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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08:37:17

岳盈 - 相思如水-有愛才會痛(相思三態之一)

與她相遇便註定他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她三番兩次用眼淚和鼻涕糊他一身,
時而向他大吐苦水,
時而在他面前批評他老爸,
更別提她那會令聖人抓狂的多疑心。
像她這樣的惡女應該能離多遠就離多遠,
他竟一反平日的惜言如金與她投機得很。
曾經有人說他沒有感情可以付出、沒有心,
可是面對她的"無理取鬧",
他的心卻逐漸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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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4-4 08:44:45


    這是一個煙雨濛濛的日子。

    稍早之前,陽光還曾從灰雲間露出臉來,但從皚蓮搭上公車後,一路上,濃厚的雲層快速地暴漲蔓延,以灰黑的顏彩夾水氣而下,層層疊疊地封鎖住天光,瞬間晦暗成黑灰交際的顏色。

    冷風陰沈地吹起,絲絲如冰的小雨落下,被風吹得斜斜打在車窗上,越灑越厚,越灑越重,到最後彙聚成一大片的瀑水佔領每片車窗。

    皚蓮瞪視著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心思就如那被風胡亂吹著的旋轉飄飛的雨絲般找不到方向。

    烏雲一般沈重的情緒壓著她的胸口,暈沈的腦子裏漲滿茫然的雲霧,偶爾閃過的數幕畫面如無情的刀劈砍向她脆弱的心靈,令她不願置信地畏縮著瞳孔,捏住小小的拳頭抵擋海嘯般襲來的刺痛。

    不知捏了幾回的拳頭,公車上的乘客漸漸稀少,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終點站到了,皚蓮頭重腳輕地從座椅上站起,在司機好奇的注視下刷卡下車。

    迎面撲來的寒涼滲透進她麻木的知覺,喚醒了所有的感官。冰涼的雨絲不留情地灑向她的發梢、小臉和身上,她深深吸了口夾帶大量濕氣的冷空氣,體內的暈沈逐漸被驅離,茫然的視線有了焦點。

    蒙上霧氣的眼眸很快辨認出方向,確立了自己的目的地,她邁開腳步,心頭卻籠上新的憂鬱。

    依文會在家嗎?

    忽然覺得自己的行徑很傻氣,她在做什麼?

    沒有通知一聲就跑來找依文,萬一她不在,她要怎麼辦?

    一種說不出來的痛苦在她體內撕扯著,皚蓮覺得好冷,從身體冷到心底的冷意使得單薄的淺藍色針織線衫擋不住迎面而來的風雨。她將肩上的背包移到胸前抱緊,用力搖著頭,無法接受好友不在家的可能。

    依文若不在,啃蝕著她肝腸的傷痛要找誰訴說?滿心的茫然又能靠誰幫她拿主意?

    她抬頭迎向天空,任雨滴灑落臉上,飄進她眼睛裏。

    她眨了眨眼,冰涼的雨滴立刻混合了灼燙的淚意滾出眼眶。中午的那幕如閃電劃過她的腦際,熊熊火焰自心底往上躥燒,饒是迎面吹來的寒風細雨也冷卻不了。皚蓮恨恨地用力搖了搖頭,拳頭是捏緊的。

    就算再怎麼無法接受,還是否認不了親眼所見的事實,這加重了她生理上的不適。一股沈悶得令人喘不過氣的感覺彌漫全身,胃部更因錯過正常的進食時間而隱隱作痛。

    她是那麼滿懷欣喜地推開那道門,想帶進去的是一個驚喜,沒想到會給自己找來一個驚嚇。

    當門把被扭開,當辦公室門被她親手打開,她得到的不是如往常一般的溫暖和慈愛,而是背叛與欺騙的可怕情緒。震驚猶如巴掌無情地摑上她的臉,眼前肢體交纏、擁吻的男女渾然不覺他們帶給她的傷害,直到她發出受傷的野獸一般的嗚咽抽泣聲,他們才被驚擾得倉皇分開,然而傷害已經造成。

    她對上母親交閃過既驚又羞且怒,最後被恐懼所取代的眼神時,內心已被遭背叛的驚怒所撕碎、絞裂。她錯愕地連退了好幾步,被殘害的心靈無法面對正傷害她的兇手,淚霧模糊了她的視線,令她再也看不清楚被她尊稱為母親的女人臉上的表情。

    她旋身奪門狂奔,不顧身後的呼喚,在電梯處與走出來的何秘書撞個正著,隨即閃進電梯裏。接著是怎麼走到公車站牌、搭上公車,混亂的腦子已不復記憶。只記得上車後沒多久,背包裏的行動電話就響個不停,她索性關掉,圖個清淨。

    想到行動電話,皚蓮遲疑著是否該給依文撥電話。但一來人已快到沈家門口,二來估料到母親在撥不通她的行動電話後,一定會試圖聯絡依文,她不想讓依文在跟她碰面前有機會通知她母親,乾脆省掉這道手續。

    拐進小巷,看到那棟熟悉的建築物,皚蓮眼中的雲霧更甚。她吸了吸鼻子,抱緊顫抖的身軀,快步走到沈家大門前按響了門鈴。

    等了好一會兒,仍不見有人來開門,皚蓮心情煩躁地略略後退,踮起腳尖朝開著豔紅色緋寒櫻的院牆看過去。可想而知,除了伸展出牆面的枝丫開滿的漏斗形狀花朵及幾片嫩綠新芽外,什麼都看不到。

    她不死心地又按了一次門鈴,但沒人就是沒人。

    意識到是不會有人來開門了,她無助地瞪視著沈家大門,依文不在,不在……

    這個意念在腦海裏狂亂地飛舞,像陣突來的巨浪痛擊她沒有防備的脆弱心靈,只是這次她再也找不到另一個可以投靠的避風港。

    皚蓮渾身無力地靠向沈家大門,濕氣飽滿的風景仿佛都在眼前旋轉了起來。她按住胃部,想阻止令全身難受的翻攪。某種脹痛隱隱肆虐,為了讓那陣痙攣緩和些,她仰起頭連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

    當清冽的空氣納進體內,找不到管道可以宣洩、只能在體內衝撞的憤怒和恐懼並沒有消失,反而帶起她腦海裏不堪回首的記憶。

    她拼命搖頭,緊握著拳頭,不願那段記憶跑出來打擊她早被轟成廢墟的心城。然而,腦海中的影像總是不放過她。皚蓮的眼睛刺痛,勉強撐起病弱的身軀,跌跌撞撞地跑開,仿佛這麼做可以逃避追逐在身後的無形夢魘。

    冷風帶著細雨撲打向她,發上、臉上、衣服上、裙子上很快就負荷上濃重的濕氣。她畏寒地抱緊自己,想找個地方躲雨,卻發現她在恍惚的情況下走到一條荒僻的道路。眼前的風景陌生得讓她不知所措。

    該往哪邊走?

    霧氣彌漫的空間仿佛沒有邊際,哪個方向才可以讓她找到熟悉的感覺?

    失去對道路的辨識能力,她的心思更加混亂,意識越發迷離,為疲憊滲透的體力越來越無法支撐生理上的不適。當前方一道白色的影子自濃霧深處奔出,她好像看到一雙巨大的白色翅翼,像童話中的飛天馬,載著英雄朝她奔來。

    她舉起手,想向她的英雄招手,卻在下一秒陷進了層層迷霧包裹的無意識世界。

    蕭慕鴻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竟然有人在他視線下昏倒。

    雖然隔了有三四公尺的距離,因霧氣的阻隔,視野不是很理想,但他仍可以清楚地捕捉到那道纖小的身軀虛軟地倒在路旁草叢間的動作。

    當她倒臥在地面時,他胯下的流星以小跑步接近。那時他還指望她只是跌倒,能很快爬起來。

    他操縱著流星避開地面的“障礙物”往前跑,腦中閃過不久前她朝他舉起手的一幕。她的手沒有完全舉起來,使得那個動作透露出強烈的求救意味。慕鴻不假思索地拉住馬韁回頭瞧,趴伏在地面的身子就只那頭垂肩的秀髮隨風輕揚,身子倒是動也不動的。

    他思忖著在這種情況下當作沒看見會有什麼後果,但在發現雨似乎越下越大,而地面上的人兒沒有一絲醒覺的徵兆時,他便不情願地回轉馬身。

    在距離她有三四個馬步的距離,慕鴻勒停愛馬,俐落地跳下地面。

    即使站在亮餾色的瑞典溫血馬身邊,慕鴻挺拔的身形也毫不遜色。他遲疑了一下,方走近倒臥在地面的女人。他想,她應該是女人沒錯,那頭長髮及身上的裝扮都十分女性化,令人難以錯認。

    他蹲到她身邊,伸手輕觸她肩膀,從喉頭擠出悶悶的一聲:“喂……”

    見她不為所動,他清了清喉嚨,碰觸她肩膀的力氣加重:“小姐……”

    沒有回應。

    他只得被迫去探她的呼吸,還好是有的。

    在鬆口氣的同時,慕鴻將她上半身抱起,拂開她臉上淩亂的發絲,露出一張偏向心形的瓜子臉。細緻秀麗的五官看起來十分年輕,新月般的秀眉間隱隱浮著稚氣,卻不知為何憂愁地緊蹙。柔嫩的臉頰則蒼白得嚇人,沒有一絲少女該有的活潑朝氣。

    慕鴻拍了她冰冷的臉頰好幾下,她卻只是低低呻吟,洋娃娃般綿密髻長的睫毛象徵似的想揚起,最後仍無力地停留在原處,無法睜開眼。她畏冷地靠向他,本能地尋找更舒適的位置安置自己。

    “小姐?”慕鴻啼笑皆非,她把他當成什麼了?一張床嗎?

    他繼續輕拍她的頰,她卻固執地將臉往他懷裏鑽,不願清醒。

    如果不是她的臉色那麼蒼白,身體濕冷得令人憂慮,慕鴻幾乎要以為她是那種見到男人就昏倒,借機想得到他青睞的花癡女人了。

    他確定她不是,這使得他的一雙濃眉蹙得更緊。

    無法棄她不顧,慕鴻只得將她從潮濕的地面抱起,當她輕盈的身軀被抱在他有力的臂膀上,他緊接著發現她身上沾到的泥汙和濕氣無可避免地過渡到他身上。

    相較於她固執地不願醒過來,這只是個小問題。他自嘲地揚了揚唇,安慰自己,端視懷裏的睡美人,思緒電轉。

    應該送她去醫院,但帶著馬去醫院絕對會讓自己成為社會新聞裏的花絮,可放任愛馬在馬路上遛達也不成。慕鴻考慮了幾秒鐘,決定將懷裏的麻煩帶回家再做打算。

    他抱著她,引導流星跟在身後,快步朝不遠處的家門前進。

    放任流星在草坪上自由行動,慕鴻將仍昏睡中的女子抱進屋內。正在打掃的管家徐太太迎了上來,表情驚愕。

    “少爺……”

    “我在路上撿到她……”慕鴻局促地解釋著,忽然間不曉得該拿懷裏的麻煩怎麼辦,有點想把昏睡的人兒推給徐太太,賴皮地對她說,“你來照顧她。”

    但這種事他做不出來,只好困擾地皺起濃黑的劍眉,卻不知自己那雙深邃的眼眸早就朝徐太太遞去求救的信號。

    “把她抱進客房。”

    徐太太二話不說地下命令。正沒主意的慕鴻樂得照辦,跟隨著徐太太的腳步來到二樓。

    徐太太迅速從櫃子裏取出一條毛毯鋪在客房的床上,示意慕鴻將人放下。

    她很快地檢視了病人的情況,發現她儘管呼吸淺弱,小臉兒微微皺著,一時間倒找不到令人憂慮的病症,倒是身上的衣物都濕了,得趕緊處理。

    回頭瞧見呆立在一旁的慕鴻,發現他同樣被雨淋濕,騎士帽下以一條黑色發帶圈住的馬尾因濕氣而更顯漆黑,徐太太連忙道:“少爺,你快些去換掉濕衣服,這裏我來就行。”

    “你可以處理嗎?”慕鴻看著身寬體胖的管家,語氣有些擔心。

    雖然她看起來像個好媽媽,身材也是重量級的,但終究快六十歲了,是不是照顧得了至少有四十五公斤的病人,他不禁感到疑慮。

    “當然!”徐太太斬釘截鐵地回答,不給他反駁的機會,推著他往門外走,用力朝他揮手,“快去換衣服,這裏有我就行了!”

    徐太太既然這麼說,慕鴻也不好堅持,況且他還有事得趕著做。回到房間後,他撥了電話通知寄養流星的馬場派人把馬騎回去,之後進浴室沖澡。等他吹幹頭髮,換上一套舒適的休閒褲裝走出房間,已經是十五分鐘後的事。

    徐太太從客房出來,見到慕鴻便關緊客房門,低聲說:“小姐醒了,現在正在洗澡,少爺要是不嫌麻煩,可不可以幫我找套乾淨的睡衣借小姐穿?她目前的狀況可受不得寒,我先到廚房幫她泡杯玫瑰紅棗茶應應急,再熬鍋紅棗雞湯讓她補補身。”

    見慕鴻狐疑地眯起眼,徐太太拉他遠離客房門,示意他彎下身,附在他耳邊悄聲說:“小姐那個來了,所以……”

    “那個?”慕鴻更加不明白。

    徐太太瞪他一眼,接著說:“就是女人每個月都會來的那個。少爺,可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慕鴻漲紅臉,他是一時沒想到,不是故意裝清純。他點點頭,正打算回房間找衣服,腦中忽然冒出個想法。

    “徐太太,那不是需要……”他說了一半,發覺接下來的名詞對他這個大男人而言實在是難以啟齒。

    倒是徐太太這個過了更年期、那個以後都不會再來的女人不像他那麼靦腆,信口就說:“衛生棉是吧?”

    血氣都往臉上沖,慕鴻避開她調侃的眼神,硬著頭皮點頭。

    “小姐隨身有帶。因為是第一天,她只覺得身體不舒服,並不確定,沒想到真的來了。”

    “她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昏倒的嗎?”

    “不全是。”徐太太欲言又止地瞥他一眼,“我看她有很重的心事,像是遭遇了某種變故,受到打擊。我把少爺救她回來的事說了,看她眼神迷迷茫茫,就曉得她還病得沒完全聽明白,只是謝謝我們,就順從地讓我扶她進浴室洗澡。”

    “那……”

    “我想應該不需要請醫生過來。少爺放心好了,女人那個來時,身體多半會不舒服,多休息就好。只是她淋了雨,很容易感冒。”

    “嗯。”

    “少爺準備好衣物後,跟我說一聲,我再過去拿。”說完,徐太太就自顧自地走下樓。

    慕鴻回到房間,找了套乾淨的睡衣褲出來。

    家裏只有他跟父親,徐太太做好晚飯就會回自己的家,所以這個家是兩個男人的家。兩個男人的家自然只有男人的衣服,變不出女性的衣物。手上的這套睡衣褲是屬於他的,一看便知道對那位小姐而言太過寬大。

    “這種時候,她應該不會挑剔吧?”慕鴻自言自語。

    他沒有太多跟女性相處的經驗。

    慕鴻自幼喪母,在祖父嚴格的教養下成長,不常與女性接觸。二十歲時,他祖父過世,常年不在家的父親像是刻意想彌補往昔冷淡的父子關係,有段時間積極地帶領他加入他的社交生活,他就是在那時認識了……

    腦中一閃而過的窈窕身影使得那張俊顏蒙上一層陰影,慕鴻緊抿住嘴巴,努力將一縷熟悉的疼痛壓回體內深處,不讓那個名字有能力再次擾亂他的思緒。

    他沒有花費太多的力氣就辦到,徐太太及時的敲門聲助了他一臂之力。

    他快步走過去開門。

    “少爺準備好了呀。”徐太太笑咪咪地說,接過他手中的衣物,旋過身。

    “我可以看她嗎?”不願給自己有胡思亂想的空間,慕鴻開口。

    “得等小姐梳洗好。”徐太太回頭看他一眼,對他略顯熱切的語氣感到訝異。

    慕鴻少爺一向對人冷淡,這次他會救個人回來已經夠令她驚訝的了,沒想到還會想探視那位小姐。

    “喔。”慕鴻僅僅點個頭,但在管家繼續往前走時,又出了聲,“她叫什麼名字?”

    “小姐嗎?”徐太太再次停下腳步,“她姓丁,名字叫什麼蓮的,哎喲,瞧我這個記性。少爺要是想知道,等她梳洗好可以自己問她。”

    “嗯。”慕鴻沒有再開口留住徐太太,逕自下樓為自己煮咖啡。

    沒多久,馬場的人就來騎走流星。他端了杯咖啡在客廳坐下,任濃郁的香味在鼻端飄來蕩去,目光則悠閒地遊移著。

    客廳如同這棟以檜木為主建材的兩層樓別墅的其他部分,全都由他父親一手設計。

    身為世界頂級的建築師,蕭樺對室內設計同樣具有極高的品位。

    挑高兩層樓的客廳有著飯店的舒適、氣派,入口的造型拱門增添了入室的氣勢,雍容典雅的佈置充分滿足了他愛開派對的喜好。從英國原裝進口的沙發組搭配新銳傢俱設計師品牌的休閒椅,不但顯得協調,還在大戶的氣勢中隱隱散發出主人悠閒自然的風格。

    慕鴻很喜歡父親設計的房子,不是因為他是他父親,而是這樣的設計讓他感到舒服。每當住進父親設計的房子,他就有種與他格外親近的感覺。

    這種感覺並沒有延伸到父子日常相處的模式上,兩人之間總是隔著一道海溝。

    他能感覺到父親努力想要傳遞給他的父愛,無奈回應給他的卻是慣常的冷漠。或許像那人說的,他是個沒感情的人,只會像面鏡子般反射別人給他的關愛,自己是半點愛人的能力也沒有。

    胸口一陣刺痛,慕鴻有好幾次想要反駁這句話。儘管說話的人早就離開他,他的反駁對她而言比陌生人的一句話還不如,他仍然好想證明他不是她認定的那種人,他只是……

    只是什麼呢?

    他苦笑,嘗了一口變涼的咖啡,任那變調的苦澀充滿口腔,順著食道往胃裏流。

    他就是冷漠,就是沒辦法回報別人的關心,即使是至親也一樣。

    父親對他百般討好,從發現他不愛應酬後,只要兩父子同居,向來愛熱鬧的他就會收斂住自己的喜好,不在家中舉辦任何宴會,也不勉強他參加應酬。

    這次他來考察,不過要待短短的幾周,父親卻為他買了流星,希望他在這裏也能享受騎馬之樂,如同他待在倫敦的祖宅。他的回應卻是冷淡的,沒有表達任何感激,也沒有試著調整自己不愛熱鬧的個性,只是任父親配合他的步調,一逕自私地接受他無私的關愛,從不曾想過要回報。

    他是個冷漠的人吧。灌下滿口的咖啡,慕鴻注視前方,直到徐太太的聲音飄起,他才注意到她的到來。

    “少爺是不是餓了?要不要吃煎餅?”年近花甲的老婦人眼中盈滿暖暖的關心,令慕鴻無法拒絕地扯高嘴角。

    “我不餓。那位小姐還好吧?”

    “她睡著了。”徐太太的語調微帶歉意,“或許是太累了,你知道女人那個來時,總是特別容易疲累。”

    不,他不知道。

    慕鴻啼笑皆非地想,識趣地保持沈默。

    “先生早上出門時交代,他晚上可能不回來吃飯。少爺想吃什麼嗎?”

    “你拿主意吧。”慕鴻無精打采地道,眼中有抹深思。

    隱隱覺得不對勁,是什麼呢?

    這裏不是蕭氏主控的港英集團或父親的建築公司的重心,倫敦才是。但他發現父親近一年來常待在這裏,甚至強烈地建議他收購此地的一家銀行,拿這裏當成進攻金融市場的跳板。

    這個建議受到主要大股東的支持,慕鴻這次來便是為了要確認投資計畫的可行性,情況令他還算滿意。

    然而,待在這裏的這段時間,慕鴻發現他父親的異樣。

    雖然蕭樺不是個每天準時在家陪兒子吃晚飯的父親,慕鴻自己也過了希望父親每天陪吃晚飯的年齡,同時也深知以他父親的男性魅力,總有赴不完的女性約會,不在家是常情。但在家時發呆傻笑,就很奇怪了。

    一個四十六歲且事業有成的男人會發呆傻笑?

    怎麼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再例如,昨天早上他搭最早班的飛機去香港參加一個重要的建築會議,晚上趕搭最晚班的飛機回來,這也跟他喜歡悠閒地從事商務旅行的習慣不同。要是以往,他不會讓行程這麼急迫。

    “怎麼回事?”慕鴻不禁為父親這陣子的失常喃問出聲。

    沒人回答他,徐太太早不知何時離開客廳。

    事實上,慕鴻也不指望任何人告訴他答案,除了他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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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08:45:12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欣荷本來不愛雨天,尤其是綿綿春雨的天氣。因為下不完的雨總是被詩人拿來象徵剪不斷的愁,無窮盡的哀傷。這對一名孤寡有十五年的婦人而言,太過感傷了。

    但今天例外。

    看到玻璃窗上綴滿的雨珠,她心裏倒覺得好過些,仿佛天空代她將哭不出來的淚水發洩出來。

    中午發生的事讓她和蕭樺都措手不及。

    她不是沒想過皚蓮的反應。

    好幾次她想對皚蓮說出她與蕭樺的戀情,希望她能瞭解,但不知為何,她就是說不出口,結果讓皚蓮在這麼不堪的情況下發現兩人的交往,悲憤交加地跑得不知所蹤。

    仿佛又看到皚蓮驚怒的表情,那雙向來開朗、盈滿笑意的眼睛,在那刻竟顯得陰沈、悲憤,交錯著不信、驚懼的受傷,如淬毒的小刀射向她。

    欣荷畏縮了一下,將自己更深地埋進貴妃椅內,陰影甚深的長睫無力地垂落,有種身心俱疲的茫然,突然好想昏睡過去,再也不要醒來。

    然而,記憶中的那幕像噩夢般不斷地追逐她,皚蓮眼中的鄙視、怨恨帶起了一陣又一陣的罪惡感來來回回地衝撞著她脆弱的心房,她不禁要質問起自己,愛上蕭樺錯了嗎?

    不,她不承認她愛蕭樺是錯誤的。雖然這一生的確錯了不少事,這件事絕對不是其中之一。因為如果她承認愛上蕭樺是錯的,她便是對自己說謊,更對不住蕭樺。

    她輕輕顫抖著,心中有股既甜蜜又心酸的感覺,思緒往回走,陷進了兩人初次見面的場景。

    跟他是在一場酒會上認識的。

    她先是感到一道灼熱的目光如影隨形地照著她。雖然這樣的愛慕眼光對她而言並不陌生,但這人赤裸、大膽的注視卻讓她微微著惱了起來,很想不客氣地瞪回去,看是哪個不要臉的登徒子。

    但等她看過去,渾身像被一道光芒擊中,眼裏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只剩下他仿佛會發光的體魄。

    她甚至記不清楚子靖是怎麼介紹兩人認識的,也不記得當時蕭樺跟她說什麼,只記得他朝她微笑的方式,豐厚性感的男性嘴唇揚著若有深意的笑弧,一雙深邃的黑眸不掩興趣地盯視著她。

    她掉了魂似的陶醉在他的凝視下,甚至神情恍惚地跟他來到僻靜的露臺。直到他朝她俯下唇,強烈的男性氣息混合著迷人的古龍水味道充滿她的感官,她才後知後覺地打了一個噴嚏,阻止了兩人將進行的吻。

    她驚恐又錯愕地推開他,惱羞成怒地將所有的錯都擲向他,甚至怪罪子靖怎麼可以把自己交給這個陌生的好色鬼。

    後來證實她是錯誤的。

    承受她莫名其妙的一頓脾氣,飽受委屈的子靖無辜地告訴她:“我有介紹蕭樺是我的朋友呀。因為之前你說口渴,要喝柳橙汁,我就到吧台去幫你拿,誰知道轉身回來時,你跟蕭樺就不見了,到底發生什麼事?”

    發生什麼事?

    她還想尖叫地問他,她發生了什麼事呢!

    然而,面對情同手足的夥伴眼中不含任何忖測的關心情緒,她立刻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羞得無地自容,接著又看見尾隨她進人大廳的蕭樺,她更是困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蕭樺什麼都沒說,就嘴上那抹若有含意的笑弧可惡得讓她想殺人。

    隔一天,蕭樺開始送花給她,用各種名目約她。對於他迅雷般的追求行動,她曾經掙扎地想要拒絕,但飛蛾如何抗拒火光的引誘?尤其還是——把狡黠得知道如何點燃對方饑渴的熊熊火焰!

    每次見面,他都有能力迷得她神魂顛倒。在她下定決心不見他時,又使盡手段勾引她不由自主地答應約會。接著留給她一段思念的空白,讓她發現自己牽掛他、繫念他,讓她領悟到她已陷得太深。

    愛上了,無法回頭地愛上他!

    有時候她會奇怪自己怎會被他所俘虜,蕭樺明明是那種她避之惟恐不及的花花公子。

    在兩人相識之前,她聽過他無數的風流事蹟,心中唾棄不已。但在遇見他後,她竟然跟那些曾傾倒在他男性魅力下的女人一樣,無法抗拒他。

    “我是荒唐過,那是在遇到你之前。你之後,我的心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只有你。”他眼中的光芒炯熱如火炬,讓她除了投向他外,無路可走。

    “我不否認自己喜歡美女,但能引起我靈魂的共鳴,讓我想要珍惜擁有的,惟有你。”他呢喃的情話如蜂漿倒向她,醉人的甜蜜令她暈眩。“我愛你,嫁給我!”

    赤誠的表白讓她再也無力抗拒。她熱淚盈眶,明白像他這樣的男人是不肯輕易走人婚姻的,否則以他的條件,不會在妻子過世後保持這麼多年的單身。他向她求婚,足以表示他對她的真心。

    她想答應,真的好想,皚蓮卻讓她遲疑了。

    她惟一的女兒能明白她渴愛的心情嗎?

    十五年的守寡生涯,她曾經以為守著過世的夫婿留給她的溫柔疼愛,守著愛女對她的孺慕之情,可以無怨無悔地過完這一生。沒想到在即將邁向四十二歲生日的這一年,生平頭一次有了轟轟烈烈的戀愛感覺。

    蕭樺帶給她的情愛,迥然不同于丁凱的細水溫柔。他是火,而丁凱是水,兩種愛情各自豐富了她不同時期的人生。對丁凱,她崇拜、仰慕,願意全心地相信他、倚賴他;蕭樺卻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女人,一個可以被男人熱烈愛慕的女人。

    她愛他,可這份愛傷了皚蓮——她這輩子最不想傷害的人。

    酸苦的情緒在她眼窩裏肆虐,乾澀的眼眶仍是一滴淚也擠不出來。是因為太過悲痛,反而哭不出來嗎?

    欣荷不知道,腦中再次閃過皚蓮悲憤的臉。

    當蕭樺到她辦公室時,她並沒想到皚蓮會在稍後出現——她的到來還是為了帶給她一份生日驚喜!

    那份驚喜是何秘書在她座位上發現的,稍後派人送來。當她打開那份驚喜,眼眶迅速灼熱,強烈的愧疚席捲而來,心情許久都無法平靜下來。

    錯了嗎?不,欣荷只肯承認是自己太不小心。如果她和蕭樺沒被情欲沖昏頭,記得鎖上門,皚蓮就不會闖進來,看到她跟蕭樺——

    如今懊悔也無益了,欣荷用力抱緊自己,仿佛這麼做可以擋去記憶中的難堪,但她很快就發現沒用。她咬著嘴唇,提起勇氣逼自己面對,將記憶稍稍往前推。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那是將近四個小時之前的事了,正確來說,是上午十一點半左右。

    她之所以會注意到時間,是因為不久前才結束一個會議回到辦公室。她縱容自己休息十分鐘,十一點半左右重新集中精神專注在手中的一份企劃書上。

    當敲門聲響起時,她以為是何秘書,只隨意喊了聲“請進”,並沒有放在心上。直到一道火焰般的灼熱朝她卷來,空氣裏隱隱有縷迷人的香氣飄浮,她才好奇地抬起頭,迎上蕭樺火炬般柔情萬縷的眼眸。

    “蕭樺!”她驚喜地喊道,站起身迎向他,“不是去香港嗎?”

    “受不了離你太遠,昨晚就回來了。太晚,沒撥電話去吵你。”他伸出一手將她攬進懷中,湊近她盤著髮髻的頭頂,聞嗅著她的味道。

    “樺……”心中的柔情被扯動,她激動地輕撫他眼窩下疲憊的皺褶,知道他這麼匆促地奔波是為了誰。

    “我有一整個白天、兩個夜沒見你了,荷。”他抵著她的頰,低啞的嗓音充滿情意,“想我嗎?”

    “嗯。”她羞怯但坦白地承認,愛嬌地偎向他,明曉得他一樣捺不住相思之苦,仍想聽他親口說,“你呢?”

    蕭樺輕笑一聲,不情願地略略推開她,將先前拿在另一隻手裏的白玫瑰花束送到她面前。

    “想,而且是好想,不然昨晚不會趕最後一班班機回來。今早匆促結束早餐會報,胡亂簽些文件就趕來看你。喏,這是給你想我的獎品喔。”

    她佯怒地收下花,嬌嗔道:“不想你就沒獎品嗎?”

    “當然,我可是標準的生意人,不做虧本生意。”蕭樺故意道,將雙手放在她肩上時,緩緩把她拉進懷中,深黑的眼眸亮著一抹期待,“你是不是也該給我想你的獎品?”

    借著看花束避開他過於灼烈的眼光,她故作漫不經心地問:“你想要什麼獎品?”

    “你知道的。”蕭樺呢喃著,寸一寸地俯向她,灼熱的呼吸吹拂著她敏感的耳朵,引起她的輕喘,“陪我去吃飯。”

    “就這樣呀!”她忍不住一陣失望,忽略了他眼中頑皮的笑意。

    “想給我一個大獎嗎?”蕭樺帶笑地說,“等一下去公證結婚如何?”

    “蕭樺!”她驚愕地叫道。雖然他曾向她求過婚,可是匆促地拉她去公證結婚完全不在她的預期之中。

    “別擔心好嗎?”蕭樺掩飾住心裏的失意,瀟灑地一笑,“我不是那麼沒情調的人,再說我答應過會等你準備好。會那麼說只是在練習我的一零一次求婚,逗你這個壽星開心。”

    “你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嗯。子靖告訴我的。雖然他人在別處,心裏可惦記著,皚蓮要他一定得趕回來參加今晚為你舉行的生日派對。”

    聞嗅到他語氣裏的酸意,她趕忙安撫他:“根本談不上派對。只是每年生日時,子靖總會幫著皚蓮為我慶生,就這樣而已。”

    “對我可不是這樣。”蕭樺苦笑,“老實說,我嫉妒子靖。他好早好早以前就認識你,還每年陪你一塊過生日,想到這點,我心裏就不好受。為什麼一直陪在你身邊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你想跟他交換位置嗎?”她調皮地揚起嘴角問。

    一看見她眼中的促狹,蕭樺心裏的憂鬱轉瞬消失,回應給她一個柔情款款的笑容。

    “當然不。雖然我嫉妒子靖比我早認識你二十幾年,在你的生活上佔有重大的分量,卻不想跟他交換位置。我不是他這樣的君子,只要默默愛著你、守護你就好,我是很貪心的,不但要愛你,還要你全心地回應。”

    說著,他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尋找她鮮妍誘人的芳唇,她低笑著避開。

    “子靖對我的感情不是你以為的那樣。丁凱臨終之前囑託他要照顧我,他是為了承諾才一直守在我身邊。”

    “你這麼想?”蕭樺沈吟道,心裏有些為好友感到不值,默默奉獻這麼多年,對方卻以為他不過是遵守承諾,太可悲了。

    “本來就是這樣。”她微笑地回答,“子靖對我是兄妹之情,他其實早有心愛的人了。”

    “你是說……”他驚奇地瞪大眼。

    “你不會以為子靖之所以單身到現在,是為了我吧?”

    “必須承認,我是有點這麼以為。”

    “那可是大錯特錯。”她不滿地嘟起嘴巴。

    “子靖一直陪在你身邊,是個不爭的事實,怪不得我這麼想!”蕭樺避開她探究的眼神,為自己辯白。

    “好酸喔,吃醋嗎?”她斜睨向他。

    他沒有回答,臉上盤旋著悶鬱的情緒。

    —抹柔情扯痛了她的心,她感到眼眶雙臂摟上他的頸肩,聲音低啞地道:“傻瓜!愛上子靖,早就愛上他了!”

    “我知道。”他的回答悶悶的,“可是你的生日派對他可以參加,我卻被摒除在外,我……”

    “誰說你不能參加!”他臉上那種被人摒除在外的落寞像一枚蜂刺螫痛了她,一顆心變得熾熱而凝重,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

    耀眼的光芒瞬間自他眼中煥發出來,陽光般地拂去他的陰鬱,也拂去了她心中的一抹因自己的口快而生出的懊悔的灰雲。

    該是時候了,她想。淺淺的笑意浮上她唇角,投向他的視線流蕩著許諾意味濃厚的情意。

    蕭樺激動起來,領悟到她眼中溫柔的情愫所代表的含意,那股渴望她渴望得全身疼痛的欲念如驚濤駭浪般淹沒了他。

    他無法阻止自己傾向她,有力的雙手緊抱住她嬌娜的身軀,迫不及待地覆蓋上她誘人犯罪的唇。

    情欲一觸即發,距離兩人上次親吻已有兩天,使得這個吻因相思而充滿欲念。他們忘情地擁吻,根本沒注意到有人轉開門把進來。直到那如受傷的幼獸發出來的嗚咽聲響起,他們才從太虛幻境回到殘酷的現實。

    當欣荷對上女兒飽受打擊而顯得震驚的眼眸,她腦中渾噩一片,全身發冷,如墜進深冷的地窖內。在她還來不及有所反應時,皚蓮已經拋卞他們轉身跑走。她驚恐地叫著她的名字,她卻頭也不回。

    蕭樺很快追了過去,幾分鐘之後他回來,眼中的歉意令她慌亂,她急急地捉緊他的手。

    “皚蓮呢?”

    “對不起。我追到大門口,還是沒有看到她。”

    “皚蓮……”她失望地掩住臉,感到全身的力氣像被抽光了。

    皚蓮會不會出什麼事?她越想越心焦,臉色也越發蒼白,整個人害怕得幾乎要暈厥,幸好蕭樺攙住她,男性的嗓音帶著抹令人信服的威嚴力量。

    “欣荷,你冷靜一點。來,先喝口水。”他接過何秘書體貼送上來的熱茶,喂進她嘴裏,等她喘口氣後,接著道,“皚蓮有帶手機嗎?我們……”

    “何秘書剛才就撥了,她都沒接。”她著急地道。

    “沒關係。讓何秘書繼續撥。你知道皚蓮常去哪里嗎?等一下我親自去找。她比較親近的朋友也撥電話過去,她有可能會去找他們。”

    “好,我……”

    “皚蓮說不定會回家。欣荷,你的臉色好蒼白,如我先送你回去,你在家等皚蓮的消息。”

    “可是……”

    “你在這裏什麼都不能做,倒不如回家休息。等皚蓮冷靜之後,她一定會回家的,你聽我的話準沒錯。”

    “好……”她捉緊他的手,緊抿著的唇瓣欲言又止。

    蕭樺明白她的意思,輕柔地拍撫著她的手背安慰:“你放心,皚蓮不會有事。”

    就這樣,她被蕭樺送回家,在房裏枯坐到現在。打過無數的電話,還是等不到皚蓮的消息,連蕭樺也沒撥通電話過來。只有那一陣比一陣強勁的風聲雨勢,只有房內令人窒息的沈默。

    欣荷覺得自己像被人從向來井然有序的生活里拉出來,拋進了失序的混亂中,再也找不到安寧。尤其是想到皚蓮含憤地離開會不會出什麼事,她就心痛得沒法子再挨下去。

    “我等不下去了,我要自己去找……”

    欣荷方從貴妃椅上坐起,一陣電話鈴聲響起。她像被電到似的霍地站起身,但鈴聲已然停止,只好急忙走出房外,發現電話是被起居間裏的李媽接走。

    “還沒回來。您要和太太說話嗎?”

    “李媽,”欣荷焦急地詢問她,“是蕭先生嗎?”

    李媽邊點著頭,邊將話筒遞過去。

    “蕭樺,我是欣荷,你找到皚蓮了嗎?”

    “我很抱歉。你告訴我的幾個地方都找過了,就是沒看到她。”

    失望移山倒海般淹沒向她,欣荷感到全身一陣虛軟,有好半晌沒辦法說話。

    “欣荷,你還在嗎?”蕭樺焦急的聲音自話筒傳來。

    她深吸口氣,輕輕地回答:“我在。”

    “你怪我是不是?”

    “沒有。”她微閉起眼,聽出他語氣裏的懊惱,知道他跟她一般心焦,“這件事怪不得任何人,是……”她吞了吞口水,“蕭樺,我心情很亂。”

    “皚蓮不會有事的。”他只能這麼安慰她,靜默了幾秒鐘後,以一種刻意裝出的輕快聲音說話,“你吃過飯沒?今天你可是壽星,沒理由餓著。”

    “我吃不下。”都這種時候,她哪有心情吃飯?“你吃過沒?”

    “還沒。欣荷,不如我去接你出來吃飯。”

    “我……”欣荷遲疑著。

    “你不願意?”蕭樺失意地問。

    她該答應嗎?心情是如此混亂,但想到蕭樺為了找皚蓮到現在都還沒休息,她實在不忍心拒絕他。

    “欣荷?”沒聽見她的回答,蕭樺再次焦急地開口。

    “你不用接我吃飯了,直接上我家裏吃。我讓李媽準備些簡單的料理,好嗎?”

    “好,當然好!”蕭樺的口氣裏有著掩飾不住的興奮,“我先回家換件衣物,一會兒就到。”

    “你在……”

    “你跟我提過沈依文,我就是上她家找皚蓮。之前打過她的行動電話,當時依文人在學校的圖書館,她後來便回家等皚蓮,據她說,她一直沒等到。”

    “噢。”欣荷聲音裏難掩失望。

    “欣荷,我相信皚蓮不會有事。我一會兒就到喔。”

    “嗯。”

    掛斷電話後,欣荷向李媽交代蕭樺等會兒會來,要求她準備簡餐。她走回房間,落坐在窗前的貴妃椅上,眼光從近處綴著雨珠的玻璃,看向遠方陰沈的天空,心裏像壓著灰沈的雲霧一般難受。

    蕭樺的聲音仍回蕩在耳際,她知道邀請他上門共餐,他有多開心。但想到女兒含憤離開,不曉得現在在哪里,會發生什麼事,她就心痛得難以忍受。

    “皚蓮,你到底在哪里?”望著窗外,她悲喊出聲,壓在胸口的愁雲仿佛再也承受不住重量,化為水氣升上眼眸,一顆顆的淚水滾落下來。

    她走出電梯,兩隻手緊緊抓住罩上一層紅絨布的長方形物品的頂端。

    長方形物品的寬超過一公尺,高約莫及上她的腰部,將近一公尺吧,上頭還用紅色絲緞系上漂亮的蝴蝶結。她低頭瞧著,渾然不覺得手上的重量吃力,精緻的小臉盈滿一抹懷抱著某種秘密寶貝的甜美笑意。

    只有她知道手上拿著的寶貝是什麼,雖然外人也可以從它的外觀猜出端倪,但真正的秘密只有她最瞭解喔。

    抬起笑成新月般嫵媚的細長眼眸,將所處的空間環視了一遍,她發現秘書座位上空無一人,猜想何秘書大概是去了什麼地方吧。她不以為意,先將手上的寶貝借放在何秘書的位置上,讓它靠牆倚立,方朝標明是董事長辦公室的門走去。

    扭開門把,她想著等下見到母親時要說的臺詞,一種不祥的感覺卻同時爬上她心頭。她的手顫抖,耳際仿佛聽見一個警告的聲音要她不可開門進去,可身體卻有自己的意志,儘管心慌得厲害,仍然固執地不理會那道警告,用力推開門。

    接下來的畫面好像慢動作般一格一格播放。她的意識迷離,瞪視著眼前熱情擁吻的男女。像是發現她的注視,他們緩緩分開唇。女人的臉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她瞪著她,仿佛在質問她怎麼可以不禮貌地闖進來。

    她張著唇想說話,所有的辭彙像是卡在喉嚨裏吐不出來,而抱著女人的男人在這時候緩緩回轉過頭,一張因被人打斷好事而怒氣騰騰的臉孔呈現在她眼前。

    她驚愕地瞪圓眼,那張出色的臉孔是見過之後無法輕易忘得了的。她見過他,母親要她喊他蕭叔叔。

    這位蕭叔叔用一種挑釁的眼神盯視她,接著緩緩將臉轉回去,就在她面前一寸一寸地俯低唇,用一種非常煽情的方式吻著她的母親。

    “放開她!”體內衝撞的怒氣終於突破驚愕的情緒,她用力地喊出不滿。

    “她是我的。”他傲慢地回頭瞪她一眼,張狂的氣焰令她氣結。

    “媽媽是我的!”她氣得撲過去想奪回母親,卻被他一掌揮開。

    “問她吧!聽她怎麼說!”他唱歌似的嚷著,將她母親推到她面前,“告訴她,你是屬於誰的!”

    她的母親看著她,向來溫柔慈愛的眼眸如今冰冷得如南極大地,她優雅地揚起唇,聲音如冰塊撞擊向她。

    “你長大了,再也不需要我照顧。”

    “不,媽咪,不要……”她哀求著,顫抖的雙手求助似的伸向她。

    她的母親卻視而不見地別開臉,將自己投進那個蕭叔叔的懷抱,迎上他邪氣的唇。

    “媽咪,不要不理我!媽咪!”兩人的親密像一把無形的刀切割著她的內臟,她驚怒交加地喊著,覺得自己受到背叛。

    但不管她的叫聲有多淒厲,她母親就是不回頭看她一眼,任她哭得聲嘶力竭。忽然,她感到腳下的地面裂開,身體急速地墜入一個黑暗、冰冷的深淵,她用力揮舞著雙手,絕望地往下跌,然後一雙手捉住她下墜的身軀,將她往上提,她抬眼迎上搶走她母親的蕭叔叔的眼睛。

    “不要!”驚怒之下,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攻擊他,嘴裏喃喃罵著,“混蛋、壞蛋、臭蛋……恨死你了,滾開,別碰我,大壞人!”

    指掌與拳頭並擊,再摻雜幾記無影腳,夠對方受了。別看她身形嬌弱,含憤出手的威力挺嚇人的,很快就傳來陣陣夾雜著詛咒的低呼。

    咦,英文的三字經,這壞蛋竟用英文罵人,以為她聽不懂嗎?

    她像只憤怒的小貓,更不肯輕易饒他。

    “該死的,你這個潑婦想謀殺我嗎?”清朗的男聲這次用中文喊出不滿,皚蓮感覺到雙手被捉住,連想攻擊的雙腿也被一股力量鎖住無法動彈,她氣憤地掙扎。

    “放開我,放開我!”

    “你答應我不打人,才放你。”

    “放開我!”她固執地不肯給承諾。

    “你……”那道聲音氣憤地揚起的同時,一道白光燦起,照亮了昏暗的房間。

    皚蓮感到眼睛一陣刺痛,本能地眯起眼,接著聽見一陣尖銳的抽氣聲。

    “少爺,你在做什麼?”

    “我……”

    鉗制住手的力道忽然消失,她重新睜開眼睛,視線被一張漲得通紅且表情狼狽的年輕男人的臉孔給充滿,混亂的腦子霎時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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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08:46:53


    “你……你們……”雖然腦中曾閃過他們很像這個意念,但當兩張臉同時出現眼前時,皚蓮才意識到他們有多像,簡直是從同一個模子印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蕭樺怎會在這裏?他為什麼長得跟徐媽媽的少爺這麼像?

    當這些意念狂風暴雨般襲上她心頭,皚蓮猛然發現她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在兩人這麼親密——胸口微微地發燙著,她緊握著拳頭,暫時將讓她心跳加快、渾身發燙的情愫放在一邊不管,只專注地想著自己將他當成值得倚賴的物件推心置腹,他也適時給了她安慰,雖然最後的那些話對她而言並不中聽,但她心中仍是感激他的。

    可是現在——

    蕭樺竟在這裏出現,這使得曾在她心底閃過的疑惑驀然翻上心頭。皚蓮驚疑地來回看著兩人,莫名的恐懼與悲憤逐漸佔領她的意識,那兩張臉成了狂暴的風雨在她周圍呐喊。

    “皚蓮,你怎會在這裏?”

    蕭樺朝她大步走近,沒察覺到她的異樣,欣喜的情緒佔領了他所有的意念。他返家是為了要換衣服。徐太太告訴他慕鴻救了個女孩回來時,他只是好奇地走上樓想跟兒子打個招呼,順便探探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完全沒想到那個女孩就是皚蓮。

    “你讓我跟你媽媽擔心死了!我們打遍了你所有的朋友、親戚的電話,我還到你可能會去的每個地方找過,就是沒找到你。甚至依文都急著趕回家等你,卻沒等到你。我剛才就是從沈家過來,結果發現你在這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皚蓮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她看向慕鴻,絕望的眼神仿佛在求他否認什麼,後者卻給了她一個苦笑。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這好像成了他今天最常講的話了,慕鴻苦澀地想,知道皚蓮絕對會把整件事往最壞的方面推想。

    “你們是什麼關係?”她心情下沈,一字一字地從緊咬的唇齒間擠出話來,眼中的疑慮加深。

    “咦?你不是……”蕭樺感到不對勁,將詢問的眼光投向兒子,“慕鴻,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兩個人都問他?慕鴻覺得整件事自己最無辜。

    “你們認識?”儘管心裏已猜到八分的答案,他仍然想做最後的確認。

    “皚蓮是……”蕭樺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眼光飄向皚蓮。後者投給他一個充滿憤怒、敵意的眼神,令他心頭升上苦澀。

    “她是我朋友的女兒。”他謹慎地選擇最不會刺激到她的字眼,隨即轉向兒子,“慕鴻,你跟皚蓮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募鴻到這裏只有幾星期,他會認識皚蓮令蕭樺感到意外。

    “今天認識的。”慕鴻的語氣裏夾雜著無奈,他已從兩人的神情及對話拼湊出大致的情況。很不幸地,就如他先前最糟的預感一樣,“我騎馬時遇上她昏倒……”

    “皚蓮昏倒?”

    慕鴻從未見過父親的臉色變得這麼蒼白過。只見他表情緊張地轉向丁皚蓮,儘管人家是一點都不領他的情,他眼中的憂慮和關心仍半點折扣都沒打。

    “你有沒有怎樣?”

    皚蓮理都不理地別過視線,那樣子真是分外欠揍的沒禮貌。

    不想父親太過難堪,慕鴻很快將她的情況說了一遭:“她沒事。徐太太說她是……”在她殺人似的目光砍過來時,他及時轉了詞,“受到刺激吧。總之,她現在一點事都沒有,吃飽睡足,還有精神跟人家生氣。”

    聽出他語氣裏的嘲諷及不滿,皚蓮失去了最後的自製,她轉向他,目光如火:“你該死的跟他是什麼關係?”

    起居間頓時陷入一片駭人的死寂,她尖銳的詰問在空氣中回蕩著。慕鴻怒火中燒,沒見過比她更驕縱的女孩了!

    “你該死的給我聽好!”他的聲音平淡而冷靜,輕柔得像絲綢,卻尖銳得如一根根尖細的小針落向皚蓮胸口。

    她直覺地想掩住耳朵,拒絕那殘酷的真相進入耳中,但與生俱來的好強不允許她逃避。

    “我們是父子,就像你想的那樣。”

    皚蓮不確定自己想的是怎樣,她僅能猜到兩人有血緣關係,但父子?完全出乎她意料,蕭樺看起來不像老到有個這麼大的兒子。

    “你們……”事實就是事實。確認了兩人的關係後,她首先想到的是怪不得他會一再維護蕭樺,原來他是他的兒子!

    “要是你一定要用那顆豈有此理的白癡腦袋想擰整件事,恕我不奉陪!”

    他高傲、奚落的語氣連蕭樺聽了都倒抽口冷氣,皚蓮更加受不了。

    “你才是豈有此理的白癡!”

    “如果你不認為自己是,就靜下心來聽我說幾句。”慕鴻的火氣來得快去得急,他承認自己剛才是被她惡劣的態度氣壞了,但向來引以為傲的自製很快發揮作用,領悟到自己竟跟個驕縱的女孩生氣,不由得感到汗顏。

    以最大的誠意望進她激憤的眸心裏,他平靜地說:“一個有理智、有智慧的聰明人,是不會光用想像力來判斷事情。”

    “你不要用話激我……”

    “你自認腦筋清楚,不是意氣用事就不怕我激!”

    “你!”

    “我姑且認為你還有些許的理智。”他對她氣得快噴出火的憤怒眼神視若無睹,閒適地微揚嘴角,繼續往下道:“事情其實很簡單,一點都沒有你想的那麼複雜、扭曲。我不過是從剛才你提到的一些話,加上你跟我父親的表情,就推算出大概的故事,可想而知整件事有多簡單了。”

    皚蓮沈默地緊抿嘴巴,氣憤的美眸在眼睫下閃動,銳利得仿佛想刺穿他的眼睛,確認他腦中是否有一絲欺騙的意念。

    “你氣衝衝離開令堂的辦公室,我不知你為何會來到這裏……”

    “她應該是來找她的好友沈依文,她到學校去了,是我們跟她聯絡後才返家等皚蓮的,不過她一直沒等到她。”蕭樺插嘴道。

    “嗯。”慕鴻會意地輕應了聲,“訪友不遇,你悲憤的心情找不到人可以傾訴,加上……生理上的不適,才會昏倒在路旁,剛好被我看見。”

    “事情有這麼湊巧?”她冷哼。

    “就是這麼湊巧。”他感到壓抑下的怒氣又蠢蠢欲動,這丫頭的多疑心連聖人都會抓狂,“你不會以為我是有預謀地等在路上,準備一看到你昏倒就來搶救,好討好你吧?”

    就算她有這樣的想法,在他質疑的眼神下,皚蓮也不會承認。

    “我沒有!”她心虛地避開他銳利的注視。他總是讓她理直氣壯的想法變得幼稚可笑。可惡!

    “沒有就好。”慕鴻彎了彎嘴角,深黑的眼眸閃著一抹嘲弄,“既然你認為我救你純屑巧合,當然不會因為突然發現我是家父的兒子而認定我在欺騙你吧?”

    “我……”

    “你必須要明白一件事,世界不是繞著你轉,我更無意隨著你起舞。在家父回來之前,我完全不知道你跟他的事。至於我在遛馬的途中意外救了你,你愛領情也好,不想領情也罷,都沒關係。但仍想奉勸你不要把別人想得這麼壞,就算你不願意接受對方的好意,也別把人家的善意扭曲成惡意!”

    難堪的情緒潮汐般湧至眼眶,皚蓮咬緊唇瓣,努力不讓淚水流下來。

    她氣他毫不客氣且義正辭嚴地指責她,氣他把她想得那麼糟,但更氣的是自己。因為他的每句話都說中了她的心事。在猝然目睹母親和蕭樺的親熱,她就像艘在狂風巨浪裏失去舵的船,迷失了方向的同時也失去了對人性善良一面的所有期待。甚至因為偏見,連他的搭救都當成別有用心的陰謀,難怪他會這麼說她。

    可是她不是故意的。

    她太害怕了,先前把所有的悲傷和委屈都跟他傾訴,她擔心他會拿那些當武器,無情地傷害她,所以……

    她錯了嗎?她只是想保護自己呀!

    “怎麼回事?”徐太太出現在起居間的人口。

    她是拿洗好的衣服上來給皚蓮。看到她眼眶泛紅,濕潤的眸光裏儘是委屈和傷痛,蕭家父子則表情各異地靜立在一旁,心頭打了個突。

    不會是……

    “我們沒有欺負她。”慕鴻很無奈地說。

    噢,她沒說他欺負人家呀。

    徐太太投給他一個無辜的眼神,走到皚蓮身邊。

    “怎麼了,孩子?想到什麼委屈的事嗎?告訴徐媽媽。”她將衣服放下,輕柔地擁著她問。

    在她關愛的輕聲安慰下,皚蓮眼中的淚水不爭氣地滾落下來。她急忙吸著氣,卻阻止不了淚水的氾濫。

    “你說得太重了!”蕭樺歎氣地道。

    慕鴻心裏也有些懊悔,儘管問心無愧,卻不得不承認皚蓮太過脆弱,承受不起他的直言不諱。

    他看向她。被徐太太摟在懷裏安慰的皚蓮睜著那雙充滿淚水的眼眸黯然而迷惘地望過來。她努力瞠著上眼瞼,卻在每次不由自主眨眼時,眨下一顆顆晶瑩的珠淚,彌漫著薄薄霧氣的眼眸裏流露出孩子般想要人呵疼的無助。

    慕鴻胸口發疼,受到牽引似的來到她身邊,默默也瞅了那雙濕滴滴的眼眸一會兒,語音低沈微帶沙啞也道:“對不起,你還太年輕,我不該這麼講你。”

    皚蓮發出嗚咽般的吸氣聲,輕輕掙開徐太太的懷抱,撲進慕鴻懷中,抽抽噎噎起來。

    慕鴻僵了一下,隨即無奈地輕歎著氣。

    不知她何時養成撲進他懷裏哭的習慣,在徐太太那裏哭得好好,幹嗎又跑來他這裏哭呢?

    雖這麼想,雙手仍輕柔地圈住她,感覺到她的淚一點一滴地浸透過他身上的休閒衫,沁到他胸口。

    “沒事了,沒事了……”

    他的聲音輕軟溫柔,不似先前無情得如冷冬的寒風,反倒像春日和暖的風兒,吹開她的傷心。他溫暖拘懷抱像極了安全的避風港,有力的雙臂能擋去周圍的狂風暴雨,保護她不受傷害。

    雖然他的話曾是最淩厲的一道暴雷,但不知為何,她就是貪戀著他的懷抱,無法自拔地投向他,宣洩著自己的傷痛。

    在慕鴻覺得至少有一個咖啡杯的眼淚都倒在他胸上時,她的哭聲終於緩和下來,他松了口氣。

    “皚蓮……”一旁的蕭樺遲疑地開口,像是有點擔心他的聲音會引來另一陣的淚雨般戒慎恐懼。

    “你母親很擔心你,她急得到現在都還沒吃午飯。你知道她的胃……”他停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將臉埋進慕鴻胸膛的皚蓮,無奈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好接著又說,“我擔心她又鬧胃疼。皚蓮,跟我回去好嗎?別跟她慪氣了。”

    皚蓮咬著嘴唇沒回答,一手揪著慕鴻的衣襟,仿佛害怕他會將她推開。

    “皚蓮,你母親真的很在乎你。我知道你也在乎她,不會狠心到不顧慮她的身體狀況。中午你跑出去時,她……差一點就急得昏過去。皚蓮,就算你再生氣,也不會不管她,對不對?”

    皚蓮的眼眶刺痛了起來,鼻頭也是一陣酸熱。儘管一再告訴自己別被蕭樺給騙了,但心裏有另一道聲音在說,他沒有騙她。母親的胃不好是事實,她會為她擔心……胸臆間傳來一陣奇異的翻攪,她的心被扭疼了。

    媽媽心裏還是有她的,相依為命了十五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母女的情感有多深。就算她一時糊塗跟蕭樺在一起,她也不會不要她這個女兒,對不對?

    她忽然有了信心,自己在母親心裏的地位一定比蕭樺重要許多,蕭樺是不可能搶走她。

    這番領悟使得皚蓮振作起來,依依不捨地離開依傍的那副寬厚的胸膛,仍沾著淚水的濕潤眼眸一掃之前的傷痛,澄澈冰冷地投向蕭樺。

    “跟我回去吧,皚蓮。”他不將她敵視的眼光放在心上。在蕭樺眼裏,皚蓮不過是個小女孩,那種孩子氣的挑釁眼神是嚇不倒他這個在商場打滾多年的老狐狸的。

    “我不要跟你回去……”皚蓮孩子氣地別開臉,眼光瞟向慕鴻。

    徐太太眼珠子一轉,很快看出端倪來。雖然搞不清楚三人間發生了什麼事,卻看出丁小姐雖然討厭蕭樺,卻對慕鴻少爺很依賴。她忙以眼神向主人示意。

    蕭樺是何等精明的人,很快地從她的眼色中領會,他輕咳了聲,看向兒子:“慕鴻……”

    被點名的人臉上浮起無奈的苦笑,他清了清喉嚨,勉強開口:“我可以送你回去嗎?”

    溫泉般的情潮泛流向全身,皚蓮無法自主地看向他那晶澈的眼眸,心中的悲憤悄然變淡,臉上微微一熱。她低下頭,輕輕點了一下。

    “這就好了。”徐太太欣慰地說,輕握住她的肩,接著道,“進來換衣服吧。我都洗淨烘乾了,還熨燙、整理過。”

    “徐媽媽,謝謝。”皚蓮真誠地向慈祥的老婦人道謝,順從地任她攙扶著走向先前睡的客房。

    看著兩人消失在關上的房門後,慕鴻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像是帶點無奈的苦澀與淡淡、莫名的甜意。

    苦澀;他懂;至於甜意?

    心情零亂了起來,他嘲弄地微揚嘴角,打與她在雨中相遇,他就像陷進一團混亂中,一個由雨水與淚水交織的混亂裏。

    他低頭看向胸前的一片濕,皚蓮的眼淚,看來,他又得去換衣服了。.

    “慕鴻……”

    “爸爸,先讓我換套衣服吧。其他事……”他輕歎一聲,很無奈,“也許晚一點,你想跟我說吧。”

    蕭樺領會到兒子話裏的含意,心情複雜地看著他走回房間。他獨自在起居間坐了幾秒鐘,忽然像想到什麼似的,拿起放在角落幾座上的無線電話,很快按下一組熟記的號碼。

    “欣荷,是你嗎?我找到皚蓮了。”

    轉過街角那株只剩幾朵殘紅的木棉花,皚蓮知道她家快到了。

    腦子很亂,混亂得讓她不曉得該從何想起,也不知道要想些什麼。自己就像掉進了一望無際的海洋裏,前後左右都是翻滾的潮浪,找不到岸可以靠。

    她知道自己終究是要回家的,難道能賴在那裏一輩子嗎?

    那裏是蕭樺的家,她怎能留在她此刻最痛恨的人的家裏?

    然而,在她最無助時,命運安排蕭家成了她的避風港。即使是現在,她依然有種想靠過去、投進蕭慕鴻懷抱裏的衝動,仿佛緊緊地捉住他就能緊緊地抓到生命的方向。

    她知道他的名字了。是徐太太告訴她的。

    慕鴻,在嘴裏無聲喃念著,胸口不自禁地怦然跳動,皚蓮感到臉頰燒燙。前座的慕鴻在這時候轉過頭看她,深黑的眸光照得她措手不及。她狼狽地別過臉,有種被人看穿心事的窘困。

    他沒說話,皚蓮無法確定他轉頭看她的那眼有何含意。在目光相遇的那刻,她有種要崩陷下去的感覺,居然沒勇氣面對他。

    膽小鬼,她在心裏罵道,對自己的懦弱生氣。

    “快到了。”蕭樺的聲音響起,皚蓮失落地發現慕鴻的眼光因這句話而被轉移,心中有些悻悻。

    可惡的蕭樺,可惡的蕭慕鴻,以及更可惡的自己!

    為什麼上這部車?

    明明討厭那個人,幹嘛還要坐他的車?

    埋怨的同時,皚蓮的思緒回到稍早之前。

    當她換回衣服走出蕭家的客房,在起居間等待的慕鴻帶她下樓。他換穿了一套休閒式西裝,裏頭是一件深藍色的一字領毛衣,濃黑的長髮往後梳,用一條深色的發帶系在腦後,有種無與倫比的貴族氣派,渾身散發著令人目眩神迷的男子魅力。

    她在暈眩中想,這好像是她見到他穿的第三套衣服,不曉得觸摸起來的質感怎麼樣。想到她對前兩套衣服的體驗經過,她不好意思起來,幸好慕鴻在前面領路,沒注意到她的異樣。

    走出玄關門,一輛淺藍色的賓土轎車停在門口。慕鴻為她打開後座車門,她一眼就認出駕駛座上的是蕭樺,僵硬地停在原處。

    “我在這裏沒開車,你想早點離開,就別使性子。”

    他一句話就把她給堵死。

    她不上車就是使性子?這是什麼鬼話!

    然而,當她氣惱地看進他那雙睥睨般俯視下來的眼眸時,他明亮清澈的眼底那抹等著她拒絕的似笑非笑激起了她個性中的好強,不想讓他看輕地矮下身進入打開的車門內。

    蕭慕鴻關上車門,鑽進前座。

    胸口悶悶的,她不喜歡他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裏。雖然他們還是在同一個車廂內,可是……擋在兩人間的前座椅背,形如一堵難以攀越的厚牆,令她生出一種再也碰觸不到他的心慌。

    她不安地咬著下唇,納悶自己是不是太依賴他了。

    蕭慕鴻坐在前座是理所當然,開車的人是他爸爸耶!她再討厭蕭樺,也不能抹殺他們的父子關係。如果蕭慕鴻陪她坐在後座,豈不是把蕭樺當成司機了?這樣他未免太不尊敬自己的爸爸了,就算是為了她……

    頰邊泛了紅,她感覺到這點,連忙低下頭,怕人看見。不是很清楚自己為何要臉紅,只覺得心情亂七八糟,什麼都想不清楚了。

    車子平順地滑出蕭家的大門,她看向窗外的風景。蕭慕鴻說他在這裏沒開車是什麼意思?

    目光悄悄越過前後車廂的空落處,投向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有好半晌,她只是看著他,直到發現他的唇角微微揚起,她愕異地抬高視線,不期然地與後照鏡裏一雙若有所思的眼眸對個正著。

    急促如擂鼓的心跳令她慌得想逃,她強自鎮靜,假裝若無其事地轉開視線。

    有好長的一段時間,她可以感覺到他借著後照鏡看她的目光。雖然這麼想很神經質,但她就是擺脫不掉這個想法。

    她搖著頭,對自己竟被一名認識不到一天的男子攪得心煩意亂感到不可思議。兩人相遇後發生的每一幕走馬燈般在她腦海裏快速播放。他寬闊的臂彎曾是任她發洩的避風港,她在那裏哭過、傾訴過,在他的護衛下感到安全。即使發現他是蕭樺的兒子,她仍然想要靠向他尋求安慰。

    什麼原因讓她這麼做?

    又酸又苦的氣息彌漫鼻端,隱含著揮之不去、令人害怕又嚮往的淡淡愁怨。對視時,那種令她不自禁想要崩陷的感覺又襲上心頭。

    想不清,理還亂,何況這時刻她根本沒心情探究。就要回家了,就要面對她的母親。

    忽然不曉得該怎麼面對她。

    儘管她之前在心裏盤算得好好的,此刻心中卻萬分沒把握,擔心夢裏的情景會成真。母親若為了蕭樺而不要她,到時候她該怎麼辦?

    胡思亂想之際,車子進入丁家巍峨的大門。

    這是丁家的老宅,由皚蓮的祖父所建造。她的父親丁凱在這裏出生、成長、死亡。父女的緣分雖然只有六年,但皚蓮的記憶裏根深蒂固地盤踞著她父親對她的疼寵呵憐。雖然他過世了十五年,那份記憶並沒有因歲月而變淡,反而曆久彌新。

    熟悉的景物令她的視線模糊了起來,尤其是當一道纖弱的身影在老婦人的扶持下出現時,兩眼迅速灼熱欲焚。

    車子終於完全停下,她的母親白欣荷掙開李媽的扶持向前奔來。後座的車門同時候被慕鴻打開,她方下車,便被一雙溫軟的胳臂緊緊圈住。

    “皚蓮,你跑到哪去了?讓媽媽急壞了,你知不知道?”

    對不起,她想說,但所有道歉的話全都梗在喉嚨裏化為嗚咽。在母親的懷抱裏,她像個小女孩,一個受盡委屈、等著大人安慰呵疼的小女孩。

    “媽媽沒有怪你,乖喔,別哭喔。”欣荷心疼地撫著愛女不斷抖動的肩膀,淚水止不住地簌簌落下。她擁緊她,仿佛擁住了失而復得的無價之寶。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一旁的李媽不斷勸慰道。

    擔心欣荷嬌弱的身軀負荷不了屋外淒冷的風雨,蕭樺趕緊道:“進去再說。皚蓮才淋了一場雨,不能再受寒了。”

    “對對,我真是糊塗……”欣荷忙不叠地拉著女兒進屋,向前走了兩步,回頭看向蕭樺,遞去一個充滿感激的溫柔眼神,“謝謝你送皚蓮回來。”

    “跟我還需要說謝嗎?”

    “蕭樺……”喑啞的柔音款擺著綿綿情意,皚蓮聽了極為不爽地蹙緊眉毛。

    “好冷喔……”她逸出虛弱的呢喃。欣荷如她所料的別開與蕭樺的對視,急急地轉向她。

    “皚蓮,要不要緊?我們進去再說!”

    “嗯。”柔白的唇角揚起狡計得逞的彎弧,得意的眼神往蕭樺瞄去,不料沒瞄到他,倒與一臉興味的蕭慕鴻對個正著。

    後者眼中有著洞悉的神情,似笑非笑的眸光仿佛在嘲弄她的小把戲。她暗暗咬牙,賭氣地別開臉。

    一行人進入溫暖的客廳。欣荷望向蕭樺身旁的慕鴻,他俊朗的外貌與他父親一般出色。

    發現情人的眼光,蕭樺熱絡地為兩人介紹。

    “欣荷,這是我兒子慕鴻。就是他將皚蓮從路上救回家。”

    “慕鴻,謝謝你。”欣荷感激地道。

    “您……別客氣。”沒想到皚蓮的母親看起來這麼美麗高雅,怪不得他父親會動心。

    但令慕鴻傷腦筋的不是這點,而是稱謂問題。他知道皚蓮姓丁,那必然是從父姓。若喊眼前這位妍秀端莊的氣質美女丁伯母,他老爸準會抓狂。

    “慕鴻,這位是皚蓮的母親白欣荷女士,我的好友,你可以喊她白姨。”仿佛看出他的難處,蕭樺適時道。

    “白姨。”他從善如流地喊道。

    欣荷眼底閃過一抹欣喜,激動地朝他頷首說什麼時,皚蓮低喊了起來:“我頭好昏……”正想

    不用想也知道她在玩什麼把戲,慕鴻不動聲色地看她表演。

    “媽媽看看……”欣荷著急地探視女兒。

    “好冷,媽,你扶我回房間……”

    “好,好……”欣荷心慌意亂,邊扶著愛女,邊用眼光表示歉意,在走上樓之前,向李媽交代,“幫我招呼蕭先生、蕭少爺,我一會兒就下樓來。”

    “是的,太太。”

    慕鴻知道那一會兒恐怕不會太快。返回丁家後,皚蓮一直試圖阻止她母親與他父親相處,其用心昭然若揭。

    兩父子在李媽的招呼下坐在丁家雅致的客廳裏。慕鴻看向父親,發現他疲憊的嘴角有抹苦澀,明白他定然將皚蓮的小把戲全看進眼裏了。

    不曉得該怎麼安慰他。他從來不是個會安慰的人呀,可為何皚蓮一再地投進他懷裏尋求安慰?

    疑慮如漣漪般擴散,慕鴻還沒想到結論,李媽便端著餐盤回到客廳。

    “蕭先生還沒用餐吧?為了找皚蓮累得你餓一頓,我們真是不好意思。”

    “我沒關係,倒是欣荷……”

    “蕭先生放心,太太一接到你的電話,得知皚蓮沒事,就喝了海鮮濃湯墊胃。你瞧,太太怕你餓過頭,等會兒吃正餐會傷到胃,要我先端一份海鮮酥皮濃湯給你暖胃,一會兒再一塊用餐。蕭少爺要不要也來一份?”

    “不用了。出門時才跟皚蓮吃了一碗紅棗雞湯面線。”慕鴻邊回答,邊瞄向父親。

    瞧他一臉的心滿意足,顯然為白欣荷的體貼感動不已。想到他竟為了尋找皚蓮,連午飯都錯過,他這個做兒子的不由得感到心疼。

    “那要不要來杯茶,咖啡,還是果汁之類的?”

    “不麻煩的話,我想喝伯爵茶。”

    “家裏有,你等一下。”

    慕鴻悠閒地打量丁家客廳的佈置。儘管有滿腹的疑問想弄清楚,但他不想打擾他父親進食。

    室內的裝潢以藍白為主,主牆布掛了一幅巨型的壁毯,是一池荷花,有全開、半開以及含苞的,淺紅、白色與豔紅的顏色在鮮綠的荷葉襯托下顯得亭亭玉立。背景是晨蟻破雲而出時的晴朗藍天,整個構圖給人一種恬靜悠然的感覺。

    他的目光凝望著那盛開的白荷。那高雅端靜的姿容就像白欣荷吧。至於那微微開啟的淺紅色荷花,仿佛皚蓮。芳華正茂的她嬌滴鮮嫩,任性又倔強。瞧那苞蕾與葉面上,還有一顆顆圓潤的露珠,像極了她的淚。

    李媽端來一組銀制的茶器,當慕鴻婉拒她的服侍、堅持自己來時,玄關傳來開門的聲音,她立刻迎過去。

    “李媽,皚蓮回來了沒?”林子靖一進門,劈頭就問。

    “回來了。”

    “謝天謝地。”他明顯地松了口氣。

    你怎麼……”蕭樺眼中射出銳芒,凝望向

    像是這時候才看到老友的身影,他走上前握住他的手,感激地說:“蕭樺,聽欣荷說人是你找到的,謝謝你。”他停頓了一下,以一個頷首回應慕鴻的招呼,接著道,“我是中午打電話回公司時,從何秘書那裏知道皚蓮跑出去的事,急急忙忙結束那邊的公務,趕去搭機。抵達機場後便撥電話給欣荷,她告訴我人找到了,我便往這裏來。幸好皚蓮沒事,不然欣荷怎麼受得了!”

    “子靖,你……”蕭樺對他會有丁家鑰匙的事耿耿於懷。雖然林子靖與欣荷是老友也是事業上的夥伴,可是會親到有她家的鑰匙,就很奇怪了。

    “皚蓮在哪里?我去看看她。”子靖對他的心態完全不知,只掛意著向來疼愛的侄女。

    “子靖,你先回答我……”蕭樺拉著他還待追究,樓梯口傳來一聲愛嬌的呼喚。

    “表叔!”

    一道乳白色的身影如飛燕投林般朝林子靖張開的雙臂撲過來,慕鴻驚愕地發現那人竟是皚蓮。原來她回房換了件長袖洋裝,純白的絲織布料上只衣領、裙邊、袖口繡上藍色的花邊,纖細的腰間還系上一朵藍色的蝴蝶結,清雅靈秀得如小仙子。

    她窩在林子靖懷裏嘰嘰喳喳地撤著嬌,看到這幅光景,慕鴻心裏倒有些不是滋味了起來。

    原來自己的懷抱不是她惟一的選擇,她對林子靖可比對他還親熱呢。心裏有些悵然,卻不明白這番悵然是因何而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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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08:55:01


    “皚蓮,不可以再發孩子脾氣了。今天是你媽的生你就是用這種方式幫她慶祝嗎?”子靖板著臉教訓她。

    “表叔……”她撒嬌的語音方落,眼圈就紅了,仰著楚楚可憐的小臉讓人不忍苛責。

    林子靖果然拿她這副表情沒轍,語氣緩和了下來。

    “皚蓮,你不小了,不能再任性下去。不是說要給你媽驚喜,怎麼會變成你負氣地跑走呢?是不是跟媽媽吵架了?”

    皚蓮咬唇不語,深色的眼珠沈重地望向一旁的欣荷,令後者心頭升上一抹罪惡感。

    “子靖,根本沒什麼事,只是場小誤會。”欣荷勉強自己這麼回答,難道能說皚蓮是看見她跟蕭樺接吻,一氣之下沖出去的嗎?“皚蓮回來了,一切都雨過天晴,倒是蕭樺為了幫我找皚蓮,午飯也沒吃,我們早點開飯吧。”

    “皚蓮,你聽到沒?蕭叔叔為了找你午飯都沒吃,有沒有跟人家說聲謝謝?”子靖道。

    要她跟蕭樺道謝,有沒有搞錯呀?!

    皚蓮在心裏嗔怪表叔搞不清楚狀況,眼珠轉了一轉,有了主意,笑吟吟地轉向蕭家父子,目光卻是直視向慕鴻:“謝謝。”

    “好乖。”子靖欣慰地眉開眼笑,不知道皚蓮道謝的對象不是他以為的那個。

    慕鴻卻知道她的小把戲,懶得拆穿。

    “提到我送給媽媽的生日禮物,”皚蓮像想到什麼似的,懊惱地緊縮起眉頭,“我把它留在何秘書的座位了。”

    “何秘書派人送來了。”欣荷指著放在客廳牆角的巨型相框道。

    皚蓮連忙走過去,將罩在上面的紅絨布掀開,露出巨幅相框裏笑容燦爛的一家三口,眼中浮起一層水霧。

    相片裏的父親依然是那麼俊雅溫柔,就同她記憶中一般。然而,偎依在他身邊笑容甜美的母親,心裏卻有了別人。

    “這是他們一家三口最後一次的合照,皚蓮好不容易找出來,放大了送給欣荷,想給她一個驚喜。”子靖感歎地道,“那年我表哥正值盛年,誰都沒料到他會突然倒下去。他一向健康,檢查出來卻是血癌,讓我們措手不及。”

    “爸爸……”滴滴清淚自皚蓮眼角滑落,欣荷的眼眶也紅了起來。

    “別難過了。今天是媽媽生日,要開開心心的。”子靖安慰她,笑著轉向其他人,“蕭樺、慕鴻,李媽燒的菜可不輸大飯店的大廚,今天你們有口福了。”

    “嗯。”蕭樺勉強扯了扯嘴角,目光若有所思地從那幅相框轉開,投向眼泛淚光的欣荷。

    好想走過去摟她人懷安慰,卻擔心會刺激到皚蓮。哎,他不笨,當然曉得皚蓮在這時候揭開相片的用意,是在示威吧。

    一行人進入餐廳。果然,皚蓮存心不讓蕭樺好過,刻意要林子靖去坐男主人位子,雖然她嘴裏說得甜如蜜。

    “表叔跟爸爸的感情就像親兄弟一樣。今天媽媽生日,表叔應該代替爸爸盡男主人的義務,幫忙媽媽招待客人。”

    “你這鬼靈精!”子靖毫不懷疑她的用心,熱心地擔起主人的責任,渾然不知他的好友心裏有多麼不是滋味。

    慕鴻冷眼旁觀,這頓飯除了不知情的林子靖,以及自以為狡計得逞的皚蓮外,女主人白欣荷與他父親蕭樺都食不知味吧。

    看來,他苦口婆心的勸說皚蓮全當是馬耳東風,她還是固執己見地視他父親為搶走她母親的大壞人。

    “慕鴻,聽你爸爸說,你有意將事業發展到本地,進行得怎麼樣?”覺得餐桌上的氣氛太冷,欣荷以閒聊的語氣道。

    “還好。”

    簡短的接腔,令氣氛更冷,皚蓮頓感不滿。

    她是有意為難蕭樺,卻無意見母親難堪,看到蕭慕鴻居然只用兩個字就想打發她母親和氣的詢問,她不禁有氣。

    “什麼叫還好?”她故意抬杠似的說,“是明天就可以大發利市,還是仍在進行中?對了,蕭慕鴻,你事業不在本地,是在哪里?之前我聽你的口音,就覺得有點奇怪,原來你不住這裏。”

    “皚蓮,說話別這麼沒禮貌。”欣荷輕聲斥責。

    “是呀。慕鴻比你年長,要叫蕭大哥,別連名帶姓的。”子靖也加入教訓行列。

    “表叔,”她孩子氣地鼓著腮幫子,“你跟媽媽還不是連名帶姓喊蕭叔叔,為什麼我不可以那樣喊蕭慕鴻?”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對喔。

    “那不一樣。我跟你蕭叔叔都十幾年的老朋友了,如果喊他蕭先生,太生疏了;喊他阿樺,感覺上又怪怪的。因為他連名帶姓就只有兩個字,而大家都習慣喊兩個字的嘛,所以我就連名帶姓地喊他蕭樺噦。你媽媽也是這樣子。”子靖呵呵笑著解釋,頓了一下後又說,“你蕭叔叔就不會連名帶姓地喊我林子靖,只叫我子靖,是同樣的原因。”

    “好啦,人家知道了嘛。”皚蓮嘀咕著回應。真噦嗦耶,蕭慕鴻都沒意見,他們幹嗎替他出頭?

    “反正……”她瞪向慕鴻,見他只顧著吃,全然沒有回答她的意思,她惱了起來,“剛才我問的事,你還沒回答呢!”

    慕鴻抬眼看她,深黑的眼眸閃射出一抹揶揄。誰規定她問他就得答的?

    “還好就是還好。”他慢吞吞地說,“我住英國。”

    這麼短短的幾個字就想打發她?皚蓮眯起的眼眸像要冒出火焰來。

    “皚蓮,慕鴻除了面對股東及商業對手外,向來是惜話如金。”子靖很瞭解似的替他解釋。

    是嗎?皚蓮的表情明擺著不相信。她可見識過他口若懸河般教訓她的模樣。敢情那時他拿她當成股東或商業對手?

    “慕鴻是港英集團的董事會主席兼總裁,港英集團的本部在倫敦,是由慕鴻的祖父一手創立的。”子靖說。

    “不過基礎是由我祖父奠下的。”蕭樺補充,“當年先祖父從大陸到香港,後來到英國創業,是從船務起家。先父根據這個基礎朝金融和地產方面發展,集資創立港英集團。”

    “蕭樺,你不也擔任過好幾年港英集團的主席?”子靖問。

    “嗯。那年先父病重,慕鴻還不到二十歲,我臨危受命擔任主席的職位。不過在慕鴻拿到博士,差不多是四年後,我就交出經營權了。”

    “蕭樺,你也真敢。當時慕鴻還那麼年輕。”欣荷的語氣帶著指責。

    “慕鴻雖然年輕,不過他長年跟在先父身邊,早在他十六歲那年,就開始接觸集團核心的事。事實上,他十二歲那年就創立了自己的電腦公司,目前還是港英集團旗下最賺錢的公司之一。比起他來,我這個終年奔波在世界各地蓋房子的老爸,這方面的經驗還不如他呢。”他閃亮的笑容裏有抹為人父的驕傲。

    “虎父無犬子啦。”子靖介面道,“別太貶抑自己,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是周遊列國的監工呢!”

    蕭樺聞言大笑,餐桌上的氣氛頓時輕鬆不少。

    “對呀,把你這個名建築師當成監工,可是笑話喔。”欣荷跟著打趣,“不過,你當年跳開家族事業,跑去念建築,令尊都沒說什麼嗎?”

    “怎麼沒有?”蕭樺嘲弄地回答,“他氣得跳腳。好在那時候我把慕鴻留給他,加上建築跟地產總有些關聯,他才對我堅持要到美國念建築的事不再追究,全心放在栽培慕鴻上。說到這裏,我就覺得對不起這個孩子,我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不但沒善盡為人父的責任,還把他交給威嚴、難相處的祖父……”

    “爸,你別這麼說。爺爺很愛我……”慕鴻忍不住插嘴。

    “我當然知道他愛你,但也曉得他有多麼不好相處,別忘了我是他的兒子。”蕭樺苦笑。

    眼見餐桌上的氣氛又悶了起來,子靖連忙道:“我記得慕鴻是牛津大學畢業的。”

    “嗯。他完全依照先父的規劃完成教育。這樣也好,不然我還困在港英集團的瑣事裏無法脫身。想我那四年困坐辦公室內,總共畫了一張圖……”

    “蕭樺,你那張圖可不得了,那個商場目前已經是上海最發達的商場之一。”

    “我就是覺得商業味道太濃了。那時候整天接觸的都跟地產和金融發展有關係,滿腦子都是數位,畫出來的圖就成了那個樣。”

    “拜託,在全球經濟普遍不景氣的時候,能賺錢就好了。”子靖感慨地道。

    “你跟我講這個?誰不知道林子靖經手的生意,沒一樣不賺錢的!”

    眾人聽了這話都笑了起來,欣荷心中感慨萬千。這些年若沒有子靖,丈夫留下來的事業能禁得起一次又一次的金融風暴嗎?子靖在這方面的確有才能,可貴的是,他守住在丁凱病床前的承諾,守護公司,守護她們母女。

    想到這裏,她的眼眶不由得有些潮濕。

    “子靖,謝謝你。”

    沒預料到她會突然朝他舉杯,子靖怔了一下,隨即以一個淺笑回應。

    “說這樣就太見外了喔,欣荷。”

    兩人交會的眼神有著多年的默契。一個意念因這畫面而在皚蓮心中形成,她還不是十分確定,心情卻因此而雀躍。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男聲混著女聲,聲聲祝賀,欣荷揚起的嘴角卻有抹苦澀。生日快樂?今天是她的生日沒錯,但快樂?未必呀。

    一整天的情緒像洗了一場三溫暖。先是蕭樺帶給她—段濃情蜜意,接著被皚蓮撞見,她負氣跑出去,失蹤了四個多小時,讓她擔足心才被蕭樺找到。被送回家後,皚蓮紅腫的眼圈顯示她著實傷心了一頓,看得她心如刀割。接著子靖來了,皚蓮刻意粘著子靖,忽視蕭樺,擺明是讓他難堪。

    想到這裏,欣荷不禁笑自己太過天真。蕭樺送皚蓮回來時,她還以為皚蓮轉了心意,願意接受兩人的事,沒想到只是空歡喜一場。

    欣荷吹熄蛋糕上的蠟燭,將切好的蛋糕分送給客人。

    這是皚蓮最喜歡吃的口味,香濃的巧克力蛋糕,夾心一層是布丁,一層是黑櫻桃,還有最上一層的新鮮水果,看起來就很好吃。只見她邊吃蛋糕,邊轉向林子靖。

    “表叔,我送給媽媽全家福相片當生日禮物,你呢?”

    子靖呵呵笑著回答:“對不起喔,我急著趕來,沒回家。欣荷,明天拿給你,我為你挑了一座琉璃工房的荷花屏風,希望你喜歡。”

    “謝謝。”

    欣荷點頭致意,還想說什麼時,皚蓮迅速插嘴:“表叔,你好瞭解媽媽的品味喔。不愧是媽媽二十幾年的好朋友,十五年的工作夥伴喔。”說這話時,她的眼睛看向蕭樺,“蕭叔叔,你說是不是?”

    蕭樺修養極好地微微一笑:“我也帶了禮物來,想知道我送給你母親什麼樣的禮物嗎?”

    皚蓮挑高眉宇,不予置評。

    蕭樺手伸進西裝內側的口袋,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方型小盒,大小就像戒指盒般,目光含情地將禮盒一寸一寸朝欣荷遞來。

    她看著他,心跳急促著,跟眾人一樣將目光集中在這個盒子上,眼神裏有著猜疑、興奮,是那個嗎?

    “啪”的一聲,蕭樺手上的盒子被突然伸來的一隻手拍掉。由於太過突然,眾人都措手不及,只能看著禮盒落在地面。

    “皚蓮,你太失禮了!”欣荷忍不住揚高聲音,斥責女兒。

    皚蓮緊閉著唇,瞪著地上的禮盒,眼睛裏浮著水氣,臉色僵白。

    客廳裏的氣氛一下子繃得極緊,蕭樺彎下腰撿起禮盒,目光不慍不火地轉向皚蓮。

    “這不是戒指,你不用這麼緊張。”

    被人說中心事,皚蓮氣憤地緊握著拳頭,眼光冒火。

    蕭樺則重新將禮盒遞給欣荷,俊朗的嘴角掛著一抹溫柔:“打開來。”

    說不出來是失望,還是鬆口氣,欣荷接過禮盒,在蕭樺的鼓勵下小心翼翼地將最上一層荷花圖案的包裝紙拆開,裏頭是個精緻的方型小盒,盒面也有相同的荷花圖。她好奇地掀開盒子,發現是一片微型的光碟。

    “爸,你送這種光碟,要是白姨沒有適合的光碟機放映怎麼辦?”慕鴻醇柔好聽的聲音響起。

    欣荷懷疑地挑高一道眉,也想知道蕭樺會怎麼回答。見他朝她親呢地眨了眨眼,臉兒有些發燙。

    “這正是我的打算。邀了你白姨好幾次到家裏來,她總是推託。現在為了看光碟的內容,只得到咱們家了。呵呵,你說老爸的算盤靈不靈光?”

    慕鴻聽後莞爾,子靖索性哈哈大笑。

    “蕭樺,真有你的。不過光碟裏到底是什麼?”

    “是我最近的設計——荷苑。我已經在市郊看好一塊土地,打算建一座富有環保概念的小型社區。因為靈感是欣荷給我的,就把設計藍圖及用電腦模擬出來的3D立體圖都拷貝在這張光碟裏送給她。”

    “這份禮物太重了。”欣荷激動地說。

    “我還有更重的禮物要送你,就怕你不願收。”蕭樺輕輕道,眼中有著難以言喻的情意。他靠向她,低啞的耳語送進她耳內,“我希望能邀請你當荷苑的女主人……”

    她輕輕顫動,欲言又止地回望著他,目光幽幽地轉蕩向一旁將嘴抿得極緊、臉色蒼白的皚蓮。

    蕭樺暗暗歎息,知道她的為難,退後了一步。

    “不早了,我跟慕鴻也該告辭。”

    “我搭蕭樺的便車一塊走。”子靖深思地瞥了皚蓮一眼後說。

    “白姨再見。”慕鴻朝欣荷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轉向皚蓮,“皚蓮再見。”

    她沒答腔,只是瞪著他。

    “我送你們。”對女兒的任性,欣荷顯得有心無力。她將客人送到門外,一直到蕭樺將車駛出庭園門,才轉身回到屋內。

    安靜的客廳裏只有皚蓮失神地坐在沙發上,欣荷心頭升上曲終人散的失落感。哎,剛才還那麼熱鬧的。

    自從丁凱走後,這個家一直是這樣冷冷清清。雖然她擁有皚蓮和公司,但心靈始終空虛寂寞,直到她遇到蕭樺……

    “媽……”皚蓮的呼喚打落了欣荷浮上唇角的笑意,她回過神,看了女兒好幾秒,才走到她身邊坐下。

    “皚蓮,媽媽想和你談……”

    “如果是蕭樺的事就不必了!”她斷然拒絕。

    “皚蓮,你為什麼……”

    “除非你打算告訴我,中午我看到的那幕純粹是誤會,否則什麼都不用講了!”

    “皚蓮,我不打算欺騙你,欺騙自己。我愛蕭樺,希望你明白……”

    “我不明白,也不要明白!”皚蓮伸手掩著耳朵,生氣地看著母親,“蕭樺有什麼好?讓你為了他不要我……”

    “我沒有不要你。”欣荷哀求地望著她,輕聲細語地解釋著,“蕭樺不會搶走媽媽對你的關心,他只會幫助媽媽一塊照顧你……”

    “這種話只可以騙三歲小孩,我不是廠皚蓮傲然的揚起下巴,“蕭樺根本是個花花公子,你不要被他騙了!”

    “皚蓮,你是打哪聽來的?”欣荷訝異道,“蕭樺絕對不像外面傳說的那樣,你應該相信媽媽的眼光……”

    “你怎麼可以對我說這種話!難道你已經忘了爸爸嗎?”她眼神冰冷地怒視她。

    “皚蓮!”欣荷震驚又傷心,“這完全是兩回事。如果你爸爸今天還活著,我不會喜歡別人,可他已經走了這麼多年,我就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嗎?”

    “如果你只是要找個男人替代爸爸給你幸福,你可以挑表叔,我可以接受,我……”

    “皚蓮,你胡說什麼!”欣荷沒想到她會把事情想得這麼扭曲,“我跟子靖根本就沒有那種感情。令我心動的是蕭樺,我愛的也是他呀……”

    “那你去追求呀,既然你不在乎我的想法,何必假惺惺地跟我談?”皚蓮氣憤地大叫,眼淚如斷線的珍珠滾落,“反正你就是不要我,不要爸爸!”

    “皚蓮,不是那樣的,你聽媽說……”看到她的淚,欣荷心慌了起來,好擔心她又會跑掉,伸手想要摟她。

    皚蓮卻用力推開她,從沙發上站起來,語音破碎地道:“我討厭蕭樺,絕不允許他搶走你!”

    她說完便跑著離開客廳,和李媽錯身而過,奔向樓上。

    “皚蓮……”欣荷悽楚地喚著頭也不回的女兒,想要追上樓,突然感到頭昏眼花,幸好李媽及時扶住她。

    “太太,太太!”

    迷迷糊糊中,她聽見李媽著急的呼喚,勉強瞠開眼皮,蒼白的臉上浮起虛弱的微笑:“我不要緊……”

    “還是讓我扶你回房裏躺一會兒吧。”李媽憂慮地建議。

    “也好。”

    李媽扶她回到房間,將她安置在床上。欣荷捉著她的手,欲言又止。

    這目光讓李媽立刻會意。

    “太太放心,我會去看小姐。”

    “謝謝你,李媽。替我照顧她。”欣荷疲倦地道,閉上眼。

    “太太好好休息。”李媽輕歎了聲,關上女主人的房門,朝令大家傷透腦筋的皚蓮房間走去。

    皚蓮怒氣衝衝地奔回房裏,眼淚像泉水般冒個不停。

    媽媽真的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

    她傷心地哭著,有種被人遺棄的感覺。因為隔了好久都沒人來安慰她,連最疼愛她的李媽都沒上來看她。

    她越想越傷心,新的淚水不斷湧出來,抽了好幾張面紙,摸了鼻涕,擦掉眼淚,但淚水與鼻涕仍冒個不休,她索性不擦了,倒在枕頭上嚶嚶哭泣。

    沒有人關心我,沒有人關心我……皚蓮無助地想著,要是爸爸還在,就不會有人欺負我了。爸爸,為什麼要拋下皚蓮不管?

    她合上哭累了的眼睛,覺得頭越來越昏,迷迷糊糊中,父親丁凱慈祥的眼眸變成蕭慕鴻那雙有時溫柔、有時嚴肅、有時又似笑非笑調侃她的眼睛。

    她想起了他的懷抱,那溫暖有力的擁抱,仿佛靠在那裏,所有的悲傷和委屈都可以遠離。她感覺到安全、舒適,仿佛天生就是屬於那裏的。

    恍惚中,她抱緊床上的被子,將它當成慕鴻哭濕的小臉埋在上面。

    這就是李媽推開房門所看到的景象。

    她走進房內,對著她抱著棉被哭得睡著的身影搖頭,嘴裏咕噥著:“這孩子怎麼棉被也不蓋,要是感冒了怎麼得了?”

    過來幫她蓋被子時,李媽看著那張仍掛著珠淚的小臉,發現枕頭上濕了一片,皚蓮櫻紅的唇瓣卻掛著一朵好美、好嬌弱的柔笑,令她微微詫異。

    “又哭又笑的……”她搖頭,注意到皚蓮臉上不尋常的紅暈。

    她緊縮起眉,輕觸她的額頭。

    “哎呀,怎麼這麼燙!”她趕緊拿出耳溫槍,量了皚蓮的溫度。

    “糟糕,發燒了,該怎麼辦?”李媽頭痛地喃喃自語,這下子她可有得忙了。

    淡淡的煙霧自燃著火星的煙頭盤繞而上,蕭樺看著煙霧,鼻間彌漫著香煙的味道。

    他手夾香煙湊到嘴上深深吸了一口,焦躁的心情沒有因肺部充滿尼古丁而得到舒解。他看著手上的香煙,忽然厭惡地將煙頭捺在煙灰缸裏熄滅。

    近來很少抽煙了,因為欣荷不喜歡煙味。

    聽子靖說,丁凱不吸煙,不喝酒,不賭博,不玩女人,完美到找不出絲毫的缺點。這樣的男人怎會罹患血癌,令人想不明白。

    他將身體重重靠向沙發椅背,微微閉上眼。

    那個完美的男人死了,留下欣荷與女兒。女兒像是父親的化身,固執地守護母親,不允許任何男人靠近。

    蕭樺唇上浮起一朵苦澀意味濃厚的笑花。他做夢也沒想到,他的情敵不是欣荷死去的丈夫丁凱,也不是任何一個活生生的追求者,而是欣荷難纏的女兒皚蓮。

    唉!

    “為什麼歎氣?”

    低沈的語音打破了室內靜寂的氣氛,蕭樺睜開眼,發現獨子不知何時來到起居間。

    “還沒睡呀,慕鴻。”他的聲音顯得疲憊。

    “我出來喝水。”他走到角落的小冰箱,取出一瓶礦泉水,回到沙發區,從茶幾上的一組茶杯中拿起其中兩個,各自倒滿,將其中一杯推向父親。

    “我以為你應該很累了。”他閒適地落座在單人沙發上,意有所指地道。舉杯就唇,徐緩地啜飲甘美的水液。

    “我是累了。”蕭樺苦笑。

    “是為白姨還是皚蓮歎氣?”慕鴻偏著頭問。

    “都有。”他也不瞞兒子。

    “想談談嗎?”

    這倒是奇跡,慕鴻居然主動找他談心事,雖然是他的心事。蕭樺唇上再次浮起一朵苦笑。

    “被你看出來了。”他挺直身軀,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方重新開口,“你也看到皚蓮對我的態度。今天中午她看到我跟欣荷在一塊,氣憤地跑出去……”

    “她將你視為搶走她母親的大壞人。”想起自己還為了她夢見她母親被搶走的一幕而挨了她一巴掌,慕鴻便覺得好無辜。

    “她不是小孩子,居然有這種想法!”

    “或許是被保護得太好了。”慕鴻深思道,“她對你的印象不好,認為你是花花公子……”

    “都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蕭樺老臉一紅,懊惱道,“在遇到欣荷後,我沒再跟別的女人交往,還不能表示我的心意嗎?”

    “去跟她說,我沒任何意見。”

    “她要是肯聽我的就好!”蕭樺眼底有抹無可奈何,看向兒子,“慕鴻,你會反對我再娶嗎?”

    “不會。那是你的人生,我不能干涉你,何況白姨是個好女人,值得你把握。”

    “皚蓮為什麼不像你一樣明理?”

    “她呀……”慕鴻扯了扯嘴角,如星的眼眸裏有抹頑皮,故意道,“當然也認為白姨是好女人噦,就是太好了,所以你這個在她心目中不及格的男人就配不上她母親。”

    蕭樺聞言苦笑:“在她心裏,沒人及得上她父親丁凱。”

    “未必,我看她對林叔叔的印象就很好。”

    這話一針見血地刺中蕭樺的心事,黯淡的燈光下,慕鴻看到父親臉色陰沈。

    “林叔叔未必有那個意思。他比你更早認識白姨,如果對白姨有男女之情,我看爸爸連機會都沒有。”

    “可是子靖至今未婚……”

    “未必是為了白姨。況且白姨不像是三心兩意的女人,如果她喜歡爸爸,不會因為皚蓮的想法而改變心意。”

    “話雖這麼說,可欣荷在乎皚蓮,如果她不肯接受我跟欣荷在一塊,欣荷不會答應嫁給我……”

    聽出父親語調裏的苦澀,慕鴻遲疑地開口:“爸……你很在乎她……”

    “是的。”蕭樺坦白承認,“或許你會認為我這把年紀還陷人情網很……奇怪,可我是真心愛欣荷。我從來不曾這麼渴望一個女人。以前對女人是可有可無,得到固然欣喜,錯過了也沒關係,就算對你母親,我也沒這麼認真。慕鴻,我是真的愛她。”

    他被他眼底燃燒的熾熱狂情給震撼住了,聽見他發自肺腑的真心話,慕鴻有種盪氣迴腸的感覺。

    “爸……”他深受感動,可這事……

    “慕鴻,你可以幫爸爸的,對不對?”蕭樺陰黯的眸底忽地閃出一道熱切的火花,“我看得出來皚蓮喜歡你,跟你也有話說,你可不可以……”

    慕鴻啼笑皆非,她喜歡他?跟他有話說?這是從何說起?

    她就會用眼淚、鼻涕糊他一身,就會對他大吐苦水,就會當著他的面說他爸爸的壞話。這樣是喜歡他,跟他有話說嗎?

    “我知道這樣很為難你,但我真的沒法子,只好拜託你。”

    這是病急亂投醫!

    雖然這麼想,面對從未在他面前顯示軟弱的父親以懇求的眼神拜託他,慕鴻想要拒絕的話到了喉間就消散了。

    “我沒把握……”

    “只要你肯。”

    從來都沒為他做過任何事,就這次吧。慕鴻歎息地想,認命地點頭。

    “好吧,我試試。”

    “明天去好嗎?”蕭樺趁熱打鐵,“她開始放春假了,你可以在家裏找到她。”

    是得趕快,慕鴻不情願地再次頷首。過幾天他得回倫敦,還是快點解決這件事情。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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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08:55:51


    “皚蓮感冒了?”

    “昨晚李媽給她吃了退燒藥都沒效,一大早請了家庭醫師來家裏,打了一針,還是折騰到快中午才退燒。”欣荷的眼瞼周圍有著明顯的疲累線條。

    “白姨看起來很累。”

    “皚蓮這次不知道怎麼回事,發著高燒又做夢,一發覺沒人在身邊陪著,就哭鬧不休,累得我跟李媽只好輪流守著她。中午退燒後,人才安靜下來。”欣荷從臨時留下來幫忙的鐘點女工手上接過託盤,為慕鴻和自己各倒了一杯伯爵茶。

    “李媽累壞了,皚蓮一退燒,我就讓她去休息。幸好何太太今天來打掃,下午她沒事,可以留下來幫忙,不然我也倒了。”她頓了頓,“要加多少糖和牛奶?”

    “我自己來。”慕鴻接過茶杯,舀了一匙楓糖,“爸爸知道這件事嗎?”

    “他有打電話來,我跟他說了。本來他要過來,但我想他來這裏也幫不上忙,就婉拒了。他倒是提到仿會來。”欣荷的目光猶疑地閃了一下,猜不透慕鴻造試的原因,蕭樺在電話上並沒有明講。

    “本來要中午來的,公司派駐在這裏的代表安排了幾個會議,走不開身,忙到下午才過來。”

    “哦?”她應了聲,啜飲了口香濃的伯爵奶茶。

    “我是來找皚蓮的。”

    “找皚蓮?”欣荷訝異地挑高一道修飾整齊的柳眉。

    “爸爸希望我跟她談談。”慕鴻看出她眼底的疑慮,無奈地解釋。

    “有用嗎?”一抹苦笑浮上她的嘴唇。

    “爸爸認為昨天我跟皚蓮相處得還不錯,也許她願意聽我的。”慕鴻聳肩道。

    “希望如此。”面對女兒的任性和固執,她也無法可想了,“她還病著,這時候找她談恰當嗎?”

    “不恰當也得恰當了。我臨時決定明天到香港會見重要客戶,接著回倫敦。最快也要下個月才有空來。”

    欣荷考慮了一下,覺得這件事拖下去無益,倒不如讓慕鴻試看看,說不定他們年輕人好溝通,皚蓮會被慕鴻說服。

    “好吧。先看看她醒了沒。”

    她帶著慕鴻上樓,聽見輕快的鋼琴旋律從皚蓮的房門口流泄而出。欣荷猜想她應該醒著,便試探地輕敲門板,揚高聲音:“皚蓮,你醒著嗎?”

    “嗯。”房內傳來鼻音甚重的回應。

    欣荷轉開房門,探頭進去,見女兒擁著被子坐在床上。

    “皚蓮,你瞧誰來看你了。”

    “是依文嗎?”她完全沒估料到是另一個人,毫無防備地緩緩移眸看向房門口。

    天哪,她驚嚇地瞪大眼。是他!

    “怦怦怦”的心跳聲大得像打雷,思緒紛紛冒出頭來,最鮮明的那個竟是她蓬頭散髮的邋遢樣怎麼見人!

    這念頭令她惱羞成怒,一方面覺得這麼想很是莫名其妙,一方面又對母親沒事先知會就把蕭慕鴻帶來感到不悅。

    “別讓他進來!”她著急地叫道,拿高棉被遮住自己。

    “慕鴻又不是外人。”

    母親的說法讓蒙在棉被裏的皚蓮沒好氣地回嘴:“他不是我們家的什麼人,就是外人。媽,這裏是我的房間,你帶個男人進我房裏像話嗎?”

    欣荷被她問倒,語氣顯得心虛:“慕鴻是來看你……”

    “我這副亂七八糟的樣子,有什麼好看!”

    “我還看過你更糟的樣子。昨天,你可半點都不介意我看喔。”男性低沈的聲音愉悅地傳送過來,皚蓮羞得滿臉通紅。

    “白姨,你去忙吧,讓我跟皚蓮談一下。”儘管心裏有些忐忑,畢竟不是常有機會進入女性的閨房,慕鴻還是大步走進來。

    皚蓮的房間寬敞潔淨,清雅適意的空間佈置搭配溫潤雅致的寢具與紫檀木地板,給人一種很適合休憩的感覺。他的目光落向較遠處集結衣櫥、音響設備、化妝台於一體的櫥櫃,輕快的鋼琴旋律就是從價值不菲的立體音響裏播放出來的。

    他收回視線看向房內最重要的設備——床。寬敞的雙人床上有個凸起的“帳篷”,篷面由一床棉被做成,篷架由人體一體成形,他忍不住揚起嘴角。

    欣荷不自在地咳了聲,不安地看向慕鴻,當那雙深澈的眼眸轉向她,裏頭的那抹令人信任的保證將她的最後一絲疑慮也消除了。

    “我去拿茶點上來。”她輕盈地合上門離開,讓躲在棉被裏的人心慌了起來。

    沈穩有力的腳步聲卻像是故意加重似的一步步逼向她,皚蓮咬著嘴唇,不曉得該怎麼辦好。

    “你打算躲在那裏一輩子不見我嗎?”隱含笑意的聲音傳來。

    “要你管!”

    “可是我擔心你悶死在那裏,雖然這麼一來,我們就省心省事,不費吹灰之力地清除掉一道障礙,可是在良心上我會過意不去。”

    聽到他可惡的說法,皚蓮惱火地將棉被抓開,一揚頭就對上那雙傾靠過來的帶笑眼眸。他俊朗而充滿男性魅力的臉孔充滿她的視線,她心跳失控,急得似要撞破胸腔。

    “你……”她又羞又惱地伸手抓他,幸好慕鴻跟明手快,急急地避開。

    “你想謀殺親……”話到嘴邊覺得不妥,他趕忙硬生生地扭轉成——“愛的救命恩人嗎?”

    皚蓮頰上像有火在燒,她聽出他原本的意思,臉上的燙熱隨著血液流動,往四肢百骸竄去。她氣惱地瞪他一眼,詫異地發現他俊臉上也有抹可疑的紅暈,心情一松,噗哧笑出聲。

    “你算是我哪門子親愛的救命恩人呀?”

    見她轉怒為喜,慕鴻松了口氣。

    “怎麼不是?”他訝異向來嚴謹的自己竟有開玩笑的心情,或許是因為他是真心把皚蓮當成小妹吧。這麼一想,讓他的心情更加放鬆。“昨天救了你,差點被你當成仇人攻擊,後來又被你的淚水和鼻涕毀了兩件名牌上衣,這麼情深義重的恩澤,還擔不上是你親愛的救命恩人嗎?”

    “你!”她擲給他一個大白眼,沒好氣地回嘴,“在我看來,這是父債于還,談不上什麼恩澤!”

    “我爸爸可沒欠你什麼。”他一屁股坐上她的床,似笑非笑地說。

    “怎麼沒有?他……”

    “除了愛上白姨外,他跟你談不上什麼交集吧?”

    “那個花花公子根本不配……”

    “皚蓮,說話之前最好想一下這樣的話說出去會不會傷人傷己。”他臉色一沈,深黑的瞳眸裏有抹冷硬的嚴肅。

    “他本來就是……”她不認輸地固執道。

    “他配不配得上白姨,得由白姨自己判斷,任何人都沒資格評斷。至於你指控他是花花公子,這就更無稽了。我父親雖然跟許多女性交往過,但從未存有玩弄對方的意思。大家好聚好散,我從來就沒聽過哪個跟他分手的女人對他有過怨言。感情的事本來就不能勉強,況且一個像他這樣事業有成、英俊迷人的男子,有過幾個情人並不為過。”

    “什麼叫不為過?什麼又叫做好聚好散?如果他不是把愛情當成遊戲,怎麼會有那麼多次的好聚好散,又跟好幾個情人分過手?我就是擔心他對我媽也像對其他女人一樣,所以……”

    “我跟你保證他對白姨是不一樣的。他單身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動了結婚的念頭,可知他對白姨的重視。”

    “結婚?”皚蓮臉色蒼白,這一層她還沒想到。昨天見到的那幕太過刺激了,她覺得自己深受傷害,沒想到兩人會結婚。

    一股冰冷的感覺流淌全身,不,她無法接受!

    她抿著薄薄、蒼白的嘴唇,渾身輕顫。

    “媽媽不會答應的。”她一字一字地從齒縫間擠出,眼中冒火。

    “白姨不是不想答應,而是顧慮到你。”

    她別開臉,不理會他指控的眼神。她就知道他沒那麼好心來看她,果然是替他爸爸當說客來。

    “皚蓮……”

    她不會讓他稱心如意的:“如果你來這裏是想談那件事,我不歡迎。”

    對她連談都不肯談的心態,慕鴻暗暗有氣,但他知道生氣解決不了任何事情,便按捺住心中的不悅。

    他垂下眼瞼,思索著該怎樣才能敲開她頑固的腦袋。

    等了許久,都沒等到他的聲音,倒讓皚蓮感到意外。她偷偷將眼光遞去,正好跟他看過來的眼光對個正著,臉頰迅速一熱。

    他還是沒說話,兩人間的空氣像被凍住似的,皚蓮頓覺煩悶。

    “你……”她懊惱地瞪向他,“為什麼不說話?”

    “你不是不歡迎我談那件事嗎?”他眼中有抹揶榆。

    她生氣地再度轉開臉,不談那件事,就沒什麼好談的嗎?他是存心來這裏氣她的嗎?

    “明天我就要離開。”他突然說。

    什麼?

    像被雷打到似的,她完全沒有提防,目光急切地看向他。

    他微微一笑,如她所願地進一步說明:“我會先到香港會見重要客戶,再回倫敦。”

    晴天霹靂,而且那陣雷是真真切切打中她,不然她的心怎麼會像被無情的雷捶敲而空了一角,彌漫著焦味的疼?

    所有的感覺都變得模糊,難以言喻的悲涼在心頭擴散,淚水就這麼氾濫上眼睫,洶湧得連她自己都控制不了。

    “皚蓮,你怎麼哭了?”慕鴻手足無措,不明白自己怎會惹哭她。

    發覺自己在他面前掉淚,皚蓮惱羞成怒,胸房漲滿連自己都不明白的悲憤,失控地推開他帶著善意伸來的手:“你走,你走!”

    他要是在這時候走,豈不被人誤會是惹哭她的罪魁禍首?慕鴻伸手將她拉進懷裏,狼狽地避開她攻擊的拳頭,將她整個人給用力摟在懷裏,嘴邊喃念著溫柔的哄勸:“沒事了,沒事了……”

    沒事了嗎?但為何她的心會這麼痛?

    “你走開啦……”她嗚咽出聲,口是心非地將自己埋進他懷裏,“反正又不是我什麼人……你們……都走,都不要皚蓮,都走好了……”

    “噓,噓……”搞不清楚她在傷心什麼,慕鴻只能猜想她大概覺得自己被拋棄了才會難過。他放柔聲音,

    “我又沒說不回來,大概一個月就回來了,你別哭呀……哎,我的西裝又毀了……”

    聽說他還會回來,決堤的眼淚忽然停頓了下來,皚蓮緩緩抬起頭,淚水遮住了她的視線,隔著一層水氣對上他顯得無奈的溫柔眼神。

    兩人距離很近,她可以將他臉上的表情看得分外清楚。他好看的眉目,傲人挺立的鼻,乃至於性感、豐厚的唇瓣……她的臉有些燙熱,心臟撲通直跳,不由自主地低下頭,看見他深色的西裝衣襟上有著濕痕。這讓她感到難為情。什麼時候養成撲進他懷裏哭的習慣?天呀,他會不會把她當成愛哭鬼了?仿佛看出她心中的恐懼,慕鴻形狀優美的嘴唇微朝上揚。

    “不,我不是那麼淺薄的人,不會因為你幾滴淚就嘲笑你。”

    哼,她才不是怕他笑呢!她仍是垂著頭,沒有答腔。

    她眼角仍有淚痕,嘴巴卻固執地緊抿著,慕鴻看得既心疼又覺得好笑。他輕歎了聲。

    “在離別之前,我想教你一件事。”

    “啊?”沒料到他會這麼說,她狐疑地抬起頭,對上他分外認真的眼眸。

    “就算再怎麼厭惡一個話題,都不要急著拒絕傾聽……”

    “說來說去還是那件事……”以為他要說什麼呢,結果是老調重彈!皚蓮心中充滿厭煩的鄙夷情緒。

    “瞧,你都還沒聽到我的說法,就急著下判斷,不給我機會說完。”慕鴻指控道。

    “我已經知道你要說什麼,何必聽?”都知道是她不愛聽的,她何苦浪費時間討苦頭吃?

    “你沒聽,怎麼確定我想講的是你以為的那個?”

    “難道不是?”她冷笑地挑眉問他。

    “聽聽看又何妨?”他笑容閒適地建議。

    “既然你這麼說,我就姑且聽之。”她傲然地抬高下顎。

    “這樣才對。”他臉上有著“孺子可教”的滿意笑容,“我想拿自己做生意的方法,為剛才的話打個比方。”

    “哦?”他到底想搞什麼鬼?她納悶。

    “港英集團旗下有銀行,港英銀行不僅是讓人存錢、借錢的地方,也是幫助人們實現夢想的地方。”

    “這倒新鮮,我頭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不要急著下判斷,”他朝她搖了搖食指,“如果光從表面或是習慣的想法來看事情,你會發現自己失之輕率,錯過了許多事喔。”

    “怎麼說?”她故意抬杠。

    “譬如——”他意有所指地深深看她一眼,令她芳心惴惴,“如果我沒有跟你談過話,不瞭解你心裏的憂懼,我會把你昨天的行為當成任性、自私、幼稚、長不大,就像個智力未開的幼童,要不到糖或玩具就哭,不肯講道理。”

    “我才沒有任性不講理!”她眼中冒著怒火。

    “沒錯,就因為我願意將你當成一名懂事、有智慧的女孩,才找你溝通。”他乘機道。

    “你!”皚蓮有種進退維谷的感覺,她陷進了蕭慕鴻的陷阱了。如果不肯聽,就成了他口中任性、自私、幼稚、長不大、智力未開的幼童,只因為要不到糖或玩具便亂使性子。她不願意被他這樣看輕,勉強壓下心中的惱怒,看向他。

    慕鴻卻沒有照她料想的那樣為蕭樺說話,而是回歸之前的話題。

    “我剛才提到銀行是幫助人們實現夢想的地方,因為銀行提供借款。多少人帶著他們的夢想上門,向銀行要求貸款。承辦這項業務的人,被要求要傾聽,如果無法做到傾聽,就做不好這項業務,你知道原因嗎?”

    這次皚蓮聰明地緊閉上嘴巴,只以眼神示意他繼續說明。

    “港英銀行不是來者不拒。任何人都可以帶著夢想、帶著自己的計畫向本銀行申請貸款,承辦人員傾聽他們的說法,依對方的還款能力決定是否要接受申請。先不說是不是要否決一項申請,否決一個夢想,他們至少都傾聽了,就算最後必須遺憾地拒絕,大部分的申請者都不會有怨言,因為我們從來不會不經傾聽就否決他們,所有的拒絕是因為這個夢想、這個計畫不切實際,達不到本銀行的期望。”

    胸口像被什麼輕撞了一下,皚蓮眼中升起一抹領悟。

    “就算再怎麼厭惡一個話題,都不要急著拒絕傾聽。”他重複之前提過的話,“聽完之後再來決定是不是要拒絕,這表示你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而不是為反對而反對,被拒絕的人也可以比較心平氣和地接受,重新考慮事情的可行性。拿你對家父的態度來看,你根本是為拒絕而拒絕,那只會讓人覺得你孩子氣、不明理。”

    “我……”她開口,聲音卻只在喉管裏含糊地滾動,她蹙緊眉。

    “我無意強迫你接受家父,只是想建議你在決定要反對一個人、反對一件事時,是不是可以多做些瞭解,再來決定會比較好?不要讓道聼塗説、意氣之爭使自己被蒙蔽。家父或許不及令尊在你心目中那麼完美,但不表示他不能帶給白姨幸福,這點只有白姨才能作決定,而不是身為白姨的女兒的你所能判定的,畢竟家父是跟白姨求婚,而不是你呀。”

    她緊握著拳頭,默不作聲,表情卻不像先前那樣充滿憤恨了。

    “至少,在你最後還是決定反對這件事前,你願意表現出友善的態度,讓白姨知道你的確曾試著去瞭解家父、跟他相處,只是到後來還是沒辦法認同這件事。你瞭解白姨的,如果你試過,她會諒解,甚至會為了你而拒絕嫁給家父。這麼做總比你現在無理取鬧地反對好,不惹白姨傷心,也不傷害你們的母女之情吧?”

    皚蓮芳心震動,她看進那雙深邃冷靜的眼睛,那如夜星的眼裏閃著智慧、仁慈,以及某種她渴望卻無法確定的溫柔。她看著他,不得不承認她被他打動了,他的每句話都像智慧的雨珠滋潤了她淺薄、荒蕪的心田。

    “試一試好嗎?就一個月,或許你會發現家父不像你想的那麼不堪。”他握住她的手,掌心裏傳來一波波溫暖的泉流,令她渾身舒暢。

    “一個月,你會回來嗎?”她渴望地看著他,濕潤的眼睛反照出他小小的影子,令他無法拒絕。

    “我會回來的。”他的聲音低啞,流轉著溫柔、真誠的許諾,“你呢?願意試一試嗎?”

    她垂下眼瞼,眼皮底下的眼珠不安分地轉動著,一會兒後,她方抬起頭。

    “我等你。”

    這是肯還是不肯呢?慕鴻看進她閃爍著謎樣光彩的眼瞳,頭一次捉不住她心中所想。他還想說什麼時,敲門聲響起,欣荷拿著託盤推門進來,慕鴻站起身迎上去幫忙。

    房內的氣氛很平和,沒有刀光劍影的廝殺感覺,欣荷不禁對兩人的交談結果感到好奇。她看了皚蓮平靜的表情,探問的眸光轉向慕鴻。

    “你爸爸打電話來。”

    “他有說什麼嗎?”

    “他等你回家吃飯。”

    “那……”

    “別回去!”皚蓮突然開口,他明天就走了,一去一個月,她不想他這麼快離開。

    “我爸爸一個人吃飯很可憐的。”他看著她。

    “你叫他來嘛。”她白了他一眼,不情願地說。

    慕鴻聞言舒了口氣,看向欣荷,發覺她眼裏有著驚喜的情緒。

    看樣子,他可以;放心回英國了。就不知道下次來時……皚蓮眼中閃爍的不安分緊揪住他的心,慕鴻不確定自己該不該這麼放心,但隨即搖了搖頭,他已經盡力了,剩下的事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不是嗎?

    皚蓮大約七點走出家門。她趁著母親還沒起床謊騙李媽說學校裏有事,得早點到,草草吃完了早餐搭了輛計程車往市中心去。

    林子靖住在中山東路一條僻靜的巷子裏的大樓內離公司不到五分鐘車程。他通常在八點半出門,皚蓮下車時不到七點半,估料他應該起床準備了。

    就算沒起床也沒關係,皚蓮相信表叔不會怪她。

    在她心中,子靖的地位非常特別。父親在世時表叔是他的左右手,也是交情至深的兄弟;父親過世後,表叔在事業上幫助母親,在生活上照料她們母女甚至待她們比親娘舅還要親。所以,如果說她母親—定要找個伴侶,她會希望這個人是私生活乾淨無瑕,情感上得到她喜愛、尊重的林子靖,而不是聲名狼籍的蕭樺。

    在與樓下管理員打招呼的同時,皚蓮心頭掠過一抹心虛。

    她不承認自己食言,她本來就沒有答應蕭慕鴻什麼,況且她的確給過蕭樺機會,也算給足他面子。只是她仍然覺得無法接受蕭樺跟母親的戀情,所以蕭慕鴻不能怪她來找表叔嘛!

    皚蓮認為林子靖這些年來之所以維持單身也沒傳出任何戀情,是因為他暗戀著她母親。不然以他的才能為什麼肯屈居母親之下輔佐她?不然以他的條件為什麼總是有空閒陪伴她們母女?不然他為什麼到現在仍沒有結婚,也沒聽說有女友?

    他就是喜歡她母親,只是他的情感太內斂,到現在還不敢向她母親表示,才會給蕭樺可趁之機。她現在就要去鼓勵他,相信以表叔與母親多年的默契與友誼,絕對可以打敗蕭樺,將母親搶回來!

    抱持著這個理念,皚蓮踩著充滿自信的腳步走出電梯,輕車熟路地來到林子靖的住處。金冠翡翠門花的外玄關大門,搭配花朵木紋的內玄關門,給人一種氣派恢宏的感覺,正像屋裏的主人吧!

    皚蓮伸手撳門鈴,一陣略帶傷感的優美旋律揚起,是一首古老的鄉村歌曲《一往情深》,她忍不住深深歎息。看吧,表叔這個人就是這麼內斂,他一定是想借這首歌表示什麼.可惜她與母親每次造訪時都不明白其中的含意。

    歌詞裏說得很清楚嘛。

    “我無法停止愛你,我已決心忍受孤獨生活在愛的回憶……”

    聽舅舅說,表叔比爸爸還早認識媽媽呢。他一定早就愛上她,後來因為心愛的人成了表嫂,不方便表示,這麼多年來,他依然無法停止愛她,時間也沒有平撫他心靈的創痛。

    好偉大的愛喔,表叔果然是她心目中的情聖。皚蓮越想越感動,鼻腔微微發酸時,內玄關門從裏開啟。

    她端著吟吟的笑靨,“表叔”兩個字就在舌尖上滾動,不料視線捕捉到的卻是頂著米粉頭似的淩亂中長髮、一隻秀氣的手掩上嘴打呵欠的臉孔。

    她嚇得將“表叔”兩字吞回喉嚨,震驚過度的視網膜無法將那張臉與林子靖兜在一塊,覺得那張臉很像是……’

    “皚蓮?”微微拔高的呼喚,吻合了皚蓮腦中拼出的名字,她慌亂地退了一步。

    “你……你怎麼會來?”對方顯然同她一般吃驚,甚至忘了開門迎客。

    “璿,誰來了?”模糊的男聲自屋內傳來,雖然不是很清晰,皚蓮還是聽出那道聲音的主人是林子靖無誤。

    這麼說來,她沒有走錯門!

    目光落在門牌號碼上做最後的確認,她的頭腦整個都亂了。

    “皚……”被稱為璿的女子在皚蓮往後倒退、倉皇得想逃時,打開外玄關門,及時拉住她的手,“你是找子靖的吧,他在呀。”

    逃不了了。

    皚蓮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不認為自己準備好接受殘酷的現實。

    被拉進屋內,她的目光落在對方明顯過大的男性浴袍上,皚蓮沮喪得想呻吟。浴袍底下很明顯沒有多餘的衣物,兩條修長勻稱的腿裸露在浴袍底下,她覺得自己要昏倒了。

    “璿姨,你怎會在這裏?”她勉強從緊澀的喉頭裏擠出疑問。

    “我……”曹璿臉上一紅,來不及回應,便見子靖從主臥室走了出來。

    “璿,你還不進……”低啞、充滿誘惑的男性嗓音在目光與皚蓮飽受驚嚇的眼眸對上時頓住,他發出模糊不清的詛咒,身體倏地縮回門內。

    “轟”的一聲,某種東西在體內爆炸了,高溫燒灼著皚蓮粉嫩的肌膚,也燒毀了心目中有著聖潔崇高、凜然不可侵犯的地位的表叔形象,替代的是他只在下身圍了條浴巾、邪氣俊魅得有如調情聖手的樣子。

    “他的身材還不錯喔。”看清皚蓮臉上明顯的震驚和沮喪,曹璿乾笑地道。

    皚蓮無力地坐在沙發上,腦中殘留的印象仍有著林子靖偉岸的身材。以一名四十三歲的男子而言,他保養得太好了。沒有松垮的肚皮,有的是不遜年輕男子的緊實肌肉,就看到的部分,還挺有迷惑女性的本錢。

    可這跟她印象中的表叔差異太大了,皚蓮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若不是曹璿拉著她,她可能早就奪門而逃。像在母親辦公室裏看到她跟蕭樺接吻受到的衝擊,非是她敏感、易受飾害的脆弱心靈所能承受的。

    “皚蓮,你不要緊吧?”曹璿倒了杯溫開水給她,如星的眼眸有抹疑慮。

    她搖搖頭,目光卻怔怔地瞧著自小叫喚的璿姨。

    皚蓮一直以為璿姨是家裏的朋友,雖然不常碰面,但在最重要的時刻她總會在。像是父親過世時,那年比自己現在的年齡還小的璿姨抱著她,不斷輕聲細語地哄慰。可她從未將璿姨和表叔兜在一塊,他們兩個怎麼會……

    好幾個問號疊套在腦中,皚蓮眼裏滿是疑問。

    “被你抓到了……”曹璿表情尷尬地扯著嘴角,“我跟你表叔……認識很久了……”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怎會一大早在他家裏,身上穿著他的浴袍,林子靖還只圍著浴巾就跑出來!

    皚蓮羞得滿臉通紅,很多事她不圩啟口,這簡直比在她母親的辦公室目睹她跟蕭樺接吻還要打擊她。表叔怎麼會……

    “我們是……”曹璿伸手抓了抓蓬鬆的長髮,這頭髮總是教她分外傷腦筋。人家的頭髮是細細柔柔又服帖,她的頭髮是粗粗硬硬而且自然卷,除非理成光頭,不然長髮或短髮都難整理。

    “情人。”簡短有力的結語替她的結結巴巴劃下句點。曹璿和皚蓮雙雙看向聲音來源,發現子靖已經打扮整齊從房間走出。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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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08:56:28


    走出教學大樓,陽光迎面灑來。皚蓮眯眼望向遠方的天空,一片藍,天氣真好。

    下午的課總是特別累人,好幾次頻頻“點頭”,筆記抄得七零八落,幸好依文答應影印一份她寫的筆記給她。

    “回家嗎?”嬌甜的嗓音溫泉般朝她湧來。

    皚蓮扭頭朝身邊的人擠眉弄眼:“我是要回家沒錯,你就不見得了。”

    跟著她意味深濃的視線的指引,沈依文看到遠遠走來的那道身影,霎時臉上煥發出光彩,修長的眼眸一掃倦意,腳步也輕快了起來。

    “貧嘴。”她羞意滿臉地朝皚蓮啐了句,人像只粉蝶兒翩然飛去,連聲再見都沒說。

    “明天見。”皚蓮喃喃道,看著好友迎向男朋友,兩人手挽著手,臉兒貼著臉兒說話。

    陽光拂在依文的發梢、臉上,她揚起的笑臉多美呀,正符合戀愛中的女人最美的那句話,從裏煥發到外的光彩豈是吃四物雞精或使用是保養品能達到的效果?

    她怔怔看著他們遠去,和經過的同學們微笑招呼,走向校門口。

    戀愛,究竟是怎麼回事?聽過情歌,看過情詩,電影、小說裏有盪氣迴腸的愛情描述,身邊的人或因愛情而容光煥發,或為愛情憔悴而不悔,還有的被愛所傷而心碎。

    愛情有這麼多面目,不是每一面都能帶給人快樂,但陷溺在愛河裏的人難以自拔,在岸旁觀看的人心生嚮往。每個人都渴望愛情,都想追尋愛情,柏拉圖卻說戀愛是一種嚴重的精神病。

    的確有點像。

    如果不是一種病,為什麼招之不來,揮之又不去,完全無法掌控?

    回味時有苦中有甜,甜中有辣,令人難以判斷那究竟是什麼滋味。

    愛情啊……

    皚蓮怔然,忽然對盤據思緒的主題感到震驚。

    她——竟然在想愛情?

    是被依文的戀愛情緒感染嗎?

    是見證到表叔和璿姨的愛情長跑受到的感動?

    還是母親因愛而煥發出少女的光輝引起她的欣羨?

    答案忽然清楚地躍上心頭。那個虛懸在心上的名那個她一天總要默念好幾遍、睡夢時會夢見的人,

    這一刻占滿她的思緒。欲淚的情緒洶湧向眼底,沒有那麼難以置信,敏感的心微微疼痛著,她知道自己發生什麼事了,腦中潮來潮往的思緒再明白不過了。

    愛情的開端是什麼?是邂逅後完全沒有理由的心動與掛念,是視線不由自主的追尋,是離別後盤據心頭的想念。

    相思呀,原來那份想念竟然是愛情的另一種面貌。皚蓮的心跳得又快又急,那名字就含在唇齒間,呼之欲出。

    一個月,整整一個月,他在哪里?是不是會遵守承諾回來?

    “皚蓮……”突然,一句呼喚輕輕震悸著她的魂靈,在人聲喧嘩的校門口,她聽見了。

    無法置信地循著聲音望過去,濕潤的眸光捕捉到人群中卓然俊美的身影。他朝她走來,一雙隱含笑意的俊目緊盯住她,仿佛那裏只有她。

    離她還有兩步,皚蓮再也壓抑不住滿腔的想念,腳步朝前一跨,投進他的懷抱。慕鴻頓時感到受寵若驚,眼眶有些潮熱。

    “皚蓮。”像是拿她的舉動沒轍,他的輕喚夾雜著歎息,優美的唇形微揚。

    “你回來了……”她喘不過氣似的問,抬起的小臉上煥發著難以言喻的明亮光彩。

    “我回來了。”他的語氣有些迷惘,仿佛所有的確定都因她的話而變得不確定。

    怎麼回事?

    來看她,來接她,原本是那麼理所當然呀,此刻的心情卻起了微妙的變化,某種曖昧的情思在心底擴散,麻麻熱熱的,讓他一時怔然。

    校門口有許多道眼光朝他們射來,皚蓮無意成為眾目焦點,粉臉暈紅地離開他的懷抱,低聲道:“我們別站在這裏擋路。”

    她臉紅的表情特別可愛,慕鴻的心神有一秒鐘的恍惚,隨即感覺到手背傳來軟柔得不可思議的觸感,是她伸手握住他的。

    “車在那裏。”他回過神,牽著她朝外頭走。

    一輛白色的房車醒目地停在不遠的路邊,皚蓮有些詫異。

    “你不是沒開車嗎?”

    “在這裏是沒開車,因為我對路況不熟。這輛車是爸爸安排的,附司機。”慕鴻挽著她來到車旁,為她打開車門,微笑地解釋。

    她坐進寬敞的後車廂,發現裏頭的設備相當豪華。慕鴻坐在她身邊。

    “回家嗎?”

    “我……”她眼光閃爍了一下,好不容易見到他,好多話想說呢。

    “先到我家好嗎?早上到家時,徐太太還念著你呢。”

    “好。”

    她爽利地答應,倒讓慕鴻有些訝異。他玩味地看著她,總覺得皚蓮的態度有些不一樣。但他沒多說什麼,只吩咐司機開車。

    “想喝什麼?”打開的小冰箱裏有好幾種飲料,兩人最後都挑了礦泉水。

    啜飲著冰涼的水液,皚蓮的目光無法離開慕鴻。一個月沒見面,他更加俊朗。深黑的眼瞳裏有她小小的影像,看起來是那麼伶仃可憐,等著人疼惜。

    他懂嗎?

    “幹嗎一直看著我?”慕鴻被她瞧得心跳亂了起來。

    ‘不能看你嗎?”她嬌嗔道,微微感到不好意思,“一個月沒見面,就變得這麼小氣了。”

    哎,從何說起呀?慕鴻頓時啼笑皆非。

    “什麼時候回來的?”或許是自知無理,皚蓮很快轉移話題。

    “上午。跟白姨打聽了你的課表就來了。”

    “怎麼不打電話給我?媽媽有我的號碼呀。你就傻傻在外頭等,萬一等不到人怎麼辦?”口氣雖然有些埋怨,皚蓮的心卻是甜的。

    “等到了呀。”慕鴻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傻瓜。”

    不一樣了,車廂裏的氣氛透著的親密令慕鴻微感心驚。他定下神,覺得先前在心裏還是任性的小妹妹的皚蓮,一個月再見後,嬌美的笑靨中竟有種屬於異性的嫵媚,拂亂了他的心。

    是自己變了嗎?

    “怎麼不說話?”見他沒接腔,只是用一種深不可測的眼光看著她,皚蓮倒有些心慌了。

    “沒什麼。”悄悄深吸了口氣,慕鴻穩住自己的心,跳,提醒自己來接皚蓮的本意,“最近好嗎?”

    “嗯。你呢?”

    “我?”他一怔,眼神有些迷離。日子還是照常過,卻常常走神,心頭像有什麼在牽絆著。他告訴自己,那是因為他擔心皚蓮依然想不開,仍絆著父親與白欣荷的事。然而,在面對那張朝思暮想的容顏時,認定的心情卻紛紛零亂,不再確定起來。

    “還不是一樣。”他避開她明媚的眼波,急著找話擠掉心中的那抹不確定,“跟專業人員開會,看各項金融指數的分析、經濟狀況的報告,林林總總的投資案……像這次來,便是進行先前評估過的一件收購案,我帶了一組專業人員過來,他們會負責整個案子的處理。我呢,就負責簽約,才有空找你呀。”

    誰要聽那個呀!她白了他一眼。“會留多久?”這才是她所關心的。

    “十天吧。”

    “這麼短!”說不出來的難受彌漫胸坎,皚蓮沒料到他回來的第一天就昭告了十天後的分別。

    才相聚,就要分離,再見面還不知是哪一天。心又冷又寂寞,她還要跟許多人分這十天,更或者,他肯給的只有車廂內短暫的相處?想到這裏,她忍不住眼眶酸熱。

    “怎麼了?”見她神情悽楚,慕鴻著急了起來,“我說錯什麼話了?”

    “沒有。”她勉強揚起嘴角,畢竟這番心情只是自己的,連他是否喜歡她都不確定,能怪他嗎?“你到學校接我,有事要說吧?”.

    “嗯。”她不問,他還忘了正題呢。慕鴻收斂心思,試探道,“上次離開,我說過回來時要等你答案。爸爸告訴我,你最近對他的態度沒那麼排斥了,是不是想通了?”

    他最關心的還是這件事吧。

    心情雖然悵然,皚蓮仍然打起精神回答:“蕭叔叔不難相處,我們一起吃過幾次飯,覺得他挺幽默的。其實在看到他跟媽媽在一起之前,我對他的印象不壞。就像你說的,我是因為不高興他跟媽媽在一起,才排斥他的。”

    “皚蓮,你肯這麼想太好了。”慕鴻松了口氣,總算可以把一樁心事放下,“我還擔心我前腳走,你就把我的話丟開,固執己見地不肯給我爸爸機會呢。”

    “其實……”她欲言又止,烏溜溜的黑眸裏有抹自嘲,“根本就是你前腳還沒走,我心裏就打著別的主意了。”

    “怎麼說?”他詫異地問。

    “那時雖然覺得你的話有道理,總還認為蕭叔叔配不上媽媽……”看出他有所不滿,她接著道,“我知道這個想法不對,但就是忍不住。我跟媽媽相依為命了十五年,這段期間不是沒人追求媽媽,我認為蕭叔叔不是最好的。”

    “那誰是最好的?”

    聽出他語氣裏的不悅,皚蓮的眼眶一熱,薄薄的水氣彌漫視線,巴掌大的小臉楚楚可憐得令人心疼。

    “你一定覺得我很任性,但那時候我認為自己才是對的。與其讓媽媽被我所不喜歡的蕭叔叔搶走,我情願她的伴侶是我敬愛的人。”

    “所以你……”慕鴻隱約猜到怎麼回事,暗暗替父親捏了把冷汗。就不曉得皚蓮後來是怎麼打消主意肯接受他父親的。

    “我自以為是地去找表叔,他待我一向親厚,加上從來沒聽說他有女友,以為他是因為媽媽至今未婚,沒想到……哎,你就不知道那天的情況有多好笑……”腦中撞出的那幕情景令皚蓮眼中的酸楚一掃而空,優美的櫻唇輕鬆地劃開笑弧。她很快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我滿盤的計畫全都被打亂,看到璿姨開門時,有種想拔腿就跑也不願接受真相的衝動。那種心情跟我在媽媽的辦公室看到她跟蕭叔叔在一起時受到的驚嚇差不多,只是這次我被璿姨及時拉住。後來看到表叔只圍著一條浴巾出來,我更是目瞪口呆。我心目中那個完美無瑕的表叔形象全毀了,真的,我沒想到他的身材那麼好,那種頹廢的男性魅力一點都不輸蕭叔叔喔。”

    “你是因為發現林叔叔跟你那位璿姨在一起才打消主意?”他覺得這件事沒那麼簡單,皚蓮古靈精怪,有這麼容易就打退堂鼓嗎?

    “不僅如此……”她臉上閃過一抹羞慚,“就算知道表叔和璿姨在一起,我還是可以捉摸出另一個人選,只是未必令我滿意。你說我固執、任性沒講錯,我是抱定主意討厭蕭叔叔到底,更害怕他會搶走媽媽,若不是表叔和璿姨跟我說了一些事,我仍是執迷不悟。”

    “他們跟你說了什麼?”

    她沒有立刻回答,目光深幽地望著前方,許久後才緩緩道:“我會那麼反對媽媽和蕭叔叔在一起,不是完全的任性和固執,而是我一直認為媽媽和爸爸的結合是最完美的,就算爸爸死了,媽媽也不應該破壞這份完美去喜歡別的男人,如果她那麼做了,就是一種背叛……”

    “皚蓮,那不是背叛。相信白姨心裏仍保留一份對你爸爸的感情,即使她愛上我爸爸,這份感情還是不會消失。”

    “我現在明白了。”皚蓮的語氣微微帶著哽咽,眼也顯得迷迷濛濛,“我真的很後悔自己那麼幼稚,說了很多傷害媽媽的話。璿姨告訴我,爸爸在認識媽媽之前,有個青梅竹馬的愛人,就是璿姨的姐姐曹瓔。她有先天性的心臟病,十六歲那年就病死了,爸爸很傷心,一直鬱鬱寡歡。後來他遇見媽媽,被媽媽的溫柔和細心感動,便娶了媽媽。媽媽一直知道爸爸心中有個特別的地方是保留給瓔姨的,但從來不說,即使爸爸臨終前喊著瓔姨的名字,她都默默承受下來。我聽到這裏,覺得媽媽好可憐,爸爸實在不應該……”

    慕鴻心裏雪亮著,皚蓮那時候必然開始領悟到一些道理了。果然聽見她接著說:“表叔卻說,爸爸其實也很愛媽媽,只是對瓔姨的那份舊情放不下。他臨終前還囑咐媽媽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如果遇到理想的物件,一定要好好把握,就像他在瓔姨死後,遇上她懂得把握一樣。璿姨接著說,爸爸對過世的瓔姨的那份舊情,不妨礙他愛媽媽,正如媽媽愛上蕭叔叔,不表示她就不愛爸爸了。她對爸爸的感情如今成了懷念,對蕭叔叔則是有光有熱的……反正,我應該做的是祝福他們,而不是任性地從中杯葛,這樣最受傷害的還是媽媽……”

    說到後來,她竟是滿臉淚痕。慕鴻心頭一熱,一伸手便將她摟進懷裏,任她濕潤的臉頰貼著身上的衣服。

    五月天的氣溫可以達到三十度,慕鴻出門時穿的是卡文克萊的短袖襯衫,彈性的布料合身地貼著他挺拔結實的上身。皚蓮隔著單薄的衣料仿佛可以感覺到他體內最細緻的動盪,他的體熱透過衣料傳來,他的心跳每一下都傳進她耳內,溫熱的男性氣息徐徐迷惑她的感官。

    雖然不是頭一次靠他那麼近,但經過一個月的分別,皚蓮的心情從原先的不識情滋味到暗生情愫,最早先停留在曖昧、無知的情意已經撥雲見日,可惜的是,這份情意惟有她自知,蕭慕鴻是半點也不曉得。

    他喜歡她嗎?

    好幾次想開口問,卻礙於女性的矜持而欲言又止。哎,現在才知道暗戀一個人的苦,那種想要表白又怕被拒絕的惶然,惟有自己才明白吧。

    “到家了。”看到熟悉的景物,慕鴻低頭對懷裏的皚蓮說。

    她沒再掉淚,只是半睜著一雙濕潤的眼睛煩惱地向前凝視。聽見他的聲音,她抬起沾著水氣的睫毛,那眼中閃動的光芒令他的心無端地急促了起來。

    當車子停妥,她仍沒有從他懷裏離開的意思著他的衣襟,微偏的臉有抹惹人憐愛的嬌憨。

    “除了今天之外,你還有時間……見我嗎?”她眼中的那抹脆弱的懇求讓他不忍拒絕,他寵愛地拉了拉她的馬尾:“當然有。就怕你嫌我煩。”

    “才不會呢!”笑意自她唇上、眼上開出,那雙柔軟的胳臂就纏在他頸上,鼻間嗅到她清雅的泛著一絲甜的少女體香,慕鴻不禁感到心醉神迷。

    她仰看著他的神情多美呀,一種強烈的欲望排山倒海而來,使他差一點俯向她去攫取渴望的甜美。幸好司機在這時候打開後車門,慕鴻回過神,悄悄做了個深呼吸,朝後退開身子。

    “該下車了。”將渴望壓抑至體內深處,慕鴻不讓自己多想,因為只要他再想一下,極有可能不顧一切地跨越那條界限,到時候便再也回不了頭了。

    然而,萌芽的情意豈是壓抑就能避得掉的?

    時間流水似的過,轉眼便是十天。依依不捨地分離,那人什麼都沒說,沒事人似的走了,皚蓮這才嘗到相思的苦。但她不是個輕易放棄或是自艾自憐的人,早有打算。

    蕭樺已經跟母親求婚,兩人預定七月結婚,屆時將帶著她一塊到歐洲度蜜月。皚蓮以要到英國遊學為由,央求慕鴻代為安排,還要了他的E—mail,不時以電子郵件及電話聯絡他。

    慕鴻領悟到她的別有用心,表面上什麼都沒說,心情卻泛起漣漪。他知道自己對皚蓮有超過好感的心動,然而兩人相差七歲,又將是兄妹的關係,他不確定是否該逾越這條界限。

    成了自然是好事,萬一像上回那樣……

    逝去的舊夢滾滾湧來,連帶著將不堪回首的傷痛也帶來了。曾經付出的真心被那樣糟蹋,還有勇氣追求一回嗎?

    但愛情不是說不要就能不要的,在你還沒察覺之前,它已經攻城掠地,成了心的主宰。慕鴻苦澀地領悟到這點,有心借著時空淡化這份情愫,但皚蓮一點都不合作,總在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時,以一封封甜蜜的電子情書,一通通溫柔的長途電話擾亂他的心情。於是,相思如爬藤般東纏西繞,纏綿地爬滿他的身心。

    七月,慕鴻來參加他父親蕭樺和白欣荷的婚禮。兩人以公證結婚完成終身大事,只辦了幾桌喜宴招待至親好友,沒有大肆宴客。婚宴後的隔天下午,新婚夫妻偕同一子一女搭機飛往倫敦。皚蓮是頭一次到歐洲,顯得十分興奮,一面翻閱旅遊書,一面挨著慕鴻問長問短。

    為了不打擾那對新婚夫妻,慕鴻只好認命地擔起解惑的任務,然而一路下來,他發現自己樂在其中。皚蓮的嬌聲細語安撫了旅程的疲憊,不論是陪她談天說笑,一塊欣賞電影或音樂,還是品嘗美食,都有種甜鬱的快感。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眸中不時會對皚蓮流露出眷戀和溫柔,而皚蓮更是毫不顧忌地以迷戀的眼神回視他,欣荷注意到這點,擔上了心。

    “皚蓮和慕鴻?”蕭樺對新婚妻子的疑慮挑高了眉,“就算他們對彼此有意又有什麼關係?還是你認為慕鴻配不上皚蓮?”

    “當然不是。”欣荷低聲道,敏銳的眼光密切地注意著前方的兒女,“只是戀愛這種事情沒有說一定成的,要是不順利的話,我們怎麼辦?”

    “欣荷,不要杞人憂天,這種事情本來就要順其自我們身為父母的,最好不要干涉太多。”

    丈夫都這麼說了,欣荷只好暫時按捺下心頭的憂慮。要她不擔心是不可能。皚蓮是她的心頭肉,雖然慕鴻很優秀,但愛情這種事,跟談戀愛的物件是不是夠優秀沒有絕對的關聯。她嘴裏不說,對兩人的發展其實憂心忡忡。

    抵達倫敦後,他們在蕭家位於漢普斯德區的大宅住下。蕭家大宅占地廣闊,主建築物的正面以古典的華麗壁柱裝飾,是二次大戰後興建的,距離現在也有五十年以上的歷史了。

    除了裝飾繁複的英格蘭式花園外,還有座馬廄,由專人負責照料。管家普烈德先生出自英國最嚴謹的管家學校,為人風趣,毫無一般人對英國管家那種一板一眼的印象。他負責管理整棟宅邸的家務。其他成員還包括司機、園丁、馬夫、廚娘及兩名負責打掃的女僕。

    “這附近原是一片林地,在倫敦大火後,為了重建城市而砍掉很多樹木,十八世紀時,富裕的倫敦人為了享受石南園新鮮的空氣和甜美的泉水而在此建立鄉間別墅,此地才成了著名的住宅區。”慕鴻為皚蓮介紹漢普斯德發跡的歷史。

    “倫敦大火?那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她好奇地問。

    他帶她到書房,從其中一面直抵天花板的書櫃裏找到相關書籍。

    “那是發生在一六六六年九月二日的事。淩晨兩點,倫敦發生了一場延燒至九月六日下午的大火,除了東北區未受波及外,城內各處都受火災的荼害,一萬三千兩百棟民宅及聖保羅大教堂和其他八十八個教堂都被燒毀。當時身居高官的英國作家丕普斯在他的《日記》一書裏是這麼描述的:‘劇烈的風把火推送往倫敦城內。由於長期的乾旱,所有的東西,甚至連教堂的石材,都一觸即燃。”

    皚蓮湊在他身邊研究書上的描述,她的英文一向不壞,見到書上引用丕普斯親眼目睹下的敍述,腦中忍不住幻想出一幕當時的場景。

    “天色越暗,大火的紅光越醒目。街角、尖塔上、教堂、民宅,甚至倫敦市區的小山丘上遍燃血腥的火光……”

    幸好這場大火僅有十二個人死亡,然而卻燒毀了大半的倫敦城,無數價值連城的藝術瑰寶毀失慘重。

    “好可怕喔。”她不禁感歎,方抬起頭,就對上慕鴻的凝視。

    那雙深炯的眼眸裏閃爍著火光,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愫在兩人眼波交會的刹那奔放,燃起了有如倫敦大火一般的狂情愫。

    她屏住呼吸,體內有種因期待而產生的刺激感,頰膚上隱約感覺到慕鴻灼熱的氣息,但就在她滿心以為一定會發生什麼事時,他卻轉開臉,將所有的火焰都帶走,令她錯愕地僵在原處。

    “這一區街道的兩側都像鄉村別墅,家家都有美麗的花園,是個很適合散步的好地方。可惜,明天我就要投入繁忙的工作中,但不打緊,相信爸爸樂意帶白姨和你四處參觀。現在,容我失陪,我有通重要的電話得打。”他的聲音微微緊繃,有抹因壓抑而產生的喑啞。說完,他看都不看她一眼地踱離書房。

    皚蓮站在原處,眼中有抹麻辣、酸楚的情緒,瞪著他離去的背影,嘴唇緊緊抿著。

    沒關係,她連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告訴自己沒有關係。

    他不是完全沒感覺的,否則剛才不會用那種眼光看她,又突然轉開身。

    時間,她需要的是時間,但如果到頭來時間給她的答案是心碎的絕望,她該如何自處?

    淚水一下子洶湧到眼眶,她咬著下唇,個性裏的不認輸讓她不甘願就這麼放棄。目光重新落在指尖壓到的文字上,模糊的視線捕捉著丕普斯的另一段文字:“天色已暗,我們站立著,眼看火勢蔓延燒向橋的兩端,形成拱形火門,又在小山丘上燒成一裏長的火弓,令人不禁抽噎哭泣。”

    冰冷的寒顫自心底擴散,她可以想像那幅畫面,悲慘的情景比起她這時受到的打擊不知要可怕幾百倍。一道豪氣洶湧的熱流自冰冷的心境中怒沖而出,她晶黑的眼眸突地發散出一抹光彩。

    既然倫敦城可以從火地獄般的廢墟景況下重新站起來,她也可以從失戀的打擊中恢復過來!何況她還未必會失戀,這根本是一場還沒開始的戀情,她怎麼可以被開場遇到的小小的挫折所打敗?

    就算到時真的失戀又怎樣?不過就是心痛得想死掉,又確確切切地明白自己不可以死掉的那種生不如死的慘況嘛,比起倫敦大火時的活地獄還差得太多,她爬得起來的。

    何況她有一整個暑假的時間,她就不信他真有那麼無情,完全攻不進他難以忖測的謎樣男子心。

    下定決心後,皚蓮再度充滿生氣。

    接下來的三天,蕭樺帶著她們母女四處觀光。皚蓮特別央求要以一天的時間細緻地流覽漢普斯德當地的風景。

    蕭樺也認為這點很必要,他就要帶欣荷橫渡英吉利海峽到歐洲大陸展開兩人真正的蜜月旅行,留在英國遊學的皚蓮有必要對所住的地方多些瞭解。

    他們沿著要道參觀各個景點。蕭樺對於富有歷史的建築物如數家珍,皚蓮很快就發現漢普斯德不僅風光美麗,同時也是人文薈萃的藝術之鄉。英國最重要的詩人之一——濟慈就住過這裏的一棟雙並的房子,原來是稱做“溫特沃茲館”,如今規劃成“濟慈館”。館內隨處可見濟慈的親筆手稿及個人用品,館外則有美麗的花園。

    著名的石南園是漢普斯德發跡的重要地點。這片共計四百二十英畝的綠草青蔥的公有地在十三世紀以前還只是狼群出沒的野地,直到十七世紀末期,由於清洌的泉水被發現具有醫療效果,受到倫敦人的歡迎,富人紛紛到此地欣賞湖光山色,建立別墅居住。畫家內勒,及濟慈、雪萊、拜倫和狄更斯等作家也常在這裏聚會。

    逛了一圈後,皚蓮非常認同慕鴻說這裏很適合散步的那句話,幾乎每一處都可以做為風景畫的寫生地點,儘管她不擅長繪畫,也不禁迷失在美麗的風光中。

    隔日,蕭樺帶著欣荷乘坐火車經由英法之間的海峽隧道到巴黎,偌大的蕭家大宅頓時冷清了不少。慕鴻的工作好像比之前還要忙碌,除了早餐外,皚蓮連晚餐都與他兜不在一塊。儘管慕鴻安排的遊學課程緊湊、有趣,蕭宅的僕人都跟她處得很好,皚蓮卻難掩失落。

    他在躲她嗎?

    如果連相處的機會都找不到,她要怎麼探測他的真心,讓他愛上她?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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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09:00:43


    —整天都是灰霧迷蒙的天氣,雨卻一直沒下來,沈悶的空氣在壓得低低的雲層與大地間流通不開,令人覺得悶熱。

    晚上十點以後,積聚在天空的烏雲像承受不住壓力似的,終於響起了第一聲的雷鳴,風開始呼號。

    轟隆隆的悶雷聲遠遠傳來,驚擾了皚蓮的睡夢。

    她很早就上床睡覺了,每到經期來時,她會特別容易疲倦,胸腹間的疼痛卻讓她睡得不安穩。

    她睜開眼,耳際清楚地聽見一陣刮得比一陣急的風的怒號,那尖銳的風聲聽得人頭皮發麻,但最可怕的還在後頭。黑暗中,一道閃光透過未關緊的窗簾縫劃亮房間。是閃電,她模糊地意識到,還來不及反應,轟隆的雷聲就炸了開來。

    她驚得面無血色。從小就怕打雷,往常在家時,母親總會在雷電交加的夜晚守在身邊安慰她,但今晚,媽媽呢?

    槌子般重重敲在胸口似的雷聲恐怖得令她想要尖叫,她睜大的眼眸望向被風吹得咯咯作響的窗子,黑暗的外頭似乎有怪獸在那裏張牙舞爪,想要撲進來。她閉起眼,卻阻止不了狂暴的風聲及灑豆般沙沙的雨聲闖進耳朵,渾身顫抖得如風雨夜裏飽受摧殘、無助搖曳的小花。

    當另一道巨大的能量爆炸開來,她驚嚇得從床上跳下來,耳朵背後的血液刷刷跳響著,瞪大的眼眸驚悸地左顧右盼。雷聲的餘音仍悶悶地響著,仿佛正暗示著另一波的能量很快又將到來。

    意識到這點的皚蓮再也待不住,倉皇奪門而出。她沒有確切的方向,只想離開房間。仿佛離開它,就可以遠離雷電,找到安全。

    然而她的以為終究只是以為,可怕的雷鳴並沒有因此遠離,當雷聲再次爆響,她被嚇得亂了腳步,整個人撞上一道門。

    走廊上昏暗的夜燈照出她無力地順著門板滑倒在地的嬌小身影。看清楚這道門戶的位置,皚蓮胸口彌漫著陣陣酸楚。這道門哪,對她是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她有好幾次經過它,每次都有敲開它的衝動;陌生是因為她從來沒真正敲開它,進入門戶隔離住的空間。

    而這一刻,在她最無助、驚慌時,她竟下意識地跑來這裏,跌撞上緊閉的門扉。她悲傷地看著門板,癡癡地想著這道門何時才肯為她開啟,替她趕跑可怕的閃電驚雷,安慰她悽惶、無措的芳心。

    淚水洶湧而下,她滿心悽楚地貼在門上簌簌顫抖,仿佛冰冷的門板會提供她勇氣去對抗心中的恐懼,仿佛只要靠在這裏,就能靠近他同門板一般冰冷的心。

    慕鴻剛上床,閃亮的電光便從視窗劈刺下來,刹那間照得房間通明如白晝。

    那光一閃即逝,緊接著雷聲轟隆隆傳來,將睡意趕得一絲不剩。他瞪著天花板上的星辰,那是用螢光貼紙營造出來的效果。他尋到北極星,看到小熊星座,往下可以找到大熊星座,即中國人稱的北斗七星,開陽和它的輔星就在那裏吧。

    正打算讓視線跳進銀河裏找到天鷹星座的主星牛郎星,跟著尋到織女星時,一道轟隆隆的雷聲響起,隱約中仿佛聽見重重的撞擊聲。

    雷聲?風聲?還是他聽錯了?

    慕鴻狐疑地繼續躺在床上,瞪著星座圖,被擾亂的心情無法再辨認星辰。這時,風聲持續颼颼的刮響,那嗚咽的聲音像極了一聲聲幽怨的哭泣。

    哭泣?

    他坐起身,耳朵豎得尖尖的,隱約中好像聽見有人在哭。

    誰在哭?

    陣陣不安籠上心頭,胸口像有股龐大而隱秘的暗流在強力湧動著,澎湃出令他無法坐視不理的心跳與情緒。他下床,打開床頭燈,拿了睡袍披上,腳上套了雙絲質拖鞋,來到房門口。

    伸手握住門把扭開,尚未用力往後拉,一股將門板往後推的力量傳向慕鴻,使得他後退了一步。詫異的目光落向跌進來的身影,發現竟然是皚蓮,他連忙彎下身將撲倒在地的人兒抱起。

    “皚蓮……”

    夾雜著憂慮的呼喚滲進她昏沈的知覺,冰冷的四肢漸漸感覺到自己被一股溫暖所包圍,泛著清爽男性味道的氣息彌漫了她的嗅覺,她睜開的眼睛有了焦點,浮現出一張令她心痛的臉。

    深炯的眼睛嚴肅地凝視過來,皚蓮蠕動著嘴唇,卻一個字都沒有發出聲。慕鴻抱著她走向床,將她輕輕放在他剛剛睡過的床上。

    “別走……”她在他直起身時,焦急地喊道。

    她聲音裏的求救與無助及臉上的濕濡,結合成一種無形的力量掐住他的心。慕鴻不清楚她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會靠在他門上,卻知道脆弱的她比任何時候更需要他。

    “我不會走,只是去幫你倒杯水。”他深深看她一眼,刻意放柔的聲音有種令人心安的權威力量,安撫了她心頭的驚悸。

    慕鴻轉身到角落茶幾上的熱水瓶倒了杯水回來,灼燙的水液冒著白茫茫的熱氣,還不適合飲用。他將杯子放到床頭櫃,坐在她身側,深炯的眼眸飽含憂慮地凝望向她。

    “你……”話剛出口,一道閃光霍地照亮房間,緊接著的落雷如戰鼓敲起。皚蓮尖叫一聲,撲進他懷裏,緊緊抱住他。

    慕鴻呆了一下,從懷中顫抖不停的嬌軀找到答案,嘴角微微上揚,隨即發覺自己太沒同情心了,怎麼可以取笑她怕打雷呢?

    他連忙輕拍她顫抖的肩膀,抵著她柔軟的耳朵低聲哄慰:“別怕喔,我在這裏保護你。”

    拂在耳際的熱氣帶來一股麻麻熱熱的搔癢,這股搔癢混合著他溫柔且充滿保護意味的語音直攻人皚蓮為雷聲驚嚇而不安的心房。瞬間,異樣的情懷取代了驚怖的情緒,溫泉般的暖流源源湧出,很快溫暖了她僵冷的軀幹。

    雷聲隆隆遠去,她的心臟以另一種心情怦然跳動。鼻間聞嗅到的男性味道宛如春藥般刺激著她的感官,一種莫名的情欲衝動在體內飽漲著。她既害怕又期待地從他懷裏抬起頭,目光一觸及他低頭俯視的深邃眼眸,乍然進射出兩團火花。

    激熱的情潮各自在兩人體內洶湧,好像隨時都要突破皮膚,冒出熱氣來。皚蓮渾身發燙,莫名的饑渴使得她不自禁地舔了舔唇。慕鴻的眼神變暗,落在她誘人的香唇上,忽地,他覺得懷抱著的女性胴體是那麼香軟,令他心猿意馬,不復自持。恍惚間,不知是誰先移動的,溫軟的觸覺抵著他的唇,美好得讓他忍不住伸出舌頭舔逗,描繪著那飽滿、美麗的唇瓣。他逸出滿足的歎息的同時,皚蓮像是忍受不了他撩人的調情,嚶嚀一聲,為他啟開芳唇。

    他的舌頭靈活得如一尾小蛇長趨而人,刺探著她如上好絲絨般軟柔的口腔,陣陣甜鬱充滿他的感官,激起了他更深刻的渴望。當她嬌羞的丁香舌怯生生地迎向他,體內的焦躁無法自持地在小腹一帶竄來竄去,威脅著隨時要奔泄而出。慕鴻悚然領悟到,如果再不抽身,他極有可能會不顧一切地放任被激起的男性欲望,傾倒向懷中純真、不解人事的小妹子身上。

    他咬緊牙關,忍著體內衝撞的情欲之苦,硬生生地抽離自己的唇,別開的臉頰靠著她的額粗啞地喘著氣。

    一時間,皚蓮除了他的喘息及自己“撲通”的心跳聲外,連外頭的風雨聲和不時傳來的一兩聲雷鳴都聽不清楚了。

    渾噩一片的腦中充滿了兩人共用的那個吻,濕紅、微腫的菱唇兩邊的尖角傻兮兮地往上勾起。她靠著他,感覺到自己所依靠的身軀是那麼強壯、溫暖,他的體味是那麼好聞,他的心跳是那麼有力,甚至他的呼吸都拂得人好舒服。

    之前幻想過很多次接吻的感覺,每次都覺得口水交換很不衛生,但剛才親吻時,她可壓根兒沒想到衛生的問題。事實上,她什麼都無法想,所有的思緒都被感官的刺激所填滿,現在回想起來,仿佛還可以將他的吻以慢動作分解,回想著每個千萬分之一秒的動人滋味。

    那不僅是嘴唇跟嘴唇貼在一起、舌頭纏著舌頭、口水交換那麼簡單。當四片唇相接,仿佛也將諸多欲訴無從訴的纏綿情思送進對方心中。原始的渴慕流通在彼此的體內,即使唇與唇分離了,情欲依然不退地在依偎著的軀體內燒灼,層層呐喊著再次的相濡以沫。

    這麼想或許有些不知羞,然而滿腔的熱切情懷是再也按捺不住了。相思一旦著了火,這番火勢可不是輕易撲滅得了的。

    “要不要喝水?”慕鴻將她推開了些,伸手去拿床頭櫃上的水杯。

    蒸騰的熱氣消散了,但杯上仍有溫度,就像他此刻的心境吧。他渴望皚蓮,只要再一個觸媒,熱情隨時都會被激發。

    “好。”她害羞地回應,接過他遞來的水杯。

    看著她合著杯緣喝水的模樣,慕鴻的下腹處像有乾柴在燒,熾熱的溫度焚灼著血脈,嘴唇焦灼地顫抖。他瞪著她的唇,一個杯子也可以讓他嫉妒得發狂,這一刻他真想替代杯子讓她喝他。

    或許是太渴了,皚蓮將整杯水都喝完,不好意思地遞回給他。

    慕鴻沒有立刻接過杯子,目光灼灼得像有兩隻火球在燃燒。他傾身向她,皚蓮微微合起眼瞼,仍啜著水液的唇瓣被一道凜冽的氣息給席捲,某個軟熱的東西舔著那裏,描繪著她的唇線,最後探進她自願分開的唇瓣,再次翻攪出她體內的情欲衝動。

    這一吻比剛才還要纏綿。慕鴻徹底地嘗遍她口腔裏的每一處柔軟和甜蜜,感覺著她唇間未語的沁柔。某種超越欲望的火焰在心底燃放,他深深吸了口氣,平撫情欲的火苗,輕輕放開她。

    他凝視著她,以指頭輕柔地撫摸她柔白肌膚上泛起的一片紅彩,見那粉嫩的唇瓣被他吻得紅腫,心微微疼痛,接著發現那雙水光迷離的眼眸仍留有激情的餘韻,綿密的睫羽嬌羞地垂下,模樣嬌媚得像一枝可愛的紅蓮。

    皚蓮被他看得心如小鹿亂撞,聽見慕鴻語音喑啞地開口:“怕打雷嗎?”

    “嗯。”她感到困窘。

    “別怕,有我在。”他沒有嘲笑她,只是低下唇對她耳朵呵氣。那裏也染上了紅暈,他忍不住含住她的耳垂肉,齒頰間充滿著柔嫩得不可思議的觸覺享受。

    皚蓮被他咬得全身酥軟,靠在他懷裏幽怨地嗔道:“你不會再把我推開了?”

    他一怔,隨即低笑了起來:“這幾天是真的忙,不是故意不理你。”

    “我以為……”她欲言又止,滿心的委屈都在拋向他的含怨眼光裏明白表露。

    慕鴻心頭抽緊,方知這些日子來的逃避,傷得皚蓮這麼深。原以為他不回應,縱使她有滿腔的熱情,擱久了,終會心寒意冷。豈料,非但皚蓮沒有退卻,連他苦苦壓抑至心底的情愫也沒有因此消失,反而默默萌芽成長,讓他再也忽略不了。

    “對不起……”

    “你……我想聽的不是這個!”皚蓮心中一陣淒苦,到這個地步,他還不明白她要的是什麼嗎?一顆癡心顛顛簸簸的,只為了他的回應呀。怎麼一句訴情的話都沒說,卻冒出這麼一句“對不起”?

    “我知道。”他閉了閉眼,重新睜開的眼裏有抹如釋重負,“我早猜到你的心意,只是騙自己……一直在回避……”

    “為什麼?”她深受傷害,眼神充滿質問。如果他不喜歡她,大可以拒絕,她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牛皮糖。

    “皚蓮……”優美的嘴唇泛起一圈苦笑,慕鴻眼底閃過一抹帶著滄桑的苦澀,“愛情不像你想的那麼單純,我不確定自己付出的情感是否能達到你對愛情的期望。你那麼年輕,那麼脆弱,我擔心傷害你……”

    “是怕自己受傷吧?”她一針見血地打斷他的話。

    慕鴻怔了一下,神情狼狽,沒想到她這麼敏銳。

    “或許你真正想說的是,我會達不到你對愛情的期望……”

    “不,我不是擔心這個。”他淒然一笑,“皚蓮,你不明白,曾有人說過我沒有感情可以付出,說我沒有心……”

    “噓——”她為他眼底的痛苦而心疼,伸出右手的食指抵住他的唇,螓首輕搖,“我不相信你沒有感情,因為如果你沒有……”她頓了一下,抵在他唇上的指頭順勢下移,溜過他剛毅的下顎,溜過他有力的頸項,會合了其他四指及掌心抵在他心窩,聲音輕輕落下,“這裏不會痛……”

    慕鴻像被人重重撞擊了一下,臉色一陣白一陣紅,深幽的眼光激動地閃爍著。

    沒有比皚蓮的瞭解更能治癒他多年的心傷,那是每到暗夜無人時,便要發作一次的抽痛,任何小小的事件都可能再次劃開傷口。苦傷久久難愈,甚至過渡到以後的生活,使得他畏懼敞開心去追求另一份真情,以各種名目逃避。

    沒想到她一句話就治好這舊傷,慕鴻感動之餘,同時也有些訝異。兩人初識時,她還是個任性、幼稚、執拗得不肯講道理的少女,是什麼讓她轉變成此刻善解人意的溫柔少女?

    像是看出他的想法,皚蓮深情地看著他說:“因為我也會痛。”

    慕鴻合起眼瞼,胸坎裏情緒起伏,有感動、有自慚,還有對她的抱歉與疼惜,他何德何能獲得她這般的深情眷戀?或許是太激動了,他反而說不出話來,只能重新睜開眼,激動地注視她。

    “有個叫隱地的詩人,他有首題名為《愛情》的詩,將愛情的每個面貌都說得好清楚,其中一段是這麼寫的:‘愛情傷神,因為愛情總是令人心碎。愛情是一樁傷心的事業。’當我發現自己愛上你,我已經準備好要傷心了,但當然,我更期待你的回應,這樣我就不必傷心。所以,你不必怕會傷到我,因為我已經準備好為你傷心。”她微笑地說,晶亮的眼眸裏閃著全心全意、沒有虛飾的情意。

    慕鴻再也按捺不住滿腔的感動,將她緊緊摟住,聲音低啞地道:“我不會讓你傷心。”

    皚蓮在他的擁抱下輕顫,她的心情同樣激動,等待了兩個月總算盼到他的回應。夠了,得了他這句話,不也什麼都夠了嗎?

    “皚蓮,皚蓮……”他不斷呼喚著她的名字,柔情的吻綿密地落在她臉上,令她又癢又熱。她嬌喘著,目光如酒,微微眯著,那嬌態美得令人心悸。

    慕鴻知道這樣下去,他再大的自製力也不敷使用,輕輕放開她,轉移話題。

    “你好像懂事多了。”

    “在發現愛上你之後,我有兩個月的準備時間。”她靦腆地承認。

    “什麼?”他不明白。

    “愛情可以讓人變得成熟。”她扮了個鬼臉,雅致的小臉上有著合乎她年齡的稚氣,跟著輕歎一聲,感慨地道:“這些日子經歷的事情,讓我有種一夜間長大的感覺。你知道我六歲就喪父,不管是媽媽,還是家裏的親友都格外疼惜我、保護我,養成我任性、自我的個性。發覺愛上你之後,想得比較深,由於沒有戀愛的經驗,參考了周邊朋友的經驗,還有一些討論情感的書籍。囫圇吞棗的,倒吸收不少。”

    “你……”沒想到在他逃避時,她反而積極地為這份感情努力,做自我充實。

    “其實,我沒你想的脆弱。”她一瞬也不瞬地凝視向他幽深的眼底,“也沒你想的那麼……單純。我知道愛情的路上有風有雨,即使是結局圓滿的羅曼史,一對有情人也必須經過重重考驗才能成眷屬,而現實人生的考驗一定比小說要艱難。我早就想好了,如果你願意接受我的情意,橫直在我們之間的時空距離就是最大的考驗。但我認為只要我們拿出誠意來經營這份情感……”

    “經營?”愛情用得上這兩個字嗎?

    “嗯。”皚蓮給了他一個理直氣壯的點頭,蒙亮的眼眸閃著光,“愛情當然需要經營,愛情其實像花朵一般嬌貴,沒施肥澆水,花是會死掉的。即使是仙人掌花,也需要水分,你不會認為什麼都不必付出,愛情會出自己茁壯吧?”

    “不是嗎?”慕鴻倒有感慨,“我就什麼都沒做,心裏就莫名其妙地想著你。”

    “嘿,你是什麼都沒做,人家可是又打電話又寫E—mail地追求你!”她氣得咬牙。

    慕鴻笑笑沒說話,皚蓮不由得沮喪了起來。

    “你不要把這種事當成習慣,一味要我付出,你都不用投資,那……不行啦,就算是金山銀山,如果沒有收入,還是會坐吃山空的。”

    慕鴻忍俊不住,她居然可以扯到投資及坐吃山空,但想想不是沒有道理,心頭蒙上一層憂慮,睨向她。

    “誠如你說的,時空距離是我們之間最大的考驗,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忙於工作而冷落你,加上時空距離……”

    “所以要經營、要投資呀!”她理直氣壯地說,“有空在一起時,要多製造甜蜜的回憶,培養深刻的情感,累積資本,沒辦法見面時,就有好多好多的回憶可以想。現在通訊這麼發達,你再忙也該有空給我打電話,寫E—mail。”

    “這個……”

    “嘿,既然你願意接受我的感情,我就是你生命裏最重要的夥伴了,你不能連這點都做不到!”她孩子氣地嘟起嘴,目光炯炯地瞪著他。

    儘管她的氣勢淩人,慕鴻仍注意到她抵在身側的小拳頭捏得有多緊,身子還微微顫抖著,洩漏了她的緊張。

    他傾向她,溫熱的呼吸拂在她臉上,似笑非笑地看進她努力睜大的眼睛裏:“在成為重要的夥伴之前,我們是不是應該嚴肅的進行一項儀式?”

    “儀……式?”她傻了眼,成為情侶需要儀式嗎?書上怎麼沒說?

    “對,就是這個。”他低下頭,結結實實地吻住她,將她溜竄到舌尖的所有疑問都吞進去。

    皚蓮環住他,陶醉在他迷人的吻中。許久後,他放開她,深黑的眼眸裏有著未退的情焰,嚴肅地照看過來。

    “皚蓮,答應我一件事。”

    “嗯?”

    “信任我,不可以誤會我。”

    雖然被親得暈頭轉向,皚蓮的腦子倒不是全是一團漿糊:“就算你做出讓我誤會的事,也不可以誤會你嗎?”

    他的瞳孔收縮了一下,臉色繃緊了些:“我不是不講理的人,如果真有這種事發生,你至少應該聽我的解釋,不能自以為是地判定我有罪。”

    “當然。”她點頭表示贊同,“我也要求同樣的待遇喔。”見他表情放鬆,含笑點頭,晶黑的眼眸裏暖暖生起情意,她乘機道,“人家年紀比你小,你要包容我喔。”

    “這樣包容你好不好?”說著,他像八爪章魚般以手腳將她抱緊,逗得皚蓮咯咯嬌笑。不一會兒,他的逗弄成了熱情的需索,皚蓮害羞地推開他。

    “人家想上洗手間。”

    “我抱你去。”捨不得懷裏的軟玉溫香,他還想繼續包容下去。

    “人家要回自己的房間啦。”她彆扭地說。

    “為什麼?”他套房裏的不能用嗎?慕鴻狐疑。

    “哎呀。”在他深黑的眼眸鍥而不捨的逼視下蓮只好吞吞吐吐地回答,“我肚子……痛……”

    說完,一張小臉已經紅雲密佈了。

    慕鴻從她的臉色看出答案,猜想應該是那回事,怪不得先前抱她時,她的體溫會那麼低。這令他不由得感到憂慮。

    “你不舒服還跑到我這裏來?”

    “人家怕打雷嘛。那時候害怕得緊,顧不得身上的不舒服。”

    “剛才有沒有不舒服?”

    “忙著跟你說話,差點忘了那回事。”她害羞地說。

    慕鴻聽了忍不住嘴角上揚,臉上有抹男性的得意。是自己的魅力讓她忘記身體不適吧!可她忽然記起來,是不是表示他的魅力減退了?

    他笑自己想得太多了,跳下床,發現皚蓮連雙拖鞋都沒穿出來,便一把抱起她,走出房間。

    “很疼嗎?需不需要看醫生?”

    “不用。”他的關心讓她心中甜絲絲的,就這麼被他一路抱回自己的房間。

    屋外仍是風狂雨急,皚蓮膽怯地央求慕鴻留在房裏陪伴。

    慕鴻一方面硬不下心腸拒絕她的軟語哀求,一方面也是放不下她,便答應留下來。皚蓮梳洗過後,他抱她上床,將她摟緊在懷,以自己的體溫暖她冰冷的四肢。

    “慕鴻,你好像忘了說三個字。”困意甚濃的聲音裏,有著濃濃的埋怨。

    他揚眉,低頭看她,在那假裝不在意、又用眼角餘光頻頻瞄他的神情中找到答案。他低笑了聲,湊近她噘起的櫻唇,無聲地說著那三個字。

    她聽見了,雖然沒有聲音,心卻聽見了,唇角彎起滿意的笑容。

    慕鴻摟著她,尋著她的唇低訴著更多無聲的情話,但或許是她太疲累了,加上他溫暖的體溫,她傻笑兮兮地睡著。

    注視著她的睡顏,慕鴻心中既甜蜜又覺得好笑,輕柔地撫著她柔嫩的臉頰,臉上是一抹拿她沒轍的眷寵溫柔。

    “逗得人家心癢癢的,自己倒睡著了。”歎息一聲,他將她摟得更緊。

    “空的。”早上起來時,床上只剩下她一個人,皚蓮不禁要懷疑昨晚的事是一場夢。

    心頭縈滿又驚又疑的不確定感,她下床梳洗,換上適合今天天氣穿的長袖針織上衣,搭深色及膝直筒裙,同色毛襪,腳下是一雙短筒的皮靴。下樓吃早餐時,心情仍是淩亂不堪。

    夢耶?真耶?如果是夢,為什麼這般長,根深蒂固地植入她的記憶裏?如果是真,為什麼又飄忽如夢,讓她一點把握都沒有?她越想心越慌越亂。

    “在想什麼?心不在焉的?”

    灼熱的鼻息噴灑在她頰上,她乍驚還喜地抬高視線,對上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天羅地網般的情意自慕鴻炯亮的眼眸籠罩向她,皚蓮暈沈沈的,還來不及回應,性感飽滿的男性嘴唇如鷹隼俯衝而下,迅速啄住她微張的櫻唇。

    “早。發什麼呆?不認識我了嗎?”

    “噢。”她摸著被偷襲的嘴唇,昨夜的兩情相悅迅速在記憶裏清晰浮現,糖蜜般的歡欣躍上心頭,將所有的不確定都趕跑。

    “來。”他為她拉開椅子,皚蓮卻扯著他襯衫的袖子不讓他走,慕鴻瞟了一眼在桌旁服侍兩人的管家,剛才的早安吻全教他看在眼底,夠他嚼舌根的。皚蓮又拉住他,難道想製造出更勁爆的話題嗎?

    慕鴻滿眼期待,將皚蓮欲語還休的俏模樣盡收入眼底。

    “慕鴻……”她輕喚著他的名。

    “什麼事?”

    “沒什麼,只想叫你。”她甜甜地說臉上有著單純的喜悅。

    慕鴻眼眶灼熱,知道昨晚的事對皚蓮意義重大。看她的笑容多麼燦爛,一掃幾天來的陰霾,充滿陽光般的喜悅,也將同樣明亮的光線投射向他,照亮了他的心。

    “傻瓜。”伸手拉了拉她的馬尾,聲音顯得低啞。

    “討厭啦。”

    她嘟著嘴的模樣多麼美麗,慕鴻想著。餐桌上的氣氛一直到兩人吃完早餐都彌漫著一股蜜糖般的甜郁,連在餐桌旁服侍的管家都感覺到,笑吟吟地看著兩人。

    “我送你去學校。”慕鴻很自然地挽著她出門,“今晚我們去皇家愛伯特廳,BBC逍遙音樂季開始了,我已經訂好了票……”

    “什麼?”皚蓮吃驚地眨著眼。

    “你……晚上有事嗎?”慕鴻懊惱地問,皚蓮到倫敦還不到十天,這麼快就交到朋友,有約會了嗎?

    “不是啦!”她急急地回答,“我是很訝異你什麼時候訂的票,我們昨晚才……”

    慕鴻失笑,原來她是因為兩人昨夜才訂情,他卻已經買好票感到不解。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她:“音樂會的票五天前就買好了,想給你一個驚喜,所以沒說。”

    “原來……”她恍然大悟。

    “我昨天不是說了嗎?不是故意冷落你,是最近工作太忙。本來就打算忙完,要陪你參觀倫敦的夜生活。”他好整以暇地回答,注意到她粉嫩的頰膚一下子白,一下子又漲滿紅暈。

    他不動聲色地扶她坐進後車廂,很快跟了進來,示意司機開車,還將前後車廂的玻璃隔屏升起來,轉向皚蓮的深黑眼眸底有兩簇情意款款的火苗。

    “昨晚的事不在我的計畫中,該說是天公作美吧。沒想到你會怕打雷,還主動到我房裏,那時我正不曉得該拿你怎麼辦好,氣氛恰恰好得讓我們兩情相悅,你把我想說的話都說了,不然我還在傷腦筋該怎麼跟你求愛呢!”

    “蕭慕鴻!”她羞得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進去。以為他是怎麼敲都敲不開的蚌殼,誰曉得他根本就隨時準備張開嘴把她吃了。

    “你好……”惱羞成怒的“壞”字被他覆住的嘴唇吃掉,所有的支吾都在喘息聲中化為沈默。

    她暈沈沈地想,怪不得慕鴻要把玻璃隔屏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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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09:01:20


    機場的入境大廳裏人潮洶湧,擠滿了入境的旅客及接機的親友,皚蓮也是其中之一。

    人們從她面前走過,卻都不是她要等的人。她按捺下心頭的失望,熱切的目光繼續搜尋,希望能早點見到她熟悉且渴望見到的人。

    終於,慕鴻戴著墨鏡,手上拿著黑色的手提箱,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她眼眶一陣灼熱,不由自主地朝他揚起手。

    “慕鴻!”

    在人語喧嘩聲中,他聽見了。循著聲音看過去,便見到她拼命似的朝他揮著手,精緻的小臉興奮得漲紅,慕鴻的腳步不由得加快起來。

    兩人分開有一個月了。若不是不想耽誤皚蓮的學業,顧及她開學在即,一個月前在倫敦的希斯洛機場送她上飛機的最後一刻,他就會將她劫回去,不讓她回去了。這一個月來,他們僅靠著電話、電子郵件、ICQ談情說愛,害他飽嘗相思之苦。

    壓抑下心頭的激動,他不想表現得太失常,但當兩人的距離逐步縮短,面對面時,皚蓮輕叫著投進他懷抱,慕鴻所有的自製都消失,以同等的激動回摟住她,嘴唇迫不及待地覆住她。

    濕軟的觸感如往常般讓他銷魂,他無法自持地加深這個吻。就在人來人往的大廳中,不顧投視過來的注目,滿心渴望著懷裏的可人兒。

    重逢的喜悅使得這個吻很快地進入白熱化,皚蓮喘不過氣地在他懷裏抗議,慕鴻不情願地移開唇。皚蓮將他的墨鏡往上推,露出那雙仍氤氳著情欲的眼眸。她笑了。

    “慕鴻……”修長的小手順勢撫摸上他英俊的臉頰,他微微抿緊的唇瓣在她的指尖下放鬆,含吮著她的指頭。

    她嬌羞地抽開自己的手,畢竟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儘管有滿腹的相思要傾訴,這裏也不是恰當的地方。

    “慕……”

    “爹地,爹地!”

    稚嫩的呼喊聲並沒有吸引這雙情人的注意,但緊隨而來的衝撞,慕鴻的大腿被雙小手給抱住,兩人被迫發現腳旁小小的人兒。

    “爹地,爹地……”小孩埋在慕鴻褲管上的小臉抬了起來,俊美的五官與慕鴻竟像個六七分。

    皚蓮的頭腦一片空白,驚疑的目光在兩張相似的臉容上來回穿梭。慕鴻同樣嚇了一跳,怎麼回事?

    在兩名大人的注視下,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流露出一抹怯意,他顫抖地放開慕鴻的褲管,害怕地朝後退了一小步。

    “若若……”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焦急地尋了來,孩子一見到她,轉身朝她奔去。

    “媽咪,媽咪……”

    “若若,你怎麼亂跑?媽咪才轉身一下,你就不見了……”

    皚蓮並沒有聽懂女人與小孩的談話內容,好像是廣東話,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女人身上打量。

    那是個十分豔麗的女子,修長的鵝蛋臉上有著淡雅的妝,高貴典雅又不失成熟幹練。年紀應該不到三十,身材婀娜有致,是隨便站在哪個地方都會吸引男人眼光的魅力女子。尤其是那頭披到肩上的烏溜直發,美得可以去拍洗髮精廣告了,一雙明亮嫵媚的眼眸閃著慈愛的光輝,凝視著小男孩。

    聽小男孩對她的稱呼,她應該是他母親無疑。

    皚蓮將眼光自那張媚麗的鵝蛋臉上移開,看向慕鴻,發現他臉色蒼白,深不可測的漆黑瞳眸裏有抹激動,下巴持續抽動。

    就在同時,女人一把抱起孩子,新月般美麗的眼睛抬起,優美的菱唇驚呼出聲:“Ben!”

    皚蓮知道Ben是慕鴻的英文名字,這麼說,兩人認識了?

    某種不愉快的危機感悄然出現,她的視線落到女人抱著的小孩臉上,沒有聽清楚慕鴻的回答,腦子裏彌漫著白茫茫的霧氣。兩張相似的臉,相似得讓人無法否認一大一小的血緣關係。領悟到這點,她頓時頭暈目眩,有種世界末日的感覺。

    慕鴻的心情也很複雜,不打算再見的人,忽然在機場碰面了,令他措手不及。

    前塵往事歷歷在目,一時間五味雜陳。看著她風采依舊,惟獨眉目之間有抹滄桑,心情難以言喻。

    然而,過去想到她時,心頭就會莫名糾結、疼痛,好像有把火在胸腔裏燃燒似的感覺好像淡了。再見面時,除了驚訝外,並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所有的愛怨恨憎仿佛都隨著逝去的歲月消散,雲淡風輕。

    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身旁的人兒,發現皚蓮臉色蒼白,嬌軀搖搖欲墜,他立刻伸手攙扶她。

    “皚蓮,你怎麼了?”

    “我……”她淒苦地望向他,那雙星子般美麗的眼睛仍盈滿對她的關心,這表示……

    “這位是……”女人聽到他們的交談,改用國語詢問。

    “她是我的女友丁皚蓮。皚蓮,她是……”他頓了一下,像是在琢磨用詞,最後決定道,“我的堂嫂曾緗綾。”

    堂嫂?答案出乎皚蓮意料,她以為他會介紹她是他的舊情人,他孩子的……她感到精神一振,先前受到的打擊有如驚雷遁去,全身一松。

    “你好。”她矜持地打招呼,,曾緗綾也禮貌地寒暄。

    發現皚蓮的目光帶著一抹懷疑地看著兒子,緗綾會意地道:“這孩子有一陣子沒見到他爹地,剛才匆忙間,大概是把慕鴻認錯了,你別介意。他們兄弟身材和相貌都很神似。”

    “哪里。”被人說中心事,皚蓮頓時感到難為情。

    兒子會認錯老爸?倒是奇聞。不過話說回來,慕鴻跟他堂哥到底有多像?

    “爹地……”緗綾懷裏的孩子不甘願地囁嚅喊著,令緗綾有些困窘。

    “若若,你看清楚,那個不是爹地。是堂叔。”

    若若瞪著慕鴻,可愛的小虎牙咬著下唇。

    “媽咪倒忘了你沒見過堂叔。”她的話輕柔得像是一聲歎息,望向慕鴻的眼眸裏有抹似笑非笑,“你也沒見過若若,對吧?”

    “嗯。”慕鴻表情尷尬地回避她的眼光。

    兩人有六年沒見面了,她的消息他刻意不去打聽,知情的親友也很少在他面前說起。他曾從他父親那裏得知她婚後懷孕生子,也托人給孩子送了禮物,除此之外,再無交集。

    “他……還好嗎?”他猶豫地問。算算有一段時間沒見到那人了。

    “我已經跟項鵬離婚了。”緗綾眼神一黯,美麗的嘴唇浮起一抹苦笑。

    “你們……”慕鴻驚訝極了。

    “Uncle沒告訴你嗎?兩個多月前我們在巴黎碰過面,當時他帶著新婚妻子度蜜月,打算在巴黎停留最後一晚,就回倫敦。那時候我跟項鵬已經辦好離婚手續。”她的表情淡淡的。

    “爸爸沒說。”

    “Uncle大概覺得沒什麼好講吧。”緗綾自嘲地說,看他的眼神複雜,“後來我回娘家,設計的幾款首飾很得鎮金店的欣賞,他們邀我到這裏做宣傳,還聘請我擔任代言人。”

    “嗯。”慕鴻想道恭喜,又覺得不適當,一時間訥訥的不曉得該說什麼。

    “曾小姐剛下飛機嗎?要不要坐我們的車子?可以順道送你們。”皚蓮取出行動電話,準備打電話要司機過來接人。

    “不用了,有人來接我。”緗綾指了指在角落等待的一雙男女。

    “那麼……”慕鴻遲疑著,該說什麼呢?

    “你是來會女友,還是另有公事?”緗綾似乎還不打算立刻走,隨口又扯了個話題。

    “都有。”慕鴻微笑地說,“我住在爸爸那裏。你知道他的地址嗎?”

    “不曉得。”她搖搖頭。

    “我抄給你。”想到她一個女人家帶個小孩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異鄉,要是有什麼事情發生,恐怕找不到人可以商量,慕鴻便不放心。

    “這裏有爸爸的住址、電話號碼。另外這個是我的行動電話號碼,這個則是港英集團駐本地辦事處的電話,未來幾天我都會在這裏辦公。有什麼事不用客氣,隨時聯絡我們。對了,你要待幾天?”

    “兩星期吧。”

    “嗯,有空一塊喝茶。”

    緗綾朝他一笑,低聲要若若向慕鴻和皚蓮道再見,抱著兒子走回前來接機的朋友那裏。

    皚蓮和慕鴻走出機場大門,一輛白色的豪華房車在那裏等待。坐進車裏的兩人並沒有試圖交談,雖然皚蓮很想說什麼,但兩人重逢時那種迫不及待想要碰觸對方、將滿腔的相思傾倒在愛人身上的激情已經消失了,替代的是各自的重重心事。

    女人的直覺是很敏感的,皚蓮總覺得慕鴻和曹緗綾的關係不簡單,否則為什麼離去前還熱絡地抄聯絡的位址和電話給她?

    上車後,他表現得心不在焉,不復先前的熱情。目光盯著車窗外的風景,好像風景比她好看似的,看都不看她一眼。她覺得委屈,盼望了一個月,等待的竟是這樣。

    慕鴻突然轉回頭,看到身邊的小情人眼圈紅紅,一臉的委屈,不禁感到詫異。

    “你怎麼了?”

    她不想表現得多疑、好妒,不想小家子氣,但淚水就這麼洶湧出來,滿腔的傷心控制不住地沖上喉嚨。

    “你不理我……”

    幽怨的指控像一根細小的魚刺卡在他喉嚨裏,令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分外難受。

    “皚蓮……”他伸手將她掙扎的嬌軀摟進懷裏,胸口感到熾熱凝重,“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突然見到她……”

    “是因為曾緗綾嗎?你們……”最不好的預感要成真了嗎?她有種茫然無措的恐懼。

    “過去的事了。”他斬釘截鐵地宣告,眼神堅決“你不要多心,我現在心裏只有你。”

    是嗎?

    她還想問,他的嘴卻像要保證什麼似的覆下噬掉她的疑心。

    “這質感好柔、好軟……”

    “是純絲的。”

    “貼在身上像沒穿似的吧。”

    “那幹嗎穿?”突然冒出的疑問,令兩個年長的女人面面相覷。

    年少的那個一雙單純的眼睛裏有種不敢苟同的表情,像是不明白這件剪裁大膽、布料又薄又遮不住的睡衣有什麼可取的。

    “皚蓮……”曹璿掩著嘴咯咯笑了起來,朝一旁的欣荷擠眉弄眼,“有時候遮也遮不住的春光,可比全都露更撩人、更具效果喔。”

    “阿璿,你別教壞小孩。”欣荷臉上染起一片會意的紅暈,嘴角忍不住朝上揚。

    “皚蓮不是小孩了,我說這個也不是壞事。”曹璿嬌滴滴地說,暖昧的眼眸在眉睫下閃動,右手臂朝好友拐了一記,“怎麼樣?你跟蕭樺結婚時,我送的那套性感睡衣派上用場了吧?”

    “阿璿!”欣荷臉上退下的火苗被她的話撩撥得掀起烈焰,她白了一眼口無遮攔的朋友,這種話怎麼可以在皚蓮面前說?

    聽到這裏,皚蓮要是再不懂就太白癡了,粉嫩的小臉灼燒得跟母親一樣紅。原來這套睡衣的功用是那個。

    曹璿還在笑。

    欣荷拿她沒轍,擔心她會說出更露骨的話,連忙轉移話題。

    “子靖的家人什麼時候回來?”

    “大概是婚禮前的兩三天。反正我們這次也是效法你跟蕭樺公證結婚,本來連喜酒都打算從簡,可子靖的爸媽還在,老人家雖然是跟子靖的大哥移民到加拿大十年,跟本地的親友聯絡可沒斷過,開給我們該寄的喜帖名單,我光看著就覺得累。幸好你肯讓我們假公濟私地要公司的秘書幫忙,不然我鐵定寫得手軟。”

    “子靖是公司的大股東,偶爾假公濟私是必要的。”欣荷抿著嘴笑,“何況名單上,公司的股東和客戶就佔有一定的分量。你知道嗎?上回我跟蕭樺只請了至親好友參加喜宴,就被沒受邀請到的親友念,說我不給他們面子。這次,總算可以補償了。”

    原來,沒被紅色炸彈轟炸到的人,還會覺得受辱曹璿笑著搖頭。

    “你會不會覺得公證結婚太寒酸了?我跟蕭樺是再你跟子靖可是第一次。”欣荷銳利地看了她一眼。

    “反正我爸媽都過世了,公證結婚反而簡單。”她聳聳肩。

    “哎,若不是我,你跟子靖也不用拖到現在。伯父、伯母就不會因為沒能看著你有美滿歸宿而抱憾而終。”欣荷遺憾地感歎。

    “欣荷,你說這種話,要臊死我了。”曹璿要店員將她看上的衣服包起來,掏出信用卡付賬,頰面升起一抹難為情的紅暈,“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你跟子靖的君子之腹,能怪你嗎?”

    “可是……”

    “別說了啦,不然我真的要找個地洞鑽進去。倒是你工作那麼忙,拖著你跟皚蓮陪我來逛街,我才不好意思呢!”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欣荷笑眼裏有抹狡黠,“反正總經理能幹得很,我這個董事長偷懶陪他未婚妻逛街,名正言順。再說,如果不是為了我跟蕭樺去度蜜月,原本就該結婚的你們不會拖到十月。”

    “所以我們這次度蜜月也是長假喔。”曹璿朝她眨了一下眼,引來欣荷低聲哀號。

    曹璿笑得樂不可支,嬌眸一轉,瞥見一旁悶悶不樂的皚蓮,她挑了挑眉。

    “是不是璿姨說得太過分,讓你不好意思了?”

    “沒有啦……”

    沒有?眉眼鬱結,還說沒有?曹璿納悶著,不放心地又說:“我是看你愁眉苦臉的,才說話逗你。別介意喔。”

    “我……”

    知女莫若母,欣荷眼一瞟,便知曉女兒愁從何來。

    “別管她。還不是為了慕鴻。”

    “小倆口吵架了?”曹璿從欣荷那裏知道兩人談戀愛的事,據說之前還甜甜蜜蜜的,怎麼會吵架?

    “也沒吵。只是慕鴻這次回來,公事繁重,沒什麼時間陪她。明天就要回去了,她心裏難受。”欣荷代替女兒回答。

    “皚蓮,別在意嘛。你們還年輕,怕沒時間在一起嗎?男人以事業為重,你要多體諒他。”

    這些道理皚蓮都懂,她在意的不是這個。

    暑假期間,她住在蕭家位於倫敦的大宅,慕鴻白天去上班,假日才有空帶她到各處名勝閒逛,兩人通常只有晚上相聚的時間。夜裏,他陪她逛遍了倫敦的每處劇院和著名的大小餐館,到蘇荷區參觀倫敦的夜生活,在RONNIESCOTT'S聽爵士樂手演奏、演唱,街燈照明下,他們沿著牛津街走下去,感覺如詩如夢。有時候他們哪里也不去,待在視聽室裏聽音樂、看錄影帶。更多時候兩人待在書房裏各做各的事,僅僅是這樣就會讓她覺得很甜蜜,因為他們在一起。

    可慕鴻這次來,工作繁忙她能體諒,留給她的夜晚時間,卻不像在倫敦時那麼甜蜜。他總是心不在焉,她要是埋怨,他就親親她、哄哄她,讓她覺得自己像寵物。她希望他晚幾天回倫敦,他一天都不肯延,儘管語氣還算溫柔,表情卻已經不耐煩了。

    為何差別這麼大?他們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眼看明天又要鴻雁兩分,她這裏是離情依依,他卻連最後一天都抽不出空來陪她。那她盼了又盼的相聚,究竟有什麼意思?

    這番愁情憂思掩也掩不住地流露在眉眼之間,陰鬱的雙眸在心型的瓜子臉蛋上顯得無神,曹璿看了直覺得心疼。

    她挽住皚蓮,和欣荷走出精品店,語氣像是要鼓舞什麼似的活潑明朗:“別多想了。為了感謝你們母女陪我逛街,我請你們喝下午茶。”

    “好呀。”欣荷欣然同意。

    “前頭那家飯店的下午茶很不錯。”她帶兩人朝位於車水馬龍幹道上的五星級飯店走去。

    距離飯店門口還有十幾步的距離,皚蓮注意到停在門口的一輛白色房車,司機正下車,繞到另一端的後座車門等待。

    她眼皮一跳,認出是蕭樺安排來接送慕鴻的司機和轎車。

    司機像是在等人,這麼說慕鴻在飯店裏。

    這麼巧!

    她欣喜地望進剔透明亮的自動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從那裏走出來,她幾乎要上前喊住他,但那道招呼並沒有機會溜出舌尖,喉頭即被他身後所跟隨的女人影像給卡住。

    她驚愕地怔在原地,看著慕鴻抱著小孩鑽進司機打開的後車門,身後的曾緗綾也跟著坐進車,然後司機上車,車子隨即啟動,揚塵而去。從頭到尾,慕鴻都沒有看她一眼,或者說,他根本沒有看到她。

    “那不是慕鴻嗎?”曹璿小聲地問,“他抱的小孩和那個女人是誰?那個小孩看起來……”

    “是曾緗綾跟她的兒子若若。他們是慕鴻的堂嫂跟侄子。”欣荷解釋道,“那個孩子臉上還戴著呼吸器,會是病了嗎?”

    “我們問問飯店的職員。”曹璿建議道?轉向皚蓮,發現她仍怔在原處,“皚蓮,進來呀。”

    被動地被拉進飯店裏,皚蓮心思混亂,曹璿的聲音像從遙遠的彼方傳來。她聽得見也看得見她跟母親詢問大廳的櫃檯人員,後者並沒有給她們確切的答案。她聽著、看著,聲音和影像在神智間飄浮,但虛無得什麼也抓不住。

    慕鴻說:“過去的事了。你不要多心,我現在心裏只有你。”

    可是他卻來找曾緗綾,他的——

    她一怔,他說“過去”,也就是說曾緗綾是他的過去?!

    這個意念震動了她,脆弱的芳心突地刮起一陣旋風,又驚又痛。

    “緗綾和若若?沒錯,我們在克里昂飯店碰過面,當時小若若差點撞上我。看見那張小臉時,我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蕭樺的私生子呢!”當天她接慕鴻回蕭家,在飯桌上,她提到在機場巧遇會緗綾母子的事時,母親開玩笑地說。

    “這笑話一點都不好笑。緗綾是我的晚輩,給人聽見會惹來議論。”蕭樺沒好氣地說。

    “我說的是實情。那孩子的確長得像你。”

    “欣荷,我已經解釋過了。”

    “好嘛,只是開玩笑!”

    母親和蕭樺的交談聲徐徐的從遠處飄來,皚蓮還記得慕鴻在餐桌上一直很沈默,幾乎沒說什麼話。接下來的幾天,兩人見面時,也顯得魂不守舍。難道曾緗綾這個“過去”,就是造成他失常的原因?

    所以,他沒空陪她,卻有空來找曾緗綾?

    所以,所以……

    淚水模糊了皚蓮的視線,啃噬著肝腸的委屈和傷痛從胸腹處迅速蔓延,很快地,全身無處不疼,強烈的痛楚不斷膨脹、膨脹,好像隨時都會將她撐破。

    慕鴻正在講電話時,皚蓮像個火車頭似的沖進辦公室。他朝追著她進來、表情氣急敗壞的秘書打了個“沒關係”的手勢,與話筒的聲音做最後的確認。

    他掛斷電話,轉向她們。

    “蕭先生,車子已經在樓下等了。”秘書恭謹地報告。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是。”

    秘書一離開,洶湧在皚蓮胸臆間的委屈和怨恨再也無法忍耐地爆發出來,眼前似有一片紅霧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瞪著有好幾天沒見面的慕鴻,他表情平靜得像成天都有個發怒的女朋友沖來找他理論似的,仍是不慌不忙地收拾桌面,將最後一份檔放進隨身手提的公事箱。

    “你……”

    “我急著趕飛機,有什麼事我們車上談好嗎?”他猿臂一伸,將掛在衣架上的西裝拿到手上。

    “趕飛機?”緊繃的聲音從她喉頭升起,鑽出緊咬的牙縫。他說要趕飛機?

    “嗯,我要回倫敦了。我以為你知道。”他穿上西裝,語氣平靜。

    “你以為我知道?”皚蓮模仿他的語氣,嬌美的小臉氣得扭曲。

    “爸爸沒跟你說嗎?”

    “不然你以為我怎麼會在最後一分鐘趕到你辦公室!”她氣急敗壞地回答,只要再遲一會兒,她連他離開前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皚蓮,不要在這時候跟我吵,我已經很煩了。”其實她一進門,他就看出她在生氣,問題是他根本沒時間理會甚至安撫她的怒氣。

    “你很煩?”他的話引發了皚蓮最激烈的反應,將她最後的一絲理智給淹沒,悲痛地嗚咽出聲,“你很煩?見到我就煩,去見老情人就不煩!蕭慕鴻,我今天算是認清你了!”

    “皚蓮,你胡說什麼!”她的指控讓慕鴻幾天來承受的壓力像進出瓶蓋的香檳酒般狂噴出來,他臉色鐵青。

    “我胡說?難道你否認這幾天不是跟曾緗綾在一起?”悲痛的淚水禁制不住滂沱落下,在她臉上氾濫成災,“那天我看到你抱著若若沖出飯店,後頭跟著曾緗綾……”

    “既然你都看到了,該知道我是抱若若去看病,還在胡思亂想什麼?”慕鴻氣惱地道,他這輩子最討厭應付的就是這種無理取鬧的誤會了。

    “就因為我看到了,才知道你跟曾緗綾的關係!”皚蓮語音破碎地說,“我什麼都知道了。她是你的過去,媽媽從蕭叔叔那裏得知,她是你刻骨銘心的初戀……”

    “既然是過去,就是過去了!你在跟我吵什麼?”慕鴻看她掉眼淚,心裏不好受,語氣不由得軟了下來。

    “不,她沒有過去,”她悲傷地搖著頭,“她始終存在,是你心裏的最痛。所以,你去飯店,在我求你空出最後一天陪我,你堅持說沒空後,你去找她……”

    “那是因為我跟人在飯店裏談事情,順便撥了通電話給緗綾,跟她說我隔天要回倫敦的事。她在電話上哭著說若若不對勁,那種情況我能拒絕嗎?若若氣喘病發作,還因為感冒併發了急性肺炎,昨天才脫離險境……”

    “所以,你可以不理會我苦苦地求你多留幾天,卻為了曾緗綾母子而留下來……”

    “皚蓮,那是兩回事。她們在這裏舉目無親……”

    “誰說的?蕭叔叔不是她的長輩嗎?為什麼就要你親自照料,甚至忙到沒空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你的去向?你知道當我看見你帶著曾緗綾母子離開,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我心裏有多難受嗎?我一直在家裏等,想你會給我一個解釋,但我等到的是什麼?是蕭叔叔透過媽媽告訴我,你今天要搭機回倫敦!”

    “皚蓮,我當時真的沒有看到你。我……”

    叮鈴叮鈴的內線電話聲響起,慕鴻只得暫停,先接電話。

    “蕭先生,司機在樓下等你很久了。”秘書提醒他。

    “我一會兒就下去。”慕鴻簡短地回答,再度轉向皚蓮時,煩躁地往後爬梳散落到額際的發絲,“我知道自己冷落了你,但我真的沒時間了。”

    “是呀,對我就永遠沒時間,對曾緗綾就有時間。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一個你有空才可以得到你一兩個愛憐的眼光、拍拍頭的寵物嗎?”

    “皚蓮,你不要胡說八道了,我真的生氣了喔。”他繃緊臉,拿起手提箱,“有什麼話我們車上說,我得趕飛機。”

    “聽聽你的口氣,根本就把我視為方便時的消遣。為什麼曾緗綾可以得到你全心、完整的注意力,我就只能配合你的時間?”她悲憤地詰問。

    “你不要無理取鬧了!”

    “我無理取鬧?”某種冰冷的東西在她心裏流淌,凍住了她激動的心,冷僵了她全身的每一處。

    “在你眼裏,我就是無理取鬧是嗎?”她悲痛地問,“那麼曾緗綾呢?她不也曾無理取鬧過,完全不理會你的解釋!”

    “你答應過要信任我,現在卻說這種話!”慕鴻被她一句句的進逼激起了火氣,“還自以為是地判定我有罪,皚蓮,我真是信錯了你。”

    震驚淩厲的掌摑過來,她驚愕地後退,他竟然敢這麼說,敢這樣指責她?!

    “是的……”悲到極點後,她反而笑出聲來,淚水自她眼中進射而出,更加模糊了她的視線,“你是信錯了我,就像我信錯了你一樣,從頭到尾都是個誤會,就像曾緗綾過去誤會你一樣!只是你們的誤會解開了,打算從頭開始,我們的誤會卻永遠繼續下去!”

    “你在胡說什麼?”看到她那副表情,慕鴻不禁憂慮起來,伸出去想安撫她的手,卻被她一把撥開,讓他懊惱極了。

    “我沒有胡說!你根本就是對曾緗綾餘情未了,現在她離婚了,你想跟她破鏡重圓。還有若若,他……根本是你的兒子,你再也騙不了我了!”

    他驚愕得無以復加,像是不明白這種話怎麼會從她嘴裏說出來。過去的夢魘再次朝他張牙舞爪,他還要再經歷一次嗎?

    “該死的!”他眼裏揚起陰鬱的風暴,揚起手掌,卻怎麼樣都無法摑下去。

    這舉動看在皚蓮眼裏,無疑是個致命的打擊。

    他竟為了曾緗綾想打她!

    她看進他燒灼著怒氣的眼睛,陣陣寒意包裹住她的心。

    “我恨你!”她嗚咽出聲,倏地轉身狂奔出去。

    慕鴻呆了一下,回過神想追出去,走到辦公室外,看到秘書囁嚅著想說什麼的表情,隨即冷靜下來。瞪著皚蓮消失的背影,他無奈地歎了口氣,眼前還有比安撫皚蓮更急迫的事件等待他處理。

    然而,她受傷的表情卻像咽不下的魚刺般梗在他喉嚨裏。吞不下,吐不得,只能任那股痛一點一點地蔓延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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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09:01:57


    他沒有追她。

    皚蓮躲在大樓轉角的地方,看著慕鴻坐上那輛白色轎車揚塵而去,沒有一絲的留戀。

    她感到渾身發冷,靠在大理石的牆面上,仰頭看著被城市大樓的天際線切割成塊狀的天空,陽光燦爛地自晴朗的雲空投射下來,那麼明亮、溫暖,在大樓陰影下的她的感情世界卻是陰暗、冰冷。

    十月上旬,酷熱的天氣仍肆虐著大地,她已經提早來到極地永夜的冬季。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吸著鼻子。綿白如絮的雲片高高遠遠地飄在天邊,淒慘的愁雲卻低低地壓在她胸口。

    周圍的人聲嘈雜、車水馬龍,似乎離她很遙遠。原以為愛情的開端是邂逅後的心動與掛念,這時候想來分外淒涼可笑,或許還比較像徐志摩的那首詩:你是天空裏的一片雲,偶爾投映在我的波心。如今那片雲毫不留戀地走了,她的愛情也結束了,盡頭是冰天雪地,心凍成冰,裂成碎片。

    該死心了,為什麼心仍那樣痛?在他傷害她後,她還為他牽掛,為他難過,為什麼?

    跌跌撞撞地離開重傷心靈的地方,她漫無目標地挪動腳步,任淚水被陽光蒸散。人們眼中的同情和好奇,她看不到,空虛的心靈找不到目標,只能借著體力勞動來填充被愛情蛀空的心房。

    走著,走著,她乾澀的眼睛眯起,景物好像在哪里見過。倏地,幾天前傷心的一幕在腦中重現,是那家飯店!慕鴻就是從那道門沖出來的,身後跟著曾緗綾。

    胸口緊縮,一股疼不知從何處起源的,很快攫住她全身,令她幾乎站不住腳。

    “丁小姐。”

    甜柔輕快的呼喚令她渾身一僵,渙散的視線凝聚焦點,曾緗綾美麗雅致的臉容就映在眼前。她看來容光煥發,臉上有著淡雅的妝,不像她憔悴得像朵瀕臨凋落的小花。’

    想到她的神采奕奕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臉上那朵含蘊著幸福的巧美就炫目得令她眼睛刺痛,同時激起了鬱積於心中的熊熊怒火。

    皚蓮全身都在發顫,混合著嫉妒、怨恨、傷痛的情緒一齊湧上,茶毒她的五臟六腑。

    “你不認得我了嗎?我們在機場見過面。”對上她眼中的怨毒,緗綾嚇得往後退。

    “我記得你!”她一字一字地從緊密的齒縫間吐出來。

    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人的緗綾,被她看得渾身不舒服,懊惱著幹嘛多事地向前打招呼。她乾笑了聲,說:“不打擾你了,我還有事。”

    “站住!”皚蓮滿腔的憤恨正無處發洩,哪里願意放她走,“你現在可得意了!”

    緗綾僵了一下,狐疑地看向她:“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別裝蒜了!”她不想在情敵面前示弱,淚水卻不爭氣地湧了出來,“你搶走了慕鴻,我……”目光幽怨地落在她一身時髦的打扮上,大V字領的白色襯衫,搭配黑色及膝裙,腰上系著黑色雙排扣皮帶,帥氣、時髦中,有著成熟女性的嫵媚風情,比起她的青澀,不曉得強過幾倍。

    皚蓮的怒氣陡然消失,聲音哽咽了起來:“認輸了……”

    儘管聽得一頭霧水,緗綾卻不忍心見她淚流滿腮、憔悴失落的模樣,她拉住轉身欲走的皚蓮,冷靜地道:“說清楚。”

    “你還想怎樣?”她悲痛得幾乎想死掉,“我已經認輸了,你還想怎樣?”

    飯店門口人來人往,怎麼看都像是她正欺負著一個可憐的少女,緗綾好氣複好笑地遞了面紙過去,拉著她往裏走。

    “我想你是誤會了,我們談談好嗎?”

    “有什麼好談?”她掙扎地道。

    “事關慕鴻,如果你在乎他,好歹聽聽!”緗綾不是笨蛋,先前聽她提起慕鴻,又說認輸什麼的,警覺到中間顯然有什麼誤會,更不肯讓她走。

    聽到那人的名字,皚蓮心情複雜,隱然間,一線光明突破黑暗燦起。她無法拒絕誘惑地跟著緗綾進入飯店,走進開啟的電梯。

    她為何說她誤會了?難道事情不像她想的那樣?難道她真的誤會了……

    皚蓮的頭腦亂紛紛,心臟撲撲地狂跳。

    緗綾拉著她走出電梯,來到她所住的套房。

    那是間很寬敞的雙人房,緗綾招呼她坐下。

    “要喝什麼?”她打開冰箱問。

    “溫水就好。”皚蓮悶聲回答。

    緗綾從熱水瓶裏倒出水,加入冰涼的礦泉水調成溫水,將茶杯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與她面對面的坐著,她謹慎地開口:“我剛從醫院回來。若若的病好了大半,醫生說明天就可以出院。你知道若若病了的事吧?那天幸好有慕鴻,當時我都急昏頭,不曉得該怎麼辦好。”

    皚蓮沒做聲,眼光盯著桌上的茶杯。

    “這幾天他陪著我照顧若若,還要忙著公事,可說是累壞了。如果不是董事會召開在即,他會等若若病好後才放心回倫敦。”

    “當然。”皚蓮怎麼聽都覺得她的話刺耳,像在宣示著她的勝利似的,心頭一陣火起,嘲弄地扭曲著唇,“你跟若若是他最重要的人,他怎麼捨得放下廣

    聽出她語氣裏的尖銳,緗綾連忙問:“你是不是誤會了?”

    “誤會嗎?”她冷笑,銳利地看向曾緗綾,“難道你不是他的初戀情人,若若不是他的兒子嗎?”

    緗綾一怔,隨即反應過來,表情凝重地開口:“丁小姐,我想你真的誤會了。”

    “誤會?”

    “我承認跟慕鴻交往過,但我們的感情一直維持在單純的友誼,不像你想的那麼不堪。若若更不是他的兒子。”

    “若若跟慕鴻長得那麼像,連家母乍看到他時都懷疑他跟蕭叔叔有血緣關係,你還要否認!”

    “令堂是?”

    “她是蕭叔叔現任的妻子。”

    緗綾恍然大悟:“原來是白姨,怪不得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就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你。”

    “是呀,因為我們是母女,容貌相像是很自然。如果慕鴻和若若不是父子關係,為什麼也這麼像?”皚蓮挖苦地質問。那是因為你沒見過項鵬,才會這麼說。”緗綾不以為忤,耐心地解釋,“若若不只像慕鴻,更像我的前夫,蕭項鵬。”

    “你是說……”

    緗綾默默瞅了她一會兒,起身從衣櫃裏取出一個相框,遞交給皚蓮。後者一眼就認出了相片裏的女人和小孩是曾緗綾和若若,身邊的男子有著極俊美的相貌,低下的視線含情脈脈地注視著身邊的女人,她感到眼睛刺痛。

    “你看清楚。他不是慕鴻,是項鵬。”緗綾低聲提醒。

    皚蓮心頭一凜,從頭再看一遍,發現那男子留著有型的短髮,發線中分,剛毅的臉型,俊俏的五官,猛然一看的確與慕鴻十分相像,但他的唇型比較寬、比較薄,眉毛的距離比較窄,睫毛沒有慕鴻長,眼神如鷹般銳利,皮膚也比較黝黑。

    這是怎麼回事?兩人雖說是堂兄弟,但也太像了吧!

    “慕鴻的祖父跟項鵬的祖父是孿生兄弟,又分別娶了一對姐妹,使得下一代的血緣有著比尋常堂兄弟更親近的遺傳因數。我第一次見到慕鴻時也把他誤認為項鵬……”回想起往事,緗綾心中盈滿對慕鴻的歉疚,眼眶微濕,聲音顯得低微。

    “我真的以為他們是同一個。之前,我見過項鵬一次,那是我頭一次有了心動的感覺。當我在姨父舉辦的宴會裏看到慕鴻,我好開心,以為是上蒼憐我一片癡情,做了這樣的安排。我不顧少女矜持地上前攀談,他那時候很害羞,看得出來他不習慣跟女性交往,如果我不是被興奮沖昏了頭,我會看出他跟項鵬不是同一個人,可是我……”

    她閉上眼,任未完的話懸在空氣中好半晌,皚蓮不由得胡亂猜測著她當時的心情。

    見到日思夜想的意中人,曾緗綾想必很是意亂情迷,才會糊塗地認錯人。後來呢?她將錯就錯地愛上慕鴻嗎?

    “那時候我連項鵬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們又實在太像了……”緗綾等到胸坎裏苦甘摻半的情緒平撫了些,方重新開口,“我以為慕鴻就是他,滿心渴望地跟他交往了起來。在我們交往的那段期間,他一方面忙著學業,一方面還得打理港英集團部分的商業事務,我們碰面的時間其實很少。當時的我完全沒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反而認為這樣的交往模式讓我沒有壓力,而慕鴻的溫柔體貼更讓我覺得甜蜜。後來,項鵬從美國回倫敦,我與他重逢,我才驚覺到兩年來跟我交往的慕鴻並不是當初令我鍾情的人。”

    “啊!”皚蓮輕叫一聲,心裏分不出來是什麼滋味。她同情緗綾當時的處境,換成是她的話——當然是選擇繼續跟慕鴻在一起,但顯然她作的是另一個選擇,不然她後來的結婚物件就不會是蕭項鵬了。

    “可是你跟慕鴻交往了兩年,難道一點情感都沒有嗎?”她忍不住問。

    “不是全然沒有感情……”緗綾幽幽道,眉睫之間有縷揮之不去的淡淡惆悵。她揚起眼睫,浮現在臉上的表情有著欲訴又難以啟齒的哀傷。

    “皚蓮,你還太年輕,很多事要親身經歷了才知道。有時候,理智上明明知道怎麼做才是最好,情感卻是半點不由人。我當然明白不該傷害慕鴻,可是從我跟項鵬重逢的那天起,什麼事都不對了。我……”她舔了舔唇,眼中有種如夢似幻的神情,“無法自主地被他吸引,激情在我們之間一觸即發,而那是我跟慕鴻交往時不曾有過的。”

    “你們……”皚蓮猶豫著,不曉得該怎麼說。

    “我跟慕鴻之間一直很純情,只有單純的親吻和擁抱。在他懷裏,我覺得安全、甜蜜,但在項鵬懷中,我自傲是個能引發他熱情的女人。皚蓮,兩種感情是不一樣的,我很快就領悟到,我真正愛的人其實是項鵬,否則也不會跟他……”她沒有往下說,皚蓮看她的表情便心領神會。

    “所以你告訴慕鴻,你愛的人是項鵬?”

    “沒有。”她愧疚地搖著頭,“怯懦讓我不敢跟他開口……”

    “所以你周旋在兩個男人之間?”皚蓮感到憤怒,氣她怎麼可以這樣傷害慕鴻。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緗綾苦笑,“慕鴻事業學業兩忙,跟我見面的時間本來就少,談不上是周旋在他們之間……”

    “所以你肆無忌憚地跟蕭項鵬在一起!可憐的慕鴻。”

    緗綾聽她一味替慕鴻打抱不平,先前的傷心模樣早不知跑哪去了,不由得覺得好笑。可想到接下來說的話,還會引發她更多的“討伐”聲音,彎起的嘴角又垂了下來。

    “後來你又是怎麼跟慕鴻分手,嫁給蕭項鵬的?”

    該來的總要來的,緗綾覺得這是自己欠慕鴻的,就因為當年欠他一個解釋,現在必須受他的女友逼問,將真相還原。

    她硬著頭皮回答:“就在我苦尋不到機會跟慕鴻說的時候,在他父親辦的一個宴會裏,有個我們都認識的女孩突然抱住慕鴻強吻,恰好被我看見。慕鴻掙扎著推開她,想要跟我解釋,我卻狠心不理會……”

    “你是想趁這個機會甩開他?”一抹恍然升到皚蓮眼底,緊接著轉為怒氣,朝緗綾瞪去。怪不得慕鴻會討厭被誤會,還事先跟她約定,不可以胡亂誤會他,原來他曾深受其害。

    “沒錯。”緗綾默默承受她眼中的譴責,接著說,“我自私地以為這麼做最好,固執地不聽他的解釋,還用很難聽的話拒絕他。當時我太年輕了,一心急著結束跟他的交往,沒考慮到這麼做會傷害到他。”

    “你說他沒有感情可以付出,說他沒有心……天呀,你怎麼可以這麼講他?”皚蓮的怒氣因她的話而高漲,表情既憤怒又帶點正氣。

    “我已經知道錯了。”她趕緊安撫她,“這些年來,我一直覺得對慕鴻很抱歉,那次分手後,我們沒有再見面,就連我跟項鵬的婚禮,他都沒有來參加。”

    “他會去參加才怪!在被你這麼傷害之後,就算他再有度量,也不會想見你!”皚蓮仍然是忿忿不平。

    “所以這次重逢,是我們多年沒聯絡後的第一次見面。我們之間沒有私情,若若也不是他的孩子。慕鴻之所以幫助我,是因為他好心,請你不要誤會他。”

    終於說到重點,皚蓮張了張嘴,心情忐忑了起來。原先理直氣壯的認定和傷心,現在卻變成了一場可笑的鬧劇。她譴責緗綾對慕鴻說的話難聽,她對慕鴻說的那些話,也好聽不到哪里去呀。

    他最討厭人家誤會他的,嗚……她要怎麼辦?

    驚惶感猛然襲來,皚蓮頓時為自己的行徑慚愧不已。回想起他眼中的風暴,臉上的慍怒,還有那嚴厲的語氣,心情更加沮喪。

    他一定是很生氣,所以沒來追她。

    該死的,她猛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一旁的緗綾嚇了一跳,不明白她為何自己打自己。

    皚蓮完全陷進思緒裏,沒理會她。

    慕鴻趕著搭機回倫敦,她居然在他上飛機前跟他吵架。慘了,來不及送機就算了,讓他帶著怒氣和傷心離開,他會不會從此不理她?

    慘了,慘了!

    慕鴻回到家時是晚上八點鐘,他進浴室淋浴後躺進按摩浴缸放鬆身心。

    半個鐘頭後,他慢吞吞地從浴缸裏起身,在腰上圍了條浴巾,從熱氣氤氳的浴室走出來。依照往常的習慣,他會直接走到放置睡衣褲的櫥櫃前,但這次他才踏出浴室門口,走沒幾步就停了下來,眼睛因驚愕而瞪大,望向房內的不速之客。

    “皚蓮?!”他沒看錯吧?慕鴻忍住揉眼的衝動,不會是他相思過了頭,眼前出現她的幻影吧?

    “嗨……”短促的抽氣聲後,傳來一聲無力的招呼。

    皚蓮瞪著他胸前的水珠,吞了吞口水,完全沒預料會看到這麼養眼的畫面。淑女的修養告訴她應該禮貌地移開眼光,但眼睛自有主張地粘著眼前俊美的男體。

    她專注地看著他,感覺著自己的心在胸腔裏撲通跳動,一抹興奮流竄全身,她暈沈沈地想,這就是所謂倒三角形的黃金比例體格吧。

    寬闊的兩肩各連著一隻強而有力的臂膀,結實的胸膛有著微微隆起的肌肉,雖不像健美先生那麼嚇人,但可以看出每一塊都蓄滿力量。她讓視線跟著從他濕發滴落向胸膛上的水珠下滑到瘦削的腰身,落向他平滑、肌肉結實的腹肌,一條礙眼的浴巾阻礙了她的視線,使她無法看到更多美景,浴巾下兩條修長結實的光裸大腿覆滿細密的毛髮,她的雙膝發軟。

    慕鴻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這使得他打消上前確認她是實體的打算。任何幻影都不可能會有這麼熱切、侵略性的眼光。

    他發窘地清了清喉嚨:“請你先離開,讓我換上比較正式的衣服好嗎?”

    皚蓮臉上的紅暈倏地退去,替代的是一抹驚慌的慘白。

    她怎麼聽都覺得他在趕她,那張繃緊的俊臉兩眉,微蹙著,深沈的眸光裏讓人摸不到底的激烈情緒隱隱浮現。完了,他還在生她的氣。

    “你不要趕我,慕鴻,我好不容易才來這一趟。”她哀怨地說著,朝他奔去。

    慕鴻怔住,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皚蓮已經抱住他,柔嫩的臉頰貼向他頸窩,女性化的曲線緊實地貼住他。他眉間的皺褶更深。

    “求求你,聽我解釋。”她溫暖的呼息就吐在他頸上,撩起一陣灼熱。

    “在我只圍著浴巾的情況下?”慕鴻懷疑地低頭審視向她。

    她喝酒了嗎?任何神志清楚且自愛的女人會知道跟個裸男待在一塊有多麼不明智,更遑論用這麼親密的姿勢抱住他。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我等不及了。”她嗚咽地道,“我害怕你不要我。”

    慕鴻倒抽口氣,欲望排山倒海而來,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他看著那張單純、美麗的臉容,迷離的眼眸裏浮著一層水光,純真得像個不解人事的小仙子,哪里知道她的一句話就挑起了他的欲望。

    他集中所有的意志力,抵抗體內的原始衝動。

    “皚蓮,放開我。”他聲音緊繃地命令。

    “我不能放開。”她激動地搖著頭,眼中的水氣因沮喪而越顯氤氳,“我一放開你,就失去你了。”

    “你說什麼傻話!”他抓住差點滑下的浴巾,神情狼狽,“你讓我先穿衣服,有什麼話,我們待會兒再講。”

    “可是你會不理我……”她太擔心了,根本聽不進去他的勸告。

    “皚蓮,你再這樣,你可能會嫌我理你太多。”他慢吞吞地說,“除非你迫不及待的想成為我的女人,否則……”

    震驚在她眼中閃爍,隨即漲紅一張小臉,她驚嚇地放開他,退了好幾步。

    “現在你願意讓我穿上衣服了嗎?”他嘲弄地扭曲著嘴唇,艱難地挪動腳步到衣櫃,取出睡衣褲進更衣室。

    皚蓮沒有阻止他,受驚過度的腦袋還有些不靈光。

    他……他……噢,老天爺,她急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可惜就算有地洞她也不能鑽,她必須向慕鴻道歉,求得他的原諒。

    不知發呆了多久,慕鴻再度現身,手上拿了條毛巾擦拭潮濕淩亂的長髮。他已經換上棉質的睡衣褲,神情平靜得仿佛剛才沒有發生任何事。

    他的目光落向不知所措的皚蓮,發現她那頭濃密的秀髮沒有拘束地披散在肩上,嬌小的身軀裹了一件厚重的法蘭絨睡衣,這表示她不是剛到,而是來了有一段時間。奇怪,普烈德怎麼沒告訴他?

    “慕鴻,我……”她乾澀地舔著唇。

    “說吧。”他慢吞吞地坐在沙發上,示意皚蓮也坐。

    真的叫她講,她反而緊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她搓著手,神情懊惱。

    慕鴻歎息地看著她:“你怎麼來的?”

    “坐飛機來的。”她乖巧地回答,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表情,他應該沒有生氣吧?

    他忍住瞪她一眼的衝動:“我當然知道你是坐飛機來的,我是問你怎麼會來?你應該還要上課,不是嗎?”

    “對呀,可見得我多有誠意。我是特地請假來倫敦的。”她可憐兮兮地說。

    “爸爸和白姨知道嗎?”

    “當然知道,他們親自送我到機場。蕭叔叔還通知普烈德先生我抵達的時間,要他派人來接我。”

    原來是串通好了。“你什麼時候到的?為什麼普烈德沒告訴我?”

    “你要忙著開董事會嘛。我知道這件事對你很重要,不希望你分心,所以請普烈德先生不要告訴你。”她露出討好的笑容,“今天進行得還順利吧?蕭叔叔有打電話來,說他之前跟你通過電話了,好像之前跟你不對盤的董事都沒有再反對你了。”

    “嗯。”事情的演變出乎慕鴻的意料,還以為會是艱困的一戰,那個挑起爭端的男人居然“臨陣脫逃”,沒有來開會,不費吹灰之力讓他打贏這場仗。

    他不禁有些悵然若失,大抵是因為多日的辛苦竟沒派上用場,覺得有些可惜。但這樣也好。只是,那人為什麼肯放棄精心的計畫?這不是他的風格呀。

    “曾緗綾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了,你跟她不是那種關係,若若也不是你的孩子。我……很抱歉那樣誤會你。蕭叔叔也跟我說,你是因為董事會開會在即,加上有人打算在董事會發起陰謀反對你,才急著趕回倫敦。一知道整件事不像我想的那樣,我就……非常難受,恨不得立刻飛到你面前道歉。我急急忙忙訂了機票,跟學校請了事假,就為了要跟你道歉。對不起,原諒我說的那些難聽的話,原諒我違背承諾的誤會你……”她羞愧地低著頭,用眼角餘光偷瞄他,見那張臉無情無緒,他又不開口接腔,心裏急了起來。

    “我真心感到抱歉。”她難受得眼眶灼熱了起來,“你……不要都不說話嘛!我已經反省過了,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什麼?”他驕傲、固執、任性又火爆的小情人這麼低聲下氣地跟他說話,他沒聽錯吧?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小心眼,但那是因為我太愛你了嘛,而你……”她委屈地咬著唇,他怎麼都沒有反應?她感到沮喪。“也有不對的地方,明明知道人家有多在乎你,就算再忙,也應該……給人家一通電話解釋,可你都沒有,我才會想歪。所以,你也有一點小錯嘛。”

    慕鴻本來聽得暈陶陶,最後一句話讓他挑高眉。

    “我也有錯?”

    “本來就是!”她不想哭的,可她一向是被人捧在手心裏寶貝的,幾曾這麼低聲下氣地跟人說話?他還不肯接受她的道歉,讓她覺得自己好可憐。“是你沒有給我足夠的安全感。打從在機場見到曾緗綾後,你就心不在焉,後來又忙著工作上的事,後來又……好幾天見不到你,我……才會胡思亂想。所以,我有大錯,你也有一點點小錯嘛。”

    “我心不在焉不是因為緗綾,而是接到幕僚通知,說有人打算在董事會搞鬼,我才……”

    “可是人家不知道,你都沒有說,我怎麼會知道……”她嚶嚶哭訴著,慕鴻歎氣地將她摟進懷裏。“好嘛,我不怪你就是了,別哭喔。”他拍著她一聳一聳的肩膀,目光尋找著面紙,實在是有點擔心她那汪淚水和鼻涕又要荼毒他的衣服了。

    “萬歲!”沒料到皚蓮忽然咯咯笑著從他懷裏抬起頭,見到他驚愕的表情,心虛地吐著香舌,還淘氣地對他眨眼睛,“璿姨說,如果你愛我的話,就會捨不得我掉眼淚。”

    “你……”他為之氣結。

    “別氣嘛!”她撒嬌地重新靠進他懷裏,“人家是真的很擔心你不肯原諒我嘛。你瞧,這裏真的有眼淚喔!我是真哭,不是假哭!”

    她仰頭看他的模樣是那麼美麗,慕鴻輕歎了口氣,終究捨不得對她生氣。

    皚蓮笑吟吟的,水光迷離的眼眸掠過一抹羞澀,咕噥著說:“這樣就用不到秘密武器了。”

    “秘密武器?”他挑高眉。

    “是璿姨幫我準備的。她說,如果你真的很生氣,不肯原諒我,亮出秘密武器你就會……”她支支吾吾地不肯再往下說,慕鴻的好奇心完全被挑起。

    他太想知道這妮子還有什麼招數沒使出來,只好威脅她:“說嘛,皚蓮。你不肯說,我要繼續生氣。”

    “噢。”她垮下臉,猶豫著。

    “說嘛。”他慫恿著。

    “只能看一下喔。”她神秘兮兮地回答。

    在他一頭霧水的目光注視下,她緩緩離開他的懷抱站起身,又退了一大步,方將雙手伸向睡袍上的蝴蝶結。

    慕鴻眯起眼睛,一顆心被挑動得熾熱而沈重,等待著答案揭曉。

    那蝴蝶結被一拉就散了,皚蓮粉臉暈紅,根本不敢看他。她抓著睡袍上的襟領,猶豫一下才打開。

    薄如蟬翼的布料隱約遮住她年輕、窈窕的身軀,情欲的火焰瞬間焚燒向慕鴻男性的軀體,從他眼中進射而出。

    皚蓮被他看得全身燥熱,他不曾用過這麼具侵略性的目光看過她,這使得她害怕了起來,急忙掩住睡袍,邊後退,邊結結巴巴地道:“你已經不生氣了,那……晚安,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說完就想溜,想將一個被她挑起情欲、渾身發燙的男人給拋下。

    慕鴻自然不肯,但他沒有追上去,在她握住門把的那一刻,低啞慵懶的男性嗓音適時傳送向她。

    “皚蓮,就算你沒來找我,我也打算事情處理完後,回去一趟。”

    “什麼?”她驚訝地轉回身,看向他。

    慕鴻悠閒地靠著沙發,將遮在臉上的發絲撥開,性感的唇瓣優雅地開啟,慢吞吞地進一步道:“那天你離開的時候很生氣,我也擔心你會不理我,本來就決定這裏的事處理完後,就回去找你。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哄得你開心。”

    皚蓮腦中頓時被個大問號給占滿,他說他會回來找她,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哄得她開心。那表示他根本沒有生她的氣,那剛才為什麼任她求了半天,祭出眼淚攻勢,才肯鬆口原諒她?

    一股怒氣由體內升起,很快就沖到她眼中,她發出氣憤的叫聲:“蕭慕鴻!”

    他仍安適地靠著沙發,看著她雙眼噴著火朝他奔來。

    手臂張開,迎接獵物到來。

    這次,他要緊緊捉住她,讓她再也沒機會逃開。

    ——本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
王室 | 2019-4-4 09:02:13

岳盈 - 相思如風-愛情陰謀家(相思三態之二)

既不是柳下惠他不是沒有知覺呆頭鵝,  
豈會不明瞭她的童稚語有幾分真實性,  
只是橫亙其間的年齡差距讓他難以跨越,  
總是刻意忽略她若有所指的明顯表白,  
最大讓步是盡力實踐她越漸限制級的生日願望,  
全然沒察覺他早在她的主導下深陷情網!  
唉!愛上這個詭計多端的女人真是在劫難逃,  
他付出再多也掩不去她心中的恐懼和不確定,  
莫須有誤解易瓦解她對他的信任,  
到頭來也落得獨嚐她不告而別後的苦澀……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
王室 | 2019-4-4 09:02:42


    細細白白的小手捧著一束瑪格麗特舉在胸前,白色的花瓣如羽毛扇般攤開在黑色的營絲布料上,那抹珍珠般的白,從長袖及膝洋裝的領口沿著細長的頸項往精緻的鵝蛋小臉上擴散,連那櫻桃般可愛的嘴唇也仿佛塗抹上一層白,色澤淡淡。

    相對于白,同洋裝一般漆黑的顏色也佔領了自己的屬地,光潔額頭上兩道修長美麗的眉毛,眉毛下兩扇綿密彎涵的睫毛,睫毛下一雙深黑的眼眸,以及留住小臉、長度垂到肩窩的兩條粗大的辮子。

    辮子的尾端各系了一隻漂亮的白色蝴蝶結,顏色就同長度及腳踝的白襪子一般乾淨,隱沒在光潔明亮的黑皮鞋裏。

    黑,白,黑,白……還有黑與自組合成的不同層次的光影變化佔據了她的視線。從遠方迷蒙的霧氣,一抬眼便可以看見的天空,身邊大人的穿著,到在場每個人臉上的表情……

    曹璿感到暈眩,黑和白混合的顏色群突然像一道牆面朝她壓來……

    肩背上的輕推緩和了胸口的壓力,她又可以呼吸了。曹璿如釋重負的抬起眼光,迎上父親深沈的眼眸。曾經俊朗、明亮的眼睛,如今被烏雲一般的濃濃傷痛掩蔽住,使得整張臉看起來沈鬱得嚇人。她僵硬的點了點頭。稍早之前,牧師跟她解釋過程式,她踩出怯怯的步伐向前。

    走到墓穴邊緣朝下看,棺材的表面反映著從開口照進去的光亮。一旁的牧師示意她往後退,她聽話的照辦,眼睛卻離不開那道閃光。

    如果掉下去,會跌得很痛吧。她胡亂的想著。

    她知道棺材是用來裝死人的,姐姐睡在那裏,姐姐是死了嗎?死又是什麼意思?是表示以後都不能再看到姐姐了嗎?

    一種冰冷的東西流淌在她體內,她覺得好冷,明明沒有下雨,為什麼臉頰濕濕的?

    她唯一的姐姐……死了,再不能溫柔的摸著她的頭對她描述即將來臨的那個生日要怎麼佈置了,有好多氣球、好多的糖果,還有好多的禮物……

    “阿璿八歲的生日,除了爸爸、媽媽和姐姐幫阿璿慶生外,還要找所有的鄰居、親戚,和阿璿的朋友與同學一塊慶祝,好不好?”姐姐溫柔的笑著說,眼中的許諾逗樂了她。

    “丁哥哥會送我禮物嗎?他送給你的糖很好吃。”

    “好,讓丁哥哥送你糖。”

    “萬歲!”

    萬歲。

    她瞪著棺木,無聲的蠕動著嘴唇。

    你答應過的。

    答應要讓丁哥哥送我糖,現在卻……

    她機械化的伸平手臂,只要手掌分開,瑪格麗特就會掉下去……

    一陣仿佛自靈魂深處嘶吼出來的聲音震動了空氣,曹璿嚇了一跳,瑪格麗特從她手中掉落下去,她怔怔的看著白色的花束在黑暗的墓穴裏飄動,只幾個眨眼便落在棺木上。

    她以為可以聽見碰撞聲,可是周圍的聲浪太大了,她聽不清楚。

    吵什麼?像是在叫某人的名字,是在喊她嗎?

    曹璿納悶的旋身,黑色的風暴立即充滿她的視網膜,她驚慌地瞪大眼睛,認出被人從後面架住的男子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丁哥哥。

    “阿凱,你別激動……”

    “阿凱,你鎮靜一點……”

    “放……開我……”他用力的想掙脫身後抱住他的人,向來溫和俊雅的臉龐扭曲成深沈的痛苦,像天空的表情,一張哭不出來的臉。

    曹璿瞪著他,一種畏冷的感覺攫住她胸口,她害怕的往後退。

    “阿璿!”驚叫聲響起的同時,另一道身影飄到她身邊,及時抓住曹璿一腳踩空的身體。

    “啊……”

    “別怕,我抓住你了。”

    她餘悸猶存的將臉埋在那副胸膛上,整個人被小心翼翼的保護住。

    “別怕喔……’”那道好聽的聲音說。

    她感覺到他正抱著她離開危險的區域,她從他懷裏抬起頭,對上一雙好溫柔的眼眸。

    是子靖哥哥。

    她哇的一聲哭倒在他懷裏,在真正感到安全後,才曉得要害怕。

    子靖手忙腳亂的安撫她,想把曹璿交給她父母,但那雙小手緊巴著他不肯放,只好權充保母哄她。

    在他忙著照顧小曹璿的同時,另一群人也陷進一團混亂。

    目睹至愛之人的棺木被放進墓穴裏,眼看著就要覆上黃土,永遠的埋在泥土下,丁凱再承受不住失去曹瓔的悲痛,情緒崩潰了。

    他不能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待在下面,她一向是怕孤單的,一個人在那裏,她會受不了……

    狂亂的意念令他不顧一切的想沖上前去,他逸出受傷的獸類般悲憤的嘶吼,站在他身邊的子端眼明手快的拉住他,這一耽擱,林父緊跟著抱住他,兩道力量頓時困住他為悲痛榨得幾近油盡燈枯的體力。

    “放開我,放開我……”幾次掙扎,仍是徒勞無功的被他們拉回,丁凱心痛難當。一股積鬱在臟腑裏左沖右撞,他胸口一個劇痛,灼熱的血氣沖上喉頭,嘔出了一口一口的鮮血。

    這頓時嚇壞了在場的家人,急急忙忙的想送他到醫院,丁凱說什麼都不願意去,儘管眼前一片漆黑,嘴裏仍哺呐喊著曹瓔,拖著虛弱的身軀想到她的墓穴那裏。

    “表哥,你別這樣!”子靖看不過去,抱著曹璿到他面前。“你答應過阿瓔要好好活下去,你這個樣子,教阿瓔怎麼放心走?”

    “我……”想到心上人臨終前仍強忍著心痛,依依難舍的捉著他的手要求他承諾,丁凱心如刀割。

    “阿瓔要你照顧她父母,還有阿璿,你點頭說好的,你不可以不守承諾。”見他情緒緩和下來,子靖接著說,“她受了那麼多的苦,別讓她走得不安心。表哥,讓她放心去吧,這是我們目前唯一做得到的事,別讓她失望。”

    丁凱抿緊嘴唇,俊逸的臉龐像忍受某種巨大的痛苦似的扭曲、抖動,他緊握著拳頭,良久,顫抖的嘴角逸出一絲苦笑,臟腑裏強大的痛苦被壓抑回去。

    被打斷的葬禮在牧師主持下繼續進行,一捧捧的黃土將曹瓔的棺木整個覆蓋,嶄新的墓碑被豎起,十字架在眾人眼前閃耀,光芒卻照不進他們心底深處的悲痛。

    曹瓔的母親哭倒在丈夫懷裏,曹瓔的親友人人眼眶濕潤,只有丁凱,他的眼睛幹幹的,籠上一層灰雲的臉色陰沈得嚇人,像天色,那是一張哭不出來的臉。

    #_#

    灰雲籠罩的天空,像一張悲傷得哭不出來的臉。

    走出舅舅家,子靖抬起的眼眸被陰沈的天色所充滿,腦中冒出連串的意念。

    怎麼做才能讓天空哭泣?

    周圍是窒悶得仿佛沒有在流動的空氣,何時才能起風?是不是只要起風,就能將陰沈的雲霧吹開?還是得讓雲霧堆積得更沈、更重,才哭得出來?

    他搖了搖頭,悲傷堆積得還不夠重嗎?

    阿瓔的生命有多長,表哥就愛她有多久,這麼深濃的情感,還不夠沈、不夠重嗎?

    為何哭不出來?

    像他,明明告訴自己別哭的,但送阿瓔到墓地的一路上,淚水無法禁制的流滿臉。想著阿瓔跟他同年,只十八歲,一條芳華正茂的生命就這麼走了,對她而言或許是種解脫,卻留給深愛她的人無法挽回的悲痛和遺憾,令他忍不住要問,阿瓔,你泉下有知,走得安心嗎?

    自幼將你呵在掌心裏疼愛的父母為你哭啞了聲音,淒風慘雨的哭號卻喚不回你疲倦的靈魂;向來疼惜你的親友,為你惋惜悲痛,含著淚送你到墓地,每個人的心情都那麼沈重;而深情的他則為你欲哭無淚,儘管心頭滿是愛、滿是苦,仍哭不出淚來,所有的愛與怨全都化成鮮血一口一口嘔出。

    怵目驚心的畫面重回眼前,陣陣灼熱的酸楚從子靖胸坎往上冒,他仰頭注視灰蒙的天空,視線仿佛想穿透層層封鎖的雲霧,看看上面是否有另一個世界,曹樓是不是就站在雲端看著他們。

    你一向是最心疼表哥的。心疼他為你的病而煩惱,心疼他在你每次犯病時眉間的愁鬱和擔憂。你總是忍著痛,伸手揉憂著他緊皺的眉頭;你總是裝著不痛了,隱瞞自己的病情,拉著他一起彈奏鋼琴……這樣的你,看到他為你傷心得嘔血,能不心疼、難受嗎?

    要是也會心疼、難受,為什麼不肯為他、為我們再忍耐?我們都知道活著對你是件艱難的事,你忍到這時候已經很不容易了,可是我們捨不得呀,捨不得你嬌弱娉婷的身影,捨不得你忍著痛、強做無事的善體人意,捨不得你夜鶯呢喃的歌聲,更捨不得你如月色溫柔的眸光。

    如今,這些都再看不到了,除了今天早上葬下你的冰冷墓碑,我們以後還能到何處尋覓那個令我們喜愛的你呀?

    淚水模糊了子靖的視線,冰涼的雨絲濕潤了他的臉。

    他眼裏透著一抹驚奇,心頭酸苦著,這雨終於是落了,但因何而落?落乾淨之後,是否能還大家一個清淨明朗的天空?表哥心裏的傷慘沈痛,是不是能被雨水洗清一些?他又是不是能像這越下越密的雨般,哭出自己的眼淚來?

    在曹瓔的墓前嘔血後,丁凱被家人強制送往醫院,但他一刻也待不住,眾人禁不起他的吵鬧,還是將他帶回家。于靖和大哥子端受長輩囑託,守在他身邊,但不管他們如何勸說,丁凱只是沈默以對,眼光視而不見他們的存在,望向遙遠的彼方。

    房裏的空氣窒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子靖感覺到難以呼吸,或許是他的表情洩漏了心中的情緒,兄長便要他回家,子靖也覺得自己要是再面對表哥那張悲痛到沒有任何表情的臉絕對會瘋掉,便接受哥哥的好。意。

    像道遊魂踱離丁家,他沿著熟悉的路徑,經過一道豪華的庭園門,知道彎曲花徑通向的是何等奧妙的深處。那裏有著中國風的假山亭台,曾經是那道嬌弱的倩影最愛逗留的地方,她喜歡拿著魚食喂。池中肥美的錦鯉,眸光如月色溫柔的照亮了優美的庭園。

    那裏曾挽留了多少美好的記憶、甜蜜的笑語呀。

    多少次他跟著表哥到曹家拜訪,曹媽媽的點心遠近馳名,每當他忙著吃點心時,表哥就陪在曹瓔身邊。他們傾靠在一起的身影,像幅畫般美麗,看得人好想。微笑、好羨慕喔。

    表哥的聲音好溫柔,曹瓔的聲音也好溫柔,當時他就在想,將來交到的女朋友有曹瓔一半的好,他也一會像表哥那麼溫柔的寵溺女朋友。沒想到,那天還沒來臨,這對令人欽羨的情侶就遭死神拆散,曾有過的燦爛、繁華,轉瞬間變成淒冷、蕭索,徒然惹人痛徹心肺,令他不禁要想,愛得像他們那樣深、那樣濃,如何禁得起離別的痛苦?看表哥那個樣子,他突然……唉,這樣掏心掏肺的愛,到底好不好?如果可以重來一遍,表哥還願意愛得那麼深嗎?

    然而,感情的事可以由人選擇的嗎?如果可以選擇愛深愛淺,那還是愛嗎?

    子靖糊塗了,覺得愛情比微積分還要困難理解。“唉……”

    落葉仿佛應和著他的歎息聲飄下,絲絲小雨落在他臉上。子靖收回飄向曹家庭園的目光,往自家方向走去。

    林家與曹家距離約五公尺,是棟兩層樓的建築,不像曹家庭園給人的深郁感覺,林家的院子開闊明朗,前庭種有扶疏的花木,主屋前方的空地還有籃球架,是林家兄弟的遊樂場,這裏除了打籃球外,還可以兼做羽毛球和網球的練習場,或像林家老媽說的,天氣晴朗時可以曬被子,可謂一舉數得。從這裏可以看出主人的務實個性。

    子靖掏出鑰匙開門,一聲貓咪叫聲般的嗚咽令他豎起耳朵。他狐疑的循著方向看過去,幾乎是立刻捕捉到縮在他家牆角的小小身影。若不是心情沈重,他應該早看見的。

    “阿璿,你怎麼會在這裏?”

    他上前抱起蹲在地上的小人兒,一雙濕濡的眼眸在蒼白、瘦削的小臉上顯得特別大,他心疼的發現她比印象中瘦了許多。曹瓔在世時,曹璿的臉圓圓的,怎麼才一星期,蘋果臉就失了好多。

    “我想找你。”她可憐兮兮的說,仰著小臉看進他眼裏,在那裏看到了一如往常的憐愛疼惜,她釋然的笑了。

    “怎麼不進去,在外頭淋雨呢?”他抱她進門,她身上有著濕氣,得找條毛巾幫她擦幹。

    “你不在。”她扁著小嘴,無限委屈。

    “你可以按電鈴,我媽也不在嗎?”他沒有放下她,繼續將鑰匙插進玄關門,鎖了三層鎖,那表示——

    “林媽媽和林爸爸都在我家。”

    子靖將她放到沙發上坐下,他爸媽應該是確定表哥沒事後,到曹家安慰老友的喪女之痛。

    “知道我家沒人,你還來?”他母親一向親自做家事,只請了個鐘點女工每星期來幫忙三次,既然她跟他父親都在曹家,曹璿應該曉得他家裏沒人。

    “我要找你嘛。”她嬌憨的說。

    子靖幫她換上拖鞋,聽見她的回答將頭抬起,迎上一雙依戀甚深的濕蒙眼睛。他發現自己無法移開眼光,曹璿仍穿著黑色洋裝,腳上也還是同樣的白襪,只有圈住小臉的頭髮有些淩亂,幾絡不聽話的發絲逃出髮辮。

    他忍不住伸手捧住那張可愛的小臉,迷失在她如天使的容顏裏。

    據母親說,他第一次看到曹璿時,緊緊抱著她不肯放下,還央求將她抱回家。結果當然不可以。後來,他幾乎每天都要到曹家看剛出世不久的小曹璿,著迷的程度讓大人嘖嘖稱奇。

    其實一點都不奇怪,曹璿是那麼可愛,是每個男孩夢想要有的妹妹模樣。

    “謝謝你,子靖哥哥。”她忽然很慎重的傾身過來,子靖扶住她,讓那濕軟的紅唇在他頰上印下一吻。“爸爸說,我應該為你救我的事向你道謝。”

    “為了向我道謝,你等在外頭淋雨?”他挑起一道眉,表情質疑。

    在他的注視下,曹璿垂下綿密的睫羽,花瓣似的柔唇微微顫抖著,楚楚可憐的模樣令人不忍心。

    “傻瓜,你可以請我爸媽帶你回來,或是打電話給我,讓我去你家嘛。”子靖的聲音放得無比輕柔,擔心大聲一點說話就會嚇壞她。

    曹璿沒有立刻回答,過了幾秒鐘才猶豫的說:“媽媽很傷心,林媽媽安慰她。爸爸也很難過,林爸爸陪他喝酒…”

    心像被某種力量緊掐了一下,子靖將那具嬌小的身體給摟在懷中。曹璿童稚的語氣裏所透露出來的訊息,讓他心痛極了。大人只顧著自己傷心,忽略了小人兒也需要人安慰、疼惜。

    是因為這樣,曹璿才自己跑來找他吧!

    傻傻的在外頭等,連下雨了也不曉得要躲,可憐的小傻瓜。

    “子靖哥哥……”嬌軟的嗓音吟哦似的響起,他低頭注視她半合著眼瞼的表情,心更疼了。

    “阿璿也要人陪,所以來找我嗎?”他逗著她。

    淡淡的紅暈飛上那粉嫩的額膚,曹璿沒有回答,只是睜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望過來。

    那雙眼睛呀,如星般燦爛,像有千言萬語在流轉,每一字每一句都觸動了他的心。

    是寂寞吧,被人忽略的小小心靈在呼救,渴望有人陪。

    想到這裏,子靖有種噬心般的疼痛,卻不曉得該怎麼安慰一個八歲的孩子。

    他摸了摸她的臉頰,感覺著手上柔嫩得不可思議的觸感。曹璿一向活潑好動,健康的模樣不似姐姐曹瓔文靜柔弱,總是需要人照看,所以她的父母就放心地以為她強壯得不需要照顧嗎?

    可她才八歲呀。一個八歲的孩子,脆弱得仿佛最精緻的琉璃,一個不小心碰撞就會碎。即使只淋一點小雨.即使只出外逛一圈,都可能出事……他心念一動。

    “阿璿乖乖坐著,我去拿浴巾。”他放開她,站起身。

    “子靖哥哥……”她卻牽著他衣服一角,不肯讓他走。

    他低頭看她,那雙如星的眼眸裏有著怯怯的懇求,讓人不忍心拒絕。

    “要一塊去嗎?”

    “嗯。”粉嫩的小嘴漾開一朵好柔、好美的笑,她開心的任他牽著,一大一小踩著樓梯,來到子靖的房間。

    曹璿不是第一次來,一雙靈活的眼眸仍好奇的四處張望。

    子靖本來想找條毛巾幫她擦一擦就好,但看到那件黑色洋裝上的灰點,索性拿了一件自己的T恤給她。

    “阿璿會不會自己換衣服?”

    她害羞的點頭,指了指洋裝背後的拉鏈。

    子靖幫她拉下拉鏈,便背轉過身子。雖然是個小女孩,也不可以看,儘管自己早就看過阿璿的裸體,還有她只包著尿布到處跑的可愛模樣。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怎麼一晃眼,阿璿都已經八歲了。

    “我好了。”曹璿在身後輕喊道。

    子靖轉身一瞧,發現自己那件T恤穿在她身上,倒成了長洋裝了。

    衣服有點大,但一點都不減損她清新可愛的俏模樣。她實在是美,可以想像長大後,點漆的眼眸一溜轉,就能迷倒無數的男子,而此刻,他就被她的美貌給迷倒了。

    他牽她到椅子上坐下,拿起吹風機小心的在她發上吹著,以不破壞她的辮子為原則。他深知她頭髮放下來的結果,粗硬又自然松的發絲遺傳自曹爸爸,缺少女性的溫柔,放下來時,活像是張牙舞爪的刺螺,襯得那張嬌美可愛的臉龐看起來有點可笑。

    噢,他無意取笑她,只是他並非手藝精巧的美髮師,實在應付不來那頭刺……不,是頭髮才對。

    他很快吹幹了她發上的濕氣,收好吹風機,低頭對她笑道:“這樣子就不會感冒了。來,我們到樓下去,打電話跟你爸媽說你在這裏。”

    “子靖哥哥……”她沒有立刻牽他伸來的手,一雙欲言又止的眼眸浮著水氣。

    “什麼事?”他蹲下身,讓兩人的眼光能平視。

    “姐姐是不是不會回來了?”

    心被扯痛,他想安慰她,卻連一個微笑都擠不出來。

    “我希望姐姐回來。”眨眼間,豆大的淚珠滾出曹璿雲霧氤氳的眼眸,沿著她柔白的小臉滑下。“姐姐不在家,媽媽哭,爸爸難過,阿璿也好寂寞……子靖哥哥,是不是阿璿不乖,姐姐才不回來……”

    “不關你的事……”他又驚又痛,她怎麼可以有這種想法!“姐姐是……太累了……”

    “阿璿讓姐姐太累了嗎?”她憂慮的問,“姐姐找食譜,要幫我做蛋糕,是因為這樣才累的嗎?”

    “不是……”該怎麼解釋,才能安慰她稚茬、脆弱的心靈?子靖頭焚心痛了起來。“姐姐感冒了,加上心臟不好……你知道姐姐的心一直是……疼著的,她忍得好辛苦,忍得好難過……這次……她再忍不住那痛了,上帝知道,不忍心姐姐繼續受苦下去,才接她走……阿璿,姐姐離開,不是你的錯,你不要胡思亂想……”

    “這樣呀……可是,”她似懂非懂的點著頭,迷茫的眼眸蓄滿水氣,薄嫩似花蕾的嘴唇抖動著,“我再也看不到姐姐……”

    “阿璿雖然看不到姐姐.可姐姐永遠會在你心中。想她的時候,可以看她的照片。”

    “照片?”她困擾的攪起眉,看他的目光裏除了濃濃的悲傷外,還有疑惑。“照片會告訴阿璿怎麼做才能讓媽媽和爸爸開心起來嗎?”

    子靖被她天真的話問得心痛無比。不,這不是照片能辦到的事,也不是任何人短期間辦得到的事。失去摯愛的傷痛,只能靠時間來撫平。然而,面對曹璿脆弱的表情,他知道如果不能給她一個妥善的答案,將會對那顆小小心靈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

    “照片不會說話,可阿璿會知道怎麼做。”他輕輕捉著她的肩,溫柔的看進那雙美麗的眼睛裏。“只要阿璿像姐姐在時,每天都快快樂樂的,真誠的對每個人好,爸爸和媽媽會漸漸不再難過。可如果阿璿不快樂,跟著爸爸、媽媽哭哭啼啼,爸爸、媽媽的悲痛永遠不會好。子靖哥哥的話,阿璿是不是聽得懂呢?”

    “只要阿璿快樂,爸爸和媽媽就會快樂嗎?”她不確定的問。

    “沒錯。阿璿要像平常一樣快樂,要將姐姐沒法擁有的快樂,也一併的快樂喔,這樣在天堂的姐姐會很開心。”

    “天堂的姐姐?”

    “對。”他牽著她到窗口,指著外頭厚灰的雲層。“我們的傷心就像厚厚的遮住天空的雲層,我們看不到晴朗的藍天,看不到在天上替我們擔心的姐姐,只有等到我們傷心的雲散了,天空才會出現,姐姐才能看到我們,到時候她將不再替我們擔心,跟大家一樣露出開心的笑容。”

    “姐姐……”曹璿敞著稚嫩的嗓門對天空喊,一雙雲霧氤氳的眼眸漸漸燦起一抹光亮。“姐姐真的能聽見嗎?這表示以後我有什麼話想跟姐姐說,都可以對天空說,這樣姐姐都能聽見嗎?”

    “嗯。”子靖附和,他真心希望曹瓔死後真的到了天堂,可以讓愛她、想她的親友的思念得到寄託。

    他的確認為曹璿連日累積的傷痛找到了宣洩的出口,她欣喜的望向天空,在雲霧深處裏,仿佛看見姐姐正對她綻出鼓勵的笑容,可愛的櫻後立即綻出一抹令人炫目的笑容。

    “姐姐,我看到你了,你沒忘記是不是?雖然沒有蛋糕、氣球和禮物,可阿璿只要有姐姐的祝福就好了。姐姐為我唱生日快樂歌好不好?阿璿要聽你唱。”

    那濃黑的睫羽密密的垂下,童稚的嗓音輕輕的哼出旋律,當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自她眼角滑下,一道道酸楚的熱流也自子靖震動的心房處不斷往上冒。他猛然記起今天是曹璿的生日,一個被哀傷所淹沒的應該歡笑慶祝的日子。

    “阿璿……”強烈的心痛再無法禁制的化成淚水奔流,他是那麼心疼她呀,一個八歲的孩子竟要負荷這麼深的傷痛。她應該是無憂無慮的,為什麼要承受連大人也承擔不起的悲傷?大家只顧著為曹瓔的死傷心,都忘了曹璿了。

    “子靖哥哥……”曹璿被他哽咽的聲音嚇了一跳,張開眼睛發現他臉上的淚水,混合著訝異、困惑,以及某種莫名疼痛的情緒,讓她有些著急的舉起白嫩小小的手掌為他拭去臉上的淚水。“你別哭啊,是不是阿璿做錯什麼,惹你不高興?”

    “不,你沒有。”他趕緊擦幹淚水,露出一抹笑容。“哥哥不曉得今天是阿璿的生日……”

    “沒關係……”她綻出一抹好柔、好可愛的笑容,“姐姐有對我唱生日快樂歌喔,你剛才聽見了嗎?”

    “嗯。”他勉強自己回答,“那是姐姐的祝福,子靖哥哥也有給阿璿的祝福。”

    她驚喜的瞪大眼睛。

    子靖將她抱起,朝房外走。“我們到樓下看子靖哥哥的祝福好嗎?”

    “好。”

    子靖帶她到廚房,母親昨天買了一盒蛋糕做為他們兄弟的早餐,他記得沒有吃完,打開冰箱尋找,果然找到了。

    他拿出精美的點心盤,將剩餘的巧克力蛋糕放到餐桌上。

    “蛋糕?”曹璿晶亮的眼眸裏滿是驚喜。

    “阿璿的生日怎麼可以沒有蛋糕呢?”他試著讓語氣顯得輕快。

    “可是……”

    “你不喜歡呀?”他垮下臉,她該不會嫌棄這個蛋糕吧?

    “不是啦。”她將頭搖得像博浪鼓似的,“只是沒有臘燭…”

    子靖松了口氣,從櫥櫃裏找到兩個月前哥哥生日時留下來的蠟燭,小心翼翼的點著,插在蛋糕上。

    “現在有臘燭了。”

    她歡欣的綻出純稚的笑容,子靖按捺住胸臆間激動的情潮,清了清喉嚨,為她唱起生日快樂歌。

    清朗的男聲一字一句的唱出最誠摯的祝福,當歌聲結束,子靖溫和的提醒她,“該許願了。”

    “許願?”看著火光搖曳的蠟燭,曹璿的眼眶濕潤了,囁嚅的問:“如果我許願姐姐回來,姐姐會回來嗎?”

    子靖的喉頭像塞滿了沾水的棉花般難受,他無法給她一個永遠無法實現的願望,他壓抑下心頭的傷痛,語氣輕快的道:“我不是說了嗎?姐姐沒有走,姐姐永遠在你心裏。”

    這次她像是聽懂了,靜靜的瞅著子靖一會兒,輕輕的點了下頭。“我知道了。那我可以許願……子靖哥哥明年還陪我過生日嗎?”

    她口中吐出的微小願望,眸裏盈滿的不確定,像一條火鞭打中他的心。難道連這微渺的願望,她都擔心不能實現嗎?

    “傻瓜,這算是什麼願望?別說明年了,子靖哥哥永遠願意陪你過生日。”他硬咽的道。

    喜悅像炸開的信號彈把她愁鬱的小臉照亮,她歡呼一聲用力吹熄燭火,好落實他的承諾。雖然她不確定永遠是多久,但應該是比明年、後年更人吧。想到明年、後年,還有更久的生日都能有子情為伴,她的眉梢和後角都閃爍出純然的喜悅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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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09:05:37


    “……祝你生日快樂,祝阿璿生日快樂……”

    男女混聲合唱的祝壽歌聲後,是一陣熱烈的掌聲,曹璿在親友鼓勵的眼光下,吸足一口氣,用力吹向覆盆子蛋糕上的九根臘燭,精緻的小臉笑得像一朵燦爛盛開的花朵。

    曹父和曹母眼眶一陣灼熱。

    一年了,雖然曹瓔之死對他們仍是無法癒合的悲痛,但兩人逐漸從悲傷中學會珍惜手中擁有的幸福。

    長女過世後兩個月,子靖上門找他們談曹璿的事,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當頭棒喝打來,令兩人羞愧交加的領悟到他們太沈浸于失去長女的悲痛,忘了還有個小女兒需要照顧、關心。

    記得曹瓔六歲那年,她忽然對他們說,她想要一個弟弟或妹妹。當時為了她的病需要全心的照料,夫妻倆一直不敢懷第二胎,但為了讓女兒高興,便開始準備迎接第二個孩子的降臨,經過一年的努力,懷了曹璿。

    她一出世,可愛的模樣立刻擄獲了全家人的心,尤其是曹櫻,更將妹妹當成寶貝般的疼愛,而曹璿也不負眾望的活潑健康,為時刻擔心曹瓔病情轉壞而索繞著死亡陰影的曹家帶來無數的歡笑。

    因為有她的存在,曹瓔才可以毫無牽掛的走,她在臨終前,殷殷囑咐,希望父母不要為她的死太傷心,希望他們能將對她的疼愛都給曹璿,更希望曹璿能替她彌補生命中的所有遺憾。

    她在最後發病前,寫好一封遺書留給妹妹,信上是這麼寫的:

    璿,姐姐知道留給你的是個沈重而甜蜜的負擔,但我曉得可愛、貼心的你,必然不會怪姐姐。在姐姐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很擔心一件事,擔心如果自己走了,爸爸和媽媽要怎麼辦。他們是那麼疼愛我,如何承受得起失去我的傷痛?但這個擔心,終於在你出世後消失了。我知道還有阿璿可以幫我安慰爸媽,為我完成每個我渴望卻沒有能力實現的夢想。我誠摯的希望,這生中來不及享有的幸福滋味,你都能加倍擁有,例如在父母膝下享盡寵愛,回報他們對我的照顧、關懷;例如活潑健康的活著,快快樂樂的上學,將來能到世界各地旅行;更例如天長地久的愛一個人,不必隨時擔心自己的離去,會讓他傷心悲痛……璿,你知道姐姐的意思吧?這生中最大的遺憾是不能好好活下去,以至於必須傷透所有愛我、在乎我的人的心,姐姐自私的希望你能替姐姐撫平那些受創的心,償還我回報不了的情……但最重要的一點,姐姐希望你快樂,只有你快樂,才能帶給周圍的人快樂。所以,不要為我的離去悲傷,如果想念姐姐,就加倍的對你身邊的人好,不要像姐姐一樣,即使想對別人好,都沒有能力那麼做……最後,讓我說,再見了,我親愛的妹妹,我愛你,你一定要幸福,而且是把姐姐的份也加倍進去,好好的愛你身邊的人,好好的幸福……姐姐留。

    信裏的每個字都擁有模糊夫妻倆視線的力量,他們是在女兒死後兩個月,稍稍緩和悲痛的心情,開始整理她的遺物時發現信的。曹璿看了後,表情陷入深思,童稚的小臉上反射出的情緒是超越她年齡的成熟睿智,令他們既慚愧又心疼。

    手心手背都是肉,然而們心自問,他們不得不承認大女兒的病情,讓他們投注在她身上的關懷比較多。在她過世之後,又因傷心過度而差點忘記他們還有個小女兒,甚至將曹瓔的出殯日選在曹璿生日當天。他們並非故意,而是根本遺忘了那個重要的日子。

    幸好有子靖的提醒,他們才有機會彌補這個錯誤,在小女兒的體貼下,逐漸收抬起悲痛的心情。為了彌補曹璿被忽略的八歲生日,夫妻倆刻意將她九歲的生日宴會辦得格外熱鬧,邀齊親友,希望借由這次的聚會向眾人表達兩人的感激。

    他們以充滿感恩的心情望了在場的親友一遍,深深明白,沈浸在悲傷的靈魂如果沒有親情、友情的體諒和關懷,將陷進死胡同裏走不出來。這些意念在兩人相視的眼神中迅速交會,他們心知最該感激的人是誰,目光投向年輕卻有顆睿智、敏感的心的大男孩——子靖,他正對著一口氣吹熄臘燭的曹璿微笑。

    “哇,阿璿好厲害,一口氣吹熄了臘燭,所許的願望都會實現喔。”曹璿的表姐李香華笑著道。

    “嗯。”曹璿開心的附和,一雙晶亮的眼眸好快樂的望向子靖,“上次我一口氣吹熄臘燭,許的願望今天實現了。”

    “上次?”香華記得曹被去年沒有過生日。

    “對呀。”

    她沒有心機的回答,“去年子靖哥哥幫我過生日時,有幫我準備一根臘燭,我許了願,用力的吹熄,願望果然成真。”

    在場的親友都被她童稚的話引起好奇心,香華忍不住問:“你許了什麼願?”

    曹璿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然而她是那麼心滿意足,胸口滿溢出的快樂泡泡般的直往上冒,她忍不住想跟人分享。

    “我去年許願子靖哥哥今年能陪我過生日,實現了耶!”

    失望的歎氣聲叠起,還有人誇張的翻起白眼,似乎對曹璿慎重其事的許這種願望感到不以為然。只有子靖明白她當時的心情。

    那時候她失去了最親愛的姐姐,對所有的事情都覺得沒把握,患得患失下,連理所當然的事也覺得是奢求。

    “阿璿,你的願望還真偉大呀!你倒說說,子靖哪一年沒陪你過生日?”子端低哼道,俊挺的眉宇似笑非笑的向曹璿挑了挑。

    “晤?”

    她很認真的想了下。

    “我也記得阿璿出生後,子靖每一年都有陪她過生日喔。”

    林母跟著說。

    曹璿看向父母,從他們眼裏得到確認,情緒波濤般的洶湧了起來。

    “子靖哥哥……”她忘情的站起身,朝他奔過去,嬌甜的嗓音如蜂漿般灑落,“謝謝你,我不知道你一直陪著我,我……好開心,你……以後也要陪我喔。”

    子靖只來得及將她嬌軟的小小身軀接住,便聽見兄長噗哧笑出聲。

    “老天爺,如果不是知道阿璿只有九歲,我可真要羨慕子靖有這麼嗲嬌的崇拜者了!不過話說回來,阿璿,你怎麼只謝子靖,我們也來陪你過生日耶!”

    曹璿從子靖的懷抱裏抬起頭,她還聽不懂子端語氣裏的椰榆,天真的回答,“謝謝大家,但我最喜歡子靖哥哥了!”

    說後頭那句話時,那雙明亮如星的眼眸好專注的望著子靖,深幽的眸光仿佛能觸動他的靈魂,子靖的心跳陡然失速,頭腦微微的暈眩了起來。

    “阿璿,你不公平!我也對你很好,你怎麼可以只最喜歡子靖呢?”子端逗她。

    曹璿臉紅紅的,仍沒有移開注視著於靖的眼光,一旁的香華替她回嘴,“比起子靖,你算什麼嘛!子靖每年都陪她過生日,你陪過幾次?子靖一有空就來陪她做功課,你又做了什麼?還有子靖會陪她玩,你呢?成天追女朋友的時間都不夠,阿璿一個月說不定還見不到你一次呢!”

    “太誇張了吧?”子端委屈的咕噥,“至少一星期可以見一次。而且我也沒有成天都追女朋友呀!我現在是大學生,除了上課外,晚上兼家教,哪里能像子靖那麼有空陪她做功課、玩呢?為了阿璿的生日,我省吃儉用的給她買芭比娃娃當禮物,這麼辛苦還被嫌?”

    “說得好聽!”

    見香華臭著一張臉,不以為然,子端轉向壽星申訴:“阿璿,你摸著良心說,子端哥哥對你不好嗎?”

    “子端哥哥很好。”曹璿很夠義氣的說。“我也喜歡你送的禮物。”

    “聽到了沒?”他得意的睨向香華,引起後者心中更大的不快。

    “阿璿,你不要替他說話啦!”

    “呃……”曹璿怯怯的看她一眼。

    那麼激動做什麼?眾人投過去的眼光都充滿玩味。香華也十六歲了,該不是……

    “喂,我是哪里得罪你?說話這麼沖!再說,連阿璿都覺得我很好,你有什麼不滿意?”

    面對那張似笑非笑的可惡俊臉,以及他眼中的

    調侃,香華粉頰漲得通紅,怒哼一聲,別過臉不理

    他。

    “該切蛋糕了。”曹母召喚女兒回來,曹璿乖乖的

    依照母親的指示,在漂亮的蛋糕表面劃下象微性的一

    刀,便交給母親接手分蛋糕的工作了。

    香華的怒氣似乎消失了,替代而起的是好奇心。

    她看向曹璿問:“你今年許了什麼願望?不會又是要子

    靖陪你過生日這種吧?”

    “對呀!”她回答得挺開心的,倒是讓提出問題的

    人一臉抽搐。“子靖哥哥說要永遠陪我過生日,可是永

    遠到底是多久?所以我就許願明年、後年、大後年、大

    大後年……每根臘燭都代表一年,子靖哥哥都能陪著

    我。”

    眾人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投向子靖,令他很不好意

    思,好氣又好笑的說:“阿璿,我說過,你不用許願,我

    也會陪你過生日。”

    “話不要說得這麼滿。”子端不懷好意地扯弟弟後腿,“現在當然可以這

    麼說,以後交了女朋友,恐怕連阿璿什麼時候生日都

    忘了!”

    “你以為人家是你呀!”香華譏刺道。

    子端摸了摸鼻子,很不想跟她計較,但仍忍不住

    回嘴,“我是依照常理來推斷!阿璿是妹妹,就算不常

    見面,她還是妹妹。可女朋友一不留神,就會被人追

    走,所以女朋友的事比較緊急。”

    他的說法,讓在場許多人忍俊不住。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我相信子靖不會這樣!”香

    華不以為然。

    “那可不一定,不然問子靖好了!”

    被老哥的話捲入是非圈,子靖何其無辜,只能無

    奈的回答,“我答應的事就會做到。不管以後怎樣,我都願意陪阿璿過生日。”

    “願意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一回事!”子端極力想扭轉香華的想法——子靖什麼都對,他什麼都不對!

    “我當然……”

    他一開口,就被曹璿給打斷,後者的語氣幾乎要哭出來,“子端哥哥,你說子靖哥哥有女朋友就會忘記我嗎?”

    “這種事很難說……”

    “可是……”她眼眶一紅,“人家不要啦,子靖哥哥要理我啦!”

    “這可就……”子端慌了手腳,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引起了眾人不滿的眼光,尤其是香華,銳利的眼神裏充滿對他的指責,令他心虛得腦子空空,一時想不出妥當的說法。“嗯,這個……”

    “別聽我大哥亂講,我當然會理阿璿。”子靖看不過去,朝快哭出來的小美人招手,“你不信我嗎?”

    她奔進他懷裏,抬起小臉瞅著他,想了一下後說:“我信子靖哥哥,可是子端哥哥的話讓人擔心,所以我要當于靖哥哥的女朋友,這樣就不會有別的女朋友來搶子靖哥哥了!”

    哈哈哈……噗哧噗哧……的笑聲不絕於耳,子靖臉皮嫩,挨不住眾家親友的取笑,一張俊臉漲得通紅。然而面對曹璿那張認真的小臉,他又發作不得,不忍心澆她冷水。

    “阿璿,你這招釜底抽薪太高了!”子端邊笑邊道,“現在就訂下子靖,讓他沒機會沾其他女孩子,將來嫁給他,你的生日他就一次都不敢缺席!”

    一旁的親友也起哄的說:“恭喜了,擇期不如撞日,就今天讓兩人訂婚吧!”

    “對呀,子靖一看就是個好丈夫,趕快訂下來吧!”

    “我們阿璿也很可愛,將來的追求者很多,先訂下來!”

    “沒錯沒錯……”’

    曹家客廳立刻被戲謔的討論聲給充滿,子靖被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躁得滿臉通紅,倒是曹璿天真無邪得不懂害羞,還覺得很有趣,活潑的將母親切好的蛋糕分給眾家親友,大方的接受眾人的恭喜。

    老天爺,他才十七歲,再說曹璿不過九歲,就算她再可愛,他也不可能對個九歲的小女孩產生男女之情呀!子靖惡狠狠的瞪他大哥——那個始作俑者,如果不是他亂講話,他也不會成為眾人取笑的目標。

    子端不但不以為杵,還說風涼話,“曹璿將來鐵定是個大美人,不先訂下來,你連邊都沾不上。子靖弟弟,現在就實行光源氏計畫,等阿璿十八歲.你們就結婚,爸媽也可以早點抱孫子呀!”

    “不如你現在就結婚,爸媽不是可以更早點抱孫子!”子靖受夠了哥哥的胡言亂語,展開反擊。

    子端嘻嘻哈哈的將話題轉開。

    開什麼玩笑!他才二十歲,至少玩個十年,再來考慮結婚的事!

    拿兄長的嘻皮笑臉沒轍,子靖無奈的輕喟了聲,目光在喧嘩的客廳裏不經意的溜轉,發現其中一個角落特別的靜。

    是表哥!

    丁凱一雙深邃的眼投向漆黑的窗外,憂鬱、寡歡的神情仿佛道世獨立,和屋內的熱鬧完全不搭,他不禁憂心了起來。

    一年了,表哥的傷痛像是一點都沒有癒合的樣子。原以為他肯來幫曹璿慶生,表示他漸漸恢復了,哪知道他根本沒有好。或者說,曹瓔的死將他所有的喜怒哀樂、他的靈魂也帶走了,眼前的人只是一具行屍吧。

    “丁哥哥。”嬌怯可人的聲音響起,只見曹璿笑吟吟的棒了一小盤蛋糕來到丁凱面前,後者恍惚的收回目光。“吃蛋糕了。”

    “謝謝。”他接過蛋糕,扯了扯嘴角,笑意卻無法在僵冷的嘴角留住。

    “哥哥是在找姐姐嗎?”曹璿送完蛋糕並沒有離開,目光循著丁凱之前的軌跡投向窗外,唱歌似的聲音在廳裏擴散,魔力般的凍住了跟著她嬌小的身影將目光移到這區的眾人表情,一時間屋裏靜得仿佛可以聽見針掉落的聲音。

    曹璿過世一年來,曹璿是頭一個敢在丁凱面前提起她的人。

    “什麼?”

    丁凱臉上的肌肉抽搐,渙散的目光因她的話而集中。

    曹璿口中的姐姐所代表的同義詞,是一個讓他痛得不願想起的名字,她說他在找“她”是什麼意思?

    “子靖哥哥說,姐姐會在天堂看我們,不管我們是傷心,還是快樂,姐姐都可以看到喔。所以,如果我們很傷心、不快樂的話,姐姐也會著見,她就會為我們擔心。”她天真的說,不因為他突然轉為淩厲的目光而退縮。

    丁凱渾身一顫,覺得她的話像細小的針鑽進他幾乎麻痹的心,帶來陣陣的悸痛。這陣痛讓他一年來如行屍走向的身體有了感覺,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傷痛發熱、發燙著。

    “今晚沒有雲,天空好晴朗,姐姐一定可以清楚的看到我們。”她走到窗戶前,仰起美麗精緻的臉蛋,一雙眼眸亮晶晶的看著窗外的天空,柔潤的嘴唇彎起一朵好美的笑容。

    “姐姐,看到大家都好開心,你一定也很開心,對不對?不用為我們擔心,我們每個人都會過得很好,雖然姐姐不在我們身邊,但我們還是會很快樂,不讓你擔心喔。”’

    啜泣的聲音響起,曹璿驚訝的轉回身,發現母親眼中蓄滿淚水,她不知所措的看向子靖,“我說錯什麼了嗎?”

    “沒有,你說得很對。”

    他走到她身邊,給她鼓勵。

    “可是媽媽哭了……”她不確定的說。

    “媽媽沒有哭。”曹母連忙拭去眼中的淚水,揚起一抹笑容,“媽媽的淚水是高興聽見阿璿的話,掉出來的。”

    “這樣呀。”那雙靈黠的眼中仍有些許的疑惑,一一的轉過在場親友的面孔,得到他們的點頭確認後,目光落向丁凱。

    “丁哥哥的淚水也是高興聽見阿璿的話,掉出來的喔。”

    她燦爛的笑容,天真無邪的話,像洶湧不歇的清泉洗滌了丁凱沈積在心頭的悲痛,泉水一大片一大片的漫滲進心靈底層,帶著所有哭不出來的相思和苦澀滿出乾涸的眼角,點點滴滴的滑落他失去悲喜的感覺有好長一段時間的臉龐,沖去了表面的暗沈。

    他臉上的濕潤讓在場的人動容,一年了,為悲傷禁錮的情感終於找到宣洩的出口。子靖看著表哥的眼淚,心情激動不已,只覺得那每顆淚都像大大小小的寶石般珍貴難得。

    哭出來就好。只要肯讓淚水奔流,再深的絕望和悲痛都會過去。

    BB

    位於臺北市西南側的植物園,占地十五公頃,栽植了近兩千種的奇花異卉。園內綠蔭密佈,平常時候遊客就不少,每到夏日荷花盛開時,更吸引無數愛好寫生、攝影的朋友擠在荷花池畔,林子靖和曹璿也在人群之中。

    早上九點半左右,兩人就來到植物園,子靖在荷花池前的一大塊鋪著綠茵的空地佔領了一小塊領域,幫曹璿架好畫板。

    十二歲的曹璿出落得亭亭玉立,儼然像個小淑女。她今天穿了一件荷葉領的白色襯衫,搭配藍色的背心長裙,長及肩上的頭髮被編成一條辮子垂在腦後,兩鬢都別上藍色的髮夾,散發出活潑動人的青春少女魅力。

    她從小嬰兒時代,就是漂亮、可愛的,年齡越長,越容易吸引異性的注意。白細的皮膚,飽滿的鵝蛋臉,配上黑白分明又靈黠的美眸,還有那高挺的直乒,不需塗抹胭脂就鮮妍誘人的櫻桃小嘴,無怪乎小小年紀,就擁有撩起人心湖漣漣漪魅力。

    望著那嬌俏的小臉,子靖有些心不在焉。

    好快喔,他感慨著,不知不覺中,曹璿已經成長為少女,不再是可以讓他抱在懷裏到處跑的小女童了。

    說不出來心情是悵然若失,還是什麼,曹璿仍像小時候一樣喜歡粘著他呀。兩人幾乎是形影不離,他一有空,便帶熱愛戶外活動的曹璿到處跑。她總是那麼信任的將她的小手交到他的掌握裏,仿佛不管是天涯,還是海角,她都願意跟著他。

    身邊有曹璿為伴,好像是理所當然。但隨著她一天一天長大,抽長的身軀,逐漸顯現出女性特微的曲線,讓子靖有時候會覺得不自在,尤其是當親友們玩笑地提出曹璿說要做他女朋友的往事,他便有種不曉得該怎麼排解的鬱悶。

    他把曹璿當成妹妹,不該被別人的三兩句就撩撥得心煩意亂。心裏雖這麼想,但第一次發現有男孩子寫情書給曹璿時,一種難以言喻的不悅像大石頭重重壓在胸口。他忽然任性的希望時間停留在這一刻,曹璿永遠都不要長大。

    可是時間只會向前走,不管用任何理由都無法挽留呀。

    “子靖哥哥。”

    甜脆的嗓音讓他回過神,子靖看向身邊的曹璿,她正朝他綻出一朵清新得仿佛帶著清晨露珠的嬌笑,頓邊的梨渦隱隱浮現。

    “什麼事?”

    “沒事,只是想喊你。”她淘氣的朝他眨眼,靈動的眼眸裏光彩閃爍。

    子靖被她看得有些心慌。他以一個淺笑掩飾心頭的慌亂,湊過去看她在畫紙上的進度。

    不到一個小時,白色的畫紙上已塗了大半鮮豔的綠色,吸引住他的視覺焦點。

    曹璿的用色大膽,借著深淺層面不同的綠描繪出晨光下,如亭亭舞女的裙子在擺動的荷葉。葉與葉之間留著空白,但從那挺出水面的莖於看來,應該是準備畫荷花吧。

    他將目光移到眼前盛開著荷花的水池,與畫中景物做對比,沒注意到曹璿凝視他的目光。

    她微偏著美麗的臉蛋,向來靈動的眼眸此刻是沈靜的,流動著縷縷深柔的情愫。稚氣未脫的嬌顏閃爍出的柔光好似醞藏著無限的深情和蜜意,她忘情的凝視著子靖,在她眼中,她的子靖哥哥是最帥的。挺拔的身材,端正明亮的五官,還有斯文俊朗的氣質,在在讓她忍不住想看他,一直一直看,都不厭倦。

    子靖收回投向畫紙上的眼光,不經意的瞥見她臉上動人的神情,心跳漏了一拍。但在下一秒,他就責怪起自己的胡思亂想,他一向將曹璿當成妹妹,怎會冒出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他用力甩了一下頭,希望能將心頭的怪異情緒甩開。

    “你畫得很好,一個人在這裏畫,沒問題吧?我想在附近照幾張照片。”

    “好。”

    曹璿可以感覺到他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安,深幽的目光在他潮紅的臉龐上梭巡了一遍,單純的心思無法探究出結果,只好看著他站起身。

    子靖拿著照相機,忍不住捕捉眼前最美麗的景致——曹璿坐在如茵的草地上,澄澈卻又幽深神秘的眼眸朝他望來,稚氣的小臉上浮現著費人猜疑的動人神情。

    快門按下的那刻,記憶的底片也將她美麗的模樣牢牢捉住,一股沁柔甜蜜的情愫在他胸臆間醞釀,如果要他為這張照片題上詩句,李清照的“浣溪紗”最適當了。

    她活脫脫是詞中“眼波才動被人猜”的女主角,而她臉上飛揚著的無限情意和韻味,展現的不正是“一面風情深有韻”嗎?只是她小小年紀,哪里會有什麼嬌恨幽懷,又對誰有情意呢?

    子靖心中一驚,責怪自己太過無聊。他發什麼瘋?居然將才十二歲的曹璿拿來和詞中的懷春少女相比較,她還天真的不曉得情和愛是什麼,他到底在想什麼呀!

    夾雜著羞愧和莫名煩躁的自責情緒,讓他粗率的朝她擺手,幾乎是落荒而逃的旋身往沿著池畔辟建的帶有欄杆的曲徑深處走。一路上,他似乎都能感覺到一道灼熱深情的光芒追著他,讓他不管走得多急多快都擺脫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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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09:08:00


    剛毅的輪廓仿佛是斧鑿刻畫出來般冷硬,一雙眼睛深沈憂鬱。他的表情乍看時有些嚇人,但當兩人的視線對個正著,一道銳利、熾熱的光芒從他眸心深處迸射而出,刹那間照亮了他的臉。

    哪里還有冷硬的線條?

    那張極為俊逸的男性化臉孔,有著她見過最深沈的溫柔,像纏綿的燭火足以吸引芳心飛蛾般的投過去。

    欣荷雙膝發軟,心房裏像有某道牆被震裂,震波化作顫抖由內往外擴散,她無助的垂下眼瞼,在理智恢復思考的能力前,芳心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不,她還無法確定,得想一想。

    “你不舒服嗎?”男子發現她的異樣,遲疑的走過來,她的臉色好蒼白,像是隨時都會暈過去。

    “我沒事。”她虛弱的回答,垂下濃密的睫毛。“對不起,打擾你了,我以為這裏沒人。”

    “別走,我不是壞人。”他急急的喊住她旋身的腳步。

    欣荷遲疑了一下,一股溫柔而堅持的力量掌握住她的上臂,點點的熱意從接觸的那塊皮膚上下蔓延,她的胸口灼燙起來。

    “對不起,我想你還不適合離開。”覺得自己的舉動太過魯莽,他有禮的道著歉,卻沒有放開她。“你沒有打擾我,倒是你很需要坐下來。”

    那雙澄澈而坦白的眼睛意有所指的注視著她,他慎重的朝她微一頷首,領著她往沙發區走,

    舒適的布沙發被安置在面對樓梯左邊的扶欄,欣荷被動的坐下,仰起皎潔的小臉無助的望向眼前的男子。

    他放開她,在她身邊落坐,唇形優美的嘴朝她揚起一抹充滿善意的笑容,“哪里不舒服?”

    “我只是有點中暑,沒事的。”貪看著那雙厚薄適中的嘴唇,她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狂放的心跳在胸腔用力敲擊,兩人靠得越近,那種男女間的吸引力就越強烈。

    有一種愛情是源自于初識的驚悅,也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他給她的會是這種感覺嗎?她不知道,腦子好亂。

    “你是子靖的同學嗎?”’

    “不。”她羞怯的低下頭,“我哥哥是他的學長,他邀請我們來這裏玩。”

    “原來如此。”他停頓了一下,猶豫的再度開口,“你別怕我,我是子靖的表哥,叫丁凱。”

    “我不怕你。”她大膽的抬起眼,閃動著莫名熱意的眼光無畏的直射進他眼中,仿佛想刺探進他的靈魂深處。

    丁凱有種被她看穿的感覺,局促的別過臉,聽見她優美的聲音輕柔的落下。

    “我叫白欣荷。白色的白,欣欣向榮的欣,荷花的荷。”

    “很美的名字。”訝異於她主動告知姓名,丁凱轉回目光,誠懇的讚歎,“像你。”’

    後頭的兩個字將她的心情揚得好高,欣荷臉頰微微漲紅,心下一片溫柔。她朝他揚起笑弧。

    “我很高興你這麼說。”

    他揚起眉,像是對她的回答感到疑惑,但很快的那抹疑惑就在兩人相視的眼光中淡去。丁凱的心跳得厲害,一顆原本在極致的悲傷中變得機械化的心,卻在她的目光下好像重新活了過來。

    可能嗎?

    他注視著她,欣行沒有逃避的回視他。

    “你剛才在看天空嗎?”她問。

    “嗯。”心底掠過一抹滄桑,他的眼光移向視窗。“有人告訴過我,不管我是傷心,還是快樂,天上的她都可以看到。今天的天空好藍,幾乎沒有一絲雲影,我看著藍天,想她是不是真的看得到我。如果看得到,願不願意露出臉來,讓我也看見她呢?”

    “她?”她胸口突然悶悶的。

    “我的女朋友,她過世四年了。”

    欣荷知道有些傷痛是無法對別人開口的,得借著時間來淡化,從丁凱語氣裏洩漏出來的就是這種痛。她沒有衝動的詢問,雖然很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女孩子;能讓這麼優秀的男子牽系掛心了四年,仍然壓抑住這份好奇。

    “她是個多才多藝、溫柔善感的好女孩,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從她一出世,活下來的每一天都像是撿到的,身邊的每個人都好擔心她一覺睡去,隔天是否還會醒來。有一天,她合上眼,就真的再沒有醒過來了。”出乎她意料的,丁凱對她侃侃而談,儘管他的眼眸深處有抹沈痛,語氣倒是平靜的。

    “她過世時,你一定很傷心。”這是肯定的直述句,而不是疑問句。

    丁凱心底有陣奇異的翻攪,四年來,曹瓔的名字雖然不是個禁忌,他卻很少跟別人談她的事,更別提對象還是個陌生人。白欣荷有什麼魅力,讓他情不自禁的主動開口談曹櫻?他專注的看著那張清新美麗的嬌容,記憶裏仍殘留著初見到她的震撼。

    先前就聽見有人上樓,當時他全神貫注的看著天空,無暇分心回頭,腦子裏充滿癡心的想像。多麼希望子靖用來安慰曹璿的話,也能同樣安慰得了他,問題是,他缺少曹璿真稚的童心,早已經被折磨得千瘡百孔的心靈,已經無法單純的相信童話了。

    只是有時候他仍然情不自禁的抬起頭,在晴朗的天空尋覓他癡心想見的曹瓔,當腳步聲傳來時,他以為那麼輕柔的聲音是屬於曹璿的,並沒有多想,可等了一會兒,腳步聲卻停在樓梯口,沒有走過來,他狐疑的轉過身,想知道曹璿在做什麼。

    他沒有看到曹璿,佔據住視線的是一位元陌生的美麗少女,他的心跳亂了,呼吸亂了。

    像一朵荷花亭亭玉立在樓梯頂端,她清新妍麗的美貌,有一種吸引人想要接近的魅力。而她的眼呀,是一雙像能理解他所有的寂寞、心痛及渴望的眼睛!

    好像什麼都知道了,交會的眸光裏,她如此訴說,引起他心頭一陣翻天覆地的攪動。

    他想要確認,所以喊住她,卻被她的脆弱吸引住。她看起來好像隨時都會昏過去,嬌弱的模樣是如此的酷似佔據他心房的那個人。

    但他很清楚,她不是曹櫻。欣荷比曹纓健康明朗多了,雖然兩人都有顆溫柔、善感的心,但欣荷多了活力,那是長年生病的曹瓔所欠缺的。

    這份活力像會傳染般,連他以為死寂的心都好像活躍了起來。

    “你是個很特別的女孩。”他深深凝望著她說。

    還以為他會說他很傷心之類的,沒想到他開口說的卻是對她的讚美。欣荷意外的同時,一陣難以言喻的狂喜衝擊著她的芳心,粉柔的雪頰泛起迷人的紅暈,柔潤如蓮瓣的嘴唇喜悅的揚起,她抬起眼睫,當視線與他相逢,她無法轉開眼眸,只能任他眼中的熱情像潮水朝她洶湧。

    空氣在兩人對視中靜默下來,他們誰也不想開口打破這份透過眼神的交流,但天不從人願,一陣有力的腳步聲自樓梯口傳來,伴隨的是充滿溫暖的男性呼喚。

    “欣荷,你在上面嗎?”

    三步並作兩步上來的是子靖開朗的笑臉,當他看見和意中人一塊坐在沙發上的男人時,眼中有抹訝異,但很快釋然了,俊朗的年輕臉龐閃過一抹不好意思。

    “表哥,我不曉得你也在,沒拿你的。”

    兩人回過神,注意到他手上拿著託盤,託盤上分別放了一隻盛放著某種不知名飲料的玻璃杯,及一盤餅乾。子靖剛將託盤放到茶幾上,樓梯口便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這次伴隨的是清亮嬌嫩的嗓音。

    “子靖哥哥,你怎麼不等人家,自己跑上來!”曹璿嬌小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語氣是埋怨的。

    看見她手中拿的託盤,子靖上前幫忙。

    曹璿手一空,水盈盈的目光便在沙發上的兩人身上繞了一圈,微嘟起粉潤的紅唇,半撒嬌半埋怨的嚷著;“丁哥哥,白姐姐,你們要替我評理。人家好辛苦的幫你們準備飲料和點心,子靖哥哥進廚房問白姐姐在哪里,聽我說準備好了清熱解暑的飲料要端到樓上給白姐姐喝,他坐享其成的端著上來要邀功,也不肯順便把丁哥哥的份也拿上來,你們說他可惡不可惡!”

    “我又不知道表哥也在。”子靖大呼冤枉。“我本來是拿了些燒烤好的食物要給欣荷吃,順便看她是不是好一點。聽你說有清熱解暑的飲料,我當然是急著端給她嘛!”

    “哼,那些燒烤的食物全是上火的,白姐姐人還不舒服呢,當然不能吃。白姐姐,這杯透心涼汁是我用綠豆湯和有機豆腐在果汁機裏打成的,具有清熱解毒的效果。你不是中暑嗎?喝這個會舒服點喔。”

    “謝謝。”

    在曹璿殷勤的目光下,欣荷端起杯子啜了一口,順暢清涼的口感讓人覺得好舒服。

    “怎麼樣?”

    “很好喝。”她向曹璿送去一個充滿感激與讚賞的眼光,令她眉開眼笑。

    “丁哥哥,你也喝嘛。我也幫你準備了一杯。”

    “阿璿,謝謝你。”’

    “別客氣。還有剛出爐的餅乾,你陪著白姐姐吃。一會兒等白姐姐舒服了些,再去吃子靖哥哥的烤肉吧。”

    “嗯。”欣荷微笑著回答。

    “欣荷,你要是覺得不舒服,還是去看醫生好。”子靖眼中盈滿關懷。

    “我沒事。”

    “那……”

    “好了啦!”曹璿打斷子靖進一步的探詢,兩隻眼睛閃著明亮的光彩,連珠炮的道:“你忘了自己主人的義務嗎?院子裏那票客人全是你請來的,你好意思在這裏納涼,讓林媽媽和子端哥哥替你招呼?去啦,白姐姐有丁哥哥陪著,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子靖攏起眉,不知為什麼,他的確感到不安。

    “走啦!”

    他不及細想,便被曹璿拽著往樓梯口走,無可奈何的回頭看向欣荷,不放心的叮嚀道:“有什麼事就叫我。”

    “嗯。”她垂下眼睫,假裝專心喝飲料。

    一重一輕的腳步終於遠去,欣荷重新張開眼瞼,深黑的眸心裏混雜著歉意和苦惱的情緒,丁凱將這一切全都看在眼裏。有些事他還無法理清楚,但有件事他是再確定不過了。

    死寂的心,重新活過來了,全都因為白欣荷。

    coo

    這不是個淒風慘雨的夜晚,雖然襲來的夜風有幾分的涼意,但今晚的天氣老實講還不錯,寂靜的巷子裏頗有幾分蘇東坡“永遇樂”開頭的詞境:“明月如瓶,好風如水,清景無限。”’

    瞧,高掛在天上的一彎明月是不是晶瑩如霜!迎面拂來的清風的確也寒涼如水,襯托得空寂無人的巷子更加的清幽靜寂,頗有幾分浪漫情懷,適合情投意合的情侶月下散步,喁喁談心,但對失意的人而言,就全不是這回事了!

    寂寞豈無人見?

    那斜倚在巷子尾右手邊倒數第二家院牆的頎長男子,正見證著這樣寂寥沈靜的夜晚。

    一戶戶人家的燈火都暗了下來,晚上十點半,巷子裏更加淒寂冷清,唯有天上的月和一旁的路燈放著光明。一陣風吹來,那聲音聽起來竟像在哀鳴,聲聲的怨,是他的心聲嗎?

    落葉飄旋而下,就落在他腳邊,一葉又一葉,他低頭看著,旋又抬起頭凝視斜對面的屋宅。客廳的燈光自窗口流泄出來,似在替未歸的遊子等門,是在等她吧!

    夜色茫茫,佳人何在?

    不是有門禁嗎?

    追求欣荷的最初,白欣榮告訴他,白家的門禁訂在十點,他遵守規則,每次約會都在十點以前送她回家,可現在十點半了,是誰讓夜遊未歸的她無視于父母規定的門禁?

    疑問在腦中堆積,早該問的,在她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他的約會,他就該醒覺到不對勁。但他太篤定了,最初交往的兩個月,他們相處融洽,他以為欣荷也喜歡他,沒想到事情會有變化。

    是什麼時候開始不對勁的?

    使勁的在空茫的腦海找答案,好像是從她受邀到他家烤肉之後就不對了。

    她先以課業繁重拒絕他提出的邀約,當時他不以為意,直到一個月後,她仍用相同的理由拒絕他,他忍不住詢問她什麼時候才會有空,她索性回答,“你不用等我了,明年我就要畢業,得準備功課。”

    他真笨,當時就該明白她的暗示!

    白欣榮跟他說過,欣荷五專畢業後,不打算插班考大學,她的課業成績一向很優秀,根本毋需花更多時間準備呀。她卻說要準備功課,分明是推託之辭。

    他卻笨得不懂她是在暗示他以後都不要找她。

    心痛猛然襲來,子靖在十一月的夜風裏顫抖,那寒意源自體內,這種寒最是傷心,最教人難以防備。

    更多的蛛絲馬跡被他從腦海裏搜尋出來,怪不得他後來打電話給她,總是找不到她,好不容易找到白欣榮,得到的卻是他愛莫能助的一個攤手。

    “子靖,不是我不想幫你,是欣荷什麼都不願跟我講。我甚至跟她吵架,要她不管怎樣都應該跟你說清楚,把你吊在這裏不上不下,太可惡了。我也是男人,瞭解你的感受。”

    他聽得臉色慘白,欣榮重重的歎了口氣,幫他找葉芷芸出來。

    “這陣子她神神秘秘的,連我也瞞著。林子靖,這種事只有你們當面說才能談開來,我們局外人幫不了忙。”

    簡單的幾句話,就把他給堵住了。他承認葉芷芸的話有道理,問題是,欣荷存心躲他,要他怎麼找她當面談開?

    他不甘心,以為她對他有心,以為可以將愛情牢牢掌握在手心裏,結果發現他的愛早就莫名其妙的溜走,或者,以為在戀愛的人只有他?

    陣陣寒意猛襲而來,子靖無法相信白欣荷會存心玩弄他,但如果不是這樣,為什麼突然不理他,連個解釋都不願意給?

    她知道這麼做,好像老師突然對名循規蹈矩的學生說,你被退學了,讓他錯愕在當場般難堪。

    他不是死纏爛打的人,如果白欣荷不喜歡他,他不會強求她施捨情愛。他只想把話說明白,哪怕是被無情拒絕,都比真相曖昧不明要好。至少她該告訴他,他哪里做錯了,讓她厭惡到連面對他宣判他出局都不肯。

    再無法應付那越來越沈重的焦慮與不安了,他來到白家想找欣荷要答案,欣榮卻告訴他,欣荷今晚有約會。他不甘心無功而返,決定等在這裏,等她回來給他一個解釋。

    一陣汽車駛來的聲音刺破他的思緒,子靖凝目看向聲音方向,是從巷子口傳來的,車燈刺眼的光線照亮了昏暗的巷道,也照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本能的將身子縮進樓身的院牆的凹處,看到車燈在白家門口停住,他探頭出去窺視,忽然間腦子一片空白。

    那輛車好眼熟。

    從駕駛座走下來的人,對他更是熟得不能再熟。那修長高大的身影,那在月色下俊朗出眾的容貌……他想,就算下車的是外星人,他都不會這麼被驚嚇,但那人卻是他。

    某種冰冷如爬蟲類的感覺在體內深處婉蜒爬過,他全身僵直的看著他繞到乘客座開門,扶著欣荷娉婷的身影優雅的移出。

    他們站在白家門口,欣荷仰著清麗的小臉,用那雙晶亮發光的眼眸注視丁凱。

    一股疼自胸腔裏發出來,幾乎撕裂了子靖。怒火燒紅了他的眼眸,他費盡所有的自製力阻止自己沖出去,一雙拳頭緊握在身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丁凱握住白欣荷那雙潔白瑩潤的小手——那是一雙他渴望牽手過一生的手,但因為太過渴望了,反而慎重得不敢冒犯。而丁凱,就這麼輕易的握住,輕易得好像他牽過無數目,輕易得仿佛這是家常便飯,於是讓這些輕易變成一把傷人的小刀淩遲著他脆弱的心。

    仿佛賺對他的傷害還不夠重,丁凱將欣荷的手舉到唇上,子靖強迫自己看下去,隔著約兩公尺寬的路面,他看到兩人的臉靠近……分開……

    丁凱重新上車,欣荷站在原處向他揮手。由於巷道狹窄,沒有回轉的空間,丁凱將車倒退到好幾公尺外的橫巷中,才將車子開走。

    欣荷則一直站在原處,目送車子遠去,直到看不見了,才依依不捨的轉向自家大門。

    “欣荷……”

    夜風傳來一陣壓抑著痛昔的沙啞呼喚,白欣荷愕然的轉身,一道陰沈的黑影從斜對面院牆的角落走出來。認出是子靖,她提到胸口的心跳登時冷靜下來。

    該來的總要來的,她發現情況並不如之前預想的那般難堪,儘管那張向來溫和的正直臉容,因為悲憤的情緒而顯得扭曲,但她知道他永遠不會傷害她。

    “對不起。”她語氣平和的說。

    “你只想跟我說這句話?”子靖不可思議的喊道,走向她。

    “我想告訴你,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欣荷不因他的走近而有所畏怯,眼中盈滿歉意。“我怕傷害你,卻讓事情變得更糟。子靖,除了抱歉外,我實在不曉得還能說什麼。”

    “就這樣?”子靖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他枯等了一夜,得到的就是她的歉意?“你對我完全沒有……”他因體內強大的痛苦和怨恨而難以啟齒,擺在眼前的事實還不夠說服他嗎?為什麼還要自取其辱的從她嘴裏聽到答案?

    然而,在他痛苦且情緒激動的時候,那張清新如荷的嬌容仍是平靜得刺目,讓他有種剜心刺骨的不甘。

    “我喜歡你。”欣荷真誠的望著他道,“但是日復一日我逐漸明白,那份喜歡永遠不會變成愛。跟你在一起時,我很愉快,但看到丁凱的第一眼,我就陷下去了。

    我……”

    “你是因為表哥……”一朵比哭還難看的笑在他臉上淒慘的漾開,“天哪,我是什麼樣的大傻瓜,那天居然還讓你們獨處!”

    “跟他沒有關係!”她凝肅著俏臉,急急地否認。“事情不像你想的那麼不堪。那天去你家時,我其實已經在考慮是不是該跟你說清楚,我對你沒有相同的心動感覺。只是還來不及講,我就遇到丁凱了。”她的語氣緩和下來,眼中充滿懇求,“子靖,你應該是瞭解愛情的,它像風一樣難以捉摸,難以挽留,何況我對你從來不是愛。我喜歡你,現在還是喜歡你,但丁凱令我情不自禁。我承認設將事情處理好,我應該早點跟你說,不該讓你誤會。”

    “你是說,整件事不過是個誤會?是我自作多情,你從來只是喜歡我,沒愛過我?”他悲憤的往後退,因為他知道再靠近白欣荷一步,他可能會衝動的掐住她的頸子。

    “我們的交往和相處,都淡如君子之交。子靖,相信這點,我並沒有誤導過你。”

    是呀,她說得沒錯。子靖感到心寒意冷,原來他的尊重、紳士,對她是淡如君子之交。她到底把他們頻頻約會的那兩個月當成什麼?!他是那種為了君子之交,約會女人的閒人嗎?

    “一開始,我的確是因為對你有好感,才答應你的約會。我以為我們之間會有什麼,但後來發現這份好感始終停留在朋友的階段。我想跟你說明白,但我捨不得你,你那麼好,我想跟你做朋友,可遇到丁凱後,我知道不能再繼續下去,這樣對你不公平,卻不曉得該怎麼開口了。我怯懦的逃避,希望你能知難而退,結果……我真是笨,把情況弄得這麼糟糕!”

    他還能說什麼?在她苦惱的道過歉、自責過後,他還能說什麼!

    大罵她一頓嗎?又能挽回什麼!

    如她講的,愛情像風,那是一種來無影、去無蹤,如空氣般完全無法掌握的情感。今天就算白欣荷承認愛過他,她要選擇變心,他又能拿她怎麼辦。何況,她根本沒有愛過他。

    心房劇烈絞扭著,初次的愛戀竟在這麼難堪的情況下畫下旬點。該醒悟了。

    “子靖,你是好人,我……對不起……”

    他淒然慘笑,原來在她眼裏,他只是個好人。初戀完完全全的在他面前崩解了,他絕望沈痛的看向她,嘴唇無聲的蠕動,想告訴她,他不想當好人,但心想還是算了。

    子靖轉身朝巷子口走去,孤寂的身影在街燈照明下拉得好長。

    “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李商隱的詩句在他腦子裏轉來蕩去,他的初戀像荷花的花期一樣短暫。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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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09:08:37


    “沙沙沙……”靜立在身後的人有點討厭,子靖不想理會,一徑的拿著筆在紙上演算。

    “我給姑姑和姑丈送喜帖來,他們說你在,我就上來了。”

    說話的人有副天生的好嗓子,低沈而渾厚的聲音融人暑氣漸升的六月晚風,隨著頑皮的風兒拂動子靖的發,擾亂了他的心。

    上來做什麼?提醒他喜帖上登載的新郎名字不屬於他嗎?悶悶苦苦又酸酸的感覺在胸腹之間擴散,子靖的下顎抽緊。

    “還在意嗎?”

    咚的正中紅心,這句話又準又毒,正好踩到他的痛處。

    手中的鉛筆被指頭握得極緊,子靖繃緊牙根。

    “你在意……”那道語音顯得苦澀,“我不知道你有這麼喜歡她……”

    “知道又如何?”他憤然丟下手中的鉛筆,刷的旋轉臀下的椅子面對惱人的不速之客。

    丁凱方正額頭上兩道如大楷劃過的鷹眉攢在一塊,深幽的眼瞳因他的話而黯淡下來。

    “我不知道。”他鬱鬱的眼眸裏流露出一抹坦白,“當時她像道光照進我心裏,我以為那裏應該已經死了,卻在遇到她後,又有了感覺。我像個溺水者般,本能的抓住救命的浮板,我……沒辦法想到其他事……”

    “原來她是你的救命浮板!”

    他語帶譏諷。

    “這麼說也沒錯。”丁凱苦笑,“埋葬阿瓔後,我的大部分靈魂仿佛也跟著死去,直到遇見欣荷,我才又活了過來,生命因為她而重新有了意義。你清楚我之前的樣子,我活得……”

    他是存心不讓他好受,是不是?子靖閉上眼睛,不勞他喑痙的語音道出他之前的生命有多悲慘灰暗,他隨便抽取記憶中的一段,都可以替他補述未完的語意。

    曹瓔過世後的前四年,丁凱活得像具行屍。他會呼吸,有心跳,生活如常,喜怒哀樂的能力卻好像跟著曹櫻埋葬。他偶爾也會笑,但只是嘴角肌肉微微牽動,沈鬱的眼眸絲毫不顯笑意,那裏總是陰沈沈的,人生對他,再沒有樂趣可言。

    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到去年九月他受邀到他家烤肉之後,陰鬱的臉容有了光彩,記得他舅舅還曾經欣慰的跟他母親提過這件事,大家都以為他終於從曹瓔的死亡中走出來,沒人知道他的快樂是建築在他的痛苦之上!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思!你現在開心了。”他煩躁的說。

    “可是你不開心。”丁凱真摯的看著他道。“子靖,我無意傷你。我們名分上雖然是表兄弟,但我們從小一塊長大,你跟子端就像我的親手足……”

    “親手足又怎樣?自古兄弟鬩牆的爭端大多了。”他冷哼。

    “你說這些是存心讓我難受。我以為都過了這麼久,你應該釋然了……”

    “何不換你失戀,看看半年的時間夠不夠你釋然!”他沒好氣的建議。

    他臉色一陣慘白,深黑的眼眸專注的凝視他幾秒後,歎息的道:“欣荷跟我說,你們只是普通朋友。”

    子靖登時一張臉黑沈下來,扭曲的唇浮著濃烈的自嘲。

    白欣荷沒說錯,他連她的小手都沒拉過,只怕是比普通更普通的朋友吧!但是——“你看我從小到大,喜歡過誰嗎?白欣荷是第一個令我心動的異性。沒錯,我跟她交往兩個月還是普通朋友的階段,但不是我不想跟她進一步,而是我尊重她,也認為男女交往需要更多的瞭解,再來發展下一步會更妥當。沒想到她跟你見上一面,就決定將我從普通朋友降格到避不見面的朋友的黑名單!”

    “子靖我……”

    “你知道最讓我痛心的是什麼嗎?”他抬高視線,讓埋藏心底的痛苦情緒升上眼睫,傳達向了凱。“是你們讓我當足了兩個月的傻瓜!我沒資格怪欣荷愛你不愛我,也不會氣你愛上欣荷,因為感情的事半點不由人,但你們可以在一開始就告訴我,而不是讓我焦慮著一顆癡心在猜測欣荷為何一再拒絕我。你知道那種受人欺騙的感覺有多不好受嗎?尤其騙你的人,還是你一直把他當成兄長的人!”

    “子靖……”羞愧與震驚同時升起,丁凱試著解釋。“我們絕沒有欺騙你的意思!我承認一開始沒顧慮到你的感受,那是因為戀愛的心情讓我無暇想到其他。後來欣荷告訴我,跟你談開了,那時候我還能怎麼做?我想跟你談,可你自己說吧,那段期間你根本是躲著我的,當時公司正逢多事之秋,爸爸的身體又不好,我分身無術呀!我無意傷害你,我……”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他將臉別開,眼角餘光卻瞥見他臉上充滿的挫折和苦惱,心中有些不忍。

    可惡,明明是他對不起他,他幹嘛在意他的心情!

    可是,好不容易見他開心起來,他又何忍破壞他的幸福!雖然不管他高不高興,丁凱都娶定欣荷了,但他心裏比誰都明白,重情義的表哥仍會為他的不諒解而耿耿於懷。

    “子靖……我……”

    “別說了。我不是那麼小器的人,何況事情都已經是定局了,我再追究也沒用。你放心,我不會去婚禮鬧場的!”

    “子靖,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丁凱的語氣哭笑不得。

    “我知道你的意思啦。”

    他煩躁的說。

    有大概一分鐘的時間,他們誰都沒有開口,靜默的空氣中,傳來兩人的呼吸聲。深知丁凱脾氣的子靖明白如果無法給他一個確定的回答,丁凱有可能在這裏跟他耗上一整夜,想到這裏,他實在是

    “好啦,我祝你們幸福,可以饒了我嗎?”’

    “子靖……”丁凱心情激動,他就知道子靖心地仁厚,不會為難他。“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道阿櫻死後,我是怎麼活下來的……”

    不想聽他說出更令人雞皮疙瘩掉滿地的話,子靖很快轉移話題。

    “你跟自欣荷認識不到一年,有必要急著結婚嗎?白家願意她一畢業就嫁給你?”

    “我跟欣荷的父母溝通過,他們不反對。其實,如果不是爸爸的情況不好,我願意多等欣荷幾年,但我可以等,爸爸不能等……”

    他沈重的語氣,令子靖心頭一凜,跟著緊張起來。

    “舅舅怎麼了?”

    “醫生說他的情況很不好。”丁凱憂鬱的眼眸浮起薄薄的霧氣,“自從媽媽過世後,爸爸既要管理公司,還要父代母職的照顧我,加上我為了曹瓔的死,消沈了好一段時間,他成天替我憂心,像根兩頭燒的蠟燭,把身體搞壞了。現在爸爸唯一的心願,就是看我安定下來,我不知道他能支撐多久,在得到欣荷的同意後,決定等她一畢業就結婚。她父母雖然捨不得女兒,仍尊重我跟欣荷的決定,只是希望能依照傳統習俗來迎娶。喜帖上的日子,是我的準岳母特地請人合的。”

    他心下戚然,無心再去想失敗的初戀,只掛意著自幼疼愛他的舅舅。

    “你去忙結婚的事吧,我來照顧舅舅。”

    丁凱知道這是子靖能做的最大讓步,他感激地深深注視向他,臨走前道:“欣荷和我都期待你能來參加婚禮。”

    他沒有等他回答,轉身離開房間。

    瞪著空無一人的門口,子靖的腦中亂烘烘的,仿佛有太多意念掙扎著要出頭,造成思緒的荒蕪,腦子裏一片空白。

    不知發呆多久,他覺得鼻孔一陣發癢,清爽的檸檬香味刺激著口水的分泌,視線裏出現一塊呈銳角三角形的蛋糕。

    “神遊回來了呀。”嬌軟的嗓音從鼻孔輕哼出聲,緊接著那塊令人垂涎的蛋糕被移開,子靖的視線很自然的跟著蛋糕走,迎上一雙不滿的嬌眸。

    “阿璿,什麼時候來的?”他詫異道。

    “我上樓來時,跟要離開的丁哥哥錯身而過,你說我來多久了?”

    語氣還是一樣嬌嗔,可惜跟個發呆的男人談時間根本是對牛彈琴,對方充其量也只能回應一聲不置可否的“唔”,令她大感氣餒。

    子靖的眼光隨著她將盛放蛋糕的盤子放下,落在書桌上的託盤內,那裏還有一碟餅乾,及一碗綠豆粉圓湯。

    “你怎麼知道我肚子餓了?”他不客氣的伸手摸向她送來的愛心宵夜。

    “媽做了些點心,我陪她送過來。正好林媽媽煮好綠豆粉圓湯,我就盛了一碗,連著我們家的點心送上來給你。”她溫婉的回答,視線隨意的在桌面飄過,忽地被某種東西所吸引,先前被她隨意移到角落的一疊紙最上頭的那張有些可疑的文字,她眯起眼。

    “嗯,好吃。”子靖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大口檸檬起司蛋糕,曹媽媽的手藝越來越棒了,人口即化的美味讓他的舌頭興奮的顫抖。

    “嗯嗯……”她從鼻孔發出聲音回應,信手拈起那張紙。“丁哥哥說他有邀請你參加婚禮。”

    “晤。”他埋頭吃。

    “你要去嗎?”

    他沒吭聲。

    以為不說話,她就算了嗎?曹璿低眼瞄著手上那張紙,又往他那裏看去,唱歌似的吟哦出紙上淩亂、重複的字句,“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

    子靖的頸背一陣抽緊,狐疑地抬眼瞪他。

    “看我幹嘛?字是你寫的。滿滿的都是,不曉得是什麼意思喔。讓我猜猜。”她摸索著下巴,做出深思狀。

    “給我!”子靖倏地站起身,朝她抓來,曹璿機警的避開。

    “我都已經看過了,就算你想湮滅證據,也來不及。”她冷笑道,隨手把那張紙丟給他。“人家都要結婚了,還寫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不覺得自己可憐又可笑嗎?還只會背前兩句,讓我好心點幫你吧!李商隱這首七律的後兩句是: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你是背不出來,還是根本沒臉寫?”

    “曹璿,你在亂講什麼!”他半信半疑的攤平那張紙,愕然發現紙上除了幾個統計學的算式外,還寫滿曹璿剛才念的句子。

    該死的!他用力揉碎那張紙,仿佛想借此揉掉生命裏的汙點。

    他什麼時候寫那些句子的?他不是在寫算式嗎?不曉得丁凱看見了沒?該死的!

    “我是不是亂講,你心知肚明!”她眼圈一紅,語氣無限委屈。

    “喂,幹嘛呀!”子靖心慌了起來,她眼圈紅,接下來就要掉眼淚,那怎麼得了!“我又沒怎麼樣,別給我哭喔。”

    他不說還好,一說更大的珠淚就曹璿碰明媚的眼眸裏滾落,子靖連忙跳起身,抓起床頭櫃的衛生紙,一整包都遞給她。

    “你到現在還想著欣荷姐,擺明是讓人家傷心。嗚……”她邊吸鼻涕、擦眼淚,邊嗚咽的控訴。

    “你不要哭嘛,給人聽見會以為我欺負你……”

    “你本來就欺負我,嗚嗚……”

    “阿璿,你不講理,就算我還惦記著白欣荷,也不關你的事!”

    “你居然說這種話,太可惡了……嗚……”

    本來可以顆計算的眼淚,這下子是滂淪泅流,成了兩道小河流,子靖一個頭兩個大。

    “你別哭嘛!”他擔心的望向門口,就怕樓下的家人聽見曹璿的哭聲被引來,到時他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姑奶奶,你到底想怎麼樣?我求你別哭。”

    她吸著鼻子,哭紅的眼睛瞪著他的胸膛。子靖翻了一下白眼,這妮子該不會像小時候那樣,打算撲進他懷裏痛哭流涕吧?

    “嗚嗚……”

    她已經是個少女了耶!子靖瞄了一眼她的身材,發育良好到讓人很難將她當成小妹妹一般哄了。

    “嗚嗚……”

    無可奈何之下,子靖只好在災情擴大之前,妥協地將她拉過來,自己先尋了個位子坐下,讓她的小屁股坐在他腿上,整個人埋在他肩膀抽泣。

    “阿璿,你長大了,不可以像小孩子一樣動不動就哭。事情是無法靠哭來解決的,對我有什麼不滿,可以用嘴巴說出來,不是眼淚。”他試著跟她講理。

    “這些話是你說的喔,別後悔……”她拍拍噎噎的回答,一雙被淚水洗亮的眼睛毅然地從他肩頭抬起來,細碎的珠淚鑽石般的沾在她眼睫上,眼眶四周因哭泣而微紅,連鼻頭、粉額也是紅的,小嘴兒更是像抹了層胭脂般紅豔。

    上帝就是這麼不公平,有人連哭都這麼好看。

    子靖呆視著曹璿,心頭有什麼被用力撞擊了一下。他無法分辨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麼,腦子有點鈍鈍的。

    “你為什麼要寫荷葉什麼的那兩句?是不是表示你仍然忘不了欣荷姐?子靖哥哥,你這麼做很不應該!”她俏臉繃緊,語帶譴責。

    一開口就是火力強大,轟得他措手不及,子靖不禁對曹璿另眼相看,本來還當她是個說哭就哭的孩子,沒料到她情緒平復得比尋常大人還快速。

    “我又不是故意寫的。我在寫算式,不曉得那些字怎麼會……”他辯解。

    “你的意思是說,那些字自己從你的筆尖裏跑出來,沒有經過你的同意’”

    她語氣裏的濃濃嘲諷,令他惱羞成怒。

    “阿璿,你不要用這種口氣跟我講話,我根本沒必要跟你解釋!沒錯,我是寫了那些字!沒錯,我是還忘不了白欣荷!那又怎樣?我又沒妨礙到誰!”

    “還說沒妨礙到誰,欣荷姐就要跟了哥哥結婚了!”她講得義憤填膺。

    “那又如何?我喜歡白欣荷的事,表哥原本就知道。他都可以不管我的想法,和白欣荷相愛,為什麼我不能忘不了白欣荷!”於靖不客氣的反駁。

    “你,你!”氣死人了!曹璿發紅的眼眸裏充滿難以置信,“白欣荷就要成為你的表嫂,你還覺得自己忘不了她是理所當然?林子靖,我看錯你了!”

    該死的,他被她氣得口不擇言了,他不是那個意思啦!

    他雙手掩住快被震破的耳膜,心情沮喪。本來想算了,但終究無法忍受她臉上失望、鄙夷的情緒,連忙為自己辯解。

    “感情的事不是說放手就能放手的!我對白欣荷從來沒有逾越過男女之間的分際,這時候還想著她,純然是因為對初次動心的那份情驚無法釋懷罷了,並沒有其他意思。再過一段時間,我就會……”

    “都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你還想她,再給你多一點時間,就能忘了她嗎?”曹璿只要想到他仍對欣荷無法忘情,內心深處便有種椎心刺骨的疼痛。

    “阿璿,我知道你關心我,但有些事是不足為外人道的。你讓我順其自然好不好?”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被一名十三歲的少女追根究抵的逼問,子靖覺得自己的好脾氣快用光了。

    “我是外人?在你眼裏我是外人?”她悲憤的掉眼淚。

    子靖太陽穴上隱約的抽痛更劇烈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的語氣充滿無奈。”我知道你關心我,但感情的事除了當事人以外,即使親如父母也不見得能瞭解。好啦,這話題到此為止,你的關心我很感激,但我真的不想談了。”

    “當事人?我就是當事人呀!我知道你為欣荷姐喜歡丁哥哥、不喜歡你而消沈了大半年,我一直等你想通,也以為你很快就會想通,可你到現在還想著欣荷姐,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傷我的心!”

    “傷你的心?”他詫異的看進那雙淚漣漣的眼眸。

    “男朋友成天想著別的女人,你說我傷不傷心?”她扁著小嘴回答。

    “男朋友?”他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噎到,不敢置信的瞪著曹璿。

    看出他眼裏滿滿的無法相信,她心酸得直掉淚,語氣充滿悲憤,“你居然想要否認?!嗚……那時候人家說要當你女朋友時,你明明沒反對的嘛,現在才不想承認!嗚……你好可惡,人家為你做這麼多,你竟然要拋棄我……”

    現在在演哪出八點檔連續劇?看著曹璿邊揉淚水不斷滲出來的眼睛,邊從指縫間偷窺他,子靖有種強烈的無力感。

    已經是四年前的往事了,當時曹璿九歲,若不是他大哥林子端瞎起哄,曹璿也不會說要當他女朋友。他一直當成玩笑話,這個小人兒卻認了真。

    看她哭得打嗝,子靖實在是心疼得緊,輕拍著她的肩膀,腦中急尋對策。

    “阿璿,你今年幾歲?”他認真的望著她問。

    “十三歲呀。”她眼中閃過他明知故問的嗅惱。

    “我今年幾歲?”

    她更加奇怪的瞪視他,但仍然回答他,“二十一歲。”

    “我們之間相差幾歲?”

    二十一減十三,這種她四歲就會的數學,他居然問她!

    曹璿的臉色很難看,覺得自己受到侮辱了,沒好氣的說:“八歲。”

    子靖很滿意的點著頭,繼續道:“這表示我八歲時,你還是零歲。我小學畢業時,你連幼稚園都還沒上。我大學差一年就畢業,而你現在是國中生。”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隱約猜到他的意思,臉色更難看了。

    “我對你太老了,阿璿。”

    他的語氣含帶著些許的悲涼,有著連他自己都無法察覺的惋惜。

    “才……”

    “阿璿,聽我說完。”他伸出一指點在她軟柔得不可思議的唇瓣,阻止那個“不”出口。“我絕沒有輕視你的意思,甚至覺得榮幸,能被你喜歡。可是有許多現實,是年長你八歲的我,必須考慮的。”

    “我不懂……”面對他過於嚴肅的臉孔,曹璿有種無處著力的心慌。

    “拿現在的情況來講好了。如果我帶你出門,跟人家說你是我的女朋友,人家會怎麼看我?絕對會把我當成不良的變態青年。”

    “為什麼?”她小臉上滿是挫折。

    “你才十三歲呀,阿璿,身心都是受到保護的少女階層,而我已經是有投票權的青年了。在別人眼裏,一名青年指著剛從兒童階段升上少女的異性說是他女朋友,人家不認為他有戀童癖才怪!”

    “你管人家怎麼講!法律又沒規定差八歲不能談戀愛!”

    “阿璿……”他對著她搖頭,“人是社會性強的動物,所謂人言可畏呀。再講實際一點的,如果我現在要抱你、親你,甚至……跟你談情說愛,你不會覺得奇怪嗎?”

    她瞪大眼,承認自己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但現在開始想,如果子靖抱她、親她、跟她談情說愛,她會……想像著兩人親愛的畫面,心中陣陣甜蜜,反應在頰膚上的是醉人的嫣紅。

    她低頭咕噥,“在古代,女孩子十三歲就成親也不稀奇呀。”

    他聽了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著。她是什麼意思?

    “那是古代,跟現在的情況不同。”他臉色鐵青的回答。“可是……”她咬著唇,半晌抬起嬌怯的眼眸無畏的看進他眼裏,“我會長大,不會永遠十三歲。”“可我們之間永遠都有八歲的距離。”

    “八歲算什麼?”曹璿不服氣,“有些伴侶差十歲、二十歲、甚至是三十歲!而且我覺得差八歲剛剛好。”

    “剛剛好?”

    “子靖哥哥,你聽我說。”

    她攀著他的肩,惹人憐愛的小臉親熱的抵著他的額,多情的眼光溫柔的注視進他眼裏,如蘭的氣息呼在他臉上,子靖的頭腦一陣暈沈,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個無邊溫柔的漩渦裏,在她的笑語裏轉呀轉的。“我承認我們之間相差八歲,但我不會永遠十三歲。再三年,你二十四歲服完兵役,我十六歲,是民法規定在監護人同意下,就可以結婚的年紀。我可以嫁給你。”

    震驚好比閃電驚雷一下子就把他腦中渾噩的雲霧打散,她嬌豔的模樣對他而言太過刺激了,他趕緊將她推開到一臂之遙,在她不滿的眼光下,迅速整理思緒,然而一時間,偏偏想不出理由好說服她打消這個孩子氣的主意。

    “不行,我計畫出國進修,而你必須完成學業,我們不可以結婚。”他胡亂道。

    看他急得額頭都滲出冷汗,曹璿眼中眨著靈黠的光芒,唇兒漾出柔得仿佛可以滲出糖蜜的笑。

    “沒關係,我可以等你拿到碩士學位回國,以你的能力應該兩年就足夠了。你二十六歲,我十八歲,高中畢業嫁給你,那剛好。”

    她從善如流,很賢慧的說。

    子靖卻聽得想要呻吟,勉強擠出反駁的話,“曹爸爸、曹媽媽會希望你念大學的。”

    “那也好。”

    她甜甜的一笑,“大學畢業我二十二歲,你三十歲,正是事業該當有成的年紀,這一年結婚很完美。”

    她怎麼還是不肯放棄?

    子靖瞪著那張笑吟吟的白裏透紅嬌靨,心裏直嘀咕。但總算打消她想立刻嫁給他的主意,還把這個“具爭議性的討論”延到十年後再來煩惱,可以暫時鬆口氣了。

    “阿璿,說不定不到那天,你就遇到一個讓你心動、愛戀的異性,把我忘到九霄雲外。”他語氣微帶酸楚的惆悵。

    “我已經遇到了,那人就是你。”

    她水汪汪的眼眸直勾勾的看進他眼中,一種難以言喻的熾熱情感在他胸口激蕩,子靖別開眼,不敢任腦中的起來念擴大,扶她站起身的同時,自己也忙不叠的站起來,故意走近書桌,取用未被享用的綠豆粉圓湯和餅乾。

    曹璿只是瞅著他,沒有多說什麼。

    總有一天,我會向你證明。

    那雙如初生野犢般不知畏懼為何物的眼眸,閃動著信心滿滿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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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09:09:29


    “好可愛喔。”

    “你們看她的眼睛和鼻子,真的好像阿凱。”

    “我倒覺得像我們欣荷耶。”

    “小嘴倒是像的,不過眼睛和鼻子比較像阿凱啦。”

    “是嗎?我看看!”

    寬敞的頭等病房因擠滿訪客而顯得擁擠,一雙雙手臂朝繈褓中的嬰兒伸去.輪流地將那具軟若無骨。嬌貴脆弱的小小身軀擁進懷裏。

    好不容易輪到曹璿抱,子靖挨在她身邊,注視著她懷裏的小嬰兒——那皺巴巴的模樣,實在很難看得出來是像爸爸,還是媽媽。

    她好小喔,出生才兩天,由於是父母兩方的親友同輩中頭一個孩子,格外受到注目及寵愛。

    她父親將她取名皚蓮,從名字便可看出丁凱對女兒的疼愛及期望。他以自己名字的諧音“皚”字,搭配妻子欣荷的“荷”之別稱“蓮”,傳達女兒是他與妻子愛的結晶,像一朵潔白高貴的蓮花。

    子靖看向不遠處那對相視而笑的新手父母。

    兩人臉上愉悅的笑容透露出一種對生活的滿足感,眼中交換著唯有彼此才能深刻體會的光芒。

    一股難以言喻的寂寞猛烈地襲來,胸口的的痛讓子靖迅速轉開眼眸。他閉了閉眼,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說要放下就能放下的。在他以為已經不要緊時,它其實仍潛浮在內心深處,在他最不留意時,竄出來強勢的表明自己的存在。

    “你覺得比較像欣荷姐,還是丁哥哥?”

    嬌柔的低喃打亂了他憂鬱的心情,子靖本能的轉向那道聲音.曹璿也在同時候朝他偏過臉頰,粉嫩的溫潤的觸感在唇上徘徊不去,深深的烙印進他的神魂。子靖愕然的張大眼眸,像是無法理解那麼細緻輕柔的碰觸,何以會引起體內最劇烈的震盪。火焰般的潮熱隨著血液奔突往上竄,臉上迅速染上一片排紅。

    像是無法負荷如此突然、激昂的情緒,他假裝不在意的別開眼睛,語音模糊的道:“看不出來,都有像吧。”

    “那你覺得她可不可愛?”曹璿眼睛水水的,眨也不眨的凝望他。

    “小嬰兒都一樣吧。”他的心跳仍很快,無法做出理智的思考,只能含糊的回答。

    “可我就覺得她特別可愛喔。”她不服氣的說。

    “哦?”那孩子氣的語氣讓他激蕩的心情略微平靜,他轉向她,眼中透著抹興味。

    “當然啦,比起我小時候差一點點,但還是很可愛啦。”她自吹自擂,子靖嗤的笑出聲,心情輕鬆不少。

    “怎麼,你不認為呀?”她氣鼓了雙頰,眼中有抹受傷。

    “豈敢!”他做出小生怕怕,揚起的嘴角掩藏不住笑意。“阿璿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最可愛的。”

    “不要啦!”她不滿的鼓起嘴,“人家現在是美麗,不能說可愛了!”

    美麗?玩味著這個字眼的同時,目光不經意的落在小嬰兒的棲息地。那裏有著規則的起伏,豐饒得令人垂涎,一種令身心都繃緊的需索審過全身。

    他飛快轉開眼光,但已將那片美景深深烙印在腦子裏,難以抹去。平靜下來的心情又起波瀾,心房敲得比什麼都急,每一聲都提醒他之前被激起的情愫絕不是偶發事件,某種罪惡感小刀似的割著他的心。他到底怎麼了?以往都能將曹璿當成可愛的小妹,今天為何會被激起不該起的反應?

    他臉上又是火辣的一片,腦子像被一團迷霧給籠罩,那些折磨著身心狂肆地奔竄著的熱流到底是什麼?他害怕知道答案,煩躁的想躲避。

    “我想走了!”他狼狽的踱離她身邊,禮貌性的轉向主人告辭。“表哥、表嫂、舅舅,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跟你一塊走!”曹璿著急的將小嬰兒交給等著要抱的親友甲,邊抓起背包迫在他身後,邊朝父母丟下交代,“‘跟著子靖哥哥。”

    話聲一落,娉婷的身影便像陣疾風轉出去,也不管房裏的眾人是怎麼個想法。

    她在門口追上子靖,張開雙臂從身後用力抱住他,像是怕他逃跑似的。

    柔軟的女性曲線像一張火網般從背後罩來,灼熱的體溫穿透兩人的衣物燒進子靖體內,他努力壓抑住穿身而過的火焰般躁動,無法宣洩的痛苦化成憤怒的低吼:“你該死的在幹嘛!”

    “子靖哥哥……”她被他聲音裏的怒氣嚇了一跳,想要放開他,又擔心他會拋下她逃走,委屈的小臉抵住他寬厚的背,控訴的道:“你好凶!”

    “阿璿……”子靖拿她沒轍的抓住從身後伸過來抱他的一雙小手,旋過身,一臉挫敗的面對她。“你以為自己幾歲了?都十四歲的大姑娘了,還這麼抱我,你有沒有腦子?”

    她睜著眼,無辜的回視他。

    子靖心中的挫折感更甚,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你不是小孩子了,不可以這麼抱男人,一定要記住這點。”他板著臉教訓。

    “你當我什麼呀!”她回以一臉飽受屈辱的不滿,“我不是隨便人都抱,我只抱我的子靖哥哥,有什麼不對?”子靖被她頂得啞口無言,怔怔的看著她。

    她是他以為的那個意思嗎?

    “咦,你不是急著要走嗎?發什麼呆!”她愛嬌的抱住他一隻手臂,仰著天真的嬌靨笑咪咪的催促。“走呀!””

    被動的被拉著往醫院門口走,來到自己停放摩托車的地方,於靖才回過神,瞅著依偎在身邊的少女。

    十四歲的曹璿有著超越同年齡女孩的驚人美貌。

    頂上隨便卷的髮型並沒有減損她的美麗。由於頭髮自然松的關係,還曾引起教官的關切。後來她母親帶她去平板燙,總算讓頂上的“亂草”暫時馴化,但每隔一個月又鬧起革命,得重新燙平。

    看她可憐的頭髮飽受燙髮藥摧殘而受損,教官也感到不忍心,索性睜隻眼閉只眼,只要她的發長在學校規定的範圍內,不管頭髮怎麼亂卷亂翹都隨便啦!

    是以,她此刻的髮型淩亂得有如新潮髮型設計師最神來一筆的傑作,每根發絲仿佛都有自己的意志般找個方向翹,隨意的順著頭形技散而下,圈在修長尖細的鵝蛋臉上,將精巧的五官襯托得明豔嫵媚。

    而,如果說她的臉是道甜美誘人的點心,她炯娜的體態就更讓人食指大動了。無論是胸前的鼓起,苗條的身段,還是修長勻稱的四肢,曹璿都是惹人注目的。

    她今天穿了一件鵝黃色的褲裙套裝,渾身洋溢的青春氣息,就霸道的侵奪了每個人的視覺系統。

    沒辦法把她當成小女孩了!子靖心情複雜的覺悟著,忽然間不曉得該怎麼對她了。

    “子靖哥哥……”她卻仍像小時候那樣喊他,可她給他的感覺再不像個小妹妹那麼單純了。

    “我知道你並不是真的有事識是不想再待下去,對不對?”閃動生輝的靈黠眼眸裏,浮起薄薄的幽怨。

    知道她誤會了,但子靖不想解釋。他待不下去的原因,不能讓她知道。

    “你別跟著我了。”他嚴厲的瞪著他。

    “不要!”她才不管他的表情有多凶,反正她知道他絕對捨不得傷害她。

    “阿璿……”’子靖拿她的廝纏無可奈何。

    “反正你只是想離開那裏,並不是真的有急事要辦。”

    “誰說的!我本來就打算看過小嬰兒後,要到陽明山走走。”他編出藉口,表明自己絕不是為了她胡亂猜想的原因而離開。

    “我跟你去。”她一副“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的固執。

    子靖頭痛的爬梳了一下頭髮,低頭怒視向她,但曹璿也毫不讓步的與他僵持,最後,他不情願的認了栽。

    他將摩托車牽出,長腳一跨的騎上去,轉動鑰匙啟動引擎,曹璿眉開眼笑的跨坐在他身後,柔軟的胳臂環住他的腰。

    身後熨貼的女性曲線讓子靖呼吸一窒,連忙道:“你不要抱那麼緊。”

    “喔。”她放開了些,但隨著摩托車像一支滿弓的箭射出,那馨香柔軟的嬌軀再次的貼向他弓起的後背,修長美麗的柔美在他小腹交叉。

    肢體的接觸傳達著某種引起情緒騷動的曖昧情潮,子靖提醒自己專心在路面,不去注意曹璿靠緊他的女性身軀有多誘人。

    兩人在沈默中騎騁,曹璿在他身後喊道:“我們要到陽明山的哪里?”

    他略略回頭,聲音順風飄向曹璿,“水管路步道。”

    那個地方兩人去過許多次,曹璿秀眉微蹙,想起以前爬石梯步道累得像狗的慘狀,連忙對身前的寬背又是一陣吼,“我不要爬石梯步道,你直接騎到可走平緩步道那裏。”

    囉嗦的傢夥!子靖在心裏抱怨。

    她以為是去散步嗎?他是為了發洩過剩的男性精力,免得自己胡思亂想,才決定登山健行的耶!

    本來不打算接受她的指使,可子靖轉念一想,萬一她爬不動,賴著要他背,不是更慘!

    算了,還是照辦吧!

    子靖依照曹璿的要求將車騎上東山路,來到水管路步道調節井入口附近,尋了個位置停車。

    水管路步道的產生,是日據時期為了引用第三水源地的泉水到天母、土林一帶,架設水管時發展出來的步道。其中包括了一段平坦的步道,及一段陡坡的石梯步道。

    子靖和曹璿從通到調節井的階梯往下走,經過老屋、水池便是水管路步道的人口。

    平緩的步道有著濃密的綠蔭夾道,即使是炎炎夏日的午後,依然給人舒爽的感覺。

    午後近四點,步道上可見三三兩兩的登山客,子靖大步的往前走,沒多久瘦削修長的身影就在曹璿的視線變成個小黑點。她一點都不慌張,篤定的認為她的子靖哥哥不可能拋下她不管,便安步當車的欣賞兩旁的景致。

    眼前呈現的是一片茂密多層次的森林景觀,由大喬木層、小喬木層、灌木層及地被層所組成。曹璿很快就認出其中幾種樹種,像是相思樹、白匏子和血桐。

    不同的植物在她眼前輪流展示,她像走進了一座森林博物館。這裏的空氣真好,深吸幾口,仿佛能將所有的煩惱淡去。子靖哥哥的心情應該平靜許多吧?

    她邊想,邊尋找子靖的身影。五分鐘左右,她在一處寬約四公尺的平臺缺口,找到坐在石頭上的他,悄俏的加快腳步,坐在他身邊。

    他沒理會她,目光望著遠方。

    從這裏可以看到對面的硫磺谷,曹璿的視線跟著望過去,但她知道子靖其實並不是在看硫磺穀。

    “你是不是還想著欣荷姐?”她輕輕的問。

    子靖僵了一下,以眼角餘光瞄她,遇到她幽怨的眼光,急忙又轉開,悶聲道:“這種沒營養的話題,我拒絕回答。”

    拒絕回答是表示他仍在想,還是不在想呢?曹璿心裏猜疑著,淡淡的苦澀在胸臆間旋轉開,她不禁想怨,為何他總是讓她猜?

    她有一分鐘都沒說話,子靖忍不住開口問:“為什麼不說了?”

    “你不是說沒營養的話題,拒絕回答嗎?”她淡淡一笑。

    “你可以跟我說別的事呀。”

    “喔。”她悶悶的應道。

    他看她,陽光自樹葉間篩下,清淺的投在她發上、臉上。那美好的櫻唇緊緊抿著,淡淡的愁鬱從她濃密的眼睫下透出來,子靖不禁懷疑是自己剛才的回答讓她不高興。

    “阿璿,你在生氣嗎?”他試探的問。

    “沒有呀。”她的聲音仍是悶悶的。

    還說沒有,嘴巴都翹得半天高了!雖然確定這點,子靖卻拿她沒轍,總不能像她小時候那樣抱著她,拍拍她,哄哄她吧!

    他輕喟出聲,煩惱的說:“阿璿,別跟我嘔氣。下星期我就要去當兵了。”

    離別的愁緒漲潮似的充滿心中,曹璿驚慌的凝視他。這麼快嗎?下星期就要去?

    “不曉得明年有沒有假回來陪你過生日。”他感歎道,注視著她的神情交錯著習慣的寵溺及一種他尚未覺醒的溫柔。“說過每年都要陪你過生日,沒想到會被大哥說中,不管當時的心意多麼虔誠,還是要食言了。”

    “我知道。”他揚唇一笑,然而笑意並沒有到達那雙離愁依依的眼眸,微微扭曲的嘴唇逸出感慨。“一年十個月是很快過去,但到那時候我要出國念書,又是兩年……沒辦法陪你過生日了。”

    曹璿渾身一顫,心頭洶湧的離別情緒激蕩得仿佛隨時都要從灼熱的眼眶裏溢出來。但為了不想加深子靖的愁緒,她急忙深吸了口氣壓抑著自己的悲痛,勇敢的道:“你放心,我會等你。”

    啊?子靖張口結舌,怎會這樣?他不是那個意思呀!

    雖然不是為了女朋友。他在心裏加上一句。

    “沒關係。我知道子靖哥哥的心意。就算沒辦法趕回來,可以打電話給我,唱生日歌給我聽。”

    “只好這樣。”他微扯嘴角,目光緩慢的梭巡著她豔麗的五官,像是想把她的美麗給深深記憶住。“我不在的時候,你願意常到我家,陪我爸媽嗎?大哥還在美東攻讀學位,我又不在家,我擔心他們會覺得寂寞。”

    “我會陪林爸爸和林媽媽。”她熱切的保證。

    他蠕動著嘴唇,心裏其實還有好多話想跟她說,但不確定還該說什麼。

    “我給你寫信。”她癡情的道,“每天寫一封。”

    “不必那麼頻繁。”他笑著搖頭。擔心她會要求他比照辦理,一天給她回一封信,他哪里吃得消。

    “可是……”她嘟起嘴。

    “一星期寫一封就可以了。”他安撫地說,“國中的課業很沈重。你要好好用功,才能考上理想的高中。”

    “好嘛。”她乖巧地點頭,澄澈的眸光在他微顯憂愁的俊顏上梭巡,看出他正為人伍的事煩惱,安慰地道:“一年十個月很快就會過去,子靖哥哥。”

    “阿璿……”他想告訴她別孩子氣了,卻在那雙癡情的眼眸注視下,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我等你!”她投進他懷裏,仰著臉注視他。

    她的表情認真而執著,盈盈的眼波裏有著火焰,暖暖的燒灼進他的眼,他的心。

    他感覺著那火焰在胸臆間擴散,火蕊漸次轉化為一朵花,開在他心湖裏,緩緩的綻露芬芳。

    一滴淚從她眼角滑落,猶如燭淚滴在他胸口,漾起一片溫柔的蝕痛。

    他悸動地將她擁向胸口,緊實的擁抱住她,仿佛想將她揉進血脈最溫熱的情動處,一顆心熾熱而沈重的為她跳動,一下又一下的訴說著難以啟齒的情愫。

    這一刻,他為她心痛。儘管未來是那麼難以預期,但他知道此刻的記憶將烙進他生命裏,永遠都無法磨滅。

    #_#

    時間之河不舍晝夜的流過,人世上演著一樁樁的悲歡離合。

    一年十個月很快過去,這段時間發生了一些事,對子靖而言,最大的打擊是向來疼愛他的舅舅撒手酉歸。據父母說,他往生的很平靜,子靖在悲傷中略略覺得安慰。

    他退伍後不到兩個月,便準備到美國攻讀碩士,出國前,他大哥林子端完成學業返國,還帶著未婚妻。

    跌破大家眼鏡的是,這個未婚妻居然是跟他從小吵到大的李香華。兩人一向不對盤,沒想到會在美國擦出愛的火花。

    “可見得世上的確有歡喜冤家的存在。”子靖感歎。

    “或者可以解釋成,他們本來就對彼此有意,只是兩人太過年輕,無法用比較恰當的方式向對方表達,只能以唱反調來博取對方的注意。香華表姐以前總喜歡跟子端哥哥鬥嘴,就是這緣故吧。”曹璿慧黠的眨動眼眸,一番話聽得子靖對她另眼相看。

    十六歲的曹璿,雖然流轉在外貌的氣質仍不脫少女的稚氣,一雙深邃明亮的眼眸卻不時閃耀出智慧的火花。

    子靖其實毋需意外的,近兩年的通信,他早就該從她迷人的筆調看出這點。小女孩是長大了,也更令人難以抗拒了。

    他的心情複雜,面對即將來臨的離別,以及曹璿對他的吸引力,他有種不知如何是好的茫然。

    “我會等你。”像是看出他潛藏在心底最秘密角落的不安,曹曹璿角噙著溫潤甜蜜的笑意,深邃漆黑的瞳眸裏仍是不改以往的癡情。

    子靖苦笑,為什麼她可以對自己的執著堅持這麼久、這麼肯定?兩年前說要等他,現在仍然說要等他,子靖不禁納悶,她這句話還可以對他說多久,他又會讓她等多久。

    他好想立刻告訴她答案,然而,他連自己對她究竟是什麼感覺都厘不清楚,怎麼跟她說?

    煩惱的搭機離開臺灣,子靖當時並不知道兩年後他回到臺灣,生命裏的喜劇和悲劇仍在輪番上演,他想對曹璿說的答案,依然是撲朔迷離,未到分明。

    @_^

    “進公司吧。你學的是企管,姑姑、姑丈又是公司的大股東,你應該來的。”丁凱臉上有一種安謐的氣質,堅定的眼光具有說服力。

    但他不想被說服。

    子靖沈默的注視表哥蒼白的臉色,憂慮的問:“你不要緊吧?”

    “我沒事。”他微笑的回應。

    雖然這麼說,子靖還是覺得他很有事。兩年不見,他瘦了很多,這讓他額上兩道修長的眉微微的攏起,目光往丁凱身後的人群看去。

    兩人站在婚宴大廳的角落,跟他一塊來的曹璿腿上坐著四歲的皚蓮,她正逗得她咭咭咯咯的笑。欣荷則在較遠處和娘家的親友寒暄,子靖遲疑著是否該喊她過來。

    今天是欣荷的大哥白欣榮的喜宴。

    說起他的另一半,也是讓人跌破眼鏡的人物,葉芷芸當年跟白欣榮相看兩討厭,沒想到兩人最後會是冤家成眷屬。

    “真的討厭對方,大可以老死不相往來。他們是太在意對方了,目光總是停留在對方身上,看不順眼,卻基於想要對方好,才會爭吵吧。更或者,拌嘴對他們而言是種情趣,一日不拌嘴,還會覺得人生沒有意思呢。子靖哥哥,這就是歡喜冤家呀,你應該從表姐和表姐夫身上看到這點。”

    她口中的表姐、表姐夫,就是子靖的大嫂、大哥。他發現曹璿總是能一語道破事情的關鍵處,美麗的眼眸裏不時閃漾出深沈、靈黠的智慧光彩。

    感情的事,她好像看得比他透徹,這方面的心智年齡可說是比他成熟。好幾次他注視著那雙深黑的眸子,謎樣的光彩給他一種看不透、又深深受到吸引的強烈感覺。

    “為什麼不找學長幫忙?他也是學企管的。”他收回投往在曹璿身上的視線。

    “當初就找過他了,但愛情的力量高過一切。欣榮當年選擇進人葉氏,原因我就不用說了。他現在娶了芷芸,而芷芸是葉家的獨生女,葉氏的繼承人,這種情況下,他更不可能離開葉氏來幫我。”丁凱停頓了一下,語氣轉為凝重,“公司的業務近年來發展很快,子靖,你過來幫我吧。”

    他沒有立刻回答。有些事情明明應該要看淡的,但不知為何心裏仍在意著,那些小小的疙瘩總是不放過他,提醒著那些他不願回想的記憶。

    “子靖……”丁凱忽然朝他伸出手,身形不穩的傾靠過來。

    子靖驚愕的扶住他,視線裏有醒目的腥紅,是從丁凱的鼻孔裏流出來。

    “表哥……”他隨即大聲呼救,引起現場一陣混亂。

    欣荷驚慌的跑來,幫他扶丁凱到一旁休息,沒多久救護人員趕到,一行人陪伴丁凱到醫院。

    他的症狀令人擔憂,鼻血一直到送進急診室仍在流,身上同時發著高燒。

    今晚婚宴的新郎和新娘在喜宴結束後趕來探望,醫生卻只說需要進一步檢查,沒有給家屬確實的答案。

    這一夜眾人在憂心忡忡中度過,子靖先送曹璿回家,皚蓮則由她的外祖父母帶回家照顧,欣荷留在醫院照顧丁凱。

    隔天,子靖趕到醫院探視,發現丁凱的精神恢復了些。

    “進公司吧。”他臉上仍是安然若素的鎮靜,“我病成這樣,公司不能沒有人坐鎮。”

    他是吃定這種時候他絕對狠不下心拒絕。子靖俊眉攢緊。

    “你答應凱吧。這些年來,他真的很辛苦。其實之前他也有過莫名原因的發燒,和流鼻血,但都不像這次那麼嚴重。我勸他要做徹底的檢查,他總以公事忙不過來拒絕。現在好不容易有你可以幫他,他終於可以安心的接受檢查了,你要是拒絕,他又要找藉口不肯檢查……”欣荷的眼神、語調都盈滿憂慮,子靖只覺得心臟揪疼。

    以為他仍然不肯答應,她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

    “醫生還無法確定他的病症是什麼引起的,昨天的抽血檢查要幾天後報告才能出來,在這之前,醫生建議我們留院觀察。子靖,你們終究是表兄弟,可不可以在確定丁凱沒事之前,幫幫他呢?他真的很需要你!”

    她顫抖的唇,如泣如訴的眼神,乃至於眼窩處疲憊的暗影,都發出求救的訊號。子靖苦笑,再鐵石心腸的人也拒絕不了她的懇求,何況她說得沒錯,他跟了凱是表兄弟,沒理由不幫忙。

    “欣荷,你都這麼說了……好吧,在表哥恢復健康之前,我會進公司幫忙。但等他好了後,你們就不要為難我了。”他給自己預留選擇的空間。

    “你肯幫忙就好。”欣荷開心道。

    “你看起來很累,還是回去休息吧。”’

    “我還撐得住。子靖,謝謝你。”

    他聳聳肩,目光投向沒事人般靠在枕頭上的男人,眉頭又皺了起來。他好像從剛才就一句話都沒講,任由欣荷說服他。

    丁凱似能看穿表弟的思緒,微曬道:“等一下人事部的張經理會過來,你跟他一塊回公司。你暫時以總經理特別助理的身分代替我的職務。爸爸過世後,我便身兼董事長與總經理兩職,等你對業務熟悉了點,就把總經理的職務交給你……”

    “你想得美!”子靖不悅的輕哼,“我可不想被綁在這裏。我看檢查報告出來,多半是沒事。到時候我才不管你有多辛苦,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丁凱笑了笑,沒有試圖想說服他什麼,只道:“公事上有任何疑問,都可以直接問我。子靖,你是我目前唯一可以倚賴的人了。”

    “別說得這麼肉麻。你很快就不需要倚賴任何人。難道只流幾滴鼻血,發一陣高燒,就讓你以為自己會有什麼嗎?我看你只有幾天的好命,等檢查報告出來,你就得重回公司繼續勞碌下去!”他挖苦的道。

    丁凱莞爾,知道子靖是刻意用一種嘲弄的語氣想沖淡彌漫在病房內的不安。醫生雖然只說需要進一步檢查,但無論是自己、欣荷,或子靖,都可以從醫生凝重的表情看出他的病況不簡單。丁凱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他擔心的是妻子和親友們無法接受結果。

    “還是謝謝你。”他意味深長的看進表弟眼中,子靖心頭竄過一種不祥的預感,眉間的皺折更深。

    “你不會有事的!”像是想說服自己,他斬釘截鐵的加重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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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09:10:08


    檢查報告出來了,證實了凱罹患的是血癌。

    消息震驚了丁家的親友,欣荷尤其悲痛,倒是丁凱一派冷靜,還能頻頻安慰家人。

    為了讓丁凱安心接受治療,子靖接下總經理的職務。

    他是新手上路,雖然有丁凱不時予以指導,每天還是忙得焦頭爛額。

    白天,他在公司處理業務;下班後便到醫院探望丁凱,報告公司業務進展,聽取他的意見。

    隨著時光飛逝,子靖處理業務的能力越來越純熟,丁凱的身體卻越來越差,好兒次在鬼門關前徘徊。

    今晚,他顯得格外安靜,聽完子靖的業務簡報後,深思的望著他,在他準備離開時,忽然說:“替我跟阿璿說生日快樂。”

    啊?驚愕的情緒升上子靖眼中,他暗叫聲糟糕。

    他忘了今天是曹璿二十歲的生日!

    該死的,就連當兵的那一年十個月,他都想法子調到假期回來替她慶生,只有出國念書的那兩年無法回國。現在兩人就在同一個城市,他卻將這個重大的日子忘記。

    “阿璿一定恨死我了!”走出醫院時,他對著天際的一輪明月哀歎,走向自己的車。

    這輛BMW,他開了一年多,還是阿璿陪他去挑的。

    憂鬱的藍是她所喜歡的顏色,還說藍色才配得起BMW的氣質。子靖對色彩所代表的氣質沒什麼概念,只單純的認為阿璿喜歡就好。

    咦,他的車子,他幹嘛在意她喜不喜歡?

    呃,不過除了自己外,阿璿是最常搭這輛車的人,還是要她喜歡才好。

    將車駛回家的路上,他分神想著。

    二十歲的曹璿已經是個大學生了,她沒有如他預期的選擇美術系,而是念了大眾傳播,還說將來要到世界各地採訪新聞。

    真是的,十三歲就說要嫁給他,還提出十六歲、十八歲、大學畢業後嫁給他的計畫,現在倒想著完成學業後要到世界各地採訪新聞,全然忘記自己說過的話!

    子靖心中有種既惆悵、又感到好笑的情緒在發酵。惆悵的是,曹璿隨著年紀漸長,不再對他說那些天真熱情的話;好笑的是,他居然將她的童言稚語當真,當時還曾重重憂慮了一下。現在好了,說話的人也許早忘記自己說了什麼,聽的人卻仍是耿耿於懷。

    他玩味著自己的心態,也許某些情緒經過歲月的醞釀,像一粒被命運的風吹進心底角落的種子,悄然地萌芽茁壯,在他猛然發現時,已開出一朵燦爛的小花,讓他再難忽視了。

    這個意念令他微感任然,自己是那個意思嗎?

    錯愕的情緒閃在他臉上,藍色的BMW穿越過大街小巷,停在曹家庭院深深的門口。屋內仍有一盞燈亮著,子靖猶豫地從後車廂座位下取出一隻包裝精美的盒子。

    早在幾天前他就準備好曹璿的生日禮物,擔心自己會忘記,便放在車上隱密的角落小心收藏,這下該派上用場了吧?

    雖然來不及陪她唱生日快樂歌,但及時送來禮物,起碼表示他並沒有忘記這個特別重要的日子,曹璿應該能諒解。

    按響曹家的門鈴,傾聽悠揚的鈴聲送進屋內,來開門的會是誰?

    對講機裏傳來曹璿甜美的聲音,“哪位?”

    他忽然喉頭發緊,心臟咚咚的疾速敲動,連忙深吸了口氣,“是我。”

    “子靖哥哥,門開了,請進來。”

    子靖推門進去,順手將庭園門關上,循著碎石子鋪成的小徑往屋子走。

    曹璿站在玄關門口迎接,晚春微涼的夜風撩動著她波浪般的長髮,夜色下她皚皚的笑靨就像一盞溫暖的燈吸引他加快腳步。

    兩人面對面,曹璿安靜的看著他,晶瑩的美目裏閃著喜悅的光芒。

    “你來了。”

    “我來了……”他聲音沙啞,心情因她簡單的一句話而格外沈重、熾熱。

    “我在等你。”她微笑著說。

    灼熱的情潮頓時在子靖胸坎裏洶湧,某種濕熱的情愫在眼眶處醞釀,許多來不及告訴她的意念紛至遝來,爭著想化成語言傾倒向她,但最先滾動在舌尖的卻是一句歉意,“對不起,我忙得忘了時間,沒來得及參加你的生日……”

    “沒關係,只要你記得就好。進來呀。”曹璿唇上開著一朵朵甜美的笑。

    她溫婉的將他請進客廳,天花板上的吊扇燈發散出明朗的白光。

    “曹爸爸、曹媽媽呢?”

    “他們先睡了。”

    子靖低頭注視腕上的手錶,發現已經是十點半了。

    “我不知道這麼晚了。我只是……”

    “噓——”纖細柔嫩的指頭輕按在他唇上,曹璿吐氣如蘭的對他輕搖螓首,粉嫩的唇噙了抹動人的笑意。

    子靖的頭腦淩亂了起來,暈沈中,聽見她輕輕道:“什麼都別說。你來了就好,要喝什麼嗎?”

    “不用了……”她指頭一移開,子靖頓時覺得悵然若失,“我只是來送禮物。”

    她看了一眼他手中捧的禮盒,很快便將眼光重新投聚在他臉上。

    “你在這裏坐好,我去拿蛋糕。”她伸手搭住他的肩頭,將他按坐在沙發上,旋轉著嬌軀輕盈的離開客廳。

    蛋糕?是吃剩的蛋糕嗎?他猜測著。

    幾分鐘後,曹璿從廚房推了小推車出來,上頭有個小巧的生日蛋糕和一套茶具。

    “咦?曹爸爸、曹媽媽沒幫你辦生日慶祝會嗎?二十歲的生日可是個大日子呀!”

    曹璿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在蛋糕上象徵性地插了一根蠟燭,輕描淡寫道:“爸媽有幫我辦派對,邀請同學和親友們一塊熱鬧,就連林爸爸、林媽媽,還有表姐、表姐夫都有來。派對在差不多九點半就結束了,這個小蛋糕是我特地央求媽媽幫我烤的,上頭的圖案是我設計、親手畫的喲,全都是為了你。”

    子靖聽了既慚愧又感動,蛋糕上的圖案是用巧克力畫的一男一女,手牽著手。

    “我很抱歉,阿璿。我不是故意忘記你生日,我……”

    “胡說,你沒有忘記。你來了,還帶來為我準備的禮物呢。”

    “可是我錯過了你的生日派對……”

    “沒關係,我們還是可以辦一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派對呀。我一直知道你會來,只是會晚一些,所以坐在客廳等你。子靖哥哥,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阿璿……”她的體諒讓子靖羞愧得無地自容,如果不是丁凱的提醒,他可能明天才會想起自己錯過曹璿的生日了。

    “什麼都別說了!”她朝他俏皮的眨眼,“在午夜十二點前,今天都不算過去,子靖哥哥還是來得及給我祝福。來,幫我點上蠟燭,我要許願。”

    子靖接過她準備好的火柴,點燃蠟燭,金黃色的火焰在兩人的視線裏燃燒。在曹璿期待的眼光下,他以醇厚的嗓音唱出生日快樂歌,眼中有著最真摯的祝福。

    曹璿雙掌合十,拍出清脆的聲響。她微閉著眼,對著蠟燭許下願望,花蕾似的唇瓣漾起一朵甜鬱的嬌笑,她睜開眼,呼的吹熄蠟燭。

    “生日快樂。”子靖將準備好的禮物送到曹璿手中,後者按捺下興奮的情愫,小心翼翼的拆開禮物。

    “哇,是喜姆瓷偶!”她小心的取出包裝盒裏的“小小提琴手”,注視著瓷娃娃專心拉小提琴的模樣,笑得合不攏嘴來。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他欣慰的說。“這是我托朋友從歐洲買回來的。”

    “謝謝你。”她抬起頭,眼睛像鑽石般亮晶晶的望著子靖,令他呼吸一窒。

    “別……客氣。”他喃喃道,“只要你喜歡就好,我差點錯過你的生日,阿璿,你不知道我趕來的路上心裏有多著急,擔心你會生氣。”

    “再說我真的要生氣了喔!”她鼓了鼓嘴,淘氣的眼眸裏有抹曖昧的羞澀,緊張的舔了舔唇,欲言又止的望著子靖。

    幾秒後,她像是鼓足了勇氣,重啟芳唇,向來嬌嫩的嗓音低沈微嘎了些。

    “我剛才許了個願。”

    “想告訴我嗎?”他優美的嘴唇浮起一抹笑意。

    “嗯。”她認真的點著頭。“你閉起眼睛,我就告訴你。”

    還是像小時候那樣,每次有什麼心事或秘密,總是忍不住想告訴他嗎?但這次為何特別要求他閉上眼睛?儘管心中有著懷疑,子靖仍然依照她的要求合起眼瞼。

    曹璿湊向他,緊張的情緒使得她的呼吸顯得急促,子靖俊雅的臉龐在她的視線下既模糊又清晰。這是一張從她有記憶以來,便深切喜愛的臉顏,即使閉上眼睛不看他,也能輕易繪出他的容貌。

    濃黑的劍周可以用蘸飽墨的毛筆在飽滿的額際劃過,深邃的眼眸總如北極星般守護她、為她指引方向,挺立的鼻正直得如他的個性,還有那誘人的唇

    她歎息著,火焰燒灼著她兩頰,蒙上水氣的眼光癡迷的注視著她覬覦的目標。

    “阿璿,你還沒說……”誘人的目標性感的咂起,將一陣夾帶著笑聲的低沈嗓音輕送出來,就拂在她臉上。

    那清爽的口氣,溫柔的語調刺激著曹璿芳心更醉,體內消散的勇氣再次聚起。她湊得更近,蘭馨般的氣息吐向他的唇,“我許了個願……想要知道……初吻的滋味……”

    子靖還來不及消化她的話,冷涼的唇瓣被兩片溫潤所貼住,他怔住,感覺著唇上的輕觸和搔癢,胸口像有一萬隻小蝴蝶同時拍翅般的怦怦疾跳。

    他微睜開眼,曹璿綿密卷翹的睫毛近在眼前,每一根都好像在輕輕顫動,嬌弱得令人悸動。

    她皮膚上泛起迷人的紅暈,子靖的頭腦暈沈了起來,領悟到發生什麼事的同時,她青澀的熱情將一束束強烈的熱能送進他體內深處,點燃了他的心,也喚醒了他的感官。

    所有的知覺變得分外敏銳,他喘息著,她的味道是那麼香甜,男性的本能驅使他從被動化為主動,情不自禁地加深這個吻

    他的手在她背上遊移,感覺著她的每個輕顫。她纏繞在他頸上的手臂,分出其中一隻探向他濃密的發內。

    欲望嘩啦嘩啦的奔流,他覺得……

    “嘩嘩嘩……”尖銳的嘩叫聲穿透了情欲的迷障,驚醒了兩人的理智。

    子靖輕輕放開曹璿,摸向始作湧者,是西裝口袋裏的B.B.CALL在響。他拿起來一看,小巧的螢幕上顯示著家裏的電話。

    “家裏的人找我……”他撥開前額散亂的黑髮,睜著情欲未褪的眼眸低聲解釋。

    曹璿從微垂下來的睫毛隙縫偷瞄他,子靖向來整齊的儀容略顯淩亂,原本梳理整齊的時髦髮型被揉得亂七八糟,想也知道是誰的傑作。

    她低著頭,害羞得不曉得該說什麼。

    “我得打電話。”子靖無暇關注她的羞赧,某種不祥的預感彌漫心頭。

    家裏會有什麼急事需要CALL他?

    他拿起茶幾上的電話,迅速撥著號碼。

    “喂,我是子靖……爸爸,是你CALL我嗎?”

    電話中人不知道說了什麼,子靖的臉色突然大變,“好,我立刻趕去。”

    掛上電話後,他轉向一臉狐疑的曹璿,那雙粉嫩的唇瓣被吻得紅腫,明媚的眼眸蕩漾著動人的情意,仿佛乞求再一次的愛憐。

    可惜他一點心情都沒有。

    “爸爸說,欣荷從醫院打電話來,表哥的情況很不好。我必須立刻趕去。”

    他繃緊的語氣讓曹璿瞭解到事態嚴重,她眨了一下眼,很快說:“我跟你去。我先上樓跟爸媽說一聲,你等我。”

    “嗯。”

    *^+++^*

    悲傷的氣氛籠罩病房,醫護人員在做過最後的努力後,喪氣的退開,讓病人和家屬做最後的話別。

    千言萬語全梗在喉嚨,耳畔嚶樓傳來妻子的哭泣,他其實好想摟住她安慰,卻力不從心。時候到了,在和病魔慘烈的搏鬥之後,丁凱知道他輸了,再沒有力氣強撐下去。

    曹櫻死的時候,心情就跟他一般無奈吧?明明還有那麼多的眷戀讓他們捨不得放手,無奈體力無法負荷。他累了,好累,好累……

    “丁凱,你振作一點……”鼻音甚重的聲音隱約傳來,他勉強瞠開沈重的眼皮,渙散的注意力卻讓他無法確定說話的人是誰。

    “丁凱,你有什麼話想說?”另一道聲音響起,是從床尾的方向傳來。

    為了給病人足夠的空間,丁家的親友很有秩序的站在病床五十公分外,排成兩列。他們的心情都很沈重,儘管其中的好幾位都是在自己的領域裏被稱為精英的人,但面對死亡時,他們就跟孩童般無助,只能束手無策的看著所珍視的親友被死神奪走。

    還想說什麼?

    丁凱無力的牽扯嘴角,他有太多話想說了,卻連長話短說都很困難。也罷,該交代的都在近半年來寫成一封封的信,還來不及說的——

    眼光眷戀的轉向緊握著他的手、哭得眼眶紅腫的妻子。

    “欣荷,我走了後,你要……”

    “我不要聽……我只要你好起來……”她任性的搖頭,聲音破碎的哀求。

    丁凱悲傷的看著她,如果可以……

    “咳咳咳……”胸回沈重的壓力,還有那自四肢百骸傳來的痛苦巨大得幾乎淹沒了他。不……再多給他一點時間,只要再一點就好……

    “凱,凱……”

    欣荷驚慌的喊聲打破了病房內的寧靜,眾親友焦急失措的大喊醫生,丁凱努力壓抑下疼痛,虛弱的道:“我沒事……”

    “凱……”

    妻子的眼淚像蠟淚般燙在他手背,他眷戀地凝硯她,“我愛你……”

    “那就為我好好活下去……”她哀求。

    他真的好想答應,可是……

    “求求你,不要這麼殘忍的對我!我不能沒有你呀,凱!失去你,我也……活不下去……”

    “對不起,欣荷……”

    “我不要聽……”

    “別任性……”他艱困的從緊澀的喉頭擠出話,呼吸困難。“為我……及我們的女兒好好活下去……別讓我……走得不安心……”

    “不要這麼殘忍的要求我,凱……”

    “求你……一定要幸福,就算為了我……”

    “凱……”

    “我們的女兒……”

    “皚蓮在這裏!”曹璿將六歲的皚蓮抱到床邊。

    丁凱的眼光匆匆在那張與初戀情人有幾分肖似的臉龐飛過,投注在女兒憂鬱的小臉上。

    那雙因恐懼而睜大的眼睛裏滾動著汪汪的水氣,薄抿的嘴唇不斷的抖動,擠出破碎的聲音,“爸爸……”

    他想對她笑,想抱她,想安慰她,可惜力不從心呀

    “爸爸愛你……”

    “爸爸……”淚水珍珠般的一顆顆落下。

    丁凱好心疼,但沒辦法。

    他咬緊牙關,在殘餘的生命力消失之前,召喚他要託付一切的人。

    “子靖……”

    “我在這裏。”他很快來到床邊,濃眉攢得死緊,深邃的眼眸裏混雜著濃濃的憂傷及哀痛。

    “替我照顧她們……”他艱難的吐出話來,意識逐漸渙散。“答應我……”

    子靖的下顎抽緊,胸口像壓著石頭般的喘不過氣未。他不想答應,他想要他自己扛!可是……,丁凱的生命已到盡頭,如果不答應,他走得不安心呀!

    “我保證。”他悲痛的從齒縫間擠出承諾。

    丁凱放心了,他知道子靖的承諾會是一輩子的,一輩子呀……

    曹璿卻是揪然的擰緊眉,目光在子靖和欣荷之間閃爍不定,心房陣陣抽緊。丁凱的要求將一枚疑慮的種子播植在她心坎,她討厭有這麼多事、這麼多人擋在她和子靖之間,卻對這種情況束手無策。

    “凱……”

    欣荷傷痛欲絕的淒厲哭喊將她從自己的苦惱裏喚醒,曹璿回過神來,看到丁凱全身抽搐,仍不死心的睜著眼朝她望過來,嘴唇蠕動。

    她心念一動,根據他的唇形讀出——

    “把我葬在……”疑慮躍上她眼中,她驚喊出聲:“把你跟姐姐合葬?”

    丁凱鬆口氣,當最後的心願被說出口,他終於可以安心走了。

    這句話卻留給在場的親友餘音不絕的嗡嗡聲,各有滋味點滴心頭。

    醫生沖過來診斷,抱歉地對家屬宣佈,病人在十一點五十九分過世。這一天正好跟曹璿的姐姐曹櫻十二年前下葬同一日。

    當白布掩上,曹璿心上忽然湧起當年望著姐姐死去時的悲憤和無助,那種驚心動魄的痛苦幾乎撕裂了她。

    眼淚撲籟籟的掉落,但沒人安慰她,因為在場的每個人都跟她一樣悲痛的流淚,就算有多餘的心情,也會去安慰了凱的來亡人白欣荷吧。

    就連子靖也一樣,他忙著陪伴欣荷送了凱到太平間,像是根本遺忘了這世上還有她這個人,一個癡心等他回頭的女人。

    coo

    子靖打開門,伸手接過提籃,對斜倚在門邊朝他笑得嫵媚動人的美女綻出歡迎的笑意,讓開身邀請道:“進來呀。”

    今年年初,子靖的父母跟著大哥一家移民到加拿大,他就在市中心買的這層公寓住下。

    公寓有四十二坪,從室內裝演到傢俱的採購都由來訪的美女包辦。

    雖然她是個大忙人,大學畢業後,即被一家傳播公司看中,招攬為旅遊節目的主持人。近三年來,她跑遍世界各地著名的觀光景點,一個月約要出國兩趟,短則三、五天,多則半個月,還抽空出了兩本旅遊書,一本附有自繪插圖的心情筆記書。然而,為了子靖,她仍在滿滿的工作檔期抽出時間,從買房子、室內設計。裝潢施工、到買傢俱,她都全程參與,仿佛她是這棟公寓的女主人。

    子靖在這方面對她倚賴甚深,曹璿的生活品味是他所認識的人中最敏銳的。

    “你不是有鑰匙嗎?以後自己開門進來。”他將提籃放在茶幾上。

    這張茶幾也是曹璿特別挑選的,附輪子的四方形底座上,架著橢圓形的玻璃面桌子,及長方形的玻璃面置物櫃,兼具流行及實用功能。

    “我喜歡一按門鈴,看見你等在門邊。”曹璿丟開隨身的背包,從身後抱住他,將臉埋在他寬闊的背部,聞喚著他沐浴過後清爽的體味。

    “孩子氣。”子靖笑著轉過身,跟她面對面。

    他舉起手,以指背輕柔的摩挲著她的頰,柔滑得不可思議的觸感令他心神迷醉,難怪一家著名的化妝品公司會大手筆的聘請她拍保養品廣告。他情不自禁的低下頭,輕喚著她的味道,男性的嘴唇探索著她頰膚的觸感,最後像是受不住誘惑般的吻上她輕啟的芳唇。

    她的唇就像記憶中那般美好,子靖忍不住想要歎息,想要更深人的啜飲花唇裏的芬芳。但想到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只好按捺住渴望,抵著她的額輕喘著微笑。

    “你好香。我以為你準是參加過一場為你舉辦的生日派對,才到我這來。”

    “昨晚我那些死黨的確幫我辦了一場很有看頭的派對,他們帶我去看猛男秀。不過今天是屬於家人的。從攝影棚出來後,我就乖乖回家了,跟爸媽吃了頓晚餐,便拿著媽媽為我們準備的蛋糕過來。”她瞅著他直笑,尤其是當他聽見她去看猛男秀,濃眉不悅的攢起時,她笑得更樂了。

    “你應該讓我幫你辦個生日派對。”他喃喃道。

    身為她的男朋友,卻連生日都沒幫她熱鬧過,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沒必要。”她從他懷裏旋轉開,以一個滑步來到三人座的沙發旁,姿勢優美的投進舒適的沙發座裏。“我們共同認識的親友不就那幾個人?我生日這天,正好是丁凱的忌日。白天大夥兒才在他跟姐姐合葬的墓地碰過面,晚上再參加我的生日派對,感覺起來怪怪的。反正,我只想跟爸媽和你一塊過。瞧,就我們兩個人的生日派對不是很浪漫、甜蜜嗎?”

    “對不起。”子靖為她感到心痛,雖然她說得無所謂,但他知道這件事其實傷她很深。

    “對不起什麼呀?又不是你的錯!”曹璿感到好笑。

    “我知道,可是……”丁凱過世後,他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完全忽略曹璿。一方面是忙著處理丁凱的身後事,一方面是為了安慰傷心過度的欣荷。在丁凱死後,他和其他親友一塊勸她擔任公司的董事長,為的是讓她有所寄託,不至於太過悲傷。

    那陣子,他為了要輔佐欣荷儘快適任職務,真是忙壞了,忙得沒空想到曹璿,也沒心情回想她生日那天發生在兩人之間的吻。隔一年,她的二十一歲生日,他雖然記得去參加,心裏卻更惦記欣荷母女。

    那一晚皚蓮發高燒,他接到欣荷的電話,連生日蛋糕都沒吃,就走了。他大嫂後來告訴他,曹璿哭了一夜,他頓時醒悟到他的無心之舉對她造成多大的傷害。

    隔一日,他到學校門口等她,當那道亮麗的身影出現,周遭好像都閃亮起來。她的身邊圍繞著好幾名追求者,年輕、英俊、且神采飛揚的大男孩,他們圍著她,有人手上還拿著包裝精美的花束,想要獻給她。

    但當她的視線遇到他,曹璿眼中閃著驚喜,拋下所有的人朝他飛奔來。他登時既感動又驕傲,緊緊的將她接住,也在同一刻瞭解到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曹璿有追求者,而且不只一個,如果他再不懂珍惜她,曹璿隨時會被人追走。

    他將她帶上車,看進她眼中問道:“還願意當我的女朋友嗎?”

    她怔了一下,隨即眼中蓄滿淚水,熱切的點著頭,“願意,我願意……”

    就這樣,他們正式成了男女朋友,但兩人的相處模式沒有多大的改變,他還是忙著工作,總是忽略她

    “喂,可是很久了耶,突然辭窮了嗎?”她奇怪他是不是睡著了。

    “不是。”子靖苦笑,“只是覺得自己不是個及格的男朋友,常常讓你受委屈。”

    “為何這麼想?”她跟著緊張起來,“我覺得你很好、沒讓我受委屈呀。”

    “是嗎?你生日卻讓你自己帶蛋糕過來,應該是我去陪你過生日的……”看向她帶來的提籃,子靖不用打開也猜得出來裏頭一定有個小型生日蛋糕。

    “那是因為你比較喜歡吃媽媽烤的蛋糕。而且我想跟你單獨過生日。就像我八歲生日,和二十歲生日那兩次,只有我們兩個人……”她微嘎的語調,嫵媚的眼神,及嘴角噙著的那抹飄忽的笑意,仿佛傳遞著某種無法言傳的曖昧,令子靖登時神魂迷亂,心猿意馬了起來。

    “反正,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委屈的地方。”她低下頭,玩著雪紡紗外套頂端的蝴蝶結,做最後的結論。

    “你不覺得委屈,還認為就我們兩人一塊慶祝……呃,比較好嗎?”

    他試著理清她語意裏的曖昧情愫。

    “你不要胡思亂想啦。”她沒聽出他真正的意思,白了他一眼。“以前我是曾為了生日時發生的那些事而感到……不舒服,但都已經是成定局的事了,我就算再在意也沒用,倒不如泰然處之。而且……對我最重要的是,我所愛的人陪著我,有你和爸媽……我已經很開心了……所以,今晚……我們一起過……呃,我是說生日,你快點把蛋糕拿出來,裏頭還有一瓶我從法國隆河谷地帶回來的玫瑰紅酒,已經先冰過了。”

    “好。”對於她像女主般側臥在沙發上,頤指氣使的對他下命令,子靖一點都不以為忤。今天她最大,他樂意為她服務。

    他拿出蛋糕,取出兩隻葡萄酒杯,調暗燈光。

    曹母為兩人烤的蛋糕是提拉米蘇,子靖象徵性的在蛋糕上插了一支蠟燭,醇厚優雅的男中音為她清唱二十五歲的生日快樂歌。

    她眼中映著燭光,晶亮的瞅向他,傾聽他的歌聲和祝福。當歌聲結束,她合起雙掌,發出清脆的拍擊聲,虔誠的閉上眼睛,玫瑰花瓣般的菱唇性感的微微揚起,梨渦處旋轉著某個秘密。

    呼的吹熄了燭火,她重新張開眼眸,火焰仍在她眼中,暖暖的燒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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