

  「後來,他死了。」

  邢露菲今晚的智商大概都花在周斯越身上了,這麼簡單涮她的話都當真了,嘴微顫,一臉驚恐地看著婁鳳,「別瞎說,我晚上經常吃蘋果的呀。」

  丁羨掐了下婁鳳,示意她別在開玩笑了。

  婁鳳轉回身,靠在椅子上,佯裝委屈對著後頭說:「師姐,我只是好心勸你的。」

  說完,婁鳳得逞地看了眼丁羨,後者忍俊不禁。

  末了,就聽後排傳來一聲輕柔的。

  「周斯越。」

  那人帶了耳機,目光也在窗外,根本沒聽見。

  邢露菲叫了幾聲還不應,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周斯越皺眉回頭。

  邢露菲說:「你以後還是不要晚上吃蘋果,對身體不好。」

  「……」

  車子很快抵達酒店,下車的時候,嵇航跟邢露菲在車上因為之後的行程而吵了一架,就連婁鳳都聽出了其中的三角關係,兩人誰也不讓誰,爭得面紅耳赤,哼一聲不再搭理對方,直到下車一句話沒說。

  女領隊去辦理入住,幾名女生拖著行李等在門口,男生們圍在車邊抽煙閒聊,元放安慰嵇航,「行了,別跟女生計較了,她想去逛街就讓她去唄,大不了到時候讓她們幾個女生去逛街,咱們幾個男的去附近上網唄。」

  嵇航饒是翩翩君子,也被今天的邢露菲這毫不掩飾的態度給激怒了,兩人從小一塊長大,高三一起保送,邢露菲這丫頭從小就聰明,性子也野,大大咧咧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喜歡就追,不合適了就分,極其爽快,這麼多年下來,也就他受得了她這破脾氣。

  男朋友分分合合,比換衣服還快。

  嵇航知道她對周斯越有好感,從小到大她沒一樣東西能瞞住他,對一個人動心的模樣,他再清楚不過。

  上次社裡編程出了點問題,她就非要找人周斯越幫忙,屁大點兒事,至於麼,最後還屁顛顛貼上去請人吃飯。他也忍了,因為周斯越不答應和她單獨吃飯,他就出面幫她做局,那晚差點兒把自己灌醉。

  壯著酒膽兒,回去的路上想了千百遍,就著慘白的月光在公寓樓下跟她攤牌,再也受不了這種日子了,你愛誰誰,別再來找我了,咱倆這麼多年的交情就到這兒吧,我要正兒八經找個女朋友了。

  誰料,邢露菲哭了,蹲在地上抹眼淚鼻涕,他心一愣,就當她好歹有點捨不得他。

  他問她,我跟周斯越你選誰。

  邢露菲仰著頭,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我不選,為什麼要選,你就不能繼續當我的好朋友嗎?

  好朋友。

  聽到這三字的那瞬間嵇航哧的笑出聲,連月光和四周樹木似乎都在嘲笑他的傻,可有誰在愛情面前是不傻的。

  嵇航低頭看了看蹲在地上的姑娘,又仰頭看了看天空,星星恍眼,一股疲倦感油然而生,他說,露菲,我很累,咱倆以後真的別見了。

  邢露菲抱著他胳膊連說了三個不要,嵇航撣開,又被她抱住腰,還好那天回得晚,天又黑,學生不多,不然就憑她這撒嬌打滾的,第二天就上論壇了。

  在邢露菲的再三要求下,嵇航同意再給她一段時間去做決定。

  然而,他現在覺得,邢露菲要求的這段時間更像是吊著他在等周斯越的答覆,如果周斯越答應了,她會毫不猶豫甩了他,不答應,也許會回頭來找他這個備胎。

  ……

  領隊開回四間房。

  丁羨和婁風一間,邢露菲和姚班女大神一間,周斯越和元放一間,剩下的嵇航和另一位姚班男大神一間。

  女領隊把房卡分發到幾人手上,叮囑:「明天九點開館,我們八點會派車來接你們。」隨後,仰頭點了下周斯越,「你當一下隊長,負責清點人數,明天八點在樓下等我,今晚好好休息。」

  話音剛落,邢露菲拿過房卡氣沖沖上樓了。

  女領隊又指了指周斯越,「你給我留個手機號碼,明天我打你電話。」

  周斯越報了串號碼。

  女領隊存好,說了句,行了,走吧。

  那廂電梯滿了一撥,婁鳳扭著身子擠進去,剛好把丁羨卡在門外,本打算出來陪丁羨一起等下撥,看見身後周斯越大高個兒插著兜黑色的大背包斜斜的挎在背後,臉色一變,一狠心把人往外一推,毫無人性地說:

  「滿了滿了,你下撥。」

  「……」

  丁羨木然地站在門口,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婁鳳那張漸漸被電梯門縫擋住的臉,直到後方傳來低微調侃的聲音,「你這朋友夠意思啊。」

  怎麼夠意思,讓咱倆單獨相處?

  丁羨回頭,周斯越已經站到她身邊,雙手抄兜裡,側頭低睨了她一眼,露出今晚第一個笑容,「等我?」

  阿呸。

  又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覺得這樣的周斯越有點熟悉,眼眶微熱。

  有人說過,愛始終是神聖的,當你被愛打動時,你身在當下,心卻進入了神聖之國。

  丁羨覺得現在這刻就如此。

  「是啊。」她盯著他,張嘴。

  電梯門「叮咚」一聲打開,周斯越按住她的後腦勺,把人往裡帶,「走了,明天看完科技展,晚上帶你去一個地方。」

  電梯門緩緩合上。

  「元師兄他們去嗎?」

  周斯越側看她,笑了下,「他們不去。」

  等等等等等會兒……

  約會?

  話音剛落,丁羨的三叉神經就興奮起來了,而且一晚上都沒緩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直到婁鳳一個枕頭丟過來,你再給老娘翻個身試試?

  丁羨瞬間靜止,縮在床上不敢動,直到耳邊的鼾聲再次響起,她又陷入了明晚的約會幻想中,於是,一晚就這麼過去了。

  迷迷糊糊間,窗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丁羨昏昏沈沈坐起來,揉揉頭髮,低頭撈過手機,一看才六點。

  又躺回去。

  好不容易熬過了半小時,丁羨起床洗澡洗頭洗臉刷牙,從頭到腳徹徹底底洗了個乾淨。

  婁鳳全程坐在床上看她在廁所裡進進出出,又一邊跟她好聲好氣商量,「鳳姐,再給我五分鐘,我馬上好。」

  婁鳳很好商量地做了個請的手勢,「沒事,你繼續,洗乾淨點兒。」

  丁羨紅著臉進去了。

  婁鳳跟過去,身體往門板上一靠,「據我所知,科技館三點關門,你這是三點後還有安排?」見她不答,換上神秘兮兮地笑容:「說說唄,準備跟周師兄去哪兒啊?」

  丁羨含著一口泡沫,含糊不清地說:「他沒說。」

  婁鳳靠了聲,「還真是,我感覺你快脫單了,今晚周師兄說不定就會跟你告白,你可得矜持點,讓他多追一會兒,太容易上手了男人不會珍惜的。」

  這話怎麼聽著有些耳熟。

  丁羨仔細想想,居然是孔莎迪曾經跟她說的,「你跟孔莎迪什麼關係?」

  婁鳳一愣,「誰?」

  她搖頭,「算了,你不認識。我一朋友,也說過這話。」

  婁鳳:「你上網一百度,全都是這種心靈毒雞湯。」

  臨出發前,婁鳳特地幫她從邢露菲那兒借了點粉底,往臉上拍了拍,拍猛了乍一看病怏怏的,丁羨抹了點潤唇膏,氣色回轉。

  雖不專業,好歹也潤色過了,擦了點粉還真不一樣。

  婁鳳抱著她仔細一端詳,「漂亮。」

  元放來敲門的時候,兩人剛弄好,婁鳳把元放拉進來,又神神秘秘的四下一打量,關上門。

  元放一回頭,身後立著一姑娘,唇紅齒白的,啊了聲,「這誰?!」

  丁羨:「別裝。」

  元放也是個人精,這倆姑娘打什麼主意還能不知道,呵呵一樂,「小丁師妹啊,你這麼一倒騰我還真有點認不出來了。」

  婁鳳想想今晚這麼重要的事兒,興許能從元放嘴裡打聽些消息出來:「周師兄昨晚回去幹了什麼?」

  元放仔細回想了下,如實招來。

  「洗澡,寫程序到兩點,然後睡覺。」

  「沒了」婁鳳說。

  「邢露菲來了一趟,找老大出去說了兩句話。」

  「說什麼了?」

  「這我哪聽得見,隔著幾道門呢。」

  「回來之後做了什麼?」

  「寫程序啊。」

  「……」

  程序狂魔啊,婁鳳還想再問,被丁羨攔住,對元放道:「沒事,元師兄,麻煩你了。我們是不是要出發了?」

  婁鳳拆了一包薯片,坐在一旁慢悠悠吃起來。

  元放看著她一身橫肉,忍不住哆嗦,看向丁羨,「可以了,車已經來了。」

  丁羨去拉婁鳳,「馬上就來。」

  元放忽然說,「不過想到一個事兒,可以告訴你,葉教授知道挺多的,你要想知道老大的事兒,你可以問葉教授。」

  「葉教授?」

  「對,葉教授跟他父親關係好,我也是聽說的,當初保送的時候,葉教授就選了他參加自己的領軍計劃,老大平時話少,很多事跟我們不愛提,但我倒聽葉教授說過他不少事兒,葉教授不說,我們都不知道他以前那麼牛逼一個人,怎麼現在混得這麼低調。」

  ……

  科技展中心有一台人工智能管家——ie

  能說各種俏皮話,吸引遊客的注意。

  丁羨剛一蹲下,ie就說話了,「姐姐,你好漂亮呀。」

  眾人笑。

  婁鳳從邊上湊了個腦袋過來,「我呢我呢!」

  ie說:「你是千金小姐。」

  眾人一愣,隨之大笑,婁鳳紅了臉。

  元放不怕死的在身後補了句,「挺有眼力見兒啊。」

  ie又說:「四眼田雞。」

  眾人又是大笑,元放笑罵了句,「損人玩意兒,你爸爸是誰?」

  ie圓圓墩墩的身體立在中央,一動不動,說:「我爸是李.剛!」

  元放:「那是你牛.逼。」

  眾人險些笑背過氣去。

  隨後ie又說:「逗悶子嘛,別太當真咯。」

  赤馬參展區東西星羅棋布,無人機航拍、量子點液晶技術、語音助理、包括剛才的ie人工智能管家、還有機器人對戰等等。

  丁羨一回頭,就看見周斯越一個人站在赤馬參展區看了許久,她過去。

  「看什麼?」

  周斯越聞聲回頭,看了她一眼,又轉回頭,一昂下巴,沖裡頭一點,「喜歡嗎?」

  啊

  丁羨昂頭看過去,不解地看著他,因為那口氣實在太像在商店購買東西了,隨便一抬手,問她,喜歡什麼,隨便買。

  蘇柏從做的東西無疑是高科技的,走在科技頂端的,但套用化模式太強,冷冰冰沒什麼人情味,確實,這也很符合蘇柏從這個人的個人氣質。

  丁羨如實表達想法。

  「設計ie的工程師曾聯繫過葉教授,葉教授看了所有策劃之後,氣得吹鬍子瞪眼,蘇柏從設計ie是要告訴我們,他走在科技的頂端,而並非從科學的本身出發。」周斯越雙手交叉在胸前,看了眼丁羨,繼續說:「葉教授經常跟我們說,科學是詩意的,所謂詩意是愛和熱情,他感覺不到蘇柏從團隊對ie的愛和熱情,只是把他當成了一個博眼球,賺錢的工具。」

  丁羨:「你是在說蘇柏從壞話嗎?」

  「我需要?」周斯越切了聲,「自己理解。」

  話音剛落,展會走廊的貴賓休息室內。

  蘇柏從一身筆挺西裝窩在沙發裡,雙腿交疊,正跟對面的男人聊著關於新ie的開發,忽然有人進來,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句,

  「那小姑娘在展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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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9:48:32


  你不在時,白天和黑夜,時分秒不差二十四小時,你在時,有時少些,有時多些。

  阿巴斯說。

  ——《小怪獸日記》

  十一點,期待已久的機器人大戰正式開始,兩支對戰團隊分別來自赤馬科技的Matilda以及星源科技的小鋼炮。

  小鋼炮在去年的battle對戰中輸給美國隊拿了銀獎,而Matilda是赤馬今年剛研發,未參加過任何比賽,甚至在這次展覽館中是首次面世。

  小鋼炮今年比去年大了一號,像一台重型挖掘機,機身延伸出來一隻強有力的鐵壁,頂端是個大錘,這在很多對戰機器人中是相對少見的。

  大多數設計師會選擇讓自己的機器人從側面攻擊,便於操作,而如果被小鋼炮的重拳壓中,對方的機器人就等於廢了一半,這樣的設計大膽且冒險。

  然而,當Matilda揭開幕布,所有人都驚了。

  赤馬的設計直接將Matilda設計成一個圓盤,也就是旋轉機器人,橫面全是刀片狀的螺旋槳,高速運轉的時候像一個飛速的陀螺儀,小鋼炮無法近身。

  一靠近,就火花四濺,瞬間被飛速運轉的Matilda割下一隻手臂來。

  幾個回合下來,小鋼炮被Matilda逼到牆角,割得只剩下奄奄一息的半具軀殼,滿地都是小鋼炮的機械殘骸。

  場外,人群鼎沸,一場機器大戰,看得熱血沸騰。

  元放是小鋼炮的腦殘粉,去年的比賽雖然最終輸給了美國隊,但小鋼炮所有的設計都非常符合他的理念,如今被強勢的Matilda逼到牆角,他比設計師還納悶,擼起袖子,對著賽場揮舞手臂。

  「反擊啊,小鋼炮!!」

  「小鋼炮,站起來!!」

  人群受之鼓舞,紛紛對著小鋼炮喊起來,「加油啊!!小鋼炮!」

  丁羨看了眼周斯越。

  唯獨就他清醒,雙手環在胸前,目光淡然地看著台上的比賽。

  「你希望誰贏?」丁羨問他。

  周斯越目光從台上收回來,低頭看她一眼,不動聲色地說:「不做這種沒什麼懸念的希望。」

  「你覺得小鋼炮必輸?」

  周斯越勾了勾唇角,目光依舊在台上,漫不經心的地說:「控制器都被人打出來了,你覺得他還能贏?如果說cpu是一台系統核心的話,控制器就是機器人的cpu,就是人的心臟,換你,你被人掏了心臟還能活?」

  丁羨默默消化他說的,想了會兒,又說:「這麼說,蘇柏從轉型挺成功的,他已經成功進軍機器人屆了?」

  少年低頭睨她,目光譏誚地看著她,耳邊吶喊助威的人群愈演愈烈,他微微俯低聲,在她耳邊極其輕蔑地笑道:「你批準的。」

  氣息微熱,丁羨心跳加速,微微抬頭,撞進他頗具深意又深邃的眼神裡,耳朵便覺得熱。

  兩人就在人群中這麼安靜地對視了兩秒,丁羨總覺他下一秒就要親下來,被身後一片嘩然聲給扯回了現實,兩人幾乎同時別開頭,往賽場上看去。

  星源設計師直接將小鋼炮開進了一旁的螺旋條搗碎機,在一陣霹靂匡啷的撕碎聲中,瞬間化為幾塊廢鐵,毫無生氣地躺在地上。

  隨後將操控感一丟,對著觀眾一聳肩攤手,轉身離開。

  觀眾席鴉雀無聲,明知星源設計師是帶情緒離席的。

  再看舞台上,Matilda猶如一個勝利者在原地旋轉。

  一旁許久沒開口的機器人ie也彷彿為他的朋友獲勝而感到高興,腦袋屏幕上變成了笑臉,眼睛瞇成一條縫,一閃一閃,一字一句的機械音:「恭喜啊,我的老夥計,努努力,我們馬上就可以侵略地球了。」

  元放把手搭到周斯越肩上,「看來,赤馬科技真要吃下這整塊蛋糕了。」

  周斯越看了他一眼,道:「吃不下,其實星源的設計沒有問題,只是技術上需要革新,不然明年還是承受不住赤馬的大功率消耗,橋式繼電器確實好,但耐不住電阻熱量積蓄,可以換成更大一點的
芯片試試。」

  元放雖喜歡機器人,但一直沒機會上手做過,聽周斯越說的頭頭是道,儼然化身迷弟了。

  一旁許久沒插.話的董正飛看了眼周斯越,微有些不屑:「你是說pmdc?但據我所知,這種比較適合大型機器人,小鋼炮不適合。」

  那表情似乎在說,你做過幾個機器人,你就在這兒瞎說。

  理解,董正飛剛在機器人大賽上拿過金獎,怎麼都覺得周斯越這話有點在挑戰他的權威。

  周斯越淡淡一笑,沒再說話。

  元放想出口打圓場,卻不知從何接起。

  「董師兄,那您怎麼知道,小鋼炮明年就不會變成大鋼炮呢?」

  丁羨問得一臉純真又無辜,一點兒沒有再找茬,又不好讓人反駁。

  對啊。

  元放連忙說:「話糙理不糙。」

  話音剛落,身後忽然傳來一道低沈的男音,「羨羨。」

  丁羨一愣,下意識看了眼周斯越,後者也低頭看她,眼神微冷。

  羨羨

  倒是邢露菲先開口,「蘇總。」

  來者不善,婁鳳戳了戳元放,「這斯文敗類誰啊」

  元放:「赤馬老總,蘇柏從啊。」

  婁鳳臥槽了一句,「他為什麼叫我們家羨羨羨羨?」

  元放:「你怎麼結巴了?」

  婁鳳白他一眼,又說了一遍:「他為什麼要對著我們家丁羨叫羨羨?」

  元放哦了聲,仔細在腦海中搜索這兩人的記憶,隨後說:「不知道。」

  婁鳳:「……」

  蘇柏從一個人來得,秘書也沒帶,照舊一身筆挺的西裝站在人群後頭,帶著副無邊框眼鏡,斯斯文文,指尖夾著一根為點燃的煙,掃了一圈,目光定在丁羨身上,笑道:「我代替你董師兄回答吧,機器人只會越做越小,而不會越做越大,對戰機器人首先也考慮的是靈活度和敏捷度。」

  隨後又看了眼周斯越說,「但你周師兄說的也沒錯,可以放大芯片加快散熱,但得縮小其他控制區的空間,我想你是這意思?」

  年近三十的男人,面容俊朗,身材修長,說起專業內容侃侃而談,笑得溫柔又斯文,目光裡全是那一人。

  婁鳳便知道大事兒不好了!

  一激動,掐住了元放的手,單身二十年還沒被女孩子摸過的手忽然被婁風這麼軟綿綿胖乎乎的手一掐,嚇得汗如雨下。

  等婁鳳回過神來,撒開手,看了眼元放,冷靜地說了句:「對不起,太激動了。」

  元放:「……」

  蘇柏從做東,展覽結束後在對面自家酒店請他們吃飯。

  婁鳳一路上來來回回對比,看看周斯越又看看蘇柏從。

  一個赤馬CEO,待人寬和,溫潤如玉,開保時捷,重點長的還帥,標準的小言男主。

  一個清華學生,性格冷淡,為人低調,家世背景一概不詳,雖然年輕又帥,但是前途未知。

  婁鳳覺得,周師兄危機大了。

  但反觀周師兄本人。

  倒是一點兒都不著急,還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跟人扯淡,一派閒散。

  婁鳳捅了捅丁羨,「你周師兄真是一點兒都不著急。」

  丁羨:「他向來如此。」

  婁鳳:「憑什麼?!他看不上蘇柏從?還是不喜歡你啊?不對啊,我覺得他挺喜歡你的啊,你看啊,邢露菲那麼粘著他,也沒見他對她笑過,跟你說兩句話就笑,而且,你倆站在一起給我的感覺就有一種無形的默契和氣場。」

  話音剛落,蘇柏從讓人開了一瓶紅酒,一邊跟自己倒酒一邊跟董正飛聊起來。

  「我記得你,前陣剛拿了金獎,我團隊的工程師跟我提過你,董……正飛對吧?酒杯給我。」

  董正飛把酒杯遞過去,「對,久聞蘇總大名。」

  蘇柏從笑,倒好酒,又看向元放婁鳳幾人,對著丁羨道:「你也不介紹一下?」

  丁羨一一介紹過去:「元師兄,我室友,婁鳳,那位是趙萌學姐。」

  蘇柏從舉杯,「謝謝各位替我照顧羨羨了。」

  耳朵尖的都聽出來了,蘇柏從這話裡是有話了,但知道周斯越跟丁羨這層關係的也就元放和婁鳳,兩人互視一眼,覺得這蘇總有備而來啊。

  又同時看向周斯越。

  那少爺正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長腿隨意敞著,吊兒郎當的用手掏了掏耳朵。

  婁鳳忽然覺得這周師兄怎麼瞅著有點壞呢。

  元放很清楚這表情。

  這人心裡憋著壞呢,其實周斯越很少憋壞的,大一那一年都為人低調,獨來獨往的,幾乎沒什麼事兒能惹他生氣,對什麼事兒都是淡淡的。

  只有一次,老曹因為追一妹子偷他的機器人拿去送人的時候,被他好好修理了一頓,當時就這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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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3-30 19:48:53


  如曾見過那牆角綻開的艷紅海棠火燒一般蔓延的是我對他無法遮掩的愛意。

  ——《小怪獸日記》

  蘇柏從其實在第一次見到丁羨之前就曾無數次從葉常青的嘴裡聽說他有個很有意思的外甥女,那時候蘇柏從還想說,再有意思能有意思到哪裡去。

  葉常青大器晚成,三十歲遇上恩師跟著學畫,又通過恩師認識了當時就已經身價千萬的蘇柏從,兩人一拍即合,往來甚密。葉常青常跟蘇柏從提起自己有個很有想法的外甥女,聽得多,蘇柏從也好奇。

  高一的時候見過一次,小丫頭也就那樣,談不上有意思沒意思,普通一女孩兒。

  之後有兩年沒見,再次見面是高三的時候,小丫頭拒絕了他的資助說自己要考清華,蘇柏從覺得有趣,倒也沒勉強她, 隨便她自己去折騰,那時候也沒覺得這丫頭多特別。

  再後來,是小丫頭復讀,過年的時候,那時跟黎立瑞分手一個月,葉常青帶她來上海陪他過年,有的沒的多聊了兩句。

  小丫頭拍著他的肩膀鼓勵他:「沒事兒,你還有錢。」                                                                             

  話匣子就是這麼打開的,那晚莫名其妙跟她聊了很多,她說自己失戀的時候,連錢都沒有,他就覺得好笑:「你小屁孩才幾歲,失什麼戀?」

  她大言不慚地說:「我早戀。」

  「那我給你錢,你怎麼不要,還要去考清華。」

  「因為他在清華呀。」

  他忽然覺得自己活得還不如一丫頭,他出來社會早,初中就輟學出來跟打工,什麼髒活累活都幹過,後來終於混出頭了,豪車,別墅,美女都有了。

  偏偏開始懷念起以前唸書時的單純勁兒。

  後來找人查了她資料,小學初中高中一個角落都沒放過,也知道那個男生叫周斯越,周宗棠的獨子,長的帥,成績好,還保送清華了。

  拎著照片,蘇柏從還有些不相信地多看了幾眼,瞇著眼喃喃自語,這麼好一男孩兒真會喜歡她?

  秘書在一旁說:「您不也……」

  蘇柏從可從沒覺得自己是什麼好男人,頂多算個衣冠禽獸,他的陰暗面多了。

  比如,去年那次科技展,名單是他擬的,親自發到葉教授手上,請他務必和他的學生一起參加,原本也只是想會會面,聽說葉教授很喜歡他,不過這小子近一年被打擊的沒什麼成績,聽說在實驗室除了編程什麼活也不接。

  飯局上那個電話也是他安排的。

  他從來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人,不然怎麼混到如今這地步。

  ……

  席間,酒過三巡,周斯越起身上了個廁所。

  緊接著,蘇柏從結束了跟董正飛的聊天,鬆開扣子,起來跟了出去。

  婁鳳擔心地掐住元放正在啃雞爪的手臂,雞爪子瞬間在元放臉上劃了一道紅印,氣急罵:「你再動手動腳的,你給我看著辦!」

  婁鳳忙鬆手,「對不起啊,師兄,太激動了,你說他倆會不會打起來?」

  元放啊了聲,放下雞爪,想了想說,「放心,你周師兄能打贏。」又放心地啃雞爪去了。

  廁所。

  周斯越低頭洗手的時候,蘇柏從滅了煙過去,打開旁邊的水池,水聲嘩啦,男人低沈的聲音伴著水流聲聽不太真切,「你跟羨羨認識幾年了?」

  不過他還是聽清楚了。

  周斯越瞥他一眼,眉梢一吊,開始滿嘴跑火車:「二十幾年吧。」

  蘇柏從:「你才二十吧?」

  周斯越把水關了,好笑地看著他:「不懂麼?打從娘胎起,我倆就認識了。」隨後雙手環胸靠在洗手台上,原本比蘇柏從高的個子微微下沈,也還是比他高,低頭輕笑,雙手又抄進兜裡,半開玩笑地說:「怎麼,我們這比金堅比海深的革命情誼,你想來摻和一腳?」

  蘇柏從忽然覺得自己小覷了這小子。

  他說話的時候,完全沒有董正飛令人厭煩的自負,也沒有邢露菲和嵇航的諂媚巴結,更沒有元放那股傻憨氣,不卑不吭的態度,就卻又帶著獨一份的自信孤傲。

  嘴上不說,心裡跟明鏡似的,不痛不癢一句話,卻捏了你的七寸。

  蘇柏從覺得自己從商這麼多年,都沒遇過這麼精的,只是到底年輕,還帶著一股浮躁,但他身上可塑性很強。選對了,功成名就;選錯了,一敗塗地。

  這種棋逢對手的感覺讓蘇柏從很興奮,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過這種能讓他興奮的對手。

  「她可不認為自己跟你是革命情誼。」說完,蘇柏從轉身也靠在洗手台上,低頭點了支煙。

  周斯越低頭叼煙,沒點燃,聽見這話,抬頭看他一眼,把煙取下來,捏在手裡漫不經心地說:「你既然知道,就別再往上送人頭了。」

  蘇柏從笑了下,從容不迫地撣了下煙灰:「我不這麼認為,我不認為給我時間,她會對我不動心,畢業後,我會把她帶進公司裡,你呢?出國留學還是幫人打工?還是你可以自私到讓她放棄我這兒的高薪工作跟你去創業打拼?你真覺得你們的革命情誼能扛得過這些?」

  周斯越將手裡的煙揉斷丟進垃圾桶裡,一言不發離開。

  ……

  丁羨接到周斯越短信的時候,婁鳳正摟著她跟元放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相聲呢,桌上的手機就震了。

  1條新信息來自周。

  光看到這句話她太陽穴就一抽,不會真打起來了吧,丁羨若有似無能感覺蘇柏從對自己的特殊,但他又發乎情止於禮的讓她無法主動去提這事兒,兩人在之前蘇柏從那句「羨羨,我允許你不尊重我」之後其實就減少了聯繫,丁羨也幾乎不再給他打電話,將他當作一個完完全全的長輩去看待。

  她點開短信。

  周少爺說——

  「出來。」

  簡潔有力,周少爺口吻。

  丁羨回:「這邊還沒結束呢?」

  周少爺又回——

  「那你陪他吧。」

  丁羨氣得差點摔手機,怎麼就陪他了!這還這麼多人呢!說話能不這麼嗆人麼!直接把手機往桌上一丟,不回了,上輩子欠你的。

  砰一聲響。

  婁鳳咬著雞爪回頭,一嘴油:「怎麼了?」

  丁羨:「沒事,吃你的雞爪。」

  手機又震。

  1新信息來自周。

  有完沒完了?

  她滿肚怨念地點頭,結果看到內容,頭皮一麻,三叉神經短路了。

  周少爺說——

  「答錯,重新答,他還是我?」

  「發什麼神經。」丁羨辟里啪啦按下。

  周少爺回:「不是說喜歡我?做個選擇這麼難?」

  丁羨回:「喜歡你的人這麼多,你怎麼不讓她們選?」

  周斯越:「誰啊?」

  「邢露菲啊。」

  「我看你是皮癢。」

  「略略略,在門口等我。」

  丁羨跟婁鳳眼神交流了一下,蘇柏從還沒回來,發了條短信過去。

  「蘇總,我身體不舒服,先回酒店休息了,今天謝謝您的款待。」

  良久後,蘇柏從回:「在門口等我,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麻煩,周師兄會送我。」

  然後便再也沒回了。

  周斯越靠在路燈下抽煙,人本就高,還站到花壇邊的牙子上,後背靠著白色路燈柱子吞雲吐霧。

  丁羨過去的時候,他把煙掐了,回頭看了小姑娘一眼,插著兜從花壇牙子上下來,縮了縮脖子,「冷死,走了。」

  丁羨看著他薄薄的短袖,跟上去,「你怎麼出來也不帶件外套。」

  周斯越看她一眼,忽然抬臂勾著她的脖子把人拉到自己身邊,臂彎間都是男人熾熱的餘溫,燒得丁羨臉都紅了,心砰砰砰直跳,整個人都僵直,連走路都不會了。

  此刻從後面看就像個小殭屍,被他勾著脖子拖著走。

  周斯越低頭看她,順手又把她後背上的掛帽給拉上,蓋好,「冷麼?」

  丁羨麻木地搖搖頭。

  她現在熱得像個氣球,想爆炸!Boomboomboom!!

  走了一段路,周少爺攔了輛出租車,打開門,丁羨被他塞進去,隨後長腿進來,關上門,就聽他一句:「師傅,去靈谷寺。」

  師傅熱情地應了聲:「好勒,坐穩咯!」

  丁羨真的坐得很穩,全程穩穩當當地像個小學生,雙腿併攏,雙手規規矩矩地擺在膝蓋上,眼睛都不敢亂瞟。

  華燈初上,窗外霓虹閃爍,兩旁道路的樹木在飛速著倒退,出租車司機猛踩油門,瘋狂地朝著靈谷寺的方向前進。

  周斯越則他一貫的少爺坐法,敞著腿,男人結實有力的大腿蹭著她的,隔著輕薄的衣衫布料,是他身體的溫度,燃燒著生命的慾望。

  這是,發發發發……發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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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3-30 19:49:45


  紫金山,靈谷寺。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道路兩旁,幾棵參天蒼樹挺立著;羊腸小道間,陰涼襲人,參木深綠,桂花繚繞飄香,寺內,佛光普度眾生。

  昏暗的月光下,一高一矮兩個身影走在路上。

  周斯越不知道從哪兒弄來兩頂頭燈,下了出租就給她套上,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微微俯著身子,一手拿著黑色的頭燈,一手撥她的頭髮,低聲:「別動。」

  丁羨使勁兒向上翻著眼皮看,只看見一個黑色的燈頭掛下來,「隧道工?」

  周斯越哧得笑了聲:「我還盜墓呢。」

  說完,「啪嗒」一聲,自顧自罩著她的腦門給她扣上。

  丁羨尖叫:「壓著我劉海了。」

  周斯越那手給她把劉海用食指撥出來,溫熱的指腹觸到她的額尖,低聲:「好了?」

  「嗯。」丁羨低頭。

  周斯越勾笑,下一秒低頭給自己把頭燈戴好。

  「在這等我回來。」

  他說。

  那年還沒有小黃車出租,周斯越不知道在哪兒弄來一輛自行車,騎到她面前,停住,一隻長腿撐在地上,弓著背看她:「上來。」

  丁羨低頭看看自己的白裙子,壓著裙邊,側著身子坐在後座上。

  以前唸書的時候,周斯越有一輛山地車,後座沒法坐人,兩人出去玩的時候也沒法騎,大多都是一邊推著車一邊陪她走路,其實好幾次丁羨想說,你個二傻子,後座不能坐,我坐前邊兒唄。

  哪兒好意思。

  不過現在想來,什麼時候回去騎那山地車試試。

  「好了?」

  丁羨點頭。

  「抓著我。」周斯越回頭看她。

  一隻白嫩的手扶上他的腰,「好了。」

  夜裡行人無幾,月光清涼。

  風飛揚,單車響,車轆滾在漆黑的柏油路面上,全是青春的印記。

  往年七八月乃至十月,這裡看螢火蟲的人多,天南地北的人興沖沖一股腦兒往這兒趕,興許看的人還比螢火蟲多。

  周斯越直接繞開靈谷寺大門,穿進左邊的馬路上,沿路騎到流徽湖才停下車。

  湖面泛著銀色的波光,水光在月色下輕晃。

  湖面兩邊是叢林,如今這月份,靈谷寺裡幾乎已經很難再看到螢火蟲了,而這片叢林是剛未開發的處女地。

  「你你你……帶我來這兒看螢火蟲?」

  也不完全是,去年來南京找蔣沈的時候,路過靈谷寺,他打小信奉科學,不信神佛。但他母親信佛,遷居南方前,跟他說起周家來退婚的事兒,順便又提了一嘴當年她跟丁羨去雍和宮上香的事兒。

  李錦薈那陣狀態極差,被突如其來發生的事情打擊的心灰意冷,說話也沒什麼力度,「你那年參加數學國賽,我邀她去雍和宮上香,無意間聽見她許願,說得全是關於你,那會兒我就覺得那丫頭喜歡你,我還跟你爸說了這事兒,猶豫著要不要找你倆談談,後來又怕你沒那意思,怕傷了那丫頭的心,我跟你爸就睜隻眼閉只眼了,只是沒想到,出了事兒,她們家就著人來退婚了,真叫人心寒。」

  周斯越在無梁殿外站了好半會兒,將母親那番話顛來倒去想了好幾遍,高大修長的身影難掩疲倦。

  那陣寬慧法師正好在寺內,見他在門口立了半晌也沒進去,便著小僧過去跟他招呼。

  關了禪門,裡頭空無一人。

  佛法見者便是緣,道者便是心,心緣不兩結,皆是一場空。

  有緣便多說了兩句,寬解是寬解了不少,離開的時候,周斯越在殿外上了一炷香,隨便許了個心願。

  在他轉身離開時,寬慧法師著小僧告訴他:「許了願,便要還願,不然,要再許就難了。」

  他當時摸了摸鼻尖,心道,還願又是一柱香錢,這寬慧法師還挺會做回頭生意的。

  至於願望,他當時隨便許的,就希望那丫頭過得自我些。

  今天主要是來還願的,至於這螢火蟲,也是純屬碰碰運氣,心道這小丫頭肯定沒怎麼見過,帶她開開眼界。

  誰知道,丁羨哈哈大笑:「你果然是城裡的大少爺。螢火蟲我們那很常見好不好?小時候我還抓一窩封在塑料瓶裡,一天抓一窩,這窩滅了,那窩接上,盈盈不斷的。」

  「……」

  周斯越覺得相當沒有面子,這丫頭也真是越發大膽兒了,以前哪敢這麼跟他說話,現在是敢往他頭上爬了,直接轉身從叢林裡出來,表情冷淡:「那算了,回去吧。」

  擦著姑娘的肩而過,被人一把拉住手腕,丁羨興奮地往裡沖:「別啊,來都來了,姐帶你去抓,抓這個我可是一把好手。」

  小姑娘的手冰涼又軟,捏著他結實的手腕,觸感微熱,周斯越沒動,抻著手臂,低頭睨著被她捏著的地方,小姑娘的心思全被螢火蟲帶跑了,雙眼放光地看著他,又拉了一下,催促道:「走啊!」

  周斯越反手拉過她,握住她的手,低嗯了聲,然後以十指相扣的形式拉著她率先邁著長腿踏進叢林裡。

  丁羨終於意識過來她被人牽手了。

  他的手掌寬厚乾燥,很大,乾淨修長。

  在漆黑的叢木林裡,丁羨被人拖著走,頭頂月光,腳踩清輝,身前人背影高大,光看著他被氤氳月色籠罩的背影,都覺得心跳加速。

  丁羨覺得自己真沒出息,被人這麼牽一下就臉紅耳赤心跳狂奔要爆炸,怎麼他就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剛這麼想著,一轉頭,就著微弱的頭燈,她看見了少年微微泛紅的耳根。

  ……

  她努力忽略那只始終牽著的手,開始專心致志找起螢火蟲來。

  真的是,一隻都沒有。

  半個小時後。

  兩人尋了處地坐下,丁羨把頭燈摘下來,悶了一腦門汗,用手擦了擦,說:「下回帶你去延平抓吧,兩天兩夜都抓不完。」

  周斯越在她身邊坐下,微微曲著一條腿,手輕鬆的搭在膝蓋上,懶洋洋道:「隨便。」

  氣氛忽然靜了。

  這個樹林環境有點像高中時後山的那個小樹林,那會兒教導主任天天愛拎著個手電筒在樹林裡巡邏,偶爾還能拎出一兩對「小情侶」。

  他倆那會兒可不會這個,鑽小樹林那都是孔莎迪和宋子琪幹的事兒。

  結果,丁羨剛想到這兒,手機就叮鈴鈴的響了,在這靜謐地夜裡,刺耳的很,周斯越低頭看了她一眼,都忍不住蹙了蹙眉。

  丁羨接電話,周斯越撐著草地身子往後挪了挪,直接靠在身後的樹上,叼了根煙在嘴裡,然後去摸打火機。

  電話那頭是孔莎迪,聲音激亢高昂地大喊了一聲:「羨羨!!你在哪兒?!」

  嗓門大的連周斯越都聽見了,攏著火低頭把煙吸燃的時候還揚了下唇,似乎在笑她怎麼還跟高中似的咋咋呼呼。

  丁羨看了眼靠著樹抽煙的周斯越,低聲說:「我在南京。」

  「你怎麼跑南京去了?」

  「參觀一科技展。」

  「我在北京!」孔莎迪差點兒哭了。

  「你在北京做什麼?!」

  「來找你玩啊。」

  「你怎麼不提前通知我一聲?」

  「我想給你個驚喜啊,誰知道你跑南京去了?周斯越呢?!他在北京麼?!不行我投奔他兩天。」

  丁羨又看了眼周斯越,握著話筒,低聲說:「他跟我在一起。」

  「啊!!!!!!!!!!!!!!!」

  尖叫聲刺耳,丁羨把話筒拉裡耳邊,直到兩秒後,那邊收聲,她才貼回耳邊,就聽孔莎迪說:「你倆單獨出去旅遊?!」

  丁羨急了,給她解釋:「不是單獨,是一個科技展,系裡一起的,好幾個同學呢。」

  孔莎迪哪聽得進解釋,「怎麼就偏偏選中你們倆了?嗯嗯?把話筒給周斯越,我要跟他說兩句。」

  「說個屁。」

  這一下把正在抽煙的周斯越都給吸引過來了,叼著煙打量她急跳腳的模樣。

  下一秒,丁羨認命地把手機遞給他,「孔莎迪要跟你說話。」

  周斯越接過,靠著樹,把煙取下來,一隻腳曲膝,手搭上去,話筒遞到耳邊,「幹嘛,都給她急出髒話了。」

  孔莎迪在那話那頭呵呵笑。

  「你為什麼跟我羨羨單獨約會?」

  「關你屁事。」周斯越吸了口煙,淡聲。

  「啊呸,好歹我也是你曾經的弟妹,就這麼不待見我?」

  「有人待見你就行了,不至於我也要待見你吧。」

  「對,你待見羨羨就行了。」

  周斯越握著話筒,低頭笑了下,沒作聲。

  「行了,問你件正事,宋子琪聯繫過你沒有?」

  「嗯。」

  「他是不是被學校開除了?」

  「誰跟你說的?」

  「你甭管,我就問你這事兒是不是真的!」電話那頭的孔莎迪忽然激動起來,「周斯越,我孔莎迪可一直拿你當朋友啊,你他媽千萬別騙我!!!」

  周斯越低頭把煙擰滅,忽然站起來,一隻手抄進兜裡,說:「還沒開,留校察看,背了個處分。」

  「什麼處分?」

  「五年內禁飛。」

  孔莎迪罵了句操,「你倆什麼時候回來?」

  「明天。」

  「見面再說。」

  電話掛了,周斯越把手機換給丁羨,重新在她身邊坐下。

  「你說宋子琪被禁飛了?」

  「嗯。」

  「為什麼?」

  「不知道,他沒說,但這事兒已經定了,不會改變的,前陣過來找我的時候,我都以為這丫出去挖煤了,頹得不行。」

  說到這兒,丁羨忽然盯他看。

  周斯越被她盯的發毛,「幹嘛?」

  丁羨轉回頭,悠悠地說:「前陣也有個人在玩頹廢呢,你們幾個兄弟都一個德行。」

  周斯越哂笑,「我說沒有,你信不信?」

  四周寧靜,不遠處的靈谷寺佛音裊裊,鐘聲悠遠。

  丁羨驀然轉頭看向他,怔愣盯他半晌,似乎在忖度他這話。

  周斯越微抬下顎,也轉頭看她,視線在靜謐的夜裡交匯擾人心扉,比光還亮,他說:「丁羨,我一直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確實懷疑過,這麼做有沒有意義,也曾懷疑過,這麼做的目的,可我從來沒停下來過。」

  丁羨對他是盲從的,他說得每句話,她都受用,也為之傾倒。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眼神沈著,低聲說:「但接下來的路,你得跟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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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9:50:07


  跟我一起,以什麼方式?

  丁羨仔細回味這句,可他卻沒有再說下去,兩眼深沈地望著她,似乎篤定她會不顧一切地跟上去。這種被人拿捏的滋味,酸澀不明。

  「看,螢火蟲。」

  丁羨驚歎的揚手一指。

  眼前閃過微弱的螢綠光,周斯越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還真是,隨後伸手按了下頭燈,滅了。

  「把燈關了。」

  啊?

  她一轉頭,周斯越手已經按過來,將她的頭燈也關了。

  「他們對光敏感,手電會損害它們的光。」

  前方草堆裡,兩隻螢火蟲並排飛舞著,瑩瑩綠光在交錯在漆黑的灌木叢裡,世界靜謐,倒也一片閑靜。

  「剛剛那話還作數麼?」

  丁羨抱著膝蓋,側頭看他,月光溫柔灑著她毛髮。

  「我什麼騙過你?」周斯越一隻手撐著草地,微瞥了下頭,去看她,笑。

  以前高中的時候,他總喜歡用這種笑去掩蓋一些他不想回答的問題,跟人胡侃的時候,嘴角也是這種笑,丁羨對他瞭如指掌,他的每一個微表情都曾在無人的夜裡被她分解過千遍萬遍,真高興,假高興她瞧一眼便知。

  就比如今晚,他很反常。

  一顰一笑都很反常,像是被人逼急了才說出那些話。

  丁羨反而冷靜下來,瞧了他半晌,忽然轉回頭,腦袋搭在膝蓋上,輕聲說:「我考慮考慮。」

  周斯越忽然斂了笑,目光緩緩從她身上移開,低頭,撥弄著腳下的草,輕嗯了一聲。

  無梁殿外,四扇拱門已經全部關閉。

  後殿有僧尼值守,周斯越沒去打擾,帶著丁羨離開了。

  願沒還成,還得再來一趟。

  元放定了第二天一早的火車回北京,邢露菲不肯回去,要留在南京這邊玩幾天,元放轉頭問嵇航,嵇航猶豫再三,也決定留下來。

  董正飛跟趙萌師姐約了一起回武漢。

  結果就剩他們四個回北京。

  第二天一早,四人坐上了回北京的綠皮小火車。

  那年動車還沒開通,但各路的鐵路已經修建差不多,車上也聽到有人不停談論此事,以後有了動車往來更方便了,親朋好友間走動也多了,聽說南京到北京也只要四個小時就夠了。

  車廂裡所有人都在高談闊論,婁鳳和元放睡的沈。

  丁羨轉頭問此刻正盯著窗外的周斯越:「如果高鐵開通了,你第一個想去的地方是哪裡?」

  周斯越戴著耳塞,正在聽歌,他把音量調得很低,防止丁羨跟他說話他聽不見,回頭掃了姑娘一眼,淡聲道:「杭州吧。」

  丁羨一愣,他目光若遊絲般落在她身上,清淺地笑意讓她渾身整個毛孔都忍不住立起來,「杭州?」

  他笑,「不是你一直想去的嗎?」

  「我是問你想去的。」丁羨低頭嘀咕。

  「沒什麼想去的。」他又轉回頭,閉上眼,靠在椅子上,「也沒時間。」

  丁羨是真的相信他從沒停下來過了。

  元放說他這一年很少參加比賽,就前陣參加了一個機器人比賽還輸了,那陣心情是真不好,對誰都客氣不起來,其餘時間都分給了葉教授的實驗室。

  「實驗室很忙嗎?」

  他閉著眼,微一點頭,「還好。」

  「注意身體。」

  想了半天,丁羨也只想到這一句。

  周斯越閉著眼聽笑了,抬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頭,一貫調侃的口氣:「你是真傻。」

  話音剛落,火車開進站台,匡當匡當抵達泰州站,又上來一撥人,車廂人聲鼎沸又嘈雜,周斯越胸腔燥,煙癮上來,側頭看了眼丁羨,下巴往邊上點點,示意她自己要出去。

  剛去了趟廁所,丁羨知道他想抽煙,一句話給都回去,「憋著。」

  周斯越嘶了聲,輕推了她額頭一下,「什麼時候輪到你管我了?」

  丁羨正襟危坐:「我這是為你好。」

  知道這丫頭向來吃軟不吃硬,周斯越盯著她瞧了會兒,緩和口氣,跟她商量:「行吧,就一根,馬上回來。」

  丁羨堅持:「半根都不行。」

  周斯越氣得舔了下唇,哭笑不得地轉頭看了眼窗外,剛要開口,就聽身旁插.進一道和藹的聲音,一穿著碎花紋衣衫的老太太衝他們說:「小夥子,聽你媳婦兒話,別抽了啊。」

  咳。

  一句話把正在喝水的丁羨給嗆了,胸腔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臉也漸漸泛紅。

  「我……不是他……」

  周斯越忽然抬手給她順背,「慢點喝,媳婦兒?」說完自己都笑了。

  丁羨臉紅,拿手肘捅了下他胸膛,力道不大,只是警告性的捅了下,就跟小貓撓癢似的,周斯越靠在座椅上笑得肩膀都抽了。

  結果就聽老太太語重心長地說,「你媳婦兒說的沒錯,抽煙有害健康。我們家老頭年前查出肺癌,就是前些年頭抽煙抽的,他都戒了十來年了,最後還是得上這病,你可千萬別學他呀。」

  老太太越說越傷心,捂著眼睛老淚縱橫,哽咽著:「我老頭兒年輕時候在廣西做水產生意,忙得飯都顧不上剛吃,就抽煙,我勸他多少回,他都不聽,五十歲體檢出了大毛病,開始戒煙,哪來得及啊,你們現在還年輕,千萬別學壞了,那煙,都是日本鬼子留著禍害我們的玩意兒。」

  雖然知道老太太把香煙和鴉片弄混了,但是面對別人這樣聲淚俱下的勸誡,加上全車人都跟看不良小夥兒似的看著他,周斯越也沒什麼心情了。

  他雙手環在胸前,倒也不懼這些異樣的目光,反倒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老太聊起來了,說:「別太傷心了,事已成定局,過度傷心您也挽回不了什麼,爺爺也不想看見您這麼傷心,您先保重身體。」

  老太太抹著眼淚連連點頭。

  丁羨一愣一愣地看著他把人終於哄住不哭了,一臉驚詫地衝他豎了豎拇指。

  厲害啊小夥。

  周斯越沒理她,戴上掛在胸前的耳塞。

  這次不是紅色的耳機,而是換了一個分聯式的耳塞。

  「你在聽什麼?」

  「歌。」

  「什麼歌?」

  「 you feel my world.」

  他忽而看她一眼,低聲說。

  ……

  抵達北京已經淩晨了,十四個小時的舟車勞頓,丁羨撐了十個小時,終於在最後四個小時中棄械投降,眼皮一眨,靠在周斯越的肩上睡著了。

  婁鳳跟元放睡了大半程,就臨下車那兩小時忽然跟打了雞血似的,開始拉著周斯越玩21點。

  他全程沒闔眼,倒也沒什麼睏意,看了眼肩上的姑娘,從包裡扯了件外套出來,蓋在她身上,又把她腦袋往自己肩上頂了頂。

  全程甘願當人肉枕頭,還擔心枕的人不舒服,時不時拿手墊一下。

  就這心不在焉地玩遊戲態度,還把元放和婁鳳虐了個底兒掉,下車時,婁鳳已經晉陞為周斯越頭號迷妹。後來還上知乎發了一條獲贊無數的答案——

  我這人天命安生,知足常樂,從沒嫉妒過誰,唯一一次。

  我嫉妒過我大學的一位室友,也是現在的好閨蜜。喜歡她的z師兄很多年,甚至還為了z師兄考到了我們學校,校名就不報了,那位師兄說出來你們或許都認識,怕給兩位當事人造成麻煩,具體坐標就不透露了,總之目前在某個領域也是無人能敵了。

  z師兄在我們學校很低調,喜歡他的妹子真的不少,不過師兄性子冷,誰也沒給機會,我以為他是真高冷,後來發現他跟我閨蜜在一起的時候才不是這樣的,坐火車,給我閨蜜活活當了四個小時的人肉墊子,另一個師兄說,第二天學長手都抬不起來了,做實驗的時候手都在抖。

  這些我閨蜜都不知道,z師兄做事從來不在我師妹面前邀功,特男人。

  也曾有男生追過我閨蜜,但大多花花腸子多,全憑一張嘴,跟我師兄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我閨蜜性格也很軟,倆人在一起之後,有一次,我撞見他倆在小樹林裡親親,虐得我……我以為這種禁慾系談戀愛是不接吻不上床的。

  ……

  洋洋灑灑一篇長達幾千字的文章在知乎上獲贊無數,甚至有無數人要求婁鳳將這個故事連載成小說。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下了火車,丁羨還犯困,全程迷迷糊糊被周斯越牽著走,穿過熙攘的人群。

  直到停在地下室門口,陰涼的風襲來,她瞬間清醒。

  「哪兒?」

  周斯越低頭掏鑰匙:「工作室。」

  啊呸。

  「婁鳳呢?」

  「她沒帶鑰匙,元放帶她去招待所了。」

  丁羨哦了聲,又覺得哪裡不對,忽然一拍腦袋,「可我帶了啊。」

  周斯越瞥她一眼,笑了下:「你剛才在車上沒說,元放以為你倆都沒帶。」

  丁羨一愣,「我睡著了,你沒叫醒我。」

  「我叫了。你說沒有。」

  丁羨不信,不然自己怎麼沒印象。

  話音剛落,門內,忽然傳來一陣低低淺淺的呻吟。

  待聽清之後,丁羨騰的臉色迅速躥紅。

  而立在黑夜中的周斯越臉色微變。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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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3-30 19:50:31


  夜空高懸。

  周圍是死一般寂靜,呻吟聲跌宕起伏,高潮叠起,聽得門外兩人身體僵直,別著頭都不敢看對方。

  聲音是從門裡傳來的,隨著女人的低吟聲伴隨著男人沈悶的低哼聲,事情結束了。

  倆純潔孩子立在門口,一會兒大眼瞪小眼兒,一會兒又別過頭去看四周。

  直到周斯越手握成拳輕輕抵到唇邊,乾咳了聲,瞥她一眼, 眼神示意她要不要離開。

  丁羨略一點頭,周斯越轉身帶她離開。

  地下室陰暗潮濕,上樓梯的時候,他忽然把手上拎著丁羨的包換到另一隻手,騰出那隻手去牽她,丁羨靜靜看了會兒, 把手遞上去。

  然後就這麼牽了一路,直到酒店門口。

  周斯越鬆開她,低頭:「身份證。」

  丁羨低著頭從包裡掏出來遞給他,然後站在門口,看著他把兩張身份證遞給前台。

  前台服務員:「幾間?」

  「兩間。」他背對著,手撐在琉璃台上,微弓著背。

  前台服務員辟里啪啦打了一通字後,抬頭,「您好,只剩一間大床房了。國慶遊客多,基本都是滿房狀態。抱歉哦。」

  周斯越回頭看了眼丁羨一眼,回頭,淡聲:「一間吧。」

  「好的。」前台服務員登記好入住信息,把房卡遞給他,周斯越回頭掃了丁羨一眼,眼神示意她進來。

  丁羨紅紅臉,抱緊懷裡的包,避開服務員的視線,跟上去。

  羞恥之心幾乎要將她淹沒了,滿心滿眼都是,她居然跟周斯越來開房了……上樓梯的時候,全身似乎跟踩了棉花一下無力,竟然覺得熱。

  等她意識到了,咦,自己似乎可以回寢室睡,可又很享受被他安排一切的感覺。

  周斯越似乎很熟門熟路,挎著包,高大的身影在走廊微弱的燈光下一晃一晃,沒一會,就抵達他們的房間了。

  一推開門,一間房,只有一張大床。

  她驚訝地看了眼周斯越,他推門進去,插上房卡,手指按在門卡上,回頭看她,見她遲疑站在門口,催促道:「進來啊。」

  丁羨進去把門關上。

  「你收拾一下睡吧,我等會四點就走。」

  丁羨下意識看了眼掛在牆上的壁鐘,已經是淩晨兩點了。

  說完,周斯越歪著脖子將背上的斜挎包取下來丟在沙發上,轉身進廁所洗了把臉才出來,額發滲著水珠,隨意撥了兩把,也沒擦乾,就拿了煙和打火機去陽台上抽。

  這兩天行程趕,旅途舟車勞頓,身體極疲,她好歹還在車上睡了四小時,他是真的一分鐘都沒睡過,黑眼圈都熬出來了。

  丁羨放下包,跟過去,倚著陽台的落地窗跟他說話。

  「你去幹嘛。」

  周斯越低頭取了支眼叼在嘴裡,瞥她一眼,打火機在手中打了個圈,「蹭」一聲,火苗躥亮,低頭將煙頭湊過去,洗燃,星火閃閃,他吐了口煙,說:「回去整理資料寫研究報告,你以為真去玩的?」

  一聽要寫論文了,丁羨立馬苦兮兮地看著他,「啊,每個人都要寫啊?」

  周斯越叼著煙笑了下,說:「你們不用,我寫就行了。」

  「葉教授的意思?」丁羨似乎猜到了。

  他點頭,把煙取下來,夾在嘴邊,吐了口氣,問她:「還不去睡?」

  丁羨卻跟明鏡似的看著他,眼睛亮亮的,聲音又軟卻堅定:「周斯越,你是怕明天早上出去被人說閒話麼?」

  他吸煙的手停住,側臉微怔著看她。

  小姑娘往外走了兩步,靠在陽台的欄杆上,自嘲地笑了下,「是不是我當年跟你說讓你不要跟我走太近怕被人傳閒話挺傷你心的?」

  周斯越低頭抿了下唇,沒作聲,煙停在指尖沒吸,積了灰。

  丁羨又是笑,「其實我當年是氣你,因為你總是若即若離地態度讓我很心慌,時而對我好,時而又將我丟一邊,高興了逗兩下,不高興就不搭理我,那天一時氣急了才跟你說那些話。」

  夜深人靜,滿天星斗,一閃一爍。

  面對丁羨的控訴,周斯越瞇眼仔細想了想,不認可,「我什麼時候不搭理你了?哪次不是主動給你講題?」

  「有,只是你不記得了。」

  男人不認,「沒有。」

  小姑娘急了,靠在欄杆上,身子微微往前傾,「真的有,你還記得不記得你差點兒把劉小鋒給氣哭了,人家不過就是想坐一會兒你的位置,你凶巴巴給人頂回去,然後就那陣,我跟你說話你也不理我,而且那會兒你朋友多,跟誰都能聊,每次不理我之後身邊都莫名其妙能冒出好多新朋友,跟朵交際花似的。」

  說到最後,丁羨可不敢太大聲,小聲嘀咕。

  還是被他聽見了,周斯越把煙掐了,拎她耳朵,「看你是真皮癢。」

  丁羨怕癢,特別是耳朵,尤其敏感,一邊躲著一邊求饒:「怎麼還動手呢?」

  兩人嬉皮笑臉鬧了一陣,丁羨縮到牆角了,周斯越高大的身影堵在她身前,遮了背後的光,一隻手罩著她頭頂胡虜她腦袋,丁羨推著他硬邦邦近在咫尺地胸膛,「你別吵,我很認真在跟你說話。」

  周斯越身子斜靠著落地窗,閒閒地看著她,一副洗耳恭聽模樣,言簡意賅道:「說。」

  「我願意跟著你。」丁羨說,「特別願意。」

  有些話到了如今忽然變得謹慎,因為太喜歡,反而真當這一切就這麼赤裸裸的擺在她面前,讓她去做抉擇的時候,有些問題就跟刺頭兒似的冒出來了。

  「我以前膽小,懦弱,自卑,敏感、多疑,還特別愛哭鼻子,總讓你給我收拾爛攤子,做事也總是瞻前顧後的,總怕出錯,越是這樣,往往錯的越多,等我反應過來時,後悔莫及。」

  「我復讀的時候,鉚足了勁兒拚命學拚命學,說實話你不在的時候,我想的反而沒那麼多,你一出現,我整個人就亂了,莎迪說這樣不行,我被你吃得死死的,不是好兆頭。」

  伴著漫天的星河,往事浮現,丁羨絮絮叨叨地跟他說一些有的沒的。

  周斯越認真蹙眉聽著,總結她亂七八糟又語無倫次的話語,得出一個主題思想,大致就是——怕他只是一時興起,怕分手,怕以後再也當不成朋友,還不如維持目前的狀態。

  他斜靠著落地窗,在她長篇大論後,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丁羨被他看著發毛。

  「做你想做的,錯了我擔著。跟我不跟我,我都不會讓你受委屈的,這樣的保證,還有力度嗎?」他難得沒笑,低頭看著她,每根頭髮似乎都透著他此刻的認真。

  「那邢露菲師姐呢?」

  「關她屁事。」他臉上又掛上若有似無的笑。

  「她喜歡你呀。」

  「關我屁事。」

  「我怕她……」

  他截斷:「關你屁事?」

  「啊呸,你這是跟組織上敷衍,你知道麼!」

  「什麼時候邢露菲這號人物能讓你緊張了?」

  「那什麼時候蘇柏從這號人物也讓你緊張了?」

  「我緊張?」他跟笑話似的看著她,又恢復了往常挑眉笑的囂張模樣:「放屁。」

  默契回了些,丁羨順著他哄:「是呢是呢。」

  兩人都看著對方笑,他從容自信地看著她,似乎在等她慢慢把這段關係轉變。

  周斯越在房間待了兩個小時,四點準時走。

  那兩個小時就坐在沙發上寫程序,丁羨後半夜就撐不住了,沾枕昏睡,睡前還不忘跟他呢喃,「你也睡。」

  周斯越幫她掖好被子,開了電腦去沙發上,郵箱裡躺著葉教授前幾天從台灣發來的信件,他打開通讀,內容繁多,看了一半撐不住在沙發上睡了會兒。

  再醒來,已經四點十分。

  周斯越揉揉太陽穴,收拾好東西離開,順便幫她叫了七點的早餐,然後才鎖上門走了。

  熙光微曉,丁羨醒的時候,房間內空蕩無人,周斯越已經離開了,床頭櫃上壓著一張便簽,簡潔一行字。

  幫你叫了早餐,吃完再走,回學校再找我,先走了。

  ——周。

  他的字蒼勁有力,記得以前上語文課的時候詹文麗說過,是練過書法的人才有的筆勁兒,但偏偏他很懶,答題飛快的時候貪圖省力,龍飛鳳舞地寫,白白浪費了這一手好字。

  之後的日子又恢復了平靜。

  周斯越偶爾回地下室,大多是都跟丁羨待在圖書館,丁羨在寢室的時間越來越少,基本上下了課就跟周斯越待在圖書館寫程序,國慶還沒結束,寢室三人似乎都知道了她有個周師兄。

  輪番跟著婁鳳一起在q.q群裡八卦:

  「哎,你跟周師兄怎麼樣啦?」

  丁羨想了想說,繼續邊看書邊說:「偶爾吃吃飯,討論討論理想,挺好的。」

  幾人表示:「約出來吃飯啊!等我們回來讓他請客啊,不然算什麼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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