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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22:52:49


  翌日近午,當東川禦司在為一枝筆傷透腦筋時,研究室大門突然被人推開。

  「哈!」風生拎著一袋午餐前來探班。

  「妳今天不是放假嗎?」東川禦司瞥她一眼,繼續翻箱倒櫃尋找失物。

  「我剛跟幾個朋友約在清柳吃中飯,忽然想到你對清柳的料理念念不忘,就順便幫你帶盒鰻魚蓋飯過來。」看她這個助理多貼心,休假之餘還不忘為頂頭上司送便當。

  「鰻魚蓋飯?」他的眼睛登時一亮,「海鰻還是星鰻?」

  「燒烤星鰻,你最喜歡的。」風生先把餐盒放到他桌上,再從袋子裏端出幾碟小菜,「喏,這些都是你平常愛吃的醬菜,水茄、牛蒡,還有山筍芽,色香味俱全,你好好享受吧。」

  美食當前,東川禦司連忙放下手邊的要務,洗完手,坐回辦公桌後方,準備大快朵頤。

  「對了,你剛才在找什麼?」她走向小冰箱,拿出一瓶鋁箔包果汁解渴。

  他扒了口飯,含糊不清的回答,「我的鋼筆不見了。」

  聞言,風生的眼底瞬間流過一抹幽思。

  那鋼筆是他最常用的書寫文具,他工作的時候一定隨身攜帶。

  每次看他使用完畢,都會掛回白袍胸前的口袋,似乎很珍惜的樣子,日子一久,引起了她的好奇。

  後來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那鋼筆是他以前一個老朋友送給他的生日禮物,由於筆觸圓滑,書寫流暢,所以他一用就用了十幾年。

  憑著女性的直覺,她猜想那個「老朋友」必定是位與他有過一段往日情緣的女人。

  雖然她也很想弄清楚他和那位老朋友究竟只是普通朋友,還是一對過從甚密的男女朋友,不過,她當時並沒有窮追不舍的問下去,因為她知道,只要事關他的個人隱私,就別指望他會鬆口透露半點風聲。

  既然從他嘴裏挖不出任何消息,問了也是白問,再說,她也沒什麼立場過問他以前的感情生活,問多了反而失禮。

  「我幫你找找看,應該不會平空消失才對?」她伸出援手。

  「不用了。」他搖搖頭,「該找的地方我都找過了。」

  「會不會放在家裏忘了帶來?」她猜測。

  「不可能。我昨晚幫一位病患開刀切除腦瘤,手術結束已經十點半了,幹脆不回家,直接睡在研究室後面的套房,當時鋼筆還放在辦公桌上。」他回憶道。

  「那你今天早上有沒有外出?」她又問。

  「有。關東法醫務院一大早就打電話來,要我前往東京灣驗屍,我猜,如果不是掉在港埠碼頭的驗屍現場,就是掉在法醫務院的解剖室或會議室。」他依循今天一早的路程進行推理。

  「這樣吧,我今天有空,幹脆幫你跑一趟法醫務院找找看好了。」風生拎著機車鑰匙準備出門。

  「何必這麼麻煩,下次去的時候再找就行了。」相較於她的積極,他反倒一副無關緊要的輕松模樣,完全看不出失主應有的慌張迫切。

  「萬一找不回來怎麼辦?」她小心翼翼觀察他的臉色。

  「天意如此,不然還能怎麼辦。」他仍然不痛不癢,彷佛遺失的只是一件不起眼的東西。

  「難道你不覺得可惜嗎?」他灑脫的反應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是有點可惜,那枝鋼筆真的很好寫。」他「默哀」了三秒鐘。「算了,反正市面上販售的鋼筆品牌不計其數,仔細找一找的話,還是可以買到不錯的貨色。」

  聽他的語氣,似乎比較在意失去一枝好寫耐用的鋼筆,而非鋼筆本身所代表的紀念意義。

  於是,風生就更加納悶了。假如那鋼筆真是他舊情人送的禮物,就必定具有深遠,而且無可取代的重要性,如今東西被他弄丟了,照理說,他應該會坐立不安才對,可是……看他的樣子好象一點也不緊張。

  造就怪了,莫非……他對送禮之人已經了無眷戀?

  或者,打從一開始她就猜錯了,也許那位老朋友真的只是一個很單純的友人?

  她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個所以然。

  算了!她決定放棄這個傷腦筋的問題。

  與其杵在這裏胡思亂想,倒不如跑一趟關東法醫務院幫他把鋼筆找回來,畢竟是紀念性的禮物,丟了總是可惜。

  「你慢慢吃,我先走了。」她揮個手匆匆告別。

  「等一下,妳--」他還來不及攔下她,來去如風的倩影已經離開研究室。

  「真是的,也不聽我把話說完。」東川禦司嘆口氣,繼續低頭享用他的午餐。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嘴裏雖然吃著美味的食物,腹中得到充分的飽足,心裏頭卻覺得空空蕩蕩的。

  他抬起頭,下意識望向她的座位,忽然感到有些落寞。

  以往每天中午,她都會坐在那兒,和他一起進餐,飛寶會在他們兩個人的餐盒之間飛來飛去,挑牠喜愛的青菜吃,今天牠主人不上班,那只風騷的胖肥寶肯定又飛到別人家做客了。

  環顧靜悄悄的四周,她不在,飛寶也不在,整間研究室冷冷清清的,只剩下他孤孤單單一個人,實在有點乏味無趣。

  不得不承認,這是他第一次品嘗到孤獨的滋味。

  長久以來,即使身旁沒人陪伴,他也從來不曾有過寂寞的念頭,如今,卻被這種悶得發慌的情緒壓得透不過氣……

  奇怪,他以前為什麼會覺得獨處是種享受呢?

***

  下午兩點半,他從醫院回到空無一人的研究室,隨手把檔往辦公桌一扔,直接癱坐進皮椅,完全無心工作,就這樣靠著椅背,望著她的座位,整整呆坐了十分鐘。

  凝眉不展的神色,顯得若有所思,若有所失……

  直到電話鈴聲響起,才喚醒他恍惚的心魂。

  他回過神,心不在焉地接起話筒。

  線路彼端,傳來月山小姐笑意盎然的聲音。

  「怎麼樣,找到你那枝鋼筆沒?」

  東川禦司微微一怔,「妳怎麼知道我鋼筆弄丟了?」

  「小風中午突然跑來,說是要找一樣貴重的東西,從解剖室、會議室、辦公室到停車場,全部進行地毯式的大搜查,整棟法醫務院幾乎被她掀翻了,只差沒撬開墻壁和地板,我追問了一下才知道,原來是在替你找鋼筆。不過很可惜,你那枝鋼筆大概離家出走了,小風找了老半天還是找不到。」

  「找不到就算了。」他的語氣聽起來懶洋洋的。

  「假如我沒記錯的話,禦司學弟,那枝鋼筆應該是小熏和你交往時,送給你的十七歲生日禮物吧?」

  「嗯。」他隨口應了一聲。

  「唉!」月山小姐嘆口氣,忽然感慨起來,「我這個紅娘幫人牽線向來萬無一失,唯一一次失敗的紀錄就是撮合你跟小熏,害我月下老人的一世英名差點毀在你們兩個手裏。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發下重誓,今生今世一定要幫你促成一段幸福良緣以雪前恥,否則我就金盆洗手,從此不再幫人做媒。」

  月山小姐的一席話,再度勾起他們學生時代的回憶。

  「物換星移,人事已非,過去的事就別提了。」他不想再追憶那些陳年往事。

  「唉!」月山小姐繼續用嘆息聲折磨他。「都怪我當年一時糊塗,明知道你跟小熏個性合不來,還硬把你們兩個湊成一對,才會導致你們最後以分手收場,所幸小熏已經覓得一個好歸宿,你也有第二春,我也比較釋懷了。」

  「什麼第二春?」一談到敏感問題,他立刻做出直覺反應,裝傻。

  「小老弟,大家都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你再裝下去就太不夠意思了。」她不打算就此放過他。「正所謂旁觀者清,你騙得了自己,卻瞞不過我這個明眼人,對自己誠實一點吧!別再自欺欺人了。」

  他堅決保持沈默,月山小姐只好換個方式引導他進入正題。

  「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對感情這檔事少根筋,難道你一點也感覺不出來小風很喜歡你嗎?」

  他的心跳忽然漏了半拍,旋即想起她這兩天曖昧不明的言行舉止。

  等不到他的回答,月山小姐又急忙追問,「喂,你該不會真的蠢到沒感覺吧?」

  「我又不是沒神經的木頭人,怎麼可能沒感覺?只是……我還不太確定,那家夥老是嘻皮笑臉的,也不知道究竟是認真的,還是在跟我開玩笑。」

  「你不會自己判斷嗎?」呆瓜!

  「怎麼判斷?」他又沒有追女人的經驗,哪裏曉得女孩子錯綜復雜的心思。

  「很簡單,女性情竇初開的徵兆,通常不外乎以下幾種症狀:首先,她會不由自主地在乎你的一舉一動,連你打個噴嚏都能引起她的注意,然後,開始關心你的生活起居,調查你的家庭成員,密切注意你的食衣住行,甚至連你家養幾條狗、幾只貓都能引起她莫大的興趣。」

  月山小姐在電話那頭開示他這只迷途羔羊。

  「對!沒錯!她最近的確有這些跡象。」他完全讚同愛情專家的分析。

  「別懷疑,她八成看上你了。」月山小姐打包票保證。

  東川禦司心裏暗爽了一下。

  「很好,既然咱們已經摸清楚小風的心意,現在輪到你了。」她把焦點轉回他身上。

  「妳想幹什麼?」他立刻提高警覺。

  他這個學姊不但身為關東法醫務院的法醫長,同時還擁有心理學的碩士文憑,她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洞悉你的想法,因為她的觀察力比雷達還敏銳;她可以從你的一舉一動透視你的心理,因為她的法眼比遠紅外線還犀利。

  雖然媒人婆只是她業餘時的興趣兼差,不過這女人頑固得很,一旦被她盯上,想甩也甩不掉,而目前,很顯然的,被她盯上的「幸運兒」是他。

  「我這裏剛好有一份心理測驗,可以揭開你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秘密,你想不想測驗一下?」月山小姐狡黠的笑道。

  「不想。」他斬釘截鐵的拒絕。

  「好吧,如果你害怕接受考驗,我也不勉強,畢竟要面對自己的內心世界並不容易,這是人之常情,你毋需感到羞恥。」

  普天之下,應該沒有一個男人禁得起月山小姐的激將法。

  「區區一份心理測驗,有什麼好怕的!」他不能忍受自己的男性尊嚴遭受侮辱,這攸關到面子問題,是男人就不能退縮。

  「那你敢不敢做?」

  「好,我做。」他一腳踏進圈套裏。

  「這些心理測驗的題目都很一針見血哦!你可以應付嗎?」為了避免他在測驗進行中臨時抽腿,月山小姐還不忘事先聲明。

  「沒關係,妳盡管問。」他願意接受挑戰。

  太棒了!終於逮到機會整他了!她在線路的另一端無聲狂笑,直到笑夠了,才故作嚴肅,端出專業化的口吻詢問。

  「第一題,你目前有心儀的對象嗎?請誠實作答。」

  他考慮了五秒鐘。

  「有。」

  「第二題,你會不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想著她自慰?」

  「這題跳過去,下一題。」他在第二題宣佈陣亡。

  心虛!月山小姐在彼端偷偷竊笑。

  「第三題,當她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會覺得空虛寂寞嗎?」

  「會。」

  「承上題,你會傻呼呼的想著,她現在正在做什麼嗎?」

  「會。」

  「大概幾分鐘想一次?」

  「平均每幾秒就會想一次。」

  「第六題,你現在已經不能一天沒有她,否則就好象忘了刷牙換內褲一樣,整個人都不自在,請回答是或不是。」

  「是。」他勇敢招供。

  哈哈哈……月山小姐忍不住捧腹大笑,卻又不敢笑出聲音,以免他老羞成怒。

  「接著是選擇題,當你走在街上,發現她跟一個英俊挺拔的大帥哥狀似親密的走在一起時,你心裏作何感想?一,醋勁大發,妒火中燒,極可能想盡辦法拆散他們。二,恨不得把那個臭小子碎屍萬段,丟到太平洋喂鯊魚。三,那個不知死活的家夥一點也威脅不了你,因為你自認條件比他好一萬倍。四,以上皆是。」

  「四,以上皆是。」他乖乖做答。

  哇哈哈哈……不止月山小姐笑翻了,整間關東法醫務院辦公室裏的人,也已經笑到快掛掉了。

  打從一開始,當他老老實實的接受測驗時,月山小姐早就把電話切換到免持聽筒的功能,實況轉播整段對話內容,在座一票人越聽越有趣,幹脆放下手邊的工作,全部圍在月山小姐的辦公桌旁,聽聽看東川大教授還會爆出什麼精採笑料。

  換句話說,無論他再怎麼老實的回答問題,也只是替另一頭的人製造出更多的爆笑效果而已。

  月山小姐順口氣,繼續發問。

  「現在是冥想題。請你在心裏默想一分鐘她最吸引你的模樣,然後在選項中選出你目前的感受:A、喜悅,輕快,歡樂無比。B、奇怪,一點感覺都沒有。C、你已經渾身發熱,興奮到不能自己。」

  「這題可不可以復選?」他問得很認真。

  哈哈哈……一票人笑得東倒西歪,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月山小姐喘口氣,緩緩穩住音調。「乖,當然可以。」

  「我選A跟C。」

  哇哈哈哈……一群人當場笑得人仰馬翻。

  「什麼聲音?」他起疑了。「我從剛才就一直聽到一些噗噗嗤嗤的聲響。」

  「有嗎?大概是線路幹擾吧!」月山小姐隨口瞎扯。

  不要再鬧他了!天野部長拭去眼角的淚水,一邊用唇語警告愛妻。

  好吧!反正也玩夠了!月山小姐滿意的點點頭。

  「最後一題,當你做完這份心理測驗,是否覺得眼前一片豁然開朗?」

  「是。」何止開朗而已,簡直就是心曠神怡。

  「好,我要宣佈測驗結果了。」

  「嗯。」他慎重的點點頭,洗耳恭聽。

  「你是屬於『愛在心裏口難開的類型,同時也是大男人主義的擁護者,你之所以死不承認對女方有意思,是因為大男人心態作祟所產生的反作用力,不過我們還是得恭喜你,在這片茫茫人海當中,你總算找到自己的真愛了,心動不如馬上行動,請你拿出男子漠大丈夫的魄力,趕快向她表明愛意。」月山小姐吹牛完全不打草稿,輕輕松松就掰出一堆金言良語,欺騙純潔無辜的受害者。

  東川禦司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不過他立刻提出反駁。

  「哪有人一做完心理測驗就馬上示愛的?」

  「不然你想等到什麼時候?反正小風今天休假,你帶她出去吃個飯、看個電影又不會要你命,還可以趁這個機會發表愛的宣言,一舉兩得不是很好嗎?」月山小姐不愧為經驗老道的媒人,連這種細節都替他設想好了。

  「我根本不知道她人在哪裏,就算要帶她出去吃飯看電影,也得先找到她吧。」

  「對喔,我忘了告訴你,小風一個鐘頭前就搭出租車離開了,現在人應該在東京灣的港埠碼頭幫你找鋼筆。」月山小姐趕緊向他通報。

  「什麼?」他差點從辦公椅上摔下來。

  那丫頭中午在法醫務院翻天覆地找不過癮,現在居然跑到東京灣展開第二波搜索行動?

  「妳為什麼不阻止她?驗屍現場範圍那麼大,連我自己都不曉得鋼筆掉在哪兒,她又要從何找起?況且外頭天氣這麼熱,太陽又那麼大,萬一她中暑怎麼辦?」他氣衝衝的炮轟她。

  話才說完,天空驟然響起一陣雷鳴,然後開始烏雲密佈,緊接著,下起了傾盆的午後雷陣雨。從傃陽高照到風雨交加,老天爺變臉只花了短短兩分鐘的時間。

  「該死!下雨了!」他望著窗外的滂沱大雨低咒。「不知道她有沒有帶傘?有沒有穿雨衣?」

  「好象沒有。」月山小姐搖頭苦笑。「她的機車寄放在我們這裏,我送她上出租車的時候,她並沒有攜帶任何雨具。」

  可想而知,她現在肯定淋成落湯雞了!

  「我馬上開車去找她!」他匆匆掏出車鑰匙。

  「找到她之後別忘了真情告白哦!」月山小姐熱心叮嚀。

  喀!電話被他用力掛上。

  東川禦司顯然不打算採用媒人婆的建議,他現在只想趕快找到風生,至於真情告白還是等時機成熟以後再說比較恰當。

  不過……他露出愉快的笑容,開始想像今晚帶她出去吃飯、看電影的美好畫面。

  嗯,還挺教人期待的!

***

  奧迪奔馳在強風豪雨中,一路飆向東京灣的港埠碼頭。

  今天一早發生命案的地方就位於港口的岩岸區,他猜想,風生應該會先向當地的船員或碼頭工人打聽命案地點,然後再從驗屍現場四周搜尋鋼筆的下落。

  東川禦司放慢車速繞到命案現場附近,禁止車輛通行的告示牌卻橫擋在正前方,不得已,車子只好暫時停放在防波堤的入口處。

  他撐著傘跨出車門,從高處放眼望去,防波堤下方的岩岸一帶,幾名釣客正在收拾釣具準備打道回府。

  望著驚濤駭浪一波波打向岩岸,連幾個身材高大的海釣客都險些站不住腳,如此險象環生的畫面委實看得他憂心如焚。

  他踏上防波堤,開始沿途尋找她的蹤影,沒多久,就在一塊大岩石附近發現她的芳蹤。

  一看見她平安無事,他頓時松了一口氣,不過,當瞧見她沒撐傘、沒穿雨衣,全身溼淋淋的狼狽模樣,整顆心再度揪成一團。

  風生彎著腰,兩只手泡在積滿海水的岩礁裏摸來摸去,驀地,一道銀光吸引住她的視線,她立刻邁向閃閃發亮的源頭。

  一波大浪打上來,她躲也不躲,繼續往目標前進,任由風浪豪雨侵襲她嬌小的身軀。

  東川禦司心疼得要命,快步衝下防波堤,跨過幾塊大岩石,困難地來到她身後。

  咦?雨怎麼突然停了?風生站起身,抬眼一看,一個神色緊繃的男人正握著一把傘撐在她頭頂上。

  「教授!」她不敢置信的驚呼,「你怎麼來了?」

  他連忙脫下西裝外套披在她肩上。

  「別找了,我們回去。」另一波猛浪即將逼近,東川禦司趕緊把她夾在臂彎裏,火速逃離危險地帶。

  好險!兩人及時衝上防波堤,僥幸避開大浪的席捲。

  安全登陸後,風生立即漾開興奮的笑容跟他報告好消息。

  「教授,你看,我找到了!」她握著剛尋獲的鋼筆,笑得好開心。「收好,別再弄丟了。」她把鋼筆物歸原主。

  東川禦司茫然地接過鋼筆,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一段塵封在記憶裏的祝福。

  當年與尹出熏分手之際,那段回蕩在夕陽下的臨別祝福,他並沒有認真的放在心上,也不曾奢望有生之年會遇到這樣一個對象。

  然後,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他在一片空白的感情世界中,度過了一段漫長的歲月。

  有朝一日,一定會出現一個適合與你長相廝守的好女孩,但願,你們能夠細水長流,天長地久。

  會是她嗎?

  一張芙蓉似的俏靨映入眼簾,他失神的凝望著。

  「教授?」風生瞅著他輕喚。

  「應該就是妳了……」他喃喃低吟。

  「我又怎麼了?」沒頭沒尾的,風生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東川禦司望著她,深邃的目光逐漸變得燦亮生輝。

  「走!」他突然牽起她的乎,直奔奧迪房車停放的位置。

  「去哪?」風生莫名其妙的跟著他跑。

  「吃飯、看電影。」不過,在約會正式進行之前,他得先把這只落湯雞帶回研究室烘幹。

  「真的嗎?」風生興高採烈的衝到他面前,急於從他嘴裏得到確切的答復。

  天啊,她是不是在作夢?他終於回心轉意了!

  「嗯。」他點點頭,眼神看起來格外的認真誠懇。

  「耶!」風生跳起來大聲歡呼,興奮的奔入雨中手舞足蹈。

  「快回來!」他撐著傘追過去。「別再淋雨了,妳已經夠溼了!」

  風生跑給他追。

  「現在就算叫我跳進大海我都願意!」

***

  當他們返回醫學院的研究室時,傾盆大雨依舊狂泄不止。

  「好冷……」風生抖個不停,站在小玄關上原地跳腳。

  「再忍耐一下。」東川禦司手忙腳亂的拿出休息室鑰匙,打開位於辦公室後方的套房。

  喀!檜木門應聲而開。

  「進來。」東川禦司把她拉進私人套房,打開衣櫃,隨便取出一件針織衫塞進她手裏,然後匆匆忙忙的把她推向浴室,「這件上衣妳先湊合著穿,趕快進去衝個熱水澡免得著涼。浴室旁邊的穿衣間有臺滾筒式烘洗兩用的洗衣機,換下來的溼衣服可以丟進去洗,烘幹以後馬上就能穿了。我去替妳泡杯熱牛奶,洗好了叫我。」

  交代完,他快步走出套房,反手把門帶上。

  風生愣愣的站在浴室門口,環視這問寬敞的大套房,心情依然處於飄飄然的狀態。

  真沒想到,她居然也有踏進這裏的一天。

  這間休息室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私人殿堂,以往她只能偷偷站在檜木門外,好奇地想像裏頭的佈置和擺設,如今卻因禍得福,得以正大光明的登堂入室。

  看得出來他很重視休憩環境,因為套房裏的設計顯然都經過一番考量,暖色調的燈光搭配深褐色的原木傢俱,整體空間佈置得相當典雅舒適。

  「唔……好冷……」風生打了個寒顫,趕緊鑽進浴室梳洗。

  當她洗好頭、衝完澡,套上他提供的衣物之後,立刻發覺不妥。

  這件針織衫的長度對他來說或許剛剛好,穿在她身上卻成了不折不扣的連身長裙,不過,最大的問題還是出在V字型的衣領設計。

  男女的體型本來就有差異,況且,她嬌小的身材跟他一百八十三公分的挺拔偉岸根本就不能相比,整件針織衫穿在她身上,不僅肩線松垮垮的,連衣領的V字開口都顯得太過裸露,只要稍微俯低脖子,保證當場春光外泄。

  糟糕!說到春光外泄,她剛才把貼身衣物全丟進洗衣機了,這會兒裏頭什麼都沒穿,豈不是光溜溜的?

  不行、不行!還是出去翻翻他的衣櫃,重新找一件保守的衣服穿好了!

  風生踏出浴室,發現衣櫃旁邊的掛鉤上正好掛著一件和式睡袍,她立刻將它取下,毫不猶豫的換上。

  還好,睡袍的下襬雖然長到拖地,行走稍微不方便,卻可以藉由腰帶控制衣襟的密合度,而且穿起來寬寬松松的,完全看不出她身體的曲線,就不用擔心走光的危險了。

  嗯……香香的,睡袍中散發出淡雅的香味,她猜想,這件睡衣應該是他昨晚就寢時所穿的,上頭還沾留了他的氣息。

  「哈啾!」風生打了個噴嚏,扶著昏沈沈的腦袋坐在床沿。

  他在外頭輕叩著門。「妳洗好了沒?」

  「好了。」她輕應。

  東川禦司端著一杯熱牛奶進入套房。

  「妳為什麼穿我的睡衣?」他把杯子放在床頭櫃,當場跟她計較起來。

  她剛沐浴完,雙頰紅潤,柔媚生姿,整個人間起來香噴噴的,彷若一朵嬌傃欲滴的出水芙蓉,任何男人看了都會把持不住,而且,她還穿著他昨晚穿過的睡衣,看起來更加引人遐思。

  「你拿給我的那件針織衫衣領開太低了,穿起來好暴露哦!哈啾!」她又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是嗎?他沒注意到。

  「那我找另一件衣服給妳穿。」

  「不用了,我要穿這件。」

  「不行!」看她穿著他睡衣的模樣,他渾身都不對勁。

  「有什麼關係,反正待會兒就要換下來了,借我穿一下又不會怎樣!」

  「我說不行就不行。」他從衣櫃翻出一件高領上衣塞給她,「換這件。」

  「不要。」她硬是不肯就範。

  「好,妳不換是吧?我幫妳換!」他發狠的揪住她的衣襟,大有跟她拚個妳死我活的決心。

  他只是想嚇嚇她而已,當然不會真的把她剝個精光,可是,風生卻沒料到他會出此狠招,不禁急得驚聲尖叫。

  「啊!非禮啊!」

  「什麼、什麼!誰非禮誰?」一個不該出現的不速之客,南宮翔忽然衝進事發現場,剛好目擊到東川禦司強行壓著風生施暴的鏡頭。

  風生半躺在大床上,柔弱無助的掙紮,東川禦司氣勢兇猛的跨在她身上,一雙魔爪正打算剝光她的衣物,整幅畫面說有多曖昧就有多曖昧。

  「看什麼看!轉過頭去!」東川禦司大聲怒吼。

  南宮翔暗叫不妙,連忙背向他們,火速往套房門口撤退。

  「你們繼續,我什麼都沒看到。」目擊者準備落跑。

  東川禦司黑著一張俊臉迫殺到門口,「今天星期六,你沒事跑來學校幹嘛?」

  「我……我來圖書館K書,順……順便把前兩天你借我的講義還你,想不到會撞見你們……」南宮翔抖著唇囁嚅的解釋。

  「今天的事你要是敢洩漏出去,我就剝了你的皮!」他陰森森的警告。

  「若……若是她自己張揚出去呢?」南宮翔被他毒辣的眼神嚇得冷汗直流。

  「我照樣把你五馬分屍!」他吼得青筋暴跳。

  「是,教授英明。」

  「滾!」

  「遵命。」南宮翔沒命地開溜,逃出研究室前,還很善解人意的把門反鎖上。

  東川禦司狠狠的甩上套房房門,猛然回過身,橫眉豎目的欺近她。

  「你……你別過來哦!」風生緊張兮兮的往床頭櫃躲去。「哈啾!哈啾!」她的噴嚏越打越嚴重,連鼻水都流出來了。

  他寒著臉逼上床沿,用淩厲的眼神下達最後通牒。

  「好好好,我投降……」她舉雙手求饒。「我頭好暈,你先讓我休息一會兒。」

  頭暈?他連忙伸手探向她額頭。

  好燙!「妳發燒了。」

  「啊……我不行了……你的床借我休息一下。」她也不管主人同意與否,話一說完,便自行鑽進絲被裏舒舒服服的躺著。

  東川禦司哭笑不得,實在拿她沒轍。

  「嗯……」她深呼一口氣,在他枕邊裏嗅來嗅去,「有你的味道……很好,我喜歡。」

  「笨蛋!別凈說些讓我心跳加速的話。」他的喉結不自然地上下蠕動。

  「哈!你害羞了。」風生盡情的取笑他。

  「妳好好休息,別亂跑,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風生連忙扯住他的褲子,「你要去哪裏?」

  「醫院。幫妳拿退燒藥。」

***

  結果,東川禦司不只拿了退燒藥,還有一瓶點滴,一支未拆封的大針筒,一小瓶注射劑和一支紅外線體溫計。

  風生見狀,立刻鑽出被窩,一骨碌的坐起身。

  「啊,我突然覺得舒服多了!」她精神抖擻的表示。

  東川禦司是何許人也,豈會被她這點伎倆所蒙騙。

  他從醫藥箱裏拿出體溫計,替她量了一下。

  「三十九度。」液晶顯示屏出現驚人的高溫。

  「三十九度?!」她愁眉苦臉的哀叫。

  「別緊張,打一劑退燒針就好了。」他安慰道。

  「我是擔心等一下不能跟你出去看電影。」她可不想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要是錯失這次良機,下一趟約會之旅就不曉得等到何年何月了。

  「都發高燒了還想看電影。」他拆開封口袋取出注射針筒,抽滿藥劑後稍稍推擠出空氣,針鋒亮起一點星芒,針頭沿著她白皙的皮膚,緩緩紮進血管。

  「不管!今天晚上你一定要帶我去看電影,就算是午夜場也沒關係。」她很堅持。

  「等妳退燒再說。」注射完畢,針筒丟棄,他替她把被子蓋好。「妳先睡一會兒,半個鐘頭後我再幫妳打點滴。」

  「好吧。」風生心不甘情不願的鑽回被子裏,乖乖閉上眼睛休息。

***

  她不清楚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睜開眼時,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房間裏只留下一盞壁燈,散發著柔和的光線。

  風生有氣無力的坐起身,頭暈目眩的感覺依舊盤旋不去。

  她偏過螓首,瞧見一根短針插入她左手背的血管,由透氣膠帶固定住,點滴瓶高懸在床頭旁的支架上,透過細長的導管,將淡黃色的藥水一點一滴的注進她體內。

  在她熟睡的這段時間,隱約知道他進出了幾回,一次是幫她打點滴,一次替她量體溫,接下來的幾次,她就沒什麼印象了。

  東川禦司打開房門,端著晚餐走進來。

  「妳醒了?」他把餐盤放在床頭櫃,拉了一張椅子坐在床邊,替她把熱粥拌涼,一來,吃點東西。」

  風生接過魚片粥,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看起來還是不太有元氣。

  他又幫她量了一次體溫。三十八度半,高燒沒退多少,體溫依然偏高。

  人不舒服,食欲也不振,一碗粥吃不到一半,風生便搖著頭,把碗遞還給他。

  「再多吃一點。」他舀了一口粥湊到她嘴邊輕哄。

  她乖乖被他喂了幾口,最後還是搖搖頭,再也吃不下了。

  東川禦司只好放下碗,倒了一杯開水讓她服藥。

  「幾點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他看看掛鐘,「九點半。」

  「唉……電影看不成了……」風生低嘆一聲,即使抱病在床,仍心係著今天這場難得的電影約會。

  「我已經打電話通知妳大姊了,妳今晚就安心留在這裏休養,明天等病情好一點以後,我再開車送妳回去。」

  「那你呢?」風生虛弱的躺下來。

  「我會留在這裏陪妳。」他替她蓋好被子,溫柔的回答。

  那就好。風生這才放心的合上雙眼。

  「教授……」半夢半醒間,她惺忪地呢喃,「你不可以偷偷跑回去哦。」

  「好。」他柔聲允諾,語氣充滿了憐惜。

  長指緩緩撥開她額頭的發絲,一股濃濃的情感隨之浮上心頭。

  曾經,他雲淡風輕;如今,卻風起雲湧。

  一切只因她的出現,而有所不同。

  當這道清風吹進生命的那一刻開始,彷佛也吹動了他的七情六欲,讓原本波瀾不起的心湖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風生水起,餘波蕩漾……

  有朝一日,一定會出現一個適合與你長相廝守的好女孩,但願,你們能夠細水長流,天長地久。

  會的!而這一次,他絕對不會輕易放手。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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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22:53:23


  整個晚上,東川禦司一直寸步不離的守在床邊,不眠不休的照顧風生。

  雖然風生在半夜醒來一次,意識卻不是很清醒,好不容易才退了的體溫又忽然升高,直到打完第二瓶點滴後才慢慢穩定下來。

  清晨四點,風生蘇醒過來,氣色紅潤許多,東川禦司牽腸掛肚了一整晚,終於可以放下心頭上的大石。

  「有沒有好一點?」他柔聲低問。

  「好多了。」風生漾出一抹微笑。「你一整晚都沒睡啊?」

  「嗯。」他的眼窩四周布滿了淡青色的暗影。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可以分一半床位給你?」風生拍拍身旁的位子。

  東川禦司猶豫了半晌,終究還是抵不過枕頭、被窩和軟玉溫香的誘惑。

  他一夜未合眼,疲憊的身心已達極限,說不困是騙人的,反正今天是週末,既不用上課,也沒有其他重要工作,安安穩穩的睡一覺也好。

  風生稍微挪開了幾吋,讓出床位和被子,讓他躺在另一側。

  東川禦司平躺下來,聽著窗外的綿綿雨聲,靜靜的培養睡意。

  「教授……」她輕喚著。

  「嗯?」他漫應一聲。

  「鋼筆還能寫嗎?」

  「不知道,我沒有試寫。」事實上,他根本連碰也沒碰。

  「我找到鋼筆時,它已經泡在海水裏了,不過,只要把筆心換一換,應該還能寫才對。」

  東川禦司側過俊首,定定的望著她。

  「其實那枝鋼筆……是我以前女朋友送的生日禮物。」他決定向她坦承。

  風生並不意外,她早就猜到了,她現在比較想知道的是……

  「你們為什麼分手?」

  「個性不合……」他望著天花板,語氣乎靜的敘說著往事,「後來,她決定出國留學,便跟著家人移民海外,我們就這樣結束了。」

  「唉!」聽完他那段陳年戀愛史,風生也只能搖頭感嘆,「你哦!性格冷淡,拘謹嚴肅,既不浪漫,又不會說甜言蜜語哄女孩子,難怪她受不了,就算日後哪個女人看上你,遲早都會被你嚇跑。」

  「那妳怎麼沒有被我嚇跑?」他揚起戲謔的笑意,好整以暇的追問。

  「因為我愛你啊!」她大言不慚。

  「哦?」他一手捧住胸口,佯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你放心,我不會移情別戀的。」風生深情款款地拍拍他肩膀,「即使你性格冷淡,不解風情,態度忽冷忽熱,有時候又很龜毛,我也永遠不會拋棄你。」

  「花言巧語。」他莞爾一笑。

  「我是認真的!你不信的話,我可以對天發誓!」她舉高右手表明心志。

  看她一副掏心掏肺、癡情不悔的模樣,他忽然興起戲弄她的念頭。

  「可是有人說我脾氣陰晴不定、個性冷淡孤僻、沒情趣、又老愛板著臉,恐怕是回天乏術,無可救藥了。」他自怨自艾的嘆氣。

  「誰說的?我去把那個家夥揪出來海扁一頓。」她義憤填膺的掄起拳頭,替他打抱不平。哪個家夥這麼缺德,竟敢說她心上人的壞話?

  最常嫌他的人不就是她嗎?東川禦司沒好氣的斜睨她。

  「妳告訴我爸的,記得嗎?」他的唇邊掛著嘲諷地笑意。

  對喔!風生羞愧地垂下臉。

  「東川伯伯全告訴你啦?」前幾天巧遇東川輝一郎時,她還不曉得他的身分,無論他問什麼,她都照實回答,這下可真是自打嘴巴了。

  「都是妳亂告狀,害我被他念了一頓。」他輕捏她的鼻頭以示懲罰。

  「雖然你脾氣陰晴不定、個性冷淡孤僻、沒情趣、又老愛板著臉,可是我喜歡就好啦。」風生順勢鑽進他懷裏,貼著他的胸膛蹭呀蹭地,像只愛撒嬌的小貓咪。

  真是個古靈精怪又不害臊的小女生!他揚起溫柔的微笑,睨著胸前那顆鑽來鑽去小腦袋,整顆心被她磨得熱烘烘的。

  「妳的燒才剛退,再休息一會兒。」東川禦司輕摟著她,嗓音帶著幾分睡意。

  「好。」風生依偎在他溫暖的懷抱裏,笑咪咪的合上眼。

  天未亮,兩人相擁入眠,猶如一株永結同心的並蒂蓮,緊緊纏繞著彼此。

***

  下午兩點,東川禦司先清醒過來,低頭一看,懷裏的小家夥睡得正香甜,兩邊粉腮還染著紅紅的薄暈,看起來好可愛。

  風生大概作了什麼美夢,漾著甜蜜的笑容,含糊不清的囈語,念了一串他聽不真切的低呢後,睡美人忽然翻了個身,踢開絲質被單,將一隻玉腿跨上他腰際,滿足的細嘆一聲,又沈入夢鄉。

  東川禦司被她豪放大膽的睡姿弄得啼笑皆非,不過,他的笑容維持不到三秒,臉上的神色隨即被錯愕取代。

  風生睡得迷迷糊糊,整件寬松的睡袍也因為她的睡相而顯得淩亂不堪,微微敞開的衣襟下,瑩白粉嫩的酥胸若隱若現,只要他垂下視線,絕對可以將她完美無瑕的胴體盡收眼底。

  最要命的是,睡袍下襬已經滑下來了,她的腳還不安分的掛在他腰上,整只雪白纖細的玉腿就這麼赤裸裸的呈現在他眼前。

  老天!她……她裏面……居然……什麼也沒穿!東川禦司差點流鼻血,重重的深吸一口氣,只敢把目光固定在她臉上,不敢再隨便亂瞟。

  拚命壓抑著原始反應,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輕輕握住纖細的腳踝,慢慢地將她的玉腿從他腰上移開,再小心翼翼地緩緩放下,然後拉過絲被蓋在她身上,遮住整副嬌軀。

  他光明磊落的情操連上帝都會忍不住為他鼓掌喝採吧。

  「唔……」風生揉著眼睛轉醒過來,雙眼迷蒙的望著他,「教授……你醒啦?」

  東川禦司伸手摸著她額頭。很好,體溫正常,應該沒事了。

  「起來梳洗一下,我送妳回家。」他拍拍她的臉蛋。

  「嗯……」風生輕嘆一聲,舒服的伸個懶腰,「我中午醒過來喝水的時候,就已經梳洗過了,浴室你先用吧,我想再躺一會兒。」

  東川禦司縱容的笑了笑,下床走向衣櫃拿了襯衫、長褲,轉身踏入浴室盥洗,任由她繼續賴床,二十分鐘後,他走出浴室,她還黏在床上。

  「妳還不起來?」東川禦司從衣櫃抽屜取出一條領帶,對著穿衣鏡打理自己的儀容。

  「我來、我來!」風生一骨碌跳下床,興奮的搶走領帶,然後站回床上,朝他勾勾手指。

  他的薄唇揚起笑,慢慢走到床邊,直挺挺的站在她面前。

  「你看,我們這樣像不像一對新婚的夫妻?」風生漾著甜蜜的笑容,將領帶繞過他頸後。

  東川禦司挑挑俊眉,不予置評。

  看她打領帶的動作如此熟練,他不由得暗暗懷疑,她是否也曾幫另一個男人如此做過。

  「動作滿俐落的嘛!」他語氣酸溜溜的,醋勁十足。

  「那當然!我高中念的那所學校制服很漂亮,可是校風卻很嚴,天天都得打領帶才能進得了校門。不蓋你,我連閉著眼睛都能完成這些動作。」風生替他把領帶撫順,從頭到腳打量他一圈。

  嗯,很帥!她滿意的點點頭。

  「噢。」原來如此,他打錯醋壇子了。

  「教授……」風生忽然環住他脖子,露出賊賊的甜笑。

  「妳又想幹嘛?」他謹慎地盯著她,不動聲色的拉開一點距離,盡量避免觸碰到她的酥胸,始終沒忘記她睡袍裏頭什麼也沒穿的景象。

  「我想……」她的尾音拉得長長的,食指輕繞著他的唇畫圈圈,趁他意亂神迷之際,突然出其不意的發動攻勢,「親你。」

  「大膽狂徒!」他眼明手快的伸出手掌,擋住她湊過來的紅唇,「妳休想佔我便宜。」

  「哼,你盡管叫吧!就算你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風生的眸益發邪惡灼亮。

  「妳看起來嬌嬌弱弱的,怎麼作風如此大膽?」他有點哭笑不得。

  「沒辦法,打鐵趁熱嘛!依照你循規蹈矩的個性,我想等你獻吻的話,恐怕還得等上八百年,如果我再不主動,我們就只能停留在原地打轉,很難更進一步,為了加速感情進展,我的手腳當然得快一點啊!」她理直氣壯的說。

  「妳身為一個嬌滴滴的小女人,就應該要有小女人潔身自愛的矜持。」他端出剛毅正直的威嚴訓示。

  好,既然他是大男人主義的忠實信徒,她就用他們的教條宗旨跟他溝通。

  「你身為一個堂堂正正的大男人,也應該要展現出你大男人英雄本『色的天性啊!」她用力戳他硬邦邦的胸膛。「可是你連一親芳澤的欲望都沒有,還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嘛!」

  欲望?東川禦司愣了一下,也為這個問題所苦惱。

  他又不是木頭人,怎麼會沒有欲望,更何況心儀的對像是她--可愛、甜美、慧黠、善良,面對一個如此耐人尋味的小女人,他怎麼可能無動於衷?這丫頭一定不明白自己的吸引力有多驚人,問題是……可以嗎?恰當嗎?

  他們兩個還認識不到兩個月,依他細火慢熱的個性,能發展到目前這種局面已經算了不起了。

  他一向不衝動行事,也沒想到這段感情會進展得如此迅速,奇怪的是,他越是想順其自然的發展,結果就越是超乎他的預期,不但進度越衝越快,還打破了他按部就班的感情原則,她幹著急,他還措手不及呢。

  「不管,我今天一定要上壘得分。」風生像只八爪章魚,硬是巴住他不放。

  「我絕對不會讓妳得逞。」他試圖扳開她的嬌軀,奮勇掙紮,抵死不從。

  「啊……」風生被他一推,突然軟趴趴的倒回床上,扶著腦袋痛苦呻吟,「不知道怎麼搞的,我忽然覺得頭好暈。」

  「怎麼了?哪裏不舒服?」他急忙俯下身查看。

  「渾身都不舒服……」她氣若遊絲的低喃。

  「奇怪,高燒明明退了,怎麼會這樣呢?」他摸著她的額頭自言自語。

  「你看……我心跳得好快哦……」她捉著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前。

  東川禦司一碰到那片充滿彈性的馥軟禁區,立刻發現自己身體起了要命的連鎖反應,想抽回手,卻被她緊緊反扣住。

  「教授……」一抹魅惑的傃笑漾上她容顏,「你的身體比你的大腦誠實哦。」

  「妳裝病騙我?」該死!被她耍了。

  「我的要求不多,只是一個吻而已,哪怕只是輕輕點一下也好,你就成全我嘛!」她順勢圈住他的頸項,無限嬌柔的央求。

  不行!他再也不相信自己的意志力!

  每當面對她的時候,他的理智就會變得特別薄弱,只是一個輕吻,難保不會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後續動作,萬一……萬一他失控,停不下來怎麼辦?

  不!他千萬不能放任自己獸性大發,否則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對!就是這樣!他必須立刻推開她,必須抗拒她誘人的柔唇,然後狠著心腸,昂首闊步走出這個房間,可是……

  見鬼了!他為什麼還黏在她身上?為什麼走不了?他到底還在猶豫些什麼?難道……他的靈魂也在期待這個吻?

  東川禦司的眼神充滿掙紮與迷惘,怔怔望著她的櫻唇。

  風生見機不可失,飛快拉下他的領帶,連帶壓下他的俊首,把自己的芳唇迎送上去。

  兩唇重疊的那一剎那,時間也跟著靜止了。

  他們相擁,相吻,唇舌相親,深深品味著對方的美妙。

  她嘗起來好香,好甜,好柔軟……他在恍惚的神緒中忘情思忖。

  纏吻過後,當他們的唇瓣依依不捨的分開,他仍感到意猶未盡。

  「感覺怎麼樣?」風生吐氣如蘭的舔著他的嘴唇。

  「很好……」他如癡如醉的低喃。

  「那你還等什麼?」她的眼神柔媚含笑,嫣唇紅傃欲滴,有種勾引入犯罪的意圖。

  此時此刻,他可以感覺得到她纖細嬌美的柔軀緩緩迎貼著他,似乎正在進行某種無言的暗示,而他完全抵抗不了這股強大的蠱惑力量。

  他深呼一口氣想讓自己冷靜,鼻中卻彌漫著她清新的體香,這下子狂亂的思緒冷卻不下來,反而點燃另一波更濃烈的意念。

  原始的猛然欲望如同野火蔓延,一路狂燒他的理性、意志、定力,再一路引爆他身體每一吋的感官神經,沈寂三十年的男性本能被啟動了。

  「妳在玩火。」

  「我知道。」

  「妳若反悔,現在喊停還來得及。」

  「我不想停,你想嗎?」她含羞帶怯的輕問。

  「不想。」他低下頭,狠狠的狂吻住她。

  風生嚶嚀一聲,閉上眼,全心全意的承受。

  一間房,一張床,兩個人,掀起了澎湃的驚濤駭浪。

  排山倒海而來的激情狂潮,一波接著一波,宛若猛浪席捲,來勢洶洶,將兩具赤裸糾纏的靈魂帶往雲雨巫山,翻雲覆雨,不停不歇……

  他們縱身在波濤洶湧的情欲之中,互相探索彼此,佔有對方,盡情享受歡愛的官能世界,無可自拔的沈淪、迷戀、深陷……

  直到風生再也承受不住他的強烈和狂熱,在她失去意識之前,烙印在腦中最深刻的一段記憶,是他徐穩柔緩的聲音。

  「我愛妳,風生……」

***

  八月盛夏蟬鳴起,烈日炎炎似火燒,一個星期前,終於放暑假了。

  結束了上學期的課程傳授,揮別一群迫不及待放假享樂的莘莘學子之後,東川禦司暫時得以放下教學工作,把全副重心放在其他幾個重要的「兼職」業務上頭,偏偏就是有只聒噪的小麻雀不甘寂寞,老是嘰嘰喳喳的纏著他不放。

  「風生,別鬧了!」他努力閃躲她八爪章魚的黏功,好不容易才溜進休息室的套房裏。

  「親愛的……帶我去嘛!」跟屁蟲亦步亦趨的追纏在他身後,拉著他的手臂晃來晃去,像黏人的小女兒在跟爸爸撒嬌。

  自從一個多月前,他們的關係親密發展後,她對他的稱呼已經從「教授」自動升級為「親愛的」,當然,私底下任由她喊著好玩他倒是不介意,甚至還挺沾沾自喜,不過,一旦身處公開場合或是大庭廣眾前,就不能由著她胡鬧了。

  按照往例,在人前她必須喊他一聲「教授」,至於「親愛的」昵稱,就只能留到小兩口獨處時才能喊。

  「不行。」東川禦司打開衣櫃,取出一套剪裁合身、款式正式的筆挺黑色西裝換上。

  「拜託啦,你就帶我去醫師公會見識一下嘛!」風生不死心的央求著。

  「醫師公會」是一個具有公權力的高層審查機構,專門針對國內醫師職務行為的不當之處,進行審核調查。

  當醫事從業人員犯下醫療過失或是牽涉刑事案件時,首先會被移送法院審理,待法院做出判決之後,再被檢察官轉交醫師公會展開二度審訊,由審查委員會開庭問審,並以醫師法提出處分,最壞的判決結果,將被終身吊銷醫師職照,永遠不得再行醫。

  「我是去主持審查會,又不是去玩,帶個拖油瓶去幹嘛?」他對著穿衣鏡打領帶,「幫我把徽章拿出來。」

  風生嘟著嘴打開衣櫃裏的小抽屜。

  「你這裏有四、五顆徽章,那一顆才是醫師公會專用的別徽?」

  他的頭街一大堆,一下子是教授、理事長、法醫特約顧問,一會兒是醫療學會的副會長,一會兒又是什麼醫師公會的審查主委,不同的職務崗位就有不同的尊稱,常常搞得她一個頭兩個大。

  「藍底銀邊的那一顆。」

  「藍底銀邊……啊,有了!」她拿出徽章,好奇的賞玩。圓形徽章以沈穩的靛藍為底色,正中央由銀邊鑲出一個古文書體的漢字,猛一看有點像「生」字,因為字體不是正楷的漢文,所以她也不太確定。「教授,銀邊鑲的是什麼字?」

  「生,生命的『生。」

  「哎喲,別害羞嘛!你就直接說是風生的『生不就好了。」她嫣然一笑,踮起腳尖,幫他把徽章別上西裝衣領。

  「妳乖乖的,留在研究室幫我接電話,我會帶一盒妳愛吃的奶油泡芙回來。」東川禦司輕點她鼻尖,舉止中充滿了親昵和寵愛。

  「帶我去啦,我會乖乖站角落旁聽,不會打擾到你的。」風生環抱住他,繼續施展蠻纏嬌黏的撒賴本領。

  「審查會場氣氛嚴肅,跟法院開庭沒兩樣,妳一個小女生待在現場不是很奇怪嗎?」他的口吻稍微軟化了一點。

  「什麼嘛!你在跟人家親熱的時候,就不會覺得我是個小女生。」風生把玩著他的領帶,不服氣的咕噥。

  東川禦司被她的直言不諱嗆岔了一口氣。

  最近接連幾次發生在這間套房裏,那些纏綿悱惻的恩愛片段忽然浮現腦海。

  「親愛的教授……」風生仰高清眸瞅望他,調皮的纖指不停在他胸口畫圈圈。「以前隆三當你助理的時候,你有沒有帶他去過醫師公會?」

  「有。」他努力平穩住氣息。

  「那就對啦!他可以去,為什麼我不能去?」風生不依地勾住他的領帶,「我也是你的助理啊,你帶助理隨行應該很正常吧,有什麼好顧忌的呢?」

  因為他怕!怕自己不小心洩漏了情意,怕自己克制不住,當著同僚的面失了分寸,雖然感情的事沒什麼好避諱的,不過他就是怕,只要有她在的場合,他就無法專心,一雙眼總會下意識的追著她跑,活像一對紅外線偵測器,時時刻刻都在追蹤她的一舉一動,順便監視方圓五百公尺之內那些對她存有非分之想的登徒子。

  其實,帶她一同前往倒是無所謂,怕只怕,他在公庭上恍神被同僚們逮個正著,或是,他又做出什麼失常的驚人之舉,到時候肯定又會被大夥調侃到無地自容,那些賞罰分明的執法悍將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挖苦他的機會。

  就像上回被月山出賣一樣,事後他才知道,那通要命的電話心理測驗,根本就是一樁惡作劇,他敞開心房所回答的內容,被他們當成茶餘飯後的笑料,三天兩頭就會拿出來復習一次,用來增加工作樂趣。

  那次慘痛的教訓告訴他,同僚、下屬、知交都是不可以信任的,尤其事關他的感情生活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沒必要讓一群只會興風作浪的家夥插進來瞎攪和。

  世事難料,萬一他又不幸被出賣了,那些難為情的糗事傳了出去,他還拿什麼臉立足醫學界,幹脆退出江湖算了。

  說到底,他就是不想讓外人涉入他們兩人熱戀的新世界。

  「風生,我快來不及了,妳留在研究室,乖乖等我回來好不好?」他柔聲安撫。

  「不好。」風生哪會輕易放過他。「人家真的很想見識那種大場面,你就帶我去觀摩一下嘛!」

  唉……再這樣糾纏下去,他恐怕是走不了了。

  「求求你啦……」她柔情似水地偎進他懷裏,整副嬌軀貼在他身前,有一下、沒一下的撩撥著。

  這招夠犀利,他投降了,趁欲火尚未被她挑起,他強迫自己放開她。

  「好好好,我帶妳去,這樣總可以了吧。」

  耶!作戰成功!

***

  醫師公會的審查會場就位於該機關行政大樓的三樓審議廳。

  橫條型的會議長桌擺設在主審臺的正前方,以東川禦司和另外兩名審查副委為中心,十三名審查委員一字排開坐定。書記官獨自坐在左側靠窗的一張座位,右側兩張座位則是檢方人員,也就是檢察官和事務官的位子。

  主審臺後方的墻壁上,高掛著一隻大型的圓形精神圖徽,靛藍底色,以銀邊鑲出一個古體「生」字,也就是在場所有審查委員西裝領上所佩戴的形象徽章。

  一名接受審訊的醫師站在會場正中央,忐忑不安地面對在座審查委員,娓娓道出自己犯下重大疏失的經過。

  風生站在偏門出口處,懷著嚴肅的心情觀摩這場審問。

  年輕的武田秀樹醫師今年二十七歲,在一間中小型醫療機構擔任外科醫生,兩個月前的某個淩晨,他幫一位送往醫院急救的車禍傷患開刀時,因為場面過於混亂,他在急救中一時疏忽,因而犯下過失。

  據說,當時傷患在送往急診室時,意識已經不是很清楚,只是一直按住胸部下方靠近胃部的位置頻頻喊痛,武田醫師情急之下,並沒有詳細的診查,便判斷為內臟破裂,直接對傷患的腹腔開刀,然而,真正讓患者劇痛不已的傷處卻是肺部,當他發現自己誤判時,只好緊急縫合傷口,連忙進行胸腔手術。

  可是,在縫合腹腔的過程中,他卻在手忙腳亂的情況下,誤將手術刀遺留在患者體內,這是一個外科醫生萬萬不該發生的嚴重失誤,同時,他的胸腔手術也來不及完成,因為,傷患已經在急救中失血過多,宣告不治身亡。

  武田醫師完全不記得自己將手術刀留在死者體內,直到遺體火化後,手術刀才被死者家屬發現,家屬震怒之下,一狀告到警視廳,此案立刻成為當天的頭條新聞。

  厘清事發案情後,檢察官以醫療過失罪起訴武田醫師,經由法院判處刑責後,再轉送醫師公會進行職務裁決。歷經了一連串的審判過程,武田醫生狼狽的臉龐上已經布滿了疲累,神情也帶著深深的懊悔,可以想見,他被關在看守所的那些日子,也一定身處在良心的譴責下而備受煎熬。

  「我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過失,可是……當時的情況混亂危急,所有的外科醫師都在執班,只有一個實習醫生和兩名護士幫我進行手術,我……我一心只想著救回人命,沒想到會……」說到這裏,武田醫師一臉疲憊,喪氣的垂著頭,再也說不下去了。

  東川禦司從頭到尾都面無表情,不發一語的聆聽陳述,沈默了半晌,他望著武田醫師,冷肅的開口,「武田醫師,請你抬起頭來。」

  他茫然的抬起頭,眼神依舊空洞。

  「你有沒有看見,高掛在我們身後墻壁上,那只藍底銀邊的精神圖徽?」

  武田醫師抬眼一看,渙散的眼神開始有了焦點。

  「假如你還有印象的話,應該不會忘記,當你通過國家醫師檢定考,順利取得行醫執照時,在你執業證書的正上方,除了我國國旗外,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精神圖徽。」

  「是,我記得。」武田醫師喃喃地點頭。

  「這只圖徽象徵著『霖雨蒼生的含意,代表我們從醫人員的精神、形象與責任,也就是所謂的『慈雲之心、仁風之術、澤雨之德--仁心德術,正是我們行醫濟世的原則指針。

  「我們這種工作,想要救人很容易,想要一條人命,更是輕而易舉,只要我們稍有一點偏差的念頭,或是一時疏忽,一條人命就會白白犧牲。所以,我們必須時時刻刻把『仁心德術四個字謹記在心,只要行醫的一天,就不能忘記。

  「生命可以很堅韌,也可以脆弱,不是你急於求成的搶救就能救得回來,身為一名專業醫師,當情況越是混亂危急,你就越要沈著冷靜,否則,怎麼面對自己的工作?每天將近有百條人命送往急診室搶救,要是每個醫師都在慌慌張張的狀況下進行急救,那後果將會如何?

  「你因為一時慌亂誤下判斷而鑄成大錯,最後,不但斷送了一條生命,也斷送了自己的前程,請你仔細想一想,值得嗎?」

  武田秀樹頓時啞口無言,然後,壓抑多時的種種情緒在此刻爆發出來,他沈重的閉上眼,無聲飲泣。

  終了,審判官以毅然決然的語氣宣佈判決。

  「武田醫生,由於你嚴重的醫療過失,我們決定判以停職處分,往後五年之內你不得再從事任何醫療行為,五年之後,我方將評定你當時的個人狀況,再來裁決你復職的可能性。」

  「是,我願意服從裁決。」武田醫師哽咽著彎下腰。

  審判官朝東川禦司點個頭,請他結審。

  「武田醫師,只要你在服刑期間表現良好,我方將會央請律師,幫你向法院提出緩刑假釋的申請,當然,停職期滿之後,公會也會派遣專業人員輔導你重新就業。希望你能記取這個教訓,無論你未來行醫與否。」

  「是,我會銘記在心。」

***

  審查會結束之後,他們踏出醫師公會的行政大樓,準備離開。

  「你剛才說的那番話實在太精採了,真是令人動容,還好我有跟來。」風生敬佩又感動的望著東川禦司,差點拜倒在他的西裝褲底下。

  佳人目眩神迷的模樣,大大滿足了他男性的虛榮心。

  「快中午了,我們吃完飯再回去。」他含著喜悅無比的微笑掏出車鑰匙。

  「好啊,你想吃什麼?」她完全順從他的旨意。

  「我們去秋野庵吃拉麵好不好?」

  「好哇、好哇!秋野庵的老爹最慷慨了,每次都會送一盤杏仁豆腐和燒肉給我當小菜。」

  「因為妳每次都會拍人家馬屁,動不動就誇他長得像喬治?克隆尼。」

  「他真的長得很像嘛!相似度高達百分之八十。」

  在夏日明傃的陽光下,兩人有說有笑的步下臺階。

  「風生。」迎面走來一名中年男子,對方親切地喚住她。

  「福井教授!」風生又驚又喜,「好巧哦,怎麼會在這裏碰見你?」

  「我來公會辦點事。」

  「福井教授是我在醫大念碩士研究班的指導老師。」風生替彼此介紹,「福井教授,這位是東川教授,我目前正在東都醫學院擔任他的助教。」

  「你好。」

  東川禦司微微頷首,福井教授也客氣的回禮。

  「教授,你關節痛的老毛病有沒有好一點?」風生不忘關切恩師的舊疾。

  「還不是老樣子。對了,風生,妳還記不記得由佳裏?」福井教授忽然問道。

  「記得啊,她不是因為結婚懷孕暫時休學嗎?」

  「她今年春天已經回來復學了。」

  「是嗎?那太好了。」

  「妳呢?有沒有復學的打算?」

  風生躊躇了一會兒,一時之間很難下定決心。

  「沒關係,妳好好考慮。畢竟妳只剩下最後半學期的學業沒有完成,白白放棄實在有點可惜。況且,妳平時的成績並不差,只要回來補修學分,重新完成碩士論文,再通過審核考試,絕對可以順利取得文憑。」

  「好,我會認真考慮。」風生輕點螓首。

  「如果妳有意願回來復學,我們隨時歡迎妳。」

***

  黃昏時分,兩人下了班,叫了外賣,一起待在研究室共進晚餐,之後便一直關在套房裏,繾綣,纏歡,耳鬢廝磨……

  這裏原本是東川禦司的私人休息室,如今,卻成了他們幽情秘會的浪漫小天地。

  幾度雲雨翻湧後,房內的嬌吟喘息終於回歸平靜。

  風生筋疲力盡的癱在東川禦司懷裏,渾身舒軟,香汗淋漓,他的指尖逗留在她光滑的裸背上,沿著玲瓏的曲線四處遊移,拂弄她絲緞般柔順無瑕的雪白肌膚。

  他的撫觸輕柔無比,風生不禁發出舒服的細嘆,滿足的蜷伏在他胸膛上,像只備受主人疼愛的小貓咪。

  很難相信,與他相識至今,不過一個夏天,短短幾個月,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進展得如此親密,對她而言,這一切就好象一場如夢似幻的情境,是那麼樣的神奇、甜蜜、不可思議。

  最教她驚奇的莫過於他守身如玉的節操。

  直到現在,她仍不敢相信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在擁有她之前,竟然從未沾染過女色,當然,在獻身給他之前,她也是完璧之軀,只是男人終究不比女人,女人可以為了貞節緊守防線數十年,絕大多數的男人卻未必辦得到這一點。

  畢竟先天上的生理構造不同,加上雄性激素驅使,以至於男性的欲望通常比女性強烈,衝動一來擋都擋不了,真不曉得這麼多年以來,他是怎麼熬過來的,居然有辦法忍到現在才開葷。

  他們的初體驗發生在一個多月前,雖然兩個人都是第一次,身心卻意外的契合,整個過程也很美好。起初,他們都還在探索性愛的奧妙,直到嘗過水乳交融的歡愉滋味後,才開始由他變得主動。

  實在很難想像,他這麼一個清心寡欲的男子,嚴謹自律,可是,一旦投入魚水交歡的濃情時刻,又會變得熱情如火,貪索如狂,也唯有兩人裸身相對時,才會為她展現狂野感性的另一面。

  每一次,當他們緊緊結合成一體,當她睜開迷蒙的雙眼,仰望他搖晃的身形,凝望他陶醉的神情,朦朧之中,都會對他產生出一種判若兩人的錯覺,完全無法將「平常時候正經的他」與「歡愛時候火熱的他」聯想在一起。

  或許,他並非無欲無求,他會衝動,只是不輕易表露,他的情感豐富,只是不擅於表達,澎湃的七情六欲全隱藏在冷峻淡漠的軀殼裏,必須遇對了人,才能激發出潛伏在他體內的另一個靈魂。

  「風生……」他驀然輕喚。

  「嗯?」她慵懶的應聲。

  「妳想不想成為東都醫學院的長期聘任教師?」

  「我可以嗎?」她趴在他身上,下顎抵著他胸膛,眼眸煥發出燦亮的光芒。

  「當然可以。」他挑弄她香肩上的發絲笑語。「可是,在這之前,妳必須回醫大復學,把未完成的學業修完,等妳順利取得碩士學位後,我會請校務部的人事主任親自跟妳洽談,正式下聘書任請妳受雇教職。」

  「那……你不就又得重新請一個新助教了嗎?」

  「假如沒什麼意外的話,南宮翔的大哥今年應該可以提前拿到碩士文憑--」

  「南宮翔那家夥還有一個哥哥?」風生驚訝的打斷他。

  「對,他叫南宮翼,目前正在咱們醫學院的研究所念碩士班,那小子的成績相當優秀,搞不好暑假過後便能提早取得碩士學位,我可以先把他捉過來接替妳。」他已經在腦海裏計畫好最妥善的安排,「所以,這個暑假結束後,妳就可以回醫大研究所辦理復學事宜了。」

  「嗯。如果選在下學期復學,剛好可以接上我最後半學期中斷的課業,問題是……那個南宮翼肯乖乖就範嗎?」她還是有點放心不下。

  「妳別擔心,那小子覬覦這份差事很久了,早在半年前就跟我商討過好幾次,現在剛好有機會讓他一償宿願,他高興都來不及了。」

  「那就好,可是……」風生忽然眉頭深鎖。

  「怎麼啦?」他輕輕逗弄她下巴。

  「如果我回去念書,我們就不能天天見面了。」她悶悶不樂的嘆息。

  唉!這何嘗不是他心中最大的痛。他既捨不得放她離開,卻又不忍心看她放棄學業,放棄任教志願,於情於理,他都應該替她把教職生涯規畫好,縱使難分難舍,也只好先將兒女情長擺兩邊,以她的前途發展為優先。

  「幸好妳不是念國外的大學,否則咱們分隔兩地,日子豈不是更難熬?」他笑著安慰,「忍一忍,幾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就算平常無法天天碰面,妳周休假日的時候總有空陪我吃頓飯、約個會吧?」

  「嘻,也對!」一提到約會,風生就快樂得不得了。

  「這個星期六,我想放妳一天假。」他忽然天外飛來一筆

  「真的?」她雀躍不已。「莫非你想通了,決定帶我出去遊山玩水?」

  這丫頭,就只知道吃喝玩樂!他忍不住笑出來。

  「我想帶妳見見我父母,還有我家人。」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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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22:53:50


  週六下午,奧迪房車載著佳人,在前往男方家的途中。

  「怎麼辦?我好緊張。」風生坐立不安地望向駕駛座。

  一想到即將會見東川禦司的父母家人,她的心情就無法平靜下來。

  「有什麼好緊張的?他們又不會吞了妳。」東川禦司好笑的瞟她一眼,方向盤一轉,奧迪通過人口處的警衛崗哨,駛向筆直寬敞的林蔭大道。

  權貴之家果然不同凡響,連私人車道的入口都派有警衛駐守。

  打老遠,風生就看到一座足以媲美皇城的古典豪邸。

  「我的天啊!」她目瞪口呆的望著正前方,下巴幾乎掉下來。

  東川華宅的建構規模遠超乎她想像,氣勢磅礡,雄偉恢宏,教人嘆為觀止。

  奧迪暫停在豪宅的正大門外,東川禦司率先跨出車門,把車鑰匙交給傭人,然後繞到車頭的另一方為她開門。

  風生茫茫然的被他牽下車,一顆心加速跳動。

  「三少爺。」正大門左側的警衛室前,幾名守衛向他行個禮,目光一致集中在風生身上。

  府內上上下下眾所皆知,這位性情孤僻的三少爺一向獨來獨往,今兒個突然把一位窈窕佳人帶回家來,用意已不言而喻。

  此時,大夥終於明白,為何這幾個月三少爺總是春風滿面的原因了。

  愛神的武器果然神奇,即便是清心寡欲的三少爺,終究也逃不過被神箭射中的命運。

  東川禦司牽著風生跨進大門,一進入,觸目所及的庭園景色再度讓風生讚嘆得合不攏嘴。

  天堂!世外桃源!人間仙境!眼前的美景如詩如畫,美不勝收,她幾乎流下感動的淚水。

  「等傍晚涼一點的時候,我再帶妳四處走走。」東川禦司輕擁著她邁向主屋。

  不遠處,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踏著懶洋洋的步伐走過彎橋,在通往主屋的石板小徑跟他們碰頭。

  「天啊!他好漂--」風生嘴邊的「亮」字還來不及說出口,東川禦司連忙捂住她的嘴。

  「他是我五弟,東川軍司。」

  「久仰、久仰。」風生從未見過相貌如此俊美陰柔的男人,當場看傻了眼。

  東川軍司居高臨下的睥睨她,打量了半晌,唇邊忽然揚起一抹嘲諷的冷笑。

  「矮冬瓜。」

  「缺德鬼!」既然美男子的口德欠佳,風生當然也用不著太客氣。

  東川軍司哼了一聲,戲謔的視線從她身上移向兄長。

  「就是這個發育不良的小不點?」

  「不小了,她今年芳齡二十六,還長你一歲呢!」東川禦司把女友攬回臂彎裏,正式介紹給弟弟,「她姓嵐,名風生。往後大家都是自己人,拜託你對人家客氣一點。」

  「我昨晚剛從米蘭飛回來,覺沒睡好,飯沒吃飽,現在還能站在這裏陪她抬杠已經算很客氣了。」東川軍司眉角一挑,轉身往主屋走去。「你們情侶倆慢慢散步,我餓了,先回主屋吃飯。」

  風生望著前方桀驁不馴的男人讚佩不已。「令弟的美貌簡直空前絕後,世間少有,實在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絕代美男子。」

  「妳記住,千萬、千萬不要當著他的面誇他漂亮或美麗,否則連我都救不了妳。」東川禦司慎重的耳提面命。

  「為什麼?」

  「以後再慢慢告訴妳。總之,他的美貌出眾是不爭的事實,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就是別當面讚揚他。」東川禦司再三警告。

  「好,我知道了。」風生受教的點點頭。

  兩人踏上日式主屋的回廊,東川禦司欲拉開門的同時,兩扇古典的紙門突然從裏面被人拉開,一個巍峨如山的大塊頭站立在門框的正中央。

  「東川伯伯!」風生掩唇驚呼。

  「我有那麼老嗎?」大塊頭擰起一對濃眉瞪她。

  東川禦司失笑,「他是我六弟,東川將司。」

  「天啊!他跟東川伯伯就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我還以為東川伯伯返老還童了呢!」風生驚叫。

  矮冬瓜!東川將司斜睨她一眼,對她的評語置若罔聞,目光轉向東川禦司。

  「爸媽他們已經來了,大夥全在客廳等你們兩個。」

  「這麼快?我還以為他們傍晚才會到。」東川禦司說道。他實在服了他們夫婦四人,現在才下午兩點,他明明跟他們約好晚餐時全家再一起眾會的,不是嗎?

  「他們中午就迫不及待的衝來了,難得假日也不讓人多睡一會兒,一來就把我們全部挖醒,說什麼要全家一起迎接你的美嬌娘,老媽她們甚至連『初聘下訂的見面禮都準備好了。」東川將司幸災樂禍的望向風生,「妳等著接招吧!小不點。」

  「什麼是初聘下訂?」風生狐疑地探問。

  東川禦司莫測高深地笑了一笑,牽著她的柔荑踏入室內。

  「東川家百年傳承的文定古禮。準婆婆與女方初次見面的時候,都會事先準備一套見面禮送給未來的兒媳婦,表示男方家長的心意,為日後正式下聘討個吉利的好兆頭。」

  「婆婆?媳婦?下聘?」風生睜圓了杏眼,一連發出三聲問號。

  「婆婆,在裏面;媳婦,就是妳;下聘,指日可待。」既然矮冬瓜仍處於狀況外,他東川將司不介意暫時充當一下解說員。

  「不行!我沒有經過老爸、老媽的同意,不能隨便收下那麼貴重的厚禮!」風生連忙倒退三大步,嚇得要奪門而出。

  「妳給我過來!」東川禦司強行將她拉回懷裏,直接拖往刑場,不給她拔腿開溜的機會。「妳今天如果沒有把初聘收下來,休想我會放過妳!」

  「認命吧,小不點,誰教妳搞不清楚狀況就自投羅網,這下看妳往哪兒跑。」東川將司摩拳擦掌的跟在他們身後,準備看好戲。

  「救命啊!」她遇人不淑,誤闖籠潭虎穴了!

***

  風生規規矩矩地坐在男友身旁,正式與他的家人進行第一類接觸。

  一開始,首先由東川禦司介紹他的家庭成員。

  東川伯伯,她見過了,之前兩人曾經有過一「餐」之緣,聽說老人家事後一直對她念念不忘,一再慫恿兒子先下手為強,就算「先斬後奏」也沒關係,他們東川家很樂意負責到底。

  大夫人,端莊高雅。二夫人,溫柔婉約。三夫人,賢淑大方。

  從她進門到現在,三位夫人漾在臉上的笑容始終沒停過,對她的印象顯然極好,已經將她視為準媳婦兒的不二人選。

  拜見完男方家長,緊接著參見他的兄弟妹嫂。

  老大,東川尚人,東川集團現任執行總裁,統治十五支跨國關係企業政經大權的最高統帥,除了禮貌性的點頭問候以外,風生根本不敢正眼直視他的龍顏,這位企業掌門人有股渾然天成的帝王氣勢,讓人望而生畏,再加上一張冷眉冷眼、陰凜沈峻的尊容,更令人不寒而慄。

  老二,東川晉司,她見過幾回,這位俊朗瀟灑的東川二少每個月都會陪同嬌妻前往東都醫院的婦產科做產檢,夫妻倆只要不趕時間,一定會順道來醫學院的研究室打聲招呼。

  也正因為如此,她和他的愛妻原朝香才會一見如故,兩個小女人每次一碰面,總是東扯西扯聊個沒完。

  老四,東川浩司,外型出色,英俊卓絕,有著一雙能勾人三魂七魄的眼睛,從他身上散發出一種妖冶邪異的魔魅氣質,一看就知道是個標準的危險壞男人。

  素聞東川四少在情場上橫掃千軍,所向披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確實有那個本事在女人堆裏呼風喚雨,攻城掠地。

  老五,東川軍司,簡直俊美得超乎尋常,他的容貌完全跳脫性別的界限,亦剛亦柔,陰陽難分,看久了還會給人一種雌雄錯亂的感覺,倘若他跟東川四少一樣樂於在情場上打滾,必定是男女通殺,無往不利,瞧,他連呼嚕呼嚕大口吃面的樣子,都那麼漂亮美麗。

  老六,東川將司,無論是精悍霸氣的相貌,或是魁梧壯碩的身材,都跟他父親如出一轍,父子倆唯一的不同是,東川伯伯盛氣浚人的姿態較為內斂,小兒子心高氣傲的態度則十分明顯。

  也不曉得究竟是東川家族的血統得天獨厚,還是祖上積德庇蔭後世子孫,這一門六傑個個出類拔萃,冠蓋群雄,隨便一個站出來都是蟠龍擎天的帝王之才。

  不過,看來看去,還是她親愛的教授最迷人。

  至於東川家的掌上明珠東川依人,完全沒有辜負她「小鳥依人,我見猶憐」的芳名,花容月貌之姿,嬌細纖弱之軀,猶如一尊水靈靈的玉池仙子,清麗飄逸,美得不沾一絲俗塵。

  經過一番簡單的介紹之後,風生對阿娜答的家人總算有了初步的認識。

  而男方這邊對她的家庭狀況早已瞭若指掌,當場省下不少身家調查的時間,眼前,東川夫婦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把初聘禮送到未來兒媳婦的手上。

  然而,這份意義重大的見面禮對風生來說,牽涉到她的婚姻大事,在尚未獲得雙親首肯之前,她不敢草率接受,更不敢擅自作主。

  迫於無奈,風生只好懷著歉意婉拒,此舉當場惹來身旁愛侶不悅的神色。

  「不準拒絕,收下來。」東川禦司鐵青著一張臉,陰沈沈地瞪向她。「否則妳今天休想走出這個大門。」

  「我是很想收啊,可是……我爸媽那邊怎麼交代?」風生陷入進退兩難的局面。

  「小風。」二夫人執起風生的手,溫柔地輕拍兩下,「妳不要擔心,等親家公、親家母返國,我們會親自登門拜訪,正式向妳父母提親。至於這些見面禮,就當是我們一點心意,妳盡管收下,毋需感到壓力。」

  二夫人為東川禦司的生母,等於是她未來的婆婆,既然準婆婆都這麼說了,她當然不好再推拒,最後,風生還是硬著頭皮收下三位婆婆的美意。

***

  紅雲彩霞布滿了天際,火輪般的夕陽即將沒入地平線的另一端,小兩口手牽著手,在庭園裏優閒地漫步。

  風生就像劉姥姥逛大觀園,處處是驚奇。

  「好雄偉的大殿啊!」

  「那是東正殿,專門用來宴請賓客或舉行家族聚會的場地。」

  「那座古色古香的殿堂呢?」

  「那是東雲祠堂,東川家歷代以來的列祖列宗都供奉在裏頭。」

  「前方那幢造形古典的塔樓呢?」

  「那是藏書閣,顧名思義,就是收藏書卷典籍的地方。」

  「這棟雄壯威武的建築物又是做什麼用的?」

  「這裏是東道館,凡是東川家的子弟,從小都得在這個道場修身習武,無論劍道、柔道、空手道、西洋劍,只要妳想得出來的武道劍術,我們統統都要練,而且還要練出一身好武藝,才能脫離這個拳打腳踢、刀光劍影的戰場。」導遊先生東川禦司一路上都在盡責地解說。

  整整逛了一個多鐘頭,風生總算遊遍各大景點的名勝古跡,接下來,她的觀光目標就是這一大片浩瀚壯闊的庭園仙境。

  「哇!那片孟宗林看起來好神秘、好幽美啊!我要進去逛一逛。」風生興致勃勃地衝向綠竹林。

  這片竹林青翠蓊鬱,濃蔭蔽天,林區入口有條蜿蜒的羊腸小徑直通密林深處,隱約可以望見一幢古閣樓房座落於林間之內。

  「慢點!」東川禦司趕緊在綠林入口攔下她。「此地是尚人的住處,妳別亂逛,小*心進得去出不來。」

  「早說嘛!我差點一腳闖進鬼門關了。」一想到東川大少那副深沈陰狠的俊容,風生便不敢再冒然前進。

  「尚人的個性比我更孤僻,沒有經過他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隨便進入他的地盤,除了自家人以外,只有管家秀爺和兩名固定的傭人可以自由出入。」他嚴肅地叮嚀。

  聽起來他大哥似乎比他更龜毛,原本她還以為他已經夠難伺候了,想不到那位東川大少更勝一籌,今日拜訪一趟東川家也算是小有收獲,不但大開眼界,也對他的家人有了更深一層的瞭解。

  另外,她還發現他們家的生活形式有別於一般家庭。

  在一般老百姓的觀念裏,父母跟子女住在一起乃天經地義,因此大多數的家庭通常都是兩代同堂,一家人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可是他們家卻反其道而行。

  聽說,早在多年以前,東川伯伯便帶著三位夫人遷出家門,定居在東京市郊的別墅,本家這座豪邸則留給兒女們。

  打從小時候開始,他們兄妹七人就分別擁有一座獨棟獨戶的私人別院,雖然一家子同住在一個深宅大院,卻享有各自的生活空間,每個人的小天地也都獨樹一格,各有特色。

  像是東川大少的西林院,東川二少的南廂院,東川依人的水湘院等等。

  稍早前,她已經造訪過阿娜答居住的幹桓院--一棟充滿束洋色彩的和風建築,室內設計典雅,室外環境優美,小橋流水,鳥語花香,幾乎讓她流連忘返。

  「走吧,我帶妳去參觀別的地方。」東川禦司牽著她轉移陣地,邁向下一個風景區月長亭。

  風生坐在涼亭內的石椅上歇腳,一面欣賞環繞四周的湖光山色。

  放眼望去,青松翠柏構成一片萬叢千綠的森林景象,枝繁葉茂,綠意盎然。

  涼亭左側緊鄰一汪碧水深潭,魚兒嬉戲,蜻蜓點水,野烏徜徉,天鵝優遊,山明水秀的風光景色,恰似一幅詩情畫意的山水圖。

  唉!風生依依不捨地輕嘆。待會用過晚餐之後,便得告辭返家了,然而,此般風情美景,教她如何捨得離去?

  「噢……我再也不想回家了。」她戀戀不舍的抱住涼亭柱子。

  東川禦司斜倚著樑柱,帶著一臉柔情凝視她。

  「只要妳願意,隨時可以搬進來住。」

  「別鬧了,你家又不是旅館,天天對外開放,辦個checkin的手續就能住進來。」她依然醉心於美景中,未曾察覺到他話中有話。

  或許是他的表白太含蓄了,風生才會一時不察,假如換成平時,她一定能馬上意會,並且肆無忌憚的調戲他,然後纏著他追問下文。

  可是現在,風生的全副心魂沈迷在這片風光明媚的景致裏,無法發揮她的聰明機智去推敲他的言外之意。

  唉……東川禦司不禁對著夕陽發出一聲長嘆。

  這丫頭是真迷糊還是故意裝傻?有時候明明精得跟鬼,舉一反三、一點就通,現在居然連他的暗示都聽不出來。

  算了,既然她的慧根失靈、大腦故障,他只好再接再厲了。

  「我指的是永遠定居下來。」這樣夠明白了吧!他直勾勾的望著她。

  「啊?」她回過神,稍微愣了一下,依舊接收不到他眼中所發射的訊號。

  天哪!東川禦司仰天長嘯,忽然很想把她推進池塘裏,看看能不能讓她清醒一點。

  就在他無計可施之際,一道靈光頓時劃過腦海。

  有了!昨天夜裏,他費盡心思,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想到一句求婚宣言,言詞雖然不怎麼花稍,不過相當感人肺腑,應該可以打動她才對。

  事不宜遲,該是他使出絕招的時候了。

  「我的幹桓院還缺一個女主人,妳願不願意搬進來陪我共度一生?」

  哦,原來如此。風生終於聽懂他的弦外之音了。

  「你這是在跟我求婚嗎?」含笑的美眸登時流露出靈活的光彩。

  謝天謝地,她終於恢復正常了!

  然而,在佳人尚未答應下嫁之前,他仍不敢掉以輕心。

  「妳願意接受我的求婚嗎?」話一問完,東川禦司屏息以待。

  願意、願意、我願意!風生在心裏猛點頭,簡直樂翻了,可是,她還不想那麼快給他承諾,出自於一股惡作劇的心態使然,她決定再逗他一會兒。

  「就這樣啊?會不會太單調了?」她偷偷藏住一抹笑。「電視上的男主角求婚時,都會準備一大束玫瑰花,還會說一大堆甜言蜜語哄女主角開心呢!」

  好!他豁出去了!

  事到如今,只要能博得她歡心,就算是再肉麻的對白,他也會咬緊牙關,一字不漏的吐出來。

  「親愛的公主殿下!」他說得咬牙切齒,「我有這個榮幸娶妳為妻嗎?」

  「嗯……」風生得了便宜還賣乖,沈吟好一會兒,眼珠子轉了一圈,就是不肯做出響應。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她始終沒有說出令人滿意的答復。

  東川禦司的額角開始沁出冷汗。

  「風生,妳願意嫁給我嗎?」他直視她的眼,提心吊膽地迫問。

  「噢……好浪漫哦!」她笑彎了嘴角、眉梢,「我作夢也沒想到,你居然會選在今天跟我求婚,我該怎麼回答才好呢?」

  他翻了個白眼,耐性一點一滴的流失。

  「那還不簡單,說好不就得了。」

  「可是……我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妳喜歡浪漫,我特地把妳帶來這裏營造氣氛,妳愛聽甜言蜜語,我也說了,妳到底還想怎樣?」他幹脆請她明示。

  「氣氛是很好,甜言蜜語也很動聽,可惜……少了一枚應景的求婚戒指。」風生佯裝出一副很遺憾的神態,繼續刁難。

  其實,不管他有沒有準備求婚戒指,她都會答應這門婚事,再三吊他胃口的用意,無非只是想逗逗他,看他緊張的模樣。

  戒指?他竟然忘了還有戒指!東川禦司登時如夢初醒,胡裏糊塗繞了一大圈,他差點忘了自己有備而來。

  今天帶她回家,把她介紹給家人只是目的之一,求婚才是重頭戲,既然是重頭戲,戒指當然是不可或缺的必備道具,除此之外,他還情商了一位神秘佳賓出場,在他的求婚大典上演出一段最高潮的戲分。

  整出戲碼他早在幾天前就已經策畫好了,至於那位神秘佳賓,也已經在中午時先行抵達,倘若那家夥沒到處亂晃的話,應該在事先排演的地點等待出場。

  幸好她一語驚醒夢中人,否則,他現在還把那位神秘佳賓晾在某處呢!

  很好,所有節目的流程都按照他的計畫順利進行,雖然延遲了一會兒,不過依然完美無缺。

  好!可以準備開場了!

  「教授?」風生看著他變化莫測的神情,不禁感到納悶。

  「來,妳先把眼睛閉上。」東川禦司綻開自信滿滿的笑容。

  好啊,看你耍什麼花樣!風生漾著一絲笑意閉上眼。

  東川禦司把她帶到涼亭邊,兩人一起迎向湖面。

  「等我吹出口哨,妳才可以把眼睛睜開。」話一說完,他馬上吹起一聲清脆響亮的哨音。

  風生懷著期待的心情張開雙眼,迎接即將發生的驚喜。

  「小風!」神秘佳賓出現了。

  飛寶從湖畔彼岸展翅飛來,活像從天而降的愛神,緩緩降落在東川禦司的手背上。

  牠的腳爪下綁著小竹籃,竹籃裏放著一個黑色絲絨方盒。

  天啊!他真的準備了戒指!而且還是由飛寶專程送來!風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辛苦你了,飛寶。」他拍拍飛寶的頭,將綁在牠腳爪下的小竹籃解下來。

  「教授,你好慢哦!我在小森林裏等了好久!本來有一隻畫眉鳥想帶我四處走走,我看得出來牠對我一見鐘情,可是你還沒呼叫我,我又不敢隨便亂跑,後來又有一隻黃鶯飛來跟我搭訕,誰知道你早不叫、晚不叫,偏偏選在我們倆情話綿綿的時候吹口哨,害那只黃鶯小姐嚇得飛走了。要不是為了我們家小風往後的終身幸福著想,我才懶得理你呢!」飛寶發了一頓牢騷。

  「是是是,都怪我不好,耽誤你泡妞了。」他連忙向盡忠職守的佳賓陪不是。「東川伯伯正在主屋那邊泡茶,你要不要過去找他聊聊天?」

  「也好,反正我也不想當電燈泡。」飛寶揮動翅膀準備離去。「小風,我先去拜訪東川伯伯,不打擾你們!」任務完成,牠功成身退。

  東川禦司從竹籃中拿出絲絨方盒,打開盒蓋,取出一枚精緻秀雅的白金鑽戒替她戴上。

  「現在,妳願意嫁給我了嗎?」

  「噢,親愛的!」風生欣喜若狂地衝進他懷裏,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親個不停。

  她真的好意外!沒想到他竟能設計出如此教人驚喜的求婚花招,她除了訝異激動之外,還有更多的感動和甜蜜交織在心頭。

  「這是否代表我過關了?」他笑望著投懷送抱的佳人。

  風生嬌羞的點了點螓首。

  「太好了!」他旗開得勝,抱著佳人轉了好幾個圈圈。

  「別高興得太早,你還沒通過我老爸、老媽那關呢!」她嬌嗔道。

  對喔!他差點忘了還有一對素未謀面的岳父、岳母。

  岳父大人和丈母娘目前都還遠在非洲,回國的日期仍是個未知數,不過沒關係,他可以等,況且,他對自己的條件充滿信心,即使岳父、岳母明天突然返抵國門,臨時下旨召見他上門接受質詢,他也沒什麼好怕的。

  他擁有正當的職業,人品優秀,家世清白,無不良嗜好,就算他們拿放大鏡挑三揀四,也絕對挑不出半點毛病。

  這場神聖的戰役他是贏定了!

  「妳放心,等他們回國之後,我一定會拿出最大的誠意、使出渾身解數,把他們哄得服服帖帖,歡歡喜喜的把妳嫁給我。」他勝券在握。

  風生喜上眉梢,「那我就等你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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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22:54:16


  九月初秋的早晨,東川宅邸的庭園裏處處寫滿了秋色,西風一掃,泛黃的枯葉片片凋落,蕭瑟的景象令人倍感淒涼,就像他現在的心情。

  最嘔的是,身邊每個親朋好友都過得一帆風順,只有他一人陷在水深火熱的萬丈深淵裏喊救命。

  開學之後,風生已經回到母校攻讀碩士學位,假如情況順利的話,最快在明年三月就可以拿到她夢寐以求的碩士文憑。

  而她空出來的助教職缺也已被南宮翔的哥哥南宮翼取而代之,由於那小子專攻法醫係,目前已經擁有實習法醫的身分,如今跟在他身邊兼任法醫助理一職,根本就是如魚得水。

  另一方面,他們東川家眾所期待的第十五代傳人即將在下個月出生,雙胞胎的預產期確定是十月中旬。

  為了讓兩個小家夥平平安安出生,他們的爺爺奶奶還特地上山拜見一名得道高僧,請他為這對雙麟龍胎誦經祈福,高僧同時從佔卜卦象推知這對雙生子乃天界喜仙童子下凡轉世,要造福人間,出世之後必定替東川一門招福進喜,喜氣源源不絕。

  聞言,夫婦四人當場被一連串「喜」字衝昏了頭,立刻衝下山收拾行囊,在五天前出發飛往中國,向一位據說是華佗再世的中醫名師尋求一帖安產藥方,希望藉由神威和藥材雙管齊下,生出一對生龍活虎的健康寶寶。

  無巧不巧,就在他父母不辭千山萬水飛往中國內地的隔天,風生的雙親正好從非洲返抵國門,翌日恰逢週末,他連忙備妥幾樣見面禮上門拜訪,然後,信心十足的按下門鈴,結果出來開門的是風生,負責面試的主考官卻不是準岳父和岳母,而是風生溫柔的二姊嵐雲生。

  嵐氏夫婦突然回國的消息驚動了國內的生物界和考古界,夫妻倆昨天才剛從黃沙漫漫的古埃及回到文明世界,今天立刻被兩大學術陣營的人馬捉回研究學院召開座談會,明、後兩天還得應付蜂擁而至的國際媒體,倘若他想一睹兩位長輩的豐採,恐怕只能排到三天後了。

  「東川教授,很抱歉,讓你白跑一趟。」柔美嫻雅的嵐雲生代表雙親接見這位年輕有為的乘龍快婿。

  「沒關係,我擇日再來拜訪,請代我向伯父、伯母問好。」東川禦司從沙發上起身,風度翩翩的告辭。

  風生送他到前庭花園的柵門外,小兩口不急著說見面,幹脆站在人行道上說說情侶間的貼心話。

  「我……我昨天已經把我們的事稟告我父母了……然後……然後……」

  「然後怎樣?」看她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樣,他開始緊張了。

  「我媽她……她一時承受不了,所以……所以就……」

  情況大至上是這樣的。

  昨天傍晚,嵐氏一家五口難得聚在一起共進晚餐,在如此溫馨和樂的氣氛下,風生決定把自己這幾個月所經歷的幸福際遇告知父母,並希望父母能夠祝福她,進而同意這門婚事。

  可是,從頭到尾,她都刻意不提男友的姓氏,僅以「教授」兩字帶過,因為她太清楚父母聽到那個姓氏之後的反應,假如今天換成其他尋常人家的雙親,應該也會有相同的心情,並不是每個父母聽見女兒釣到金龜婿都會鼓掌叫好的。

  因此,她選擇先說明兩人交往的始末,等父母對那位「教授」的好感快速倍增時,再公開男友的底細。

  聽完她的陳述,嵐氏夫婦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女婿簡直滿意得不得了,加上未來女婿的職業跟他們夫妻倆一樣同為教授,而且又是一名宅心仁厚的外科醫師,印象分數馬上超過兩百分。

  問題是聽女兒口沫橫飛講了老半天,夫婦倆始終不曉得對方姓啥名啥。

  「小風,妳別賣關子了,那位教授究竟貴姓大名?」嵐父急著想知道未來女婿到底是何方神聖,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風生帶著視死如歸的決心,一鼓作氣吐出四個字。

  「東川禦司。」這個響叮當的名字父母大人應該不陌生才對。

  鏗鏗鏘鏘,兩雙筷子當場應聲落地。

  果不其然,嵐氏夫婦的反應跟她想得一模一樣。

  「東……東川?哪……哪個東川?」瞠目結舌的嵐夫人終於找回聲音。

  「老媽,全日本就只有一門東川世族,家喻戶曉,除了那個東川,還有哪個東川。」嵐海生在一旁竊笑著提醒。

  「那個企業版圖遍佈全球的東川集團?」

  「對。」

  「東川集團的三少?」

  「正是。」

  「東都醫學園區的總負責人?」

  「沒錯。」

  「國際醫學界一致公認的外科權威?」

  「就是他。」

  「日本法醫界首屈一指的法醫專家?」

  「完全正確。」

  「老公……」嵐夫人快不行了,「扶住我……」

  咚!嵐夫人雙眼一昏,當場暈倒在地。

  「老婆!」

  「媽!」

  「唉……侯門深似海。像東川一門那種權貴之家,我們這些小老百姓高攀不起。」這是嵐父最後的結論。

  「事情就是這樣。」風生把昨晚發生的經過一五一十的告訴他。

  「也就是說,伯父和伯母不能接受我,只因為我頂著東川的姓?」他深受打擊。

  「你放心,我會繼續說服他們的,大姊跟二姊也會幫我們說好話,總之,你先回去等我好消息,如果我爸媽改變心意,我會馬上跟你聯絡。」

  於是,他都還沒正式拜見岳父岳母,討兩位老人家歡心,就直接被三陣出局了,雄厚的家世背景正是他「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原因。

  東川禦司生平第一次覺得原來顯赫的出身也是種麻煩。

  畢竟一般人對名門望族仍存有一種很負面的刻板印象,覺得有錢人都是一群「高不可攀」的勢利分子,因此做父母的通常都不太讚成女兒嫁入豪門,擔心寶貝女兒嫁過去受罪,不但得被趾高氣揚的惡婆婆當下女使喚,天天含著辛酸的淚水打掃拖地,受盡委屈,還會被驕生慣養的小姑、小叔瞧不起,每天照三餐欺負,外加一頓冷嘲熱諷當宵夜。

  所幸他們兩家不是什麼不共戴天的死對頭,雙方家長也沒有結下什麼梁子,結局應該不會像羅密歐與茱麗葉這麼慘絕人寰,不過雖然他們這對苦命鴛鴦還不至於淪落到一死以求相守的地步,可是下場也好不到哪裏去,短期內,他們都得面臨被活生生拆散的命運,直到女方家長改變心意為止。

  唉!東川禦司憂鬱的嘆了一口氣,踏著沈重的步伐進入主屋餐廳。

  「三少爺,早。」管家秀爺露出和藹的笑容招呼他用早餐。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完全提不起勁。

  「還發呆,你的蕎麥面都快變麵糊了!」東川軍司嘲弄垂頭喪氣的兄長。

  東川禦司兩眼無神,盯著眼前熟騰騰的湯面,懶洋洋的伸手拿了一瓶調味料往自己碗裏猛倒。

  大夥面面相覷,七雙視線一起集中在他那碗已經變成深紅色的蕎麥面上。

  「禦司……禦司……老三!」東川晉司連叫了三聲他才回魂。

  「嗯?」他抬起頭應了一聲,右手還在倒那瓶紅通通的辣椒粉。

  「你拿錯調味料了,那瓶是你最怕辣椒粉。」

  「哦。」他點點頭,把辣椒罐放回原位,看也不看的,又拿了一瓶調味料往面裏加。

  「那是你最痛恨的醋。」東川浩司看不下去了。「拜託,你就算不想吃面也別這麼糟蹋。」

  東川禦司把烏醋放回去,盯著顏色變得很可怕的湯面,像個做錯事的小朋友一樣彷徨無助。

  「算了、算了!你那碗給我吃。秀爺,麻煩你請宏伯再煮一碗面給這個失魂落魄的傻蛋。」

  東川將司看他可憐,勉強接過那碗又酸又辣的蕎麥面從容就義,反正在座也只有他酸甜苦辣百無禁忌,就當是日行一善好了。

  東川禦司疲憊的靠向椅背,揉著眉心低問,「爸媽他們什麼時候回國?」

  「大概後天吧!」東川晉司答道,「聽說他們一回來,就要準備上門提親了,風生她父母那邊你搞定了沒?」

  「他們約我明天吃晚飯,成敗與否,就看明天了。」這頓飯局得來不易,全得歸功風生的兩個姊姊幫他說了不少好話,才能在短短兩天之內說服她父母。

  昨晚風生打電話跟他報喜訊時,甚至還激動得痛哭流涕。

  然而他卻不敢高興得太早,女方家長只是念在他曾經是風生的上司,對他們家學途坎坷的小女兒有再造之恩的份上,因此才答應請他吃頓「象徵性的晚飯」,並不代表認可這門親事,他想迎娶他們的寶貝女兒,恐怕沒那麼簡單。

  盡管如此,明天的飯局仍有轉圜的空間,他必須好好把握。

  「你明天上門拜訪嵐氏夫婦的時候,記得投其所好,想要打動他們,也只有針對他們的喜好下手了。」東川尚人開口提議。

  他們的喜好?東川禦司登時啼笑皆非。

  那對夫妻無論喜好或興趣都與眾不同,一個喜歡黑猩猩,一個偏愛古文明,總不能要他拎著一隻吱吱叫的小狒狒和一支金光閃閃的法老王權杖登門拜訪吧!

  算了!與其做些表面工夫,他寧可用真心誠意打動他們,不過……老大的意見倒是值得參考……

  好!就這麼決定了!

  明天上戰場出徵之前,他得先把黑金剛、猩猩、狒狒等猿猴類的家族成員搞清楚,然後,再多準備一些猿猴生態的相關資訊以備不時之需,當岳父大人忽然提起那群毛茸茸的動物有多可愛、多調皮時,最起碼可以陪他老人家聊個幾句。

  坦白說,他覺得黑猩猩露齒微笑的表情一點都不可愛,他也不在乎牠們未來演化的方向,不過岳父喜歡就好,他願意懷著愛屋及烏的心情陪他高談闊論,因為這是拉近彼此距離最好的方法。

  接著,再跑一趟博物館,把埃及歷任法老王偉大的生平事跡背得滾瓜爛熟,雖然那些法老王生前究竟幹過哪些驚天動地的勾當對他來說一點也不重要,卻是攻破丈母娘心防的不二法門,就算再鐵石心腸的人,也一定會被他勤勉的研究精神感動,等岳母敞開心房後,或許願意打開話匣子,跟他分享木乃伊的神秘與奧妙。

  假如時間充足的話,最好再下點工夫,盡量搜集一些吳哥窟、馬雅文化、亞特蘭提斯之類的古文明訊息,無論那些失落的帝國曾經締造出多麼了不起的豐功偉業都與他無關,只要到時候可以派上用場就好。

  不錯、不錯!他越來越有希望了!

  兩邊的工程都很浩大,也很費時,他必須馬上動手搜集資料才行。

  「你們慢慢吃,我先走了。」他行色匆匆的退席。

  「你這麼急要去哪裏?」

  「動物園。」

***

  隔日黃昏,一輛銀色奧迪停放在嵐家庭院外的車道上,駕駛卻一直坐在駕駛座上喃喃自語,遲遲不肯下車。

  「黑猩猩屬於猿類,狒狒屬於猴類……狒狒跟彌猴都具有攻擊性……黑猩猩可以學會四百種聾啞人士用的手語……埃及境內的金字塔一共有七十多座,其中以『古夫王金字塔的規模最龐大……杜唐卡門國王十二歲即位,十八歲英年早逝……」東川禦司手裏捧著一本筆記,把昨天抄錄下來的重點再熟讀一遍,正在做最後的總復習。

  屋子裏的人早在十分鐘前,就發現庭院外停了一輛高級房車,一家五口全站在客廳窗戶觀察車子裏的動靜。

  「那小子坐在車子裏碎碎念什麼?」嵐父首先發難。

  「禱告吧!我想。」嵐海生猜測。

  「小風,妳去叫他進來,準備開飯了。」嵐夫人拍拍女兒的肩膀示意。

  風生走近奧迪,輕敲車窗兩下。

  東川禦司抬起頭來,看見一張燦爛如花的笑靨,連忙按下車窗。

  「你在背什麼?」她倚著車身笑問。

  他揚揚手中的筆記,「黑猩猩跟木乃伊。」

  風生搶過筆記看了一下,當場笑得直不起腰。

  「我媽叫你進去吃飯。」

  「等一下,再給我一分鐘,我只剩下一頁沒看完。」

  「別看了,黑猩猩跟木乃伊又不能當飯吃。」風生打開車門把他拉出來。「如果你真的這麼有興趣的話,屋子裏正好有兩位專家,你可以進去跟他們討教討教。」

  「討教?我不要被左右夾攻就不錯了。」他露出一抹苦笑。

  「安啦!我對你有信心。」風生牽著情郎的大手邁向家門。

  有了愛侶的鼓勵,他的精神立刻為之一振。

  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單槍匹馬,背水一戰。

  管他岳父、岳母、黑猩猩、木乃伊,還是什麼三頭六臂的兇禽猛獸,統統放馬過來吧!他已經準備好接招了。

  小兩口手牽手,心連心,一起勇往直前迎戰他們的未來。

  另一方面,嵐氏夫婦已布下十大酷刑,等著伺候這位鼎鼎大名的東川三少。

  「老婆,他們來了!」嵐父躲在窗簾後探頭探腦。

  「糖醋魚、鮭魚哇沙米、宮保雞丁、酸辣湯,我都準備妥當了,你呢?」

  「沒問題,待會妳只要扮演好賢妻良母的角色,黑臉主考官的戲分由我負責,保證那小子招架不住。哼!想當我嵐勇生的女婿,沒那容易!」

  嘿嘿嘿……夫妻倆綻開一串陰險的姦笑。

  天色漸暗,皎潔的月光灑下來,一場鉤心鬥角的鴻門宴就要展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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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22:54:33

陶靜文 -《女兒香(東傳之三)》

東川浩司
東川依人

東川四少簡直是全國男性同胞的頭號公敵
人才身材錢財樣樣有高人一等的水準
情場商場戰場不曾有過失敗的紀錄
惡名昭彰到橫著走路都沒人敢站出來指正
誰料一世英名竟栽在飛上枝頭的小鳳凰手上
被她激發出難得的溫柔和難能可貴的耐性
心甘情願捨棄花花世界的誘惑陪在她身邊
還很小人的偷偷興風作浪嚇跑覬覦她的蒼蠅??
可惜千算萬算沒想到自己會親手毀了一切努力
讓她築起心牆完全不給他挽回的機會!
無妨,她再如何無動於衷都改變不了他的執著
他會用行動證明她這輩子絕對擺脫不了他的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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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4-3 22:54:51

楔子

  日本 東京

  「我想要一個女兒。」

  秋高氣爽的週末下午,東川一家十口——一夫三妻加上六個小兄弟——全聚在主屋客廳裡,享受愜意優閒的午後時光。

  威風凜凜的當家男主人和三位端莊賢淑的女主人照例圍成一桌,打打麻將當娛樂,一邊閒話家常,一邊互相切磋牌技。

  東川輝一郎不曉得又是哪根筋不對勁,打牌打到一半,突然提出這樣一個強人所難的要求。

  「好啊!如果生得出來的話。」牌桌的另一頭,大夫人毫無異議的點點頭。

  「那……你們誰肯幫我生?」

  三位夫人面面相覷,未了,還是選擇低頭不語,眼觀鼻、鼻觀心、心觀牌,就是沒人敢拍胸脯自告奮勇。

  如此看來,妻妾們的意願似乎不怎麼踴躍。

  東川輝一郎瞇起一雙鷹眼,環視三位故作若無其事的美嬌娘半晌,隱忍多年的一股怨氣當場從腳趾頭衝上腦門。

  「奇怪了,你們三個娘兒們明明都還青春曼妙、圓潤妖嬌,為什麼就是生不出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兒給我承歡膝下?你們自己摸摸良心,這些年我夙夜匪懈貢獻了多少精力給你們,現在兒子都生一堆了,為什麼還是弄不出一朵花來?你們說!這樣對得起我嗎?對得起列祖列宗嗎?」

  「你要死啦!我要是生得出來早就生了,還用得著等到今天嗎?」大老婆又羞又惱,「你又不是不知道,生完尚人以後,我的體質就已經不適合再生兒育女了!」

  「那你呢?」他把矛頭指向二老婆,「既然你能連生三個兒子幫我傳宗接代,就代表你很會生,為什麼到現在都還蹦不出一個女兒來?」

  「我哪知道啊!生男生女又不是我能決定的。」二老婆大發嬌嗲。

  「還有你!」鷹眼隨即瞪向小老婆,「你現在才生兩個,應該還有很大的發揮空間,教你的肚皮爭氣一點!」

  「我已經盡力了,生不出來就是生不出來,你還想要我怎樣嘛!」小老婆噘起櫻唇大聲疾呼。

  他奶奶的!就是因為生不出來才嘔!東川輝一郎越想越不甘心。

  既然老天爺都願意大發慈悲,連賜他六個傲視群倫的天之驕子了,再多賜給他一個艷冠群芳的掌上明珠又有何不可?

  無奈,上蒼硬是不肯成全他一個圓滿的人生。

  「天哪——」東川輝一郎仰天長嘯,「給我一個女兒真有這麼難嗎?」

  轟隆隆的遠雷聲從天而降,清清楚楚傳達出他的旨意。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他的命中註定後繼無女嗣,強求不來,即使有,也絕非親生己出。

  但,他就是不信邪!

  「想我東川輝一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呼風喚雨,無所不能,我就不信生不出一個似水玲瓏的嬌娃。」

  「老爸又在發神經了。」

  「一定又在外面受了什麼刺激。」

  「不然就是羨慕別人家的女兒長得活潑可愛,心裡在不爽。」

  「你們想要一個妹妹嗎?」

  「有也好,沒有也無所謂。」

  「我想要!」

  「為什麼?」

  「這樣一來,老爸就再也不會逼我穿洋裝了!」

  「你穿洋裝很可愛啊。」

  「別以為你是哥哥我就不敢揍你哦!」

  那一年,東川六兄弟年紀尚小,最大的剛滿十三歲,最小的也才五歲。

  「東川一門已經連續五代沒有女嗣誕生,放眼整個家族,男多女寡,陽盛陰衰,每次上齊天峰的萬壽合向幾位老人家請安的時候,你們知道我的壓力有多大嗎?拜託你們三姊妹爭氣點,不要老是讓我在那幾個歸隱山居的宗公大老面前抬不起頭來。」東川輝一郎繼續苦口婆心。

  「唉!」大夫人歎了一口氣,無限欷籲。「你以為我不想啊!我也希望生個人見人愛的小女兒呀,只可惜我沒這個福分,你還是別指望我了。」

  「大姊說得對,貼心討喜的女孩兒誰不愛呢!可是我已經連生三個兒子了,要是下一胎又是男的,那該怎麼辦?」二夫人亦有同感。

  「沒錯,我在懷軍司的時候,還不是天天看著漂亮可愛的嬰兒海報誠心祈求,就是希望生出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兒,沒想到造化弄人,居然讓我生出一個美若天仙的兒子……」三夫人愁眉不展的淒訴。「後來我也只好把希望放在下一胎,可是自從生完將司之後,我就一直沒有受孕,就算哪天真的又有了,我也不敢保證一定是女兒。」

  聽完愛妻們的心聲,東川輝一郎幾乎要絕望了。

  「難道我今生今世註定跟女兒無緣了嗎?」

  三聲長歎同時響起,牌桌上頓時陷入一陣愁雲慘霧裡。

  「生不出來,去孤兒院收養一個不就得了。」

  「誰說的?」東川輝一郎像被閃電擊中,赫然轉頭瞪視六個兒子。

  五雙視線一起瞟向當時年僅十歲的東川浩司。

  「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次!」

  東川浩司橫躺在沙發上,懶洋洋的重複道:「想要女兒,孤兒院多的是,去收養一個不就好了。」

  東川輝一郎頓時如夢初醒。

  「對呀!這麼簡單的辦法,我怎麼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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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22:55:14


  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她只有三歲。

  十二月的寒冬,天空飄著雪花。

  那一天,適逢聖誕佳節,聖心育幼院裡裡外外佈置得既繽紛又熱鬧,連臥病在床的她也能感受到那股歡樂的氣氛。

  叮叮噹,叮叮噹,鈴聲多響亮……

  雪花隨風飄,花鹿在奔跑……

  一連串的聖誕組曲從教堂那兒隱隱約約的傳來。

  她透過房間的落地窗看出去,三輛又黑又亮的豪華大轎車就停放在教堂外的車道上。

  午餐時間過後,除了她以外,所有的小朋友全被叫去教堂集合了。

  沒有人會收養體弱多病的孩子,她自然也就毋需「共襄盛舉」。

  耳邊持續聽見教堂傳來的音樂聲,她閉上眼,漸漸沈入睡夢裡……

***

  包裝精美的禮物一大箱一大箱的運進教堂,份量之多,堆積如山,幾乎淹沒兩層樓高的聖誕樹。

  院童們全睜大著雙眼,又興奮又期待的排排站,等著老師分送聖誕禮物。

  「謝謝東川伯伯,謝謝東川伯母。」在葉神父的指揮下,小朋友整齊畫一的大合唱。

  「好好好,大家都很乖。」

  趁著小朋友拆禮物的空檔,夫婦四人開始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展開他們最後一波的尋人行動。

  沒有……

  沒有……

  沒有……

  沒有……

  六十九名孤兒,扣除十一個年紀超過十三歲的小大人,再減去二十八個生龍活虎的小毛頭,尚有三十名活蹦亂跳的小丫頭列入合格名單。

  整整三十個天真無邪的小仙女,環肥燕瘦,任君挑選。

  可是看過來、看過去,東挑西選了老半天,就是找不到他們理想中的女兒人選。

  情況不妙!夫婦四人趕緊集合在場中央召開緊急會議。

  「怎麼辦?這已經是國內最後一家育幼院了!」

  「若是連這裡都找不到,恐怕就要往國外搜尋了。」

  「國外?!開什麼玩笑!我可不想收養金髮小妞!」

  「收養女兒也得看緣分,如果挑不到喜歡的也勉強不來呀!」

  自從決定收養孤兒的那一刻起,他們已經尋尋覓覓了一整個秋天,一方面派人四處探聽,一方面親自明查暗訪,幾乎走遍了大江南北,找遍了全國各地的孤兒院、育幼院和收容所,如今好不容易才在東京遠郊找到這間天主教會創辦的育幼院,他們說什麼也不能輕言放棄。

  聖心育幼院的規模不算小,卻因為地處深遠偏僻的山區而顯得名不見經傳,若非盡職的部屬鍥而不捨的尋訪打聽,發現這間與世隔絕的育幼院,東川夫婦大概永遠也不會蒞臨這間沒沒無聞的天主教育幼院。

  「東川先生、三位夫人,」葉神父客客氣氣的湊上前,「請問……你們是否已經找到屬意的人選了?」

  「還沒。」東川輝一郎皺了皺眉頭,寒著一張酷臉反問:「院內所有的黃毛丫頭都聚集在這裡了?」

  「是的。」

  「你再仔細想想,除了在場這群小丫頭以外,還有沒有其他被遺漏的?」

  「所謂被『遺漏』是指——」葉神父頓了一頓,尋求更進一步的指示。

  「就是遺漏掉哪個還在睡大頭覺的!或者被老師帶去上廁所的!還是你一時大意把她忘在某個角落裡的!」東川輝一郎不耐煩的低吼,轟隆隆的雷公嗓一聲比一聲洪亮。

  趁大籠頭尚未動怒之前,葉神父連忙坦承相告,「不瞞您說,確實還有一個不在現場。」

  原來還有一條漏網之魚!那還等什麼,既然是最後一線希望,無論如何都得見她一面不可,以免錯失良機,造成遺珠之憾。

  「快!立刻帶她過來。」東川輝一郎馬上頒發金牌聖旨。

  「這……恐怕不太方便……」葉神父支支吾吾的表示。

  「為什麼?」

  「因為……那孩子比較特殊。」

  特殊?夫婦四人面面相覷,開始往最壞的方面聯想。

  「難不成長得三頭六臂不能見人?」

  「不,她四肢健全,跟一般孩子沒什麼兩樣。」

  「或者眼歪嘴斜、其貌不揚?」

  「不,她的容貌清秀端正,遠比其他女孩出色。」

  「還是……智能有問題?」

  「不,她的智能沒有問題。問題出在……」葉神父吞吞吐吐,實在難以啟齒。

  他奶奶的!都這個節骨眼了還賣什麼關子!東川輝一郎越聽越著急。

  「快說!她的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葉神父搖搖頭,重重的歎了一口氣。「聽說命在旦夕,活不過十歲。」

***

  一種被注視的感覺,讓她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睜開眼的那一剎那,她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駭住。

  靠近床鋪的落地窗外,站著一個人,動也不動的凝望著她,不曉得已經站在那裡看了多久。

  對方是個年紀比她大上許多的男孩,修長的身影,散放著強烈的壓迫感。

  他的身體背著光,看不清楚他的模樣。

  會是誰呢?她納悶不已,這個時候,大家應該都在教堂才對呀。

  她起身下床,好奇的走到窗邊,伸手打開落地窗的玻璃門。

  一陣冷風迎面吹來,將他的氣息送入她鼻中。

  暈頭轉向的一瞬間,隱約聞到一股淡淡的清冽香氣。

  然後,她看見了他的相貌。

  一張俊美的臉,一雙魔性的眼,如此深刻、如此強烈、又如此突然地,烙印在她的眸心深處,盤據在她的腦海底層,緊縛著她的心靈神魂,也就此凝聚成她往後人生掙脫不開的糾纏。

  她目不轉睛的望著他,頓時覺得目眩神迷,難以呼吸。

  不知道為什麼,他笑了,輕佻魅惑的笑容,讓他的眼神釋放出妖異的光彩。

  這是一場命中註定的邂逅,背負著因果,穿越了輪迴。

  於是,他們在今生相遇,在今生重逢。

  相遇的,是兩個彼此陌生的人,重逢的,是他們闊別已久的靈魂。

  這樣的邂逅,不是偶然……

***

  喀的一聲,有人推開她的房門,她下意識回過頭,看看是誰來了。

  「請進,這裡是她養病的房間。」

  葉神父招呼一群陌生客人進入房間,一看見她站在落地窗前吹冷風,立刻健步如飛的衝過來。

  「你怎麼了?為什麼不躺在床上休息呢?」

  她手指著窗外,「外頭有人。」

  葉神父轉頭一看,「沒有啊。」

  「明明就有……咦?」

  窗外,空無一人。

  「奇怪,他不見了……」她喃喃自語,滿臉困惑。

  「一定是你看錯了。」葉神父關起門窗,把她抱回床上,重新替她蓋好棉被,輕聲細語的哄她入睡。

  夫婦四人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是她!

  是她!

  是她!

  就是她!

  四道心聲默契十足的響起。

  就是她,非她莫屬了!單憑第一眼印象,他們已經作出決定。

  原來「一見鍾情」這句成語,也可以套用在收養小孩的時候。

  百聞不如一見!什麼叫做「小鳥依人,我見猶憐」,東川夫婦總算見識到了。

  在這一趟尋人過程中,他們遇到的小女孩不下百人,幾乎看遍了形形色色的漂亮妹妹,堪稱閱人無數,就是沒見遇如此絕秀出塵的小美人胚子。

  瞧瞧她,長得清恬秀麗,楚楚可人,嬌滴滴、水靈靈的模樣,就好比一尊精雕細琢的瓷娃娃,小巧玲瓏,晶瑩剔透,簡直教人愛不釋手。

  夫婦四人越看越喜愛,連眼皮都捨不得多眨一下。

  「就是她了!」東川輝一郎當場敲定,「你們三個意下如何?」

  三位夫人喜出望外的猛點頭。

  好,全案一致通過。

  「神岡。」大龍頭勾勾手,傳喚恭候在一旁的隨行律師。

  精明專業的法律顧問立刻上前一步聽命。

  「盡快辦妥收養手續,別拖延太久,今天我就要把人帶走。」東川輝一郎龍心大悅的交代。

  「是。」王牌大律師馬上拿出一份相關文件,遞交給錯愕萬分的葉神父,開始陳述文件內容。

  「慢著!」葉神父連忙喊卡,現在還不是簽訂「賣身契」的時候。「東川先生,你明知道她活不……」

  呸呸呸!東川輝一郎趕緊抬手制止烏鴉嘴發言。

  「體弱多病不是問題,我自然有辦法讓她延年益壽。」

  「怎樣個延法?」

  「東川集團旗下的東都醫學院附設綜合醫院,你應該聽過吧?」

  「嗯,如雷貫耳。」葉神父點點頭。

  「到目前為止,『東都』在醫學界的風評還算不錯,在國際間的聲譽也不賴。」東川輝一郎得意洋洋的瞟他一眼,「你知道為什麼嗎?」

  「聽說醫術精湛,有目共睹,聲名遠播,有口皆碑,所以——」葉神父挑挑眉,大概有點明瞭了。

  「所以,我相信他們不會讓我失望的。」

***

  夕陽西下,葉神父領著幾名員工尾隨在貴賓身後,準備送客了。

  皇天不負苦心人,東川夫婦終於可以帶著他們的戰利品回家拜見江東父老。

  一行人快步踏出教堂門口,司機立刻發動車子,站在駕駛座旁待命。

  東川浩司倚著車身,漫不經心的等著。

  二夫人率先來到座車旁,一臉狐疑的盯住兒子。

  「整個下午都沒看見你,跑哪兒去了?」

  「我一直待在車子裡睡覺,剛剛才醒過來。」

  「你會這麼安分?」二夫人狐疑的揚起柳眉。

  「不信你問他。」東川浩司投給司機一記警告性的眼神。

  無辜的司機大哥只好昧著良心猛點頭。

  「好吧!就信你一次。」二夫人這才舒展笑顏。

  東川輝一郎抱著已經入睡的小寶貝大搖大擺的走過來,等不及要向兒子炫耀。

  「怎麼樣?可不可愛?」

  東川浩司勾著一抹懶洋洋的微笑,始終不發一語。

  「從今天起,你們這群男生就多一個妹妹了,要好好疼愛她喔。」大夫人笑得心花怒放,比自己生了個女兒還開心。

  「這孩子長得標緻又惹人憐愛,我們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就決定非把她帶回家不可,你們幾個兄弟一定也會喜歡的。」三夫人眉開眼笑的說著。

  「我想也是。」父母的選擇,他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反正一切早在預料之中。

  她擁有脫穎而出的條件,理應成為雀屏中選的幸運兒,否則他就要懷疑父母親的眼光了。

  臨走前,葉神父突然想起一件要緊事,趁貴賓尚未起程,連忙出聲喚住他們。雖然歸心似箭,東川夫婦還是很給面子的停下步伐。

  「這是她的病歷表,請你們替她找最好的醫生,幫她恢復健康。」

  「這麼厚?!」

  「她的免疫力不好,抵抗力欠佳,以後就有勞你們費心照顧了。」

  「沒問題,我們不會虧待她的。」

  東川浩司不動聲色的退到一旁,倚著車身聆聽大人交談的內容,深邃的目光依然緊鎖住她。

  彷彿感受到他強烈的注視,伏在東川輝一郎肩上沈睡的小女孩忽然醒來,一睜開眼,隨即迎上一雙勾魂攝魄的視線。

  是他!她立刻認出那張令人過目不忘的臉。

  噓。他舉起一根食指輕放在唇中央,暗示她別出聲。

  當然,她並沒有輕舉妄動,只是乖乖的枕靠在男人肩上,靜靜地與他對望。

  東川浩司綻開微笑的弧度,顯然很滿意她乖巧的表現。

  諱莫如深的笑容掛在他異常俊美的臉上,更顯得妖佞邪氣,她越看越覺得觸目驚心,乾脆閉上眼,躲入男人懷裡,來個眼不見為淨。

  從頭到尾,始終沒有人注意到兩個孩子之間的暗潮洶湧。

***

  三天後

  東川一門所有元老、氏族宗親、胄裔子孫,整個家族成員上上下下近百餘人,全都聚集在本家的宗廟——東雲祠堂——見證一場空前絕後的入籍大典。

  典禮的程式完全遵循東川家百年傳承的祭祖禮法,場面極為莊嚴肅穆,由數位德高望重的宗廟神官負責主持。

  那是一個寒冷的歲末午後,漫天冰霜,雪花紛飛。

  一名年幼的小女孩穿著一身華麗隆重的正統和服,在兩名禮官的左右護送下,緩緩走進祠堂大殿。

  小女孩跪在牌位宗壇前,依循禮官的指導,開始進行一連串的祭典儀式,祭拜東川一門的列祖列宗。

  隨後,神官比照東川族譜,將她命名為「依人」。

  就這樣,她名正言順的入籍宗譜,正式成為這個大家族的一員。

  小孤女從此搖身一變,躍升為三千寵愛集一身的金枝玉葉。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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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22:55:42


  七年後

  今年春天,她即將升上小學四年級,開學典禮的前一周,剛好恰逢她的十歲生日,因此父母決定為她舉辦一場別開生面的慶生會,慶祝她又長了一歲。

  由於她一出生便遭人遺棄,在沒有出生證明的情況下,關於她生日的確切日期已經無從查證,葉神父只記得她被丟棄在育幼院門外的那天,正好是櫻花乍放的季節,後來養父母為了申報戶口,便將她的生日訂定在三月十五日。

  每年這時候,父母總會替她舉行盛大的慶生會,今年也不例外,不但在本家東正殿大開筵席,宴請宗族元老、氏族宗親、各界名仕豪紳,就連傳媒記者也在受邀名單中。

  七年前,東川一門收養孤女的消息一傳出,立刻引起舉國嘩然,成為當年最轟動的新聞。隨著媒體的大肆宣揚,她的身世話題也跟著備受矚目。

  八卦傳媒對這種「小孤女飛上枝頭當鳳凰」的題材向來最感興趣,為了搶奪獨家新聞,各路人馬莫不使出看家本領,開始針對她的出身來歷進行一連串的追蹤調查。

  遺憾的是,大費周章的搜查結果,並未挖出什麼精采內幕,只查到兩條乏善可陳的線索。第一,她來自聖心育幼院;第二,她是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棄嬰。至於真實身份、出身背景等相關資料,當年收容她的葉神父也是一問三不知。

  於是,她的身世之謎從此成為懸案。

  儘管如此,外界對於東川家這名來歷不明、身世成謎的掌上明珠,依舊充滿了高度的好奇,唯一對她一片空白的過去感到慶幸的,大概也只有她那四個愛女成癡的養父母。

  這下他們大可高枕無憂了,再也不必擔心日後會突然冒出一個莫名其妙的路人甲,跑來跟他們搶女兒。

  其實養父母的顧慮顯然是多餘的。當初她被遺棄在育幼院門口時,只是剛出生的早產兒,奄奄一息地包裹在繈褓中,她的親生父母沒有留下隻字片語,也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證明她身份的檔或信函,斷得如此乾淨徹底,想必是不願再與她有所聯繫了。

  或許她的親生父母有什麼苦衷也說不定,不然也不會這麼狠心,把一個命在旦夕的早產兒丟在育幼院門口,任她自生自滅。

  幸好葉神父及時發現,趕緊將她帶回院內細心照料,否則依照她當時危急的情況,可能隨時都會命喪黃泉。

  然而,她的健康狀況並不樂觀,在育幼院那三年的日子,幾乎都在病榻上度過。

  當年葉神父請來替她看診的老醫生也遺憾的表示,她的體質虛弱,免疫力差,一旦染病上身,就很難醫治,再這樣拖下去的話,恐怕熬不過十歲,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偏偏她的養父母都是擇善固執的人,他們不相信「生死有命,天意難違」,他們只相信「事在人為,人定勝天」。

  於是這幾年她看過無數名醫,也接受過各種尖端科技的先進療法,養父母甚至在家中規畫出一間設備完善的醫療室,安排兩名醫護人員隨時待命,除此之外,還有一名特地從中國遠聘而來的中醫師,專門替她把脈針灸,調理養生。

  經過多年的醫治,加上長期的藥膳調養,她先天不良的體質總算有了起色,可惜康復的歲月並沒有維持太久。

  去年秋天,她因為感染風寒,持續高燒不退,最後病情惡化演變成肺炎,整整住院觀察了兩個星期。大病一場之後,她的身體又開始每下愈況,情況時好時壞,直到今年入春才穩定下來。

  大病初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迎接她的十歲生日。

  慶生會安排在今天下午盛大舉行,午後兩點整,宴會正式揭開序幕,她在養父母的陪同下,完成了許願、吹蠟燭、切蛋糕的慶生儀式。

  「小寶貝,你剛才許了什麼願望?可不可以告訴爸爸?」東川輝一郎不顧形象的黏在女兒身邊,一反平時威武凜然的雄霸模樣,整個下午都在討他的心肝寶貝歡心。

  「不可以說。」依人搖頭微笑,「說了就不靈驗了。」

  東川輝一郎才不肯善罷幹休,繼續賴在女兒身邊死纏爛打。

  「你走開!」一根籠頭杖突然從左後方橫殺出來,把東川輝一郎趕到一邊涼快去。

  誰?是誰突擊他?!東川輝一郎凶神惡煞般的轉過頭,一看見老父親玉樹臨風的尊容,盛氣淩人的氣焰當場涼了一大半。

  「父親,您來了。」太上皇聖駕蒞臨,縱是東川輝一郎也得立正站好。

  「父親,您請上座。」三位東川夫人連忙伺候公公入座。

  「嗯。」老人家淡淡頷首,拄著手杖登上籠椅。

  普天之下,能讓東川集團的當家掌門跟當家主母如此必恭必敬的偉人,也只有前任武林盟主兼卸任集團老龍頭——東川信臣,這位威震八方的重量級大人物了。

  年高德劭的老人家自從退隱江湖,回到齊天峰的萬壽閣安享晚年後,再也不曾過問紅塵俗事,就連天皇老子頒出聖旨邀他下山聚會,他老人家都嫌懶,今日難得拄著他的降龍寶杖大駕光臨,自然是為了替寶貝孫女慶生而來。

  不得了!太上皇一現身,熱鬧喧嘩的宴席場合立刻嚴肅了起來,老籠頭沒喊「稍息」,任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我只是過來看看孫女,大家毋需拘謹。」東川信臣擺擺手,示意在場人士放輕鬆。

  「前輩,這位英姿煥發的老帥哥究竟是何方神聖?」記者席中,一名菜鳥記者趕緊向身旁的資深記者討教。

  「企業界的一代梟雄,七O年代將日本經濟推向巔峰的代表人物之一。」資深記者一邊回答,一邊用小型攝影機捕捉老帥哥的風采。

  「你是哪家報社的?居然連東川信臣都不認識。」另一名男記者瞪了菜鳥一眼。

  「小弟剛出道,資歷淺薄,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各位前輩多多指教。」

  「好吧!看在你年少無知的份上,我就不吝賜教。小老弟,你可要洗耳恭聽了!」男記者滔滔不絕的介紹,「這位風韻猶存的老帥哥不僅雄才大略、文武兼備,在黑白兩道也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一言九鼎的聲望,連皇親國戚都要賞他幾分薄面。

  「早年在位時,積極對外擴充領域,一手打下東川集團稱霸亞洲的企業江山,直到六十五歲大壽那年才金盆洗手,宣佈退出江湖。他的長子東川輝一郎繼位之後,又發動兩次大規模的西征,一次橫掃歐陸,一次攻佔美澳,版圖幾乎遍佈全球。如果說,東川信臣是東川集團的開山祖師,那麼,東川輝一郎就是一統天下的武林霸主,這對父子聯手締造了東川集團的企業王朝,不但留給後代子孫無限的驚歎號,也把一群老外嚇得聞風喪膽。」

  「原來如此。」菜鳥記者忙不叠的猛點頭。「對了!聽說東川家的孫小姐活不過十歲,這是真的嗎?」

  「誰曉得!那些號稱鐵口直斷的命理大師各個言之鑿鑿,卜卦、流年、面相、手相、占星學、塔羅牌、紫微鬥數,各門各派眾說紛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管他是非真假,反正東川小姐玉體欠佳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聽說去年感染了流行性感冒惡化成肺炎,連夜被救護車送進急診室,後來出院沒多久,又因為支氣管炎發作,再度進了加護病房住院治療,依照她進出醫院如此頻繁看來,或許今年真是她的大限也說不定。」

  「等著看吧!今天東川一門的孫小姐十歲誕辰,為了慶祝她大病初癒,不只滿門宗親全員到齊,就連太上皇都專程到場為她慶生,還招待咱們這些記者共襄盛舉,我想,待會兒一定有大事發生。」

  「有道理,趕快把攝影機架好,準備大開眼界了!」

  記者們交頭接耳地談論著,不只傳媒嚴陣以待,包括在場的賓客也在引頸觀望。

  「爺爺,請用茶。」依人奉上一杯香茗孝敬老人家。

  東川信臣接過茶水輕啜了幾口,隨即將孫女抱坐在腿上細細打量。

  「最近身體好不好?」

  「很好,謝謝爺爺關心。」依人乖巧的偎在老人家懷裡。

  東川信臣點點頭,看見孫女今兒個臉蛋紅潤,氣色還算不錯,威嚴的神貌終於展現出罕見的笑意。

  「江流。」

  「是,老爺。」貼身隨扈上前一步,呈上精雕細琢的翡翠寶盒。

  「這寶盒你收下。」東川信臣將翡翠寶盒交給她。

  「爺爺,這是……」依人捧著寶盒,瞧見父母親感動的神色,心裡隱約明白,這份貴重的禮物必定意義非凡。

  「你先打開看看。」

  「是。」依人遵照爺爺的意思打開寶盒,一套高貴典雅的金飾隨之映入眼簾。

  金飾全套共有十件,一組金簪鳳釵,一組珍珠首飾。

  每件金飾皆刻有巧奪天工的圖騰雕紋,再鑲以明珠做為點綴。

  圖騰代表鳳凰,珍珠喻為明月,象徵著鳳凰于飛,明月長圓。

  「鳳儀朝月?!」現場有個識貨的明眼人發出驚呼。「這不是失傳已久的『鳳儀朝月』嗎?」

  一聽見失傳絕跡的古物重新現世,賓客群紛紛一擁而上,爭相目睹這套奇珍異寶。

  「前輩,這套『鳳儀朝月』有什麼來頭嗎?」菜鳥記者連忙詢問身旁的老大哥。

  「來頭可大了!」資深記者搔著下巴,娓娓道出它的典故,「江戶時代,有一名充滿傳奇色彩的國寶級大師,專門替皇室貴族打造工藝收藏品,文獻記載,這位藝匠大師以巧奪天工、神乎其技而聞名,堪稱日本藝術史上最具影響力的一代宗師,『鳳儀朝月』正是他臨終前的遺作,也是他告別藝匠生涯的風光代表作。

  「這套作品無論是精湛高超的工藝技術,或是出神入化的美學風格,皆已達到登峰造極的境界,至今無人能出其右,可想而知,這套金飾必然具有它萬古流芳的歷史文化,與其說是價值連城的藝術品,倒不如稱之為風華絕代的曠世傑作。

  「只可惜,天妒英才,這位大師年紀輕輕便撒手人寰,得年二十七歲。坊間相傳,大師生前愛上一位公主,公主名為鳳儀,長得是花容月貌,美若天仙,艷如桃李,冷若冰霜,無奈鳳儀早已許配給將門世家的王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大師最後柔腸寸斷,抑鬱而終,這套『鳳儀朝月』就是他臨終之前親手為公主打造的陪嫁首飾,公主出閣那天,他便與世長辭了。」

  「好慘。結果呢?」資深記者說得一臉陶醉,菜鳥記者也聽得津津有味。

  「結果,公主接到大師溘然長逝的噩耗,哀慟至極,悲痛欲絕,萬念俱灰之下,便將這套金飾傳給娘家待字閏中的少女,省得自己成天到晚睹物思情。後來,『鳳儀朝月』在公主的娘家傳承了百年之久,每個新嫁娘都會佩戴它出閣,出合之後再傳回給娘家的黃花閨女,久而久之,代代相傳的儀式就變成公主娘家的世襲傳統。」

  「難道……」菜鳥記者已經聽出端倪了,「公主的娘家就是——」

  「東川一門。」在場貴賓異口同聲的大合唱。

  不只菜鳥記者聽明白了,想必在場的聽眾也都心領神會了。

  「你!不要看別人,就是你!」東川信臣的降龍寶杖忽然指向那位資深記者,「哪家報社的?」

  資深記者趕緊立正站好。「日經產業報!」

  「嗯。」老人家賞識地點點頭,「大寶。」

  「爸!」東川輝一郎大聲抗議,「大庭廣眾之下不要叫我大寶!」

  管你的!老人家置若罔聞。

  「記得撥通電話給他的主管,替這位博學多聞的記者美言幾句。」

  「多謝東川長公提拔!」資深記者敬禮謝恩。

  東川信臣把目光轉向孫女,語重心長的說道:「這套『鳳儀朝月』是東川一門的傳家之寶,傳女不傳子,原本一直是代代相傳的,無奈家門已經連續五代不得女嗣,幾乎失傳了半世紀之久,如今傳承到你手上,也算是後繼有人。依照東川家的禮法,理應由你承襲下去才是,不過,爺爺已經上宗廟拜謁過祖先了,等你以後出閣,這套『鳳儀朝月』就送你當嫁妝,毋需再傳回給娘家了。」

  此話一出,如同聖諭,擺明瞭昭告天下,「鳳儀朝月」就此斷承,從今以後,只屬於東川依人擁有。

  「爸?」

  「大老?」

  東川一門的氏族宗親全部傻眼。

  「爺爺?」依人也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這樣決定了,毋需再多言。」東川信臣力排眾議,一意孤行到底。

  「是。」東川輝一郎雖然震驚,卻也明白父親這麼做必定有他的用意。

  依人雖然備受大家族眷寵慣愛,事實上並沒有東川家的血統,這是眾所皆知的事,長久以來,外界也始終對此議論紛紛。

  今日父親當眾將祖傳之寶轉贈給孫女,等於藉由這個機會向世人宣告,東川依人在東川一門無庸置疑的身份與地位,希望外界不要再多做無謂的揣測。

  同時也明確的警告在座記者,再也不準拿依人的身世之謎大作文章,更不準將坊間以訛傳訛的「十年大限」之說搬上檯面炒作新聞,一切蜚語流長到此為止。

  「這條祥鳳手鏈你先戴著,討個吉祥如意的好兆頭。」東川信臣取出一條珍珠手鏈替她戴上。「等你將來長大,遇見心儀的對象,就把這條鏈子交給他,如果爺爺還能活到那時候,一定會風風光光的把你嫁出門。」

  「爺爺……」依人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老人家拍拍孫女的手背,眼神中流露出殷切的期許。

  「依人,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長大。」

***

  慶生會結束之後,夜色已晚,東川信臣立刻召見東川輝一郎進書房密談。

  「依人最近的身體狀況如何?」

  「大致上還算穩定,康復的情況也不錯,主治醫師說,只要好好調養,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

  「十年大限尚未度過,一刻也不能掉以輕心。」

  「爸,連您也相信那些江湖術士的無稽之談?」

  「那些江湖術士的神算之說,當然僅供參考,不過……如果是菩海法師親自蔔的卦,咱們就不可不信了。」

  「菩海法師怎麼說?」一聽到天外高人的法號,東川輝一郎的態度就比較恭敬了。

  「按照命盤和卦象看來,依人今年確實有一場浩劫,此劫恐怕凶多吉少。」

  菩海法師,一名神通廣大的得道高僧,雲遊四海,仙蹤不定,偶爾會回到齊天峰的法覺寺閉關修煉,妙的是,平時想見他的法相一面肯定見不到,一旦東川一門發生大事,無論事好事壞,他老人家又會心有靈犀一點通的現身法覺寺,等待他們前來拜見。

  不管是向他報喜也好,訴苦也罷,總之,菩海法師只會在他們最需要他的時候出現,有時為他們祈福祝禱,有時幫他們指點迷津,替他們排解疑難雜症之後,他便銷聲匿跡,來無影、去無蹤,作風十分瀟灑。

  「既然菩海法師神機妙算、法力無邊,能不能勞請他幫依人消災解厄?」

  「他老人家慈悲為懷,理應不會見死不救,只不過……天命難違,劫數難逃,依人註定要歷經一場生死難關,才能擺脫病痛浴火重生,有幸逃過一劫的話,則是長命百歲,一生榮華富貴,萬一誤闖黃泉路,勢必天人永隔,能不能脫離險境,化險為夷,全得看那孩子的造化了。」

  「天無絕人之路。我相信依人一定能逢凶化吉。」東川輝一郎倒是挺樂觀的。

  東川信臣站在窗邊,仰望著高掛夜空的一輪明月,意味深長的歎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爸,您是不是待在齊天峰跟菩海法師混太久了,怎麼您的價值觀越來越宿命論了?」東川輝一郎走到窗戶旁,陪同老父仰望天邊星月。

  「我長年隨著他修行悟道,自然受他所影響。人老了,總是需要皈依和信仰,等你將來七老八十以後,不妨跟著他禮佛茹素、修身養性,當你看破紅塵,參透因果輪迴的玄妙,便能體會我現在的心境。」

  「等我垂垂老矣,菩海法師大概早巳圓寂歸天,羽化登仙了。」

  「這倒未必。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是個白髮蒼蒼的年邁老翁了,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老爸,您當時貴庚?」

  「剛出生,你祖父帶我上山請他卜卦占象。」

  「那……他老人家今年到底多大歲數?」

  東川信臣聳聳肩。「天知道。」

***

  子夜,依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找不到一個安穩的姿勢入睡。

  在這夜闌人靜的時刻,任何風吹草動都顯得格外清晰,除了晚風吹動樹葉的聲響,隱約還聽見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她睜開眼,仔細聆聽門外的動靜。

  腳步聲逐漸接近,終止於她的房門外。

  家裡只有一個人會在深夜裡造訪她居住的水湘院,東川浩司,她四哥。

  自從她開始擁有屬於自己的私人別院後,他也開始不定時的出現,每一次都刻意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來。

  起初她也以為他跟大哥他們一樣,純粹是來探視她的身體情況,可是他的動機好像又沒那麼單純,起碼大哥他們不會挑在三更半夜的時候跑來看她。

  而且大哥他們總是把她當成親妹妹看待,給她親情式的關懷和疼愛,讓她感到溫馨自在,相形之下,他的態度就比較詭異,不管是平時相處的方式,或是私下獨處的言行舉止,都不像一般兄長對待妹妹那樣自然。

  倒也不是說他對她不好,事實上,四哥對她極好,可是那種好似乎又不太尋常。

  她總覺得他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不太像一個哥哥看妹妹的眼光,到底哪裡怪,她也說不上來,但是那種眼神會讓她感到害怕,每次被他那雙眼一盯,她都會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依人翻了個身,望向紙門外那道高偉挺拔的身影。

  他坐在迴廊的欄杆上,看得出來正在抽煙,皎潔的月光將他的舉動反射得一清二楚。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半個鐘頭過去了,他手上的煙一根接著一根,似乎還不打算離去,也不想吵醒她,不曉得枯坐在那裡做什麼!

  依人掀開被單,決定出去一探究竟。

  她推開房門,稍微跨出一小步。

  「還沒睡?」他將煙蒂撚熄,眼神帶著幾分慵懶的笑意,直勾勾的盯著她。

  「嗯。」她調開目光,盡量不讓視線與他產生交集。

  儘管已經相處多年,她仍不太習慣直視他的雙眼。

  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她就覺得他的眸心之中有股異於常人的邪氣,總是閃爍著妖魅的冷光,隱藏著勾魂攝魄的魔力。事後才發現,原來他有一雙金黃色的瞳孔,當他情緒起伏的時候,還會透出火焰般的青光,據說遺傳自曾祖父。

  但是他那過分妖邪的眼神,大概是本性使然,應該和隔代遺傳無關。

  「有事嗎?」依人輕問。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他微微一笑,又從長褲口袋掏出煙盒,打火機啪嚓一響,煙霧瞬間瀰漫開來。

  依人皺著眉,舉高衣袖掩去那股刺鼻的煙草味。

  她這個四哥,風流放蕩,桀騖不馴,情場上無往不利,戰場上橫掃千軍,泡起妞來不擇手段,打起架來毫不手軟。

  他十四歲學抽煙,十五歲到處胡作非為,十六歲開始尋歡作樂,十七歲的時候已經聲名狼藉,年紀輕輕就如此放縱,將來成年還得了。

  難怪父母時常感歎,孽子難教!與其等他改邪歸正,不如請那些受害人自求多福。

  「生日快樂。」他從風衣口袋掏出一個雕花的小木盒,伸長手遞給她。

  「謝謝。」依人接過小木盒,應他的要求當場打開。

  木盒子裡躺著一把古典精巧的翠玉扁梳,上頭還鑲著寶石,很像古代仕女梳頭用的小梳子。

  依人將扁梳拿在手中把玩,驀地,寶石進射出一道火紅色的光芒,她的心房揪疼了一下,眼前忽然閃遇一幅畫面——

  一名美麗的古代女子坐在梳妝台前,手裡拿著一把扁梳,梳理一頭細長柔滑的青絲,女子身後站著一名高大的男人,男人的模樣有點眼熟,好像是……

  「喜歡嗎?」東川浩司出聲詢問。

  依人頓時回過神來。怎麼回事?她是不是眼花了?為什麼會看到奇怪的古代景象?

  「有什麼不對嗎?」見她一臉遲疑,他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沒什麼。」依人連忙搖搖頭。「這梳子……很漂亮,你上哪兒買的?」

  「一間老字號的古董店。」他漫不經心的回答,恍然回想起昨天經過那家古董店時,不經意瞥見一把翠玉扁梳陳列在櫥窗裡,他當下心弦一動,顧不得身旁一票哥兒們詫異的眼光,彷彿著了魔似的衝進店舖,問也不問價錢,便決定將它買下。

  古董店老闆怕他不識貨,還在一旁熱心解釋,「這把扁梳是江戶時代的古物,已經有好幾百年歷史了,當初把它放在我這兒寄賣的老人曾經提過,它的來歷非比尋常,據說是當代一名將門世家的王侯,特地派人遠從中國高價買回日本,準備在新婚之夕送給妻子的小禮物,而且雕琢這把翠玉扁梳的師傅,還是中國有名的宮廷藝匠呢!」

  他才不管那些有的沒的,只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買下它,然後送給她。

  就在他準備付款的同時,突然看到一幕奇幻的古代景象——

  一位古典美人坐在梳妝台前,對鏡梳妝,輕理雲絲,美人的容貌有點面熟,他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但是她的神韻似乎和依人有些相像。

  然後,他看見了自己。

  那是一個長相與他十分神似的男人,站在美人的身後,靜諍的,深情的,凝望著她。

  男人的眼神流露著愛,又透露著恨,複雜而矛盾。

  「年輕人?」古董店老闆見他失神,於是輕喚。

  他立刻回過神來,眼前的畫面隨之消失,週遭的景物瞬間恢復現狀。

  老闆滔滔不絕的說下去,「那個老人還告訴我,有一股神秘的靈氣附在這把梳子上,有朝一日,它會找到輪迴今生的有緣人,透過他的轉送,重新回到轉世投胎的主人手中。年輕人,我看你出手大方,一眼就看中這梳子,似乎深受它的靈氣所吸引,不知道你是打算送人呢?還是自己留著收藏?」

  「送人。」他說得言簡意賅,掏出皮夾,付款取貨之後,帶著一臉不以為然,招呼同伴離開古董店。

  簡直一派胡言!他剛才確實看見奇怪的景象,不過那跟什麼神秘的靈氣無關,只是一時恍神所產生出來的幻覺而已。

  他從不相信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也不信前世今生那套宿命論的說法,至於他為何深受這把梳子所吸引,坦白說,他也不知道。

  然而,這種莫名的吸引力,倒是跟他第一次在育幼院見到依人時,感覺很類似。

  同樣都是一見傾心,同樣都有一種如獲至寶、又非要不可的渴望。

  「咳咳……」一陣夜風迎面吹來,她的身子耐不住寒氣,不禁輕咳了幾聲。

  東川浩司脫下風衣,罩在她單薄的細肩上。

  「不用了,四哥。」依人急忙將風衣褪下,「反正我等一會兒就要睡了……」

  「披上。」他的語氣很強硬。

  「哦。」她乖乖把風衣披回肩膀。

  他的風衣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冷香,是他身上獨有的氣息。遠從相遇的那一刻起,這香氣就一直盤旋在她的記憶裡,從此以後,再也揮之不去。

  初春的夜晚還是有點冷,依人將風衣拉攏,手腕上的珍珠手鏈輕輕一晃,在月光下反射出璀璨的光華。

  東川浩司瞇起眼,總覺得那道光很刺目。

  毫無預警的,他突然逼近她,依人來不及閃躲,手腕已經被他緊緊扣住。

  「四哥,你……」

  「別動!小心手骨被我折斷。」他沈著臉警告,瞪著祥鳳手鏈深思了許久。

  等你將來長大,遇見心儀的對象,就把這條鏈子交給他,如果爺爺還能活到那時候,一定會風風光光的把你嫁出門。

  嫁出門?想都別想!

  一股莫名其妙的火氣竄上胸口,東川浩司心一狠,強行拆下她的手鏈。

  「你做什麼?」依人驚呼。

  「替你保管。」他將手鏈占為已有。

  「不要!這是爺爺送我的,你不可以拿走!」依人衝上前爭搶,一拉一扯的過程中,雪白的肌膚被鏈子的扣環劃出一道血痕。

  「好痛!」她縮回手,細皮嫩肉的手背上立刻流出血絲。

  他眉頭一皺,握住她的手湊到唇邊,將那道礙眼的血跡輕舔乾淨。

  依人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倒抽一口氣。

  「還痛不痛?」他的語氣不怎麼溫柔,揉撫她傷口的動作卻充滿了憐惜。

  她搖搖頭,連忙抽回手,心跳加速怦動,臉頰也熱烘烘的。

  東川浩司沈默不語,深邃的眸心漾著詭譎的青光。

  他忽然發現,小依人的姿色,似乎又比以往更加清麗了。

  白皙的臉蛋顯露出嬌羞的神態,水靈靈的星眸流轉著光彩,柔弱的氣質惹人憐愛,可惜……仍是個年幼稚氣的小女孩。

  一朵含苞待放的小百合,既不能摘,又不能采,實在吊人胃口。

  又來了!就是這種眼神讓她害怕。依人別開俏臉,逃避他諱莫如深的視線。

  「如……如果沒事的話,我想睡了。」她還是一如往昔,每當被他這樣凝眸注視,就會覺得渾身不自在。

  「晚安。」他也不欲逗留,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後,踏著懶洋洋的步伐踱下石階。

  「四哥!」依人趕緊喚住他。

  東川浩司回頭一望。

  「你的外套。」她將風衣隔空拋過去。

  他伸手接住,深深看了她一眼,才掉頭離去。

  依人目送他的背影離開,馬上察覺到,他並沒有往京極院的方向走去,他的私人別院就位於水湘院對面,但他卻轉了一個彎,直接邁向通往家門口的石板小徑。

  這麼晚了,他還要出去嗎?

  或許吧!聽說他最近又交了一個美麗的新女友,看他急著出門的樣子,八成是為了趕赴約會。

  依人站在原地,遙望著遠去的身影,忽然覺得胸口悶悶的。

  那是一種連她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情緒。

  一顆心懸在半空中,失去定向,沒有著落……

  那一晚,他徹夜不歸,而她,一直無法入睡。

***

  齊天峰

  青峰橫上,旭日東昇,兩位白髮人家並肩而立,一同俯瞰腳下浩瀚無際的雲海,以及雲海覆蓋之下的滾滾紅塵。

  「鳳儀朝月呢?」

  「已經物歸原主了。」

  「唉,兩世情緣,百年糾葛。」老僧搖首,不勝欷籲。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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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22:56:23


  東宇學院,隸屬於東川集團旗下的教育機構,號稱全亞洲最具規模的私立學府,校內囊括了小學部、中學部、高中部和大學部,是一座典型的直升式貴族學園。

  中午下課鍾才敲響沒多久,校園餐廳已經在最短的時間內湧進一群飢腸轆轆的莘莘學子,就連餐廳廣場上的露天座位也擠滿了人。

  「怎麼辦?」原朝香捧著兩人份的餐點,望著從小一起長大的姊妹淘。

  「沒辦法,只好回教室吃了。」依人無所謂的聳聳肩。

  「好吧!反正天氣這麼熱,回教室吹冷氣也比較舒服。」

  兩個小女生正要離去,一雙長臂突然從大後方探出來,揪住兩人制服的海軍領。

  姊妹倆同時回頭一看,一名年輕男子佇立在她們身後,俊雅的臉龐漾著溫柔的笑容。

  「二哥。」

  「晉。」

  「過來跟我們一起坐。」東川晉司招呼兩個小女生走向不遠處的露天座位。

  桌位旁,一名俊秀的大學部男生堆著滿臉笑意歡迎她們入座。

  「晉,你上哪拐來這兩個可愛的小美眉?」

  「一個是我寶貝小妹,一個是我小女朋友。」東川晉司打趣的介紹。

  「妹妹,告訴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大男生顯然對東川家的小千金比較感興趣。

  「依人。」她簡潔的回答。

  「依人,這名字取得好,你看起來還真有幾分『小鳥依人,我見猶憐』的味道。」大男生忍不住伸手逗弄她的下巴。

  「奉勸你,最好不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調戲我妹。」東川晉司慎重地警告好友,「萬一被我家老四瞧見,準教你吃不完兜著走。」

  「這麼嚴重?」

  「對!如果被我老爸知道,你會死得更慘。」

  「開開玩笑也不行?」

  「你活得不耐煩啦,當心他們父子倆聯手整死你。」

  「如果她以後交男朋友怎麼辦?」大男生笑問。

  「那就麻煩大了!」東川晉司搖頭苦笑。

  「喔哦!說曹操,曹操到。」

  東川晉司順著友人的視線望去——

  東川四少意氣風發的現身校園餐廳門外,身旁圍繞著一票狐群狗黨,一幫人浩浩蕩蕩的踱下階梯,當場引來不少戀棧流連的愛慕眼光。

  東川浩司今年剛升上高二,相貌俊帥卓絕,體魄勁健高偉,一頭及腰長髮隨風揚起,飛揚不羈,儘管立足在一票條件優異的同儕之間,也永遠是最出色搶眼的焦點。

  「你們家那位東川四少真是要命!拈花惹草,處處留情,沒事還亂放電,簡直是全國少男……不!更正,是全國男性同胞的頭號公敵。」大男生指控。

  「我記得你們兩個應該沒結下什麼深仇大恨,怎麼你一副恨不得將他就地正法的樣子?」東川晉司一臉納悶。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大男生雙手合十,連忙澄清,「幸好我跟他無冤無仇,也只有天生帶種的勇士,才敢招惹你家那位惡名昭彰的東川四少。」

  「不然你的義憤填膺所為何故?」東川晉司被好友戲劇化的表情逗笑。

  「唉!」大男生歎口氣,「還不是因為我弟。」

  「慎吾?他怎麼了?」東川晉司實在不解,那位知書達理的學弟怎麼會跟浩司扯上關係?雖然這麼說有點對不起自家兄弟,不過「正邪不兩立」,一個安分守己的讀書人,應該不會和一個心狠手辣的大魔頭產生交集才是。

  「慎吾的女朋友移情別戀了,對像正是你家那位聲名狼藉的四公子,這下可好了,一個是英俊帥氣、魅力無敵:一個是忠厚老實、不解風情,兩人差異懸殊,我弟當場被淘汰出局,氣得他槌胸頓足,終日借酒澆愁。」

  「節哀順變。」一旦扯上複雜的男女三角關係,東川晉司只能寄予無限同情的眼神。

  「慎吾那傻小子就是看不開,他到現在還一直口口聲聲的說:『佳奈只是一時衝動,總有一天,她一定會回到我身邊的!』你說,窩不窩囊?」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你還是勸他早點死心吧。」

  「說得倒輕鬆,如果是你的小女朋友被外頭的大野狼拐跑了,你做何感想?」

  東川晉司突然眼神一凜,鋒利的目光直接殺向身旁的小女生。

  啃到一半的雞腿暫且擱在嘴邊,原朝香趕緊表明心志。「你放心,我很潔身自愛。」

  「乖。」俊朗的笑意重新回到東川晉司臉上。

  依人輕嗤一聲笑出來,用眼神糗了姊妹淘一眼。

  這小妞完全被二哥吃定了,將來成為她準二嫂的機率應該很大。

  「你把她調教得真好。如果慎吾有你一半能耐,交往多年的馬子也不會被拐跑了。」大男生敬佩不已。

  「抱歉!如果是那個佳奈自己一相情願跑來倒貼我們家浩司,我不認為他應該負起橫刀奪愛的罪名。」東川晉司立刻撇清。

  「什麼罪名?」一道冷冰冰的聲音突然切入,東川四少正帶著一幫出生入死的兄弟黨大軍壓境。

  隔壁桌幾個高中部男同學眼見苗頭不對,紛紛捧著餐盤逃離現場,自動把桌位拱手轉讓兵臨城下的大隊人馬。

  「沒什麼,我們在討論社會案件。」東川晉司將話題帶開。

  「是嗎?」東川浩司冷笑,銳利的寒光瞟向大男生的方位。

  「是啊!我們在研究『水性楊花』的罪名。」大男生笑咪咪的見風轉舵。

  東川浩司懶得搭理他,直接望向坐在一旁埋頭吃飯的依人。

  「為什麼不留在家裡休息?」

  「今天是期末考,我不想請假。」她抬起臉來解釋。

  「燒退了嗎?」他伸出手,輕撫她的額頭,微燙的溫度讓他眉頭一皺。「走,我送你回家。」

  「現在?!」依人一臉錯愕。

  「對。」

  「不行!」她立刻拒絕,「我下午還有一堂數學考試。」

  東川浩司眼神一凜。「萬一撐不到下午怎麼辦?」

  「我……我會撐到數學科考完。」她還是不肯妥協。

  「考試重要還是你的命重要?」他火了。

  她垂下螓首,倔強地不發一語。

  「依人,聽四哥的話,回家休息好不好?」東川晉司柔聲相勸。

  「不好。」兩位兄長軟硬兼施的政策,仍然無法動搖她的決心,「我上次期中考也是因為生病缺席,所有科目成績全部掛零,如果這次期末考再缺席的話,我這學期的成績就會不及格:如果成績不及格,我就要參加暑期補考;如果參加暑期補考,我又要把所有科目重新複習一遍,這樣一來,我豈不是更累?!」

  這就是她堅持抱病應考的原因?東川浩司簡直敗給她。如果不是還在氣頭上,他可能會因此而捧腹大笑。

  「補考就補考,大不了我充當家教,幫你溫習功課。」他沒好氣的承諾。

  「你?!」依人顯然對他這位家庭教師不太有信心。「謝了,我寧可先苦後甘。」

  隔壁桌的死黨傳來一陣竊笑。東川四少顏面盡失。

  一隨便你!」他腳跟一轉,寒著臉離去。

  好戲看完了!一票患難之交收起笑意尾隨上去。

  「咳咳……」依人喉嚨一癢,忍不住輕咳幾聲。

  剛走不遠的背影頓了一下,忽然又踏著生硬的步伐轉回來,丟了一包未拆封的喉糖給她,才又板著臉走掉。

  「呿!明明就在乎得要命,還裝什麼酷嘛!」原朝香瞪著傲然遠去的背影取笑。

  「多事!」東川晉司笑罵身邊的小丫頭,轉頭一看,小妹的臉色似乎越來越蒼白了。「依人,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事,有點頭暈而已。」

  「藥呢?」

  「放在教室。」

  「不急,我已經幫你拿出來了!」原朝香這迷糊小妞平時做起事來大剌剌的,唯獨對情同手足的姊妹淘最細心謹慎,儼然以依人的守護天使自居。

  「依人,你先吃藥,待會再去保健室休息一會兒,如果還是覺得不舒服,一定要請宮本醫師跟我聯絡,我開車送你回家。」東川晉司憂心仲忡的交代。

  「二哥,你別這麼緊張,我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不行!我不放心。原,如果依人開始發高燒,你一定要馬上通知我,一刻也不能耽擱,知道嗎?」

  「遵命!」原朝香肩負起重責大任。

  「如果聯絡不到我呢?」他必須確認這小丫頭是否夠機靈才行。

  「我可以打尚人的手機。」原朝香從制服口袋掏出一本電話簿,所有緊急聯絡人的電話號碼全都登錄在裡頭。

  「糟糕!尚人今天下午好像沒課!」他忽然想起商學院下午停課的消息。

  「沒關係!如果聯絡不到尚人,禦司的教室就在高中部B棟二樓倒數第三間,浩司的教室在A棟三樓右轉第一間。」原朝香背得滾瓜爛熟。

  看著他們小兩口未雨綢繆的模樣,依人實在哭笑不得。

  大概是舊疾復發的關係,她最近總是覺得頭暈目眩、呼吸困難,成天昏昏沈沈的,又經常在大半夜發高燒,所以這陣子大家都顯得特別緊張。

  她當然知道家人在擔心什麼,也知道他們在怕什麼。

  十年大限……

  雖然他們從未在她面前提起這件事,可是她自己心裡有數,時候應該快到了。

  自從上個月在家裡昏倒之後,她的健康情形又開始疾速惡化,有時睡到半夜,她會因為喘不過氣而驚醒,醒得過來還算幸運,就怕醒不過來。

  曾經有好幾次,都是在睡夢中忽然失去意識,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的急診室了。後來為了安全起見,每天晚上都有家人輪流守著她,唯恐她昏迷不醒,一覺睡到九泉之下。

  其實能在睡夢中離開人世,也算是一種解脫,起碼從此以後再也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但是……她又捨不得拋下一切,拋下深愛她的家人。

  他們在她身上付出太多的關愛,太多的心血,這份親情,她實在難以割捨。

  所以,神啊!請再多給她一點時間,讓她度過這一年,讓她活下去……

***

  期末考剛結束,東宇學院一年一度的校慶活動也即將展開。

  他們班決定演出精典話劇「睡美人」,白馬王子由原朝香反串演出,睡美人這個第一女主角的公主寶座則由呼聲最高的依人擔綱,至於那個詛咒公主睡到昏天暗地的女巫,就由全班最愛耍寶的武田剛同學男扮女裝。

  距離校慶只剩三天,參與演出的同學正在音樂廳的舞臺上進行排練,班上其他同學全坐在台下充當啦啦隊。

  相較於一群小鬼動不動就鼓掌助陣的歡呼聲,盤據在觀眾席另一端的東川浩司一幫人就顯得安靜多了。

  「好,大家先休息一下,五分鐘後再正式預演一遍。」擔任導演的千春班長宣佈。

  「今天的觀眾好少哦!」原朝香揮著道具寶劍抱怨。

  他們班的爆笑版話劇一向大獲好評,繼去年的「鐘樓怪人」成功推出之後,今年的「睡美人」也備受期待,昨天預演的時候,台下還座無虛席,今天的場面就有點冷清了。

  「剛才還有其他班級的學生坐在台下捧場,不過,自從他們一行人出現之後,大家全都跑光了。」依人瞄了台下的罪魁禍首一眼,不禁搖頭苦笑。

  「沒辦法,你四哥身旁總是圍了一大票豺狼虎豹;一幫人成群結黨,惡名昭彰,除了我們班以外,還有誰敢留下來。」

  「千春,我大哥也是豺狼虎豹的一員,你這麼說很過分哦!」武田剛發出不平之鳴。

  「你大哥是豺狼虎豹的一員,那你是什麼?馬戲團的小丑?」

  「班長,你不要欺人太甚喔!」

  依人坐在一旁喝飲料,笑看他們鬥嘴,無意中瞥見一道修長的身影站在大門口,隱身在陰暗的角落。

  她的視力向來不差,儘管隔著一段距離,仍然可以看出對方的年紀、身形跟她四哥不相上下。

  彷彿感受到她的注視,那個人忽然走出角落,現身在明亮的光線下。

  天啊!他的臉……

  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衝擊著她的心房。

  她激動的站起來,目瞪口呆的直視正前方,渾然不覺手上的保特瓶應聲落地。

  「依人,你怎麼了?」

  臺上的同學被她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連台下的東川浩司也察覺到不對勁了。

  「怎麼回事?」身旁的友人向他詢問。

  「不知道。」東川浩司轉過頭,循著她的視線望去,從他的方位只能瞄見一道人影,看不見對方的面孔。

  那個人為什麼一直看著她?依人震驚之餘,又納悶不已。

  「他」的目光,始終不曾離開過她,凝視她的眼神,時而濃烈,時而深切,不時還流露出淡淡的哀傷……

  發自於一股強烈的衝動,她不顧臺上台下一群人的詫異,立刻衝下舞臺階梯,直奔大門出口。

  不料對方的速度比她更快,當她奔出音樂廳,「他」已經消失不見了。

  原本飄著毛毛細雨的天空,突然雷電交加,才一轉眼,就下起了傾盆大雨。

  依人顧不得越下越大的雨勢,全身濕淋淋地站在廣場上,一臉茫然地四處張望。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的腦海不停重複著相同的問題。

  一隻有力的手臂探出來,迅速將她拉進音樂廳。

  「你看見誰了?」東川浩司陰沈的質問。

  依人恍惚的搖搖頭,一時無法回答。

  「他」是誰?她也想知道。

  「說,你看見誰了?」他失去耐性,惡聲惡氣地追問。

  「我……我不知道。」依人茫茫然地搖晃螓首,「我不認識他,可是……」

  她又陷入失神狀態,好半晌答不出話來。

  「可是什麼?說啊!」銳利的金眸鎖住她的視線,咄咄逼人地催促。

  她張開唇,發出顫抖微弱的語音,「那個人的臉,長得跟我好像。」

***

  你是誰?

  那張像她的臉,始終帶著微笑,沒有回答。

  她試著接近,他卻轉身離去。

  不……不要走……

  她拚命的追,他卻越走越遠。

  「不要走!」依人驚醒過來。

  「別怕,我在這裡。」溫柔的嗓音在她耳邊安撫著。

  她定神一看,終於鬆了一口氣。

  她的床邊擺著一張單人沙發,坐在沙發上的人陪了她一整夜。

  「作惡夢了?」東川浩司拿起濕毛巾,擦拭她額頭上的熟汗。

  「我夢見那個人了……」她喃喃低語,目光空洞,表情茫然。

  他的眼神突然變冷。

  「我已經查過了,學校裡沒有這個人,大概是你看錯了。」

  「我沒看錯,那個人的臉真的跟我很像。」她非常確定。

  「就算你們長得一模一樣,那又如何?」冷酷的神情已失去原有的溫柔。

  「我想知道他是誰,也許他是我的親……」

  「夠了!」他嚴厲的打斷她。「只不過是一個陌生人,值得你這樣牽腸掛肚嗎?」

  依人被他這麼一吼,當場嚇了一跳,縱有滿腹的想法也不敢多說。

  見她一臉委屈的模樣,他立刻心軟了,儘管如此,不悅的眼神依舊冰冷。

  「不管他是誰,都與你無關,把他忘了,就當沒發生過。」他霸道的下定論。

  怎麼可能說忘就忘……依人無奈的歎息。算了,既然四哥不希望她再想起那個人,她以後不提就是了。

  也許有朝一日還能遇見「他」也說不定,在那之前,她會暫時將「他」放在心底。

  啊……頭好暈……依人昏昏沈沈的閉上眼,意識漸漸模糊。

  「你燒剛退,好好休息,別再胡思亂想了。」低柔的語音彷彿魔咒一般,催眠她進入夢鄉。

  她的神智徘徊在半夢半醒之間,朦朧中,感覺到身旁的床位壓陷下去,一道溫暖的熱源緊緊貼覆上來,將她擁進一副寬厚的懷抱裡。

  這種乎穩的力量,像是爸爸的胸膛,讓她感到心安。

  「爸爸……」依人滿足的輕歎,下意識把臉貼得更近。

  一聲低笑飄進她的睡夢裡,笑聲聽起來,似乎摻雜著些許氣惱,又帶著些許無奈。

  隨後,清冽的冷香沁入她的心肺,是她熟悉的氣息,卻不是爸爸的味道。

  「四哥……」是他才對。

  「嗯。」東川浩司沒好氣的應聲。

  不是爸爸,她不喜歡……依人把身體轉過去,背對著他,拉開一段距離。

  東川浩司又好氣又好笑,他徹夜不眠守在她床邊,擔心她發高燒,擔心她昏迷不醒,結果這小妮子非但不知感恩,竟然還拒他於千里之外。

  「咳咳……」高燒剛退,她又開始咳嗽了。

  他從床頭櫃的藥罐當中,找到一瓶止咳藥水。

  「依人。」他柔聲輕喚。

  「嗯……」她勉強睜開星眸。

  「起來,先把藥水喝了再睡。」他把藥水倒進小量杯,一口一口餵她喝。

  藥水吞下肚之後,她突然湧起一股嘔吐感。

  依人趕緊捂著嘴跳下床,直奔浴室。

  她一扶著洗手台,立刻吐了出來。

  東川浩司站在她身後,輕輕拍打她的背,試圖減輕她的痛苦。

  「咳……你出去……」她不想讓他看見這麼狼狽的景象。

  他沒有走開,仍然寸步不離的留在她身旁。

  好難受……她的胃全被掏空了,除了膽汁和胃酸,再也吐不出任何東西。

  依人雙腿一軟,沿著洗手台跪下來,癱倒在他懷裡。

  「有沒有好一點?」他從架子上拿起一條濕毛巾,幫她擦拭乾淨。

  「嘔……」噁心的感覺再度湧上來,她趕緊往前傾,「咳咳……」

  濃稠的紅色液體順著她的嘴角滑下來,滴灑在白色的瓷磚上,更顯得觸目驚心。

  血?!她咳血了!

  東川浩司臉色驟變,連忙抱起她,直衝家裡的醫療室。

***

  「怎麼樣?嚴不嚴重?」東川輝一郎守在一旁,看著醫護人員忙著搶救病危的女兒,一顆心也急得七上八下。

  「病情開始惡化了,最好趕快安排住院,不能再拖了。」家庭醫生建議。

  病榻上的依人已經陷入重度昏迷,情況相當危急。

  五分鐘後,救護車及時趕到。

  「依人……」看著寶貝女兒被抬上擔架,三位夫人哭得淚流滿面,卻又無能為力。

  隨後,救護車尖銳的鳴笛聲劃破了夜空。

  一縷芳魂,香消玉碩。

  上窮碧落下黃泉,不知飛往何處去……

***

  「情況不太樂觀,你們最好有心理準備。」

  「不!醫生,請你不要放棄……」

  「這兩天是危險期,可能隨時都會離開。」

  「不……不會的……」

  「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

  「不要過去。」溫和慈祥的聲音,叫住了正往光明之境走去的依人。

  她轉身,瞧見一位仙風道骨的老翁立在她身後,他的白眉長如雲須,完全遮住了他的雙眼,老人家鶴髮童顏,看不出歲數。

  「好香的味道……」縹緲的香氣若隱若現,瀰漫在她四周。

  「你祖父正在焚香誦經,召喚你的三魂七魄,隨我來吧!」老翁袖袍一揮,將她帶離通往極樂世界的天河。

  一眨眼的瞬間,她已置身在一處世外桃源。

  桃花林中有一座古寺,她走近一看,寺中有一盞微弱的青燈,風一吹,青燈將減,老翁揮揮衣袖,青燈又重新燃起。

  「老先生,為何不見我爺爺?」

  「他在紅塵人世,你在化外仙境,天人兩隔,自然見不到面。」

  古寺外,忽有一團霧氣飄近,老翁趕緊將寺門關上,用一枝桃花下咒封印,謹慎得像在躲避追兵。

  「有人在追我?」依人問道。

  「他們奉命將你帶回天界。」

  「我……死了嗎?」

  「只差一步,幸好我及時趕到。」老翁輕撫長眉,領著她來到古寺後方的桃花源。

  園中百花盛開,爭奇鬥艷,她回身一望,老翁正坐在簡陋的石亭中,描繪一幅畫。

  不消片刻,一幅龍飛鳳舞的字畫應運而生,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依人湊近一瞧,忽然有種刻骨銘心的感覺湧上心頭……

  「你慢慢看,我去去就來。」老翁身影一轉,旋即消失不見。

  詩畫描述一段古老的故事。

  故事,從一位國色天香的公主開始說起——

  東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翩翩才子動凡心,鳳儀難為情,名花有主,乘龍快婿,姻帖下紅定,

  俊郎官,美嬌娘,龍鳳配成雙;落寞才子,形只影單,抑鬱愁滿腔。

  鳳冠霞帔喜樂響,佳人點紅妝,回首一盼,發成霜,笑時淚半行,

  造金釵,綴明珠,英才命喪黃泉路,紅顏嫁作他人婦,

  陰陽兩隔,天各一方,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鳳儀朝月映相思,人死如燈滅,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鴛鴦枕,困脂淚,淚灑洞房花燭夜,試問夫婿顏何在,一往情深,情何以堪?

  衝冠一怒為紅顏,新婚之夕,酷海興波;狂龍強佔鳳妾身,一夜夫妻,同床異夢。

  春宵一刻值千金,千金一刻總蹉跎,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身嫁將門,卻負王侯,又添一樁,愛恨情仇。

  愛悠悠,恨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前世因,今世果,一場輪迴,兩世情傷,幾時休?

  「唉……」依人搖頭輕歎,悲從中來。「不知那位將侯最後結局如何?」

  「戰死沙場,含恨而終。」

  一道仙氣撲鼻而至,老翁千里傳音,變幻莫測,忽又現身在她眼前。

  「公主呢?」依人又問。

  「揮劍自刎,以死殉葬。」

  「好悲傷的結局。」她不喜歡。

  「是啊,最後每個人都抱憾終生,所以這輩子才會輪迴轉世,再續前緣。」老翁走向花叢深處,還一邊喃喃自語,「不是冤家不聚頭,山水有相逢,不期而遇,糾纏不休……」

  「老先生,您在做什麼?」依人跟在老人家身後。

  「這三株花樹的枝幹纏在一起,我要將其中一株分開。」

  「為什麼?」她蹲在一旁探詢。

  「浮生花乃連理枝,本是一雌一雄,成雙成對,如今多出一棵雄性旁枝從中作梗,互爭雄長,你說,這該如何是好?」

  「可是……它們盤根錯節,緊緊纏繞,您要怎麼將它們分開呢?」

  老翁笑了一笑,將多餘的雄根拔除,移植到另一株孤零零的雌花身畔。

  「如此一來,不就圓滿了。」

  「嗯。」她喜歡這種安排。

  「這棵浮生花,象徵你的姻緣,留在你身旁的雄樹,才是你的真命天子,他是人中之龍,你是祥鳳之身,姻緣天註定,龍鳳配成雙。前世你們雖結為夫妻,最後卻不得善終,但願今生你們能白頭偕老。」老翁由衷的期盼。

  「那……他呢?」依人指向被拔除移植的雄樹。

  「他跟你無緣,無論前世或今生,他都無法與你共結連理。此乃因果輪迴,也是他的宿命。上輩子你的婚姻因他而破裂,所以這輩子他必須退出,以免打亂你的命盤,導致歷史悲劇再度重演。」

  「我還會遇見他嗎?」

  老翁搖頭低歎,「你們兩人,有緣無分,縱使相逢不相識,萍水相逢,僅此而已。」

  依人……

  身後傳來熟悉的呼喚,依人驀然回首,循著聲音望去,瞧見一道模糊的人影站在遠處,仔細一看,那是一名身穿戰袍的古代男子,他的身形和相貌似乎有點眼熟,她想再看清楚一點,古代男子忽然變成東川浩司的模樣,她一眨眼,他又變回一身古裝扮相,一下子是古代戰將,一下子是東川浩司,兩人的形影反覆變換,一再交錯重疊。

  依人……

  「四哥?」她走近幾步,試探性的輕喚。

  依人……他無法跨入仙界,只能伸出手召喚她。

  「你先回去,以免陰錯陽差,魂飛魄散。」老翁施法唸咒,人影才往後飄遠,逐漸消失。

  「真不簡單,連心魂都能追到這裡來,可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老翁喃喃自語,見她一臉困惑,於是又說:「他是你四哥的前生,亦是你前世的夫婿。那幅字畫所描述的故事,正是你們的前世。你是鳳儀投胎,他是將侯轉世。不過,他的魂魄曾經走火入魔,差點禍國殃民、毀天減地,即使輪迴人世,魔性仍深植於心,柱後你難免要為他所苦。」

  依人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一時無法消化這麼多因果始末。

  「好了,時辰已到。」老翁彈指一變,一隻彩蝶翩翩飛現,「你該回去了。」

  剎那間,依人忽然覺得身子輕飄飄的,恍如羽毛般輕盈,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居然飄在半空中,腳下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雲海。

  「跟著這隻鳳蝶吧!它會指引你回歸本命,魂返重生。」

  「謝謝您,老先生。」救命之恩,依人感激不盡。「對了,該如何稱呼您呢?」

  「貧僧原名齊天,法號菩海。」徐風吹來,吹開老翁的眉須,露出眉下一雙深不見底的祥睿之眼。

  「好奇怪的感覺……我是否在哪見過您?」

  「百年之前,齊天峰之上,你我曾有一面之緣。」老翁頷首輕笑。

  「是嗎?」依人一臉迷惘,好像似曾相識,卻沒有太深刻的印象。

  「去吧!時候不早,你該上路了。」

  老翁揮手一點,鳳蝶振翅高飛,她身子一飄,隨即落入凡塵。

  「記住,一路順風,不要回頭——」

***

  依人……依人……依人……

  那個熟悉的嗓音,仍然口口聲聲呼喚著她。

  當意識一點一滴的凝聚,心智神魂也隨之甦醒。

  她緩緩睜開雙眼,水靈靈的眸光清澈如昔,卻漾著歷劫歸來的疲憊。

  「……依人?」

  耳邊傳來沙啞的聲音,語中帶著幾分試探,幾分欣喜。

  她眨了眨眼睫,慢慢適應光線。

  然後,東川浩司的臉孔出現在正上方,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他俊美依舊的臉龐,陌生的是他憔悴消瘦的面容。

  曾經那樣神采煥發,那樣邪囂妖魅的樣貌,如今卻頹廢得不成人形,她幾乎認不出是他了。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東川輝一郎握住女兒的手,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三位夫人相擁而泣。

  「爸……媽……」她綻開虛弱的微笑低喚。

  「軍司,快去叫醫生過來!」東川浩司衝出加護病房,把睡在休息室的弟弟搖醒。

  東川軍司立刻從沙發上彈起來。「依人怎麼了?」

  「依人醒了,你快去把醫生叫來。」

  就這樣,她奇跡似的甦醒了。

  聽說她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直到第三天下午才恢復意識,脫離險境。

  那是她最接近死亡的一次經驗,不曾繞過鬼門關,不曾通往極樂世界,反而來到一個奇妙的仙境,經歷了一段不可思議的奇遇。

  可是當她醒來之後,關於這段奇遇,她已完全沒有印象。

  彷彿作了一場夢,卻記不起夢境中所發生的一切。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她總算逃過「十年大限」的詛咒,保住了一條小命。

  無論是老天爺大發慈悲放她一條生路,還是冥冥中有股神秘的力量助她化險為夷,總之,她都心存感激。

  一個月後,她出院了。

  出院那天,她收到一大束香水百合,打開卡片一看,上頭只寫了「祝你早日康復」六個字,因為沒有署名,所以不曉得是誰送的。

  只知道是花店工讀生送到護理站,由護士小姐代收,然後再轉送到她手上。而且卡片上並沒有註明花店名稱,就算想透過花店查詢是何許人送花給她,也無從追查。

  「會長,出院手續已經辦妥了。」隨行助理站在頭等病房門口報告。

  「嗯。請司機把車子開到西側門,注意一下四周安全,不要讓那些八卦記者亂拍照。」東川輝一郎威風凜凜的交代屬下,轉頭望向心愛的小女兒,隨即又笑得一臉燦爛。「來,小寶貝,咱們回家了。」

  依人被父親抱在懷裡,一行人踏出病房,站在走道間等待電梯下降。

  叮!電梯門打開,一位頭戴棒球帽的少年率先踏出來。

  當他們正準備踏進電梯時,護士小姐連忙捧著被遺留在病房的花束追過來。

  「會長,這束花你們忘了拿。」

  「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不要也罷。」東川浩司瞪著護士小姐手中的鮮花,冷冷的丟下一句,「把它處理掉。」

  「不要丟……」依人還來不及說完,電梯門已經關上了。

  「唉,好可惜。」護士小姐捧著花束歎息。

  「的確很可惜。」

  「咦?你不是剛剛送花來的工讀生嗎?」護士小姐抬頭一看,立刻認出對方的身份。「這層樓是管制區,你不可以隨便出入喔!」

  「抱歉!」少年刻意將棒球帽簷壓得更低,只露出鼻尖以下的部分。「我下樓的時候,才發現忘了請你簽收據。」

  「反正他們沒有收下這束花,既然你來了,還是由你帶回去吧。」

  「如果你不嫌棄的話,這束花送你。」

  「啊?可以嗎?」護士小姐受寵若驚。

  「沒關係,買花的客人已經結帳了,況且你是負責照顓那位小妹妹的護士,我相信他也會很樂意把花送你當謝禮。」

  「那怎麼好意思呢!其實我只負責醫療看護的部分,至於其他生活細節,都是她的母親和哥哥在照料。」

  「哥哥……」少年的嘴唇漾出似笑非笑的線條,看起來有點苦澀,「留著一頭長髮的那位?」

  「你怎麼知道?」

  「我剛才踏出電梯的時候,正好與他擦身而過。」少年微微一笑,「如果我沒記錯,他應該是東川浩司,東川家最惡名昭彰的東川四少。」

  「沒錯,就是他。」護士小姐猛點頭。

  「她哥哥……對她好不好?」

  「他們對她很好,每天都會來醫院陪她,尤其是老四,幾乎天天報到,有時候還會留下來過夜。我常常看到他寸步不離的守在病床旁邊,事必躬親,體貼入微,非常疼愛他妹妹,我們護理站的年輕小護士最迷他了。」護士小姐收了人家的花,自然有問必答。

  「是嗎?」少年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輕輕頂高棒球帽簷,點個頭致意,「我該走了,不好意思,耽誤你這麼多時間。」

  「哪裡,謝謝你送我這束花。」護士小姐回以親切的微笑,目送少年轉身離去。

  少年走出醫院,坐進一輛停在角落的黑色休旅車。

  「接下來,您還想去哪裡?」司機是一名年輕的外國男性。

  「成田機場。」少年摘下棒球帽,靠著椅背閉目養神。

  「然後呢?」

  「先回英國。」

  「是。」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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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22:56:57


  「好無聊……」依人歎口氣,合上書本,決定睡個午覺打發時間。

  自從出院之後,已經過了半年。

  由於她的身體仍然很虛弱,只好聽從父母的意思辦理休學,乖乖待在家中靜養。

  對一個只能躺在床上的病人而言,無聊之餘,睡覺就是最好的消遣。

  兄長們還經常笑說,一天二十四小時,她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處於睡眠狀態,成了名副其實的「睡美人」。

  童話故事中的睡美人,最後會被王子吻醒,兩人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至於她這個被冠上「睡美人」封號的病患,雖然天天臥病在床,日子過得窮極無聊,可是每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總會有一個人守在她身旁,耐心的等待她醒來。

  他不是王子,他是她四哥。坦白說,他不像白馬王子,也沒有那種風度翩翩的氣質,反倒像是騎著黑龍橫行霸道的魔王,天天在外頭為非作歹,唯有回到家中,全心全意照顧她的時候,才會流露出罕見的柔情。

  去年,她從重度昏迷清醒時,張開雙眼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他。

  此後半年,幾乎每個夜晚,她總是在他懷中入睡,直到翌日清晨,再從他懷中醒來。

  久而久之,她已經習慣了他的陪伴,也漸漸喜歡上在他懷裡安然入睡的感覺。

  一想到待會兒醒來,就能看見他守在一旁,依人終於帶著微笑進入夢鄉……

  東川浩司推開水湘院的房門,走到床前,坐在床沿,凝望熟睡中的小佳人。

  經過半年的調養,他的妹妹清麗如常,柔弱依舊,嬌小纖細的身體仍然弱不禁風,巴掌大的小臉越來越清瘦,吹彈可破的肌膚則是一天比一天蒼白,幾乎比冬雪更白皙,比絲綢更細膩。

  修長的手指緩緩滑過她的臉頰,輕輕扣住她不盈一握的頸項,如此微弱的小生命,只要他單手一掐,就能置她於死地,更何況是索命無數的死神。

  若非她命不該絕,他早就失去她了,如今失而復得,自然格外珍惜。

  她就像是一尊小巧易碎的水晶娃娃,必須捧在手中小心翼翼的呵護,既不能弄壞,又不容傷害。

  但他從來就不是個溫柔有耐性的人,沸騰的慾望與日俱增,貪婪的念頭蠢蠢欲動,他無法忍受如此漫長的等待,再不把目標轉移到其他女性身上,只怕遲早有一天他會因為一時衝動,親手毀了她。

  到時候,別說喪盡天良了,再喪心病狂的事他都做得出來。

  「依人……」低沈的嗓音喃喃輕喚,親密憐惜的細吻,一點一點飄落在她臉上。

  被疼惜對待的人悠然睜開眼,迎上一雙情慾濃烈的視線。

  以前,他這種狂亂的眼神祇會讓她害怕,現在,她已經不再那麼畏懼了。

  依人轉頭看看時鐘,下午五點,她該起床準備吃飯了。

  她坐起來,一頭長髮垂落在床單上,彷彿一道流洩的瀑布,襯著清靈秀麗的容顏,分外的楚楚動人。

  光是這樣,也能看得他情生意動。

  「想不想出去透透氣?」東川浩司幫她把長髮紮成一束麻花辮。

  「可是外面好冷。」現在是冬天,她怕冷。

  「那還不簡單。」他先拿出羊毛毯裹住她,再將她擁入懷裡,然後抱著她走向庭園,漫步在黃昏夕陽下。

  依人從他胸前抬起頭,靜靜的凝視他。

  「四哥……」實在很難想像,像他這樣一個狂野不馴的浪蕩子,居然願意捨棄外面的花花世界,一下課便直接回家,晚上也不外出尋歡作樂,幾乎把生活重心放在她身上,天天守著她、陪伴她,長達半年從不間斷,連父母親都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

  可是她總覺得他就好像一頭被關在籠子裡的野獸,明明有機會逃出去,卻又為了她而留下,彷彿把他困住的,並不是鐵籠,而是她。

  「嗯?」他懶洋洋的應了一聲,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調調。

  「其實你……可以不用這個樣子。」她欲言又止。

  「什麼樣子?」他狐疑的瞄她一眼。

  「我的身體已經好多了,爸爸說,等春天過後,我就能回學校唸書了,所以……你可以恢復自由了。」

  「什麼意思?」他聽得一頭霧水,這丫頭今天吃錯藥了嗎?為什麼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意思就是說,你不用再為了照顧我,而改變你原本的生活。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哦——他終於弄懂了!

  搞了半天,原來是早熟的小女孩又在鑽牛角尖了。這小妮子什麼都好,就是愛胡思亂想這點要不得,明明只有十歲大,心智卻像個小大人似的,一點都不可愛。

  光長腦袋有什麼用,身體長不大他還不是一樣沒搞頭!看看她,又瘦又小,抱起來一點感覺都沒有,隨便抱只流浪狗都比她有肉。

  「我的生活從未改變,你不需要自責。」事實上,他的生活依舊放蕩如常,甚至有變本加厲的趨勢,只是她不曉得而已。

  「難道你從不覺得厭煩嗎?」他本來就是一匹脫韁野馬,巴不得成天到晚往外跑,絕不放過任何玩樂的機會,如今被她困在家中,受她牽絆,心情難免會受到影響吧。

  「你看我的表現像是很煩的樣子嗎?」他沒好氣的橫睨她。「你身體不好又不是今天才有的事,從你進我們家到現在,已經七年了,如果我真的覺得煩,早就把你轟出東川家了。反正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大不了再收養一個。」

  依人微微一怔,明知道那句「大不了再收養一個」純粹是玩笑話,她還是會難過。

  「如果去年……我就這樣走了,你們……還會再收養一個嗎?」

  「不會。」

  「為什麼?」東川家不是一直最渴望女嗣的嗎?

  他抱著她走進一座古色古香的亭子,將她放坐在石桌上,一雙深邃無比的金色瞳眸直勾勾的凝望她。

  「有些東西可以汰舊換新,人卻無可取代。你是我們東川一門千挑萬選,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滄海遺珠,誰也無法取代你在東川家的地位。你要記住,入了東川家的族譜,就是東川家的人,無論將來出現什麼人想把你帶走,你都不能離開我……們。」最後這一個「們」聽起來像是勉強加上去的。

  「嗯。」依入乖巧的點點頭。

  當時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允諾,將會牽涉到未來的命運,於是就這樣傻傻的,把自己送到他手中。

  東川浩司坐在她身前的石凳上,伸出一雙大手,包握住她露出毛毯外的一對小腳丫。

  「冷不冷?」他抬起頭輕問。

  依人搖搖螓首,嫣然一笑,從他掌心傳來的熱度,不僅溫暖了她的小玉足,也溫暖了她的心。

  大概就是這樣無微不至的寵愛,讓她不由自主的傾心,對他的好感,也一天比一天強烈。

  無奈,當時她還年幼,沒發現隱藏在他溫柔的表面下,竟是一個走火入魔的阿修羅,殘暴、兇悍、冷酷,並以毀滅為樂。

  心思單純的她渾然不覺,於是一天天心動,一天天沈淪。

  最後,終於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不能自拔……

***

  日久生情,需要長遠的歲月,從動心到死心,卻只需要短短一剎那的光景。

  想不到她花了許多年的時間,才慢慢培養出來的感情,竟然會被他毀於一旦。

  那一年,她十一歲,某天下午,體育課上到一半,老師忽然交給她一份公文。

  「依人,麻煩你跑一趟高中部的保健室,幫老師把這份文件交給龍崎醫生。」

  「我們陪你去。」原朝香和千春自願陪她出公差。

  她們三個小女生號稱「三劍客」,不管走到哪兒都形影不離。

  「你們兩個還沒通過體能測驗,我自己去就行了。」依人漾開笑容,拿著公文夾前往高中部。

  保健室門口貼著一張紙條,上頭寫著:外出中,如有緊急事件,請到中學部保健室。

  依人站在門外暗忖,反正老師沒有交代她傳話,只要把公文夾放在醫生的辦公桌上,應該就可以了吧!

  於是,她推開門,然後,當場愣住。

  錯愕的目光,迎上兩雙同樣驚訝的眼神——一個是她四哥,一個是她不認識的學姊。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結靜止,兩人的動作同時僵停下來。

  少女坐在辦公桌上,裙擺被撩高,內衣扣環被解開,一隻腿纏住東川浩司的腰。

  他站在少女的腿間,襯衫被揉亂,長褲拉鏈被扯下,一隻手握住她豐滿的胸脯。

  狂蜂浪蝶,乾柴烈火,兩個人打得正火熱。

  還有什麼景象比這一幕更教人觸目驚心?!

  「你沒鎖門?」東川浩司寒著一張俊容質問少女。

  「我以為你鎖上了。」妖艷的少女嘟著紅唇嬌嗔。

  依人簡直不敢置信,他們居然在保健室……

  就在這一刻,她的心被他擊碎了,千瘡百孔,四分五裂。

  多可悲,好不容易才心動,如今卻落得心碎的下場。

  她尚未萌芽的戀情,就這樣凋零了。

  一行淚水無聲無息的滑落,沾濕了她清麗的容顏。

  依人別開臉,捧著一顆被撕裂的心,默默地掉頭離去。

  再不離開,她怕自己會崩潰。

  目送她含著淚轉身離去,東川浩司並沒有立刻追上去解釋。

  事到如今,任何說明都是多餘的。

  他做了,而她看到了,事實擺在眼前,還有什麼好說的。

  當慾望變得荒唐,又有什麼資格請求原諒?

  他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戀上一個年紀如此幼小的女孩。

  他們之間相差七歲,他正值血氣方剛、年少輕狂的階段,她還是個黃毛丫頭,就算他再怎麼慾求不滿,也不能對她下手。

  他是那麼樣的珍惜她,愛惜她……

  沒想到最後卻因為他的放蕩,傷了一顆荏弱的心。

  她是他這一生最不想傷害的人,結果,傷她最深最重的人,竟然是他。

  「浩,繼續嗎?」少女從身後摟住他的腰,貪戀這副高大勁健的體魄。

  「滾。」鬱怒的冰焰透過簡單一個字表露無遺。

  「什麼?」少女簡直不敢相信,他們才做到一半,他都還沒……

  東川浩司把情慾勃發的少女丟在一旁,逕自繞到窗戶前,從長褲口袋掏出香煙點燃。

  少女收回愕然不已的神色,強裝出一臉甜笑倚向他身畔,試著力挽狂瀾。

  「別生氣嘛!我怎麼知道你妹妹會突然闖進來……」

  砰的一聲,少女被一道強悍的氣勢釘在牆面上,一隻充滿毀滅性的利爪緊緊掐扣住她的咽喉。

  少女嚇得花容慘白,紅熱的眼眶瞬間凝聚出驚恐的淚液。

  「滾。」他鬆開手,退回窗邊,陰沈的語氣依舊駭人。

  少女重重咳了幾聲,顧不得衣衫不整的儀容,連忙沒命似的逃出去。

  窗外,一抹嬌小的身影慢慢踏出高中部大樓。

  他的視線一路追隨她走過中庭,穿越廣場,直到她的背景漸漸變小,消失在遙遠的盡頭。

  曾經失而復得,如今卻又離他而去。

  這一次,必須靠他自己挽回了。

  好。來日方長,他總有辦法讓她回心轉意。

***

  韶光運轉,季節嬗遞,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歲月一年一年流逝。

  許多前塵往事,都已成為孩提時代的回憶。

  不可否認,她曾經痛苦了好長的一段時間,一再陷入極度混亂的悲傷裡。

  直到許久之後,她才強迫自己振作起來,從此專心生活,不再留戀,不再執迷,不再去觸碰心中那道傷痕。

  畢竟這條命得來不易,何必為了糊塗不堪的感情事,糟蹋自己的人生。

  至於他,那個一手把她推入萬丈深淵的人,她已經徹底絕望了。

  動情一場,難擋一次情傷……

  今生今世,傷一次就夠了,沒理由一錯再錯。

  況且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小女孩了,管他魅力迷人、吸引力誘人、殺傷力驚人,她也不會重蹈覆轍。

  「東川浩司」這個名字,早已被她列入拒絕往來戶的榜首,她現在甚至連「四哥」都不屑叫了。

  「喂,我的大小姐,今天是你生日,可不可以麻煩你開心一點?」

  「對呀!從剛才就一直瞪著蛋糕發呆,一副恨不得將它碎屍萬段的樣子。」

  好友們的喧鬧聲將她從沈思中拉回來。

  她立刻拋開不愉快的往事,融入歡樂的氣氛中。

  「拜託各位善男信女節制一點,我的水湘院都快被你們掀翻了。」

  「會嗎?我們已經很低調了耶!」

  依人簡直啼笑皆非。他們的吵鬧聲恐怕連大哥的西林院都聽得見,她可以想像大哥現在一定戴上耳塞、蒙著頭在睡覺。

  今天是她十五歲生日,出於她的要求,今年並沒有在飯店舉行盛大的慶生宴會,也沒有舉辦生日派對,只邀請了幾個好朋友來家裡吃晚飯,共度一個溫馨愉快的小型餐會。

  用完餐後,一群三五好友全聚在她的水湘院瞎鬧,一直玩到盡興才打道回府。

  送走一票死黨,已經快半夜了,依人決定先洗個澡,再來收拾淩亂的小客廳。

  她打開音響,走進浴室,泡在浴缸裡,讓熱水舒緩精神上的疲累。

  頭好暈……早知道就不該偷喝千春帶來的紅酒。

  忽然間,門外的音樂聲消失了,顯然有人進入她的臥房,關上她的床頭音響。

  耳熟能詳的腳步聲踏過浴室門外,依人立刻提高警覺。

  因為,他來了!

  東川浩司倚在窗邊抽煙,漫不經心的等著。

  她換上睡衣,踏出浴室,無視於他如影隨形的目光,直接走向書桌。

  沈穩的步伐尾隨而來,慢慢靠近她身後,一手摟住她的腰,將她輕擁在胸前。

  鼓動的心跳聲洩漏她的不安,他漾出滿意的微笑。

  依人強迫自己無動於衷,逕自倒了一杯開水,服下醫生開給她的止痛藥。

  雖然她的健康狀況已經逐漸好轉,可是偏頭痛的老毛病依舊難以治癒,加上酒精的催化,更是頭昏腦脹,如果他今晚肯放她一馬,她會很感激。

  「生日快樂。」他貼近她耳畔輕聲低語,濕熟的氣息吹拂著她的髮鬢。

  依人別開臉,閃避他充滿挑逗意味的吐息。

  「請你以後別再三更半夜到我房裡來了。」

  「怎麼,你怕我伸出魔爪,對你亂來?」他逸出嘲弄的低笑聲。

  「注意你的用詞,別忘了,我是你妹妹。」她淡淡的提醒。

  「妹妹?」他哼出一聲冷笑,突然將她攔腰抱起,放坐在書桌上,把她圍困在兩臂之間,「你明明知道,我想做的不只是兄妹。」

  「除了兄妹關係,我不想和你有更進一步的牽扯。」她的語氣平淡而冷漠。

  「為什麼?」

  明知故問!依人暗惱。

  「你知道為什麼。」她一語帶過,不想再提起過往的傷心事。

  東川浩司俊容一沈,雖然心知肚明,卻又莫可奈何。

  這些年來,她一直把他當成隱形人,刻意忽視他、疏遠他,儘管同住在一座大宅院,也盡量避而不見,他越是緊迫盯人,她越是退避三舍。

  他已經費盡心機,和她周旋了整整四年,千方百計接近她,處心積慮討好她,她卻挸若無睹,不為所動,徹底將他排拒在她的生活之外,完全不給他挽回的機會。

  再這樣下去,他永遠無法解開她的心結。

  「都已經四年了,你還是不肯接受我?」精銳的眼直望進她的靈眸深處。

  依人別開螓首,迴避他咄咄逼人的視線。

  她大概醉了,頭昏眼花的暈眩感越來越嚴重,不想再浪費精神聽他解釋,也不想聽他那些自圓其說的辯解。

  「我想睡了,你請回吧。」依人推開他,來不及跳下桌面,又被他緊緊鎖回胸前。

  「聽我說!」他往前逼近,不讓她閃躲。「當時你還小,我要的,你根本不能給。」

  可惡!不說她還不氣,一提到當年那件風流韻事,她就一肚子火。

  沒錯,她當時確實還很小,只能給他一顆最純淨的心、一份最真摯的感情,卻不能給他宣洩情慾的性愛。

  所以他把心留在她身上,把身體給了其他女人……

  當他沈溺在溫柔鄉醉生夢死的時候,她的心、她的感情,他根本不屑一顧!

  而他現在居然還有臉跑來跟她解釋?!

  依人雙眼一寒,清靈的眸光當場進射出冰冷的敵意,那些日子以來的痛苦、悲傷、愁悶,忽然一古腦的湧上心頭,化成怨,變成恨,瞪向她所憎惡的罪魁禍首。

  「好,現在我長大了,也許還構不上成熟女性的標準,至少該懂的也都懂了。那麼,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可以隨時隨地滿足你的性關係?一段細水長流的感情?還是一場短暫卻轟轟烈烈的男歡女愛?很抱歉,如果你貪圖的只是性,請恕我拒絕,本小姐還不想淪落到犧牲身體取悅你的地步,而且我相信,外面應該還有更多千嬌百媚的大美女願意爬上你的床,滿足你貪得無厭的性需求!」她一口氣把積壓多年的怨恨吐盡。

  她還真敢說!看來他的小依人真的長大了,若非氣氛如此凝重,他可能會忍不住爆笑出來。

  其實他從剛才就發現她似乎有喝醉的現象,她那群青梅竹馬顯然灌了她不少酒,雖然他們已經把罪證帶走了,不過一群青少年私底下歡聚作樂會玩什麼把戲,他這個慣於花天酒地的過來人可是一清二楚。

  這樣也好,最起碼她還會酒後吐真言,不再只是一味的逃避。

  「如果我要的是第二種呢?」他輕撫盛怒中依然亮麗的容顏。

  「第二種?」醺紅的俏臉閃過一抹茫然的神色,「什麼第二種?」

  「一段細水長流的感情。」他微笑提醒。

  「哦……對,細水長流……」她糊裏糊塗的點點頭,醉得連自己說過什麼話都忘了。

  「如果你願意接受我,我們也可以長長久久。」濃烈的目光深深地凝視她。

  「不可能……」依人揉著疼痛不已的太陽穴,漾出一抹淒楚的苦笑,「你曾經傷過我一次,害我痛不欲生,心灰意冷,直到現在,我仍無法忘記那種痛……」

  「依人……」他迫切的抱住她,在她耳畔喃喃低喚,苦苦相求,「再給我一次機會,不要放棄我,不要把我推開,讓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是那麼樣的低聲下氣,一心一意只想喚回她的愛,連一向高高在上的男性尊嚴也棄之不顧。

  「太遲了,讓我心動的是你,讓我心痛的也是你……」她的眼淚奪眶而出,沾濕了他的衣襟。「我已經沒有勇氣再愛一次了……」

  「為什麼?難道我對你不夠好?難道我這些年的付出還不夠?難道非要我把心掏出來你才肯相信我?」他抓住她柔細的肩頭追問,冷峻的臉孔懊惱地扭曲著。

  「你真傻……」她又哭又笑,淒艷的笑容美得令人驚歎。「虧你對女人那麼有一套,居然不懂女人的心最難平撫。當初就是因為你對我太好了,所以我才會無可救藥的喜歡上你。如果是我一相情願,那也就算了,問題是,從我小時候開始,你的言談舉止總是有意無意的對我透露出一種訊息,讓我覺得自己在你心目中是重要的、特別的、獨一無二的,讓我誤以為你也是喜歡我的……害我……害我越陷越深……結果呢?你明知道我的心意,卻還是不改你放浪形骸的本性。」

  他不急著插話,任她傾吐壓抑許久的情緒。

  依人哽咽了一會兒,才拭去眼角的淚水,淡淡的說:「不要告訴我你的荒唐全是因為耐不住等候,那都是藉口。也許你認為把慾望發洩在其他女人身上就不會傷害到我,可是……我卻因此傷得更重。珍惜我的方式有很多種,你偏偏選了一種最教人難以忍受的方式,而且還無巧不巧被我親眼撞見了……」她覺得既荒謬又可笑,既可悲又無奈。

  他仍然沈默,不是有口難辯,而是覆水難收。

  「你應該知道,我是一個死心眼的人,一旦被傷害過,就很難再回頭。」她堅決的表示,「如果愛一個人這麼痛苦,必須在不斷的傷害中飽受折磨,那我寧可死心不愛。」

  「就算我用盡一生追求,你也不愛?」他的語氣低柔,神情卻漸漸冰冷。

  追求?依人不禁失笑。她太瞭解這個男人了,他的追求意味著不擇手段,侵略性強,佔有慾更強,這樣的追求她可不敢領教。

  「算了吧!我又不是今天才認識你,從小你就有一種劣根性,越是得不到的東西,對你越有挑戰性,等你得到我以後,也許還會珍惜一段時間,一旦你玩膩了,難保我的下場不會像那些被你糟蹋過的女人一樣,被你始亂終棄一腳踢開。明知道你殘酷善變,我怎麼可能自投羅網,再把愛情奉獻給你,然後又任由你摧毀?」

  「看來……不管我說什麼、做什麼,都打動不了你了。」他的耐性逐漸消失。

  「到此為止吧!」她已經累了、厭了、倦了,再也沒有多餘的心力,陪他一起挽救這段早逝的感情。「反正我們都還年輕,往後乾脆各自發展,你走你的路,我過我的生活,從此互不相干。」

  「你休想。」他從不曉得「放棄」這兩個字怎麼寫。

  依人深深吸口氣,以防止自己失控尖叫。

  「總之該說的我都說了,一切都結束了。請你從今以後,不要再來擾亂我的生活。」她率先說出決裂的話。

  結束?!東川浩司臉色驟變。

  「在我苦苦等待了許多年之後,你現在才說結束?」他冷笑,妖野的眸心閃出火焰般的青光。

  不妙!依人從他陰殘的眼神中,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

  「你以為劃清界線,我就會放過你?」霸道的手掌猛然扣住她的頸項,用力頂高她的下顎。

  依人閃避不及,蠻橫的吻已經狠狠落下,近乎狂暴的侵入她的唇間。

  天……她的大腦嗡嗡作響,事出突然,她完全失去反抗能力。

  他的吻由深轉濃,由濃轉烈,幾乎奪去她的呼吸。

  慌亂之中,感覺到纏在腰際的手臂將她抱起,下一瞬間,她的背部已經落在床墊上。

  睡衣被撕開的那一秒,依人赫然驚醒。

  「不……」她奮力抵抗,卻推不開那厚實的胸膛。

  他的吻,他的愛撫,像火一樣,燒遍她全身。

  怎麼會這樣……依人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懼中。

  「住手……」受盡淩辱的不堪,逼出她羞憤的淚水。

  他充耳不聞,青銅色的眸光乍放出野蠻的攻擊性。

  「你是我的,你的人,你的身體,你的心,全都只能屬於我。」低沈沙啞的嗓音宛如惡魔的咒語,一聲一聲宣告著。

  天哪!他怎麼可以……

  依人蹙起秀眉,難受的驚喘。

  一個口口聲聲珍惜她的男人,竟然如此殘忍的對待她,摧毀她的心還不夠,連她的身體也要一併摧殘。

  為什麼……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她?難道非得掏空她的一切,他才肯罷手?

  「你瘋了。」她憤恨的指控。

  「就算我瘋了,也是你逼的。」他意圖衝破最後一道防線。

  不!她聲嘶力竭的哭喊:「不要讓我更恨你!」

  他的身體重重一震,動作頓時僵停,理智在瞬間回復冷靜。

  當他一鬆手,她立刻捲起被單坐起來,遮住赤裸裸的嬌軀。

  望著差點被他強佔的少女,情慾狂亂的臉龐終於閃現懊悔的神色。

  「依人……」他試圖抱住她。

  「別碰我!」她飛快閃躲到一旁,清靈的容顏淚如雨下,看起來格外的淒美哀艷。

  此時此刻,任何安撫都不管用,他乾脆丟開溫柔的假面具,恢復專制跋扈的本性。

  「你給我聽好,從今以後,不準再提起『結束』這兩個字。」冷酷的嗓音充滿警告的意味,一字一字釘入她的心房。

  依人蜷縮在角落低泣,已經無力與他爭論。

  體內仍殘留著被他肆虐過的痛楚,身上全是他席捲過的吻痕,宛如烈火焚身,留下難以磨滅的烙印。這種屈辱,她不想再遭受第二次了。

  窒息的沈默持續了許久,突然,他又逼上前,她下意識往後退,睜大淚汪汪的雙眼,瞪視他靠近自己。

  這一次,他並未做出任何逾越的舉動,抓住她的右手腕,替她戴上一隻白金手鐲,然後又握住她纖細的右腳踝,替她戴上一條同系列的腳鏈。

  明明是一對精緻高雅的手鐲腳鏈,戴在她身上,卻成了不折不扣的手銬腳鐐。

  在她十五歲生日那夜,他送她一副昂貴的枷鎖,既是禮物,也是桎梏。

  「我不會善罷幹休的。」萬籟俱寂中,他信誓旦旦的宣示。「我再給你十年的時間,十年之後,不管你愛不愛,我都一定會得到你。」

  十年……

  這就是她的刑期嗎?

  那十年之後呢?

  毫無疑問的,將會是她的無期徒刑。

  依人絕望的倒回床上,聽著他遠去的腳步聲,忽然覺得這一生再也逃離不了這個男人,逃不開他的掌控。

  她閉上眼眸,放任淚水進流。

  偌大的水湘院裡,只剩下她傷心欲絕的悲泣聲,幽幽哀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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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22:57:24


  十年後

  「會議中!請勿打擾!」的標示牌高掛在會議室的玻璃門板上,全體編輯人員正在開會,整個編輯部門冷冷清清的,僅剩一位年輕貌美的編輯助理留守大本營。

  鈴——鈴——電話鈴聲響起。

  「COCH編輯部,您好。」

  「找總編。」

  「抱歉,總編正在開會。請問哪裡找?」

  「她老公!叫她立刻撥電話給我。」

  「是,副總。」瀨戶早苗趕緊衝向會議室,輕敲了門板兩下,匆匆推門而入。「千春,副總急電。」

  「好,大夥先休息一下。」千春總編按住疼痛欲裂的太陽穴,無奈的望向結交近二十年的姊妹淘,同時也是手下愛將之一的東川依人,歎口氣,搖搖頭,這才苦著一張臉拿起電話筒,直撥二少東的辦公室專線。

  「依人,怎麼啦?」瀨戶早苗拉了一張椅子坐在她身邊。

  依人傚法總編大人歎口氣,搖搖螓首,似乎不願多說。

  「為什麼大家的表情這麼凝重?」瀨戶早苗環視在座一群人。

  「喏!你自己看。」時尚主編武田剛將桌面上的企劃書遞給她。

  「創刊特輯,人物專訪。」瀨產早苗念出企劃書上的主題。

  「沒錯!創刊號是我們進攻西方市場的大好機會,一定要搞得轟轟烈烈,才能讓老外刮目相看。」武田剛越說越激動,一副雄心壯志的樣子。

  在日本,COCH女性時尚雜誌一直擁有廣大且忠心耿耿的閱讀群眾,為了服務海外的忠實讀者,更以多國語言發行全亞洲,目前大老闆正考慮將雜誌的聲威推向國際,打入競爭激烈的西方市場。

  至於能不能像東川集團這個企業帝國一樣,縱橫四海,席捲天下,就全得仰賴兒子的媳婦的行銷功力了!

  千春大學一畢業,隨即嫁入豪門,成為董事長的兒媳婦,當上少奶奶之後,又順理成章坐上總編輯的統籌位置,當時適逢編輯部人員汰舊換新,正值將士用命之際,千春二話不說,立刻將一票同窗死黨招攬進來,知人善任。

  而她,東川依人,則比同學晚了一年加入這個工作環境。

  大學畢業後,她原本想接受千春的邀約,拎著大傳系的文憑,進入這個五光十色的時尚圈,然而一開始她的謀職過程並不順利。

  因為父母捨不得她外出求職,又不忍心看她從事東奔西跑的采編工作,不過,最大的癥結還是取決於東川浩司的反對。

  那個自大的男人,不只介入她的生命?主導她的生活,還處處跟她唱反調,自以為掌控了她的生殺大權,她就什麼都得聽他的。

  如果他以為她會因他百般阻撓而放棄求職,他就大錯特錯了!

  為了爭取謀生權利,不讓自己淪為一朵嬌生慣養的溫室小花,她也曾發動家庭革命,可惜東川浩司不吃這一套!

  無論冷戰也好,絕食抗議也罷,反正大爺他置之不理,她照樣沒戲可唱,無可奈何,她只好暫緩外出求職的念頭,繼續窩在家中當她的千金大小姐。

  有鑒於漫無目標的歲月實在太無聊,乾脆苦中作樂,從其他家人身上尋找安慰。

  情同手足的原朝香,一向是她的精神依靠,這小妞十九歲嫁給二哥,現在已經是一對雙胞胎的媽咪了!

  最令她感到欣慰的,莫過於兩年前三哥終於苦盡甘來,把他心愛的美嬌娘娶回家,另外還附帶一隻能言善道的鳥兒當嫁妝,這只名叫飛寶的稀有珍禽相當討喜,說學逗唱樣樣精通;而嬌小玲瓏的三嫂芳名風生,個性隨和,風趣慧黠,不僅為家裡增添不少歡樂,更是她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

  小風目前懷孕八個月,肚子裡的寶寶正是東川一門期待已久的小女娃,再加上一對逗趣可愛的雙胞胎侄子,一家十幾口和樂融融,她的心情也就不再那麼苦悶。

  然而,不能出外謀職,擴展生活視野,仍是她心中最大的遺憾。

  幸好千春夠義氣,為了網羅她進公司,不惜單槍匹馬殺人東川家,一共三顧茅廬,大戰了八百回合,才說服東川浩司鬆手,放她展翅高飛。

  雖然他放開掌控權,讓她踏入社會拓展新視野,卻不代表她能隨心所欲,享有結交異性的自由。

  依照他幾近瘋狂的佔有慾,就算她找到合適的交往對象,他也不會將她拱手讓人。

  她一直都很清楚,他在等,等時機成熟,等她卸下心防,等她投降,然後,得到她,將她佔為已有。

  可是,她辦不到!往事歷歷在目,不堪回首,她就是無法卸下心防,既往不咎。

  現年,她芳齡二十五,他三十二,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兩人都已到了適婚年齡,問題是,任由他再等下去,她的選擇依然不會是他。

  寧可終生不嫁,也不以身相許。關於這一點,相信他應該心裡有數。

  也許正因為如此,他最近的態度顯得特別煩躁,宛若一頭狩獵中的猛獸,虎視眈眈的,隨時隨地都在覬覦侵略的機會。

  看得出來,他已經沒有足夠的耐性繼續等待了。

  當然,他不是一個「堅忍不拔」的男人,就算高漲的慾望無法在她身上尋求宣洩,他也可以從其他女人那裡得到充分的解放。

  不過,她的處境仍然很危險。

  為了明哲保身,她一向有多遠躲多遠,除了回家或情非得已的狀況外,舉凡有他在的地方,她絕對不會出現;任何他會出席的場合,她一定不會參與;他往東,她就往西,徹底地背道而馳,絕不碰面。

  無奈,週遭的人彷彿嫌她躲得不夠遠似的,只要一扯上東川浩司的事,每個人總會不約而同的想到她。

  就像現在——

  「『沙梵帝』這個風靡全球的頂極珠寶品牌,即將在東急飯店舉辦年度珠寶大展,由於日本東京是他們世界巡迴展的首站,因此備受國際媒體關注,最難得的是,就連一向不曾曝光的首席設計師也會親自赴日宣傳。聽說他從未在媒體上公開露面,下個月的記者發表會將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公開他的廬山真面目,所以我打算發行一本專題特刊,內容除了介紹展出的珠寶系列之外,還會邀請設計師和幾位大人物一起接受我們的獨家專訪。」企劃主編詳加說明。

  「可是那位設計師向來行事低調,他願意接受我們採訪嗎?」

  「昨天已經跟沙梵帝集團的日本公關交涉過了,對方表示,只要訪談內容不涉及太多私人問題,那位潭大設計師應該會全力配合。」武田剛回答。

  「那還有什麼問題!」瀨戶早苗信心十足的笑道:「我們家依人可是業界一致公認兼具美麗與知性的採訪編輯,當才子遇上佳人,就算是悶葫蘆也會侃侃而談。」

  「現在問題不是出在那位潭大師身上。」千春愁眉苦臉地掛上電話,耳朵差點被丈夫火冒三丈的雷公嗓震聾。「我比較擔心的是另一位男主角的配合度。」

  「怎麼?莫非還有一個更難纏的受訪者?」

  「東急飯店的幕後首腦——東川浩司,也是我們這次鎖定的專訪對像之一。」

  喔哦,難怪依人頭痛!瀨產早苗跟武田剛交換了一個眼色。

  「奇怪,珠寶展的主人翁明明就是潭深,又不關東川四少的事,你們何必勞師動眾,專程請他出來搶鋒頭?」身為依人的姊妹淘,瀨戶早苗自認有義務支持她。

  「你想想看,當『叱吒風雲的飯店大亨』碰上『如日中天的設計大師』,將會擦出什麼樣的火花?」企劃主編流露出興奮異常的神色。「藉由他們兩人的名號,絕對可以打響咱們家的招牌,等雜誌一出刊,進軍西方稱霸世界,就再也不是難以實現的美夢了。」

  一個是全球十六家跨國連鎖飯店的負責人,一個是國際珠寶界赫赫有名的設計師,兩個都是萬眾矚目的青年才俊,旗鼓相當,難分軒輊,還有什麼卡司比他們更有噱頭!

  「雖說東急飯店是世界排名前十大的五星級國際飯店,又素有東方拉斯維加斯美譽之稱,不過東京市內也不乏水準一流的豪華飯店,真搞不懂潭深為何專挑東急下榻,而且連所有宣傳活動的場地也都選在東急園區內的各大會館舉行,看樣子,東川四少下個月光是應付潭深的珠寶展就夠他忙的了。」執行主編甩著筆桿說道。

  「既然他這麼忙,乾脆不要訪問他好了,反正他的知名度已經夠響亮了,不需要咱們推波助瀾也無所謂。」依人巴不得主管收回企劃案,要她訪問東川一門的四皇子,這簡直是前所未有的挑戰。

  「不行!」企劃主編跳出來幹政了。「時勢所趨,缺一不可,唯有將這兩位風雲人物擺在一起製造話題,才能彰顯我們雜誌的精采性和可看性。」

  「你想都別想!他跟潭深一樣,不喜歡公開亮相,不喜歡接受媒體採訪,你想湊合他們兩個替咱們雜誌造勢,恐怕比登天還難。」依人戳破企劃主編的夢想。

  不是她存心潑大家冷水,依照她對東川浩司的瞭解,沒把他們轟出去就不錯了,還想請他乖乖坐在那裡接受獨家專訪?別傻了,門兒都沒有!

  「所以才要絞盡腦汁,安排他們一起受訪啊!」

  不!她堅決反對!

  「你硬將兩個棋逢敵手的男人湊在一起,讓他們去暗中較勁,到時候你要的火花沒擦出來,反而擦槍走火,屆時倒楣的還不是我。東川浩司就已經夠難擺平了,如果再加上一個潭深,豈不更難纏!我才不要夾在他們中間當夾心餅乾。」

  「錯!這叫『雙星伴月』。」企劃主編糾正她。「其他雜誌社的女性採訪編輯擠破頭,都還享受不到這種艷福呢!」

  「謝了!我無福消受。」她才不希罕。

  「也對,萬一『雙星伴月』合作失敗,演變成『雙龍搶珠』的情節,最無辜的受害者還是依人。」武田剛替她說了句公道話。

  「要不然,我們也可以把通告錯開,讓他們一前一後個別專訪,既不碰面,也沒有交集,這樣總不會節外生枝了吧!」企劃主編只好退而求其次。

  「總之,我們現在說再多也沒用。」千春越想越頭痛,「東川浩司肯不肯接受專訪還是個大問題呢!」

  「依人,拜託啦!」企劃主編苦苦哀求,「他是你四哥,起碼會看在你的情面上賞我們幾口飯吃,由你出馬色誘他……呃,我是指,由你出馬情商他受訪,絕對比副總出面更有說服力。」

  「說得也是,副總昨天禦駕親征,被他冷嘲熱諷刮了一頓,現在氣都還沒消呢!」

  「對呀,我老公這回真的氣炸了!」千春突然噗哧一笑,「昨晚回到家裡,我兒子的小熊維尼都快被他揍爛了。」

  一群人哄堂大笑。

  依人翻了個白眼,虧他們還笑得出來!

  「我的大小姐,全公司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格擔任外交大使了,能不能請你行行好,今天下午替我跑一趟,盡快說服你家那位桀驚不馴的東川四少,有生之年,我一定會報答你的。」半個鐘頭前,千春好話說盡都沒用,如今只好裝可憐博取同情。

  在座十幾雙充滿懇求的眼神一起瞟向她,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哦——又來了!會議又回到最初的僵局,他們將她推向火海,她抵死不從。

  「你們乾脆殺了我吧!」依人抱頭呻吟。

  「別開玩笑了,殺了你,公司上下兩百多條人命全都得跟著陪葬耶!」

  「你去還可以全身而退,我們去保證全軍覆沒,難道你忍心看我們壯烈犧牲嗎?」

  砰!會議室大門忽然被一隻鐵沙掌推開。

  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門口,凶巴巴的大吼:「升職加薪,紅利抽成,月休十天,不用加班,幹不幹?」

  「幹!副總,我幹!」武田剛一馬當先。

  「副總,我願意為你兩肋插刀!」執行主編挺身而出。

  「我現在就出發!」美術編輯當仁不讓。

  一票人為了陞官發財爭先恐後。

  「你們不用搶了。」千春笑看一堆小夥子,「條件是專為依人開的。」

  「我?」她有點擔當不起。「副總,我可不可以自動棄權?」

  「可以,你明天也不用來上班了。」

***

  「小姐,東急飯店到了哦!」計程車司機提醒她。

  明明已經抵達目的地了,女乘客卻遲遲不肯下車,運將不免從後照鏡多瞄她幾眼。

  女乘客是位姿色清麗的妙齡女子,淡妝薄粉,輕點朱唇,留著一頭深棕色的波浪鬈長髮,個子不高,頂多一百六吧!一身粉色系名牌套裝,襯托出她窈窕優雅的身段,外型看起來相當嬌柔纖細。

  「小姐,這裡有行道管制,計程車不能停太久哦!」司機先生委婉的趕她下車。

  「哦。」依人頓時回過神,「謝謝。」

  她付完車資,下了車,站在飯店大門外,心頭惴惴難安。

  「唉……」歎了一口氣,她認命地跨出步伐。

  「大小姐。」並列門口兩側的接待人員向她行個鞠躬禮。

  她輕輕頷首,進入富麗堂皇的大廳。

  「午安,大小姐。」見到「皇家公主」蒞臨,盡忠職守的領班經理立刻上前迎接。

  「你好。」她回以客氣的微笑,環顧四周賓客盈門,人來人往的盛況,不禁有點納悶,「今天客潮好像特別多。」尤其以歐美客群居多。

  「下個月就是沙梵帝的珠寶展,他們法國總部的工作人員今天先行抵達,為即將展開的活動行程做準備,也有不少國際媒體跟來日本採訪,所以這幾天人潮特別多。一話才說完,又有一批香港媒體湧進大廳。

  櫃檯接待區的門房專員忙著辦理登記手續,人手幾乎快不夠用了。

  「沒關係,你忙你的。」她不好意思佔用領班經理太多時間。

  「那……我先失陪羅!」

  「嗯。」她目送領班經理離去,自動走向迴廊轉角處的大廳出口,穿越中庭花園,前往行政區的辦公大樓。

  依人搭上主管專用電梯直登頂樓,一踏進東川浩司專屬的辦公樓層,他的秘書長早已率領兩位女秘書起身列隊,恭候大駕。

  「大小姐。」眾人異口同聲兼行鞠躬禮。

  她微笑地點個頭,直接進入辦公大廳。

  稀客!特務助理武田廣離開座位,迎接她的到來。

  「依人小姐。」東急上上下下,唯一有資格尊稱她芳名的幹部,也只有東川浩司的隨身將屬而已。

  武田廣是武田剛的大哥,從小跟東川浩司一起混到大,年少輕狂的時候,是東川四少的生死至交,成年就職之後,便是他的得力助手。

  除了武田廣,東川浩司昔日的拜把兄弟當中,亦有兩位身手不凡的哥兒們也在東急飯店擔任要職,其中一位擔任飯店安全部門的主管,至於另外一位男士,她就不得而知了。她從沒見過那位神出鬼沒的獨行俠。

  曾有傳聞指出,東川浩司身邊有一名凶殘的狠角色,專門替他幹些見不得光的勾當,想必就是那位江湖人稱「天煞孤星」的劊子手了。關於傳言的真實性,她從不懷疑。

  東川浩司的行事作風是出了名的陰狠毒辣,他的爪牙必然不差。

  雖然說當今世上膽敢與他為敵的勇士已經所剩不多了,不過飯店內三教九流往來頻繁,難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徒惹是生非,倘若出動保安警衛還是屢勸不聽的話,那就只好來陰的了。

  東急飯店內臥虎藏龍,猛將如雲,隨便派一個出來,都是令人間之色變的凶神惡煞,誰敢上門砸場子,保證死無葬身之地。

  據她所知,東川浩司在黑白兩道的人脈關係一向都不錯,還不到二十的時候,聲望已經直逼祖父東川信臣當年在道上的雄威。

  許是他的江湖地位夠份量,大學一畢業,就被父親召回東川集團企業體之一的東急飯店坐鎮。

  五年後,董事會為了東急飯店新一任繼承人選召開股東會議進行投票表決時,正是看中他「青出於藍,更勝於藍」的大將之風。

  統治一家全球連鎖的國際大飯店,除了雷厲風行的手腕,更需要雄厚的人脈,無論從哪個方面衡量,東川浩司都是繼承大權的最佳人選。

  於是,在一片眾望所歸的擁戴聲中,飯店經營權的龍頭寶座正式由他接任。

  東川浩司登基繼位後,不但經營得有聲有色,歷年來更屢次榮獲多項國際評監大獎,深受同業、專家和消費者的一致推崇,此外,飯店的規模也日漸壯大,版圖從十家擴展到十六家,疆域從歐亞大陸橫跨至五大洲,一舉建立了享譽全球的日不落帝國。

  東川一門的宗族元老原本還在擔心四皇子「自幼少小風流慣,不愛江山愛美人」,執統大權落入他手中,唯恐有個三長兩短,如今「東急」名列世界排名前十大的五星級飯店之一,霸業昌隆,四海昇平,一群老爺子大可安坐在幕後相視而笑了。

  新官上任的前幾年,也是他在女性方面最安分的時候,為了締造屬於自己的豐功偉業,他將全副心力投注在事業上,不再沈湎於聲色犬馬的快樂,也未曾再沾染女色。直到他的鴻圖霸業步上軌道之後,他才又原形畢露,故態復萌。

  「請進。」武田廣打開執行董事的辦公室,招呼她入內。

  依人站在門外,並沒有立刻跟進,因為她發現,東川浩司不在皇位上。

  「他一夜沒睡,正在閣樓套房休息。」武田廣看出她的疑慮。

  「那……我改天再來好了。」來得不是時候,她決定先行告退。

  「請留步。」武田廣眼明手快,趕緊攔住她。「如果我就這樣讓你走掉,萬一他怪罪下來,我可承擔不起。」

  萬一把他吵醒,她才招架不住呢!他的下床氣不好應付,尤其在他睡眠不足的情況下,難纏的程度也比平時更棘手,對她此行的任務極為不利,搞不好還會造成反效果。

  「沒關係,我回家再找他商量,不打擾他休息了。」依人往後退開一步,準備轉身離去。

  「他最近公務纏身,暫時回不了家,你若有要緊事找他,最好趁現在。」武田廣盡力慰留。

  好吧!既來之則安之,當務之急,還是趕快完成使命要緊,大不了她態度放軟一點,多順著他就是了。

  依人任重道遠的歎口氣,強打起精神,進入氣派豪華的辦公室。

  她從手提包拿出一張門禁卡,進出閣樓的皇家套房全靠它了。

  這張門禁卡是他五年前交給她的通關信物,直到今天才派上用場,換句話說,這還是她頭一遭探訪東川四少的私人寢宮。

  她尾隨在武田廣身後,來到辦公室左內側的電梯間,想要更上一層樓,就必須通過眼前的第一道關卡——一部密碼鎖設定的電梯。

  「高層禁區,外賓止步,我不送你上去了。」武田廣的服務範圍到此為止。

  「可是……我不知道密碼。」東川浩司真是貴人多忘事,只記得交給她樓上套房的門禁卡,卻忘了告訴她樓下電梯的通關密碼。

  「我也不知道。」武田廣愛莫能助,「到目前為止,除了兩名固定的清潔人員以外,還沒有人造訪過他的私人聖地,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包括他之前交往過的女伴,都不曾染指他的寢宮。

  根據往例,當他心血來潮,傳喚女人共度良宵時,一向只使用飯店內的豪華套房當行宮,從不玷汙自己睡覺就寢的殿堂。

  然而這種一夜風流的性生活,武田廣不覺得有跟她報告的必要。他太清楚他們兄妹之間的情感糾葛,有些事多說無益,絕口不提方為上策。

  居然連他的手下大將都沒有特權登堂入室?依人秀眉一挑,倒是有點意外。

  「武田大哥,麻煩你,幫我撥個電話給他。」事到如今,總要問出密碼才行。

  「好,你等我一下。」武田廣連撥了兩通號碼,等了一會兒,彼端始終沒有回應,他掛上電話宣告放棄,「他的套房專線無人接聽,手機也是。」

  「我想,他睡死了,現在怎麼辦?」她站在電梯前束手無策。

  「你輸入他的生日試試,或許行得通。」

  大多數人都會用生日當密碼,因為最好記,也最不容易忘記。

  依人聽從武田廣的建議,輸入一組號碼。結果,此路不通。

  武田廣靈機一動。「用你的生日試試看。」

  「哪有這麼簡單?」她半信半疑輸入自己的生日。

  叮!芝麻開門。

  依人愣在開啟的電梯門前,臉上寫滿了錯愕。

  「看吧,就這麼簡單。」武田廣聳聳肩,轉身離去。臨走前還露出一抹三分詭異、七分曖昧的微笑,揶揄似的瞄了她一眼。

  這種眼神很討厭哦!她瞪著冷面笑匠的背影,不以為然的嘟囔了一句,「笑什麼?」

  「笑你不解情趣。」

  情趣?把她的生日當密碼用算什麼情趣?

  無聊!

  依人翻個白眼踏入電梯,對於大老闆自以為情趣的構想,顯然毫不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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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22:57:59


  依人踏出電梯,登上閣樓,終於來到東川四少休憩的私人寢宮。

  即使已事先做好心理準備,然而,深入魔窟的恐懼感實在太強烈了,為了防止自己臨陣脫逃,她先深吸一口氣,穩住心跳頻率之後,才將門禁卡掃過電子感應器。

  喀!玻璃門應聲而開,玄關的牆面上,一盞壁燈散發出柔光,六十坪大的套房內則是暗濛濛的一片。

  看看手錶,時間已近傍晚,難怪室內如此昏暗。

  娉婷的倩影慢慢融入黑暗中,邁向靜悄悄的客廳。她先拉開一扇落地窗簾,讓窗外的夕照映入室內,點亮金碧輝煌的大廳。

  任務在身,她沒心情欣賞皇家套房華麗美觀的裝潢,緩緩移動蓮步,直接走向臥房。

  他的房門並未上鎖,她推開門,小心翼翼地走進去。

  幽暗的寢室中,燈光迷濛,氣氛妖異,一如幽冥魔界的陰森詭譎。

  她跨出輕盈的步履,悄悄踏近Kingsize大床。

  一具男性軀體躺在墨黑色的床單上,上半身一絲不掛,秀出精壯結實的胸膛。古銅色的偉岸,呈現出平滑的質感,健碩的體魄,勾勒出力與美的線條,猶如一隻蓄勢待發的野獸,每一寸肌肉都蘊藏著爆發力十足的能量。

  至於下半身……很抱歉,請自行想像,怪只怪同色系被單覆蓋著勁腰以下的部位,遮住了不少養眼鏡頭,謀殺了大眾福利。

  依人杵在床沿,靜靜的打量他。

  沈睡中的俊容像個小嬰兒,天真無邪,毫無防備,一頭長髮披散枕邊,閃耀著柔順的光澤,宛如一塊上好絲綢,教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

  純真的睡相固然可愛,不過慵懶的姿態也頗性感,少了平時那種強盛淩人的霸氣,看起來反而順眼多了。

  平心而論,以往見慣了他衣冠楚楚的模樣,偶爾觀賞一下他魅惑撩人的香艷風情,還滿賞心悅目的。

  滴滴滴,滴滴滴——五點整,時間到,床頭鬧鐘突然鈴聲大作。

  依人連忙按下鬧鈴,終止一切雜音。

  謝天謝地!昏睡中的雄獅依舊不省人事。

  好險!千萬不能讓他在這個時候清醒過來,以免抓到她大飽眼福的有色目光。

  看他睡得酣熟香甜,一副天塌下來也不為所動的樣子,大概真的累了,畢竟從昨天一直忙到今天中午,好不容易撥出午休空檔爬上樓養精蓄銳,才睡了短短幾個小時,恐怕不過癮,如果現在把他挖醒,似乎有點慘無人道。

  好吧!看在他日理萬機、勞苦功高的份上,她願意再多給他三十分鐘夢周公。

  依人將鬧鐘調到五點半,如此善解人意,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對了!忽然想起,她的祥鳳手鏈還在他那裡。

  自從手鏈被他奪走之後,她一直耿耿於懷,多年來卻始終苦無機會向他聲討,雖然他事後又送了無數條價值不菲的鑽石手鏈彌補她的損失,每逢生日佳節也不忘獻上禮物討她歡心,可是那條祥鳳手鏈具有某種意義,根據爺爺的說法,就是定情信物,只有她決定以身相許的男人才能擁有。含意如此深重,又怎能被他持久霸佔!

  當然,只要他活著一天,她就別想嫁出門,多年來也因為他在背地裡興風作浪,她的仰慕者大都只能望之卻步,絕不敢癡心妄想,似乎對他頗為忌憚,就算是再死心塌地的男生,也會莫名其妙的知難而退,直到現在,仍沒有一位男士膽敢光明正大的追求她。

  大家好像都有一個共同的理念:覬覦她,等於冒犯了東川浩司。

  這樣也好,他惡名昭彰反而是最強效驅蟲劑,專門用來驅趕她身旁嗡嗡繞的蜜蜂蒼蠅,著實替她省去不少麻煩。

  如此一來,她那條被喻為「定情信物」的祥鳳手鏈,自然也就乏人問津。

  因為大家都知道,想當她的真命天子,除非先撂倒他。挑戰他,無疑是自尋死路,相信任何一位有遠見的男士,都不會貿然涉險。

  無論如何,祥鳳手鏈終究得拿回來,就算沒有男人可以讓她青睞,也輪不到他來替她保管。為了奪回鏈子的所有權,她也曾偷偷潛入他的京極院,找遍了他可能藏匿的地方,可惜找了老半天還是白忙一場,毫無收穫。

  今天既然碰巧到此一遊,不如四處找找看,也許他把鏈子藏在此處也說不定。

  她偷瞄他—眼,很好!睡得跟死人沒兩樣,應該不會突然醒過來抓賊才是。

  依人無聲無息的退到大後方,準備行動。

  噢!沒想到出師不利,一轉身就撞到床柱。

  我的媽呀!簡直痛到最高點。她趕緊扶著膝蓋蹲下來,靠在床尾檢查傷勢。

  還好,這點皮肉之痛仍無損她的作戰意志,她決定咬緊牙根,回到戰場上繼續未完成的使命。

  不料一起身,頭一抬,又被眼前一幅巨畫嚇得差點魂飛西天。

  幸好她及時攀緊床柱,才沒有跌向身後的大床,否則這一跌可不得了,大敵當前,百分之百正中下懷,硬生生栽進他的臂彎裡。萬一驚醒萬獸之王,保證一失足成千古恨,搞不好還會被他誤以為是她主動送上門來投懷送抱呢!

  依人驚魂甫定,愣站在「仕女圖」畫像前,仰之彌高,瞠目結舌。

  巨幅畫框高掛在正對床頭的牆面上,兩盞投射燈散發出柔和的光線。

  畫中仙是一位巧笑倩兮的古典美人,生於江戶時代,由當代大師北越齋所畫。

  晝中,一輪明月光輝皎潔。

  畫像裡的絕代佳人,輕掩櫻唇,嫣然一笑,凝眸顧盼,含羞帶怯,說不盡的嬌艷,道不盡的嫵媚。

  女紅妝身穿一襲嫁衣裳,花騰錦繡,綾羅綢緞,青絲綰髻梳雲鬟,金簪鳳釵綴明珠,一身古裝扮相。

  仔細一看,畫像中的女子竟與她十分相似,那容貌,那神韻,維妙維肖,栩栩如生,活脫脫是她本人的肖像畫。

  她將目光移向畫作右上角的漢書提字——「鳳儀朝月」。

  原來是曾曾曾曾曾姑祖,鳳儀公主的生前畫像。

  咦?不對呀!為何鳳儀公主長得跟她一模一樣,宛若一對孿生姊妹花?

  更詭異的是,東川浩司沒事把鳳儀姑奶奶的玉像掛在這裡做什麼?

  難不成……他有入睡前瞻仰先祖遺像、慎終追遠的習慣?

  依人陷入一團疑雲之中,已顧不得尋找她的祥鳳手鏈。

  彷彿受到一股強大的魔力所牽引,她的視線完全離不開畫像上的紅顏。

  百年之前的古代人與百年之後的現代人相互凝視,跨越了數百年的時空,兩世輪迴竟因著一幅畫而相會,雖然關於這其中奧妙,她並不知情。

  然而,當她們目光交流的剎那,不知何故,她的胸口竟隱隱作疼起來。

  總覺得這幅畫帶給她一種難以形容的感受,有點熟悉,又有點刻骨銘心,而且越看越覺得心酸……

  依人心想,一定是人物本身的傳奇故事太感傷所致。

  「鳳儀朝月」的典故,她小時候經常聽長輩們提起,它不僅是東川一門的傳家之寶,同時也是東川家的老祖宗們世世代代流傳下來的經典奇談。

  每一個傳頌千古的愛情故事背後,都有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戀曲。

  「鳳儀朝月」也不例外,在它風華璀璨的光環之下,也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淒美典故。

  難怪人家常說:自古紅顏多薄命。

  鳳儀公主生平情路坎坷,一波三折,先是辜負多情才子錯愛,奉命下嫁將爵王侯,不料新婚當日,才子抑鬱成疾,英年早逝,王侯醋勁大發,由愛生恨。

  一段無疾而終的感情,一場愛恨交織的婚姻,一個女人一生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

  無奈故事發展到最後,還是以悲劇收場。

  將侯揮軍出征,戰死沙場;公主揮劍自刎,以死殉葬。

  斷送一生情愛,結局卻悲壯如此……

  戰事平定後,兩家族人協議,將夫妻倆的遺體入殮同棺,合葬於齊天峰的忘憂嶺,生則同衾,死則同穴,以慰夫婦亡魂在天之靈。

  據說,一百年後,陵墓的石碑後方竟長出兩棵「同根生、連理枝」的奇花異樹,後人將其命名為「浮生花」。

  還記得十六歲那年,她上齊天峰向爺爺請安時,也曾前往忘憂嶺墓園一探究竟。

  歷經了數百年的風雨飄搖,那兩棵共結連理的浮生花樹迄今仍欣欣向榮,而且一年四季綠葉成蔭,百花盛開。

  鳳儀公主畢竟是東川一門的先祖,她本想上墳祭拜,卻被爺爺制止,她問為什麼,爺爺只是笑一笑,沒有回答。

  直到今天她才知曉,原來鳳儀公主跟她相貌神似,如同前世今生。

  如果冥冥中真有輪迴,不知道她這一生是否也會像鳳儀姑奶奶一樣,情路坎坷,波折不斷……

  滴滴滴,滴滴滴——時間到,床頭鬧鐘相當準時的響起。

  一隻大手伸過去,用力一按,鬧鐘乖乖閉嘴。

  依人驀然回神,身子一轉,他剛好醒來。

  東川浩司懶洋洋的撐直身軀,撥順一頭微亂的長髮,躺靠回枕頭上,點燃一根香煙叼在嘴邊,饒富興味的端詳她。

  「一睡醒就看見你,感覺不錯。」他丟開打火機,對她挑了挑眉。

  花言巧語!儘管對他的言情攻勢早已免疫,依人還是勉為其難的扯一扯嘴角。不過,看他睡醒之後非但沒有擺著一張臭臉,反而還有心情談笑風生,這情形倒是相當罕見,如此一來,應該有助於她進行任務。

  前提是,他必須先加件上衣。哪有女人在一個袒胸露背的男人面前,還能正經八百的論公處事?!至少,她就沒有辦法。

  其他女性怎麼想,她不知道,總之,她無法面對一具半裸的男體談公事,更不想被他健美壯碩的體格轉移焦點。

  她是一個正常的女人,面對一個秀色可餐的男人,當然也會產生心裡悸動,色不迷人人自迷,她自認修為還不到六根清淨的境界,還是等他穿戴整齊再說。

  「你……先把衣服穿上。」依人蹙起娥眉提醒。

  「拿件襯衫給我。」他一隻手臂枕在腦後,好整以暇的賴在床上發號施令。

  什麼?!還要伺候他更衣?這傢夥未免也太得寸進尺了!

  滿腔怒火燒紅了她的雙眼,一股怨氣幾乎快發作,為了顧全大局,她硬是忍了下來。若不是臨危受命有求於他,她早就掉頭走人了,哪還能任由他在這裡趾高氣揚扮大爺。

  依人氣沖沖的飆向衣櫃,從衣架上隨便抽出一件淺灰色襯衫,再刮回大床尾端,將衣衫扔進他懷裡。

  這麼沖!東川浩司揚眉低笑,拿起襯衫慢條斯理的穿上。

  她站在兩根床柱中間等他更衣,始終和他保持一段安全距離。

  東川浩司忽然微微一笑。不是她多疑,那抹笑真的很詭異,怎麼看都覺得狡猾邪惡。

  下一秒,他突然翻開被單跳下床,依人連忙背過身去。

  天哪!他居然裸睡!她趕緊捂上嘴巴,掩住差點脫口而出的驚呼。

  東川浩司忍不住低笑出來,帶著得逞的笑容走向衣櫃,整裝之餘,還不忘回過頭來,捕捉她面紅耳赤的嬌羞反應。

  斷斷續續的竊笑聲不絕於耳,充分顯示出他的開懷與快意。

  臭男人!死性不改,分明存心戲弄她為樂。兩朵熱烘烘的紅潮從她的臉頰一路蔓延到耳根子,依人又羞又惱又氣憤,恨不得當場挖個地洞鑽進去。

  衣櫥方向傳出窸窸窣窣的摩擦聲,她細聽一會兒,確定聲響沒了,才敢轉身正視他。

  東川浩司套上長褲,打上領帶,穿上合身筆挺的黑色條紋西裝外套,整個人立刻脫胎換骨,一改玩世不恭的態度,變得更加成熟穩重,就連放浪形骸的氣質也明顯收斂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都會領袖的精銳形象,文明優雅、尊貴凜然,宛若伸展臺上的超級男模,俊帥瀟灑,英偉挺拔,走起路來虎虎生風。

  一頭狂野不羈的長髮照樣披放在肩後,維持他一貫桀驚不馴的個人風格,憑良心說,很少有男人留著一頭及腰長髮還能展現出雄勁豪邁的男子氣概,可見老天爺待他不薄。

  整裝完畢,東川浩司隨即跨開長腿,邁向寢室另一端的辦公桌,處理幾份有待簽字的重要文件,一刻也不得閒。

  依人只好站在一旁靜候,耐心等他完成工作進度。

  桌面上放著一疊卷宗和幾本檔案夾,他斜倚著辦公桌,一本一本簽上大名。

  「今天提早下班?」他抬起頭來瞄她一眼,簽名的動作未曾停頓,儘管公務纏身,也沒有忽略難得登門造訪的嬌客。

  「嗯。」她漫不經心的應聲。為了爭取他的獨家專訪,副總特別允許她早退,由於她今天沒開車上班,千春連計程車都幫她叫好了。

  「陪我吃頓飯再回去。」他的口吻不像邀請,而是命令。

  「我不是來找你吃飯的。」她回絕得既乾脆又直接。

  立刻遭到他嚴峻淩厲的瞪視。

  無事不登三寶殿,必然有要事相求!東川浩司不悅地想,如果不是因為別有所求,就算他等到天荒地老,她也不會踏上這裡一步。

  自從他接管東急飯店以來,她出現的機率不超過五次。

  第一趟是因為有朋自遠方來,下榻飯店正好選在東急,她來幫好友接風,不小心在法式餐廳被他遇上。第二回是她二十歲那年,慶祝成年禮的生日宴會在東急盛大舉行,她是壽星,在場所有男士都有榮幸邀她共舞,包括老不修的父親,包括東川一門四大家族一整幫堂兄弟,包括她學校裡的男同學,包括一個不知打哪來的十歲小鬼頭,唯獨他,坐了一整晚的冷板凳,從頭到尾,連她的手指頭都摸不到。另外兩次則是為了參加老二和老三的婚禮。最後一次是去年,她終於主動造訪他的辦公室——當然也是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而且只停留五分鐘,來去匆匆,連秘書送進來的咖啡都沒喝一口。

  她現身東急的主要目的,從來不是為了他!東川浩司板著一張俊臉,鬱鬱不滿的簽完最後一份文件。

  「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你願不願意接受專訪?」依人也不囉唆,直截了當道出來意。

  邪囂的金瞳乍放出一道寒光,緩緩盯視她的容顏。

  「怎麼?貴社副總昨天被我刮得灰頭土臉,今天派你來當說客?」

  「三十分鐘的訪談並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可不可請你賞個臉,配合一下,就當是幫我們一個忙?」依人強迫自己維持輕聲細語的音調與他交涉,盡量避免口舌之爭。

  對她,東川浩司向來吃軟不吃硬,她的姿態放得越軟,請求的成交率就越高。

  「不可以。」他的態度極為強勢,絲毫沒有軟化的跡象。

  她的柔情戰略宣告失敗!依人歎口氣,繼續努力。

  「你也知道,我們雜誌正準備打入西方市場,假如能借助你在歐美國家的知名度,和東急飯店享譽國際的威望,對我們這次的行銷企劃如虎添翼,絕對可以幫助我們一舉成名……」她滔滔不絕的講下去。

  東川浩司倚著辦公桌,兩手盤在胸前,不動聲色的聆聽她演講。

  與其說是聆聽,毋寧說是欣賞。他的目光閃爍著濃濃的興味,可惜依人太專注於演說,既而忽略了他凝眸深處的笑意。

  她通常只有在與他爭辯、抗議或有所爭取的情況下,才會變得口若懸河,要不然連話都懶得陪他多說一句。

  「怎麼樣?」她結束「政見發表」,一臉期盼的問。

  「嗯?」他驀然清醒。剛才失神了,根本沒在聽。

  「你願意接受訪問嗎?」她重複一次。

  話題又回到他最反彈的原案,他眼中的笑意也隨之消失不見。

  他不喜歡在媒體上拋頭露面,不喜歡被攝影機追著跑,凡是必須面對傳媒的場合,他一概交給公關發言人去負責,除非必要,否則他絕不亮相。

  然而記者也不是省油的燈,既然他不肯在公開場合滿足媒體的胃口,他們就從他的私生活下手;他不給人家新聞寫,人家就寫他的緋聞。

  他的風流韻事是八卦雜誌的最愛,只要刊登,必定大賣,記者寫得天花亂墜,讀者看得津津有味。

  多可笑,全天下都知道他風流倜儻,女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卻不知道他們眼中的花花大少也有栽在女人手上的時候。

  對他而言,露水情緣不過是生活上的調劑品,用來舒解性慾而已,一場男歡女愛之後,那些女人的姓名與面孔再也沒有任何意義,他會忘得一乾二淨,從此不相往來。就算是再美麗的尤物,終究也只是拿來填補內心缺口的代替品,過盡千帆,總有玩膩的一天。

  只有一個女人,可以填滿他內心無可取代的空缺。

  也只有一個女人,總是讓他苦苦等待,一籌莫展。

  身為一個經驗豐富的男人,卻征服不了自己最心愛的女人,難道真是報應?

  「你今天怎麼回事?老是在發呆。」等了半天等不到他的回應,依人終於發難了。

  他頓時從沈思中回過神,「別急,我正在考慮。」考慮該怎麼拐她上鉤。

  「如果你覺得半個鐘頭的訪談太長,我們也可以配合你把時間縮短,只要你同意,時段隨你安排。」依人怕他再次拒絕,連忙補上一條特別優待。

  唉!這個小女人,實在不懂他的心,貞節都快不保了,還想遊說他受訪,非得等到被他騙上床,她才會知道「引狼入室」的下場。

  東川浩司居心不良的盯著她,想入非非的邪念油然而生。

  那些激情片段,早已在他腦中預謀了好久好久,每想一次,衝動一次。

  日積月累,經年累月,他忍得也夠久了。

  被他陰陽怪氣的眼神一盯,依人忽然覺得心裡毛毛的。

  「請你專心一點,我正在等你考慮的結論。」她板著臉低斥。

  被她一瞪,他的遐想登時飛光光,妖邪的表情終於恢復正常。

  「潭深呢?他願不願意接受採訪?」他決定先探一探另一位媒體寵兒的意願。

  「嗯。」她點點頭,「現在就等你的答覆了。」

  潭深答應受訪,他倒是有點意外。

  據瞭解,潭深這號人物也是傳媒眼中「一訪難求」的大紅牌,從他發跡至今,始終未曾公開露面,除了沙梵帝集團法國總公司的少數幾位高層以外,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本尊,行事之低調,作風之神秘,就連英國狗仔隊都拍不到他的廬山真面目,唯一流入市面上的影像,僅有一張刊登在法新社的背影照片,然而那張透過尖端高科技所拍攝的衛星照片,至今仍無法證實是他本人。

  既然連潭深這樣特立獨行的人都願意接受她採訪,他似乎也沒什麼理由再推辭了。

  話說回來,假如他賞個臉、露個面、回答幾個問題,就能替她的雜誌錦上添花,讓她在業界揚眉吐氣,那他貢獻一點心力又有何不可,反正只是舉手之勞而已,既可達到宣傳效應,又能博取佳人歡心,要他犧牲一下色相,似乎也不算太吃虧。

  況且她這幾年躲他像在躲瘟疫,難得有機會讓彼此更親近,絕妙良機,豈可錯過。

  「你究竟意下如何?」依人捺著性子追問。

  「好。」沈穩的嗓音回答得爽快有力。「可是專訪的時間必須排在十月。」

  「十月?!」她差點尖叫。「我們的創刊特輯十月一日就要發行了,等到十月再採訪根本來不及!能不能麻煩你在九月中旬之前挪出一點時間?」

  「小姐,你應該知道,九月份是我最忙的時候,幾乎都快忙到有家歸不得了,哪還有時間挪給你採訪?」東川浩司哭笑不得。「十月號的內容有潭深和他的珠寶展就夠了,至於我的部分,我不介意你們延到十一月份。」

  好吧!一連兩個月都能推出獨家專訪,這樣也不錯。她今天總算是不辱使命。

  「飯店十月份有沒有活動可以配合採訪?」她需要一個特定的主題,一方面可以豐富人物專訪的內容,一方面也不用擔心屆時無話可聊。

  說來可笑,他們「兄妹」之間的對話向來乏善可陳,通常只有在起爭執的那一刻,才是他們最有話題「聊」的時候。

  「有。」他繞回辦公桌後方,從抽屜取出兩份設計圖,攤開,遞到她面前。「度假別墅區附近的天主教教堂即將在十月下旬完工,等整修工程一結束,最慢在十一月初就會舉行落成典禮,同時召開記者會宣傳。發表記者會之前,我可以優先開放給你們雜誌社參觀攝影,順便接受你的專訪,到時候你們就能搶先其他國際媒體一步,趕在十一月一日當天,出版全球第一手的獨家報導。」

  「你……你在東急園區內蓋……蓋教堂?!」她愣在辦公桌前,嚇得口齒不清。

  「有何不可?!」他挑高劍眉,笑看她大驚失色的模樣。

  依人瞪著桌面上的設計圖,仍然覺得不可思議。最上層的建築設計圖畫得錯綜複雜,看得她眼花撩亂,她索性一眼略過,直接翻到第二張電腦合成繪製的實景參考圖。

  天主教教堂的外觀宏偉,神聖莊嚴,建構規模超乎想像的龐大,雖然還不足以媲美巴黎聖母院,不過比起日本境內的各大教堂,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

  「飯店內正在進行這麼浩大的工程,我怎麼不知道?」她甚至未曾聽說。

  回應她的,是一抹牽強扯動的笑容。

  他的笑充滿嘲諷的意味,眼神卻流露出一絲絲的苦澀……

  眸如心,深似海,千愁望不盡。她還來不及探究,他已轉過身去,不欲讓她看穿。

  東川浩司掀開身後的簾幔,透過一整片玻璃帷幕,眺望他綿延千里的江山。

  眼前夕照所覆蓋的萬頃之地,全是他的鴻圖霸業,大權在握,易如反掌;而身後所佇立的紅顏,卻是他求之不得的女人。

  江山易得,佳人難求,富貴榮華皆是空,坐擁天下又何用?

  初秋黃昏的夕陽,映照著他孤傲冷峻的臉龐,在他身後留下一道陰鬱長寂的暗影。

  沈默了片刻,他才冷冷地開口,「我不意外。」他的語音深長而悠遠,「你從不關心我的所作所為,不管好壞與否,你從不過問,從不在乎。」

  這是抱怨嗎?依人望著他的背影,輕聲歎息。

  「你的所作所為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他的花花世界太狂亂,沒有她插手的餘地,唯有不聞不問,才能保有安寧,不受幹擾。

  東川浩司回過頭,似笑非笑地斜睨她。

  「你很會傷害男人的自尊心。」

  「比起你傷害女人的功力還相差甚遠。」她沒好氣的回嘴。

  他揚起一道跋扈的眉,發出幾聲諷刺的譏笑。

  「一晌貪歡,你情我願,她們從我身上得到的好處可不少,哪來的傷害?」

  「並非所有女人都是唯利是圖的拜金女。」她決定替女性同胞說句公道話。「她們之中也曾經有人掏出真心,把愛情捧到你面前,卻被你的不耐煩和厭倦給辜負了,這還不算傷害?」

  「愛情?」他越笑越狂妄。「別傻了!如果我一無所有,如果我四肢殘廢,如果我的臉畸形燒燬,她們就不會愛上我了。」

  「世事無絕對,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她淡淡的反駁。

  「相信我,那不是虔誠的愛,只是盲目的崇拜,當所有美好的表像從此幻滅,化為泡影,沒有人會多看我一眼。那所謂的愛情,又有什麼可貴?」

  「這世上仍有純真無瑕的愛,也有癡情無悔的女人,只是你還沒遇到。」

  「你是嗎?」他輕聲低詢,以意味深長的眸光刺探她。

  依人聳聳肩,不置可否。

  「你怎麼可以如此心平氣和的跟我談論其他女人?」

  「我只是就事論事。」如果東川四少希望她為他爭風吃醋,那他可能要大失所望了。

  「是嗎?」他最恨她這種無動於衷的模樣。

  十年了,不管多少女人在他身邊來來去去,她都絲毫不受影響,那麼樣地雍容自若,那麼樣地從容灑脫,彷彿他玩遍天底下的女人也不關她的事一樣。

  明知道那是她故作冷漠的武裝,他仍然有股說不出的惱恨。

  無妨,她有她的驕傲,他有他的癡狂。

  如果她以為築起一道心防就能隔絕一切,杜絕他的侵擾,那她可就錯得一塌糊塗了!

  他會把她防衛性的武裝當成一種挑戰,無所不用其極的摧毀它,直到她投降為止。

  總有一天,他會親手摘下這朵嬌貴清高的空谷百合,務必要讓她親身體會,一個被逼到慾火焚身的男人將有多瘋狂。

  啊,他突然開始期待把她綁在床上,任由他予取予求的景致了……

  此地不宜久留!依人不是沒看見他眼中隱隱閃動的野火,反正她今天的任務已經順利達成,可以功成身退了。

  「時候不早,我該走了。」她拎起手提包準備告辭。

  「依人。」他輕喚,聲音放得很柔。

  「有何貴幹?」她渾身帶刺,仍不給他好臉色看。

  「如果哪天我殘廢了、毀容了,你會不會留在我身邊?」他忽然提出疑問。

  依人僅僅愣了一秒,便立刻作出決定。

  「絕對不會。」

  他直視她高傲的清眸,犀利的眼神幾乎穿透她的靈魂之窗。

  半晌,彷彿看穿了什麼秘密,他又漾起一抹謎樣的微笑。

  「口是心非。」

  依人沒料到他會冒出這一句,一時間竟無法理直氣壯的反駁。

  兩人的目光持續糾纏,直到她再也受不了他的凝視,才率先打破沈默。

  「明天我會請總編把你的專訪延到下一期,就這麼說定了。再見!」還是無走為妙,再跟他纏鬥下去,她遲早會露出破綻。

  「慢著。」他喚住她亟欲退離的步伐。

  依人不耐煩的回過螓首。「又怎麼了?」

  「誰跟你說定了?」飛揚跋扈的濃眉再度挑高。

  「你明明就已經答應了!」糟糕,他該不會又想反悔吧?依人俏臉一垮,開始惶惶不安。早知道他這麼快翻臉不認人,剛才就不應該太早跟他撕破臉。

  「我答應你們公司的採訪,可是你還沒答應我的條件。」

  「什麼條件?」她的眼裡充滿了警戒。

  「陪我吃頓飯再回去。」這一次,他的語氣少了一些命令,多了一點誠懇,聽起來比較像邀請。

  「只有一頓飯?就這麼簡單?」還以為他會開出什麼強人所難的條件呢!

  「愛吃不吃隨便你,反正決定權在我手上,我隨時可以取消你們雜誌的採訪。」他端出令人憎恨的大牌架子。

  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依人歎口氣,心不甘、情不願的接下邀約。

  有求於他,總得付出一點代價,倘若只是一頓飯,她勉強可以配合。

  然而伴君如伴虎,但願等一下別又突然冒出什麼附帶條件才好!

***

  烏鴉嘴!依人瞪著盤中的義大利料理生悶氣。

  一個鐘頭前,她才閃過一絲不祥的念頭,一個鐘頭後,預感就應驗了。

  就在剛才,他忽然提出一個令她食不下嚥的附加條件——

  從明天起,每天都要來飯店陪他共進晚餐。

  看吧!這男人果然不好應付。

  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我非要東川浩司那個天殺的大魔頭在雜誌上露臉不可,無論他開出什麼條件,你都不準拒絕!

  副總大人的警告猶在耳畔,縱然心有不甘,她也不敢為了自己的私人恩怨,葬送雜誌社的大好前程。

  「每天傍晚五點半,我要準時在辦公室見到你。」東川浩司強制規定。

  「可是……」她還來不及提出反駁,他就打斷她的話。

  「隨你便。反正到時候有大批國際媒體爭相採訪,也不差你們雜誌幫我宣傳。」他酷酷地放下餐具,又擺出一副「大爺我隨時可以不幹」的架子。

  「五點半是吧?好,我知道了。」她悶悶不樂的答允。

  他端起水晶杯,淺啜一口紅酒,透過杯緣打量她。

  「你看起來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

  「怎……怎麼會。」她的微笑宛若顏面神經失調,「與你共進晚餐是我的榮幸。」噁!

  「那就好,我不太想勉強你。」他露出奸詐的笑容靠回椅背上。

  「一……一點都不勉強。」奶油局烤龍蝦被她狠狠的切成兩半。

  「假如咱們倆合作愉快,我的獨家專訪應該會排在十一月份發行對吧?」

  「對。」她面如死灰,嚼肉如嚼蠟。

  「依你看,跟潭深的十月號特刊比起來,哪一期的銷售量比較好?」

  「你的。」她不假思索的點點頭,盡量餵飽他高人一等的男性虛榮。

  「你怎麼知道?你對我比較有信心?」

  「你不要得意忘形哦!」她提高聲音,可見脾氣就快發作了。

  「生氣了?」他的表情很無辜。

  「沒……沒有。我只是音量稍微大了點,你別見怪。」忍字心上一把刀,總有一天,她非砍他個七七四十九刀,讓他血濺東急不可。她發誓,總有一天!

  「沒關係,這裡是貴賓包廂,只有我們倆,你可以不用這麼見外。」他寬宏大量的微笑,溫柔的嗓音透露著近乎耳語的曖昧情調。

  「我吃飽了,失陪。」她拋下餐巾,拿起手提包,迫不及待的離開座位。

  再不走,她怕自己手中的刀叉會直接捅入他心臟。

  「等一下。」東川浩司懶洋洋的叫住她。

  「幹嘛?」火藥味已經嗆出幾許硝煙。

  見好就收!東川浩司決定自己玩夠了。

  「記住,五點半,別遲到了。」他漫不經心的叮嚀。

  「是,我記住了。」她重複了幾次深呼吸,優雅的微笑,優雅的頷首,優雅的轉身,然後疾速遠離他的視線。

  氣急敗壞的小鳥兒一飛走,東川浩司當場笑得樂不可支。

  逗弄她,向來是人生一大樂事。

  也唯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剝下她驕傲清高的面具,享受短暫的快樂。

  作法雖然有點幼稚,不像他平時勾引女人的格調,不過對付她已經綽綽有餘了。

  五分鐘後,他拿出手機撥到一樓大廳。

  「派一部禮車送大小姐回家。」

  「是。」

  領班經理接到命令的同時,依人正好氣沖沖的踏出電梯,出現在轉角處。

  奇怪!為什麼董事長的聲音聽起來那麼愉快,而大小姐的表情卻這麼咬牙切齒呢?領班經理著實納悶不已。

  等一下務必要走一趟待助辦公室,問問她親愛的武田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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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4-3 22:58:59


  經過兩個星期的診治觀察,東川浩司終於順利出院,回到家中療養龍體。

  由於他行動不便,接下來的復健期間,縱使是威風凜凜的東川四少,也只能依靠枴杖和輪椅的輔助,才能下床活動。

  不過,大多數時候他不太使用枴杖行走,因為他嫌麻煩,反而喜歡坐在輪椅上,好整以暇的指揮她,天天推著他東逛西走。

  看得出來,他還滿喜歡這台交通工具的。也因此,依人不得不懷疑,這個男人分明把她當成私人看護在指使。

  三哥特地幫他安排了兩名醫護人員進駐家中的醫療室,可是他卻將醫護人員趕回醫院,只留下一名復健師,擺明瞭要她親自下海,服侍他未來兩個星期的生活起居。

  當然,她也可以拒絕,問題是——

  「你也不想想看,我今天會變成這樣,到底是為了誰?」

  一席話,堵得她啞口無言。

  然而,她白天要上班,只好委屈家裡的傭人隨侍在側,忍受他的壞脾氣,等她下班之後,再由她接力伺候。

  「你可不可以溫柔一點?」他實在忍不住了,再不出聲抱怨,等他洗完頭,只怕他一頭長髮也被她扯光了。

  東川浩司下半身泡在浴缸裡,腰間圍著一條毛巾,遮住重點部位,右腿蹺放在浴缸外,腦袋枕靠著浴缸邊緣,一雙無辜的眼睛正可憐兮兮的瞅著她。

  還敢嫌她粗魯?依人越搓越用力。也許他這頭烏溜溜的秀髮極需要溫柔對待,可惜,只有專業髮廊的洗頭小妹才會小心翼翼的呵護它。

  她大小姐肯放下身段幫他洗澡,他就該偷笑了!要不是看在他脫臼的右肩尚未完全復原,她才懶得陪他耗在浴室裡,弄得渾身濕答答的。

  依人坐在一張圓凳上,越洗臉越臭,每天伺候他沐浴,真是件苦差事,不曉得哪天才能脫離苦海?

  「我頭好痛,幫我按摩一下。」他指著太陽穴,比照髮廊洗頭程式,要求全套服務。

  依人秀眉一挑,硬是忍下一口氣,順乎揉揉他的太陽穴。偏偏她的技術不好,沾了他滿臉泡泡。

  東川浩司哭笑不得,伸手拿了一條毛巾,擦拭滲進眼睛的泡沫,再不自力救濟,等她按摩完畢,他的眼睛大概也瞎了。

  「你把頭髮剪短好不好?」她忽然提出請求。

  「為什麼?」他舒舒服服的仰著頭,兩隻手肘撐在浴缸邊,享受太上皇般的待遇。

  「你的頭髮太長了,洗起來好麻煩。」她據實以告。「難道你不覺得每天頂著一頭及腰長髮很重嗎?」

  「不會啊。」他已經習慣了,「長髮有長髮的好處,冬天的時候,還可以當圍巾使用。」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虧你想得出來。」

  「你忘了,當初是你說我頭髮又柔又漂亮,我才為你留長的。」

  「是嗎?」她一臉狐疑。

  「我還記得那年你五歲,有一天下午,我躺在主屋的沙發睡午覺,你和將司兩個人在一旁玩遊戲,當我一覺睡醒,就看見你一邊玩我的頭髮,一邊呆呆的說:『四哥的頭髮好好摸,小哥,你也來摸摸看。』你那時候的表情,只能用陶醉形容。」他沾沾自喜的回憶。

  「五歲小孩說的話你也當真?」依人簡直服了他。

  「我這頭長髮,為你留了二十年,現在你居然叫我剪,會不會太過分了?」他反倒抱怨起她來了。

  「算了,你高興就好。」她拿起蓮蓬頭,調整水溫,幫他沖洗乾淨。

  他不再說話,一直盯著她。

  「把眼睛閉上,沖瞎你的雙眼我可不管。」她彆扭的瞪他一眼,被他詭異的眼神瞧得渾身不自在。

  「那更好,你毀了我的雙眼,我的下半輩子就由你負責。」他乾脆耍無賴。

  「我才不要一個瞎子拖累我的下半生。」她狠著心腸回絕。

  「我全身都被你看光摸遍了,你不負責誰負責!」

  依人為之氣結。「摸遍你身體的女人還差我一個嗎?」

  他靜默片刻,老實坦承,「我已經禁慾一年了。」

  「哦?我應該感到開心或安慰?」她的神色轉為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緒。

  「再愛我一次,真有這麼困難嗎?」他沈住氣低問。

  她沈默不語,關上水籠頭,幫他把頭髮擦乾。

  東川浩司看她又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當下一惱,突然抓住她的手,硬把她拉進浴缸裡,水花四濺,也浸濕了她一身。

  「你真是……」依人被他出其不意的攻勢嚇了一跳,不禁又氣又惱。

  「已經十年了!我什麼方法都試過了,你為什麼就是不肯回頭?」他將她困在胸前,陰鬱的追問。「對你好,你不當一回事,故意玩弄女人氣你,你也不以為意,依人……」他疲憊的歎口氣,「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怎麼辦……她也不知道。

  依人在他的逼挸下,緩緩閉上眼,忽然覺得心力交瘁。

  如果那一年她沒有親眼目睹他的荒唐,她的愛應該不會枯萎,她的心也就不會破碎,於是,她把剛萌芽的愛收回來,把心武裝起來,無視於他的存在,無視於他拈花惹草的挑釁,無論多少女人在他身邊流連忘返,她都假裝視而不見。

  他們的戰爭,就此展開——

  她越驕傲,他越荒唐,她越冷漠,他越倡狂,處處與她唱反調。

  倘若只是口舌之爭,她還能談笑用兵、不慌不忙,一旦他發動火力興師來犯,她就完蛋了!通常輪到他佔上風的時候,往往就是她貞節不保的危機時刻。

  他進攻,她反抗,他窮追不捨,她退避三舍,他若趕盡殺絕,她便落荒而逃。

  就這樣你來我往,糾纏了十個寒暑……

  十年,他們的青春全耗在這段紛紛擾擾的歲月裡,偏偏他們都是自傲不服輸的人,沒有人願意在愛情面前低頭,結果呢?看看他們落得什麼下場,為情所困,兩敗俱傷,誰也佔不了便宜,不但互相折磨,也把彼此逼得走投無路。

  「依人……」東川浩司除了歎息,還是歎息。

  最後,終究只能將她擁進懷裡,沈痛的,惆悵的,苦苦追問——

  「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依人沈默了許久,仍然悶聲不響。

  他不敢抱持太多期望,靜靜擁著她,等待回音。

  直到他絕望的以為她又會一口否決時,她終於開口表示——

  「再給我一點時間。」

***

  「噢,好累……」走不到幾步路,他又一拐一拐的拐回輪椅前,舒舒服服的坐下來,由她推著到處逛。

  裝模作樣!依人又好氣又好笑,卻又拿他沒轍。

  他的復健師都已經向她坦言,他的復原情況相當良好,石膏也已經拆除了,根本不再需要依靠枴杖支撐或輪椅代步,就能慢步行走,但他似乎恃別鍾愛這部手推式交通工具,無論如何都不肯戒掉它。

  「四少爺。」林蔭大道出口的站崗警衛,一瞧見東川四少又被大小姐推出來遊街,人人都是一臉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每天黃昏時分,一定可以看見他們家可憐的大小姐推著跋扈的四少爺,從大宅庭園逛到大宅外,一路逛出林蔭大道,在外面繞個幾圈之後,再逛回林蔭大道,回到大宅院吃晚飯。

  兩人一起慢步在夕陽下的畫面雖然唯美動人,不過看在他們眼裡,只覺得四少爺的演技似乎還有待加強。

  遠方,一輛黑色賓士緩緩駛近,停在他們身畔。

  車窗滑下,東川尚人瞄了輪椅上的四弟一眼,再投給小妹一道同情的眼神,然後才帶著一臉揶揄似的冷笑,把車開進林蔭大道入口。

  「大哥的眼睛會說話,光用眼神隨便一瞟,便足以取代千言萬語。」依人推著他,邁向夕陽西下的地平線。

  「所以他的語言機能才會退化得這麼嚴重。」東川浩司叼著煙,愜意的吞雲吐霧,看起來優閒得不得了。

  依人不禁失笑。最近似乎特別容易被他逗笑。

  東川浩司仰頭一看,這抹柔媚的笑容他已睽違許久,直到近日才開始為他展現。

  他心念一動,忽然抓住她,把她拉到自己腿上,牢牢的抱住。

  依人被迫坐在他的大腿上,再一次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手足無措。

  「你又想幹嘛?」她試著掙脫他的懷抱,卻又鬥不過他的蠻力。

  他不想幹嘛,只想一親芳澤。

  啪!她下意識揮出小手,將那張湊過來的俊容打偏了半寸。

  這巴掌力道不小,正好擊中他的鼻樑,痛得他齜牙咧嘴。

  趁他一個不留神,依人飛快跳離魔掌。

  「你打我?」他忍俊不住笑出來,沒想到他的小依人這麼辣。

  「你要是再敢亂來,我不介意打殘你另一隻腿。」她撂下狠話,頭也不回的走掉。

  「依人……」他趕緊站起來,健步如飛的追過去。

  把一個殘障人士丟在大馬路上會不會太狠了?

  依人芳心一軟,在林蔭大道入口站定,轉身一看,差點哈哈大笑。

  想不到他竟然可以走得跟飛得一樣快。

  「你的輪椅就這樣放著不管了?」她忍住笑,淡淡的橫睨他。

  對哦!差點忘了他的交通工具。東川浩司連忙轉回去,把他的愛車推回來。

  依人面帶微笑,一邊散步,一邊欣賞林蔭大道兩旁的秋黃落葉。

  由此看來,他的傷殘假期應該快結束了。

  至於他們的感情戰爭,應該也快重修舊好、破鏡重圓了。

  十年,真的好漫長……

  但願這一次,他別再讓她失望了。

***

  「我要你去探他的底,結果你只拿到這篇報導?」

  東川浩司端坐在皇位上迎視他的三名大將,眼神冰冷至極。

  三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圍著首腦的辦公桌坐定位,他們正在面對一股即將形成的暴風圈,縱使他們各個身經百戰,也很難不被這股寒流凍傷。

  左邊的武田廣和右邊的安全主管交換一個眼神,決定由中間那位捧著便當狼吞虎嚥的年輕男子自食其果。他們兩個就負責保持中立與沈默。

  「你讓我枯等了兩個星期,就只交回一篇早巳被法國記者炒到爛的舊聞?」東川浩司的語氣凜冽,冷峻的神情佈滿了暴風雨前的寧靜。

  「實不相瞞,這當中我還撥了個空,順道回老家掃墓,然後又連夜搭機趕回日本,走了一趟深山野嶺找靈感,前前後後才花你兩周半,已經算快的了。」

  「上官孤星,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東川浩司把報告書丟到他面前,金黃色的眸光已經噴出殺氣騰騰的火焰。

  「別吃了。」武田廣踢上官孤星一腳,要他識相一點。

  「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上官孤星嘀嘀咕咕的放下便當盒,拿起他從報章雜誌四拼八湊拷貝來的報告書大聲朗誦,「潭深,法籍華裔,祖籍廣東,香港人,現年三十一歲,父親是香港皇家高級督察,一九七九年,潭督察率領警隊大舉掃黑,不幸在攻堅時身中數槍,因公殉職。

  「事發不久,潭氏一門遭人抄家滅族,全家十三口無人倖免。只有一對孤兒寡母不在死亡名單上——長子潭深年僅六歲,下落不明;潭夫人身懷六甲,不知去向。一周之後,警方在香港九龍附近的天主教教堂找到潭深,並交由社福機構代為看護。潭夫人的屍首則在日本東京市郊被人發現,死於非命,疑似他殺,八個月大的腹中胎兒離奇失蹤,生死未蔔。逭宗震驚香港社會的滅門血案,至今仍未破案。報告完畢。」繼續吃飯。

  「你去香港遊蕩了兩個星期,就只挖出這點皮毛?」而且還是舉世皆知的舊皮毛,難怪老大抓狂。「是我們太高估你,還是你的功力退步了?」

  「這篇報導我只要坐在馬桶上打開手提電腦也能上網查出來,還用得著派你出馬嗎?」身為他的結拜兄弟,武田廣實在引以為恥。

  「最起碼我沒有空手而回呀!」不顧身旁兩位同伴左右開弓的質疑,上官孤星仍然笑咪咪的吃便當。「潭深的個人資料顯然已被列入X檔案,簡直比國家機密還難查,連他孩提時代的照片也全部被銷毀了,即使透過各種管道,也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沒辦法,我只好跑一趟圖書館,從電腦資料庫查詢香港歷年來的舊報紙,總算才找到這些尚未被毀屍滅跡的報導。」

  「凡走過必留下痕跡,我就不信他能扭轉乾坤,把過去的資料銷毀得一乾二淨。」

  「他不只有摧毀自己的資料,凡是與他息息相關的重要證物,也全都不翼而飛了,神不知鬼不覺,一點痕跡都不留。這傢夥實在不簡單,連我都不得不甘拜下風。」上官孤星首度發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言論。

  「我不相信憑你的實力無法揭穿他的隱身術,你到底有沒有深入調查?」安全主管高蒼峰奪下他的雞腿便當。

  「當然有。」上官孤星搶回他心愛的便當,態度依舊屬兒啷當。「就是因為調查得太深入,還打草驚蛇差點被反咬一口。」

  「潭深當時人在香港?」東川浩司立刻聽出他的言下之意。

  「沒錯!算我倒楣,煞星碰上地頭蛇,幸好沒釀成大禍。」

  東川浩司寒眸一凜。萬萬沒料到潭深居然會出現在香港。

  根據線報,潭深過去兩星期從未踏出法國領土一步,而他正好可以利用這段時間派遣上官前往香港,查清楚潭深撲朔迷離的底細。

  私下調查特定顧客的來歷和身份,純粹為了安全起見,防範於未然。

  他不容許一個來路不明的傢夥入侵他的領域,造成不必要的損害,尤其像潭深這樣一個難以掌握又行事詭秘的人,更需要通過嚴密的審查,才能毫無後顧之憂的敞開大門歡迎他投宿。不料這渾小子居然無功而返,還打草驚蛇誤了大事。

  「你應該知道,尚未確定對方是敵是友之前,我並不希望你與他正面交鋒。」他的語氣透露著明顯的不悅。

  「短兵相接實在逼不得已。」上官孤星聳聳肩,仰頭灌了一口可樂。「我都還來不及掀出他的底,他的手下已經直接殺到我面前了,若不反擊,難道要我坐以待斃?更詭異的是,我從沒見過他,他卻認得出我的身份。」

  「這麼說,你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了?」武田廣撫著下巴低聲詢問。

  「並沒有。當時情況突然,我根本無暇一睹他的風采。」上官孤星咬著筷子回憶道:「還記得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在路邊攤吃麵吃到一半,忽然冒出一群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漢,把我團團圍住,我單打獨鬥,他則坐在車子裡看好戲,我在明,他在暗,當我把那群打擾我吃宵夜的王八蛋統統擺平以後,潭深已經坐著他的BMW揚長而去了。從頭到尾,那張神秘兮兮的臉一直隱藏在車窗後,八成醜得見不得人,不好意思露面,不過離去之前,他還送了我一句臨別贈言。」

  「他跟你說了什麼?」東川浩司凝起眉峰。

  「後會有期。」上官孤星扒了兩口白飯,驀然又一臉深思。「可是,我總覺得這句話並非針對我。倘若他知悉我的身份,必然也知曉我受命於你,所以造句臨別贈言,顯然是他透過我傳達給你的戰帖。」

  戰帖?東川浩司冷眉一挑。

  「我跟他,素昧平生,從來沒有過節,如果有,也全拜你所賜。」他將報告書撕成兩半,扔到一旁。「你在香港閒晃了兩個禮拜,不可能只有這點收穫,他的相關資料既己石沈大海,我便不再追究,然而他這些年何以傳奇性的發跡,你總該給我一個交代。」

  「非常遺憾。」上官孤星搖頭晃腦的表示,「我只能說,潭深這號人物絕非等閒之輩,凡是跟他扯上關聯的官方紀錄全都被湮減了,除了當年轟動一時的滅門血案還有跡可查以外,至於他往後的行蹤去向、二十五年來的生涯經歷和背景,至今仍是個無解的謎。目前也只知道他長年僑居英、法兩國,工作型態以珠寶設計為主,生活區域也以歐洲為主要根據地,行事低調神秘,動向飄忽不定,一生浪跡天涯,歷盡滄桑,從未現身公開場合招搖亮相,離鄉背井二十餘載,未曾再涉足香港這塊傷心地一步。」

  「那他這次回到香港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麼?」高蒼峰提出質疑。

  「報仇雪恨,血債血償。」上官孤星言之鑿鑿的指證。「我抵達香港之後的第五天,短短一日之內,就有十戶姓洪的人家辦喪事,香港境內的街頭巷尾到處擠滿了出殯隊伍,從南到北,哀鴻遍野,十五副棺材裡躺的全是洪氏一門的男女老幼,情狀之慘烈,就跟當年潭氏一族遭人滅門絕戶時一樣,斬草除根,寸草不留。」

  「唉!悲劇重演,又是一樁抄家滅門的亡族慘案。」武田廣搖頭感慨。

  「現在怎麼辦?上官已經露出馬腳了,咱們還要恭迎潭深大駕光臨嗎?」高蒼峰詢問首腦的意思。

  「再過不到一個小時,他就要入境了,如今將他列入拒絕往來戶也為時已晚,咱們嚴陣以待,諍觀其變。」陰驚的眼神隨即瞪向鼎鼎大名的江湖煞星。

  上官孤星還在吃,跟大籠頭殺過來的兇狠目光一比,食物仍然比較吸引他。

  「你給聽好,這個月之內,你必須回營坐鎮,若是你敢踏出東急一步,我會讓你那張嘴再也不能吃,不能喝,不能說,不能動。」東川浩司嚴重警告,冷冰冰的語調有著不容忽視的脅迫意味。

  「遵旨。」上官孤星解決掉兩盒便當,拍拍肚皮,又從背包裡掏出一塊起士蛋糕,撕開包裝紙,大口大口餵進肚子裡。「奇怪,你們為何不問我跑去深山野嶺找什麼靈感?」

  「你除了找山珍野味以外,還能找什麼靈感!」武田廣白他一眼。

  「那你就錯了!你們一定猜不到我在山上挖到什麼寶。」上官孤星興致勃勃的留下伏筆等待大夥詢問。

  結果,沒人理他。莫可奈何,他只好自問自答。

  「我之所以連夜從香港飛回日本,為的就是要走一趟白根山。」

  白根山?!東川浩司臉色遽變。「你去白根山做什麼?」

  嘿嘿,有反應了吧!上官孤星啃完蛋糕,又從背包裡變出一盒仙貝。

  「我在香港查到一條線索,聽說潭夫人生前逃到日本躲避仇家追殺的時候,曾經在白根山一帶落腳,出於一種直覺,我決定上白根山碰碰運氣。」

  「然後?」東川浩司沈著臉,隨手執起桌面上的琉璃紙鎮,無意識的把弄著。

  「然後經由我明查暗訪,當地一間溫泉旅館的老闆娘對於潭夫人這位異鄉過客果然還存有相當深刻的印象。」上官孤星灌完最後一口可樂,打個飽嗝,繼續發表演說,「當年潭夫人投宿在溫泉旅館時,曾向老闆娘打聽附近的醫院,老闆娘一聽之下,連忙推薦妹婿所經營的私人診所。當晚,潭夫人立刻前往診所,要求剖腹生產。」

  「翌日,潭夫人留下五十萬現鈔,帶著剛出生的女嬰不告而別。數天後,警方在東京市郊發現潭夫人的遺體,香港警署一接獲通知,立刻派員前來日本協助調查。兩國警調單位連日搜索,仍然找不到潭夫人腹中胎兒的下落,警方研判,胎兒可能已經慘遭毒手。最後,香港政府對媒體宣佈,潭氏一門僅剩潭深倖存,懸案未破。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當各界都以為胎兒必死無疑之際,白根山上一間與世隔絕的天主教教堂門口,一位神父撿到了一個早產的小女嬰,並且幫小女嬰存活下來。三年後,小女嬰入籍豪門,身世成謎,耐人尋味,一段曲折離奇的故事就此展開。」

  「那間天主教教堂,該不會就是聖心育幼院吧?」高蒼峰的眉頭越皺越緊。

  「叮咚!答對了。」上官孤星恍若沒瞧見首腦佈滿嚴霜的峻容,繼續完成他的結論,「換言之,這個小女嬰正是潭深失散多年的親妹妹,而這對血濃於水的潭氏兄妹,才是碩果僅存的潭族後裔。」

  潭深和依人……竟是血濃於水的親兄妹?!東川浩司的神色陰沈到了極點。

  殘暴的力道充滿致命性的摧折,咱的一聲,琉璃紙鎮在他手中斷成兩截。

  左右兩大護法從未見過四皇子如此陰狠狂暴的模樣。

  「難怪沙梵帝世界巡迴展的首站會選在日本東京舉行。」武田廣面色凝重。

  「也難怪潭深會特地指名與東急飯店合作。」高蒼峰的表情也很嚴肅。

  綜合以上兩點,潭深此行的首要目的,必定是為了自幼流離失散的妹妹。

  而且,很顯然的,他早已知道妹妹的下落。

  二十二年前,東川一門從聖心育幼院收養了一名三歲大的小孤女,這則新聞曾經喧騰一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潭深不可能沒聽過,只要派人詳加追查,便能得知妹妹流落何方,卻礙於深仇大恨未報,仇家的耳目又十面埋伏,為了顧全大局,因而無法跟妹妹相認。如今,他已將所有心腹大患剷除殆盡,手足重逢,指日可待。

  「潭深這次一反過去的神秘低調,刻意大張旗鼓、重現江湖,擺明瞭只為兩件事,一是復仇,二是尋親。如今血海深仇已報,私人恩怨已了,下一步想必就是找回妹妹認祖歸宗。老大,你可得當心了!」上官孤星壯著膽子捋虎鬚,「他們兄妹團圓倒是其次,就怕潭深不肯罷休,還想把妹妹帶回法國一起生活,那豈不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尤其是你,賠了夫人又折兵,多劃不來呀!」

  「想把人帶走,除非踏過我的屍體。」冷冽的寒眸瞇成一道細縫,在座三名大將立刻察覺到他眼底的肅殺之氣。

  終於,上官孤星停下所有大吃大喝的動作,拿起紙巾拭了拭手指。

  一抹猙獰的笑容緩緩躍上那張中日混血的臉龐,陰險的神態與方才屌兒啷當的貪吃模樣截然不同。

  「如果你希望他消失,我隨時聽候差遣。」

  直到此刻,他才展露出江湖傳聞中,殺人不眨眼的無情劊子手——天煞孤星應有的凶殘狠毒。

  東川浩司粉碎手中的琉璃殘骸,妖邪的金瞳魔光乍現,深不可測。

  「盯緊他,先別輕舉妄動。」

  「若是他先下手為強呢?」

  「立刻送他下地獄。」

  「悉聽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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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22:59:35


  下午三點半,關東地區突然下起一陣滂沱大雨,來勢洶洶的豪雨夾帶著強風過境,路上行人紛紛找地方避雨。

  依人站在辦公室的玻璃窗前,不禁同情起街道上四處逃竄的無辜路人。

  今天一早出門的時候,天空雖然陰霾灰暗,卻也風平浪靜,氣候還不至於像現在這麼惡劣,沒想到午後一過,狂風暴雨就一起發威了。

  「昏天暗地,風雲變色,該不會是颱風登陸吧?」

  「不可能啦,這幾天新聞又沒有預告颱風警報。」

  幾位同事陪她杵在窗戶前觀望雨勢。

  「你們看!氣象局已經發佈豪雨特報了。」瀨產早苗守在電視機前,盯著新聞頻道的氣象快報。

  記者表示,由於豪雨來得太過突然,不到半個鐘頭,低窪地區的幾條主要道路已經傳出淹水災情,奉勸車輛繞道而行,以免受困。

  「完了!」武田剛第一個叫苦連天,「我住的公寓就在那條巷子裡。」

  「達令,我很樂意收留你過夜哦!」瀨戶早苗拋來一記秋波。

  武田剛立刻露出賊兮兮的竊笑,小兩口眉來眼去的,一點也不害臊。

  「氣象報告怎麼說?」千春踏出總編辦公室,趕來電視機前關心災情。

  「情況不妙,因為雨勢太大,好幾條道路已經積水不能通行了,其中一條主要幹道就在咱們公司附近。」企劃主編話一說完,總編辦公室的內線分機就響了。

  五分鐘後,千春掛上電話,笑吟吟地向大夥宣佈,「上頭說,為了顧及各位同仁的行車安全,今天提早下班。」

***

  依人送兩位搭便車的女同事回家之後,隨即將車子暫停在路邊,原本想撥一通電話知會他,取消今天的晚餐邀約,不過心念一轉,終究還是關上手機,打消了爽約的念頭。

  眼看著雨勢越來越大,她實在很擔心陪他吃完飯以後,路況會變得更糟糕,但是一想到東川浩司極可能會因此而翻臉,她也只好踩著油門,繼續朝向東急飯店行駛。

  幸好這段路的車流量不多,積水的情況還沒那麼嚴重,慢慢開的話,應該可以趕在五點半以前抵達。

  她打開收音機,尋找路況報導的新聞轉播,調頻中,不期然聽見一首熟悉的旋律,她連忙轉回正在播放歌曲的廣播電台。

  這首歌充滿了美好的回憶,她沈浸在愉快的歌聲中,慢慢開往目的地。

  去年春天,她迷上了一輛外型流線可愛的奧迪跑車,為此還特地前往駕訓班報名,當她順利考上駕照之後,那輛號稱「流線胖小子」的車子已經登記在她名下了。

  那陣子家人知道她在學開車,購車相贈的意願格外踴躍,父親遞上一疊高級名車的目錄要她挑選;三位娘娘天天拉著她逛車展;大哥事先幫她預購了一部賓士敞篷車;二哥看中BMW;三哥比較實際,一張空白支票隨她填;五哥選了一輛紅色法拉利;小哥想買保時捷。然而正式考取駕照之前,她尚不急著透露自己心儀的理想車子。

  至於東川浩司,他的反應看似平常,並未特別熱中,也未曾詢問她的心意,沒想到他其實瞭如指掌,而且還搶先眾人一步,捷足先登。

  就在她拿到駕照的同一天下午,他突然送她一個繫上緞帶的小紙盒,盒子裡頭裝的正是AudiTTCoupe的車鑰匙。

  一拿到車鑰匙,她立刻奔向家裡的停車場,等不及一睹她朝思暮想的轎式跑車。

  而他當時的表情,她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

  他的笑洋溢著男人的驕傲,看她喜上眉梢,他便心滿意足,彷彿討她歡心的同時,也滿足了他自己。

  「喏,你的流線胖小子。」他漾著一臉笑容,將她送進駕駛寶座。「想不想兜一圈?」

  當然!

  當天下午,她開著新車上路兜風,他是這部車的第一個乘客。

  她還記得他們當時好快樂,吹著涼爽的風,聽著輕快的歌,迎著夕陽,一路上有說有笑。

  也因為一路上有他陪伴,她完全沒有新手上路的恐慌,全程只有信賴,只有歡笑,只有他和她——兩個人共築的小世界,如此快樂,如此單純。

  長久以來,她滿心所期盼的,也只是這樣簡單無猜的快樂而已。

  偏偏那個豬頭老是不懂!

  有時候對她百般遷就,萬般討好,有時候又氣得她半死,若非他這一次捨身相救,為她身受重傷,她才不會輕易原諒他。

  依人越想越好笑,從沒看過像他這麼死要面子的男人,如果不是三哥把當年的往事告訴她,她到現在恐怕都還不瞭解他的一往情深。

  轟隆隆的雷聲劈下來,依人連忙聚精會神,專心開車。

  當她抵達東急飯店時,天色已晚,暴風雨仍持續發威。

  她把車鑰匙交給車房專員,看看手錶,還不到五點,好像來得有點早。

  逭時候他應該還在忙,無妨,她先去本館六樓的咖啡廳打發時間好了。

  甫踏出電梯,濃醇的咖啡香隨即撲鼻而來,她點頭回應一名員工的招呼,卻在大廳入口的轉角處跟一名推著餐車的男子迎面撞上。

  「對不起。」基於禮貌,她先道歉。

  「有沒有撞傷?」年輕男子相當緊張。

  「沒事。」基於客套,她並未坦承自己的膝蓋被他的餐車給撞痛了。

  可是……他的視線好像不在她身上,跟她比起來,他似乎比較關切餐車上的三層奶油蛋糕。依人不禁荒謬的想,他剛剛那句「有沒有撞傷?」好像不是在問她,而是在擔心他的蛋糕有無毀損。

  「好險!白白嫩嫩的,撞壞就可惜了。」男子望著奶油蛋糕,目光深情款款的。

  「上官先生!」一名安全人員滿頭大汗的跑向他,「高蒼經理交代過,你不可以隨便離開監控大樓,請你趕快跟我回去。」

  「啊!你來得正好,幫我看著蛋糕,我再進去推一車甜點出來。」年輕男子又轉身邁向點心坊,亟欲搜括糧食。

  「上官先生,你把我們櫃子裡的茶點全掏空了,我們今晚要賣什麼?」歐式點心坊傳來服務生苦不堪言的抱怨。

  「好吧!今天先放你們家一馬。」年輕男子把目標轉向另一端的和菜子日式甜品屋。

  一看見他推著「戰車」衝向自己店面,甜品屋的小妹立刻把展示櫥關上。

  「對不起,上官先生,我們已經停止營業了。」

  「你說謊!我要向餐飲部經理提出告訴。」

  「請便。」甜品屋小妹頑強得很,反正餐飲部經理老早看這傢夥不順眼了,保證他投訴無門。

  「拜託啦!給我五盒栗子羊羹好不好?」年輕男子搖尾乞憐的討饒。

  天底下竟有如此貪吃的人,甘願為了一飽口福,不惜卑躬屈膝,依人越看越好笑。

  她走進咖啡廳,坐在吧檯前,向一名正在煮咖啡的服務生點了一杯阿薩姆奶茶。

  服務生抬起頭來,一看見「皇家公主」,立刻停下手邊工作,恭敬卻又不失親切的向她請安。「大小姐。」

  「那位先生是誰?」她指向正在跟頑強小妹討價還價的貪吃鬼。

  服務生露出一抹苦笑,替她介紹,「他是餐飲部門的剋星,咱們飯店十四間餐廳、三家酒吧、夜總會、咖啡廳、點心坊和茶樓,只要和餐飲相關的部門,統統怕死他了,據說他一餐可以吃掉一頭牛和三隻雞,一天吃三餐還不夠,另外還得附加下午茶、點心以及三頓宵夜。飯店內的工作人員都稱呼他『上官先生』,至於他的職位,只有內部高層才知道,他很少在園區裡走動,久久才會現身一次,聽說……」服務生忽然頓一頓,不知該如何向她開口。

  「沒關係,你直說無妨。」依人點個頭,示意服務生接續末完的話題。

  「我聽幾位前輩口耳相傳,聽說上官先生並不屬於任何部門,他的工作性質『比較特殊』,好像只受任董事長的指派,階級就跟武田特助和高蒼經理差不多。」

  她知道他是誰了!

  天煞孤星。一定是他準沒錯!

  飯店內部的高級主管當中,也唯有天煞孤星足以和武田廣、高蒼峰平起平坐。

  依人隔著一段距離打量他。

  原來這就是江湖盛傳的狠角色,東川浩司身邊的「御前帶刀侍衛」。

  坦白說,他跟她想像中的劊子手似乎不太一樣。

  他的體型高高瘦瘦的,約莫比東川浩司稍矮了幾寸,東川四少的身高一八五,這位小夥子恐怕難以超越,而且他的骨架也比較細瘦,實在不像一位身手非凡的習武之人,武田廣和高蒼峰比他壯多了。

  白白淨淨的外表雖構不上「俊美絕倫」的程度,卻不失為俊秀,他的五官輪廓頗具特色,八成是個混血兒,乍看之下,似乎很年輕,像個大學生,不過實際年齡恐怕不只二十出頭,依她猜測,他應該也老大不小了。

  在她端詳對方的同時,上官孤星正好走進咖啡廳。

  「八杯拿鐵,外帶。」他站在吧檯前,向服務生點了飲料之後,視線便落在剛出爐的奶酥上。「再幫我打包五盒奶酥,謝謝。」

  真會吃!依人搖頭輕笑,靜靜坐在一旁喝熱飲。

  「不行,手工制的商品有限,頂多只能讓你打包兩盒。」咖啡廳的經理剛從烘焙室走出來,渾身都是奶酥味。

  「經理,你聞起來好可口啊!」他含情脈脈的說,一副想將對方吞下肚的飢渴模樣。

  「呿!」經理啐了他一聲,趕緊躲回烘焙室。

  「上官先生,咖啡別喝太多,晚上會睡不著的。」服務生將他的餐飲送上他的餐車,算是整層樓廳中,對他最和藹可親的一位。

  「就是不能睡才要喝咖啡提神啊!」說完,他又咕噥了一句,「都是那個潭深害的!」

  潭深?!依人愣了一下,即時想起潭深今天抵達日本,現在應該正在飯店休息,可是她不明白,為何天煞孤星必須徹夜不眠執行任務?難道東川浩司命令他監視潭深?

  據她所知,凡是被東川浩司盯上的顧客,通常都大有問題,莫非潭深也有不單純的動機?否則東川浩司為什麼要派人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她忽然對那位名揚國際的設計師感到無限好奇,總覺得這個人深藏不露,神秘色彩太強烈,教人難以捉摸。

  後天就是珠寶展的記者會,等記者會結束之後,她即將親自專訪這號人物,為了做好採訪前的準備功課,她已經事先調查過潭深的基本資料,無奈他的個人資料少之又少,她也是搜集了許多報章雜誌才得知,他來自香港,年幼時因為一宗滅門血案而家破人亡,此後便行蹤成謎,直到七年前,他突然在法國珠寶界傳奇性的發跡,這段悲情慘痛的過去才被八卦記者披露出來。而國際媒體對他的認知,也僅只於此。

  不過,東川浩司絕非泛泛之輩,依人猜想,他一定是掌握了某種事關重大的訊息,才會對潭深如此防備。

  上官孤星從玻璃櫃上拿了一塊起士餅乾偷吃,忽然轉過頭,對她眨眨眼。

  「嗨,小鳥依人。」

  這是她學生時代的綽號,他居然知道!可見東川浩司身邊的人對她都不陌生,連與她素不相識的天煞孤星都能一眼認出她的形貌。

  「你好,上官先生。」依人輕輕頷首。

  「原來你認識我?」上官孤星沒想到會被素未謀面的「準大嫂」認出來,趕緊抬頭挺胸,正式自我介紹,「在下上官孤星,專門幫令兄跑腿,你以後叫我『上官』就好。」他並未招出自己的江湖別號。

  「久仰大名。」她禮尚往來的微笑。

  「幸會、幸會。」他拱拱手,推著餐車準備離去。「我該滾了,再不回去報到,你哥會殺了我。」

  「是嗎?據我所知,他不能沒有你。」她戲謔道,開玩笑的成分居多。

  「你好死相!說得我都害羞了。」上官孤星羞答答的捧著臉,看得出來天生愛耍寶,除了舞刀弄槍「辦正事」以外,大多時候都處於吃喝玩樂的狀態。

  依人發現,天煞孤星不只貪吃,而且還很三八,完全看不出冷血殺手的凶殘本色。

  「聽說你要訪問潭深?」他突然發問,神情充滿了嫌惡之色。

  「嗯。」她點點頭,乘機試探,「你好像不喜歡他?」

  「你有所不知,這位仁兄出場的架式可大牌了,而且又老愛裝神秘,看了就討厭!」上官孤星酸溜溜的指出,「今天下午兩點,咱們公關經理一接獲他們日本公司致電通知,立刻派出六輛加長型禮車前往機場,準備全程接送,他們一行人抵達飯店之後,車隊從貴賓專屬車道直接開進宮爵山莊,浩浩蕩蕩的陣仗,比上回英國首相來訪的排場還驚人。人家英國首相住的是總統套房,他住的是專門用來招待國家元首的宮爵山莊,飯店上上下下為了他全都忙得不可開交,耍大牌也不是這種耍法,真是氣煞人也。」

  「有記者偷拍嗎?」這麼壯大的聲勢,媒體應該會蠢蠢欲動吧!

  「並沒有。從車道人口一路延伸到山莊內部,都設有高科技反偷拍儀器全天候偵測,就算是再厲害的狗仔隊也沒轍。況且宮爵山莊屬於園區內的機要管制範圍,四周都派有安全人員巡查駐守,就連附近度假別墅區的房客也不能在該區域活動,可以說是門禁森嚴,保護得滴水不漏。」上官孤星詳加說明。

  「既然萬無一失,你又何必為了他全面提高警戒?」依人越想越覺得匪夷所思,潭深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讓東川浩司視如勁敵,嚴加提防。

  「天機不可洩漏。」他賣弄玄虛的挑挑眉。語畢,隨即腳跟一轉,推著餐車告退。

  天煞孤星離去前,那抹怪裡怪氣的笑容,竟讓她覺得不寒而慄。

  彷彿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了……

***

  「你們還沒下班?」依人踏進大老闆的辦公領域,武田廣跟領班經理這對夫妻正坐在待客區的沙發座吃晚飯。

  都已經五點半了,他們夫妻倆竟然還沒收工,連晚餐也是叫飯店的中國餐廳送來的外賣。滿桌的中華料理看起來精緻又美味,或許待會兒她可以建議東川浩司帶她前去捧場。

  「現在戒嚴時期,誰敢提早下班!」武田廣夾了一塊鐵板牛柳放進愛妻的飯碗裡。

  「什麼戒嚴時期?」她不解。

  「唉!潭深一來,大家都沒好日子過。」難得武田廣也有發牢騷的時候。

  又是潭深!這號人物到底是何許人也,竟能把東急的將帥士卒們搞得緊張兮兮?

  她剛才在途中巧遇客服部經理,他也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身後領著五名資深專業的貼身管家,正準備前往宮爵山莊待命。

  「你們今天必須值夜班嗎?」依人問道。

  夫妻倆愁眉苦臉的點點頭。

  好可憐!依人心生同情。

  「辛苦你們了。我剛剛在咖啡廳帶了兩杯藍山咖啡,請你們喝。」這兩杯咖啡本來是送給東川四少的提神飲料,不過現在看來,這對苦命鴛鴦比他更需要。

  「董事長是惡魔,大小姐是天使。」領班經理一面感激她,一面譭謗他。

  「快點上去吧!他正在閣樓等你。」武田廣握著筷子指向天花板。

  「你們慢慢吃。」她告別了苦命鴛鴦,隨即登上閣樓的皇家套房。

  依人進入客廳,瞧見臥房的門敞開著,她走近一看,東川浩司正坐在床尾發呆。

  她靜靜站在寢室門口,並未出聲驚動他。

  東川浩司坐在床沿,仰頭凝望牆上那幅鳳儀公主的畫像,未曾察覺到她的存在。

  他的眼神透露著迷戀、癡狂、落寞、徬徨,還有一絲絲的憂愁和恐慌,五味雜陳的目光洩漏了他百感交集的心情。

  她從未見過他如此忐忑不安的模樣。那錯綜複雜的神情,看起來好痛苦,又好悲傷,她內心最柔軟的一個角落忽然被他觸動了。

  依人卸下心防,慢慢走到他身前。

  「怎麼了,心情不好?」她柔聲輕詢。

  他猛然回過神,驚醒過來,用一種迷惘的眼神看看她,又看看鳳儀公主的畫像,視線來來回回好幾次,幾乎就要誤以為畫中仙從畫像裡走出來了。

  「依人……」他突然環住她的腰,將腦袋埋進她懷裡。

  她猶豫了一下,才伸出手輕撫他的長髮。

  「你怎麼會有鳳儀公主的畫像?」她不知該如何安撫懷中這個情緒低落的男人,只好隨便找個話題閒聊。

  「老頭子送的。」悶悶的嗓音從她懷裡飄出來。

  「哪個老頭子?」她笑問,「爸爸還是爺爺?」

  「爺爺。」

  「爺爺?」她有些驚訝,「爺爺為何無緣無故送你這幅畫?」

  「我向他要的。」他深深呼吸,貪戀她身上的馨香。

  「為什麼?」

  「因為她像你。」他伏在她胸前喃喃低語,把臉埋得更深、更緊密。

  「你不要鑽來鑽去,會癢。」依人輕笑著,被他親暱的舉動弄得芳心大亂。

  東川浩司抬起頭,目光深邃的望著她。

  「你今天好乖,居然都不反抗。」

  「所以你最好識相一點,別再得寸進尺了。」她嫣然一笑,抬手拂開他垂落額角的髮絲,將他的長髮往後梳。

  「這是否代表你已經準備好投降了?」他的眼神閃過一道妖魅的光彩,肉體上的情慾感官全然甦醒。

  蟄伏多年,就等這一刻。他一天比一天飢渴,再多的女人都滿足不了他,只有她,唯有她,能夠舒解他的渴望。

  「你想得美!」依人心一慌,連忙將他推開一臂之遙。「我只是求和,才不是投降,你最好打消滿腦子的非分之想。」

  東川浩司將她拉回身前,牢牢的環抱住。

  「你還是不肯給我?」他的目光湧現出極度迫切的懇求與渴望。

  依人知道他要的是什麼。但是,她目前還不想給。

  「以後再說。」她紅著臉,草草打發。

  「你還要我等多久?你知不知道,你快把我逼瘋了?」染上情慾的金瞳漸漸轉為深綠色。

  糟了!依人看著他逐漸加深的瞳孔色澤,立刻回想起十五歲那年,被他奪去初吻的夜晚……當時他的眼睛也是這樣,由淺淡的金黃色逐漸轉化為深濃的碧綠色。

  然後,就把她壓上床,強行硬上……

  如果他那時狠下心,堅持做到最後,柔弱的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幸好他沒有!因為她嚇得淚流滿面,像個受盡屈辱的淚人兒,及時化解了危機,也驚退了他體內的惡魔。

  自那時起,他再也沒有動過她,但是偶爾心血一來,仍舊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跑到她的水湘院,摸上她的床,抱住她的身體,然後一覺到天亮。

  除了睡覺,什麼也不做,明明是個作惡多端的大色魔,卻又規矩得像個正人君子。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一個慾望強烈的男人,如果他想,隨時可以佔有她。

  但他沒有。

  這些年,他雖然也曾發動過好幾次攻勢,不過最後都會緊急煞車,放她一馬。

  儘管他們的關係正在改善,但她目前尚未做好獻身的準備,唯今之計,也只有轉移話題,分散他的注意力,她才能逃過一劫。

  「我肚子餓了,先去吃飯好不好?」她故作輕鬆的提議,身子一溜,順勢脫離他的箝制。

  冷不防,一隻鐵腕突然摟過她的腰,一個使勁,將她撲倒在床上。

  慘了!依人暗自叫苦。

  東川浩司壓在她身上,將她緊扣在矯健的勁軀之下。

  「你只有兩個選擇。一,現在給我;二,新婚之夜那天,讓我要個夠。橫豎都要給,你自己決定!」

  「我……我又沒有說要嫁給你。」難為她居於弱勢,還能理直氣壯的反駁。

  「你敢不嫁試試看!」他強凶霸道的施壓,「等天主教教堂一完工,最慢年底我就會開始籌備婚禮,這個婚你非結不可!」

  「年底?!」她驚呼,整個人慌了。「你是在嚇我,還是在跟我開玩笑?」

  「開玩笑?你以為我沒事蓋教堂做什麼?」他認真嚴厲的表情一點也不像在說笑。

  他斥資蓋教堂,原來是為了跟她結婚!依人方寸大亂。這下怎麼得了,她還沒打算陪他步入禮堂啊!

  「說!你是要現在給我,還是想等到洞房花燭夜再一次償還?」東川浩司繼續窮追猛打,今天不做出一個結論,絕不放過她。

  「哪……哪……哪一種下場比較慘?」她嚴重口吃,粉頰火燙似的燒紅。

  「都一樣,只是遲早的問題。」反正到時候他絕不會手下留情。

  「那……我選第二種。」現在給他,太突然了,她尚未做好心理準備,還是第二個選擇比較明智,起碼她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可以想辦法拖延婚禮。

  對!沒錯!她一定要把婚禮無限期延後,這男人風流成性,千萬不能太早嫁給他,至少還得再觀察個兩、三年,確定他是真的浪子回頭,才能考慮他們的婚姻大事。

  「好,這是你說的,我等著跟你清算。」他終於網開一面,暫且饒過她。

  談判結束,剛強的鐵軀仍欺壓著她,顯然很享受這份嬌柔美妙的女性觸感,以及那曖昧至極的貼合姿態。

  依人試圖掙脫他的壓迫,無奈男女有別,他們體能差異懸殊,她實在力不從心。

  「我好餓,現在……可以吃飯了嗎?」她放棄抵抗,改用策略扭轉情勢。

  「你有我餓嗎?」他的下腹早有「反應」了,生理上的慾望遠超過口腹之慾。

  依人倒抽一口氣,無法忽略正抵著她身前敏感部位的「異物」。

  鎮定!鎮定!她努力深呼吸,強迫自己莊敬自強、處變不驚。

  「既然大家都餓了,那我們去中國餐廳吃好不好?」她笑吟吟提議,盡量抑止臉頰無可避免的羞紅。

  「你先把我餵飽再說。」他的眼眸顏色又加深了,不安分的手指輕輕滑過她的櫻唇,拂過她的玉頸,來到她的香肩,再慢慢遊移到她的酥胸,先用眼神在腦海裡吃她一遍。

  依人憋住一口氣,不敢吐露半點呼息,疾速怦動的芳心,漸漸跳脫規律的節拍。

  軟玉溫香在抱,不向她索取一點「甜頭」犒賞自己,似乎有違他的本性。東川浩司自認有權利享受這份專屬於他的福利。

  放縱的指尖在她胸口四處盤旋,隔著衣衫,挑逗她的蓓蕾,然後再緩慢的往下移,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逗留了一會兒,又回到她充滿彈性的酥胸,上上下下,來來回回……

  依人並未抵抗,因為她已經嚇呆了。他的手指在她身上點燃驚人的高溫,宛如十萬伏特的電流,電得她頭暈目眩,渾身酥麻。

  她的心臟負荷不了這波電力,幾乎就要被他電昏過去。

  茫然中,她聽見自己細弱顫動的聲音——

  「你……你……你想怎樣?」

  「這樣!」他突然俯下首,迅速封住她的紅唇。

  依人來不及抗拒,驚訝的嬌呼聲被他的吻悉數吞沒。

  熾熱的舌尖探入她的唇內,與她唇舌相親,緊緊交纏,吻得她毫無招架之力。

  他的吻既溫柔又霸道,既甜蜜又濃烈,如同啜飲香醇的烈酒,每一口都是心醉神馳的滋味。

  亞曼尼的古龍水,混合著他的體熱,散發出爾雅的氣息,她情不自禁的環住他的頸項,任由他為所欲為。

  嗅覺中充斥著他清爽好聞的男性體息,口舌間全是他親密甜美的深吻,她幾乎被這澎湃洶湧的暈眩感所淹沒。

  她的意識越來越昏沈,心思越來越迷亂,儘管如此,仍然可以感受到他的亢奮。如果她夠聰明,應該立刻喊停,否則……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將不是青澀生嫩的她所能應付的。然而,她就是無法凝聚足夠的理智,拒絕他的魔力引誘。

  東川浩司騰出一隻手,解開她的絲衫鈕扣,玲瓏的胴體一寸一寸的展現。

  他要她!就是現在,不能再等了。

  原本只想逗逗她,從她身上嘗點甜頭,不料火力一發動,就再也停不下來。

  他想得到她,佔有她……

  「哈啾!」細小的噴嚏聲從她嘴裡發出來。

  東川浩司從她胸前抬起頭,燃燒著慾火的目光頓時被錯愕取代。

  「對不起……」她忍不住低笑,「你的頭髮搔得我好癢……」

  天哪……

  偉岸的身軀突然倒在她身上,經脈錯亂,血脈逆轉,距離氣絕身亡只剩三秒鐘。

  火熱的慾望焚燒正烈,她卻潑了他一頭冷水,這無疑是人世間最慘痛的折磨。

  不!他絕不允許任何意外打斷他的好事!

  東川浩司猛然挺身坐起來,火速綁好頭髮,重振雄風,短短一瞬間,旺盛的精力已經恢復「蓄勢待發」的最佳狀態。

  「你慘了,看我怎麼修理你!」威猛的健軀重新覆蓋她,昂揚的亢奮比方才更加膨脹。

  「不要!」可惜,依人已從情慾中甦醒了。

  面對他來勢洶洶的攻勢,恐懼感已經超越最初的期待。

  她很清楚他在性慾方面的狂野驍勇,單憑她生澀纖弱的身子,恐怕吃不消他掠奪式的歡愛,她這樣貿然投入,根本是玩火自焚。

  於是,她開始狂亂的掙紮,十分鐘前的意亂情迷,已然蒸發殆盡。

  東川浩司把落荒而逃的俘虜抓回胸前,壓在身下,無視於任何抵抗,執意攻佔到底。

  「住手……」依人拚命的反抗,卻被他更強悍的力量制伏。

  「你非要我把你綁起來才肯就範嗎?」他扯下領帶,打算用實際行動證明他勢在必得的決心。

  「不要!」她嚇得放聲哭喊。「求求你……不要……」

  混亂中,他的動作赫然僵住。天啊!他在做什麼?望著她淚汪汪的容顏,他的神智立刻回復清醒。

  該死!他差點又傷害她了。東川浩司連忙坐起身,懊惱的丟開領帶,將她擁入懷裡。

  「噓,別怕,沒事了……」他輕聲安撫,像在撫慰一隻飽受驚嚇的小鳥。

  依人渾身不停的發抖,回想起剛才失控的激情場面仍心有餘悸。

  唉……他真的嚇壞她了。東川浩司無奈的歎口氣,幫她把淩亂的衣衫穿好,再體貼的替她扣上鈕扣。

  強暴自己心愛的女人,即使得逞,也勝之不武。所以他才會一直等到現在,等她心甘情願的交出她的身體、她的心,而他剛才瘋狂的行徑,簡直跟禽獸沒兩樣。

  雖然「禽獸」之名一向是他的代號,可是對她,他也是可以很溫柔的,況且把她嚇到性冷感對他也沒什麼好處,他可不希望結婚以後,還得天天帶她找心理醫生治療她的性障礙。

  追根究柢,都是那個潭深害的!如果不是那個姓潭的渾球突然出現,他也不會亂了陣腳。一想到這個眼中釘即將奪走他的心頭愛,他就覺得芒刺在背,寢食難安。

  假如潭深有意將他來日本尋找親妹妹的消息公諸於世,勢必會造成一陣軒然大波,掀起滿城風雨。他不敢想像,倘若依人得知她的身世,將會引發什麼樣的後果。

  當然,他也可以派上官拔除逭顆不定時炸彈,一勞永逸,永絕後患,不過……潭深是依人在世上最後一個親人,他實在下不了手。

  「你走開……」她吸吸鼻子,哽咽的推開他。

  「乖,別哭了。」他把佳人摟回臂彎裡,低頭吻去她臉上的淚水。

  「我要回家了。」她匆匆鑽出他的懷抱,恨不得逃離這個獸慾薰心的惡魔,和這個猶如黑暗魔宮的地方。

  亟欲逃跑的嬌軀被扯進寬厚的胸膛,一雙溫熱的手掌從身後纏上她的小蠻腰。

  「今晚留在這裡過夜。」柔和沈穩的嗓音在她耳畔低語。

  「不要。」她撇開俏臉,閃避他如影隨形的細吻。

  「暴風雨還沒乎息,你一個人開車回去我不放心。」他不斷的收攏臂彎,硬是不肯放她離開。

  「我可以請飯店的司機送我回家。」她才不要留下來過夜,假如……假如他半夜又獸性大發,她就真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萬一困在半路上不是更糟。」他垂首,輕啃她粉嫩的香頸。

  ……也對!依人猶豫了半晌,靈光一轉,及時想到一個好辦法。

  「我自己訂一間商務套房。」反正飯店內多的是客房,她不怕找不到地方過夜。

  「除了三棟花園洋房還空著以外,其他房間全客滿了。」他斬斷她最後一線希望。

  「怎麼可能?」依人難以置信。

  東急飯店共有六百五十間大大小小的客房和度假別墅,她就不信連一間空房都沒剩。雖然還有三棟高級別墅空著,但她不會為了賭氣,執意訂下一整棟三層樓高的家庭式樓房棲身,況且她只住一晚,沒必要花這種冤枉錢,一天要價十幾萬的住宿費用,大可省下來購買禦寒衣物,送給聖心育幼院的小朋友。

  每年一到臨冬時節,她總是會添購足量的生活必需品,親自送到育幼院,然後再陪小朋友玩一整天,直到黃昏才驅車返家。今年當然也不例外,所以這筆錢萬萬不能浪費在意氣用事的情況下。

  「你可以把責任歸咎到潭深頭上,拜他的珠寶展所賜,飯店早在兩天前便已客滿,未來半個月之內,咱們飯店的住宿率必然還會再創新高。」他洋洋得意的宣佈。

  「噢!」依人鬱悶的應了一聲,心情當場跌到穀底。

  這場暴風雨來得真不是時候,這下她無家可歸又投宿無門,難道今晚真的只能寄居在他的魔宮裡?

  「別擔心,只不過睡一晚而已,我又不會吃了你。」低沈的笑聲混著邪惡的吐息,輕輕吹弄她耳際。

  「再見!」惱羞成怒的佳人決定拂袖離去,寧可困在大馬路也不願留下來自取其辱。

  無奈大魔頭的意志比她更堅決,魔爪一撈,依人再度淪陷。

  「不要離開我。」東川浩司將她囚鎖在懷裡,鋼鐵般的手臂越收越緊,緊到幾乎讓她窒息。「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你都不準離開我。」

  依人被他緊擁在胸前,聽著他專制焦慮的語氣,進退兩難走不開,只好無奈的歎息。

  不知為何,他今天似乎特別煩亂,一下子低落消沈,一下子又暴躁衝動,她不明白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他陰晴不定的情緒,卻能感受到他內心深處的隱憂。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在擔心什麼?」她輕聲詢問。

  「不要問。」他突然加重力道,更緊密的環抱住她,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血肉裡,從此化為一體,永不分離。「答應我,永遠不會離開我。」

  「如果有一天我非走不可,你會放手嗎?」

  「不會。」他毫不遲疑。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問。」她沒好氣的苦笑。他的愛,如同天羅地網,密密麻麻,無所不在,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也插翅難飛。

  「我不想失去你。」東川浩司將臉孔深深埋進她的頸肩,首次在她面前洩漏他最脆弱的一面。「給我一個承諾,一個肯定的答案,讓我知道,我永遠不會失去你。」

  依人歎口氣,緩緩握住胸前幾乎摧斷她呼吸的手腕,給他一個永久的允諾——

  「我不走,除非你放手。」

***

  子夜時分,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東川浩司抱著睡美人,懶洋洋的接起電話。

  「什麼事?」他壓低聲音,不想吵醒懷中熟睡的心上人。

  「潭深想見你。」武田廣盡責稟報。

  「現在?」他立刻清醒過來。

  「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幫你推掉。」武田廣善解人意的微笑,顯然誤以為他正在「忙」。

  「約在哪兒?」他決定赴會。

  「月光河畔的爵士灑吧。」

  「告訴他,我隨後就到。」東川浩司收了線,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用最快的速度更衣整裝。

  背後忽然失去了依靠,依人在睡夢中轉過身來,尋求溫暖的懷抱。

  空空的……她伸手撫向身旁的空位,茫茫然的睜開眼,發現枕邊人已然不在。

  回過螓首,看見他在換衣服,心想他大概有公事要忙,由於睡意正濃,她並未多問,翻個身,閉上眼,繼續陪周公下棋。

  東川浩司懶得打領帶,直接穿上西裝外套趕著赴約。

  臨走前,又戀戀不捨的繞回床邊,彎下腰,輕輕在她唇上印下一個吻。

  依人被他吻醒,迷迷糊糊的望著他……奇怪,周公好像變帥了……

  「我出去辦點事,馬上回來。」他溫柔的交代。

  「嗯。」她乖乖點個頭,滿足的沈入夢鄉。

  東川浩司望著睡容甜美的俏佳人,突然捨不得離她而去。

  該死的潭深!早不見、晚不見,偏偏選在淩晨一點擾人清夢。

  媽的!那傢夥是不是時差還沒調整過來?他的下床氣已經瀕臨爆炸邊緣。

  那個王八蛋最好真有要事求見,否則這筆帳他一定會以牙還牙討回來。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潭深即將下榻一星期,他哪天要是一個不爽,隨時可以派門房值班人員固定在深夜兩點送姓潭的一通MorningCall,以洩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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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23:01:20


  下午一點半,沙梵帝珠寶展的記者會即將在東急飯店的國際會議中心舉行,受邀媒體紛紛進入二樓會場就定位。

  由於各家傳媒都想佔個視野絕佳的好位置拍攝,其中還有幾位外國攝影師因為推擠而發生了一點口角,幸好主辦單位從中協調,才化解一場爭執糾紛。

  「還是小健聰明,中午吃完飯就先跑來佔位置。」武田剛對自家攝影師的機動性讚不絕口。

  「不知道潭深本人帥不帥?」隨行的瀨產早苗充滿好奇。

  「大概是個醜八怪。」武田剛胡亂瞎猜。

  「你好毒。」依人忍不住輕笑,拿出筆記型電腦準備工作。

  「聽說你們雜誌爭取到潭深的獨家專訪了?」身旁的同業乘機向她探詢。

  「嗯。」她點頭微笑。

  「我真羨慕你。我們報社本來也想邀請他接受專訪,可惜被他打回票了。」

  「我們新聞台也是。」坐在前一排的新聞記者轉過頭來抱怨。「潭深連十分鐘的訪談都不肯賞臉,把我們電視台的長官氣得臉紅脖子粗。」

  她淡淡一笑,低調回應同業的欽羨。

  五分鐘後,主持人首先步入會場,向在座記者事先聲明訪問時的三大禁忌。

  第一,不準提及潭先生的過去。

  第二,私人問題一律不準發問。

  第三,禁止提出不合理的要求。

  隨後,潭深終於在隨行幹部和翻譯人員的陪同下現身。

  備受矚目的潭大師一出現,在場記者全部傻眼。

  身為全球首屈一指的珠寶設計師,潭深的穿著品味自然不在話下,一身名牌西裝襯托出他俊偉挺拔的身材,塑造出高雅卓爾的形象,魅力四射的光芒,完全不輸國際巨星。

  原來潭深本人這麼瀟灑帥勁!在座記者無論男女老少,莫不又意外又驚喜。

  他一出場,便以流利的日文向大家問好,入境隨俗的親切態度,令人印象深刻。

  但是誰也沒想到,潭深竟然戴著一副墨鏡出席記者會。那副礙事的墨鏡不僅遮住他的雙眼,也將他的半張臉遮掩起來,在座一大群媒體記者久候多時,為的就是一睹他的真面貌,如今事與願違,不禁抱怨連連。

  沙梵帝集團的日本公關經理連忙拿起麥克風,站起來打圓場。

  「很抱歉,潭先生剛動完視力矯正手術,由於傷口尚未復原,實在不方便拿下墨鏡,請大家見諒。」

  事後,潭深又用一段英文向大家致上歉意,聽完翻譯人員的解釋,大夥的鼓噪聲浪終於平息下來,記者會才得以順利進行。

  訪談的過程中,一概由身為時尚主編的武田剛發問,依人就負責記錄內容,等記者會結束之後,兩方人馬即將轉移陣地,移駕到潭深下榻的宮爵山莊,屆時才會由她親自上陣採訪潭深。

  說也奇怪,她老是覺得潭深在回答武田剛的問題時,目光似乎總是有意無意的飄向她,儘管他的雙眼隱藏在墨鏡之後,她仍然可以感受到他投射過來的視線。

  也許是她多疑了。依人搖搖頭,專心記錄訪談內容。

  除了三大禁忌以外,潭深幾乎是有問必答,談吐幽默,態度也很誠懇,配合度還算不錯,而且他會適時的微笑,雖然看不清楚他的相貌,不過當他露出微笑的時候,帥氣迷人的獨特風采仍是讓現場的鎂光燈閃個不停。

  將近三個小時的記者會終於圓滿結束,潭深在隨行人員的護送下翩然離去。

  離席之前,他又以日文、英文、法文三種語言,向在場的日本記者和國際媒體揮手告別,「大家辛苦了,謝謝。」

  簡簡單單兩句話,立刻征服全球媒體的心。等了他七年,總算值回票價。

  唯一的遣憾就是,依舊拍攝不到他的廬山真面目。

***

  前往宮爵山莊的途中,她拿出事先整理好的筆記本,專心研究採訪內容,身旁三位同事對於潭深的非凡儀表顯然還意猶未盡,一路上都在評頭論足,交換心得。

  「老實說,潭大師長得真不賴,以男人的眼光來看,都覺得帥。」小健扛著攝影機,仰頭灌了一口飲料。「假如他肯把墨鏡拿下來,我還真想多拍他幾個鏡頭。」

  「不錯,滿有型的。」武田剛深表讚賞,以他時尚主編的監識觀點評論,潭深的外型確實無可挑剔。

  「何止不錯,簡直跟東川四少有得拚了。」小健下意識想起另一位備受媒體深愛的大帥哥。

  「他們兩個是截然不同的典型,各有各的特色,東川四少屬於狂傲貴氣的野性派,潭深走的則是風度優雅的感性路線,就算相提並論,也很難分出高下。」

  「可是我總覺得……潭深笑起來的樣子好眼熟……」瀨產早苗搔著臉頰苦思。

  「你也這麼覺得?」小健興匆匆的大叫。

  「我也這麼覺得。」武田剛亦有同感。

  「拜託讓路!」一道急匆匆的吆呼聲突然從他們身後響起。

  依人回過神,轉身一看,上官孤星正推著一部餐車直衝過來。

  「快閃!」小健連忙將她拉開。

  幸好上官孤星緊急煞車,才沒有迎面撞上她。

  好險!依人驚魂未定的站穩雙腳。

  「上官先生,這裡是人行道,你不可以推著餐車橫衝直撞,萬一撞到房客怎麼辦?」

  「我肚子餓了,迫不及待嘛!」他從餐車上拿起兩粒港式燒賣塞進嘴裡,絲毫不懂得反省。

  「你今天不用盯梢嗎?」餐車上頭擺滿港式料理,她光看就覺得肚子好飽。

  「警報解除了,我終於可以自由自在……」

  「上官先生!你給我站住!」一位氣喘籲籲的餐飲部組長一路追殺過來。

  「不妙!陰魂不散的傢夥追上來了,麻煩你先幫我擋著,拜拜。」上官孤星推著餐車逃之天天。

  「可惡!又被他逃掉了。」餐飲部組長氣沖沖的跺腳。

  「他又怎麼了?」依人望著溜之大吉的背影,頓時哭笑不得。

  「大小姐,上官先生把我們剛從蒸籠端出來的燒賣全搶走了!」組長懊惱的告狀。

  「真是糟糕。」她也無能為力,「能不能請主廚再追加趕製?」

  「來不及了!那是潭先生特地指定的餐點,全都是高級的海鮮食材,必須派人專程到築地的魚市場採購,更何況從製作、烹調到蒸熟,就得花上不少工夫和時間。再過十分鐘就五點了,潭先生好像要親自招待一批很重要的客人,如果耽誤他的正事,我們就慘了!」

  「別急,你先去找餐飲部經理,請他親自跟潭先生道歉賠罪,之後再想補救的辦法。」她柔聲建議。

  「是。」餐飲部組長領著皇家公主的懿旨,快步離去。

  「潭深要親自招待客人?怎麼可能?」武田剛和瀨戶早苗面面相覷。

  「五點到五點半這段時間潭大師不是要接受我們的採訪嗎?他哪來多餘的空檔招待客人?」小健也是一頭霧水,「難不成我們被他晃點了?」

  她的手機鈴聲及時響起,螢幕上顯示出千春辦公室的電話號碼。

  「喂……什麼?!」她忽然臉色一凝。「……嗯……好,我知道了。」

  依人收了線,武田剛馬上詢問:「千春怎麼說?」

  她無奈的搖搖頭。「咱們收工吧!」

  「為什麼?」三人同聲驚呼。

  她重重的歎口氣。「潭深臨時取消了我們的獨家專訪。」

***

  「總有一天,你那張嘴遲早會被縫起來。」武田廣瞪著大快朵頤的上官孤星。

  「不知者無罪,又沒人告訴我潭深要設宴招待貴賓。」他的嘴裡塞滿魚翅蒸餃。

  「你知不知道潭深請來的那批客人是誰?」

  「管他的!吃都吃了,難道還要我吐出來送還回去?」他將最後一籠燒賣全數吞進肚子裡。

  武田廣勾著一抹冷笑,念出一串賓客名單,貴賓一共十五位,而且幾乎都姓東川。

  上官孤星的嘴巴當場變成O字型,看著被他一掃而空的餐車,額頭開始冒出冷汗。

  「呃……我想……反正他們還有豐盛的滿漠全席可以享用,應該不差這十幾盤港式點心是吧?」

  「我懶得理你,萬一老大怪罪下來,你自己看著辦!」

***

  一回到公司,依人立刻衝進總編辦公室。結果千春不在,同事們也已經下班了,編輯部門只剩下美術主編和執行主編留下來加班。

  「怎麼回事?為什麼潭深臨時取消專訪?」她只好詢問在場的當事人。

  「我們也不太清楚,千春剛才匆匆忙忙交代了幾句,就跟副總一起離開了。」

  「有沒有說上哪去?」依人追問。

  「好像要去參加宴會的樣子。」

  「都什麼時候了,他們還有心情參加宴會!」武田剛急得像熟鍋上的螞蟻。

  「副總有沒有很抓狂?」瀨戶早苗補問一句。

  「還好,他們看起來不怎麼生氣,不過……臉色倒是很驚慌。」

  「對了!依人,千春叫你明天飛一趟米蘭,採訪香奈兒新一季的服裝秀。」美術主編將邀請函交給她。

  「這不是我負責的案子嗎?」武田剛打岔。

  「我也不曉得,總之,你們兩人的case必須互相對調。小剛留在日本負責沙梵帝的珠寶展,米蘭的時裝周改派依人前往,至於潭深的專訪,已經延到大後天,屆時千春會親自出馬。」執行主編解釋。

  「嚇我一跳,幸好潭深只是延期而已。」她終於鬆了一口氣。

  「沙梵帝的案子就交給我吧!你明天一早還要趕飛機,最好先下班回家休息,順便整理行李。」武田剛把米蘭的工作行程表轉交給她。

  「也好。」她多花了一點時間留在公司,重新擬定一份工作表。

  傍晚六點,依人拿起手提包,告別同事之後,便直接驅車返家。

  她一踏進主屋客廳,三歲大的雙胞胎侄子立刻蹦蹦跳跳的衝過來。

  「姑姑,你看,這是我畫的萬獸圖,漂不漂亮?」東川麒也拿出自己的晝作獻寶。

  「哪裡漂亮?獅子晝得像貓,老虎晝得像狗,我閉著眼睛畫都比你好。」東川麟也站在一旁嘲笑。

  兩個小傢夥長得一模一樣,一時之間,她還搞不清楚誰是麒也?誰是麟也?別說她這個當姑姑的分辨不出來,連這對小麒麟的親生父母也時常弄錯。

  他們的爺爺奶奶、叔叔伯伯就更懶了,乾脆一律統稱他們「麒麟」,反正兩個小鬼頭總是黏在一起、形影不離,宛如連體嬰,「麒麟」叫起來順口,也比較方便。

  「大小姐,可以吃晚餐了。」慈祥的老管家輕喚。

  依人看看掛鐘,都已經六點半了,家人怎麼還沒回來?

  「秀爺,我兄嫂他們還沒下班嗎?」

  「少爺和少夫人他們今晚不回家吃飯了。」

  她微微一怔。「為什麼?」

  「他們今晚有一場宴會必須出席,可能半夜才會回來。」

  「什麼宴會?」她納悶不已。

  「不清楚,好像是私人設宴的餐會,我沒有多問。」老管家行個禮,恭敬的告退。

  她牽著兩個小傢夥走進餐廳,將雙胞胎安置在他們專屬的兒童座位上。

  「姑姑,我們今晚跟你一起睡好不好?」小麒特別愛撒嬌。

  「好啊!咦?飛寶呢?」她發現家中的開心果居然也不在,每天用餐時間一到,飛寶一定會準時出現在餐桌上,吃它最愛的生菜沙拉,然後施展它伶牙俐齒的口才,和一群大男人鬥嘴。

  「飛寶今天回娘家探親,後天才會回來。」小麟笑嘻嘻的回答。

  「今天大家都不在,好無聊哦!」小麒嘟著嘴抱怨。

  「我在啊!」依人輕笑。

  「姑姑……」小麟忽然欲言又止的望著她。

  「嗯?」

  「如果你以後嫁給浩叔,我們要叫你什麼?姑姑?還是嬸嬸?」小麒接著問。

  她愣了一下,差點被問倒。「誰……誰說我要嫁給他?」

  「大家都這麼說啊。」雙胞胎異口同聲,默契十足。

  大家?這兩個小傢夥肯定被洗腦了。依人又好氣又好笑。

  「浩叔說,你們結婚的時候,我們可以當花童耶。」小麟興奮的通知她。

  花童?她險些噴飯。他竟然連花童都找好了?

  「姑姑,如果你嫁給浩叔,也會跟小風嬸嬸一樣大肚子嗎?」小麒又問。

  大肚子?她的筷子幾乎拿不穩。「你們兩個別操心,還早得很呢!」

  「可是浩叔說……」

  「他又說了什麼?」

  「浩叔說,你會幫他生很多弟弟妹妹。」

  「他想得美!叫他自己生!」依人又羞又惱。

  「男人又不會大肚子。」小麒皺著眉頭反駁她。

  「你不幫浩叔,他一個人也生不出來啊!」小麟對於生育一事似乎挺有概念的。

  人小鬼大!依人搖頭苦笑。

  晚上十點,她幫雙胞胎洗完澡,哄他們上床睡覺之後,才開始整理行李。

  行囊收拾到一半,書桌上的電話鈴聲忽然響起。

  她怕吵醒小傢夥,趕緊放下手邊的衣物,迅速拿起話筒接聽。「喂?」

  「還沒睡?」彼端傳來低沈悅耳的男性嗓音。

  熟悉的語調迴盪在她耳邊,蕩漾在她心裡。

  「明天臨時要飛往米蘭出差,我正在收拾行李。」她壓低音量解釋。

  「你聲音好小,電話壞了嗎?」東川浩司笑問。

  「小麒麟睡著了,我怕吵醒他們。」她拿著無線電話走到屋外。

  「那兩個小鬼又跑到你房裡過夜?」他的語氣充滿笑意。

  「沒辦法,今晚他們爸媽都不在,我也不放心他們自己睡。」她坐在迴廊的欄杆上,恢復正常音量陪他閒聊。

  「今天的採訪順利嗎?」他柔聲輕問。

  「不順利,記者會結束後,潭深突然臨時取消專訪,我們就直接回公司了……啊!對不起,我忘了陪你吃飯。」她這才想起,自己竟然忙到忘記每天五點半的晚餐之約。

  「沒關係,我今天也很忙。」他並不介意。

  事實上,潭深之所以臨時取消專訪,她之所以臨時被派到國外出差,他正是幕後的始作俑者。

  這段期間,媒體全繞著潭深打轉,為了防範未然,他必須先將他們兄妹錯開。

  前天晚上,經過一夜長談,他和潭深已經達成協議,關於依人的身世之謎,絕不能對外公開。

  基於東川家的立場,他並不贊成他們兄妹相認,依人早已入籍東川祖譜,事到如今,東川一門的宗親元老又怎能接受她回到潭氏認祖歸宗!

  另一方面,潭氏一族的滅門血債,不是她所能承受的打擊,於公於私,他都不希望依人因此而受到傷害。

  沒想到潭深竟也贊同他的看法,這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原來打從一開始他就猜錯了方向。

  潭深此行的主要目的,其實很單純,他只是想來日本會見東川一門的成員,親自向他們解釋一切的來龍去脈,並向他們致謝,答謝東川家長久以來對他妹妹的呵護與關愛。至於他和依人能否兄妹團圓,他完全尊重東川家的決定。

  今晚,潭深在宮爵山莊親自設宴款待,東川一門的重要人物全都到齊了,東川信臣在東川輝一郎夫婦四人的陪同下專程赴會,六位東宮太子和兩位少妃一行人聯袂出席,另外,千春夫婦也是座上佳賓。

  餐敘中,東川浩司不停的想到她——他名義上的妹妹,他依戀的對象,他唯一深愛的女人。

  餐會結束後,他最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打電話給她,聽聽她的聲音。

  「到了米蘭之後,記得打電話給我。」他溫柔的叮嚀。

  「需不需要每天打?」依人笑吟吟的反問。

  「非常需要。」低柔的笑聲在她耳畔漫揚開來。「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一件事?」

  她漾著甜美的笑意輕問:「什麼事?」

  「我愛你。」

  就在這一刻,她終於體會,世上真的有喜極而泣的眼淚,而且嘗到嘴裡還是甜的。

  也在這一夜,他們第一次做了一件全天下情侶都會做的傻事——

  聊一整晚的熱線電話。

  情話綿綿說不完,濃情蜜意道不盡……

  儘管夜已深,他們就是捨不得說再見。

  月牙兒高高掛在夜空,彎彎的上弦月,彷彿是月娘在為他們祝福的微笑。

***

  翌日上午,小健忽然衝出洗照片的暗房,疾速奔向編輯部。

  「小剛,我知道潭深笑起來的樣子像誰了,你們看!」

  武田剛和瀨戶早苗盯著昨天潭深出席記者會的照片,研究了半晌之後,小兩口同時驚呼:「依人!」

  「沒錯!」小健用力點頭,「難怪我們覺得眼熟。」

  「真的嗎?」

  「我看看!」

  一票同事全湊過來,七嘴八舌的討論。

  「嗯,的確很像。」

  「大概是巧合吧!天底下相貌神似的人多的是,隨便在路上晃一晃,都能找到幾張明星臉,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
  「對呀!上次我在百貨公司,還看到一個小男生長得好像竹野內豐。」

  「不過真的好巧,潭深跟依人居然會有這麼相似的共同點。」

  千春剛開完會回到編輯部,一聽見他們的對話,立刻拿起照片仔細端詳。

  唉!紙包不住火,儘管潭深刻意戴著墨鏡掩人耳目,仍然瞞不過明眼人的觀察力,幸好大家並未多做聯想,到目前為止,也沒有媒體發現任何端倪,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千春,你看他們像不像?」

  「嗯,滿像的。」事實擺在眼前,她不得不順應民意。「依人知道這件事嗎?」

  「她好像沒發現耶。」瀨產早苗搖搖頭。

  就算她發現,頂多只是會心一笑,當成巧合一樁,然而,那也是她回國以後的事了,到時候潭深早已返回歐洲,這對無緣相逢的親兄妹再也不會有交集,從此天各一方,潭深繼續隱藏真相,依人繼續過她的生活,明明血脈相連,卻又難以團圓。

  人生,就是這麼無奈,這麼無常。

  千春不禁歎息,默默感慨。

  她到現在都無法忘記昨晚見到潭深的震撼。

  他們兄妹無論面貌、神情,幾乎同一個樣,相似度高達百分之九十,尤其那雙眼睛,根本就是如出一轍,相信任何人一看,都會忍不住懷疑他們有血緣關係。

  多年來,潭深始終不願意公開露面,雖然牽涉到的原因很多,不過,最主要的因素還是在於兩人容貌太過神似,萬一被眼尖的媒體記者識破,勢必會藉此炒作新聞,鬧得沸沸揚揚,而依人的身世之謎肯定又會被記者拿出來大作文章。

  所以他寧可掩藏真面目,終其一生,離群索居,也不希望影響依人的生活,打擾她平靜安穩的日子。

  這一次,他破天荒出席記者會,純粹為了平息國際媒體對他的好奇心,從今以後,他不會再現身公開場合,一如過去行事低調的處世作風。

  既已得知妹妹過得幸福,便以足夠,如今他心願已了,團圓與否,已不那麼重要。

  他願意離去,帶著潭氏一門的恩怨情仇,遠走他鄉,讓一切煙消雲散,隨風而逝。

  這是他給東川家的承諾。

  此後,依人的身世,將永遠成為秘密。

  一個深藏埋葬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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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23:01:43

尾聲

  一個月後,東急飯店的天主教教堂終於完工,落成典禮的記者會上,各國媒體記者再度齊聚一堂,爭相採訪這座號稱全亞洲最宏偉的哥德式教堂。

  放眼全球各大知名飯店,很少有老闆願意投資大手筆,在飯店內部建蓋如此壯觀的大教堂,由於這項創舉相當罕見,因此備受國際矚目。

  身為負責人的東川浩司只在落成典禮的儀式上短暫現身,露個面之後便不見蹤影,整場記者會全交給公關發言入主持大局。

  「這座教堂往後將會開放給新人舉行婚禮使用,禮成後,還可以在飯店內宴請賓客,此外,我們也有專為新人企劃的蜜月專案,提供最精緻的套房和最完善的服務,讓新人在歡度蜜月的同時,也能享受愉快的新婚假期。」

  「請問,目前有新人租用教堂場地嗎?」一名日本記者發問。

  「目前已經有好幾對新人預約登記,我們將會依照先後順序,幫他們安排日期。」

  「第一對新人的婚禮是否會在近期內舉行?」

  「沒錯,他們即將在下個月舉行婚禮。」

  「能不能透露第一對新人的身份?」

  發言人頓了一頓,為難的轉過頭,徵詢總經理的意見。

  「現階段還不方便公開,請大家拭目以待。」總經理低調回應。

  記者席上忽然出現一陣騷動,人人手上都拿著一本女性時尚雜誌,彷彿在比誰動作快似的疾速翻頁。

  「第一對新人是不是他們兩位?」一位報社記者飛快舉高雜誌,指著一篇跨頁照片,大聲問出在場所有同業的猜疑。

  「呃……」公關發言人和總經理面面相覷,頓時不知該如何應付。

  照片上的俊男美女,一個是大老闆,一個是大小姐,兩人含情脈脈互相凝望的晝面,透過專業攝影師的鏡頭,拍攝出來的意境更是柔情唯美,加上兩人都是一臉甜蜜幸福的表情,犀利的記者一看就知道,這對剛被八卦週刊披露戀情的佳偶大概喜事近了。

  證據確鑿,事實勝於雄辯,公關發言人和總經理當場被記者團團包圍。

  難怪董事長出席落成典禮之後,便乘機開溜,八成早巳料到會被記者圍剿的局面,乾脆溜回辦公室避風頭。

  當天記者會一結束,日本各大媒體紛紛以頭條新聞報導這則婚事——

  東川集團四少東與小千金大喜之日將近,「兄妹」成婚,親上加親!

***

  隔天一早,各大報的頭版都是那幀超唯美的巨幅照片。

  「小健,看看你幹的好事!」依人瞪著報紙,愁眉不展的埋怨。

  「太過分了!」小健大吼,「他們怎麼可以盜用我拍攝的照片!」

  「你還敢說!」依人比他更氣。「如果不是你當初暗中拍下這張照片,事後還瞞著我登在雜誌上,我現在也不會成為媒體的新聞焦點。」

  上個星期,某家八卦週刊也不曉得從哪得知的小道消息,居然以大篇幅的獨家報導,揭露她和東川浩司的「兄妹戀」,聳動的話題隨即傳遍大街小巷。

  前兩天,他們十一月號的雜誌一出刊,那張詩情畫意的情侶照立刻引發第二波震撼,雜誌才上市不到兩天,立刻被搶購一空。

  想不到連昨天的晚間新聞也湊上一腳,每家電視台幾乎都在報導她和東川浩司的喜訊。

  今天一早,所有報紙的頭條全是這對當紅新人的新聞。

  「對不起啦!我也不曉得事情會鬧大呀!」小健苦著臉解釋,「那天我們在教堂採訪東川四少的時候,你們兩個站在一起的畫面實在太登對了,我一時手癢忍不住,就趁你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拍了一張,沒想到照片洗出來以後效果那麼唯美,於是大家便提議乾脆把這張照片做跨頁,刊登在十一月號的人物專訪上。」

  「為什麼你們不先跟我商量呢?」她最氣的就是這一點。

  「想也知道,跟你商量一定會被你拒絕。」企劃主編唯唯諾諾的躲在一旁。

  「搞不好連照片都會被你沒收。」執行主編小聲嘀咕。

  「所以我們也只好先斬後奏羅!」武田剛厚著臉皮坦承。

  「你們居然聯合起來出賣我!」這群賣友求榮的傢夥實在太可惡了。

  「哎呀!你就別氣了。」千春坐在編輯部的沙發上吃早餐。「就算我們沒有刊登這張照片,其他媒體記者也不會放過你們兩個,與其杵在這裡發牢騷,倒不如回家去,好好準備你們的婚禮,別忘了,你現在正在休假耶!」

  「就是說嘛!下個月就要結婚的人了,居然還這麼閒,一大早跑來公司興師問罪。」

  「婚禮的細節都是他在張羅,根本沒有我插手的餘地,我待在家裡好無聊哦。」她就是沒事做才會跑來公司閒晃啊!

  「好吧!既然你那麼閒,咱們十二月號的企劃已經定案了,你留下來幫我們吧!」

  「什麼企劃?」有工作可以打發時間,她非常樂意幫忙。

  編輯部的一群同事忽然露出賊笑。

  「東川四少和東川千金的婚姻企劃。」

***

  「國際快遞!」一名身穿制服的小弟站在教堂門口,等了老半天,還是沒人理他。

  今天是大老闆的結婚典禮,東急飯店經理級以上的幹部全都忙得團團轉,經理級以下的職員也忙得不可開交,至於其他親朋好友,忙著招呼貴賓都已經來不及了,哪還有時間理會快遞人員的存在。

  小弟走進教堂,看見一位閒閒沒事幹的男子正在啃蛋糕,立刻衝上前去找他簽字。

  「這是東川先生的空運急件,可不可以麻煩你簽收一下?」

  男子光顧著吃蛋糕,隨便瞟了小弟一眼。「哪位東川先生?」

  小弟連忙低頭查看一下收據,「東川浩司先生。」

  「好,交給我吧!」男子草草簽上名字,捧著厚重的精美禮盒,含著一口草莓蛋糕,舉步邁向新娘休息室。

  他沒敲門便闖了進去,當場招來新郎官一個老大不爽的眼神。

  「抱歉,我不知道你們躲在這裡玩親親。」上官孤星聳聳肩,「喏!你的快遞。」

  「誰送的?」東川浩司一臉納悶的接過禮盒。

  「從法國空運來的。」上官孤星瞧見古董圓桌上的歐式點心,隨即雙眼一亮,「大嫂,我可以吃嗎?」

  「你盡量吃,多吃一點。」依人將桌面上的點心全部奉送。

  「那我不客氣羅!」上官孤星直接將小圓桌扛出休息室。

  「他該不會把桌子也吃了吧?」依人啼笑皆非。

  「別理他。」東川浩司拆開禮盒,拿出一顆純金打造的圓球。

  黃金球上刻著一雙精雕細琢的龍鳳,龍鳳的雙眼均鑲上綠寶石點綴。

  隨件還附上一張紙卡,上頭寫著——

  祝  龍鳳呈樣

  百年好合

  潭深

  「潭深怎麼會送我們如此貴重的結婚賀禮?」依人又驚又喜。

  「大概是上一回的珠寶展由我贊助協辦,所以禮尚往來,特地送一顆金球當賀禮。」他將黃金球放回底座。這顆毬果真又貴又重,光是那雙籠鳳的圖騰雕紋就令人驚歎不已,也只有潭深這位曠世奇才設計得出來。

  「難得他有這份心意,你要找個機會謝謝人家。」她微笑叮嚀,躺回貴妃椅上休息。

  昨晚她因為太緊張,幾乎整夜沒睡,今天一早又要起來做造形,根本連休息的時間也沒有,好不容易逮到空暇可以閉目養神,睡不到半鐘頭,他又溜進來把她鬧醒,現在如果不把握時間養精蓄銳,等一下在婚禮上恐怕會打瞌睡。

  「我改天再撥電話親自向他道謝。」東川浩司坐在她身邊,低頭撫弄她的婚紗禮服,「其實潭深他……長得跟你有點像。」

  「我知道啊!」她點頭輕笑,「之前同事已經把他的照片拿給我看過了,他們還幫我分析哪裡像呢!我倒是覺得還好,除了笑起來有點像之外,其他表情就不像了。」

  「那……你還記不記得你十歲那年在學校看到的那個人?」他低聲詢問。

  「嗯。」她點點螓首,「那個人也長得跟我很像,我當時還在想,他或許是我的親人也說不定,可是時間一久,我都快忘記他的樣子了。」

  「如果他真的是你的親人,你想再見他一面嗎?」他追問。

  她搖搖頭。「如果他是我的親人,如果他想見我,應該會光明正大的出現在我眼前,可是……他並沒有,我想,他一定有什麼苦衷吧!既然他無法跟我見面,我也不能強求。」

  「你能這麼想就好。」東川浩司鬆了一口氣,終於釋懷了。

  「搞不好他是我的親哥哥哦?」她突然狐疑起來。「不然怎麼會跟我如此相像!」

  「胡說八道!」他笑罵,「你已經有六個疼愛你的哥哥了,別太貪心。」

  「從今天起,就少一個了。」依人瞅著他,漾開一抹狡黠的笑意。

  「少一個疼你的四哥,多一個愛你的丈夫,這樣也不錯啊。」他揚起溫柔的微笑,俯首親吻美嬌娘的紅唇。

  「對了,」依人微微推開他,「祥鳳手鏈還來。」

  掃興!他的金瞳閃爍著不滿。「你都要嫁給我了,幹嘛還管那條手鏈!」

  「我要將『鳳儀朝月』湊成一整套,然後送給初音,把東川家代代相傳的習俗沿襲下去。」東川一門盼望許久的小女娃已經出世了,她希望這套傳家之賓能夠長長久久的流傳,而且爺爺也同意她的做法。

  「初音現在還是個小嬰兒,你送她這個會不會太早了?」

  「一點都不會!拿來,別想抵賴!」她伸手爭討。

  「我忘了帶。」

  「少來!我昨天已經提醒過你了,今天一定要把鏈子還給我。」

  他心不甘情不願的一手伸進長褲口袋,乖乖交出被他霸佔十五年的「定情信物」。

  「這些年來,你到底把它藏在哪裡?為什麼我老是找不到?」她實在很好奇。

  「廢話,我一直隨身攜帶,你當然找不到。」

  「難怪!」她瞠他一眼。

  「繼續。」東川浩司頂高她的下巴,垂首印下深深的一吻。

  「嗯哼!」又一個不速之客闖進現場。「別再親了,新娘子的口紅都快被你吃掉了。新郎官,麻煩你移動大駕,先到教堂就定位好嗎?」千春笑咪咪的請他滾蛋。

  這些人真煩!每次都故意選在他們親熱的時候闖進來,一下子送這個,一下子拿那個,該死的殺風景!東川浩司臭著一張俊臉踱出休息室。

  千春目送擺臭臉的新郎跨步離去,順手拿起梳妝臺上的口紅替她補上。

  「你呀,再讓他親下去,遲早會被他吞進肚子裡。」

***

  洞房花燭夜,或許大多數的新娘都會很期待,她卻因為過度緊張而感到害怕。

  尤其這裡又是他閣樓的皇家套房,萬一他在新婚之夜「大開殺戒」,她也找不到半個家人可以求救……噢!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依人泡在浴缸裡,開始暗自禱告,但願她的新婚丈夫已經醉倒了,但願她的新婚丈夫已經醉倒了,但願她的新婚丈夫已經醉……

  「你想泡到脫皮嗎?」東川浩司突然推門而入,嚇得她連忙蜷縮身子。

  很遺憾,他沒醉,而且看起來似乎還相當清醒。

  「你……你先出去啦!」她的俏臉火燒似的燙紅。

  他從櫃子上拿出一條大浴巾,懶洋洋的走到她面前,一起來。」

  「你……你先去外面等。」她縮著身子躲在泡泡下。

  「我數到三,你再不起來,咱們就在這裡圓房。一,二——」他開始計時。

  好吧!長痛不如短痛!她護著胸圍,飛快起身,閃躲進他攤開的大浴巾裡。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依人被他打橫抱在懷裡,大步踏向寢室大床……

  他太勇猛,她太嬌弱,一連三天,她幾乎下不了床。

  第一夜,她被折騰了一整晚,眼淚都快哭幹了,也不見他手下留情。

  翌日,她筋疲力盡,所以休息一天。

  第三夜,她又被疼愛了一整晚,心狠手辣的大魔頭直到黎明才放過她,激情過後,兩人一直睡到黃昏才醒來,由於她早已疲軟無力,只好被他抱上東川家的私人噴射客機,然後再一路睡到希臘。

  未來十二天的蜜月之旅,她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老天保佑!但願她不會被累壞。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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