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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20:09:15


    將李岩交給秋風照料,姚靜在木葉的侍候下,在另一間房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浴。

    雖然自幼練就寒玉神功,姚靜並不畏懼寒潭的冰冷水流,卻沒興趣跟水裏的魚蝦一同沐浴。還是熱水舒服,瞧那糾結的發絲都在木葉細心的清洗梳理下化為平順,還有她體貼的按摩頭皮的動作,更是舒服呀。

    若不是擔心李岩的狀況,姚靜還想泡久些。但這裏究竟比不上位於擎天莊的浴室般舒服自在,姚靜還是在木葉的服侍下換上乾淨的衣物,只是那頭濕發就先用幹布巾拭去水珠,披散在肩上好晾乾。

    知道主人擔心李岩的情況,會不放心的前去探視,木葉連秋風都遣退,不想讓主人沐浴過後的嬌美姿容給洩漏春光。

    這可是為那三個男人好,免得他們看凸眼睛、看走神,到時候三魂七魄都給迷去,她要叫誰去劈柴、提水、打獵、張羅早點?

    想到這個早點,木葉不自主的咽了咽口水。從昨兒下午到現在,不過是吃了幾塊乾糧,她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一直為李岩憂心掛慮的少主更只勉強吃了幾口就沒食欲,這時人也救了,少主應該有心情吃東西了吧。

    吩咐秋風煮的粥不曉得好了沒?她得去看看。

    正想跟主人說一聲,卻發現原先還在為李岩診脈的人兒不知何時累趴在床畔,柔黑的秀髮在優美的肩背披散成扇形。

    木葉取出披風走過去,萬分心疼的望向主人柔美端靜的臉顏上那疲累的線條。唉,這番救人行動可耗盡了少主的力氣。她輕乎輕腳的把披風披上,關上房門默默退出。

    *****

    湖水在陽光裏緩流,李岩看見自己站在橋的一端,癡癡的凝望向橋另一端的涼亭。

    「師兄,快來呀。」亭裏笑容燦爛的人兒,朝他這方向用力揮著手。

    「李大哥……」還有那清脆如鈴的語音悠悠的喚著他,喚得他熱血沸騰,腳步飛也似的越過橋面,一下子就來到了亭內。

    「姚靜泡得茶好好喝喔。」鍛金獻寶似的說。

    「是呂姊姊不嫌棄。」

    那飛揚的眉宇下一雙靈氣逼人的眼眸盈滿笑意且近似撒嬌的回望向鍛金,他忽地感到心頭一痛。

    他也渴望得到這麼一個眼神,只要一次就好,只要姚靜肯對他撒嬌……

    「最主要的,還是要茶好、水甘。都勻的毛尖茶配上海眼泉的水,再用松木為柴,沙瓶來煎,泉水甘洌如蜜的滋味搭配毛尖茶特有的甘甜,可說是相得益彰。我知道李大哥是行家,特別帶過來給你品嘗。」姚靜侃侃而談,柔亮的眼波愛嬌的望向他,像是在期待他的回答。

    這就是撒嬌嗎?

    這意念讓他萬分心驚,心一下子跳得如萬馬奔騰,不管他如何努力操控,那一萬匹馬就是不聽使喚。

    「請你品嘗。」

    仿佛嫌他的處境不夠危險,喔喔的鶯聲緊接著落下,凝霜賽雪的修長柔荑捧起一碗茶送了過來。

    不敢迎視那明媚的眼波,他連忙垂下目光看進茶碗裏,只見湯色明澈,鮮綠的茶葉浮在水面上,每一葉的外形均勻整齊、茸毛顯露、芽頭肥壯,一縷清柔的香氣撲鼻而至,未飲已覺得口頰留香。

    再看向那雙手,嫩如青蔥、形如春筍的指尖在陽光下像玉雕似的,粉色透明的指尖發出寶石般光芒,刺得他眼睛有些痛。

    他抬起頭,才要接過,姚靜清亮靈秀的眼眸頓時被兩泓水氣飽滿、含帶幽怨的眸子給取代,那是丁瑀君。

    她正以極清冷的聲音告訴他,「你喝了我親手敬的喜茶,就是我的夫婿了。」

    什麼?

    他慌亂地撤開手,任那碗茶掉落,茶沫飛舞在空中,茶碗墜落地面,發出的竟不是匡郎一聲,而是冰冷狠絕的笑聲。

    「你好樣的!為了姓呂的女兒,任我丁某的女兒苦苦哀求、連最後的自尊都賠上了,的確夠膽!」

    就是他殺死師父!

    他感到全身熱氣沸騰,緊接著胸口像被烙鐵印上,火焚至剛的氣流如泰山壓頂而至,將他整個人打飛出去,有如流星劃過冰洌的霧氣,咻咻咻的往濃霧深處的寒潭墜去。

    冰冷的感覺一下子就包圍住著火的身軀,他就像塊被燒紅的鐵般在潭水裏滋滋作響,每一聲都是他在火中水裏的痛苦呻吟。

    大量的水液灌進他口鼻,他不能呼吸了,忽然,他被人從水里拉出來,一雙如花的唇瓣覆上他,將沁香的冷氣吹進他嘴裏,他又能呼吸了。

    他睜開眼睛,想看清楚那雙花唇的主人,迎上的是姚靜的眼睛。

    那眼兒像兩泓含情的水塘,盈滿楚楚的情意;而那雙粉嫣的唇瓣,發散出蜜兒般香甜的氣味,吸引他蜂兒般的眼光佇留。他感到血氣上湧,一個忍不住湊上前吸吮……

    「你、你們做什麼?」氣急敗壞的聲音有如九重天傳來的一聲雷響,將密合的唇辦劈開。

    是鍛金!

    她瞪過來的眼睛充滿鄙視與憤恨,他難堪得只想逃,她卻不肯放過他,咄咄逼人的擲出指責。

    「你怎麼可以搶我的姚靜?師兄,姚靜是男的耶!」

    男的、男的!

    這兩個字如利箭穿透他的心,又如兩把鋒利的匕首割著他心頭肉。血液從體內狂湧而出,就好像他被丁瀚霖一掌擊中時,狂噴而出的鮮血。

    姚靜是男的,男的……

    不!他瘋狂的甩動頭顱,卻不清楚自己想要否定的到底是什麼。是鍛金的話,還是他不該釋出的情?

    然而,不管他要否定的是什麼,眼裏、心上都抹滅不去姚靜眼中盎然的情意和如花的唇瓣。那對盈滿楚楚柔情的眸子中人欲醉,而那雙花般香甜的紅唇則蘊涵著無限的甜美和許諾,形成一個佈滿香氣與蜂蜜的深淵,勾引他跳下去,墜進無底洞……

    不!他徒然的掙扎著,搖頭,再搖頭,雙手像要掙脫什麼似的用力握緊,狂亂的揮舞著。

    「啊……」

    「哎喲……」

    嬌滴滴的慘叫聲將他從夢中驚醒。那不是他的聲音呀!

    「哎喲,放開我……」

    這次聽得更清楚了,聲音裏的痛楚教他無端端的心口疼痛。他陡然張開眼睛,迎上一雙睜得大大的、飽含水氣的痛苦眼眸。

    啊,這雙眼睛……

    可不是該死的熟悉嘛!

    只是那雙眼向來澄明、清柔,隨時隨地都是安然若素、胸有成竹且充滿智慧的,如今卻是盈滿煎熬,可憐兮兮得令人一掬清淚。

    李岩驚愕的怔住,視線向下將原是清麗秀美得如天上仙,現在卻痛苦扭曲的五官完全納入,兩片花唇儘管因痛而張著,仍像一朵豔紅的山茶花般吸引他。他不禁癡癡、癡癡的注視……

    「放開啦……」雖然他的目光溫柔又癡情,可姚靜還是忍不住提醒他正在做的「好事」。

    遵循著那雙美目的軌跡,李岩的目光落在自己犯罪的手,一把烏溜溫潤的發絲竟被他毫不憐香惜玉的緊緊揪住,使得發絲的主人睜起無辜、可憐的眼眸瞪視他。

    雖然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然而那秀眸裏的痛苦分外分明。他倏地鬆開手,任一雙潔潤的柔荑從他指掌間抽開那柔潤的秀髮,那觸感意外得令他銷魂,同時有種悵然若失。

    目光不自主的追隨秀髮的主人自床上抬起頭的舉動,看著那絡發絲跟隨著其他同伴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如一匹上好的黑色絲綢般落下,披上纖巧的柔肩。

    幾絲不聽話的發絲散落下來,遮住了半邊潔白瑩潤的臉龐,只見那形狀美好的黛眉微微蹙著,晶瑩的眼睛裏還留有殘餘的痛楚,輕輕的覷了過來,那眼神裏的淡淡怨嗔覷得他心兒狂跳、神魂迷亂,夢境中兩人之間的種種旖旎重新在腦裏播放,他癡迷的看著,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姚靜揉了揉頭皮,生平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好氣又好笑的瞪向仍在發呆的李岩。

    這實在跟想像的差太多了。想過他醒來時的種種情境,但剛才的那幕絕不在預想中。哪有人一醒來就揪住救命恩人的頭髮不放的?這也太恩將仇報了吧!

    「你還好吧?」雖然這話該是他來問的,姚靜仍秉持著寬大為懷的胸襟,不念舊惡的反過來關心他。

    「我……」他舔了舔乾澀的唇,腦中的癡迷被打散,眼眸睜大,充滿無法置信。「姚靜?」

    「可不是我嘛!」敢情他瞪了半天,現在才認出人來嗎?瞧他一副見到鬼的模樣,真是氣得人想磨牙。

    「不然你以為見到誰了?」姚靜沒好氣的接著問。

    「可是你……」他感到頭暈目眩,姚靜怎會在這裏?他記得自己被丁瀚霖一掌打飛,掉入寒潭裏,體內像有團火在燒,本能的大口喝著寒潭的水,期望冰冷的水液能澆熄體內的火焰,但隨著水液越喝越多,身體倒越沈越下去了,最後……

    夢裏的一幕躍上心頭,李岩又驚又疑,心中湧起萬千滋味。是夢?是真?

    即使是此刻,他依然有種不確定的感覺。他還在作夢嗎?

    「李大哥,你還好吧?」見他支吾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姚靜眼裏有著濃濃的擔心,伸手去碰他的額頭,「沒發燒呀。」

    額上的冰涼溫潤分外真實,李岩這下才敢確定他不是在作夢。

    其實他早該確定這不是夢,眼前的人兄的的確確是姚靜沒錯,只是初醒的神魂還停留在夢裏的感覺,加上姚靜披發散肩的模樣,讓他不確定了起來。

    在濃密烏溜的發瀑襯托下,姚靜原有的一絲英銳的男子氣概全都消弭不見,替代的是全然女性的嬌柔,而那份嬌柔要命的牽動他悸痛的心,攪得他頭腦昏亂,呼吸急促。

    「你哪里不舒服?」見他臉上血氣上湧,紅得像廟裏的開公像,姚靜急忙捉住他的手腕切脈,聽出他脈搏急促,體內血氣急湧,起身探向他胸口。

    「做什麼?」他驚慌的阻止,捉在掌心的小手觸感柔滑如羊脂白玉,令他心魂一蕩。

    「我看你的傷。」姚靜在床緣坐定,對他的陰陽怪氣不以為然,偏著可愛的小臉,眼中充滿疑惑。

    「看就看,幹嘛脫我的衣服?」他困窘的道,手指卻不自覺的撫弄手中握住的纖指。

    姚靜瞪他,陣陣酥麻自指尖傳來,帶來一陣熱意直熏臉頰。怪別人脫他衣服,自己倒捉著人家的手不放!

    嗔怨的斜睨向他,姚靜語帶嘲弄的道:「我可沒有練過透視眼,可以透過衣服看你胸口的掌痕。」

    李岩一怔,夢中的情境再次翻上心頭。該死的,姚靜到底是怎麼救起他的?夢裏的那……吻是他的想像,還是真有其事?

    「男子漢大丈夫,還怕人脫衣服嗎?」姚靜見他臉色更加潮紅,擔心他身受的內傷會起變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仍要去解他的衣襟。

    「你……你……」李岩回過神來,仍彆扭的阻止。

    「我是大夫,你跟我害什麼羞!」姚靜沒好氣的撥開他的手,「再說之前我就看過了。」

    「什麼?」他又是一驚,這才發現身上的衣物非是原先所穿,袖子有點短,衣身也顯得窄了些。會是姚靜幫他換的衣服嗎?

    才這麼想,悸動灼熱的胸口驀地一涼,他趕緊看過去,發現姚靜柔白的玉掌正貼在他胸口的掌痕,這一幕格外令人……心悸呀!

    「幸好這掌打偏了,如果直接擊中心脈,我即使有再大的本事,也救不了你。」

    見姚靜一本正經的對著他的傷處發表看法,眼神坦蕩,一派醫者的語氣,李岩激昂的心驀地轉冷。

    他在胡思亂想什麼?

    就算姚靜向來的英氣因那頭烏瀑成了女性化的柔媚,仍是五年來被他稱為賢弟的人,而非他私心希望的……女子之身呀!

    絕望的痛苦緊揪住他,更可悲的是,姚靜什麼都不知道,不明白他心裏的掙扎與煎熬,不明白他一片的癡心與渴望,更不明白他滿腦子的綺念與遐思……

    不明白,什麼都不明白!

    「怎麼了?」俊朗的眉宇為什麼緊緊蹙起?臉上痛苦的線條又是為了什麼?是因為身上的傷嗎?姚靜著急了起來。

    「是不是傷口痛了?我幫你揉揉。已經幫你擦了特製的藥膏,照理說胸上的掌痕應該不會痛了。那是內傷嗎?可依照脈象,我給了你吃了寒玉丹後,你體內的火毒盡去,不過被掌力震傷的五臟六腑及經脈還都受傷沈重,需要靜心調養。後來又喂你吃了靈芝花露丹,應該對傷勢的痊癒有所助益,怎麼還會痛呢?是寒玉丹的功效不如我估料的?哎,都怪我糊塗,寒玉丹出爐後,沒找人試過藥就給你吃了,會不會--」

    「你……不要揉了!」李岩硬是咽下升上喉頭的呻吟,咬牙切齒的打斷姚靜的碎碎念,後者睜著滿眼的無辜瞪視他,柔嫩的掌心還在他胸坎多磨了幾下才停住,一陣比丁瀚霖的火雲掌還要焚灼的烈焰透心而過,帶來像是折磨卻又是極為甜蜜的感覺。

    「你怎麼了?」姚靜糊塗了,打從他清醒後就陰陽怪氣,難不成他不僅是身受重傷,連腦子都被打壞了?

    「你……」硬生生的吞下在喉頭滾動的呻吟,李岩的思緒如狂風巨浪一波又一波,能告訴姚靜心中真正所想嗎?

    嘴裏、胸口都像裝滿苦茶般的苦澀,李岩眼中鎮滿難言的痛楚,只能瞪進那雙純稚如孩童般的黑瞳,默默的傳達心中的千言萬語。

    姚靜當然看不懂,仍是偏著頭,狐疑的道:「李大哥,你到底怎麼了?從你醒來後就陰陽怪氣,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讓你變得這麼……奇怪?」

    沒錯,是發生了你不知道的事,而且已經發生五年,現在更教他避無可避,嘗到自己種下的惡因!

    李岩心情苦悶的想,想要隱瞞住一切不說,然而心裏的痛苦已經積壓到不得不宣洩的地步。但說了又如何?這種不正常的感情,怕是會嚇到姚靜吧?

    「李大哥?」晶燦明眸裏有種非知道答案的堅決,姚靜有種預感,李岩心中所想對他們的未來有很重大的影響。

    該怎麼說呢?李岩苦澀的扭曲著嘴角,長著粗繭的指頭驀地感覺到一陣柔滑,是姚靜細柔的發絲。望向那張清靈的嬌顏,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猛然沖上喉頭,他以一種複雜無比的眼神深望著他,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

    「你該死的……像個姑娘!」

    低沈喑啞的嘶吼像一隻巨靈掌撥開姚靜滿腦子的疑雲,清澈的水眸燦亮,直勾勾的看進他愁苦、悲戚的眼裏。

    他眼中的絕望恍若是被鎮錮在獸檻內的猛獸,那無助又悲憤的神情、滿腔的熱情都被堅固的牢籮困住不得伸張,只因為他的愛不能見容于人世,除了睜著淩厲悲戚的眼眸沈默的穿透遙不可測的黑暗深淵,獨自啃噬自己的痛苦外,他無計可施。

    姚靜的胸口像被箭射中似的發疼,所謂一通百通,立即就領悟到他之所以會那麼彆扭的原因,心中盈滿對他的憐惜。

    這傻瓜!為什麼不說呢?

    寧可在那裏支支吾吾、陰陽怪氣的,也不肯說出來商量,活該受罪了吧?

    輕歎了聲,姚靜抿了抿嘴,目光緊鎖著他因羞愧、自責而逃避的眼睛。若不是傷勢沈重還無法起身,他大概像往昔一樣跳起來逃離了。

    唉,這人原就是一隻悶葫蘆,他沈默寡言、性格堅毅,發現自己喜歡上了男人,可比殺了他還難受吧。

    以往兩人獨處時,他不是局促不安,就是迫不及待的想逃離,原來是為這原因。

    傻瓜!

    姚靜忍不住在心裏又啐又罵,沈眉覷向他,見他還陷在自以為是的痛苦裏掙扎不出,不禁好氣又好笑,腦中起了個頑皮的主意,拂袖而起道:「你說那種話是什麼意思?」

    「我、我……」李岩在開口時就後悔了,就算他真的那麼想也不該說出來。天下間沒有一名男子會高興被人說像姑娘的,何況對姚靜這般心高氣傲、美貌勝過女子的少年,更覺得是一種屈辱吧!

    然而,姚靜怎知盤據他心上那驚心動魄的痛苦?發現自己愛上了交往五年的好兄弟,意識到自己竟陷入一場註定沒有結果、不被世人接受的情感,那種深沈的、恨不得撕裂自己的痛苦,他又能跟誰訴說?

    即使是被自己深深愛上、瀕死之際仍縈回腦中的姚靜也不能呀!

    他重重的歎了口氣,雙臂使力想起身,但沈重的傷勢耗費了他的體力,最後還是徒勞無功的跌回床面,氣喘籲籲的望著那道美好的側影。

    「對不起……」他有滿腔的抱歉想要說,但仍忍不住為自己辯白。「都是那頭披肩的長髮,以前從未見過你這樣……」

    連這個他都有話說!姚靜在心裏咕噥,悻悻然的道:「那是因為我洗下頭髮,總不能發未幹就綰起來吧?」

    「我沒這意思。」李岩趕緊道,努力的想抬起頭,還是只能看到姚靜被頭髮遮住的半邊臉,心情更加沮喪。「都是愚兄的錯,賢弟就……不要生氣了……」

    「你要我不生氣?」

    雖然那聲音輕柔得如清風穿過竹林,竹葉相擊的微響,姚靜轉身面對他的氣勢卻令李岩呼吸一窒。

    鑲著秋香色滾邊的白色袍服似乎帶著驚人的怒氣飆到他面前,他正覺得心驚,視線就被一張絕美的容顏給占滿,秋水般冷洌的眸光直逼眼前,雖然看得他眼睛刺痛,他仍然沒有逃避,因為這是他活該的。

    姚靜挨著他坐在床面,眸光裏的冷銳寒芒在遇上他眼中的痛楚時,瞬間轉為春水般溫柔。柔軟的小手輕輕的放到他未及掩上的赤裸胸膛,嘴角銜著似笑非笑的弧度,傾身向他,將一陣如蘭香的氣息噴吐向他。

    李岩立即想起姚靜之前說過洗了頭髮,既然洗了發,身子想必也洗了,怪不得有這陣清新的味道。他貪婪的用力吸人,仿佛借著這麼做,自己會更有勇氣承擔姚靜的怒氣。

    出乎他意料的,一陣軟綿綿的語調替代盛怒的咆哮拂在他耳畔。

    「李大哥,人家是不像你一身銅筋鐵骨的,瞧你這胸膛,好寬闊有力喔。」

    淘氣的小手在他古銅色的胸上散起步來,李岩感到一陣陣酥麻的電流在皮膚上爬搔著,耳中聽著那又嗲又嬌的聲音,雞皮疙瘩爬滿全身,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你是不是很生氣?」他問,雖然姚靜的表情一點都不像生氣,漂亮的眉眼及那微微掀起的嘴巴都帶著邪惡意味濃厚的淘氣。

    姚靜沒有回答,倒像玩上癮似的,指頭繞著他男性的乳頭打轉,引起李岩體內另一波的悸顫。

    正當他納悶著眼前的頑皮人兒究竟想幹什麼時,姚靜的手從胸膛移上他喉頭,停留在他喉結處輕柔的愛撫,李岩咽下喉腔裏的硬塊,感覺到嘴巴乾澀得厲害,某種迫切的灼熱潮流在男性的鼠蹊部肆虐。

    「還有你這個喉結……」微嘎的輕柔嗓音如煙霧般輕送過來,含羞的眼波從姚靜半垂下濃密的眼睫朝他遞來,李岩再次覺得呼吸困難,然而一團亂的腦子卻好像捕捉到什麼。

    那眼波比花兒媚,比柳樹柔,傳遞著某種曖昧、含情的訊息。

    「我也沒有……」

    「沒有什麼?」那聲音實在太低微了,他忍不住揚聲確認。

    「沒有寬闊的胸膛、沒有喉結!這樣的我,聽到你說『你該死的像個姑娘』,實在是……人家本來就是姑娘嘛,什麼叫做該死的像個姑娘!」怯怯柔柔輕言細語一轉為氣惱的嬌嗔,見到他滿臉的錯愕,似乎還不願相信,姚靜氣呼呼的直起身,想要轉開。

    五年的癡心盼望,想都沒想過會成真,李岩自然是一時愕然,沒法消化。見到心上人氣惱的要離去,他情急之下,只來得捉住一把青絲。

    姚靜是何許人,頭髮一落到人家手裏,立刻有所感覺,當然不肯重演之前被人揪痛頭的慘事,待要搶回發絲,一遇上他盈滿激動、懷疑又渴望相信的眼光,再多的怒氣都消餒了。

    「你……」不,應該是「你」才是!他順勢捉住她冰潤滑膩的小手,驚疑不定的問:「妳真的是……」

    「傻瓜!」輕啐一聲,她反握住他的手到胸口,不,是胸口上面那優美如天鵝頸般的修長頸項。

    李岩感覺到指頭碰觸到柔嫩得不可思議的皮膚,姚靜將他的手按在喉嚨正面,他目光不解的看進她脈脈含情的眼眸裏。

    「沒有喉結……」她輕輕笑道,銀鈴般的聲音在他耳邊撞擊,也撞進了他困在沈痛深淵的心房。多年積累的痛苦因這句話而釋放,所有的禁忌都消失不見,他感到全身輕鬆,思緒跟著轉為明朗。

    原是不見容世間的戀情終於可以露出臉來,他不需要再隱藏,完全有資格張開雙臂去擁抱他渴望的人兒,大聲的說出他孤注一擲、豪情萬千的情意。注視著她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嬌靨,李岩的呼吸更加的急促,只覺得眼前的人兒比任何時候都要挑起他的情欲,尤其是她輕輕揚起混合著羞怯和頑皮的唇瓣,更令他如癡如醉。

    在夢裏,他曾嘗過那唇的味道,不知道現實中是否也這麼美好。

    當他熾熱的視線緊盯著她的唇不放,一寸寸的將她拉下,兩人的呼吸混在一塊時,姚靜臉上的霞紅也越來越熾。

    她終究是個純真少女,面對心儀的男子,再開朗的個性、聰慧的機智、高明的武藝,這時也全都派不上用場,只能順著本能垂下眼皮,接受他無言的召喚,跌進香豔的愛情中,感覺著他的男性與激情……

    那急促的喘息,灼熱的呼息,越來越接近,越來越接近……

    咚咚咚……沈穩有力的敲門聲隱約傳來,一聲「少主,您醒了嗎?」將幾乎叠在一塊的兩雙唇分開。姚靜火速跳起身,平撫急促的喘息和呼吸,李岩也拉起被子遮住敞開的衣襟,兩人都不敢望向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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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20:11:21


    姚靜索性將一碗粥喂完,等木葉與秋風將桌面收拾乾淨,便把這雙忠心耿耿又愛聽閒話的貼身侍從趕去休息,為自己爭取到和李岩獨處的時間。

    「就算謝師弟能打敗丁烜毅,可丁瀚霖的武功連我都不是對手,謝師弟能應付嗎?」

    李岩這話說得客氣,就差沒直說他不相信謝鋒鎏有這等本事。姚靜倒不怪他這麼想,五年前的謝鋒鎏還是呂鍛金的手下敗將呢,但經過五年來的克苦修練,謝鋒鎏已非吳下阿蒙了。

    不過,李岩的話也不無道理,別說謝鋒鎏了,連她都沒把握能應付得了丁瀚霖的火雲掌。

    她沈吟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反而要求他把與丁氏父女發生的全盤經過做番說明。

    李岩猶豫了一下,決定去蕪存菁。反正他與丁瑀君的那段實不足為外人道,姚靜雖然不是外人,可情人眼裏容不下沙子的道理他倒明白,沒必要自找麻煩。

    這麼去蕪存菁,許多地方卻說不通,姚靜是何等精明的人,三言兩語就捉到那不通之處,李岩只得將那不想說的部分也說了。

    「沒想到丁瑀君對你如此多情,不顧女子的矜持將你邀去寒潭畔是為了說服你成為丁家的女婿,而你一旦成了丁家的女婿,理所當然的不會去追究殺師之仇,丁瀚霖就沒有理由殺你了。可惜你這塊石頭不解風情,也不懂得虛與委蛇的道理,伺候在一旁的丁瀚霖越聽越火,便給你這敬酒不吃的小子一記罰酒了……」回憶起當時的兇險,姚靜仍心有餘悸,語氣也由濃濃的醋意轉為哽咽。「我趕到寒潭時,還來不及出手援救,就看到你被他一掌打出去……」

    李岩的心微微被扯痛。姚靜那雙向來看似優閑、泰山崩於前都能不露憂懼的眼眸,竟為了他而露出了少見的驚慌。美麗的臉龐微微發白,粉嫣的柔唇更是輕輕顫抖,可見得當時的情景真是嚇壞了她。

    「我以為……」她抖著唇,眼中有一層薄薄的水氣在湧動著,「以為會來不及救你.....」

    淚水如珍珠般的滾落下來,姚靜羞愧的轉開臉,不想讓他瞧見,但李岩不依,扳住她的肩,將她顫動的嬌軀擁進懷中。

    「沒事了,我不是好好的在這裏嗎?」他輕聲細語的安慰她。

    「可是那時候……」她激動得幾乎無法言語,「我真的好怕。看到你中掌,我……」

    「我明白。」他苦笑地介面。「丁瀚霖那掌把我打得氣血翻騰,火焚至剛的灼熱氣流一侵入經脈裏,我的五臟六腑就像著火似的難受,沸騰的血氣自口中噴湧而出,身子更被那股力量震離涼亭。我感到全身的經脈爆裂錯亂的同時,腦中不禁想著這股隨著血液竄流、焚燒著經絡及五臟六腑的感覺,就是先師臨終之前感受到的痛苦嗎?所以,我要死了嗎?這些念頭只在我腦中一閃而過,人已落進水裏,冰冷的感覺淹漫過我的頭,倒將體內如火焚灼的痛苦給減輕了不少。可漸漸的,我的口鼻都不能呼吸,那時候雖然很不甘心就這麼死了,卻無力阻止生命力的消失,瀕死的剎那我腦子裏漲滿遺憾,但唯一清晰的意念就只有你。我那時好想見你最後一面……遺憾沒有告訴你……我……喜歡你呀……」

    姚靜聽得胸口燙熟,強烈的感動排山倒海地對著她淹漫過來。她何其幸運呀,竟能讓他遭遇死亡威脅時還惦記於心!她還有什麼可求、可怨的?

    「李岩……」

    再也按捺不住滿腔的激動,再也抗拒不了彼此的牽引,她仰起頭靠向他,看進他燒著兩把火焰的深幽眼瞳,迎上他覆下來的急促呼吸,感受著先是輕柔,後來卻急躁、用力的親吻,陷落在迷醉的氛圍中。

    他的唇饑渴的吸吮著她,就像她是甘洌的泉水可以解他體內的渴;而她的舌也靈活的跟他交纏,像一雙蝴蝶在芬芳的愛情花園裏恣意嬉戲,掬飲情愛的甜蜜。

    兩人心裏都燒著潑旺的火,饑渴著對方的一切。他們的唇相叠,手腳如藤蔓般的纏向對方,將滿心的癡想與情欲全借著熱烈的唇齒交歡與緊緊的摟抱傳向對方。

    姚靜發出含糊的低吟聲,滾燙的肌膚格外的敏感。李岩急促粗重的喘息噴吐在她頸頰,全身都因渴望她而疼痛不已。他的手又罩在那柔軟的胸脯上,完完全全的感受著她的女性反應。除去綁布的胸房,如花兒舒放,高聳的尖挺驕傲的在他刺痛的掌心裏展盡妖豔的魅力,那是一雙女性才會有的胸房,渾圓、柔軟且充滿彈性,李岩充分感覺著她跟他的不同,一股難以言喻的激越與滿足充滿胸臆間。

    「姚靜……」他輕輕喊著她的名字,濃濃的情意化為火焰在她耳邊燒灼,使得她全身熱血沸騰,心跳如鼓。

    「嗯……」歡愉的呻吟夾雜在喘息中,姚靜感覺著體內陌生的悸動,心裏有著模模糊糊的懼意,那其實也不是真的恐懼,而是體內洶湧的情愫太過強烈、陌生,讓她一時間無法適應。

    「你真的是個女人。你這裏跟我完全不一樣,像飽滿果實托在我手中……」他撫弄著她的酥胸,低啞的道。

    姚靜感到臉頰灼熱,又羞又窘。

    「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我真的是女人?我本來就是女人!」她嬌嗔的推開他。

    這一推雖然並不用力,李岩仍因身體虛弱而跌在床上,吃力的掙扎起身。

    姚靜於心不忍的扶起他,見他呼吸困難、臉色潮紅,便知是剛才兩人的忘情擁抱害的。唉,她真是太大意了,李岩的傷勢仍然沈重,過度的情緒激動對他都是有害無利的呀。

    她扶他坐好,下床去找藥給他服用。

    一枚靈芝花露丹入喉,溫煦的藥力很快的散人四肢百骸,發揮療效。一股如春風般不燥不熱的氣流和緩的流過李岩受傷的經脈,帶來了陣陣生機,使得呼吸也順暢了起來。

    這讓他更敏感的聞嗅到她清雅的少女馨香,他順勢的倒進她扶持的懷抱,姚靜略略抵抗著,最後還是沒有狠心推開他。

    「我剛才那麼說,沒有別的意思……」他輕輕的在她耳邊道,「我只是害怕眼前的美好僅是一場夢,一場醒來就會幻滅的夢……」

    他語氣裏的不確定,眼中的患得患失,讓姚靜微惱的心軟折下來,哪里還能對他生氣呀。

    「傻瓜,有男人沒喉結的嗎?我不是早告訴你了嗎?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她好氣又好笑的說。

    「我知道,可是……」他苦澀的彎起嘴角,不曉得該如何解釋心中的害怕,一張俊臉微微漲紅,神情有種惹人憐愛的脆弱,這無比動人的表情,深深的撼動姚靜的心。

    唯有在她面前,他才會放任自己表現出脆弱的一面吧。姚靜心裏有種深深的滿足,像掌握了一個別人都不曉得的秘密,嘴角揚起淡淡輕柔的甜馥笑意。

    李岩著迷的看著她嬌柔媚麗的笑靨,款款訴說著積累在心中的沈痛。

    「一直以來,你都以男子身出現在我面前,在我的意識裏,儘管千萬個希望你是女孩兒,卻無法抹減你是男兒身的事實。上一回,就在我醒來之前,我還作了個夢,夢裏的鍛金怪我搶了你,責怪我怎麼可以對身為男兒的你有不軌的遐思……」

    可憐的李岩,真是愛慘她了!他是個道德感強烈、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豈能容忍自己愛上一名男子,何況這名男子還是深受他師妹喜愛的,難怪他會作那場惡夢了!

    姚靜對他既感心疼又覺得抱歉,溫柔的握住他的手,將他拉到柔軟的胸房上。

    「你從來沒從誰那裏搶了我,因為這裏一直是你的……」她大膽的表白,深情的注視,令李岩激動不已。

    「我的……」他逸出滿足的歎息,深幽的眸光定定的注視過來,就像先前那般熱情的望著她,眼中的溫柔和邀約,像一道難以抗拒的魔力再次吸引她靠過去。

    然而,想到他的傷勢,姚靜只得勒住放逸的情思,別開臉。可在他輕壓著她乳房的指頭作用下,這無異是個挑戰。

    她用力做了個深呼吸,垂下頭,害羞的道:「現在你不會還懷疑我的女兒身吧?」

    李岩低啞的笑出聲,指頭還頑皮的夾著她胸前的凸起輕扯了一下,像是在證實,姚靜嬌嗔的拍開他的手。

    「別這樣,你的身體還沒好……」

    李岩心中一蕩,知道她不是拒絕,而是擔憂他重傷的體軀,心裏有著濃郁的感動,這也讓失控的理智回籠。他一向克己復禮,怎麼遇到姚靜全走了樣?

    他不禁為自己的出軌心驚,只是這份心驚還滲著蜜般的甜。以往的克己復禮是因為沒遇上心動的物件,即使面對誘惑都能如柳下惠坐懷不亂,但遇上心中繫念的人兒,他還能無動於衷嗎?積累了滿腔的情意,讓他只想抱緊她溫存,什麼都顧不了了。

    就像此刻還流連在她高聳的胸房不肯離去的手,明知該撤開的,可是……唉,儘管有再多的不情願,還是得移開手,只是空落的手掌難免會讓他悵然若失。

    為了掩飾心中的沮喪,他清了清喉嚨,重新提起話題。

    「幸好你及時救起我,否則我連你是女兒身都不知道,可要抱憾而亡了。」

    「別胡說了!」他這麼一提,又將她帶回當時的情境,姚靜眼中浮起驚悸。「看到你被丁瀚霖擊向寒潭,我差點心膽俱裂,腦中只剩下一個意念,就是要救你。」

    「所以妳就跳入潭中救人?」對於自己如何被救起,李岩仍是一知半解。但寒潭深不可測,充滿兇險這點他十分清楚,姚靜不顧一切跳下去救他,事後想起來,他不禁為她的莽撞捏一把冷汗。

    「嗯。」姚靜點著頭,「那時候我只想著一定要救你,向在半空中的你拋出手中的冰蠶絲。那是我從小就愛把玩的小機關,冰蠶絲是浸過藥水的,特別堅韌牢固,我在一端做了個玉鉤,在我的運勁下,冰蠶絲會巧妙的繞轉目標物一圈,玉鉤則乘勢鉤住蠶絲將套住的物體固定住。我曾經用來捉野兔、小鳥兒,都能一擊而中。你的體型比起野兔和小鳥兒都顯著,即使在黑暗的霧氣裏,我還是把你套住了。」

    看進她促狹的眼眸裏,李岩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敢情她把他當成獵物了?

    「冰蠶絲套住你後,蠶絲線隨即被你的體重帶得不斷的抽離我手中。我怕蠶絲不夠長,當機立斷的跳下潭裏,沿著蠶絲尋找你,否則黑暗中,就算我有通天之能,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找到你呀。」

    「你這麼做太冒險了。」

    「當時的情況讓我沒有第二條路走,這時候想來,的確是冒險了一點。慶倖的是,丁瀚霖被丁瑀君悲吼著要隨你跳下寒潭的舉動給分散注意力,沒讓他發現我的存在,不然我還沒那麼容易救得了你呢!我們上岸時,丁氏父女已經離開,又有木葉和秋風接應,否則後果可慮。總之是我們運氣好。」

    「丁瑀君她……」萬般滋味齊上李岩心頭,沒想到丁瑀君會對他癡心到這個地步,偏偏這份情意是他承擔不起,也不想要的。他不禁頭痛的道:「她這是何苦呢?我以為我已經把話跟她說清楚了。」

    「說得再清楚,也阻止不了一顆癡定的心吧。」她感慨的說,吞咽下升上喉頭的疑惑,畢竟那未經證實,只是她的猜測。

    「她……」李岩的眼眸裏交織著複雜的情緒,看得姚靜心裏不是滋味。「你是不是心疼她呀?後悔沒答應她?」

    聽出那語調裏濃濃的酸味,李岩抬起頭,錯愕的看向她。

    「妳說什麼?」實在是姚靜一向給他爽快明俐的印象,很難想像她竟會小家子氣的吃起醋。

    「不是嗎?」打翻了醋罎子的姚靜彆扭的轉開視線,「像丁瑀君那樣的大美人,可比一直被你錯認成男子的我要有女人味了。加上她癡心相求,你就沒有一點動心嗎?」

    她原本就很在意丁瑀君對李岩的熱烈追求,擔心他會愛上她,好幾次想不顧一切表白自己的女兒身,卻礙於不曉得該怎麼開口而作罷。現在看到李岩一副很為丁瑀君苦惱的模樣,這番心事又翻上心頭。

    「如果可以動心,我早就動心了。」李岩瞅著她道,感覺到她疑惑的目光射來,咧嘴一笑。

    無法否認的,姚靜的醋意雖然出乎他意料之外,卻滿足了他深深愛戀著她的一顆癡心。數不清楚有多少次,每當看到姚靜與師妹在一塊,一種剜心割肺的寂寞便澎湃、漲潮似的淹沒向他,若不是還有一點理智,早就不顧一切的把姚靜從師妹手裹奪過來了。

    他愛姚靜的意念早存在心底兩、三年了,姚靜愛他卻是不久前才得到的認知,是以對她,他其實有許多的沒把握。現在發現她竟為他吃醋,心裏的喜悅不可言喻。

    他情不自禁的摟住她低語,「就像你說的,你的心早就是我的了,我的心又何嘗不是?我跟丁瑀君都說明白了,除了你之外,我無法再喜歡別人。」

    「你對丁瑀君說……你喜歡我?」也難怪姚靜一副無法置信的滑稽表情,實在是很難想像情敵聽見李岩愛的是個男人時,會有什麼樣的反應。畢竟,不管是李岩或是丁璃君,那時候都不曉得她是女人呀。

    「我沒有明白道出是妳,只說我喜歡一個人,除了她外,不會再喜歡別人了。」他深情款款的道。

    「所以她不知是我?以丁瑀君的個性,不可能不追著你要名字。」她道。

    「她以為是師妹,我也沒有糾正她。」李岩苦笑著回答。

    在那種情況下,李岩大概也不會明說。就算他說了,丁瑀君也沒辦法接受,說不定還拿她當妖孽看,以為是她迷惑李岩。

    姚靜搖頭歎息,突然,她眉頭一皺,眼中閃過一抹憂慮。

    「糟糕!丁瑀君以為你愛的人是呂姊姊,會不會在殉情不成,把滿腔的怨怒都發洩在呂姊姊身上呢?」

    「所以我說鍛金有危險呀!」話題又繞了回來,李岩心中交錯著慚愧和不安。他又昏頭了,明明是要跟她討論這件事,怎麼變成摟著她談情說愛呢?

    「你別急。」這種時候急也沒有用,姚靜在心裏補上一句。「我已經讓齊明下山聯絡了。他們會先監視影劍門的動向,再派人上山來接我們,我還要齊明幫我聯絡派駐在大理的探子……」

    「你在這裏有探子?」他訝異的道。

    「嗯。我本來就懷疑殺害令師的兇手會對笑天堡不利,所以派人在這裏探查消息。幸好如此,否則我連你在點蒼山中人暗算的事都不知道,豈會恰巧趕來大理,發現你去赴丁瑀君的約會,而來得及救你呢?」

    說來說去,她就是怪他沒找她一塊去見點蒼派掌門清雲道長。李岩無奈的喟歎出聲。

    「清雲道長找我去時,心中其實有許多的不確定。他與丁瀚霖有多年的交情,丁烜毅又是他門徒中武藝最為出類拔萃的,他並不情願接受這個可能性。只是查訪多年的結論都指向丁氏父子,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找我去說明,當時的情況是不方便通知你呀。」

    「清雲太頑固了,五年前我就暗示過他點蒼派下的門徒中,有人被兇手收買了,他就是不肯讓我插手調查。幸好你沒事,否則我定然要找他算帳!」

    「妳別怪道長。」李岩連忙安撫她的怒氣,「那天是我太不小心了,才沒注意到有人跟蹤。還好事情是發生在點蒼山下,一名點蒼派的弟子發現我遭人圍擊,大聲呼喊下,才把對方嚇跑。」

    「你以為是你運氣好嗎?你所謂點蒼派的那名弟子是我派去點蒼派的探子,要不是他機伶,悄悄跟在你後頭想送你下山,看到五、六個蒙面人圍攻你,扯開嗓門大聲呼救,那些人可不會輕易放過你。」

    「點蒼派裏有你的人?」他大吃一驚。

    「清雲不讓我插手,我只好從穀中挑選一名伶俐的弟子,要他混進點蒼派。你受到狙擊的事就是他傳回給我的。」

    穀中?李岩以為是自己聽錯,沒有迫問,對著洋洋得意的姚靜道:「你這麼做要是讓清雲道長知道,可會誤會的。」

    「我不怕。比起丁瀚霖的可怕,清雲道長的脾氣根本不算什麼,何況他不見得敢對我怎麼樣。」

    儘管有所懷疑,李岩沒再針對這話題發表意見,緊蹙的眉頭儘是為呂鍛金生出的憂慮。

    「照你剛才說,丁瀚霖以為一掌擊斃我後,會再對師妹不利,我們該怎麼應付?」

    「你身受重傷,我……」她遲疑著。

    「我的傷勢已無大礙,你不用管我,還是趕去救師妹重要……」

    「別說遠水救不了近火,丁瀚霖的火雲掌霸道至極,我會是他的對手嗎?」

    是呀,他怎麼沒想到,竟要姚靜去送死!可師妹是呂家唯一的骨肉,他不能坐視她遭遇不測呀!想到這裏,他不禁激動起來。

    「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師妹有危險而坐視不管!姚靜,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你別急呀。」擔心他情緒激動會影響傷勢,姚靜連忙勸住他。「呂姊姊有危險,我大哥也有危險,我跟你一樣著急。可這件事情,不是著急就可以解決。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已經要齊明先連絡我的屬下把丁氏父子和呂姊姊的情況都查探清楚,在那之前,只能暫時用我的預測來估料情勢的發展。依照呂姊姊的腳程,這會兒也到昆明了吧。先前你就派人到擎天莊通知呂姊姊的事了,大哥一接到消息會立刻去接呂姊姊,只要在他趕去接人前不出事,丁烜毅就沒有可乘之機。兩人會合後回到擎天莊,那裏有查叔照應,丁烜毅想對付他們可沒辦法。令我們頭痛的,應該是丁瀚霖吧。如果我料得沒錯,他會帶著丁瑀君兼程趕往昆明,擎天莊裏沒一個人是他的對手……」

    「我著急的就是這個!」

    「不用急。發現你中的是火雲掌後,我就讓齊明帶了封信下山,要他聯絡我的手下傳書回藥王穀,請出家母來對付他。藥王谷離擎天莊可比我們距離近,救助也方便些。」

    「藥王穀?令堂?」李岩越聽越糊塗。「令堂不是應該謝世了嗎?怎麼會跟藥王穀扯上關係?」

    「你別亂講,我娘活得好好呢!」姚靜瞪他。

    「可是……」李岩更不明白了。「據我所知,謝師伯鰥居多年,怎麼還有個謝師伯母呢?」

    「我娘又不是你的謝師伯母!」知道他誤會了,姚諍進一步解釋,「你口中的謝師伯母在謝鋒鎏出生時,就因為難產而過世了。」

    「令堂是謝師伯的繼室?」

    「你不要亂講啦。」姚靜鼓起頰,狠狠的瞪他一眼,要他乖乖聽話,別再胡亂臆測。「你的謝師伯是我的義父,我娘是我親爹的妻子,跟他沒關係,這麼解釋你該明白了吧!」

    「謝師伯不是你親生父親?姚靜,這是怎麼一回事?我以為你跟謝師弟是親兄弟,也不對,我的意思是親兄妹,怎會變成你不是謝家的……」

    「你不要用那種我是大騙子的眼光看我,好不好?」姚靜好笑的道,對他充滿懷疑的眼神感到有趣。「我可從來沒說過我姓謝喔。哪次介紹自己,我不是說我叫姚靜嗎?」

    李岩一楞,事情的確像她說的那樣,可是……

    「你對眾人說,謝師弟是你大哥……」

    「沒錯呀。他是我義兄,我喊他一聲大哥有什麼不對?雖然這聲大哥我一向是喊的不情不願,但也喊了五年,不情願也習慣了呀。」她甜甜一笑。

    「可是……」李岩搔著頭,仍有些不明白。「如果你不是謝家人,以你的聰明才智,怎會甘心幫著謝師弟?我很清楚擎天莊之所以能有今日的興旺,都是你的緣故,謝師弟雖然也有管莊務,但大都是你點頭就算數。」

    「我跟他有協定。大事他作主,小事我來管。這五年來,就令師過世那件事最大件,由他裁奪親往笑天堡弔唁,其他事情都很小件呀。」

    瞧她笑得多麼狡黠呀,李岩一看便知道所謂的大事、小事,也是由姚靜自行判別的吧。

    「你別擺出那副臉孔。不是我沒事找事做,而是我那位大哥呀……」她無奈的吐出口長氣,「比三國時代的阿斗還難搞。他的武藝低微,又缺乏商業手腕,五年前如果把擎天莊交給他主事,我看三個月不到,家產都敗光了。為了讓他專心於武功,我只好把所有的事攬下來。等他武功方面有了基礎,我才敢把莊中事務一點一點的放給他管,我可是用心良苦呀。」

    「我懂。」李岩感同身受的說。

    他的師妹呂鍛金近五年來一心練武要替父報仇,堡中的大小事全丟給他打理,他雖然有心要師妹接管,可那妮子總是找盡藉口推卻。

    「對了,你跟謝家究竟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會認謝師伯為義父,還隱瞞了自己的女性身分?」

    最後一項,是李岩最在意的。要不是她有意隱瞞,他也不會以為自己愛上男子,白白受了這些年的苦了。

    「說來話長!」她深深看他一眼後道。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9-4-4 20:11:52


    事情要從五年前說起。

    姚靜跟著父親連夜趕到擎天莊,為了方便行事,她改扮男裝。

    那年她芳齡十三,由於發育得晚,還沒有明顯的女性特質,抽長的身形、俊秀可愛的臉龐,有如仙界童子,活脫脫的金童下凡。

    在診完謝擎天的傷勢後,姚靜立刻針藥並施。這次她是下足本錢,只要對謝擎天的傷有療效的藥,不管如何珍貴,都不吝惜的施予。

    謝擎天是非救活不可,這樣她才有本錢跟父親談判呀。

    使出藥王穀的家傳絕活忙了一天一夜,總算將謝擎天的傷勢給穩住,姚靜顧不得一身疲累,將父親拉到廳上,擺出一副債主的模樣,開始要起債來。

    「爹,人我是給你救活了,診金您要怎麼付?」

    夏孟哲揉著幾夜未眠的眼睛,癱坐在一張扶手靠背椅上,迷迷糊糊的應聲,「什麼?」

    姚靜食指與中指一搭,發出響亮的摩擦聲,秋風立即端來一碗提神茶,恭敬的奉上。

    「爹,您先喝下提神茶,我們再來談。」

    女兒溫柔的聲音,還有秋風將碗蓋一掀,從碗裏散發出的醒腦清香,讓夏孟哲精神一振。

    他邊喝,心裏還邊很感動的想,他的靜兒真是貼心呀,知道他忙昏頭了,特別調配了一碗提神茶給他。有女如此,他該滿足了。

    見父親將一碗茶喝到碗底朝天,姚靜滿意的微一頷首,輕聲細語的問:「爹的精神可好多了?」

    「好多了。」夏孟哲伸了伸腰身,委靡的精神全都活了過來。

    「不會再打瞌睡,不懂靜兒的話了吧?」她笑咪咪的問。

    「不會。喝完提神茶後,我覺得神清氣爽,幾夜未合合眼的疲累一掃而光。」

    「這提神茶只能提一時之神,等會兒我再奉上一枚靈芝花露丹,爹爹服用之後,運功一周,那才真正能掃除疲累,精神百倍呢。」她的聲調更柔了。

    「靜兒,你對為父的真是體貼呀。」

    夏孟哲感激的道,全然沒想到她接下來會說--

    「這提神茶及靈芝花露丹,就當是靜兒對您的孝心,全都免費奉贈。可治療謝伯伯的診金,我們一開始就說好的,就不能不跟您收了。」

    客氣有禮的調調聽起來雖有點刺耳,可這既然是事前講好,也是他心甘情願的同意,斷然沒有賴的道理。於是夏孟哲問道:「靜兒,你想要什麼?」

    「我只要爹爹回家,從此與娘形影不離,讓我們一家團聚,共敘天倫。」

    夏孟哲萬萬料想不到女兒會提出這個條件,心中雖是千肯萬肯,可是……

    看到父親的慈顏上出現一抹為難,雖早在姚靜的計算之內,心中仍有氣,冷冷的道:「藥王谷可從來沒遇過賴帳的人。」

    「我沒有賴帳的意思。」夏孟哲心虛的回答。「只是……」

    「爹的『只是』令靜兒心寒。」姚靜明亮的眼瞳浮起一層晶瑩的水氣。「難道靜兒要爹回家,對您有這麼困難嗎?難道靜兒要一個有爹有娘的家,是奢想嗎?難道靜兒不想再見娘因思念爹的閞系,神情惆悵,以淚洗臉,是過分的嗎?」

    「靜兒……」女兒聲聲帶著哽咽的質問令夏孟哲難以招架。

    「這些年來,爹待在擎天莊的日子,比在自己家裏還多好幾倍。當擎天莊二莊主比當娘的丈夫、靜兒的爹的時日還長。這次爹要靜兒出谷救治謝伯伯,靜兒在事前就跟您講好診金的事,您也一口答應說,只要靜兒能救得了謝伯伯,爹爹什麼都肯答應。現在謝伯伯救活了,爹就想賴靜兒的帳嗎?嗚嗚嗚……爹爹是大騙子,騙了娘的感情,現在連靜兒也要騙……嗚嗚嗚……」

    見女兒的淚水如珍珠斷線般一顆一顆的落下,夏孟哲的心也像被利刃切割般一寸寸的生疼。他手忙腳亂的上前抱住愛女,胡亂的拍撫著她的肩。

    「別哭呀……寶貝乖喔,爹不會騙靜兒,也沒有要賴帳呀!」什麼叫做他騙了她娘的感情,又騙了她?他有嗎?夏孟哲一陣心虛,在女兒眼裏,他是個差勁的父親吧。

    「可是……可是……」姚靜偷偷在他懷裏扮鬼臉,心裏想道:你有只是,我就沒有可是嗎?你為難,我也有委屈呀,看誰厲害!

    「乖喔。」夏孟哲就怕她眼淚掉個沒完,還有那哀婉嬌柔的哭聲簡直是唐三藏用來制孫悟空的金箍咒,聽得他頭疼不已。

    「爹不會再用『只是』來搪塞靜兒了嗎?」

    「這個……」夏孟哲猶豫著。

    「嗚……我就知道爹只是在哄我……」

    「我的好靜兒,你快別哭了!你一向都很乖的,這次就不能體諒爹的苦處嗎?」夏孟哲語氣無奈的道。

    「爹也一向講道理,為什麼這次不講道理呢?」好呀,您嫌我不體諒,我就說您不講道理!姚靜氣惱的想。

    「我沒有不講道理。」夏孟哲搔著頭。「只是謝大哥雖然被你救醒了,傷勢仍然很沈重,要我放下他不管,實在是……」

    「哼!怎麼娘生我時,爹就可以放著她不管,姍姍歸來呢?」

    見女兒背轉過身,提起這筆陳年舊帳,夏孟哲心中遂被一股歉疚給充滿,好脾氣的解釋,「那時,鋒鎏那孩子病得厲害,大哥閉關練功正在緊要關頭,我沒辦法走開呀……」

    「總之,在您心裏,謝氏父子遠比我們母女重要……」這下說到心中最悲痛處,姚靜反而咬住唇,忍著不哭,只是淚水如河水決堤,再也禁不住。

    「不是這樣的!爹知道你跟你娘有你外公、外婆照料,會過得很好,可是謝大哥和鋒鎏……謝大嫂臨終前把他們父子託付給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況謝大哥夫婦于我有恩,我怎麼可以不管他們……」夏孟哲也是聲淚俱下。不能跟妻女團聚,他是有苦難訴呀。若不是妻子不肯與他住在擎天莊,他也不用忍受夫妻分散、骨肉不能團聚之苦呀。

    「就算是天大的恩惠,這個恩也報了快二十年。我救了謝伯伯一命,加上這些年來您對擎天莊的貢獻,還不能抵掉嗎?」姚靜霍地轉身面對父親,臉上的濕濡看得夏孟哲心一陣一陣的抽緊,但他仍緊緊咬著牙,沒有點頭。

    見父親這麼頑固,姚靜眼神一冷,清脆的嗓音泠泠作響,「好,就算您一定要湧泉以報,可謝伯伯雖然被我救醒,一時之間無性命之憂,但孩兒可以老實告訴您,如果沒有後續的治療,他就算不死,也會變成廢人。最好的方法是將他送進藥王谷,在外公的妙手回春下,或可以三、五年的時間修復他枯損的經脈,讓他恢復功力。」

    「什麼?」夏孟哲雖知義兄傷得極重,卻沒料到他剛從鬼門關轉回一圈,就要面對成為廢人的威脅。他要是知道自己會成了廢人,還能活下去嗎?

    一股冰冷的寒意流遍他全身,接著又聽見女兒道:「我句句實話,沒有誆您。」

    「那、那……」

    他懇求的看進女兒眼裏,姚靜狠下心將鼻子朝上頭一揚,哼了一聲。

    「靜兒,你救人救到底……」

    「你連我救醒他的診金都不肯付,還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靜兒!」夏孟哲想端出為父的架勢,又覺得對女兒有愧,一時間僵在當場。

    姚靜要自己不要心軟,可是看父親一臉的愁雲慘霧,眉睫間儘是滿滿的悽惶無助硬是狠不下心來。

    她氣悶的鼓起頰,黑白分明的伶俐眼眸滴溜溜的一轉,決定給父親一個臺階下。她輕歎口氣道:「既然謝伯伯必須要進藥王谷才有生機,爹何不陪他入穀呢?既可以照料謝伯伯,又可以跟娘和我團聚,不是一舉兩得嗎?」

    夏孟哲不是沒想到這點,而是……他深深的看向女兒。

    這一眼讓姚靜頭皮發麻,承繼自父親的才智讓她領悟到這莫測高深的眼神有另一層的含意,心裏不由得嘀咕,在她這麼為他設想之後,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不會想要設計她吧?

    這念頭方閃過,便聽見他輕緩和柔的語音徐緩的回蕩於耳邊。

    「靜兒的提議正是為父心中所願,可是……「

    又來了!她忍不住暗地裏埋怨,翻了個白眼。

    「我跟謝大哥都離開擎天莊,莊務由誰接管?」

    「查叔叔呀。」她順口回答,只見父親如她所料的把頭一搖。

    「中野是名武夫,對商場中事一竅不通。」

    「謝伯伯還有個兒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今年一十八歲。」

    沒想到女兒會知道謝鋒鎏的年紀,夏孟哲倒有些詫異。

    「你怎麼知道?」

    「知已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斜睨向一頭霧水的父親,她進一步解釋,「謝家父子是讓爹沒辦法回來跟我們團聚的第三者,是我跟娘的情敵,我當然要知道他們啦。」

    夏孟哲對她古怪的說法啼笑皆非。「靜兒,你胡說什麼?」

    「我才沒有胡說呢!都是他們害爹不能回家的,現在還讓你牽腸掛肚。如果謝鋒鎏長進些,而不是一副風流放蕩,任性好玩--」

    「他本性善良,只是--」夏孟哲忍不住為他辯解。

    姚靜哼了聲,介面道:「只是被沈迷武學的父親所忽視,又被溺愛他的叔叔給寵壞,養成他都十八歲了,還不事生產,不知上進,成天流連於花街柳巷,只會玩!」

    夏孟哲被她說得一陣難堪,「鋒鎏沒妳說得那麼糟。」

    「還不夠糟?」她氣呼呼的說,「我八歲就開始學習接掌穀內事務,謝鋒鎏十八歲了還只會花錢,你認為不夠糟嗎?」

    「鋒鎏是不像你那麼聰明能幹……」

    「我看他是被你們寵壞了!」

    「他自幼喪母……」

    「我還不是有父親跟沒父親一樣!」

    被女兒這麼一頂,夏孟哲心痛如刀割,俊秀出塵的臉龐皺成一團。

    姚靜知道自己失言,連忙低聲道歉,「靜兒不是這個意思,是覺得爹太不公平了。一心掛念著謝家父子,就沒想過我跟娘沒爹陪伴身邊的淒涼。」

    「靜兒,爹雖然不能常常陪著你們,可心裏是惦記你們的。只是你跟你娘有你外公、外婆的疼愛,爹放心得很。鋒鎏就不一樣了……」夏孟哲艱難的解釋著。「謝大嫂過世後,謝大哥沈浸在悲痛中難以自拔,若不是呂笑天找上門挑戰,燃起了他的鬥志,只怕要隨大嫂去了,所以他後來沈迷于武學,爹也就沒勸他什麼。鋒鎏一生下來,不但失去了親娘,連親爹都……不怎麼理睬他,只有我這個叔叔可以疼他,偏偏……唉,他終究不是我的骨肉,我除了疼,無法管呀,才害他養成今天這種驕縱的脾氣。」

    「是他自己不成材,爹不用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所謂養子不教父之過,就算有錯,也是謝伯伯的錯,不是您的錯呀。」

    「不,我是難辭其咎。謝大嫂臨終前,將鋒鎏託付給我,當時我便立下決定要代替謝大嫂終身照顧他們父子,豈料十五年前會遇上你母親,情不自禁的愛上她。你娘不願隨我住在擎天莊,我只好與她議定中秋、除夕必回家團圓。可是心分兩處,我無論在哪里都會惦記另一邊呀。其實我想過無數次要陪在你們身邊,可是大哥、鋒鎏及擎天莊都不能沒有我,我……走不開……」

    看著父親臉上有種不被人瞭解的淒涼、落漠和無奈,姚靜只覺得腹內酸楚,懊悔自己先前的話太過莽撞。這些年來,她只看到母親的寂寞及自己想念父親的苦悶,全然沒以父親的立場想過整件事。

    對他而言,與母親成婚及她的出生,都是預期之外的吧。聽他的口氣,似乎原先打算終身不娶,只為謝家父子而活。

    怎麼這樣傻!

    受人恩惠雖然該報答,可沒必要賠上一生呀!

    但父親就是這樣的人,哪怕是點水之恩,也不惜以性命相報。

    心中充滿對他的憐愛與敬慕,卻無法認同他的作法,姚靜深吸了口氣,嚴肅的道:「爹,這世上沒有誰不能沒有誰。容孩兒說句放肆的話,如果今天躺在病床上的是爹而不是謝伯伯,擎天莊的莊務由誰打理?那個爹所想要照顧的謝鋒鎏又該怎麼辦?沒有您,自然會有別人接手,該是您放手的時候了!」

    「我知道,可是……」看見女兒臉上因他的「可是」而閃過一抹怒氣,夏孟哲苦澀的喟歎出聲。「做一天和尚就得敲一天鍾,本來我是抱著鞠躬盡瘁的想法,但你說的也有道理。只是,就算我想放下這一切,也需要時間做安排,一走了之,會讓我走得不安心。」

    「爹的意思是……」她充滿希望的問。爹終於肯聽進她的話了嗎?

    「至少得讓我做好安排。」夏孟哲意味深長的望著她道。「首先,擎天莊偌大的產業得找個適當的人接手,不求莊務能一日比一日興盛,至少也得守成。其次,謝大哥遭人暗算,還不曉得兇手是誰,我不得不防範那人會對擎天莊及鋒鎏不利。最後,鋒鎏那孩子……實在讓人無法放心呀,還得想想有什麼法子可以教他成材點!」

    姚靜越聽越不妙,眼睛也越瞪越大,要是真的讓父親的「首先、其次、最後」都完成,只怕獨守空閏的娘等到齒牙動搖都等不到他!

    只要想到懂事以來,父親不在時,母親憂悒、寡歡的模樣,她是一刻都不能等,遑論她覺得這些「首先、其次、最後」根本就是遙遙無期的空渺期待!

    「您是搪塞孩兒!」她一語中的。

    「靜兒,你這麼說不公平!」夏孟哲為自己辯白。「爹無意搪塞你,而是擎天莊是為父一生的心血,謝大哥跟鋒鎏又是謝大嫂臨終前對我的託付,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就不能不管他們。」

    「說來說去,你就是放不下!」

    「妳別生氣,要不然你替爹想辦法吧,只要能解決這三個難題,爹什麼都聽你的。」

    教她解決,這……

    姚靜眼眸一轉,心頭的火氣燒得更旺,冰冷的目光直視向一臉心虛的父親。敢情他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來!?

    「爹,您可算得真精呀,不愧是人稱『左手算盤、右手筆』的擎天莊二當家呀,連親生女兒都算計!」她嘴上帶著笑,眼中卻燒著冰冷的火焰。

    「我沒有。」夏孟哲很無奈的對女兒道。「為父說的都是實話,沒有要算計你的意思。」

    「你還說沒有要算計我?明知道我想要你回家陪娘,還故意出這種難題給我!」

    「你都認為是難題了,我這個當爹的沒你聰明有智慧,豈不是難上加難?」

    好呀,給她出這招!姚靜暗暗生著悶氣,一時間卻想不出話來反駁父親。

    看來要父親放下擎天莊,回藥王谷與母親長相廝守只有一個法子,就是接下他放不下的爛攤子。

    她沈痛地領悟,儘管有一百個不情願,可為了母親,明曉得父親挖了個陷阱等著她,還是得閉上眼睛一跳了之。哼,爹就會欺負她!

    她閉了閉眼,做了好幾個深呼吸,讓體內的怒氣緩緩消融,方能張開眼睛,心平氣和的道:「既然你條件開出來,為了讓娘不再受孤單寂寞之苦,我只好接招。你提出的三道難題我會解決,可你也要答應我,要遵守承諾回到娘身邊,還有,你只要看到成果,可別管我用什麼方法達成!」

    「靜兒……」

    「尤其是謝鋒鎏!」仿佛知道他想說什麼,姚靜更是一副絕不容商量的口吻。「要讓他成材,就不能用你以前的方法。所謂玉不琢不成器,不能再姑息他!」

    夏孟哲機警的閉上嘴,心裏明白女兒是對的。想到鋒鎏,他是一個頭兩個大。自從十多天前謝家父子大吵一架後,那孩子就跑到昆明買醉,到今天還沒回來。

    深深的望著女兒,從那雙充滿智慧與堅毅的眼眸裹的決心,他知道她一定做得到。

    *****

    「……當時我滿心以為可以說服家父,沒想到反被他擺了一道。」姚靜望著不遠處的昏黃燈影,嘴角有抹自嘲。

    「你是夏前輩的千金,藥王的外孫女。」李岩深受震撼。

    他本來就在奇怪,謝鋒鎏與姚靜的氣質及外貌都大不相同,怎麼看都不像親兄弟,呃,不,是親兄妹才對。原來姚靜是深受武林人士敬愛的藥王外孫女,也就難怪她不只才智敏捷,醫術與武藝都不凡。

    「希望外公的名頭沒有嚇壞你。」她收回目光,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李岩微微一笑,俊逸的臉龐傾向她,抵著她的額低聲咕噥,「我的膽子有那麼小嗎?」

    「李岩!」她欣喜的摟住他頸子,吐氣如蘭地道:「本來我一直對爹把我拖下水感到不滿,可當初我若沒有答應爹留在擎天莊,又怎會遇上你呢?現在我不但不遺憾,反而深深感激。」

    「姚靜……」再沒有比情人的話更教人心醉的。李岩覺得全身的每個部分都因她熱情的話語而有微醺的感覺,他抱緊她,低頭吻住她的唇。

    嬌媚的低吟從她喉間逸出,四唇交接的甜蜜在兩人心中擴散。兩顆心因親吻而靠得更近,除了喘息聲外,他們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聲,那一聲聲都是不可言傳的蜜語,都是一句句的情話,一字字的愛。

    兩人終於喘息的分離,姚靜含情脈脈的棲息在李岩劇烈起伏的男性胸膛,嘴角漾著甜蜜的笑意。

    「你是因為答應了夏前輩,所以拜謝師伯為義父,留在擎天莊襄助謝師弟,可為何要女扮男裝?」李岩等到心跳恢復正常後,提出盤旋腦際的疑問。這一問可讓這些年來受的煎熬寸寸翻上心頭,如果早些知道她是女兒身,他就不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有毛病,不然怎會對名漂亮的少年生出情意。

    「一開始是方便行事,後來則是順水推舟。」心疼著他俊眉間的皺折,姚靜邊愛撫著那裏,邊解釋。

    「怎麼說?」他不解。

    「我以男裝打扮進入擎天莊,人人都當我是男孩,我也懶得解釋。後來認了義父,決定要替家父解決那三道難題。女兒身分終究不便,尤其是謝鋒鎏桀騖不馴,豈肯聽名小女娃的話,我決定以男兒身跟他打交道。」

    「所以謝師弟也不知道你……」

    「當然不給他知道。他那人性子狂傲,若不是我當年逮到他的小辮子,義父又傷得極重,我一再以話激他,還不知肯不肯振作呢。」

    「小辮子?」

    「呂姊姊沒跟你提在樓蘭閣發生的事嗎?」

    「樓蘭閣?」他搖著頭。

    姚靜心想,呂鍛金必是顧著謝鋒鎏的面子,所以沒將那件事告訴李岩。她沈吟了一下,把當年的往事簡述了一遍。

    「他們兩人是不打不相識。我義兄自命風流,將煙花女子的虛情假意當真,以為自己是萬人迷,沒想到先是中了花舞娘的美人計,後又被呂姊姊追打得狼狽不堪,不但裏子、面子沒了,連男性自尊都被人踩在腳下,實為他生平的奇恥大辱。經過這番慘痛教訓,加上父親重傷,他方痛定思痛,決定振作起來。但當然,最大的力量還是來自呂姊姊。」

    「鍛金?」李岩納悶道,「鍛金把他打成那樣,他不怨恨嗎?」

    「恨雖然恨,可呂姊姊也很可愛呀。兩人再次重逢,他心中的恨意巧妙的轉化成愛慕之情。就是這份愛慕激勵他向上,不願讓呂姊姊看輕,才能以短短的五年時間,練就不凡的武藝。」

    「他們之間……」李岩仍是想不透。「我一直以為師妹喜歡的人是你,完全看不出來她跟謝師弟有你說的那種情愫。」

    「李岩,這點你就跟我那位義兄一般呆了。」

    「怎麼說?」他感興趣的問。

    姚靜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眼睫間的風情萬種,嫵媚動人,看得李岩平靜下來的心跳又再度狂亂。

    「呂姊姊若當我是情人,不可能不顧女性矜持在人前與我這般親熱。女孩子在意中人面前,反倒會害羞、拘謹。呂姊姊對我的感情,與其說是姊弟之情,不如說是姊妹之情。雖然她並不知曉我是女扮男裝,但本能的當我是同類、閏中密友,是以心懷坦蕩、沒有男女之防的與我友愛。如果她中意我,反而要避著呢。至於她對我義兄,你都沒注意到她在擎天莊做客時,不時會偷偷注視他的眼神哩,那眼裏的情意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每當我說起義兄的事,她就顯得格外專注,有時候我故意不說,她還會忍不住問起他。」

    「原來如此。」一抹領悟升上他眼中,李岩轉了轉眸,星眸裏有抹似笑非笑,朝她傾身,低聲問道:「你對我怎麼沒有害羞、拘謹?」

    見慣他的一本正經,沒想到他也會有使壞的一面,眉目間微微洩漏出來的邪氣,有說不出來的浪蕩倜儻,逗得人心癢、心慌,也讓人臉紅。

    姚靜避開他灼人的眼光,故意轉過身說:「我現在就很害羞、拘謹,還不快放閒人家?」

    李岩哈哈一笑,反將她摟得更緊,對著她敏感的耳朵哈著氣,直到她的臉轉過來,俯下臉便是深深一吻。

    這一吻如烈火燎原,若不是突然的一聲雞啼喚醒了兩人的神智,只怕不可收拾了。

    姚靜氣喘籲籲的推開他,俏臉火燒似的灼熱,轉過身不敢看李岩。

    李岩則俊臉紅通通,對自己竟會放肆到解她衣服,感到不可思議。

    「靜,我無意冒犯你……」

    聽這是什麼話?冒犯都冒犯了,還分有意無意嗎?姚靜在心裏歎氣,知道他不是個善於言詞的情場老手,說話不得體在她的意料中,沒什麼好計較的。

    「別說了。」她借著整理被解開的衣襟,想避開兩人間的尷尬,豈料這舉動會讓他誤會。

    只聽見李岩焦急的問:「你生氣了嗎?」

    「沒有……」她轉回身,看進他焦灼的俊眸,眼瞼周圍的疲憊線條顯示出他的體力已然透支,她心疼的伸出手輕撫著他臉頰,李岩一下子就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親吻。

    「你不生氣,我就放心了。」

    灼熱的酥麻從被他親吻的指頭竄進體內,怕自己又迷失在他如火焚灼的情意中,也擔心他會累壞了,姚靜壓抑下勃發的情欲,輕聲道:「天快亮了,你還是閉起眼睛睡一下,免得齊明帶人來接我們時,你沒體力趕路。」

    「可我還有好多話想問你。」

    「等你養神夠了再說。」

    「至少再一件。」他搖著她的手撒嬌,模樣真像個賴皮的小男孩,逗得姚靜沒辨法拒絕。

    「好,就一件,不可以賴皮了。」

    「嗯。你提到要請出令堂,是認為她可以對付得了丁瀚霖的火雲掌嗎?」

    「娘的寒玉功得自外婆的真傳,冰柔的真氣應該可以克制至剛霸道的火雲掌。說完了,乖乖睡覺。」

    李岩馴服的讓她服侍他躺好,當那只柔軟溫潤的手掌往他眼皮撫過,強撐許久的意志終於抵不過侵襲全身的疲累,沒多久便睡著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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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20:12:19


    齊明和張蓋帶著笑天堡的弟子約在卯、辰交替時抵達。同行的人,還有姚靜派在大理的探子,一見到她,立即稟報偵察到的丁氏父女動向。

    「我們查過影劍門。丁瀚霖跟他的女兒昨日一早就離開大理,看方向是往昆明而去。」

    「我明白了。」姚靜表情凝重的微一頷首,回房間將李岩叫醒,喂他喝些魚湯,一行人便出發下山。

    沿途風光明媚,只見桃花嫩紅,梨花脆白,但誰都沒興致欣賞。尤其是姚靜,心緒湧如潮汐,一刻也靜不下來,不斷盤算著下山後的行動。

    以李岩的個性,怕是非要她回昆明一趟,否則無法安心。看著軟轎裏的心上人,合著眼眸的表情沈重,知道他仍在為呂鍛金擔憂。

    雖知他們是兄妹情深,心裏仍有絲微的不舒服,只因在李岩心裏,呂鍛金的性命安危或許比他自己更重要。但他可知,在她心中,他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呀。

    輕喟出聲,姚靜卻很明白李岩就是這種個性的人。不就是因為他是個有擔當的漢子,她才會情不自禁的喜歡上他嗎?現在因為他對呂鍛金的關心而吃醋,就顯得太沒道理了。但有些事就是沒道理,而且身不由己呀。

    回到笑天堡後,李岩果然提出了他的憂慮。

    「我還是擔心師妹……」

    「我知道。」姚靜的回答有些莫可奈何。

    「你可不可以……」他才開口,就從她僵硬的臉色瞧出不對勁,淡淡的幽怨自她清麗的眉梢掃過,令他不禁疑惑的問:「你怎麼了?」

    姚靜看向他,臉上有種努力想隱忍、仍然壓抑不住透露出來的委屈,濕蒙的霧氣在她瞳孔的周圍迅速擴散,那模樣有種難以言喻的惹人憐愛,李岩的心揪痛了起來。

    「我覺得自己……」她咬住下唇,霧濕的美眸閃過一抹自我厭惡和惶恐,「好可厭,居然會因為你對呂姊姊的關心而不高興,雖然我也是很擔心她,可就是……沒辦法忍受你一直掛念著她……」

    「靜……」胸臆間一陣灼熱的潮流翻湧,他不禁要猜測她是在嫉妒了。

    這個冰雪聰明、仿佛沒有任何事能擊倒的仙子,一再的為他生出醋意,李岩要問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令她深愛若此。

    心中有個脆弱的地方,因她一次一次的發出錚錚錚的響動聲,每一聲裏都有如戀如訴的情韻。從來沒有一名女子能如此觸動他心弦,激發他想要深深擁有的獨佔心,唯有她,唯有她……

    這番領悟使得那雙深黑的眼眸炯炯閃動,一股熾烈的熱情仿佛要奪眶而出。他張開雙臂,無聲的以眼神邀請她。

    他眼中湧動的露骨情意令姚靜再無法矜持,她嗚咽一聲,投進他懷抱,一顆滿溢出來的淚珠就掛在嫣麗的頰上,隨著她靠向他充滿彈性的厚實胸膛,滲入他衣服裏。

    「傻瓜。我關心師妹是因為兄妹之情,也是對師恩的報答,跟對你不一樣。」他輕托起她因羞窘而埋在他胸上不肯抬起來的臉,看進她依然濕濛濛的眼中,憐愛的親吻她垂下的眼皮。

    「你才是唯一令我情不自禁、想要擁有的呀。」他的呼吸溫潤灼熱不斷拂在她頰膚上,隨著越來越急促,他的吻也越發的狂熟起來。

    由於房裏只有他們兩人,姚靜便毫無顧忌的回應著他的吻。這是離別的吻吧,她想。不管有再多的不情願,她還是會依照他的要求趕回昆明,雖然她是這麼放不下他,不想跟他分離呀。

    就讓她吻個夠,帶著他滿滿的情意離開,至少在兩人分開的日子,她還有這些激情的回憶可以陪伴。

    「靜……」李岩氣息不穩的略略放鬆她,姚靜卻無法阻止體內氾濫的情欲停下來,仍依依不捨的吻著他的下巴、臉頰,逗得他逸出夾雜著喘息的低啞笑聲。

    「再這樣下去,我就停不下來了……」

    姚靜聞言,臉上的紅暈更熾,羞赧的將臉埋進他懷裏,傾聽著他厚沈有力的心跳聲,有如鼓聲敲著她耳膜,那是離別的鼓聲吧,她想著,心裏充滿依依不捨的離情。

    「其實……」她幽幽的道,「我已經要木葉和秋風準備好,等一會兒就出發。」

    「你……」李岩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緒再次激動,將她的曼頰托起,迎上她眼中的淡淡清怨。

    「我知道不管我怎麼說,你還是不放心呂姊姊,非要我親自走這一趟。」她嘴角有著嘲弄。

    「因為唯有你是我可以用整顆心去相信的人。除了你外,我誰也不放心。」他深情的擁著她道。

    「別說好聽話了!」儘管心裏甜絲絲,她仍斜睨他一眼,嬌嗔的說。

    李岩微挑嘴角,輕憐蜜愛的吻了吻她的唇,眼中有抹深澈的情緒。

    「可是想到你的傷仍然沈重,我實在放心不下。」姚靜憂慮的說。

    「那就不要分開。」

    她訝異的看進他眼中,像是不明白他為何要這麼說。那充滿萬縷柔情的眼神當然不是改變主意,要她留下來,那就是……秀雅的柳眉隨之蹙起。

    「我想過了,與其讓你放不下我的傷勢,倒不如我跟你一塊上路,這樣你就不用擔心我,而可以專注在救援師妹上。」

    「你的傷……」

    「我知道自己會拖累你的行程,可是……」李岩眼中情潮洶湧,「我也捨不得跟你分開呀。」

    「李岩……」就算有天大的難題,聽到他這句甜蜜的情話,都不再是難題了。

    姚靜激動的獻上熱吻,稍稍分開後道:「我們可以坐馬車,沿途換馬,這樣就不會耽誤了。你放心,這一路上走的都是官道,不會有太多的顛簸,加上有我從旁照料,不至於影響到你的傷勢。」

    「嗯。」李岩知道自己什麼都不用多說了,因為在姚靜眼中,他看到的是一簇簇喜悅的火花。

    就像他的心情,只要有她為伴,所有的憂煩都會在她甜蜜的眼波下融解,哪怕山窮水盡,都會在她的笑語下化為柳暗花明,前程儘是鳥語花香,因為他愛她。

    *****

    潮濕、灼熱的呼息將姚靜從睡眠裏喚醒,濃密的眼睫未來得及撐起,一雙花唇便情不自禁的逸出喜悅的低吟,雙手似有自己意志般的攀上那強健的臂膀,迎接他熱情的唇瓣覆下。

    馬車轆轆聲中,擁吻的兩人隨著車身搖晃,陣陣暈眩的快感衝擊著他們的身體,直到呼吸困難,才從這陣天旋地轉的熱吻中分開。

    姚靜微微睜開眼皮,李岩英俊的臉龐映入她眼瞳。無論是濃密彎彎的眉宇,還是深邃漆亮的眼眸,甚至是挺直的隆鼻,微微揚起的迷人嘴唇,都充滿濃馥的情意,毫無保留的傳向她的眼裏、心底。

    她滿足的輕歎一聲。

    「吵醒妳了。」他眼中有著些微的歉意,「我忍不住……」

    「忍不住」三個字像溫鬱的泉水流遍全身,姚靜芳心蕩漾,又嬌又媚的瞋向他。

    擔心自己會再度失控,李岩將目光轉開,姚靜在他懷裏坐直身,掀開一方窗簾,只見車外夜色沈沈,一波波的風聲樹影都被急奔的馬車拋在後頭,而前頭仍是一望無際的迷離暗影。

    轉回目光看向李岩,發現他正對著窗外發呆,濃密的眼睫間有著淡淡的愁思,姚靜知道他還是在擔心呂鍛金。

    「李岩,有句話叫做盡人事聽天命。世上有太多難以預測的事,不是渺小的人力可以抗拒。」

    「你是什麼意思?」他愕然道,眉頭緊蹙。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看你如此憂慮,擔心萬一……」見他眉頭幾乎要打結了。她趕緊強調著,「只是萬一!照我估計,情勢應該不會走到那地步,但就像我說的,世事難料,要是呂姊姊受了什麼傷,你可不要往心裏去責怪自己。」

    李岩一聽便明暸她的暗示,知道自己形於外的憂慮令她擔心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鍛金與我不只是師兄妹,也是表兄妹。師父與我過世的姑母待我親如骨肉,我說什麼都要保住他們唯一的骨血呀。」

    「我知道……」怕他會激動起來,她叠聲安撫。「呂姊姊曾跟我提過你們倆的關係。」

    「當年我父母雙亡,姑姑帶著我進呂家,姑爹不但不嫌我累贅,還收我為徒,並在姑姑過世後,拿我當親生兒子般照應,這番養育之恩,我還來不及報答,師父就……」

    說到這裏,英雄般剛強的心膽也跟著碎裂,他眼眶泛紅,淡淡的霧氣升上眼瞳。

    「別難過了。」看到他這副模樣,姚靜心裏暗暗喊糟。

    李岩跟她父親是同樣深情敦厚的人,她是不反對他報恩啦,就擔心他拿一生來報,到時候她可慘了。

    「我看呂姊姊的面相分明是福澤深厚之相,再大的難關都能逢凶化吉。」

    「但願如此。」他收拾起心中的沈痛,重新開口道:「有一點,我一直想不明白。丁瀚霖與家師究竟有何仇怨?」

    「這個……」姚靜陷入沈思。「我曾經詢問過義父,他與令師是否有共同的敵人,義父卻想不出。要知道我義父打從喪妻後,幾乎罕少離開擎天莊,就算是真的與人結仇又怎會跟令師有關?比較可能的是,師門的仇怨……」

    「清雲道長曾提過,先師告訴他,火雲掌是師門收藏的絕藝,因為極為霸道,不是一般人的體質所能練成,所以師門一直禁止門下的弟子修練。關於這點,謝師伯有說什麼嗎?」

    「嗯,大概是被我問煩了,他終於鬆口告訴我,火雲掌的秘笈隨著他小師弟掉下絕穀而失蹤。」

    「也就是說,火雲掌最後是落入他小師弟手中?」李岩目光一轉,腦中閃過一個意念。

    「你認為丁瀚霖是這個小師弟嗎?」姚靜很快領悟到他的意思。

    「嗯,丁瑀君曾提過丁烜毅與先師初次見面的經過。據她說,先師見到丁烜毅時,曾咦了一聲,臉上神情陰晴不定。丁烜毅在事後說給丁瀚霖聽時,丁瀚霖臉色一變。丁氏父子相貌極為肖似,我在想,先師會不會從丁烜毅的面貌認出丁瀚霖來。再想想,丁瀚霖與先師同是大理有名的高手,又跟清雲道長有交情,何以兩人從未碰過面,這些都啟人疑實。」

    「你的懷疑極有道理。丁瀚霖是白族族長的女婿,又創立影劍門,照道理講,以他的條件不該一直隱藏幕後。大理有不少人知道影劍門的門下劍術不凡,但僅有白族的高層人士見過丁瀚霖,這些都與他的身分及武功修為極不相襯。」

    「就算丁瀚霖是先師與謝師伯的小師弟,我還是無法明白他向他們下毒手的原因。」

    「你別看我。」姚靜對著他滿含期待的目光搖頭,「說到為什麼這個小師弟會掉下絕谷,義父的嘴如蚌殼般緊密,無論我怎麼問,他就是不肯說。但我可以從他眉目間的沈痛看出,那必然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也就是丁瀚霖的殺機。」

    但到底是什麼呢?饒是兩人智計過人,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別想了,即使我們弄清楚丁瀚霖的動機,也改變不了什麼。李岩……」姚靜的聲音顯得猶疑。

    「什麼事?」他挑起一眉問。

    「如果你還不困的話,我有事想跟你談。」

    見她一副慎重其事,向來鎮定、充滿智慧的眼眸襄有著許多的不確定,李岩納悶會是什麼事,放柔聲音鼓勵的道:「我不困,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我想問你等到所有的事塵埃落定--我是指,丁瀚霖也不會來煩我們了,呂姊姊有了美滿的歸宿,到時候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

    看他一副根本沒想過的表情,姚靜的心情往下沈。「你該不會告訴我,你想在笑天堡終老一生吧?」

    聽這語氣好像挺不高興似的,李岩不禁小心翼翼了起來。

    「我沒想過。」他如她所料的回答,但緊接著道:「先前一心只想找到殺害先師的兇手,許多事我都不曾考慮。經你這麼一提……」

    「你願意開始想了?」她悄悄的生出一抹希望。

    「嗯,我會花時間好好想想。」

    一聽到要花時間,姚靜就頭皮發麻。她可不準他一想就是十年、二十年的,把他們的青春年華都給想不見了。

    微微嘟起唇,她嬌嗔的道:「我要你現在就想!」

    「現在?」他傻了吸,腦中一片空白。「可是……你指的塵埃落定還沒個影呢!別說丁瀚霖尚未解決,就說師妹也還沒有論及婚嫁的物件--」

    「誰說沒有的!」她打斷他的話,「我會跑來大理,除了擔心你會出事外,也是想找你談談呂姊姊跟我義兄的婚事呀。」

    「可師妹與謝師弟的事,不過是你的片面之詞,他們是不是會在一塊還是未定數。」

    「我說他們會在一塊,就會在一塊。」姚靜急得快翻臉了。「如果他們成親了,你、你就沒有打算嗎?」

    若不是兩人坐在車上,她真想用力跺一跺腳,表達心中的鬱悶。這呆頭鵝!還要她說得多露骨才能明白?

    「難道你想繼續待在呂姊姊身邊照顧她嗎?」她忍不住腹內的酸楚,又沖出一句。

    這下李岩就有點明白了,顯然她是認為如果鍛金有了歸宿,他似乎不應該繼續留在笑天堡。

    「師妹若有了歸宿,我自然是……」他看著她,眼神漸漸熾熱起來。「妳想我到哪,我就到哪!」

    姚靜幾幾乎乎要歡呼起來,臉上陰鬱的情緒全都一掃而光,眉開眼笑地投進他懷裏。「你跟我回藥王穀。」

    「跟你回藥王穀?」

    「嗯,義兄與呂姊姊順利完婚,我就等於完成了家父當年留給我的三道難題。」

    「怎麼說?」他感興趣的問。

    姚靜朝他淘氣的眨著眼,「要解決家父的三道難題,得系於我那位義兄謝鋒鎏是否能成材。這五年來,他的努力有目共睹,不再是當年只會吃喝玩樂的紈誇子弟,而是有能力管理擎天莊的一莊之主。如果擎天莊與笑天堡能聯姻,擎天莊的實力會更加的強大,不只能守成,還比之前興盛。」

    「你認為謝師弟已經有這樣的能耐?」

    「當然啦,他可是我一手調教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能耐。加上這五年來,我培養了好幾個忠心耿耿又有能力的幫手,這些人都可以輔佐他。我想,只要幾個月的時間,我就能把一切交接妥當,讓他成為名副其實的擎天莊主人。」

    「可還有個丁瀚霖……」

    「既然呂、謝兩家能聯姻,就代表家父的第二道難題被我們解決了,丁瀚霖不再是我們的心腹之患。到時候,我就可以快快樂樂的回藥王穀了。」

    「這徊……」

    見他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姚靜沈不住氣的道:「你剛才不是說,只要呂姊姊有好歸宿,我叫你到哪,你就到哪嗎?你不願意跟我回藥王穀嗎?」

    「我總得先把笑天堡的事處理妥當。」

    「我看李總管能幹得很,笑天堡平日的處事,是大事你作主,小事他負責。大事沒幾件,小事倒是多如牛毛,有李總管在,你還擔心什麼?」她不以為然的說。

    「可是……」

    「可是什麼?你一次說清楚,我全部幫你解決!」

    她這副霸道、急躁的模樣讓李岩覺得有趣。其實若不是她一向沈著、堅毅,巾幗不讓鬚眉,他也不會相處五年仍識不穿她的女兒身呀。

    「妳的家人呢?他們是否歡迎我?」他終於問出心中真正的掛慮。

    「爹向來對你讚不絕口,娘、外公、外婆都信任我的眼光,你不用擔心他們。」

    聽起來好像都沒問題了,可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呀。

    「你要我隨你回藥王穀是……我又不懂醫藥,莫非要我去那裏掃地、端茶嗎?」

    「誰要你去做那個!當然是做我的……」理直氣壯的回答陡然一斷,姚靜睜大的眼眸害羞的低垂下來,濃黑的睫毛拍得像受驚的鳥兒翅膀,一張小臉燒得通紅。

    「做你的什麼?」他嗓音低啞的問,儘管已經知道答案,仍執著的想聽她親口說出。

    「做……」她索性豁出去,儘管有些羞人,還是睜開眼睛,定定的看進他眼裏,宣告道:「我的夫君。」

    聽見她這般赤裸裸的表白,李岩再忍不住胸腔裏奔流的熱情,將她給摟在胸口,急急的俯低唇,模糊不清的喊著她的名,「靜……」

    那一字字,隨著他落下的吻在兩人間燦爛生輝,如日、如星、如燈、如煙火、如原始森林的燃燒,如劃過天際的流星,每一個呼喚都是照亮他生命的摯愛,都是他心中最濃烈的情。

    只願永遠有資格這樣輕輕喚著她的名,擁著她、吻著她,直到地老天荒。

    *****

    落日緩緩迫向湖面,才一個眨眼,便以電光石火般的速度沈落下來,留下滿天的霞彩。但當姚靜等人乘坐的馬車奔進滇池畔的擎天莊,最後的殘霞也被夜幕所吞噬,倒是莊裏燈火燦亮,似在歡迎他們的到來。

    守衛莊門的家丁發現是姚靜回來,連忙往裏稟報。擎天莊的萬總管將一行人迎進大廳,上前道:「二公子,您可回來了。查總巡帶人去找少莊主,小的也點齊莊丁,就等查總巡示下,就打算出發了。」

    「發生什麼事了?」姚靜警覺的問。

    「萬福把一張信箋托人轉交給查總巡,查總巡看了後便召集人馬。這時莊主跟二莊主突然回來,同行的還有二莊主夫人。他們聽完查總巡的話,一夥人全出去了。」

    萬總管這番沒頭沒腦的話,聽得姚靜眉頭緊蹙。她只能勉強猜出萬福托人交給查中野的信箋一定很重要,不然查中野不會緊張的召集人馬。再來就是她義父謝擎天跟她父母只早她一步到擎天莊,另外是--謝鋒鎏和呂鍛金呢?萬總管怎麼都沒提到他們?

    腦中閃過一道不好的預感,姚靜冷靜的問:「少莊主跟呂堡主呢?他們不在莊裏嗎?萬福又跑哪去了?為何信箋不自己呈上,反而要人轉交?那張字條的內容又是什麼?」

    萬總管沒被她一個緊接著一個的問題難倒,很快回答道:「萬福就是追著少莊主出去,他一定是急著追少莊主,所以無法親自將信箋交給查總巡。至於呂堡主,我詢問過莊丁,有人看見她跟著丁公子出去了。那個信箋就在小的這裏,二公子請看。」

    姚靜一聽見呂鍛金跟丁公子出去,已知不妙,接過信箋一看,心情更沈到穀底。只見上頭簡單寫著:黃昏,西山小涼亭,勿帶從人。丁烜毅草。

    「怎會這樣?」發現留書者是丁烜毅,挨在她身邊一同觀視信箋的李岩大驚失色。

    姚靜連忙以眼光安撫他,再次詢問萬總管。「丁烜毅也在莊中?」

    「他是跟著少莊主與呂堡主回來做客,同行的還有丁公子的妹妹。」

    「糟!」這不是引狼入室嗎?呂鍛金與謝鋒鎏怎會這樣糊塗,將這對要他們命的丁氏兄妹給帶進莊裏?

    「師妹被丁烜毅帶出去,謝師弟也被騙出莊外,姚靜,你看該如何是好?」

    「你別著急。查叔已跟家父家母,還有我義父出去找,加上萬福那小子機伶得很,相信很快就會有線索。」

    「我不放心,我……」

    「你身上還有傷哩,乖乖的留在莊裏休息,我親自跑一趟西山小涼亭,看看有什麼線索。秋風,你留下來照顧李爺。木葉,你陪我一塊去。」

    「是。」木葉很有精神的應答,秋風卻苦著一張臉點頭。

    為什麼是他留在莊裏?他也想跟著少主去看熱鬧,留在莊內多無聊呀!

    「妳要小心。」李岩知道自己跟去只會拖累人,只好道:「丁瀚霖一定在附近。」

    「我知道,所以要秋風留在你身邊,以防丁瀚霖會入莊偷襲。」她不放心的轉向秋風交代,「李爺就託付給你。」

    「包在小的身上!」秋風委靡的精神又重新振作,兩眼閃閃發光,用力拍了一下自己單薄、瘦削的胸脯,很男子漢的道。

    原來少主如此看重他,把保護李岩的重責大任交給他,真是太令他感動了。

    急急離去的姚靜與木葉渾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倒是李岩對他擺出一副隨時都要跟人打起來的架式,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可笑模樣,哭笑不得。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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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20:12:47


    姚靜主仆來到西山,遠遠地便瞧見黑暗的樹林裏如螢火蟲光芒移動的點點火炬光影,又聽見隱約傳來的打鬥聲及人聲喧嘩,急忙加快腳步穿遇密林,越過手拿火把的莊丁,來到打鬥現場。

    只見一黑一紅兩道人影在懸崖處激戰,狂飆的掌影及冷熱兩道掌氣讓眾人無法靠近,只能遠遠的觀望。

    姚靜一眼便認出那道紅影就是親娘,也看出她穩穩占了優勢,銳利的目光很快掃視全場,一眼就發現她急欲找到的人。

    想都不用想了,只要看一群人小心翼翼的圍成一個圈,像是在保護著什麼人,便曉得她要找的物件在哪了!

    快步走了過來,擎天莊莊丁一見是向來崇仰的二公子,便自動讓出一條路。姚靜認出父親的背影,及他身邊的謝擎天和查中野,連忙出聲打招呼。

    「爹,義父,查叔,他們……」

    正在檢視呂鍛金與謝鋒鎏傷勢的夏孟哲,聽見女兒的聲音,很快抬起頭道:「兩人都是外傷比較嚴重。呂姑娘大概是受到驚嚇太深,情緒一時無法負荷而暈過去。」

    姚靜上前接手,發現情況就像父親所說,連忙要木葉拿藥出來給兩人服用,並為謝鋒鎏包紮。只見謝鋒鎏俊臉上的肌肉不斷抽動,顯然正為傷勢所苦,他身上的袍服上則沾染了血跡,但仍穩穩的將呂鍛金抱在懷中,低頭注視她昏睡臉顏的神情,充滿萬千柔情。

    她放下心來,眼角餘光瞄到被眾人忽略的暗影。

    丁瑀君一身白衣,神情木然的蹲坐在地上,望著躺在地面的丁烜毅。

    她連忙上前檢視。

    「他已經死了。」如冰塊般的聲音擲落,丁瑀君神情漠然,像一尊沒有情緒的石像。

    姚靜心裏想,怎麼你兄長死了,你還可以這麼冷靜?手下卻沒有絲毫遲疑,檢視著丁烜毅。

    「是火雲掌!」丁烜毅怎會中了他父親的獨門掌力?

    「沒錯。」丁瑀君不露情緒的看向她。

    周圍的火把將黑暗的樹林照耀得有如白晝,也照出了姚靜的絕美風采,那份美麗就像一道刺目的光線射過來。她微微蹙起眉,心裏有種怪異的情緒升起。

    「他怎會中了火雲掌?」

    「他是為呂鍛金而死。那時候,我爹一掌拍向謝鋒鎏,呂鍛金為了救他,連忙擋在他身前,我哥又為了救呂鍛金,擋在她前面,結果爹的那掌就擊中了他。」她幽幽的回答。

    姚靜又是一驚,沒料到丁烜毅會為了呂鍛金而死,不由得大受震動。

    「不過能為心愛的人死也是一種幸福吧,我真是羨慕他。」

    夾雜著幽渺歎息的聲音,沈甸甸地落向姚靜心頭。她看進丁瑀君幽深的潭眸,裏面是好深好黑的悲傷,飄著無邊絲雨,那雨是越灑越厚,越灑越重,終於從那潭眸裏氾濫出來,滴溜下一滴清淚。

    她被那滴淚所震動,眼睛濕濡了起來,心裏燒著同情的火焰。

    「丁姑娘……」

    聽見她的呼喚,丁瑀君僵硬的轉開臉,目光投向崖邊仍在激戰的兩道人影。

    姚靜發現父親和義父往交戰的現場接近,對丁瑀君說:「你想不想過去看看?」

    她神情複雜,一時無語。

    「他是你父親,你不擔心嗎?」

    聽見這樣的詢問,丁瑀君只是合起眼瞼,嬌弱的身子在夜風裏輕顫。就在姚靜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卻聽見她神情淒苦的道:「他是我父親,也是將我推入地獄的人。他讓我生不如死,活在痛苦的深淵。我真希望……」

    她咬咬牙,張開眼睛,迷迷濛濛的眼光定定的望著遠方打鬥中的兩道身影,停頓了一下後道:「像哥哥一樣死了,或許還比較好受……」

    「丁姑娘,你千萬不要有這種想法。」姚靜趕緊勸道,「螻蟻尚且偷生……」

    「螻蟻有活下去的目標,我卻沒有呀!」她痛苦的低喊,「李岩死了,把我的心也帶走了……」

    親耳聽見情敵出自肺腑的表白,姚靜心緒有如潮湧,分不出是什麼滋味來,最後化為一聲輕歎。

    「李岩沒死。」

    「什麼?」驀地轉來的那雙眼,仿佛突破灰厚雲層的陽光,照亮了她死白的臉龐。

    姚靜對她煥發出來的美麗有些驚豔,心中有股酸酸的感覺,暗想著:李岩呀李岩,沒想到你比什麼靈藥還有效,單單你的存在,就能讓一名心如槁木死灰的少女重新活了起來。

    「我明明親眼看見他被我爹打落寒潭……」

    「我正好趕到,及時跳進寒潭裏救起他。那時候丁瀚霖正忙著阻止你殉情,沒有發現我。」

    「我不是殉情。」丁瑀君搖頭回答,「我是想救他。」

    一抹恍然大悟自姚靜眼中升起,丁瑀君的話正好與她心中所想不謀而合。

    「我想也是。你將李岩約至寒潭相見,便是想到萬一令尊使出火雲掌對付他時,李岩能借著寒潭的寒氣,有一線生機吧。可寒潭水溫極低,若不是我練有寒玉功,不怕寒氣侵入,還沒那麼容易救到李岩呢。妳……」

    「我沒想那麼多。就算不能救起他,我也可以跟著他一塊去,不必忍受失去他的痛苦……」

    見她癡心若此,姚靜實在不曉得該說什麼好。既未得到過,如何有失去的痛苦?丁瑀君太一相情願了。

    「他……在哪裹?」丁瑀君忽然急躁的捉住她的肩問。

    姚靜露出一抹苦笑,輕聲道:「就在擎天莊。」

    想到心上人就在這左近,丁瑀君一顆心再也靜不下來。

    「你不先看看令尊的情況再說嗎?」見不慣她一副急於飛奔到李岩身邊的急躁模樣,姚靜忍不住出言挖苦。

    丁瑀君一怔,臉上的表情極為複雜,最後輕點了一下頭。

    姚靜迅速起身,見她仍坐在地上發呆,便朝她伸出一手。

    丁瑀君猶豫了一下,將手搭上那只羊脂白玉般的潔白柔荑,緩緩起身,先前產生的異樣情緒在她心湖裏擴散。姚靜的手冰涼溫潤,握住時只覺得柔軟得像感覺不到骨頭,這樣的手連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都還比不上,怎會生在一名男子身上?

    懷著這樣的疑慮,兩人並肩走近戰鬥圈,只聽見一聲大喝,兩道交戰的人影倏地分開。

    夏孟哲奔到妻子身邊,見她只是臉色稍白,氣息急促,並無大礙,憂慮的心情輕鬆了一半。不遠處的丁瀚霖則噴出好幾口鮮血,搖搖晃晃的退到懸崖邊,黑色的袍服被夜風吹鼓,一張臉漲得紫紅,箕張的發須如一把赤焰在風中飛揚,獰惡的表情看得人怵目驚心。

    「師弟,果然是你!」謝擎天大叫一聲,終於認出他來。一雙眼眸充滿悲憤,一步步的走向丁瀚霖。

    二十五年來生死茫茫,沒料到師兄弟再度重逢會在這種場面,更料不到他會狠毒到不顧兄弟之情,暗施殺手。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厲聲大喝。

    丁瀚霖發出刺耳的笑聲,令在場的眾人不是掩耳,就是眉頭大皺。一口鮮血再次狂噴出口,他悍然的抹去,赤焰般的雙瞳毫不畏懼的直射向謝擎天。

    「你還有臉問我為什麼?」他的眼神充滿仇恨,「二十五年前你是怎麼對我的!?」

    「我問心無愧!」

    「好個問心無愧?」他再次發出狂笑,「是誰不念兄弟之情將我打落崖下?」

    「當年若不是你偷取火雲掌的秘笈,又強擄師妹逃走,我跟呂師弟不會追上去,在勸你不聽的情況下,跟你動手!後來是你自己不憤失足落崖,呂師弟上前想救你,卻因山風太大,一個拉不住才讓你掉下去。你怎麼可以怪我們?」

    「你說得好聽!明明是你們嫉妒我跟師妹相愛,假公濟私想置我於死地!」

    「笑話!我跟師妹情投意合,又有師父作主,早已是未婚夫妻,何需嫉妒你!倒是你戀愛師妹不成,才以卑鄙的手段想將她從我身邊偷走!」

    「師妹是迫于父命,才不得已答應婚事,她愛的人是我!」

    「你胡說一通!」謝擎天怒不可遏,擺出上前找他理論清楚的架式。

    夏孟哲不放心的拉住義兄,勸道:「大哥,你跟他說這些做什麼?大嫂是不是深愛著你,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何需管旁人怎麼說。」

    這一語提醒了謝擎天,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自嘲的苦澀笑意。怎麼愛妻都去世二十三年,自己也已經是一把年紀,還像個毛頭小子般跟情敵爭論她愛的是誰?

    這就好像重演二十三年前呂師弟找上門與他理論的那幕。只是當年呂師弟質問他的是,為何明知師妹身體虛弱,還讓她懷孕生子。當時他陷在喪妻的悲痛中,無心解釋是妻子堅持要懷下孩子,便與他打了一架,定下了每三年一次的比武之約。

    事後他深深領悟,呂師弟並不是想責怪他。他其實比任何人都要瞭解他,知道深愛妻子的他必承受不了喪妻之痛,才藉故跟他打鬥,想要化解他心中的悲痛,激發他活下去的意志,卻沒想到,這番好意反給了丁瀚霖可乘之機。

    難以言喻的悲憤重新襲上心頭,謝擎天怒視著丁瀚霖道:「傲天,你愛怎麼想隨你,如今師妹已不在人世,我們還有什麼好爭論的?不管她愛的是誰,都過去了。可是你殺害笑天,我不能原諒你!」

    「沒有過去,我也不希罕你原諒!」丁瀚霖聽他用以前的名字喚他,舊有的仇恨之火燒得更旺。他提起真氣,一掌就要拍向他,驀地,他驚駭的喘了一口氣,感到體內的真氣亂竄,如火焚燒……

    「啊!」他痛苦的大叫,錯亂的內息像一條火龍在經脈間流竄,吞吐的火焰似乎要燒融他的血脈、筋骨……

    「你怎麼了?」在謝擎天的驚叫聲中,眾人見丁瀚霖的身體以極不自然的方式扭曲著,鮮血自他口鼻湧出。

    姚靜銳眼一瞇,正想上前查個究竟,身邊的丁瑀君忽然開口:「火雲掌雖然威力驚人,但發掌之人也得隨時承受走火入魔的威脅。他先是一掌錯殺了哥哥,又遭遇前所未有的敵手,使得他體內的火雲掌內力再不受控制。你看他那個樣子,分明是火毒反噬……」

    火雲掌這麼霸道!姚靜還想從丁瑀君口中得知更多內情,卻被丁瀚霖淒厲的叫喊吸引了全副心神,只見他整個人縮成一團,朝崖邊滾去。

    「傲天!」謝擎天沖上前去,只來得捉住他一手,丁瀚霖的身體在山崖下晃蕩,情況十分危急。

    這就好像重演了二十五年前的一幕,隔著凜洌山風相視的兩人,眼裏都升上同樣的領悟,一時間前情往事衝擊著他倆。

    「放開我!」丁瀚霖咬牙道,破碎的聲音幾乎被風吹掉。

    「傲天,你不要任性了,讓師兄拉你上來!」謝擎天向崖下大聲吼著。

    「已經沒什麼好說了!」在全身血氣倒流,身體飽受烈火折磨的一刻,他像是領悟到什麼。及至滾落崖外,被謝擎天緊緊抓住手,心中更是千頭萬緒。過往的一切在腦中電閃而過,他不禁要問自己,與生俱來的好強、任性是不是反而害了自己?

    就因為好強,所以不甘心師妹選的是大師兄,而不是自己。就因為任性,他要向全世界證明他們都錯了,才會不顧師父的告誠偷取了火雲掌的秘笈,並將師妹打昏,強擄她下山。

    後來被兩位師兄追上,又不願認錯的跟他們打了一架,才會墜崖,卻幸運的被白族公主所救,還蒙她青睞,兩人結為夫妻,在白族中享盡榮華。

    如果是個稍微知足的人,大概也就陶然的過完一生,偏偏他不知足、不甘心。知道師妹嫁給大師兄後,不管師父的諄諄告誡,一意孤行的要練火雲掌。雖然他體質特殊,然而火雲掌實在太霸道了,他又太過急躁,好幾次都在走火入魔邊緣,若不是憑藉著超乎常人的毅力堅持下去,早就撐不過去。

    略有小成後,方知師妹已經過世,大師兄與二師兄因她翻臉成仇,定下每三年的比武之約。

    這消息將他仍在流膿的舊傷口刨開,師妹本來就是他的,現在卻任他們兩人為她而約戰,他如何吞下這口氣!

    這股怨念讓他忽視了妻子的柔情和兒女的笑語,一心只想找兩人報仇。火雲掌練得越高明,他承受的反噬力也就越大,心性也就越趨火爆、極端,才會在五年前定下計謀,趁兩位師兄比試到油盡燈枯之際偷襲他們。

    然而,殺了二師兄,他就快樂嗎?

    當這些意念電光石火般的閃過腦海,丁瀚霖驀地領悟到他從來就沒有因此而得到真正的快樂,那不過是殺戮過後得到的快感,不是足以安撫他心中不平的快樂!

    師妹死了,二師兄死了,如今,他也要死了嗎?

    年少時在師門中的無憂歲月,在腦中歷歷如昨。

    師妹,那兩小無嫌猜的嬉戲、遊樂,一直活在他心底深處。他一直想要抓住,不讓那快樂的時光消失,卻始終抓不住,反而越推越遠,所以,他不甘心!

    即使是此刻,還是不甘心!

    「放開我!」他大吼一聲,忍住全身的疼痛,火灼的內息往謝擎天手中竄去,後者勉強承受,仍不肯放手。

    「傲天,你別任性了!」

    「我不是任性!」他吼叫的同時,口、鼻、眼、耳間湧出更多的鮮血。「二師兄比我早走了五年,我再遲就趕不上了!我要去找師妹,這次,我不會再讓你們有機會搶走她!」

    「傲天,你在說什麼?」

    「放手!」他勉強提氣,以另一掌擊向兩人交握的手掌,謝擎天為了自保,微一縮手,丁瀚霖乘機松脫他的掌握,跌向黑暗的深淵。

    「傲天!」

    淒厲的叫喊也拉不住那往下墜的身體,謝擎天被義弟夏孟哲給穩穩抱住,只能瞪視著崖下無邊的黑暗默默流淚。

    這是何苦呢?他不斷的想著,人世間的這些恩怨情仇究竟是為了什麼?

    回望著以堅毅的眼神凝視著他的義弟,他緊緊的握住他的手,從他掌中傳來的暖流像一陣及時雨滋潤他荒蕪的心田,若不是這份兄弟情誼緊系著他不放,他是不是也會像小師弟傲天一樣走入極端?

    有時候死亡反而是一種解脫,但活著的責任讓他心甘情願的選擇繼續活下去。人生其實像一場修練,每個人都有責任走完自己該走的路,即使是走岔了也要設法回頭,選擇死亡,只是給活著的人製造悲劇罷了。

    這番深徹體悟,旁人自然不知。

    尤其是姚靜,她正忙著抱住看到父親落崖的一幕,承受不住情緒衝擊昏過去的丁瑀君。

    她嘴裏雖有怨,還是難以割捨父女間的情分吧。

    望著丁瑀君雪白容顏上淌滿的淚痕,她不禁要想,這個美麗又倔強的女孩還能承受更多的打擊嗎?

    兄長死了,父親死了,心上人也……

    但再多的憐惜和同情也改變不了什麼,因為愛情是不能讓、也讓不得的!

    *****

    「娘,孩兒不是請人送信回穀中嗎?您怎麼那麼遲才來?」回到擎天莊後,姚靜賴在母親懷裏撒嬌。

    許久沒見到愛女的姚華,將她圈在懷中,眼中儘是寵溺。

    「靜兒,娘不是故意這麼遲的。信送回谷中時,我跟你爹不在谷內,等到你外公派人通知,我們才急忙趕回來。一看完信,就立刻出發到擎天莊了,但還是……」

    姚華心中不無遺憾,尤其經由眾人口中拼湊出事情的面貌,知道丁烜毅為了呂鍛金而死,不免想道:如果能早來一步,或許可以挽救一條人命了。

    「女兒沒有怪您的意思。」看出母親心裏的遺憾,姚靜趕緊道。「生死有命,咱們凡人能做的,不過是盡人事罷了,您別放在心上。」

    「娘知道。」生長在醫藥世家,姚華看多了生老病死,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見母親沒那麼難過了,姚靜轉向神情哀戚的謝擎天。

    「義父,您也是。丁瀚霖的死是他自己造成,您可別把責任攬在身上。」

    「我明白。」謝擎天微扯嘴角苦笑。

    姚靜這孩子冰雪聰慧,目光銳利,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但有些事情道理都明白,就是做不到呀。

    「大哥,你要節哀順變。」是以,深深瞭解義兄心情的夏孟哲除了勸他不要太悲傷,不斷的給予關懷,並沒有多勸什麼。

    謝擎天感激地看他一眼,濕潤的眸光緊接著轉向靜坐一旁的李岩。

    丁瀚霖墜崖後不久,他們便回到擎天莊。將受傷、昏迷的人全都送回房間休息,一行人來到大廳。萬總管指揮僕人先送上茶飲,再過不久就準備開飯了。

    李岩在確定師妹呂鍛金無礙後,和眾人一塊坐在廳中,始終不發一語。

    他靜坐的姿態恍如一座山岩,一如五年前給人的印象,只是經過歲月的歷練,俊逸的臉龐更顯精悍、厚實。雖然因受傷的關係臉色蒼白,眼神仍明亮、澄澈,腰身也坐得直挺,散發出一種淵淳嶽峙的凜然氣勢。

    看到師弟呂笑天的唯一門徒如此成材,謝擎天不禁感到安慰。

    「岩兒,過去的恩怨是我一手造成,現在丁瀚霖已死,我……」

    「師伯請勿這麼說,整件事情師伯也是受害者。」李岩非是不講理的人,自然不把丁瀚霖所做之事,遷怒到謝擎天。

    「當年若不是我太沈溺于喪妻之痛,或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這番話聽得李岩一頭霧水,連忙問:「晚輩不明白師伯的意思。您跟先師既然為同門師兄弟,何以先師要跟師伯訂下三年一次的約戰?」

    「說來話長。」謝擎天的目光投向遙遠的某一處,聲音幽遠的道。「我的妻子生來體弱多病,本是不適合懷孕生子,可為了給謝家留後,她堅持一定要生產,只怪我亦是望子心切,就沒有積極阻止她。豈料,她難產而亡,我又因忍受不了失去她的痛苦,整日以酒消愁。笑天師弟是見不慣我如此,同時也是氣我明知妻子不適合懷孕生子,還讓她這麼做,一時氣憤之下,便與我決鬥。」

    李岩感到錯愕。「先師怎會對師伯母……我是說,那顯然是師伯的家事。」

    「你有所不知,我們本來是同門師兄妹。師妹與我、笑天師弟、傲天師弟,也就是丁瀚霖,從小一塊長大。三個師兄弟卻都情不自禁的喜歡上師妹,她卻選擇我。傲天師弟個性偏激,不肯接受,以至於後來墜崖生死不明。笑天師弟生來豁達,在我倆成婚時還大方的予以祝福,但我知道他始終對師妹未能忘情。所以師妹過世時,他的傷痛並不比我少。當初他找上門來,除了發洩憤怒外,還有打醒我的意味吧。我跟他武功在伯仲之間,不過同門間的默契,讓這一仗雖是打得十分慘烈,彼此卻無致命之傷。或許是看出我生無可歡,笑天師弟故意訂下三年後的比武之約,想激起我的鬥志,幫我走出喪妻之痛,我卻自此沈浸在武學的修習,難以自拔。只是我們誰也沒想到三年一次的約戰持續到第十八個年頭時,會連累笑天師弟命喪被仇恨沖昏理智的傲天師弟手中,我……」

    「師伯,您這樣自責,非先師所願。他一直到臨終前,都沒有怪您的意思。」

    「你這麼說,我更汗顏了。笑天師弟為人磊落光明,處處替他人設想,他越是不怪我,我就越覺得對不起他。」

    「師伯……」李岩心下戚然。他何嘗無怨呢?可看謝擎天如此傷心自責,又深知恩師為人,再多的怨也都沒了。

    一時間,大廳中彌漫著哀傷的氣氛,姚靜擔心李岩傷勢未愈,這麼一傷心會對身體有害,連忙到他身邊,轉移話題。

    「李岩,你一定餓了吧?我聽秋風說,你一直空著肚子等我們回來,這樣身體怎受得了?」她停頓一下,誇張的深吸了口氣,好像聞到了從飯廳飄來的菜飯香。「好香喔,劉大廚不知又做了什麼好吃的菜。走,我們一塊去嘗嘗。」

    被她熱情的扶起身,李岩尚來不及回話,一陣清喉嚨的聲音便迴響耳際。

    兩人將視線投過去,只見夏孟哲似笑非笑的眼光拋來,緊接著聽他道:「我跟你娘,還有你義父、查叔也一直空著肚子,怎麼沒人關心我們身體是不是受得了,找我們去吃飯?」

    姚靜聞言臉兒羞紅,暗惱父親故意找碴,微嘟著嘴說:「爹、娘、義父還有查叔,當然也一塊去吃呀。」

    「華妹,你聽,我們是『也』一塊去吃呀!」夏孟哲戲謔的加重語調。

    姚華格格嬌笑,嬌嗔的對夫君道:「有『也』就不錯了,小心再說下去,連『也』都沒有了!」

    夏孟哲哈哈大笑,姚靜氣惱的跺了跺腳。姚華怕女兒惱羞成怒,走到她身邊,笑得彎彎的明亮眼眸將李岩上下打量了一遍,滿意的點著頭。

    「你們看,他們倆站在一塊,像不像一對金童玉女呀?」

    「像像像,當然像。」謝擎天直點頭,住在藥王穀有五年,這期間姚靜回穀無數次,他自然知道她的女兒身分。

    倒是一旁的查中野聽得目瞪口呆,幸賴謝擎天的解釋,才知道五年來將擎天莊管理得井井有序,各項生意都打理得極為興旺的二公子,竟然是名女娃!

    「娘!」姚靜臉上的紅暈燒得更熾,微低著頭,水杏般的眸子不時朝李岩瞟去,盈滿喜悅。

    李岩的臉皮極薄,臉上也是紅紅的,但身為男子漢自是不好學女兒家一樣低著頭,只能直挺挺的站好,承受眾人盈滿笑意的眼光打量。

    姚華沒理女兒,只顧看著未來的女婿,笑吟吟的道:「靜兒被我們寵壞了,你以後可得多擔待些。」

    「伯母太客氣了,靜兒極好,事事為我設想周到。」

    「李岩,是你不嫌棄。」夏孟哲微笑的插嘴,「我這女兒最愛指使人了,你可得多包涵。」

    「我……才沒有呢!我有指使你嗎?」氣呼呼的聲音忽而轉為繞指柔,朝李岩飄來的眼波既媚又柔,且還夾雜著怯怯的擔心,有說不出來的惹人憐愛。

    「沒有,當然沒有。」李岩的心被扯疼了,急急向她保證。

    見兩人如此情意款款,其他人都抿嘴直笑。這時候萬總管派人通報晚膳準備好了,眾人移到飯廳。

    大家邊吃飯,邊轉著眼睛盯在姚靜跟李岩身上,看得兩名小輩頗不自在。

    謝擎天打趣道:「二弟,藥王穀很快就有喜事了。」

    「那要看李岩肯不肯了。」夏孟哲回答,言下之意就是他女兒早千肯萬肯,就等李岩點頭。

    「李岩自然是肯的。賢侄,你若願意的話,就讓師伯為你作主。」謝擎天道。

    「我……」李岩有些尷尬,不曉得該怎麼介面時,姚靜美眸一轉,替他回道。

    「我們的事不急,倒是呂姊姊跟義兄情投意合,義父先辦這樁喜事吧。」

    謝擎天喜上層梢,「靜兒,這是真的嗎?」

    「義父沒瞧見義兄一直抱著呂姊姊嗎?我們要回莊時,他明明傷勢沈重,還倔強的不讓人代勞,最後是我出主意,讓莊丁抬來軟轎,他才答應讓呂姊姊坐著轎子回莊。一

    「的確有這回事。真沒想到,鋒鎏這孩子竟會對笑天師弟的千金情有獨鍾。五年前,我原本想在最後一次決戰時,向笑天師弟提出以後不再約戰的要求,並希望兩家能結為秦晉之好,只是還來不及說……」

    眼見現場氣氛又因這番話而轉為哀戚,姚靜連忙道:「義父,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現在最要緊的是這樁婚事呀。」

    「是。」他深吸了口氣,不讓自己再陷在傷心中,轉向李岩笑道:「賢侄意下如何?」

    「只要師妹願意,晚輩自是樂觀其成。」

    「太好了。」

    現在就等呂鍛金從睡夢中清醒,確定她同意婚事,就可以進行了。

    姚靜對這樁婚事是胸有成竹且勢在必行,因為唯有如此,她與李岩才能甩開包袱,自由的去過兩人生活呀。

    她揚眉一笑,隨即秀眉又沈落下來,還有個人得解決。

    想到丁瑀君,她忽然頭痛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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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20:13:12


    丁瑀君人才蘇醒,便急著想見李岩。

    負責照料她的木葉請她稍候片刻,請人送來茶飲點心後,離開房間前去稟報主人。

    就在丁瑀君等得快不耐煩時,門板上傳來輕敲,她在圓凳上挺直背脊端坐妥當,朝外面輕聲喊道:「請進。」

    在她緊張的舔唇動作中,姚靜扶著李岩走進屋裹。兩人親密的扶持形成一幕刺眼的畫面,但丁瑀君固執得只讓自己專注在那張俊美威武的臉龐,癡癡的搜尋著他的每一絲表情。

    李岩被她露骨的眼光瞧得有些不自在,轉向姚靜,發現她臉上的似笑非笑,便知她也注意到丁瑀君看他的目光了,嘴角不禁自嘲的微微扭曲皮一抹苦澀。

    「李岩……」礙于姚靜在場,丁瑀君只能矜持的站起身,然而激動的眼神仿佛恨不得飛到他身上,將他仔細瞧個夠。

    「令尊與令兄的事我都聽說了,請公主節哀順變。」李岩以丁瑀君的白族公主身分稱呼她,算是禮貌周到。

    「我會的,我比較關心的是……你……」她含情脈脈的望著他。

    「我很好,多謝公主關心。」他在姚諍的扶持下,與丁瑀君隔著圓桌坐在另一張凳子上。

    「我們之間還需要這麼客套嗎?」丁瑀君也坐回圓凳。

    李岩像是沒聽懂她語氣裏的哀怨,冷淡的說:「聽說公主要見我,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見你嗎?」

    「公主……」

    他冷硬的語氣,大傷她的芳心,丁瑀君委屈的道:「我是想確定你平安無事……」

    「我很好,如果沒別的事……」

    包裹在客套語氣裏的不耐煩有如一道冷箭射向她,滿腔的熱情都被這一箭射得心寒意冷。丁瑀君的雙眸漸漸起霧,萬千幽怨在眼裏聚集,忍不住喊道:「到如今你還對我這麼冷淡,你當真人如其名,像岩石一般無情嗎?」

    「公主言重了。」李岩不悅的回道。「該說的話我都說了。」

    「可是那時候……」丁瑀君看了一眼靜默在一旁的姚靜,懊惱的神情像是在埋怨她的存在。「謝二公子就沒別的事做嗎?」

    姚靜做出一副不曉得她在喊誰的困惑表情。

    「謝二公子……謝二公子……」喊了半天,不見姚靜回答,丁瑀君不禁動氣,惱怒的說:「沒聽見我在喊你嗎?」

    「妳在叫我?」她玩味的勾唇一笑,俏皮的回答:「可我又不姓謝,你怎麼喊我謝二公子?」

    「你不是擎天莊的二公子嗎?」她怪道。

    「問題是我不姓謝呀,我姓姚,單名靜。」

    見那張美得欠人揍的臉容堆滿調皮的笑容,丁瑀君心裏便有氣,但想到若再扯下去,還不知什麼時候能把姚靜打發走,好跟李岩獨處,只好忍氣吞聲。

    「好吧,姚靜。我想跟李岩單獨說些話,請離開好嗎?」

    「沒問題。」姚靜很瀟灑的起身,但她想走,有人卻不讓她走,緊緊握住她的手不放。

    「公主,有什麼話當著姚靜的面說即可,我沒什麼可瞞她的。」說完,李岩以一種柔得令人心痛的眼光望住姚靜,那眼底的柔情是從未投向過她的,丁瑀君頓時呆住。

    偏偏姚靜還朝她聳聳肩膀,重新坐下來,令她牙齒又癢又疼。

    這兩人是怎麼回事?一抹怪異感覺升上心頭,偏偏她又說不出來是哪里怪異。她蹙起秀眉,暫時拋開這份感覺不管,怒視著姚靜一臉的無所謂,再投向李岩時目光轉柔。

    「我以為現在情況不同。」

    「不同?」李岩面無表情的說。

    「你……」要是現場沒有姚靜,丁瑀君早就大膽說出來,偏偏這麼大個人讓人無法忽略,滿腔的情意一到喉頭全都咽了回去。

    她惱火的柳眉倒豎,驀地想到李岩曾說過要將呂鍛金託付給姚靜,顯然以為兩人將成眷屬。如今,呂鍛金中意的人是謝鋒鎏,對姚靜而言定然是個打擊。一念至此,她決定給姚靜一個當頭痛擊,讓這討厭的傢夥忙著去傷心,趕緊消失在兩人面前。

    「你們可知呂鍛金喜歡的人是謝鋒鎏?」

    「知道。」

    「知道。」

    異口同聲的回答,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她驚疑不定的眼光在兩人臉上看來看去。

    「你們早就知道了?」

    「嗯。」這次只是姚靜回答。

    「我親耳聽呂鍛金說的,可不是開玩笑!」見姚靜臉上沒有任何傷心,她更加納悶了,「你不難過嗎?」

    「怎會?」姚靜笑嘻嘻的說,「一個是我義兄,一個是我親愛的呂姊姊,兩人互有愛意,我再高興不過了,還希望他們能早日結為連理,百年好合呢。」

    「你……」丁瑀君完全弄糊塗了,索性不予理會,將目光對準李岩。「既然呂鍛金心有所屬,家父又已身亡,你為何還是不肯接受我?」

    李岩聞言苦笑,「公主,我早說得很清楚了,我心裏--」

    「我知道是呂鍛金嘛!」不想從他口中聽到答案,她煩躁的打斷他。「可她喜歡的是謝鋒鎏……」

    「公主顯然是誤會我的意思。」他意味深長的回答,那雙冷峻中閃著迷人光彩的眼眸情意款款的遞向身旁的姚靜,一字一句的道:「我不曾說過心上人是家師妹。」

    「那是……」她膽顫心驚的問,直到在兩人交換的眸光裏看到不容人忽視的熾灼情意,驀地,一陣頭暈目眩襲來,她哀號的道:「不……不可能是姚靜……」

    李岩堅定的望進丁瑀君眼裏,「從來就只有她,沒有別人。」

    「可……」她全身顫抖著,兩人相識以來的種種在腦中電閃而過,尤其是他在寒潭小涼亭裏說的每句話,及說話時的表情,都在腦子裏清晰浮現。

    他那時候是怎麼說的?

    「這世上除了他以外……」

    還記得他臉上那抹難以形容的滄涼笑意,還有她的心一點一點崩碎的聲音。當時的他完全不顧她掏心掏肺的表白,不管她的心被傷得有多重,不管她悲憤的哭喊,仍然道--

    「我無能為力。」

    就是那句「無能為力」徹底地擊垮她,就像現在一樣,想哭卻哭不出來。

    混雜著絕望、無法置信及厭惡等等情緒燒灼著她的五臟六腑,最後化為悲痛的指控。

    「他是男的呀!」

    李岩臉上仍是那抹難以形容的滄涼,一旁的姚靜無法忍受丁瑀君眼中視她為妖魔的敵意,連忙道:「我像男的嗎?」

    說這話時,她自己都覺得滿好笑的,丁瑀君瞪大的眼眸更加深了她這種感覺。

    「可千萬別回答我,你覺得我像男人。」她眼露驚恐的提示她。

    「你、你……」又一個震驚重重打來,但這解釋了她之前對姚靜產生的所有疑惑。

    那副俊美的容顏連女子都會嫉妒,欺霜賽雪的柔荑柔軟得不可思議,她高挑卻不似男子健壯,纖瘦的身段亭亭玉立,還有李岩的情意……在在顯示姚靜不可能是名男子呀!

    原來,姚靜就跟她一樣是個女人!

    「你……你……你們……」一股受人欺騙的怒意席捲全身,丁瑀君瞪大一雙冒火的眼瞳,憤恨的射向兩人,尤其是李岩。

    怒意讓她美美的一張臉倏地轉為猙獰,只聽見她聲音淒厲的指控,「你還騙我說要將呂鍛金託付給姚靜,原來你所謂的放心是這個意思!當初為什麼不直截了當的告訴我你喜歡的是姚靜,而要用呂鍛金來搪塞?」

    「因為那時候我不知她是女兒身呀。」

    李岩無奈的語氣如濃雲彙聚而來,壓在她的頭頂,驀地一陣轟天巨響,將她整個人都擊得粉碎。

    倘若此刻一切都毀滅了,對她是好的吧。

    但她還活著,儘管魂魄飄散,意識仍清楚的感覺到自己仍活著。

    再沒有比這句話令她更絕望的了。

    原來,在他還不知道姚靜是女兒身時,他就深徹無悔的愛戀著她。原來,不管她是女人還是男人,他都喜歡她,而不接受她這顆癡定了的心!

    還有什麼好說的?

    再癡的心也求不得他的眷顧愛憐,再癡纏也換不到他一絲的憐愛,她--還堅持什麼?

    清淚紛紛如雨,她的心早被洪水淹沒,烈火焚盡,那是一片廢墟、寒漠,除了荒涼,還是荒涼……

    「丁姑娘……」見她神情慘澹,像失了心似的,姚靜擔心的出聲喚她。

    「多情自古空餘恨,我還有什麼話好說?」

    輕輕飄飄的聲音若柳絮飄飛,見她黯然的合起眼瞼,一副哀莫大於心死,李岩也感不忍。

    他想說什麼卻不曉得該說什麼,袖子忽地被扯動,他看向姚靜。

    「讓她靜一靜。」她道,扶著他緩緩走出房間。

    男女間的愛情本來就是恩怨糾結、難分對錯、無法稱斤論兩的講公平,所以李岩能給丁瑀君的除了滿滿的歉意外,還是抱歉。

    深知這點的姚靜,只能還給丁瑀君一個清靜的空間療傷止痛,什麼忙也幫不上。

    當兩人來到空寂的院落,一縷花香幽幽飄來,鮮豔的花朵在月下盡展風情。姚靜望著那花兒,想著丁瑀君,花美人豔,可惜那人無心賞花,一步步的朝外走開,頭也不回。

    *****

    熱鬧的婚宴終於結束,新人房裏的紅燭透過紙窗仍高高燒著,等到燭影熄滅,姚靜方出聲道:「走了吧,送進洞房後,就沒我們的事了。」

    「話雖這麼說……」李岩輕歎一聲,仍有些不放心的盯視著寂然黑暗的新房。「師妹跟謝師弟真的不要緊嗎?」

    「如果是指新房裏的事,應該不要緊。我那位義兄再怎麼說都曾是胭脂陣裏的高手呀。」

    「誰說那個!」他臉一紅,將目光投向月光映照下秀美清新的絕代佳人。

    湛深黑亮的眼眸裏閃著一抹淘氣,正目不轉睛的盯視著他臉上的薄暈,李岩知道自己又被她的頑皮給擺了一道。

    「我是說擎天莊跟笑天堡,他們兩個可以扛得下來嗎?」

    姚靜給他一個「我就知道」的眼神,方慢慢吞吞的說:「我們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要看他們的造化。」

    「萬一……」

    「李岩,我不準你心軟!」清麗秀雅的嬌顏倏地轉為一抹冷肅,兩眼燃燒著一抹不平。「你可知道他們的打算?」

    「打算?」

    她憤慨的用力點頭,以充滿指控的語氣道:「那兩個傢夥居然打算成親後,拋下他們的責任,把擎天莊與笑天堡留給我們打理,自己跑去逍遙!你說可惡不可惡?」

    李岩挑高一道眉,那還真像師妹跟謝師弟會做的事。

    「在我們為他們做牛做馬五年,在我們這三個月來,絞盡腦汁地替他們的將來鋪路,安排輔佐的人選,他們居然還恩將仇報的想把這一切都丟給我們!若不是萬福聽見他們的交談告訴我,我們還被蒙在鼓裏呢!」

    她越說越氣,白玉般的粉頰染上了氣怒的紅暈,花瓣似的雙唇還忿忿不平的嘟起,那模樣有說不出來的嬌美動人,引得李岩怦然心動。

    為了今晚的遠走高飛,她卸下慣穿的男裝,改換上粉色的桃衫,身上還披了件適合夜裏趕路的兜帽風衣。男子的髮髻變換成頭上的雙鬟,秀美的鵝蛋臉更顯清麗動人。

    見她粉唇輕咂,還要再說話,一陣低濁的笑聲逸出李岩喉嚨。他伸手一摟,便將那亭亭玉立的嬌軀摟進懷抱,覆下唇堵住她的不滿。

    「唔唔……」姚靜說不出話來,只好享受起他的輕憐蜜愛。

    這三個月來,兩人聚少離多,像這樣親熱摟在一塊的機會只得兩三次吧。她並不排斥李岩用這種方式阻止她碎碎念下去,反正要念那對夫妻的機會還很多,而且過了今晚,嘿嘿嘿……就換成他們念她了!

    氣息不穩的放開懷中的人兒,看進那兩汪水光瀲灩的眸子,裏頭盈滿的情意差一點讓李岩又亂了心緒。

    他清了清喉嚨。

    「你真的確定他們沒事嗎?」

    「確定。」她撫平氣息,迷離的眸光轉為沈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潛力,也有必須負起的責任。如果我們一味姑息他們,我義兄及呂姊姊永遠就只會逃避,不肯扛起責任。反之,可以激發他們的潛能,讓他們學會對自己負責、對別人負責。」

    「我懂了。」儘管仍有些放不下,李岩卻很清楚姚靜是對的。

    「況且,藥王穀離此不遠,真有什麼問題,我們隨時可以幫忙呀。」輕巧的靠向他壯碩、可靠的胸膛,姚靜機伶的補充,將李岩最後一縷不放心也給卸除了。

    李岩輕應一聲,兩人手挽手的施展輕功,輕車熟路的避開莊裏的守衛,迅速離開擎天莊,來到滇池畔。

    兩名少年挽著四匹健馬在那裏等候,那是如金童玉女般的秋風與木葉。

    四人上馬後,齊聲駕的揮動韁繩,馬兒輕快的撒蹄狂奔,很快消失在夜色下美得如詩如畫的滇池景致中,朝向他們的天涯歸處。

    *****

    震天價響的鑼鼓聲音,璀璨耀眼的火樹銀花,今兒是藥王穀闊別二十年的難得喜事,只有最親近的友朋被邀請參加。第一次進入谷內的謝鋒鎏與呂鍛金,隨父親謝擎天進入大廳,訝異的發現他竟是主婚人之一。

    接著認出另一邊的主婚人竟有他二叔夏孟哲,謝鋒鎏滿腦的昏沈突地被一震。

    某種預感在他心頭掠過,但就是抓不住。

    「今兒到底誰成親呀?」他忍不住咕噥。

    「你不知道?」呂鍛金耳尖的聽見他的自言自語,挑高一道眉。「喜帖上有寫呀。」

    「我哪有時間看什麼喜帖?」提起這個他就一肚子火氣。成親後,他只過了三天好日子,就被繁雜的莊務給壓得喘不過氣來。

    他從來不知道擎天莊的生意做得這麼龐雜,好像能賺錢的正道生意全都插上一腳,而且每項生意都做得該死的興盛!

    可惡的姚靜,竟留這麼大的爛攤子給他!害他整整撥了三個月的算盤還沒算完帳,那些帳房們又成天煩著他請示東、請示西,搞得他一個頭兩個大。

    呂鍛金眼中雖有同情,但她也沒比他好過多少。

    雖然笑天堡的事不用她事必躬親,可李宜派人送來的那些她從未看過的帳本也讓她頭痛至極,雖然下了道命令要他們自己看著辦,不用呈給她看了,李宜仍摘記了重點要她觀視,她又不好拂逆老僕人的心意,只得勉強自己照辦。

    「新人來了,你自己看就知道。」呂鍛金說。

    在鞭炮聲響裏,新郎新娘被引導入廳行禮。

    謝鋒鎏困澀的俊眸在發現新郎是李岩時,陡然瞪大。再瞧見兩旁侍候的是秋風輿木葉,後者的打扮完全超出他的想像,頭上梳著雙丫髻,身上穿著喜氣洋洋的水紅衣裳--女裝?他更是目瞪口呆,頻頻揉著那雙可憐的眼睛。

    木葉怎會穿女裝?

    他是不是眼花,認錯人了?

    在他驚疑、難以置信的目光下,典禮隆重的完成。他捉著妻子的手,顫巍巍的指向攙扶著新娘的木葉,喃喃道:「我一定看錯了,對不對?那個不會是木葉的。」

    「是木葉沒錯呀。」呂鍛金抿著嘴直笑。

    「是木葉!」他叫道,「可是他穿女裝呀!」

    呂鍛金白他一眼,「別鬧了!」

    「我哪有鬧?他本來就……」

    「快點到新房去!不然就搶不到好位子看新娘,向他們道喜了。」呂鍛金不由分說的拉著他,隨著人群往新房方向擠去。

    由於今天宴請的全是藥王谷的至親好友,這群人向來就是豪放不羈,新娘又是他們從小看到大、十分重視的人兒,大夥鬧洞房的興致越發的高昂。

    眾人來到新房,只見新郎坐在西方,面向著東,新娘坐在東方,面向著西,女客們紛紛上前把金錢、彩紙、果子等散置到床上,成過親的呂鍛金知道那叫做「撒帳」。

    接著眾人便起哄要新郎掀新娘的紅巾,李岩微笑地舉起系上紅繩的秤桿,挑起新娘頭上的紅巾,那紅巾一寸寸的往上掀,謝鋒鎏的心也一寸寸的往喉頭提,看著新娘纖巧的下顎,紅嫣的花唇,挺立的瑤鼻,乃至於含羞的杏眸,描畫美麗的黛眉……

    「啊!」他大叫一聲,引來一陣側目,讓站在他身邊的呂鍛金跟著他丟臉。「姚靜!」

    眾人紛紛投以白眼。當然是姚靜,不然還有誰?

    「你你你你……」但他還不打住,還在那裏你你你的不曉得在說什麼,實在是在他的認知中,相處五年的姚靜不可能是新娘呀。

    天呀,先是木葉穿女裝,現在還讓他瞧見姚靜成了新娘,這是怎麼回事?

    大家卻都不理他,新人忙著「合髻」。媒人將事先準備好的梳子在新郎、新娘的小部分頭髮上象徵般的梳了幾下,接著用彩帶結連兩杯酒,讓新人互相敬酒而飲,謂之「交杯酒」。

    看到這裏,謝鋒鎏再也看不下去。

    「兩個男人怎能拜堂成親?你們以為自己在做什麼?」

    喧鬧的氣氛在他這聲大叫之後,突然變成尷尬的沈寂,眾人的目光同仇敵愾的投向他,呂鍛金掩著臉,謝鋒鎏則一臉茫然、不自在的面對四面八方如箭矢般投來的敵意,直到一聲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響起,劍拔弩張的氣氛才煙消瓦解。

    「義兄,小妹這廂有禮。」秀麗如天仙般的新娘與新郎一同走來,輕盈的躬身朝他一福,謝鋒鎏怔在當場。

    「傻瓜!姚靜是女的,你才以為自己在做什麼呢!」呂鍛金丟臉丟到家,耳邊又聽到周遭人們或竊笑、或議論紛紛,更是氣惱得咬牙切齒。

    「什麼!?我怎麼不知道?」瞪著那張抿唇微笑的嬌美容顏,謝鋒鎏覺得自己快昏倒了。

    「你那麼笨,我怎麼知道!」

    受不了妻子的直言不諱,謝鋒鎏瞪著她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只見呂鍛金得意的揚了揚眉,「我們成親後隔一天,姚靜留下的那張信箋呀!你不是也有看到?」

    沒錯,他也有看到,可怎麼不知道?

    「功成身退,攜君共赴白首盟;後會有期,藥王谷裏迎嘉賓。」呂鍛金背了一遍後解釋,「攜君共赴白首盟還不明顯嗎?兩個男人能結成白首盟嗎?其實我早就懷疑姚靜是女兒身了,她長得文秀漂亮,根本不像男人嘛!」

    「可是……」

    他還要再可是,可人家不讓他可是了。看新人喝完交杯酒後,賀客紛紛致上祝辭,接著就被機伶的秋風與木葉往外趕,到大廳喝喜酒去。

    謝鋒鎏退得不夠快,當場嘗到何謂閉門羹,就是被厚實的門板用力的撞到臉上,在哎喲聲中捂住鼻子喊痛。

    呂鍛金既心疼又覺得好笑,拉著丟夠顏面的夫婿到一旁檢視傷勢。這時候,廳內傳來悠揚的絲竹之聲,那是祝賀新人百年好合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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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4 20:13:28

後記

    不知各位有沒有這種經驗,腦中一直存在一個人物,那人可能是你個性的某種投射,是你在幻想自己有那麼偉大,因為你平凡得很。你不斷的為她或他編故事,讓她或他經歷各種你想像中希望自己也能做到的事,一次又一次,一個又一個……

    《抱得酷郎歸》裏的姚靜,便是存在我腦中的這個人物。她機智聰慧,多才多藝,長袖善舞。她的前世也許是鬱疏影,她的來生也許是宋伊人,她今生愛李岩,但之前她跟楚行雲談戀愛,之後又跟傅彥豪。在不同的時空,她有不同的戀愛,嶽盈會一直為她編織下去,因為她是我最喜愛的女主角!

    在《抱得酷郎歸》裏,被她深深愛戀上的李岩,還有別人愛。我不想讓自己落入兩女愛一男的窠臼裏,不願將女配角貶得一文不值。李岩之所以不愛丁瑀君,不是因為她比較差,而是感情的因素主觀占得比客觀多,他對她就是不來電,不管她有多好、多癡,他喜歡的仍是姚靜,因為她是他的最佳女主角。

    不被愛的人,也沒必要去報復。雖然故事後頭沒有寫丁瑀君的歸宿,但我誠摯的希望她仍然能帶著一貫的傲氣活下去。她也許什麼都沒了,但她有自己,應該活得更好,更有自信。想寫的就這麼多,如果看完這本書後有特別的感覺想告訴我,歡迎大家來信。

    下個故事,嶽盈要回到現代。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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