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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15 18:21:30

季可薔 - 玻璃娃娃(四季傳奇之一)

做人難,做孝子更難!
一天到晚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就算了,
居然連終身大事也得由老爸‘指婚’?!
罷罷罷,父命難違,只得將她娶進門……天哪!
難道真是孝心感動天,眼前人兒竟是他魂縈夢系的意中人……  

為了阻止瀕臨破產的老爸去跳樓,
現代孝女含悲忍淚、嫁入豪門,
雪上加霜的是,這廂才在療傷止痛,
那廂不甘被拋棄的男友又來攪局,
舊愛新歡擺眼前,左右為難的她忍不住大喊……
誰才是我的真命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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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4-15 18:22:22

傳奇的開端

常常在想,女人是不是總愛享受被男人捧在手心珍寵的感覺?或許你本來並不愛他,或許你已有了一個優秀的男友,但如果有一個男人用這樣的方式愛你、寵你,你是不是也有可能轉移滿腔情感,傾注於他身上?

海平就是那樣一個男人。他一向淡然處事,對什麼事都不忮不求,一派的氣定神閑。但為了你,他會心慌意亂;為了你,他不惜違拗從來不曾忤逆過的父親;為了你,他一向漠然的心蘇醒了,開始想得到些什麼。他從不大聲吼你、罵你,只因為他將你看成玻璃娃娃,怕碰碎了你。但他也會故意吼你、罵你,故意傷透你的心,只為了讓你毫無歉疚地離開他。

他深愛你,卻不要求你必須響應他的感情。

你的心能抗拒這樣一個溫柔體貼的好男人嗎?

我不能,夢婷也不能。

海平,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是一片表面平靜無痕的汪洋大海,內心卻潛藏著深深的情感,只是那強烈的情感波濤總是隱在海底的最深處,表面上從不顯露痕跡。

但別以為他真能永遠平靜,真能將一腔情意收放自如——最濃的情感總是藏得最深。海平,懂得如何隱藏。

玻璃娃娃的故事是屬於季家人的第一個傳奇,薔有幸能與各位分享這段浪漫情事,希望各位讀友也都能喜歡它。

讀罷後,若有任何感想,歡迎來信賜教,薔願有幸聆聽。

時間的長河靜靜流動,四季傳奇——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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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4-15 18:22:55

楔子

公元一九八七年臺北

在汪夢婷搭上往倫敦班機的前一天,她在街頭被一位奇特的老婦人攔祝

老婦人臉上交錯縱橫的深深紋路說明了她曾歷經歲月無情的洗禮,全然花白的兩鬢更有著道不盡的風霜。她攔住汪夢婷時,淡淡地說了一句話——

“這位年輕的小姐啊,我在你臉上看見不尋常的未來。”

就是這一句話,使得汪夢婷停下趕去與朋友相會的腳步,好奇地旋回身子,用一雙燦美亮麗的明眸專注地凝望她。

老婦人在她的注視下依舊靜靜地坐在原位,只有繞在頸上那條紅色的圍巾輕輕地隨風飄揚著,透出濃重的異國風情。

“你是個算命仙。”汪夢婷終於冒出這句話,語氣是半自嘲地。

她笑自己竟因算命仙一句招攬客人的開場白而停下腳步。

“是啊,我以替人算命為生。”老婦人沈聲應道。

“謝謝,可是我不需要算命。”汪夢婷委婉地拒絕。

老婦人完全不理會她的拒絕,逕自喃喃叨念著:“玻璃娃娃,你現在身處於親人為你打造的玻璃城堡,過著快樂無憂的日子,但不要忘了——”她的語音幽微而遙遠,“玻璃是很容易碎的。”不如怎地,她這段低沈又充滿警告意味的話讓汪夢婷打了個冷顫,原本灑落一身的溫暖陽光彷佛也讓烏雲隱蔽了。

“如果碎了該怎麼辦?”她忍不住追問。

“那要看你這尊玻璃娃娃有沒有將它重新拼湊起來的能耐了。”老婦人幽幽地說道。

汪夢婷陷入一陣怔忡,“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嗎?”老婦人皺縮的唇角揚起一絲詭譎的微笑。

汪夢婷發現自己完全被她這種令人心驚膽跳的詭異神態給迷住了。“可以再多告訴我一些嗎?”

對她的央求,老婦人只是緩緩搖頭。“只能再多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

“一切的關鍵在明天。”她莫測高深地瞅著她,“明天你將遇見你的‘真命天子’,至於是喜是憂——就操之在你了。”

語畢,老婦人便緊閉雙唇,一對歷盡滄桑的眸子亦調向遠方,不再看汪夢婷一眼。

那一刻,汪夢婷的腦海裏禁不住浮現一個神話中的角色——卡珊達。

她是古希臘神話中特洛伊城最小的公主,因為拒絕太陽神阿波羅的熱烈追求,而被賦予準確預言的能力。

但這對她而言並非福音,而是來自驕傲的太陽神最嚴厲的報復。

因為她的預言雖然準確,卻永遠不受歡迎,不為人所信。

這位看來令人毛骨悚然的老婦人讓她不自覺地聯想起那個可憐的悲劇人物。她但願這一切只是自己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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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4-15 18:23:27


公元一九九O年臺北

那並不是錯覺。三年後,當汪夢婷再次回想起那件塵封已久的往事,才驚覺那神秘老婦人的預言相當準確。

她的確在隔天前往英國的飛機上.和她此生最愛的男人相遇;也的確在三年後的此刻,發現一直護衛著自己的玻璃城堡面臨了崩潰的危機。

汪家的家族企業正面臨著空前的財務危機。

前幾天父親將她從英國緊急召回,為的就是告訴她,汪家旗下的利豐銀行鬧擠兌,情況堪慮。

“夢婷,我們完了。”汪海淵語聲沈痛,望向女兒的目光充滿企求與愧疚。

汪夢婷心痛地察覺父親原本烏亮的黑髮竟一夕變白,“很嚴重嗎?爸爸。”

“都怪我太貪心,原以為臺灣股巿大有可為,沒想到竟——”江海淵單手掩住臉,兩道蒼白的眉毛緊皺,“一夕崩盤。”

“連央行都幫不了我們嗎?他們不可能拒絕利豐的融資請求吧?”

“沒用的,夢婷。客戶還是不信任我們——而且那筆資金也不夠。”

“怎麼會?”她的雙手和語音一樣顫抖,“我們究竟投注了多少資金進場?”

汪海淵長聲歎息,“足夠讓汪家與利豐一同宣佈破產。”

“為什麼?爸爸,你應該知道臺灣的股市早已超漲,應該明白場內流通的籌碼完全不穩定,應該瞭解這幾年來股市的繁榮景象只是誘人的泡沫啊!為什麼你會傻到將汪家的財富都投入風險如此巨大的市場?為什麼?”

面對女兒悲憤的質問,汪海淵的反應是更加低垂著頭。“對不起,夢婷,我——”

“告訴我,汪氏是否也在房地產市場參了一腳?”

“你知道?”江海淵語音顫抖。

“爸爸!”汪夢婷絕望地低喊一聲。

雖然她並非主修商務,但自小處身於商業世家,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具有一些經濟常識。她知道泡沫經濟一旦崩潰,首當其衝的就是股市與房地產市場,接著就是財務結構不健全的金融機構。

而一向在金融界呼風喚雨的汪家,竟會同時在這三種市場失足。

“別這樣,夢婷。”她流露出的強烈失望令江海淵又痛又急,“爸爸跟你三個哥哥會想辦法的,絕不會讓你受到絲毫委屈。”

“對不起,爸爸,我不該那樣說的。”汪夢婷忽然警覺到自己傷害了早已因此事而遍體鱗傷的父親。她快步走向前,心疼地擁緊他顫抖不已的雙肩,“對不起,爸爸,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她焦急的語氣讓汪海淵更加愧疚。從小他就最疼愛這唯一的掌上明珠,沒料到今天竟——

“夢婷,一直以來,爸爸最大的願望就是風風光光地把你嫁出去,讓你能依恃汪家的財勢享盡榮華富貴,沒想到現在卻親手毀了你的未來。”江海淵捧起她寫滿憂傷的臉龐,“你怪我吧?是爸爸對不起你……”

豆大的淚珠自汪夢婷的眼睫滑落,“我不怪你,爸爸,你一直是那樣全心全意地呵護著我——”她伸手拭去眼淚,語聲瘖啞,“是我太任性,從來沒能替你分憂解勞。”

“夢婷!”江海淵忽然擁緊她,又是激動又是沈痛。“爸爸發誓,即使拚了這條老命,也會解決這件事,絕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汪夢婷聞言,一陣心酸。從小就是這樣,不論發生什麼事,她的父親與哥哥們總是擋在她面前,為她除去任何可能傷害她的事物。一直以來,她都是生活在父兄為她精心打造的玻璃城堡中,那樣快樂無憂,不解世事。

不能再這樣了,這一次該由她來為這個家做點什麼;她不能永遠當一尊不知人間疾苦的玻璃娃娃。

汪夢婷自父親懷中退開,閃著淚光的黑眸凝視著父親,“爸爸,方才大哥告訴我,有人願意幫助汪氏。”

汪海淵聞言震驚萬分,“你大哥究竟跟你胡說了些什麼?”

汪夢婷閉上眼,大哥剛剛告訴她的話再度在耳邊響起——

“因為這次的擠兌風波,爸爸在董事會遭到極大的壓力。雖然汪家是利豐最大的股東,但已有人揚言要他立刻辭職謝罪……爸爸很難堪,夢婷。”他語重心長,“季風華肯伸出援手自然是一件好事,只是他開出的條件……”

她原本不相信的,不相信汪家竟已落人這般境地,但方才父親已證實了一切,她不能再逃避了。

她張開眼瞳,“大哥說盛威集團的季風華曾向你表示願意伸出援手。”

汪海淵驚跳起身,急急地握住女兒的雙手,焦急地保證著,“夢婷,爸爸不會答應他的,爸爸不會為了解救汪氏而任意出賣你的幸福!”

“可是我願意。”她的神情十分鎮定。

“什麼?!”汪海淵驀然放開她的手,不敢置信地瞪著神情堅定的女兒。

“我願意答應他提出的條件。”她冷靜地重述,“我願意嫁給他的長子。”

這句話出口後,汪夢婷努力抗拒著高聲吶喊的衝動,維持著平靜的神情——雖然她的心像被利刃劃過,正瀝瀝地滴著血。

不行,她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崩潰;為了汪家的未來,她必須撐下去。汪海淵突然緊緊捉住她的肩搖晃著,“我不許你有這種犧牲自己婚姻的想法!

天曉得他那個兒子是什麼樣的人物,會怎麼對待你?不行,我不會讓你受這種苦!”

汪夢婷別過頭,不敢看父親那充滿血絲的眼眸,生怕自己會推翻好不容易才下的決定。“大哥說他調查過了,季海平是個不錯的男人。”

“即使是這樣,我也不許!夢婷,別以為我不曉得,你在英國早就有了要好的男朋友。”

是的,她已有了庭璀…他要是知道她的決定會怎麼樣呢?汪夢婷閉了閉眼,不敢想像他的反應。

“我決定跟他分手。”

“分手?”

“是的,我打算跟他分手,認真做李家的好媳婦。”

汪海淵顫抖著唇,“夢婷——”

“我已經決定了。爸爸,這是我這一生對你的最後一個要求,我求你成全我。”

她眸光晶瑩、唇色蒼白,口氣卻是不容置疑的堅定。“別質疑我、別為難我,就讓我也有機會為汪家盡一份心力吧。”

“夢婷……”江海淵倒退數步,頹然坐倒沙發,身心俱疲、老態畢露。

他終究拗不過這個從小就被他珍之重之、視為唯一寶貝的小女兒。

程庭琛,她的真命天子,三年前她在前往倫敦的飛機上第一次見到他。

至今,汪夢婷還清楚記得初見他時的強烈震撼。

飛機起飛一小時後,她起身前往洗手間。由於頭等艙與商務艙的洗手間都有人佔用,在空中小姐的指引下,她來到了經濟艙。

此時,飛機正巧遇上一陣亂流,她一時腳步不穩,跌入了一個男人的懷裏。當她在對方的扶持下,尷尬不已地起身欲道歉時,卻驀然發現迎向她的是一張她此生僅見的漂亮臉孔。

這個有著東方臉孔的男人簡直漂亮得不象話。

那雙勾魂眼、濃密的眉峰、挺直而帶著傲氣的鼻、適度飽滿的唇,都像向上帝特別訂做般完美迷人,而將它們全部放在一張線條優美的臉龐上,使成了足以令全世界女人為之醉心失神的俊容。

“你還好嗎?”

就連他的聲音亦是醉人的沙啞。

汪夢婷努力定了定幾為他奪去的心神,揚起一絲溫雅又略帶自嘲的微笑。“看樣子我是大大壞了臺灣女人的淑女形象了。”

那男人似乎很訝異她會如此反應,盯著她的黑眸透著一股濃濃的興味。

“謝謝你的幫忙,沒讓我出更大的洋相。”她整整衣裝,朝他俏皮地眨眨眼後便轉身繼續前進。

但她卻一直感到身後有一道灼熱的視線鎖住她。

當她再次經過他身邊時,他正從筆記型計算機的屏幕抬頭,兩人的視線再次交集。

她給他一抹溫婉的微笑,他亦朝她微微頷首。

她原以為這只是飛機上的一段小插曲而已,沒料到她與他竟有進一步認識的機會。

那是在兩個小時後,一名空中小姐半抱歉、半詢間地對她提出個要求——

“對不起,小姐,機上有一名孕婦身體不太舒服,我們想讓她到頭等艙來休息,可是因為她還帶著一個小男孩,而只有你身邊有空位……”

“需要我跟她交換座位嗎?”汪夢婷溫和地替她解決難以啟齒的困擾,“沒關係,我很樂意。”“謝謝你,小姐,本公司會補償你的。”

“不用了,這不過是一件小事而已。”汪夢婷對她微微一笑,提起皮包,隨著她穿過走道,來到經濟艙。

一個男人正扶著那個孕婦起身。

“謝謝你,先生。”空姐對他微笑,“這位小姐願意交換座位。”

男人回過頭,汪夢婷不禁一怔——竟是方才她偶遇的男人!

兩人的眸光交纏,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見了不敢置信和驚奇。

“謝謝你,小姐,還勞煩你讓出位子。”孕婦不停地向汪夢婷道謝。當她抬頭和汪夢婷的視線相交時,兩個女人都一陣訝然。

“是你。”那孕婦輕聲叫道,唇邊再次浮上充滿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今天好象老是麻煩你。”

“沒關係的。”汪夢婷微笑地接受她的感激。

在機場大廳時,她與這名孕婦曾有一面之緣;當時她和孕婦的兒子相撞,兩人皆跌倒在地。她眸光轉向站在一旁仰頭望著她的小男孩,“弟弟,等會兒要好好照顧媽媽哦。”

“嗯。”小男孩眼眸晶亮有神,朗聲應道。

孕婦再次向她點頭致謝後,便在那男人與空姐的扶持下離去。

汪夢婷望著他們的背影,怔怔地在那男人身旁的位置落坐。

數分鐘後,那男人回來了,並朝她扯開一抹迷人的微笑。

“看樣子老天有意安排我們認識彼此。”他優雅地坐下,朝她伸出一隻手,“我姓程,程庭瑁”

她同他握握手,“汪夢婷,請多指教。”“汪小姐到英國觀光嗎?”他隨意問道。

“讀書。我申請到劍橋文學院。”

他驚訝地挑眉,“我也是到劍橋,打算攻讀法學博士。”

“你是律師?”

“在香港一家小事務所執業.還不成氣候。”他謙遜地說。

但汪夢婷卻在他眼中窺見強烈的自信——這男人似乎相當有主見。

“原來程先生不是臺灣人。”

“我是臺灣人。”他微微一笑,“只是選擇在香港的事務所工作。”

“為什麼?”

“香港的司法制度與臺灣不同,採用英美法系的陪審團制度。”他解釋著,“而我認為說服整個陪審團會比單單說服法官一人來得有趣。”

正如她所想的,他是個喜歡挑戰的男人。

她露出一抹淺淺的笑,“這一次是公司送你出國進修嗎?”

“不,是我自己要求的。我想一邊在公司位於倫敦的事務所工作,一邊在學校研究相關判例。”

“邊工作邊讀書?”她以佩服的眼光看他,“這樣一定很辛苦。”

“值得的。”他輕鬆地回答,“想要成功總是得付出相對的代價。”

汪夢婷望著他,發覺他與她認識的那些銜銀湯匙出世的世家子弟大不相同;雖然沒有任何背景,卻更顯得氣勢不凡。

她毫不懷疑他有一天會功成名就,將整個世界握在手裏。她再次對他微笑,“真巧,我們不僅搭同一班飛機,連目的地也相同。”

“正如我所說,我相信這絕對是上天巧意安排。”他眸光若有深意地緊緊圈住她。

汪夢婷難以抑制臉頰突如其來的發燙,她長到二十二歲,從未有一個男人如他一般,輕易就能挑起她的羞澀。

“我還有機會見到你吧?汪小姐。”他語聲沙啞,充滿暗示。

她低回星眸,“我想應該有機會吧。”

這就是他倆的初會。從此以後,他便在她生活中占了一席之地。

常常在她穿過校園時,他會突然出現在她面前,送上一大束花;他也會在清晨敲她住處的大門,邀她一同在充滿霧氣的街頭慢跑;有時候一整天不見他的人影,她卻在信箱發現他親筆寫的情詩;最令她感動的是,他在他倆認識後的第一個聖誕夜,在她家門口親手為她堆了個胖胖的雪人。

雪人戴著毛茸茸的漂亮帽子,圍著大紅色卻不失雅致的圍巾,手上抱著一本《濟慈詩遜,而這些都是他為她精心挑選的聖誕禮物。

當她打開大門,看見站在雪人身邊被風雪凍壞的他時,眼眶頓時盈滿淚水,不顧一切地奔向他。

“傻瓜!”她將螓首埋入他沾滿雪花的胸膛,粉拳輕輕捶著他,“你不知道這樣會凍傷身體嗎?”

他卻毫不在意地低聲笑著,“你喜歡這個雪人嗎?”

“當然喜歡。”她揚起漾著淚光的黑眸,“可是我不許你為了它而讓自己生玻”

他要工作、上課、讀書,竟還有時間親手為她堆雪人,而且還是在這樣一個風雪紛飛的夜晚……她怎能不感動?怎能不喜歡?

“還有呢!你看這個。”程庭琛朝她揮揮手中一張親手做的精緻小卡,“聽我念。”

然後他使用低啞而迷人的嗓音吟誦起來。

汪夢婷癡癡地聽著,那正是她最愛的詩人——濟慈的作品

Still,Stilltoheaehertender-takenbreath,

Andsoliveever–orelesswoontodeath。

(一面還聽著她那溫柔氣息——願這樣活下去,要不就昏迷而死。)

“天啊!庭璀…”她玫瑰般的唇瓣吐不出一句話來。

他溫柔一笑,將卡片遞給她。“你喜歡吧?”

汪夢婷透過蒙矓淚光看著那張有著他龍飛鳳舞字跡的小卡,將它緊緊貼在胸口。

“喜歡,我當然喜歡——”

他忽然打了個噴嚏。

她焦慮地抬眼望他,“庭琛,你沒事吧?”

“放心,我好得很。”他溫柔地撫著她柔順的長髮,“只是你若不快點請我進去坐的話,恐怕我就會真的凍僵了。”

她這才恍然大悟,連忙將他拉進屋裏,一面替他脫下厚重的灰色大衣,一面替他拂去沾在身上的雪花。

“你在這邊坐一會兒。”她將他安置在暖烘烘的火爐前,“我去拿毛巾,順便倒一杯熱茶給你。”

不到一分鐘,她又匆匆忙忙地趕回,遞上一杯還冒著熱氣的熱茶要他飲下,並輕柔地為他擦拭潮濕的頭髮。

“要不要先洗個熱水澡?”她仍有些擔憂,“這樣一定還不夠暖和吧?”“我覺得很好。”

“別逞強了。”她柔聲責備他,轉身就要去為他準備洗澡水。

“我不要洗澡,”他拉住她的手,眸光熱烈地盯住她,“一點也不想。”

“你不冷嗎?超人。”她逗弄著他。

“當然冷。”程庭琛的黑眸熠熠發光,忽然用力將她整個人拉進懷裏,“可我要你溫暖我。”

“庭璀…”她語音細微,額邊微微沁著汗,心臟狂跳。

“我不要洗澡,只要你。”他再次強調,低頭攫住她恍若在風中顫抖的玫瑰唇瓣。

“庭璀…”她反身圈住他的頸項,熱烈地響應他需索的吻。

當晚,就在熊熊燃燒的壁爐前,在毛茸茸的羊毛地毯上,一對戀人熱情繾綣,無視於屋外漫天風雪。

在他們心中激烈燃燒的愛火足以溫暖彼此。

那是她的初夜,亦是她在心中暗自發誓要跟隨他一生的夜晚。

她曾立誓此生非他不嫁,而現在,她卻不得不向他提出分手。

“庭琛,求你,我是不得已的埃”汪夢婷心碎若狂,對著話筒苦苦哀求。

“我不相信!夢婷,你明知道我現在必須專心寫博士論文,怎麼還跟我開這種不入流的玩笑?”程庭琛完完全全不聽她的解釋。

“不是玩笑,是真的。汪家快完了,我不能袖手旁觀!”

“我不懂,現在是在上演荒謬的親情倫理劇嗎?”他的語調滿是譏刺,“憑什麼家族企業的危機要你用政策聯姻來挽救?你偉大的父親與哥哥們是在幹什麼?竟然要你一介女子來扛這個重責大任!”

“別這麼說,庭琛,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但請你別侮辱我父親與哥哥。他們已經盡力了……”她泣不成聲。

“他們應該再盡力一點!”程庭琛吼道。

她深吸一口氣,“不,我想過了,是我該為這個家做些什麼的時候了。”

“夢婷,你真打算放棄我們的感情?”程庭琛不敢相信,“放棄我們三年的感情?你好狠心!”

汪夢婷伸手掩住沖口而出的哀鳴,“原諒我,庭琛,原諒我。”她滿腹的悲痛只能化作一聲又一聲懇求。

她當然捨不得放棄他們之間的感情,但她又怎能眼睜睜地看著汪家就這樣一敗塗地,怎能任父兄焦頭爛額、六神無主而不伸出援手?父兄疼了她二十幾年,她怎能不報答這濃濃的親情?”

庭琛該懂的,他該懂她原就是這樣一個重情重義的女人。

“我早該知道,像你這種名門千金終究還是會嫁給門當戶對的世家子弟。”程庭琛滿懷怨恨,“我算什麼?不過是一個什麼都得靠自己一雙手的無名小卒罷了。”

“不是這樣的!”汪夢婷急急辯解,“我從來不曾因此看輕你!我會答應嫁他是因為……因為我必須如此!庭琛,你明白嗎?我不能不這麼做啊!”她的聲音轉成嗚咽,“為了汪家,我必須……”

他停頓兩秒,“那個男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不知道,我根本沒見過他。”

“你不認識他?你竟要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程庭琛氣急敗壞,一連串地吼道:“你究竟怎麼了?我認識的那個一心夢想為愛結婚的女人到哪里去了?那個相信唯有真愛才能相守的女人難道是我的幻想嗎?我萬萬沒想到你竟可以為了錢下嫁自己不愛的男人!你現在跟那些為圖己身榮華富貴,不惜委身做情婦的高級交際花有什麼兩樣?”

錯了,錯了,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汪夢婷拚命搖著頭,為什麼庭琛會說出如此傷人的話?他不該是會說出這種話的男人埃

“我知道你現在很恨我,但謂別貶低我。”她擦著不停落下的淚水,“你明知我不是那種女人。”

“我現在已搞不清楚你究竟是哪種女人了!”他恨恨地拋下一句,然後掛斷電話。

斷線的聲音冷冷地傳進汪夢婷耳中,連續不斷地、規律地撞擊著她的胸膛。

她頹然放下話筒,將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窗上。

臺北的冬季並不像倫敦那般濕濕冷冷,還常常飄著漫天雪花。

可是,她卻覺得好冷;不只是身軀發顫,連心都徹底的冰冷。

兩個禮拜後她就要與季海平舉行婚禮了,難道她必須帶著庭琛的恨意嫁入李家嗎?

他曾經說過,最恨那些為錢結婚的人。

那也是一個冬季的夜晚,他倆並肩坐在燒得熾烈的壁爐前。

“我很討厭那些出身豪門的公子小姐。”程庭琛如是說道。

“為什麼?”

“或許一半是嫉妒吧!他們從小便要什麼有什麼,可我的一切都必須用自己的雙手掙來。我討厭他們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習性,也不欣賞他們在不自覺中流露的驕氣。”他唇角半彎,深深地凝望她,“但你不同,夢婷。你一點也沒有那些富家千金的驕縱氣質,反而心地善良得像個女神。就是這樣,我才忍不住愛上你。”

“真的?”她故意逗他,“不是因為我家的錢才看上我?”

她的玩笑卻令他異常認真,語氣也激動起來,“我絕不會為了錢而結婚,我最恨那些為錢結婚的人!如果有一天我娶了你,我一定會靠自己的力量為你建造一座城堡,讓你衣食無憂。”

他們都深深相信愛情才是婚姻的基礎,但現在她卻必須因為金錢而嫁給另一個男人。

她可以理解庭琛不願接受這個事實,但卻沒有想到他會憤恨至此。

他曾經那麼愛她,難道現在只因為她為了挽救汪家而答應嫁給另一個男人,就恨起她了?

但她並不後悔,也不能後悔——季風華已經在利豐挹注了天文數字的資金,而盛威集團旗下近半數的企業也將在利豐整頓財務後,讓利豐成為其主要往來銀行。

汪氏總算度過了這次的危機。雖然家產去了大半,但只要保住利豐,就有東山再起的希望。

她相信自己沒有做錯。即使是必須因此承受庭琛的怨恨,她也毫無怨尤。

但為什麼她還是覺得好冷好冷,眼淚像斷線的珍珠般跌落一地?

為什麼她還是覺得心中漲滿了幾乎令她無法承受的痛苦?

為什麼那個老婦人預言到她家族企業的危機,預言到她將會在前往英國途中遇上她的真命天子,卻沒告訴她,他們無法結合?

為什麼……

在臺北的另一角,有個男人和汪夢婷一樣,正用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窗,俯視著像建築模型的街道與樓房。

他戴著金邊眼鏡的臉龐說不上俊美,卻棱角分明,自有獨特之處;而幽深的黑眸中流露出的溫煦神采,又柔化了臉部稍嫌剛硬的線條,透著難以言喻的溫文儒雅。

他像是探險家與哲學家的綜合體,生就一副氣勢逼人的容貌,卻蘊涵著溫雅怡人的氣質。

他就是季海平,汪夢婷即將委身的男人。

稍早他從秘書的報告中得知,利豐銀行的擠兌危機已經完美解決;然後父親來電,囑咐他上汪家去見見未來的妻子。

他微微苦笑,這樁婚事是父親一手安排的。

從小,父親便為他安排好一切,包括他該上哪一間學校、該上哪些才藝課程、該和哪些世家子弟交往;甚至連他的穿著打扮,父親都特別請來一位造形師替他打理。

他規定他必須修習的學科,要求他得到最出眾的成績;他也規定他必須參加的社團,要求他在每一項競賽中得到優勝。

他從未令父親失望,也總是順從他的一切指示。

就在一星期前,父親告訴他已為李家擇定了兒媳。

“汪家的小女兒不論是學識、品貌、個性,都是千中選一,絕對有資格成為你的賢內助。”

“爸爸,我不贊成在汪家鬧擠兌的時候提出聯姻,明擺著就是交換條件。”季海平委婉地想拒絕。

“事實就是如此,策略聯姻本來就是交換條件。”季風華語氣冰冷,“我肯在汪家一敗塗地的時候伸出援手,已經算是優待他們了。”

季海平歎了一口氣,“爸爸,利豐的體質不錯,這次不過是資金一時周轉不靈而已,我們幫他們一把也未必會有損失,何必一定要向人家提出這種難堪的條件呢?”

“什麼難堪?和我季風華的兒子聯姻會讓江海淵那老廢物難堪?”季風華嗤之以鼻,“我算是給足那老傢夥面子了,這機會可是求也求不來的。”

季海平聞言默然。

“我曉得,你是怕他女兒上不得臺面吧?”季風華拍拍兒子的肩,彷佛了然於胸。“放心吧,雖然她父親和幾個哥哥都不成材,汪夢婷可倒真是個理想兒媳,氣質好得很。”

他遞給兒子一張相片,“這是她的相片,你看了就明白了。你父親的眼光不會錯的。”說完,他呵呵笑著,轉身出了房門。

季海平無奈地將相片往桌上一扔。對他而言,汪夢婷是美是醜、是淑女或蕩婦又有何干?反正父親已認定她是李家的兒媳,認定他該娶她。

父親大概從未設想自己的兒子是否已有心儀的對象……或者他認為這根本不是問題——如果是小家碧玉,大可納為情婦;如果是大家閨秀,條件也絕不可能勝過他認定的兒媳婦。

父親從不認為自己的提議會被拒絕;他早已習慣長子言聽計從的態度。

或者,就這麼一次吧!季海平認真地考慮著。就這一次拒絕父親的安排,拒絕依他所願迎娶汪夢婷。

畢竟,他從未料到父親連他的終身大事也要插手。

就反抗父親這麼一次吧!管汪夢婷是天仙、是聖女,他季海平偏不娶她。

心意既決,季海平拾起那張被他隨意一扔的相片,仔細端詳。

這一端詳,卻讓他整顆心立時激昂起來。

老天,事情怎會如此巧合?

這汪夢婷既非天仙、亦非聖女、卻恰恰是那個讓他遺失了一顆心的女人。

她正是三年前在中正國際機場奪去他呼吸的俏美佳人。

五年前,季海平銜命前往美國史丹福大學攻讀資訊工程碩士。

選擇資訊工程固然是因為他本身的興趣,但進入史丹福卻是出自于父親的裁示。

“海平,我給你兩年的時間。這兩年你除了要拿到史丹福的碩士學位,還要帶回一份詳盡的創業投資計畫書和一份優秀人才的名單。”季風華如是叮囑,“只要能替盛威在信息業打下一片江山,你就能一舉進入盛威的決策核心。”他相當瞭解父親的用心。

名列亞洲前三十大企業的盛威一向是以生產家電用品為生力,但在高科技產業急劇成長的環境下,跨足信息、通信產業已成為決策核心未來的願景。

父親要他做盛威介入信息業的先鋒,目的就是要他做出一番傲人的成就,以服眾人。父親要他一步一步地邁向盛威下一任掌門人的位子。

“這些年來,盛威一直由你大伯當家做主,不過他年紀大了,我們也都老了,未來就看你們了。”季風華唇角微彎,眸中射出逼人的光彩,“海澄原是季家內定的繼承人,可惜英年早逝。你大伯的獨生女小舲還是個黃毛丫頭,你叔叔的女兒小藍又早已表明只想待在學院執教。我雖然有你跟海奇,偏偏海奇又不成材……平兒,將來盛威的掌門人非你莫屬,你這一次到美國一定要好好地、認真地做,替你在盛威的未來打下基矗”

為了不負父親所望,在史丹福的兩年,他不是閉門苦讀,便是和一群有著遠大夢想的同學高談闊論,描繪創業遠景;再者便是造訪矽谷每一家工廠觀摩學習,汲取寶貴的經驗。經過一番苦心孤詣後,他終於帶著一份詳盡的計畫案以及人才名單歸國。

一踏入機場大廳,他便四處張望,尋找前來接他的司機,卻在無意間瞥見一場小小的騷動。

一個六歲左右的小男孩在大廳裏快速奔跑著,身後則跟著一名挺著渾圓肚子、顯然力不從心的母親。

即使母親幾乎扯破了嗓子喝止他,小男孩卻完全不予理會,一徑往前奔跑。

終於,小男孩撞上了一個年輕女人,兩人同時坐倒在地。

小男孩驚慌的瞥了面前的女人一眼,似乎害怕會遭到嚴厲的責駡;但女人的反應卻只是雙肩微微地顫抖著。

一直到她抬起一張細緻秀麗、輪廓帶著古典美的臉龐後,季海平才發覺她是在笑。

她笑得那麼愉悅,輕輕灑落的笑聲像水晶酒杯中的冰塊互相撞擊著,讓人聽了心情也跟著飛揚起來。“天啊,好糗哦。”她摸摸小男孩的頭,明眸璀璨,“小弟弟,你是故意整我的嗎?”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男孩囁嚅地道歉。

“沒關係。”她直起身,一邊溫柔地扶起小男孩,“你沒事吧?”

小男孩的母親終於趕上他們,嘴裏不停地道歉,“小姐,真是對不起,你有沒有怎樣?”

“沒事的。”她唇邊揚起一抹淺淺的微笑。

那微笑是如此溫雅秀美,像新月般透澈澄淨。

一時間,季海乎禁不住屏住了呼吸。他竟覺得她是在對他微笑,而那雙跳躍著光點的星眸凝睇的對象也是他……

但她是在對小男孩的母親微笑,她看的是小男孩的母親,不是他。

季海平定了定神,平穩略嫌紊亂的氣息。

當他再次將眸光瞥向她時,她已經站了起來,朝出境處走去。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被一個女人奪去了呼吸,而他甚至還不曉得那個女子是何方神聖。

三年來,那女子新月般的微笑和迷人的身影一直烙印在他的心版上。

現在,他終於知道她是誰了——

江海淵的麼女汪夢婷,父親指定的兒媳,他未來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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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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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15 18:24:24


貝多芬的“月光曲”在廳中緩緩流泄。

曾經有一名詩人說這首奏鳴曲輕柔的音色令他聯想起月夜下的瑞士琉森湖,這曲名便如此流傳開來。

月色掩映下的琉森湖該是幽雅靜謐、令人心思平和的,但汪夢婷感受到的卻是一陣無法言喻的惆悵。

她一遍又一遍地彈奏,心情一次比一次難受。

她彈到幾近忘我,整個人都沈潛在濃得化不開的惆悵之中,直到一名女傭前來喚她。“小姐,李家的少爺來了。”

汪夢婷停下正在琴鍵上飛舞的雙手,深吸一口氣,“知道了,我馬上下去。”

女傭退出琴房後,她才緩緩合上乳白色的琴蓋,站起身來。

終於來了。她終於要在今晚與她未來的夫婿會面。

季海平……他是怎樣的一個男人呢?

她竟要嫁給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

汪夢婷閉了開眼,在米色的開斯米羊毛長裙外套上同質料的短外套,腳步輕緩地下樓。

她在拖延著與他正式相見的時間。

膽小鬼!她在心中暗罵自己。他是怎樣的男人又有什麼關係?她已經答應了季風華提出的條件,即使他的兒子是個鎮日花天酒地、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她也必須履諾。

她等於是季家高價購入的商品,只能任由他們處置。

汪夢婷在客廳的拱門前駐足,眸光靜靜地飄向室內。

一個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身材修長的男人正背對著她,與她兩位哥哥談話。

她深吸一口氣,悄聲走近他們。她的哥哥們首先看見她,他亦跟著旋過身來。

汪夢婷微微一愣。

儘管她曾設想過許多典型,但他的模樣仍遠遠超出她的想像之外。

他有一張性格的臉龐,線條宛如用刀雕刻過,看來有些嚴厲冷硬;可是他流露出的氣質卻完完全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那雙隱在鏡片後的眼眸不像一般商家子弟總是閃著精明銳利的光芒,反而透著一股溫文和煦的味道;在合身的灰藍色西裝襯托下,顯得更加結實勻稱。

這般中規中矩又溫文儒雅的模樣,和一般世家子弟的驕縱可說是天差地遠。

“汪小姐,我是季海平。”他朝她微微一笑,伸出一隻手,“很榮幸與你見面。”

她在他眼中捕捉到一絲熟悉。

為什麼?這不是他們初次見面嗎?為什麼他看她的眼神彷佛他早已認識她?而迅速掠過他眸中那道異彩又是什麼?像是驚豔、訝然,又像意料之中……

她半帶迷惑地與他握手,“我也是。”

“好了,季兄,你帶我妹妹出門用餐吧。”汪家的小兒子汪孟麟忽然開口。

汪夢婷訝異地瞥他一眼,“我還以為今晚要在家裏吃飯。”

“沒辦法,”排行老二的汪孟麒也開了口,“爸爸跟大哥現在都還在公司加班,我們待會兒也要趕過去,沒空陪你們。”

這顯然是故意安排他們兩個獨處嘛!

汪夢婷瞪了兩位哥哥一眼,兩人同時心虛地別過頭去。

倒是季海平自自然然地接口,“既然如此,你們忙你們的,我帶夢婷到外頭用餐。”

汪夢婷悄然歎息,“那麻煩你先等一會兒,我上樓拿皮包。”

十分鐘後,她已經坐上季海平的黑色奔馳。

不是率性的積架,不是瀟灑的法拉利,更不是拉風的蓮花,而是中規中矩的賓士。

就像他給人的感覺——淡然平實。

“想吃什麼?”在車子平穩地駛向大路時,他問她。

“隨便,我對食物不講究的。”

他瞥了她一眼,“那去回香園好嗎?那邊的川菜很不錯。”

“可是現在都快七點了,我們又沒事先訂位。”

“沒關係。”季海平微微一笑,“我是那裏的熟客了,會有位子的。”

汪夢婷注視著他放在方向盤上的修長手指,“你常常帶朋友到那裏去?”她有些訝異。雖然她有三年不在臺灣,但她記得回香園不是年輕男人喜歡去的地方。那裏太老派了,通常是上了年紀的人才愛去那裏。

“那裏幽靜些,菜也好吃。”他淡淡地答。

“也帶女朋友去嗎?”她忍不住試探。

他逸出一陣低沈的笑聲,“恐怕要讓你見笑了,我這人一向沒什麼女人緣。”

“你太謙虛了。”

他聳聳肩,“可能是我這人太老派了,女人總嫌我沒情調。”

汪夢婷自低垂的眼簾悄悄打量他的側面,或許是他太溫和了吧,所以無法吸引女人。他似乎感應到她的眸光,“我及格了嗎?”

她嚇了一跳,“什麼?”

“我的長相達到你的標準了嗎?”

汪夢婷連忙收回眸光,臉頰不自覺地燒燙起來,“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如此無禮。”

“沒關係。”他依舊是那般溫和的語氣,“我很榮幸有女人對我的長相感興趣。”

她聞言不禁歎哧一笑,“瞧你,把自己說得好象很沒行情似的。”

他微微偏過頭,像是訝異她逸出的輕笑,“我的確是沒什麼行情。”

“誰會相信呢?”她輕柔地反駁,一面將一綹垂落的發絲撥回耳後,“你可是李家第三代的菁英分子呢。”

季海平望著她,禁不住為她不自覺的女性化動作所迷惑。

她察覺到他異樣的眸光,“我的臉上有什麼嗎?”

他定了定心神,眸光直視前方,“沒什麼。”

汪夢婷怔怔地凝望他一會兒,腦海中靈光一現,心跳開始不規律起來。

“你也在評斷我的相貌嗎?”她試著以輕鬆的語氣說道。

“什麼?”這次換他吃了一驚。

“我的容貌達到你的標準了嗎?”她嘴角抿著一抹俏皮的微笑。

季海平亦回她淡淡的微笑,“你不需要我的評斷。”

“或許……我需要的是你父親的評斷?”她有些黯然。

“你也不需要他的評斷。”他依然平穩地開著車,幽深的黑眸平靜無波,看不出在想什麼。

“如果不是他的認可,或許今天與你用餐的不會是我。”

汪夢婷並不是有意冒出如此尖銳的話,她並不想與他討論這些的,只是……不如為何,話就這麼沖口而出。

她小心冀冀地觀察著他的反應.但他的神情竟無一絲牽動。

“或許吧。”季海平仍是一派淡然,“但我真的很高興認識你,這跟任何人、任何事都沒有關係。而你,更不需在意任何人。”他將一對深不見底的眸子轉向她,“你是汪夢婷,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不需要任何人來認可你的存在。”

她懾服于他難解的眸光。“你的意思是,一個人不需在意其它人對自己的看法?”

“不,人還是需要他人的肯定,只是不必因此而否定自己。”

她怔怔地凝視他良久,終於迸出一聲短促的笑,“我好象上了一堂深奧的哲學課。”

“對不起,我這人說話就是這樣,有時候會讓人摸不著頭緒。”他似乎有些歉然。

“不,我覺得很有意思。”她淺淺一笑,“值得玩味。”

他眸光奇異地瞥她一眼,“到了,就在這裏。”

她隨著他往窗外一看,果然見到回香園古色古香的中國式建築矗立眼前。

季海平親自為她開門,扶她下車。

“謝謝。”

他微微頷首,將車子交給泊車小弟後,挽著她進門。餐廳經理立刻笑容滿面地迎上來,“歡迎,歡迎。季先生有一陣子沒來了呢。”

“有沒有安靜一點的包廂?”

“當然有。請跟我來。”經理在前面引著路,帶他們穿越金碧輝煌的大廳以及仿中國古典風格的回廊。

在經過一座架于池上的白色拱橋時,他終於忍不住滿心好奇,回頭瞥了汪夢婷一眼,“這位是季先生的朋友嗎?”

汪夢婷微微一笑,“敝姓汪,汪夢婷。”

“原來您就是汪小姐埃”經理恍然大悟,臉上的笑容更深了。“怪不得!我說季先生從來不帶女客光臨,今晚怎麼破了例?原來是帶未婚妻來。這真是敝店無上的光榮。”

“哪里。”汪夢婷客氣地應道,眸光卻不自覺地飄向季海平。

原來他說不曾帶女朋友來過是真的。

他是不願帶她們來呢,或是行情真如此之差?

餐廳經理忽然停住,拉開一扇揮灑著神州山水的木門。“就這一間吧。季先生,你覺得怎樣?”

“謝謝你,鄭經理。”

“那麼,想先點些什麼呢?”

季海平望向汪夢婷,她卻只是搖搖頭。

說實在話,她也只來過這裏一、兩次,而且是好幾年以前的事了。

“那麼,就照老樣子好了。”

“沒問題,馬上來。”經理笑容可掬地退下。

汪夢婷望向他,“我原以為你說不曾帶女友來過只是開玩笑,沒想到竟是真話。”

季海平微微一笑,舉起桌上精緻的瓷壺,替兩人各斟一杯茶。“我這人難得說假話的。”

她舉起茶杯賞玩著,“好精細的畫工。”

“據這裏的老闆說,這套茶具可是晚明時期產自江西景德鎮的上好瓷器呢。”

“真的?我從未試過用真正的骨董茶具泡茶喝。”汪夢婷微笑,將瓷杯湊向鼻端,只覺一陣清香撲鼻,“好香的味道。”她淺啜一口,品味著清茶入喉後舌尖的甘醇。“滋味也特別。”

“這是江西的龍井。”

她揚眉,“你對茶葉也有研究?”

“只是愛喝而已。真正品得出來的,也不過就是那幾種。”

汪夢婷透過杯緣的薄薄霧氣凝視他,這男人的品味果然和一般人不同。看他品茶時的專注神情,簡直就像一名老學究。

“我以為男人都比較喜歡品酒。”

“我也滿喜歡的。我大學時代曾經在法國波爾多參觀過幾座葡萄園,研究過他們的招牌紅酒。”他聳聳肩,“不過只是些淺顯易懂的知識罷了。坦白說,我喜歡自在地飲酒更勝於研究它的年份醇度。”

不如怎地,汪夢婷腦海裏忽然掠過程庭琛的身影,心臟亦跟著一陣抽痛。

程庭琛愛極了紅酒.對各種品牌、各種年份的紅酒的優缺點知之甚詳。有許多夜晚,他倆就是一邊坐在壁爐旁品酒,一邊聽他談論酒經。

“不只是氣候、土壤、風向、雨水會影響酒的品質,就連釀酒師的性格、他當時的情緒,都會影響口感呢。”有一晚,程庭琛一邊品著一杯來自勃艮地的紅酒,一邊興高采烈地說道。

“你既然對紅酒如此瘋狂,何不乾脆當一名品酒師呢?”當時她是這般取笑他的。

“那這個世上可要少了一名優秀的律師了,這可是司法界的一大損失。”他笑著響應她,眸光是銳利逼人的自信。

只要是自己有興趣的東西,程庭琛一向全力以赴,非把它研究透徹不可;對工作自然更是如此,他一向自許做到頂尖。

汪夢婷努力揮去盤旋於腦中的身影,將注意力轉回眼前的男人身上。

這個男人跟程庭琛是完全不同的典型,對事情總是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他可有任何真心想追求的東西?

對他而言,她這個妻子是他真心想要的嗎?

“你似乎有什麼話想問。”季海平敏感地察覺她的猶豫。

汪夢婷借著品茶的動作掩飾自己的表情,“為什麼你會答應這件事?”

“你是指——”

“為什麼你會答應這椿婚事?我想,這應該是你父親的提議。”

季海平先替她斟滿杯子,然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我並不認為這是個很糟的提議。”

“所以你就答應了?”她不放棄地追問,“你總是答應你父親要求的每一件事嗎?”

“可以這麼說。”他不置可否。

“為什麼?這個年代已經很難見到像你這種唯命是從的孝子了。”她的語氣不自覺地帶著諷刺。他卻依舊淡然,“這也不全然是因為孝順。”

她瞪著他,“那是為什麼?難道是因為你從來不曾真正想得到什麼?”

他驀然揚起眼眸,湛深的黑瞳令人難以參透,“或許你說得對。”

汪夢婷啞口無言。她真的無法理解這個男人!尤其是當他用那雙神秘幽深的眸子凝望她時,她真的完全無法掌握那難解的眼神究竟代表了什麼樣的意義。

那是一對教人猜不透的眸子,即使它看起來是如此溫煦柔和。

她突然有種感覺,或許她將一輩子對著這雙眼眸,卻永遠看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察覺到這一點.她竟有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整個用餐過程,他們沒再碰觸任何敏感的話題。

兩人談遍藝術、音樂、運動、時事,在刻意的禮貌之下,氣氛倒也融洽。

在主菜被撤下,換上精緻甜點後,汪夢婷滿足地輕歎一口氣,“我都快忘記這裏的川菜有多麼道地了。”

季海平唇角微勾,“今天的菜色還合你的口味嗎?”

“相當不錯。你平常都是點這些嗎?”

“大概就是這些吧。試過幾次之後,還是覺得這幾道菜最好。”

“因為味道夠吧。”汪夢婷微笑,“我今天喝了好多冰水呢。”

“你算不錯的了,我有些朋友根本不敢吃辣呢。”

“那是因為我父親愛吃辣,所以我們幾個孩子從小就習慣了辣椒。”

“你是家人唯一的掌上明珠吧?”

“嗯。從小我父親和三個哥哥就疼我,尤其是在我母親去世之後,他們更是變本加厲。”她玩笑道,“有時候我都覺得快透不過氣呢。”

“太受寵也有這種壞處。”

“這倒是真的。幾乎我做每一件事他們都要過問,連三年前我想去英國留學,也是好不容易才讓他們點頭的。”

“你總是那麼快樂嗎?”季海平微笑地望著她,想起三年前在機場大廳,她被撞倒在地卻依舊笑得開懷的那一幕。

她卻忽然放低了音調,“有那麼多人疼,怎能不快樂?”

他凝望著她低頭品嘗甜點的動作,心中一動,“在英國也很快樂嗎?”

她眼簾依然低垂,“非常快樂。”

季海平心中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你在英國有要好的情人?”

她忽然手一顫,金屬湯匙掉落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那聲響震動了季海平的心靈。

他真傻啊!像她這般靈秀的女人早該有男朋友才是,他為什麼從沒想過這一點呢?

難道因為他自己沒有女友,就可以認定對方也沒有男友嗎?

汪夢婷終於揚起眼眸,語音輕柔,“你不必介意這一點,我已經跟他分手了。”

她平靜的語氣隱隱透著憂傷。她為了挽救家族企業而答應嫁給他,而且還被迫與心愛的人分手——在與那個男人分離時,她是怎樣的心情呢?

季海平不敢想像,心底慢慢滲進一股酸苦的滋味,“對不起,我沒想到你可能必須——”

她舉起一隻手阻止他,“別說了,那都已經過去了。”她語調輕柔,緊蹙的秀眉卻讓人感到不容置疑的堅決。

季海平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那比他記憶中還美上幾分的古典臉龐。

他想起今晚在李家樓下大廳與她哥哥聊天時,自樓上傳來的琴音。

雖然只是隱隱約約地傳進他耳中,他仍聽出那是貝多芬的“月光曲”。

柔雅的琴音籠罩著一層感傷,平淡卻深沈,讓他的心情也跟著沈重起來。

是她彈的吧?為了哀悼必須忍痛犧牲的愛情。

傳說這首奏鳴曲是貝多芬為一名女伯爵而寫,紀念兩人不為人知的戀情。而那個女伯爵,終究嫁做他人婦了。

她是否藉此抒發己身的憂傷?

為什麼他從未考慮過這樁婚事可能對她造成的傷害呢?為什麼他竟如此愚昧?

沐浴在她身上的月光該是澄雅平和的,不該有這麼多惆悵感傷。

汪夢婷忽然幽幽地開口,“時間也差不多了,請你送我回家好嗎?”

季海平微微頷首,默然起身。

在回家的路上,兩人一句話也沒說。汪夢婷逕自盯著窗外,季海平也陷入沈思。

他在認真思量是否要做一個此生最重要的決定。

這個決定不僅可能傷了他與父親之間的感情,更可能會重重地傷了自己。

季海平對自己苦笑,沒想到他一生中第一次為自己做的決定,竟是把鍾愛的女人推入別人懷裏。

人生真是充滿了諷刺啊!在抵達汪宅,為汪夢婷打開車門時,季海平深吸一口氣道:“如果你不願意的話,這個約定隨時可以取消。”他終究還是做出這個他並不樂意的決定。

汪夢婷聞言一怔,“你的意思是——”

“隨時可以取消婚約。”

“但這是你父親提出的條件埃”她無法相信情勢竟急轉直下。

“你不必擔心,”他鎮定地微笑,“我來拒絕他。”

汪夢婷沒有回答,默然凝視著他探不可測的眼眸。在月華的掩映下,他的眼神像籠上一層輕紗,更加難以理解。

“不行。”她抑制著狂亂的心跳,終於還是搖頭。“我們取消婚約的消息一傳出去,那些投資人又會再度瘋狂的。利豐承受不起再一次擠兌風潮。”

“如果必要的話,我可以無限期地延長婚禮舉行的時間。”他語氣溫和,“待利豐的投資人恢復理智,我們再宣佈取消婚禮。”

“可是……婚禮的日期已經決定了。”

“放心吧,我有辦法的。”

“你——”她怔怔地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我等你的回復。”他朝她微微頷首,然後便轉身上車。

不到一分鐘,黑色的奔馳已在汪夢婷眼前失去蹤影。

她像被魔法凍在原地般無法動彈,只有披肩的長髮隨著晚風輕柔地飛揚。

他竟向她提議取消婚約?!在她早已絕望,早已準備接受命運安排的情況下,這個提議美好得不像真的!為什麼他願意如此做?

難道是因為他發覺了庭琛的存在,他不願意接受一個心裏還想著別的男人的妻子?還是他不忍心讓她因為策略聯姻而斷送經營已久的感情,所以才提出這個建議?

汪夢婷仰望星空,心底五味雜陳。

她知道她可以接受這個提議——雖然失去與季家聯姻的機會意味著失去許多潛在的商機,汪氏恢復元氣的時間更會因此而多上好幾年,但最壞的情況已經過去了,那可能讓汪家一夕破產的危機已經安然地挺過了。

所以她大可以接受季海平的好意,回絕這門親事。

她可以這樣做的,她可以這樣背信忘義。

汪夢婷唇角掀起一抹自嘲的微笑,她畢竟只是個平凡的女人,為了程庭琛,她願意忍受良心的苛責。

她的心情驀地輕揚,要是庭琛知道這件事,不知會有多高興!

她等不及要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了!

汪夢婷旋身直奔家門,像只輕盈的花蝴蝶,一路飛過裝潢優雅的大廳、回旋狀的漂亮樓梯,一直到那間佈置得典雅自然、又充滿女性氣息的套房。

一進房,她立刻拿起電話撥號。

鈴響了兩聲後便被接起。“喂,是庭琛嗎?”

但話筒那端卻傳來沙啞的女性嗓音,“Hello?”

汪夢婷怔了好一會兒,才改用英文道:“對不起,我打錯電話了。”

她正要掛上電話時,那女人卻突然喊了一聲,“等一等!”

“你是汪夢婷吧?”那女人忽然改用中文,“庭琛的女朋友?”

她更加疑惑了,“我是汪夢婷。請問小姐是——”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對方的嗓音忽然變得尖銳,“只要告訴我,你現在還打電話來做什麼?”

“對不起,我不認為我有必要向你解釋。”

“我乾脆告訴你吧,庭琛現在不在這。”

庭琛不在家裏,難道他回臺灣了嗎?

汪夢婷心臟一陣狂跳,“他是不是回臺灣了?”

“回臺灣?回臺灣做什麼?”

“來找我埃”

那女人一陣狂笑,“找你?你當庭琛是什麼樣的男人?”她話中滿是尖酸,“他會是那種被女友甩了,還千里迢迢地奔回去請求她回心轉意的軟弱男人嗎?”

“我並沒有甩了他。”

“別不認帳,這是庭琛親口告訴我的!”

庭琛告訴這個女人他們之間的事?汪夢婷心中一陣氣苦。

“我沒必要跟你爭論這些。”她語聲變得冷漠,“閣下究竟是哪一位?”

“我說過,你沒必要知道我是誰。你只要知道我是庭琛的仰慕者就行了。”

她一陣怔忡,“仰慕者?”

“對,仰慕者。”女人惡意地加強語氣,“所以一得知庭琛被一個拜金主義的女人甩了之後,就匆忙趕來安慰他。”

“拜金主義者……庭琛是這樣告訴你的嗎?”汪夢婷語音顫抖。

“對。他說他的女友為了錢寧願放棄多年的感情,說他的女友變了,變成一個拜金的高級交際花!”女人的情緒相當激動,“他醉成那樣,讓人都忍不住跟著心痛起來!你真是太過分了,竟然如此傷害他!”

是這樣的嗎?他的庭琛會是那種受了打便跑去酒吧買醉,甚至還對一個不相干的女人痛駡自己女友的男人?他會是這種經不起挫折的男人?

“你——”她咬著牙問,“究竟在那裏做什麼?”

“做什麼?你難道猜不到嗎?”女人忽然放柔了嗓音,“告訴你,庭琛現在正在洗澡,你說我們等會兒會做什麼呢?”語畢,她不懷好意地大笑起來。

汪夢婷心如刀割,“叫庭琛來接電話,我有話告訴他。”

“賤女人!”話筒另一端傳來一聲咒駡,“你不知道庭琛現在必須專心寫論文嗎?你還要煩他到什麼時候?”

“他既然必須專心寫論文,你又為何來打擾他?”

“我不一樣,我是來照顧他的。”

“你——”汪夢婷氣得渾身發抖。

突然,一陣高昂的男性語音模模糊糊地傳進她耳裏,“喂,替我把衣服拿進來。”

女人也用同樣高昂的語音喊道:“嘿,庭琛,你女朋友從臺灣打來的電話呢,你接不接?”

“你別開玩笑了,快把我的衣服拿進來!”

“你聽到了。”女人悄聲對汪夢婷說道。“庭琛說我開玩笑呢。 抱歉,他不接你的電話。”

接著,她便掛斷了電話。

汪夢婷再次聽到那冷冷的嘟嘟聲。

但這一次,她不再熱淚盈眶,只是木然呆立,兩眼無神地直視前方。Still,Still

toheaehertender-takenbreath,Andsoliveever–orelesswoontodeath。

是她的錯覺吧?她竟恍若聽到庭琛正在她耳邊低喃這首詩。

但是,他的聲音卻與她的心相隔如此遙遠……

“以上就是今天預定的行程,有需要更動的地方嗎?季副總。”在一連串流暢的報告之後,女秘書揚起濃密的睫毛望向上司,眸光帶著深深的好奇。

這幾天,季海平似乎總是心不在焉,即使在聽她報告行程時,也是一張臉半朝著窗外,若有所思。

方巧玉從不曾見過他這副模樣。

待人謙和的季副總雖然不像某些企業經理人一樣霸氣十足,但他對公事一向認真,經營能力在集團內評價甚高——究竟是什麼事讓他如此分心?是否跟他那個新科未婚妻有關?

她一直很好奇季副總未來的妻子會是什麼樣的人物;其實不只是她,公司裏每一名職員都相當好奇——尤其是女性職員。許多人把他當成偶像,對他溫雅從容的紳士風度評價甚高。

不知道是怎樣出眾的女人能和氣質不凡的他匹配?

“這樣的安排可以嗎?季副總。”見他遲遲未有反應,方巧玉又問了一次。

季海平彷佛此刻才回過神,“嗯。十點要開會是吧?”

他指的是今天第一個行程——與盛華電子在臺灣及美國公司的幹部開會,擬定公司明年度的營運方針。

“是。”

“我馬上到。”女秘書退下之後,季海平悄然歎息,拿起桌上一份幹部們擬定的企畫書翻閱。

他知道盛華目前的營運狀況很令人滿意。

三年前,他召集史丹福的同學們,在矽谷成立這家專門研製個人計算機重要組件的公司時,並未料到會在短短一、兩年內便奠定基矗現在的盛華不僅在美國與臺灣各有分支,製造工廠更遍佈世界各地,成為盛威集團旗下最賺錢的子公司之一。

雖然父親是這兩家公司名義上的總經理,但真正負責打理一切的,其實是他這個副總。

父親對他的表現十分滿意,有意將其它同類型的子公司也交由他經營;同時,他也贏得盛威集團各大股東的信心,叔叔甚至同意讓他在兩年後進入董事會。

但這些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與其進入盛威的決策核心,他寧可專心研發信息產品。對他而言,和同學們一起進行研究比坐上管理者的位置、負責運籌帷幄要來得充實。

他一向就不是那種喜歡在商場上殺伐沖陣的男人;他想要的是更簡單、更平淡的生活。

然而,他卻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或者說,他沒有真正認真地想要得到過什麼。

汪夢婷是第一個。她是第一個他真心想要擁有的寶貝。

可是她非但不屬於他,甚至已經屬於別的男人了。

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強烈的失落,心臟好象被雷擊中般劇烈作痛。

已經三天了,她依舊未給他任何答復。

事實上,他知道她的選擇會是什麼。有哪個女人不是強烈渴求與真心相愛的男人共度一生的?她之所以遲遲不肯回復,或許只是因為在道義上有所愧疚。

但他寧可她幹乾脆脆地決定退婚,也不願像現在一樣,一顆心懸在半空中,奢望著不可能發生的奇跡。

季海平再次長聲歎息,拾起桌上厚厚的企劃書正欲起身時,桌上的電話忽然響起。

他瞪著那具鈴鈴作響的電話,那是他的私人專線,只有少數人可能透過這支電話找他。

會是她嗎?

半晌,他終於拿起話筒。“我是季海平。”

話筒那頭一陣沈默,他的心跳亦微微加速。

“我是汪夢婷。”她細微的語音傳來。

“汪小姐,你好。”他佯裝鎮定,“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

“首先,我要謝謝你。”她嗓音平靜,“那天晚上很愉快。”

她要拒絕他了!他閉了閉眼,“哪里,是我的榮幸。”

“我在想,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直說無妨。”他聽出她的猶豫,柔聲鼓勵道。

“今天下午,你能不能陪我拍婚紗照?”

季海平完全地怔住了,“拍婚紗照?”

“我已經挑好禮服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她竟是打電話來提出這種要求?“這是你的回答嗎?”他小心翼翼地求證。

他聽到她深吸一口氣,然後才說:“是的,這是我的回答。”

“我們可以把婚禮延期——”

“不必了,原來的日子很好。當然,如果你今天下午沒空的話——”

“我當然有空。”他迅速應道。“下午過去接你?”

“謝謝。”

掛上電話之後,季海平足足愣了兩、三分鐘。

汪夢婷竟未堅持退婚?為什麼?

三天來,他不斷地對自己進行心理建設,告訴自己,她不會同意這件婚事的。

但她卻答應了。

難道這通電話是出自於他的想像?季海平用力掐自己一把,當劇烈的疼痛傳來時,他才真正確定這一切不是個夢。

剛才的電話不是他的幻想,而是千真萬確的!

一抹微笑悄悄爬上他的唇畔,他按下桌上的通話鈕。

“方小姐,替我推掉下午所有的約會,開完會後我馬上要出去。”

“副總?!”方巧玉的語音充滿驚愕,“下午三點是俱樂部的固定聚會,你們約定過不準任意缺席的。”

方巧玉所說的俱樂部是由十幾個企業界新生代成立的社交性組織,成為會員不但象徵高人一等的地位與財富,同時也是建立人脈的大好機會。

幾個月前,季海平才被邀請成為會員。“推掉它!”他語氣堅定,不容懷疑。

“可是我該怎麼解釋呢?”

“就說我陪未婚妻去拍婚紗照了。”季海平笑得開懷,“我相信他們會諒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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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15 18:25:46


汪夢婷到過日本幾次,但都是走馬看花;只有高中時和幾個同學一起拜訪北海道,算是唯一一次認真欣賞日本的景物。

她一直渴望有機會好好認識日本,所以才安排了這個蜜月行程。而且,她決定探訪比較不一樣的地方。

首先是古城高山。

季海平在得知她第一站想去的地方時,眉尖微微一蹙。

汪夢婷注意到他的猶豫,“你不喜歡那裏嗎?”

“並非不喜歡。”他搖搖頭,駕駛著租來的車子,“只是奇怪你會選擇這樣一個地方。”

“我想看看不一樣的地方。高山的街道和下呂的溫泉,據說都值得一遊。”她微笑著。“的確。”他微微頷首,沒再表示什麼。

“你一定常來日本吧?”

“不常。”

他略顯抑鬱的語氣令汪夢婷禁不住瞥他一眼,但他神情平靜如常。

他不喜歡日本嗎?她應該先問過他的意見再決定蜜月行程的。

汪夢婷懊悔著,不自覺的沈默下來。

季海平注意到她的沈靜,“怎麼了?”

這該是她問他的話啊!

汪夢婷考慮著如何響應,他卻主動化解了她的為難。

“別擔心,我並不排斥日本。旅行最重要的不是地點,而是同伴。”他偏過頭給她一個淡淡的微笑,“我相信你會是一個最好的伴侶。”

他語帶雙關的話讓她的臉龐浮上一抹嫣紅,但心情也因此恢復輕鬆。

她涵覽著窗外的景色,“好象要下雪了。”方才在名古屋機場時,天空還是一片蔚藍呢。

“對這裏的冬季而言,雪是不可或缺的妝點。”

“沒錯。我曾在北海道觀賞冰雕,在漫天風雪下,那些冰雕反倒栩栩如生。”

汪夢婷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伸出窗外承接飄落的細雪,微仰的臉龐煥發著愉悅。

日本的冬季,在北海道與本州各有一番風情。

在北海道賞雪時,雪是一片片的結晶體,恍若棉花扯絮般翻舞飄落於人身上。

但岐埠縣的雪卻是濕冷的,一碰到人體便溶化。

不知怎地,在名古屋機場看似晴朗的天空,到了高山市卻灰濛濛的,飄著像雨絲般的細雪。

這樣的下雪天,若是一個人走在橫跨宮川的紅色中橋上,恐怕會有道不盡的寂寞孤獨吧。但是此刻,季海平優閑和緩的步伐卻讓汪夢婷有一股奇特的祥和感。

她望著他棱角分明的側面,不知不覺地吟起一首詩——

“Letushavewinterlovingthattheheart,

Maybeinpeaceandreadytopartake,

Oftheslowpleasurespringwouldwishtohurry,

Orthatinsummerharshlywouldawake,

AndletusfallapartAnd,Oglardlywearly,

Thewhiteskinshakenlikeawhitesnowflake。”

吟罷詩後,她像還未回神,微仰起頭凝望天際。

那般幽微而遙遠的神情,讓季海平無法將視線自她身上挪開;好半晌,他才輕聲低語,“你吟起詩來很有韻味。”

汪夢婷驀然回神,望向他的眸光帶著迷惑。

“怎麼了?”

“我不知道。”她心弦極度震盪。

為什麼她竟會在他陪在身旁時吟起這首詩?

這首詩珍妮絲的“Winterlove”,歌頌的是男女情愛。

與其要春天般匆忙的愛,或夏日般焦躁的情,毋寧擁有像冬季般徐悠之戀。

這是珍妮絲想傳達的意念。但為什麼她會在這個時候想起這首情詩呢?“很抱歉我對英詩沒什麼研究,”季海平語聲和緩,微微帶著自嘲,“你可以解釋一下方才那首詩嗎?”

“不行!”她直覺地尖聲拒絕。

他嚇了一跳。

“對不起,”汪夢婷做個深呼吸,為自己激烈的反應道歉,“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就連她自己也摸不清自己為何如此激動!

“我明白。”倒是季海平主動為她的行為解釋,“詩詞的意義要由人自行體會,真要解釋起來就失去原味了。”

“對呀,”她松了一口氣,“正是如此。”

他微微一笑,在橋的正中央停下,俯瞰黑色的水面,“如果是春天來這裏,就會清清楚楚地看到溪裏優遊的鯉魚,還有兩岸盛開的櫻花映照在水面的倒影。”

汪夢婷一怔,“你來過這兒?”

他回頭望她,黑眸深幽,“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以為你不會有時間來這種鄉下地方遊玩。”

“的確,那次的經歷是畢生難得的。”季海平眉峰微蹙,彷佛被某種不甚愉悅的記憶糾纏。

汪夢婷沒注意到他略顯奇異的神情,“聽起來很棒。看樣子我們在這個季節來高山巿,並不是明智的抉擇。”她微微歎息。

季海平搖搖頭,“不,能夠看到這裏的另一番風貌也是值得欣喜的事。看這兩岸被冬雪覆蓋的櫻樹,看豔紅的欄杆妝點上雪白,看清澈的溪水轉成墨深……”他一邊說著一邊比著四周,“如果我們不是在這個季節來,就欣賞不到這樣的景致了。”汪夢婷的心中泛起一陣說不出的感動。

“為什麼你看待事情的方式總是如此包容?”她感歎著,“我一個學文學的人竟及不上你。”

“我只是嘗試用各種角度來看同一件事罷了。”對她的讚歎,他不以為然。

如果他其有她所說的包容態度,那也並非與生俱來的,而是在三十年的人生中體悟到的哲學。

因為有太多事情無法依著他想要的方式進行,所以他學會了用不一樣的眼光去看待原本討厭的事物;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格特質,只是一種逃避、一種不得不然的無奈。

其實,就連來日本,他都是帶著點無奈的。

他沒有料到世上這麼多的國家,這麼多的蜜月聖地,汪夢婷竟獨獨挑了日本。

如果可以,他但願永遠不必來到這個國家,尤其是這個距京都不過幾小時車程的地方。

但他沒有拒絕她的安排。

如果她最想去的地方不是美國,不是歐洲,而是這距臺灣最近的日本,那他們就來日本。

到北海道也好,到高山、下呂也行,即使她想造訪京都,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陪著她去。

在她決定嫁給他的那一天,他就決定好好寵她。只要她要求,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想辦法摘下來給她,何況只不過是到日本度蜜月而已。

這樣的信念在兩天後她要求遊賞京都時依舊沒有動遙

“下一站是京都?”當季海平聽到汪夢婷清柔的嗓音愉悅地宣怖時,心緒略感沈重。“是啊,我一直想去那裏。”她笑得像早春第一朵盛開的花,“去看看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去看看永觀堂庭園,去看看琵琶湖。”

“不愧是學文學的,也難怪你抵擋不了京都古城的魅力。”他回她一抹微笑,硬將浮現腦海的不愉快記憶推回心底最深處。

“你不想去看看嗎?”汪夢婷直率地看著他,驀地,某種念頭捉住了她,“我差點忘了,你是半個日本人啊!你的母親不就出身於京都世家嗎?”

他唇邊的微笑消失,“我並沒有日本血統。”

“沒有?”

他沈吟半晌,“杉本惠不是我的親生母親。”

“原來她……”

杉本惠那帶著怨恨的眼神飄過江夢婷的腦海,她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麼了。

“是你的繼母嗎?”她小心翼翼地問著,“你父親續弦?”

“不,她是父親的元配。”

“那你的母親是——”話一問出口,汪夢婷便後悔了。她不應該探問如此私人的事情,她有預感,這對他而言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或許他不願提起,但她是他的妻子,難道她不應該瞭解這些嗎?

季海平的反應卻出奇的平靜,“是我父親的秘書,也是情婦。”

“你的弟弟海奇呢?”

“我們同父異母。”

情婦竟然比元配先生先一個兒子。

汪夢婷可以理解杉本惠的難堪,對她們這種出身名門的千金小姐而言,自尊往往勝於一切。如果自己真心所愛的夫婿另結新歡,這樣的難堪就更不可忍受。

所以杉本惠恨季海平——那他呢?

她望向面無表情的季海平,從小在不受歡迎的環境下長大,他的內心又是怎麼樣的一個想法?

“好,那我們不去京都了,”她故做輕鬆,“直接到伊勢吧,據說伊勢神宮同樣古意盎然。”

季海平有些訝異,“為什麼不去京都?你不是一直想去的嗎?”

汪夢婷斂眸沈思了一會兒,終於坦然凝睇他,“你不想去京都吧?如果你不想去,我們就不去。”

她溫柔的語調讓他微微失神,有半秒的時間,他以為自己瞥見了長在她身上的一對羽翼。

“不,我想去。”他微微仰頭,凝望鉛灰色的天空,“我想告訴你一個故事。”

“你不必告訴我的。”

他淡淡一笑,“我知道。”

她溫柔的凝睇著他,在那一刻,她懂了他想與人分享過往的渴望。

她輕輕點頭。

於是,當他們倚著金閣寺古色古香的欄杆,眺望著前方覆上一層雪白的山頭時,他幽幽地開始敍述。

“小時候,我曾經和我親生母親一起來過京都。”

她略感訝異,“什麼時候?”

“大概八、九歲的時候吧。”“你的母親為什麼要帶你到這裏來呢?”

“那個時候,大媽發現了母親與我的存在,一怒之下,帶著海奇回到京都的娘家。”季海平直直凝望著前方,思緒飄回了二十年前。

“海平,爸爸的妻子生氣了,我們必須去跟她道歉。”母親對他這樣說道。

“為什麼?我們又沒有做錯事。”他無法理解母親的決定。

母親長長歎了一口氣,清秀的臉龐帶著濃濃的倦意,“我們的存在就是一種錯誤。”

“為什麼?媽媽不該和爸爸在一起嗎?海平不應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嗎?”他覺得委屈。在學校,他總因為沒有父親而被嘲弄為私生子;不論他平時舉止多麼謙和、對同學多麼友善,他們還是會嘲笑他。

他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只因為父親沒有與母親結婚,他就不配得到他人的尊重嗎?

他跟著母親來到了京都,上杉本家求見杉本惠。

杉本惠毫不掩飾對他們母子倆的輕蔑與憎恨,當時年紀還小的他在承接她冰冷凍人的眼神時,禁不住微微的顫抖。

他並不曉得當天母親究竟和父親的妻子談了些什麼,因為當她們兩個談話時,他被杉本家的傭人帶到了主屋旁一座精緻的日式庭園裏。

正當他一個人在廣大的庭園裏無聊地遊晃時,一個大約比他小三歲的男孩主動迎向他。

“你是季海平。”那個穿著質地良好的服裝、頭髮卻淩亂無比的小男孩直直盯住他,控訴般地說道。

他一愣,望著對方與自己有些神似的五官,“是。”

“你不像是個壞小孩。”小男孩直率地宣佈,“媽媽說你是個壞小孩。”他恍然大悟,“你是李海奇?”

“對。”李海奇點頭,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毫不客氣地將他從頭打量到腳,“我以為你頭上會有兩隻角,像怪物一樣,可是你看起來跟我沒什麼不一樣嘛。”

季海平忍不住發噱,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還十足像個小孩。

李海奇瞪了他好一會兒,然後忽然自地上撿起一塊石子,用力往庭園中的池塘裏一拋,濺起一陣白色水花。

“可是你一定是壞蛋沒錯,因為你讓我媽媽每天都哭。”

季海平呆住了,“你的媽媽……每天都哭?”他以為只有自己的母親傷心,沒想到爸爸的妻子似乎也不開心。

季海奇用力點頭,“對,媽媽說都是因為你和你媽媽的關係,爸爸才會不疼我們。”

季海平皺眉,“爸爸對你們不好嗎?”

“爸爸常常跟媽媽吵架,也討厭我。”

“為什麼討厭你?”

“因為我喜歡跟家庭老師搗蛋。”

“為什麼?你不喜歡家庭老師嗎?”

“為什麼要喜歡?他們又不是真的喜歡我。”季海奇乖戾地喊,“只是因為我是有錢人家的小孩才對我好。”

“當有錢人家的小孩有什麼不好嗎?”

“有什麼好?每個人表面上對我好,假裝喜歡我,其實背後都說我是個討人厭的小鬼。”季海奇說話之間又恨恨地朝池塘丟了好幾顆石子,“我最討厭這些假惺惺的人了。我也討厭你!”季海平看著他,第一次明白即使有爸爸的小孩也不一定快樂。

“可是我喜歡你,季海奇。”他對弟弟微笑。

季海奇迅速轉頭望他,“為什麼?”

“因為你是個討人喜歡的弟弟。”

“你不要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喜歡你,我才不會上當。”

“我沒有騙你。”季海平的神情極認真,“你媽媽天天哭,我媽媽也是。你不喜歡你周圍的人,我學校的同學也常常欺負我。”

“為什麼你媽媽也會哭?”

“因為她喜歡爸爸,可是卻不能跟他結婚。”

“當然不行,爸爸已經娶了我媽媽了。”

“所以她才會覺得難過。”

季海奇望著他,“那你呢?學校同學為什麼欺負你?”

“因為我是私生子。”

“哦。”李海奇了然地點點頭,一雙黑眸若有所思。“其實你也很不開心,對不對?”

“對,跟你一樣。”

李海奇沈思了一會兒,“我們來比賽吧。”他忽然說道,“看誰可以把石頭丟得最遠。”

季海平微笑,開始跟第一次見面的弟弟玩起丟石子的遊戲來。

回想起來,那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也算是他純稚童年的最後一段時光吧。傍晚,母親就去給他一個讓他不知所措的消息。

“海平,她答應媽媽了,她答應讓你住在季家,讓你成為季家真正的孩子。”

母親抱著他,溫柔地撫著他的頭髮,“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人笑你是私生子了。”

但他卻一陣心慌意亂,“可是媽媽呢?你也要一起搬到爸爸家住嗎?”

“不行的。”母親微微地笑,“媽媽如果也去的話,她不是會更難過嗎?”

“那我也不去。”他反身緊捉住母親的衣襟,“媽媽不去,我也不去。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笑我。”

“海平乖。”母親輕哄著他,“你是爸爸的兒子啊,本來就應該跟爸爸住在一起。”

“不要,不要!我也是媽媽的兒子埃”他拚命搖頭,急得掉下眼淚,“我不要留媽媽一個人在家裏,我要跟媽媽一起祝”

“海平,”母親輕柔地喚他,“你答應媽媽,別讓媽媽難過好不好?”

他抬起一雙淚眼看著母親同樣濕潤的眼眸,“可是媽媽一個人怎麼辦?”

“你放心,媽媽不會一個人的。”母親笑得飄忽。

一陣不祥的預感攫住他,“媽媽,你要去哪里?”

母親並未回答他的問題,“答應我,到了季家以後要乖,聽爸爸和杉本阿姨的話。你要好好孝順阿姨,因為媽媽對不起她。”

“我會聽話,一定會。”他迅速點頭保證,“可是媽媽呢?媽媽到底要去哪里?”母親緊緊抱住他,“別問我去哪里。海平,只要記得,媽媽會一直待在你身邊保護你,你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

那天晚上,他是在母親的懷裏哭著睡去的。隔天早上醒來,他就發現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被留在杉本家……季海平沒有繼續說下去,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靜靜凝望著前方。

“你的母親呢?”汪夢婷細聲問道,“她究竟去哪里了?”

季海平闔上眼,深深地吐氣,“兩天後,他們在這裏發現了她的屍體。”

汪夢婷背脊發涼,“這裏?”

“就是這片緊臨金閣寺的湖泊。她自殺了。”

汪夢婷一陣顫抖,眸光不自覺地調向在天色映照下顯得深沈無比的湖面。

他的母親就葬身于此,而她居然還要求來這裏遊賞。

他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答應她的要求的?

“對不起……”她語聲顫抖,星眸漾著淚光,“我竟然還要求你來這裏……我真的很抱歉。”

季海平張開眼,偏頭凝視她,“不用道歉,我早該鼓起勇氣面對這段過去了。”

但不必以這種方式!汪夢婷搖搖頭,淚水依舊沿著著臉頰滑落,自責因為她自私的願望而迫使他面對那段傷痛過往。

他靜靜地望著她,抬手拭去她頰上的淚痕,“別哭了。”

她眨眨蒙矓的眼眸,“之後,你就被帶回季家了?”

“也不算是。”他的唇角竟還微微揚起,只是那笑意卻是滿含無奈。“或許是因為受不了這個打擊吧。我一個人漫無目的地搭上電車,只想遠遠地逃離京都。”

她若有所悟,“你到了高山巿?”

“對。”

“一個人在宮川橋上漫步?”“那時候是春天,宮川很美。”

而他對著旖麗的湖光水色,想起母親最後給他的那朵飄忽微笑,更覺傷不可抑,將頭埋在橋邊紅色的欄杆上放聲大哭,足足哭了幾個鐘頭之久。

幾乎每一個經過橋上的行人都過來關懷他,但完全不懂日語的他對他們的關懷只感到深深的厭惡。他充滿恨意地瞪著每一個意圖接近他的人,直到他們皺眉離開。

季海平沒有告訴她這些,只淡淡地說:“隔天他們便找到我了,把我帶回臺灣。”

但汪夢婷仍察覺到他的極力壓抑,伸出一隻手試圖撫平他糾結在一起的眉毛,“杉本惠對你好嗎?”

“她沒有苛待我,只是對我很冷淡而已。我想那是因為她不曉得該怎麼面對。”

原來,這就是屬於他的故事。

一個冷淡的母親和一個要求過多的父親,這就是這個男人的童年。

因為擁有這樣與眾不同的童年,才造就了今日這個氣質沈潛謙和的男人。如果是別的小孩,或許早已變成一個憤世嫉俗的浪蕩子了,他卻反而成了一個敦厚爾雅的翩翩君子。

是天生的個性使然,或是環境迫使他早熟?

不如怎地,汪夢婷的心底漾起一陣深深的憐惜,有股衝動想抱緊眼前這個男人,好好地安慰他。

她深吸一口氣,終究還是克制住這股奇異的衝動。

橫濱,八景島海島樂園。

“這是什麼?”季海平近乎呆愕地抬頭瞪著半空中,耳邊甚至還可以聽見一陣陣尖叫呼喊聲。“少來,你不可能不知道吧?”汪夢婷笑得燦然,“海盜船埃”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們必須搭乘這種東西嗎?”

“這種東西?”她稀奇地睨他一眼,“你該不會告訴我,你在害怕吧?”

季海平微微苦笑,“我只是好奇你竟會想來這種地方玩。”

蜜月第五天,在汪夢婷的要求下,他們來到橫濱最負盛名的遊樂園。

“偶爾也應該放縱一下自己啊,有誰規定成年人不能來遊樂園嗎?”她忽然蹙眉,“你不喜歡嗎?”

“不,我只是——”他有些怔忡,“我從沒來過這種地方。”

從未來過?包括他母親還健在的時候?

汪夢婷的心一陣抽痛。

這個新發現讓她不自覺地為他心疼,卻也更讓她相信自己帶他來這裏是正確的。

她希望他能在這裏找回從未真正擁有的童年,她渴望聽見他敞開心胸、暢然大笑的聲音。

她拉他上了海盜船,選擇了最後一排的位置。

一開始,船隻是微微地前後搖動著,然後速度逐漸地加快,擺蕩的角度亦愈來愈大。

汪夢婷不自覺地將身體緊緊靠向季海平。

“你害怕?”季海平偏頭望她,眼光帶著不敢置信。

“當然啦!”她感覺耳邊風聲呼嘯,努力提高嗓音,“我每次坐這個都嚇得要死!”“既然如此,”他也跟著提高語音,“為什麼還要坐?”

“因為……因為刺激嘛!”語畢,她終於抑制不住,連連尖叫著。

見她那副緊閉著眼,雙手緊捉住扶手的緊張模樣,季海平竟忍不住大笑起來。

他的笑聲那樣愉悅暢懷,像自高處沖下的瀑布,一次次地激蕩河中巨石。

有好幾秒的時間,汪夢婷忘了自己的恐懼,怔怔地聽著他的笑聲。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這個男人的笑聲。

她鼻頭竟有些發酸。

“討厭!你別笑嘛,難道你一點都不害怕嗎?”她揚聲抱怨。

“不會比你怕。”

“可惡,可惡!”她禁不住咒駡,心臟像要跳出胸口,“快停下來啊!你這艘該死的船!”

終於,海盜船的速度減緩了。

她長長叮了一口氣。

季海平望向她,黑眸閃著絕不會讓人錯認的笑意,“我真不敢相信,有人會明明怕得要死,卻還是想上來玩。”

她瞪他一眼,“只有沒體會過這種刺激的人才會這樣說。”

笑意擴及他的唇角,“的確,我從未試過這樣一次次被拋向空中——還要再玩一次嗎?”

“不了,一次就夠了。”她連忙搖手拒絕,“我可沒真想嚇死自己。”

“幸好你沒答應我的提議。”他的微笑加深,“我還真怕你堅持再坐一次呢。”她眨眨眼,“你的意思是,你也害怕?”

“我是害怕。更明確地說,我個人相當害怕耳邊不停回旋著某種高分貝的聲音。”

有一秒鐘的時間,她只是怔怔地望著他。

他用一本正經的表情與語氣調侃她,讓她差點聽不出他的嘲弄;但她還是懂了,臉頰飛上兩朵紅雲。

“你在取笑我!”

“我有嗎?”他笑得無辜。

沒料到他也有這一面,他竟也懂得逗弄他人?

季海平被她夢幻般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怎麼了?”

“沒事。”汪夢婷甜甜微笑,忽然牽起他的手,“走,再去玩別的!”

接下來兩個小時,他們幾乎玩遍了園內各項遊樂設施——水槽滑船、旋轉飛機、瞭望台,甚至還坐了旋轉木馬。

最後,他們來到園內高達三層樓的水族館——海底隧道。

汪夢婷仰頭凝望玻璃內讓人眼花撩亂、目不暇給的海底世界,輕聲讚歎,“你能想像嗎?海底竟有如此多漂亮的生物。”她用右手貼住玻璃,和一條從她面前回遊而過的熱帶魚打招呼。

“嗯。”季海平亦專注地凝望前方,玻璃內深深淺淺的藍以及五彩繽紛的顏色,的確能讓人心情舒暢。

汪夢婷悄悄瞥他一眼,他幽深的眼瞳此刻正映著海水般的藍。

在那雙如汪洋般深不可測的眼眸中,是否也像真正的海洋般,蘊藏了許許多多讓人驚奇的寶物?而她,又得以窺見幾許?她想瞭解他。

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他能像這條海底隧道般讓人一目了然。但她心中明白,想瞭解站在她身旁的這個男人,絕不可能如此簡單。

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一件溫暖的大衣迅速披上她的肩,她仰起頭,眸光與他相接。

“你冷了吧?”他淡淡一笑,簡簡單單一句。

“謝謝。”她伸手攏緊大衣,感受還殘留在大衣上他暖暖的體溫。

有一點,她是絕對可以確定的——

季海平是個非常非常溫柔體貼的男人。

汪夢婷一邊望著窗外,一邊無意識地撫弄著頸項一串色澤晶瑩、形狀亦稱完美的珍珠項鏈。

這串微微透著粉紅的珍珠以及一對鑲嵌著珍珠花心的櫻花耳墜是季海平在日本真珠島特別為她挑選的禮物。

日本……

汪夢婷將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長長地歎息。

回到臺北已經兩個月了。 過完了農曆年,時序也進入了春寒料峭的三月。

但她與季家的關係卻仍然停留在凍得讓人顫抖的冬季。

並不是她不受歡迎,相反地,季家上上下下每一個人都對她十分禮遇。

季家的下人稱呼她少夫人,待她充滿敬意;李家的二少爺李海奇見到她時也總會客客氣氣地打聲招呼;杉本惠雖然很少主動與她交談,態度卻也有禮。

至於親自選她為媳的季風華態度則稍微熱絡些,偶爾會與她交談個十幾分鐘,聊一些瑣事。

但這些,都不是汪夢婷想像中的家人關係。

家人應該是更密切、更聲氣相連的團體,但季家人卻彷佛都是各過各的日子。

她想起在自己家中,三個哥哥總是互相諧謔,父新也談笑風生,她更是四個男人處處呵護的對象。雖然這種呵護有時會演變成令她難以忍受的干涉,但她認為家庭就是這樣。

不該是每個人都對她客客氣氣,彷佛拿她當貴賓看待。

就連季海平,對她也是絕對的溫和有禮。

結婚兩個月來,他從不曾對她大聲說話,就連稍稍提高音量也沒有。即使她因為心情極度煩悶而對他使點小性子,他仍然是溫溫文文地,沒有一絲惱火的跡象。

是因為這家人不把她當成家人看待,所以才對她如此客套?還是他們以為她只是季家高價買來的玩偶,純粹用來擺飾,不需多費心伸與她建立關係?

她覺得煩躁。

或許,她該慶倖家裏沒有人排斥她,她也不需費心與他們打交道,但她就是覺得煩躁——因為季海平對她的態度。

怎麼會這樣呢?她甚至覺得在度蜜月時,兩人的關係還比現在自然。

汪夢婷猛然推開窗戶。

她覺得透不過氣,好想好想做個深呼吸。

“不舒服嗎?”身後傳來季海平低沈的嗓音。

汪夢婷驀然回轉身子,果然見他站在臥房門邊,黑色的西裝外套甩在肩上,細長的領帶亦微微鬆開,垂落額前的發絲在戴著眼鏡的臉龐形成半道陰影,隱隱透著倦意。他望向她,黑眸寫著專注。

她直覺地一瞥手錶,八點多。“今天這麼早?”

他走進房,一邊脫下西裝外套一邊解釋,“今晚沒有應酬。”

汪夢婷替他解開領帶,“累了吧!先洗個澡?”

“你身子不舒服嗎?”

她沒有立刻回答,在替他掛上西裝外套及領帶後,方才轉過身子面對他,“我想找個工作,海平。”

季海平望著她寫著決心的眼眸,“什麼樣的工作?”

“我在英國替朋友設計過幾套衣服,前陣子她回國開公司,邀我去幫忙。”

“我不曉得你會服裝設計。”

“只是興趣。”她解釋著,“在英國那幾年,暑假時我都會飛到米蘭一家設計學院進修,有一些基矗”

他沈默數秒,在角落的沙發椅坐下。“你真想出門工作?”

“也不是真想闖出什麼大事業,只是打發時間而已。”

“既然如此,我跟大媽談談,讓她介紹你進婦聯會幫忙,好嗎?”

汪夢婷搖頭,她知道杉本惠目前是社交界一個專門從事慈善活動的婦聯會主席,會員大多是政商名流的夫人;除了杉本惠,季風揚的夫人洛紫亦是幹部之一。

“我不想進婦聯會。雖然只是打發時間,但我想要的是一份真正的工作。”她語氣堅定。

“我明白了。”他淡淡地響應。

她忍不住訝異,“你不反對?”他揚起半閉的眼眸,“我為什麼要反對?”

“我以為……”

汪夢婷不曉得該如何表達。一般名門世家,尤其是像季家這樣的富豪,都很排斥讓女眷在外頭工作;非要做事,頂多也只能在本家的企業裏。

季家的女眷目前並未在盛威旗下任何一家公司有正式的職位,頂多是一些控股公司名義上的董事長,也沒有一個在外頭工作。

杉本惠與洛紫從事慈善事業;季海舲仍舊在瑞士念書;季風笛擔任盛威名下一間理工學院的理事長,季海藍則是其中的教授兼理事。

季家的女人就連在盛威旗下的公司也未掌實權,何況是在外人的公司裏工作。

“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季海平沈穩的嗓音敲醒她恍惚的意識,“我無意限制你的自由。”

“那爸爸呢?他會贊成嗎?”

“爸爸那邊由我來說服。”

汪夢婷依然有些呆怔,心底因他如此乾脆地答應而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何滋味。

她原以為要經過一番抗爭的,沒料到他竟如此輕易就被說服。

為什麼她不僅沒有因為他的贊成而感到高興,反而禁不住湧起一陣淡淡的怨怒呢?

她佇立在原地,一隻黑眸深深地凝睇他。

他是真的不想限制她的自由,或是根本不在乎她做些什麼?為什麼不論她要求什麼,他總是有求必應?為什麼他總是對她如此客氣,他真的拿她當妻子看待嗎?

或者只當她是一位重要的客人?

“為什麼你不拒絕我?”她也摸不清究竟是什麼讓她的語氣如此尖銳,“你明知道爸爸根本不可能答應我出門工作,為什麼還說你會說服他?你以為他會聽你的話嗎?你就連自己的事情也得聽他的安排,不是嗎?”

幾乎是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她無意說出如此傷人的話,但現在她卻控制不住心底燃起的無明火。

但季海平並沒有因為她的挑釁而動怒,甚至連表情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我會說服他的,你放心。”說完,他便起身步入與臥房相連的浴室。

她望著他的背影,“為什麼不罵我?我說了那麼過分的話!”

他沒有回答。

“你罵我啊,季海平!別這樣悶不吭聲!”她幾近歇斯底里,“你真的毫無脾氣嗎?還是你不屑對我發脾氣?因為我不過是你父親為你安排的棋子,而你犯不著跟一顆棋子計較?”

聞言,他凍結在原地,“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一顆棋子,從來沒有。”

“那是什麼?你們季家究竟把我當成什麼!”她高聲嘶喊,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要這麼無理取鬧,只覺得需要好好發洩這兩個月來的怨恚

季海平旋過身,“夢婷——”

“別叫我,也別管我!”她尖叫一聲,忽然開始摔起房內的東西,枕頭、棉被、掛在牆上的名畫、擺在床頭櫃上的骨董鍾,甚至她最寶貝的一本詩集。

汪夢婷真的不知道是什麼因素讓狂怒如此迅速地攫住她——態度總是平靜淡然的季海平,客氣有禮的家人,甚至這間裝潢雅致的房間,她都看不順眼,完完全全地不順眼!

季海平咬著唇,臉色慘白地看著她莫名所以的發飆。

“現在罵我吧,季海平!我做得夠過分了吧?我夠不講理了吧?”她直直逼向他,“我把整間房變成了淩亂的戰場,我完完全全失去一個貴婦該有的嫺靜!像我這樣一個撥婦是不是該好好教訓一番?快呀,罵我啊,為什麼你還呆呆站在那裏?”

“我不會罵你的,夢婷。”

她幾乎要崩潰了,“為什麼?我都已經無理取鬧到這種地步了——”

“你……在季家過得不快樂嗎?”

他突如其來的問話令她不自覺地倒退一步,他滿是痛惜與感傷的眼神更讓她不知所措。“不,我只是……為什麼這樣問?”

“我希望你過得快樂。我之所以不能罵你,是因為我……”

“你怎樣?”

“因為我……”

“為什麼?你快說啊!”

“沒什麼。”他輕歎一聲,轉身走進浴室,關上門。

汪夢婷瞪著那扇阻隔了他們兩人的門,眼眸不爭氣地泛上淚水。

該死的!他為什麼不罵她,不大聲吼她?為什麼就連她出口傷人,就連她發狂地亂摔東西,他依舊那般心平氣和?難道他這片大海真能永遠平靜祥和,不起一絲波瀾?

他究竟為什麼不罵她?因為她在他眼中,只是一枚可有可無的棋子嗎?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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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15 18:26:20


汪夢婷決計不當季海平手中的棋子。她的事要由她自己面對、自己解決。

隔天晚上七點多,她來到季風華的書房前,輕輕敵了敲門。

“請進。”

她應聲進門,一邊反手帶上門。季風華對她的出現似乎感到十分訝異,一對銳利的黑眸盯著她,“有什麼事嗎?”她深吸一口氣,“我想與您商量一件事,爸爸。”

季風華微微蹙眉,指了指對面的沙發,“坐。”

汪夢婷以最端整的姿勢坐下,黑眸直直望向他,並試著平穩有些急促的呼吸。

季風華看出了她的緊張,“和平兒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是的。”

“那究竟是什麼事?”

她終於鼓起勇氣,“我想找份事做,爸爸。”

季風華先是怔了一會兒,接著唇邊泛起一抹微笑,“對呀,我怎麼沒想到?你在家裏一定無聊死了,我早該叫阿惠帶你去婦聯會幫忙才是。”

“不是的,爸爸,我並不想去婦聯會。”

“或者你想參加盛威名下的兒童基金會?這陣子是基金會草創時期,你風笛姑姑一直想多找點人幫忙——”

她搖頭,“我想到我朋友的服裝公司工作。”

“什麼?”

她解釋道:“我的朋友在臺北開了一家服裝公司,邀我幫她。”

“別開玩笑了!”季風華終於搞懂了她話中含義,原本溫和的面容一陣強烈地抽搐,“你的意思是要到外頭替別人工作?”

“是的。”“該死的!你要讓外頭的人看笑話嗎?季家不缺錢,不需要你到外頭拋頭露面!”

“不是因為錢的關係——”

“我知道,是想打發時間吧?”他截斷她的話,“打發時間的方法多得是,辦辦慈善活動,參加社交聯誼嘛。”

“但我想要一份真正的工作。”

“不然我替你在盛威安插一個職位好了。季家的長媳在外頭替人工作,傳出去像什麼話!”季風華怒氣騰騰。

“可是我對服裝設計很有興趣——”

“總之,我不許你出去工作!”他面色與口氣同樣森冷,“我讓平兒娶你是希望你成為他的賢內助,可不是讓你來扯他後腿,替他添麻煩的!”

是,當季家的裝飾品,用來光耀季家的門面!汪夢婷在心中吶喊。

她早明白自己在季家、在季風華心中的地位,但他非說得那麼清楚不可嗎?

她一陣氣苦,終於忍不住提高音調,“可是海平答應我了!”

“什麼?”

“海平答應我可以去幫我朋友。”

“別胡說!”季風華厲聲斥責,“平兒怎麼可能這麼做?他怎麼可能答應你這種可笑的要求!”

“我是答應她了,爸爸。”

季海平沈靜的語音忽然在門口響起,兩人同時將眸光調向他。

他像是剛剛才回到家,手中還提著公文包,深藍色三件式西裝依舊整整齊齊。季風華猛然起身,“平兒,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季海平輕輕頷首。

“我反對!”季風華的怒氣更盛,太陽穴旁的肌肉不停抽動著,“你神智不清了才會答應她這麼做!你給我好好仔細想想,想清楚你究竟在做些什麼。”

“這件事我已經想清楚了。”季海平毫不退縮地迎向父親的眼神。

“你答應讓這女人出去工作?”

這女人!

汪夢婷的心臟一陣強烈抽痛,他說話的語氣彷佛她是不值一顧的物品。

季海平注意到她臉色微變,“你先出去吧,夢婷。”他語氣溫和,“讓我單獨跟爸爸談談。”

汪夢婷猶豫數秒,望著面色凝重的兩個男人,她只能點點頭。

她盡力保持平穩的步伐走出書房,反身帶上門。一旋身,便望入一對充滿好奇的狂放黑眸中。

“裏頭似乎發生了很有趣的事。”

是李海奇。他一身花俏的公子哥兒打扮,狂放不羈的俊挺面容上掛著一抹奇異的微笑。

汪夢婷默默地響應他的注視。

“在裏面的是海平嗎?”

“嗯。”

李海奇兩道濃眉挑得老高,仔細聆聽著自書房門後隱隱傳出的怒吼聲。

“海平跟爸爸吵架?”他的語氣滿是不敢置信,“究竟怎麼回事?”汪夢婷簡單地解釋事情的經過。

“海平因為你工作的事和老頭爭論?那個總是對老頭言聽計從的海平?”季海奇突然縱聲大笑,笑聲是狂放而高昂的,“沒想到海平也有和老頭意見不合的時候!”

他的笑聲讓汪夢婷感到強烈的不舒服,“別那樣笑!”她蹙眉低斥。

李海奇驀然止住笑,幽深的黑眸閃著難解的光芒,“看來我低估你了,嫂子。

沒想到你對海平竟有如此的影響力。”

“什麼意思?”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不曉得嗎?季風華有兩個兒子,一個是浪蕩不羈、只會讓他頭痛的敗家子,另一個卻是會達到他每一項要求,對他言聽計從的乖兒子。”他頓了一會兒,“海平正是那個光耀門楣的好兒子。從小到大,他不曾有一件事不順老頭的意。”

汪夢婷當然明白這些。季海平一向孝順,就連娶她,也是因為父親的要求!

“那又怎樣?”她語氣有些沖。

“你還不明白嗎?”季海奇笑得奇特,“海平這傢夥對自己的事總是悶不吭聲,竟然為了你的事和老頭爭論起來,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呢,難怪老頭會氣成那副德行。”他用手指頭敲著下巴,“真想看看這件事的結果如何,一定很有趣。”

“你非要用那種看熱鬧的口氣說話嗎?”

“我是想看熱鬧,看看這二十年來從未上演過的戲碼會是怎樣一個了局。”他漫不經心地拉拉昂貴的休閒外套,整了整顏色鮮豔的領帶,拋給汪夢婷的微笑卻是若有深意的。

接著,他便轉身走了,留下茫然的汪夢婷,腦海裏不停盤旋著他那句話——

海平這傢夥對自己的事總是悶不吭聲,竟然為了你的事和老頭爭論起來……

是啊!為何她直到現在才驀然驚覺季海平是為了她與一向敬重的父親爭論呢?他從不曾為自己爭取過什麼,卻為了她的事不惜忤逆父親。

他為何要為她如此費心?

汪夢婷的心緒忽然亂了起來,任憑她再怎麼深呼吸也平定不下來。

一直到季海平回到臥房,她依舊心神不定。

“沒問題了,夢婷,爸爸答應了。”

“他答應了?”

“這段時間內,他可能還是會有些不高興。不過你放心,父親最重承諾,答應的事他不會反悔的。”

汪夢婷根本不在意這些.她的心思全被他帶著濃濃倦意的神情給引走了,“很累嗎?海平,你的臉色很難看。”

“也沒什麼。”季海平搖搖頭,取下眼鏡以面紙擦拭著,“大概是跟父親談太久了吧。”

她看著他重新戴上眼鏡,“你不需要為我這麼做。”

“嗯?”

“不必要為了我的事跟爸爸吵架。”她語聲細微,“我知道你從不曾惹他生氣。”

“別介意。”他微微一笑,“我也認為讓你出去工作會好些,日子才不會那麼無聊。”

“為什麼?”她禁不住追問。

“我說過了,”他眸光和煦,“我不想限制你的自由。”

“但……”為什麼在經過昨晚她的任性取鬧後,他看她的眼神依舊那麼溫柔?

“別擔心,夢婷。”他溫柔地拍拍她的肩,“儘管去做你想做的事。”

“可是——”

“我向你保證,不會有問題的。”

不是的,她想問的不是這個!她想知道的是,為什麼他肯為她違逆父親?她想知道他為何對她那麼好,好到幾乎讓她難以承受?她想知道為什麼他的臉龐會寫滿深深的疲倦,是因為他父親或她?

她有千言萬語想說、想問,最後卻只化為簡單一句:“你吃過了沒?”

他搖搖頭,“我有一些文件還沒弄完,晚一點再吃好了。”

她點點頭,默默接過他脫下來的外套與領帶。

在凝望著他背影的時候,她禁不住深吸著他深藍色外套上的氣息。那是一種淡淡的、十分好聞的男性氣息。

她翻過領口,是A&s。

他竟穿A&S——那是倫敦西服路上歷史最悠久、口碑遠揚的西服名店。

在突如其來的好奇之下,她拉開衣櫃,檢視著他的衣服。

除了少數幾套之外,大部分都是A&S或亞曼尼,而且幾乎都是正式場合穿的服裝,很少有休閒服。

“A&S。”她喃喃念著。

庭琛討厭A&S。

有一年庭琛生日,她原想到A&S訂做一套西服送他,但他堅決拒絕。

“設計的衣服千篇一律,尤其是西服系列,保守得嚇人,一點創意也沒有——偏偏就有許多男人愛穿。”他厭惡地批評,“只因為A&S是財富地位的象徵。”

英國王儲查爾斯王子就是A&S的愛用者,想不到季海平也是;而他,也確實穿出A&S穩重優雅的風格。

他與庭琛是兩種不同典型的男人;就連味道也是。

庭琛的身上總散發出一陣森林清香,混合著些許煙味及酒味;季海平身上的味道卻淡得幾不可聞,偶爾滲著汗聞起來就略帶一股鹹味,像怡人的海風。

就像他的名字——季海平。

一個味道像海,心思更像海一般深不見底的男人。

為什麼對父親言聽計從的他會為了她與父親爭論呢?

汪夢婷陷入深深的沈思。

那個在汪夢婷眼中深不可測的男人,如今的心思卻是讓人一目了然。

他左手支著額,眼睛瞪著桌上的筆記型計算機屏幕,思緒卻飄得老遠。

他當然明白汪夢婷想出門工作的原因。

是因為無聊吧!成天關在這棟三層樓的宅邸裏,又幾乎沒有可以交談的對象,當然會無聊了。

他真的瞭解她透不過氣的感覺。

她不是一尊他可以收藏在櫃裏的玻璃娃娃,她是鳥——她想飛,想看看外頭廣大的世界,想透透氣。

如果他是她真心所愛的男人也就罷了,或許她還願意為他忍受這樣無趣的生活;

問題是,她根本不愛他。

他怎能要求她為了一個不愛的男人放棄自由呼吸的權利呢?他真的想將她捧在手心細細呵護,不讓她飛離;但是他不能,他不能剝奪她僅有的自由,僅有的快樂。

他要讓她飛。

但是,為什麼他有種不祥的預感,總覺得她就會這樣離他愈來愈遠,讓他再也抓不住她,甚至再也看不到她呢?

這樣的預感強烈到讓他的心陣陣絞痛。

“夢婷,夢婷……”他闔上雙眸,沈痛地呢喃,“難道我娶你真的錯了嗎?難道你已經開始後悔了嗎?”

在他們結束蜜月行程、回到臺灣之後,他曾在無意間窺見夢婷的心事。

他並非有意的,只是那日他提早到家,她正在浴室洗澡;而他,就在她梳粧檯發現那本《英詩選集》。

他知道她一向喜愛英詩,也知道她視那本詩選如珍寶;他無意去碰它的,但只匆忙一瞥,便讓他整顆心陷落穀底。

那本詩集翻開在亨利.萊特的“ALOSTLOVE”那一頁。

她用黑筆在最後一段粗粗畫了兩行線——

ILITTLETHOUGHTITTHUSCOULDBE,INDAYSMORESADANDFAIR——

THATEARTHCOULDHAVEAPLACEFORME,ANDTHUSNOLONGERTHERE,在那更苦卻更親切的往日,我料不到會有這情形——

在一個已然沒有你的世界,我竟然還能夠存此身。就算他對英詩再怎麼生澀、再怎麼不熟悉,他都能輕易看懂這最後一段。

Thatearthcouldhaveaplaceforme,Andthusnolongerthere,他從沒想到,夢婷對她的舊情人可能深愛到如此地步。

她覺得生活索然無味嗎?失去那個男人的人生對她而言,是不是就只是無止盡的地獄?她後悔嫁給他嗎?甚至恨他?因為她無論如何也忘不了舊情人,所以昨晚才會突然歇斯底里起來?

他該怎麼對她才好呢?怎麼對她才不會令她離他愈來愈遠?怎麼對她才能令她忘了那個男人?

她能忘了那段過往嗎?

“海平。”

有如春風般的溫柔呼喚流入季海平的心頭,他偏傳過頭,望入汪夢婷湖水般盈盈的眼波。

“在想什麼?”她輕移蓮步,端著託盤走到他面前,將一碗熱騰騰的面擺在書桌一角。

“沒什麼。”

她望著他隱在鏡片之後的眼眸,“已經八點多了,先吃一點東西好嗎?”

“也好。”他接過她遞來的筷子與湯匙。

她看著他一會兒,然後拉來一張椅子坐在他面前,“可以跟你聊一聊嗎?”

“當然。”他似乎有些訝異她這樣問,抬起摘下眼鏡的雙眸望向她。

她考慮著如何措詞,好一陣子才輕聲開口,“你一向很聽從父親對你的安排……為什麼?海平,一般人不會這樣的啊,有什麼原因迫使你必須這麼做嗎?”“為什麼這樣問?”

“因為你不像是這麼毫無主見的人啊!為什麼願意二十年來完全服從你父親的吩咐呢?即使是不合理的要求,你也逆來順受。”

季海平探探凝視著她,她指的是答應娶她的這件事吧。在第一次與她共餐時,她曾提過這個問題。當時他巧妙地閃避,但今晚——

“你——”汪夢婷的語音像在歎息,凝視他的眼神卻異常溫柔,“是因為擔心自己的存在嗎?害怕自己在這個家成為一個負擔,所以才盡力達成你父親所有的希望?”季海平的心如遭猛烈撞擊,呼吸一陣不順,一向波瀾不興的眼眸流動著微微的震驚。

是這樣嗎?從他住進季家開始,就一直乖巧地聽從父親的每一個命令,是因為他害怕自己成為季家的負擔?

母親自殺前的最後一番話驀然在他耳邊響起:

你一定要做個乖小孩,聽爸爸和阿姨的話哦。

因為遵守對母親的承諾,所以他才對父親百依百順?

季海平心中思緒翻湧,捉摸不著邊際,臉上第一次呈現出近似於迷惘的神情。

他那有如迷路小孩的無助神情讓汪夢婷心中一陣抽痛,她知道自己已挖掘出他多年來藏在心底探處的脆弱。“已經夠了,海平。”她禁不住伸手輕撫他的臉龐,“別再活在母親的陰影下了,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你的母親離你遠去,並非因為你是她或季家的負擔,停止用這樣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吧。”

他怔怔地捉住她的手,“我用這樣的方式證明自己的存在?”

“是埃你記得嗎?你曾告訴過我,不需要介意別人的評斷。但你自己……”

汪夢婷語聲瘖啞,眉尖亦緊緊地蹙著,“你自己卻拚命地達到別人的期望。”她的眼眶發紅,秀美的面容寫滿了不忍與痛楚,“你甚至不允許自己對任何事物產生渴望,不允許自己擁有任何東西……”

一個不滿十歲便失去親生母親的男孩,住在陌生的家庭裏,有一個嚴厲的父親、冷淡且憎恨他的母親,以及一個任性的弟弟。

他是如何拚命地想求取這個家庭的認同,想討好這個家的每一個人啊!她幾乎可以看見他那張小小的、渴求親情的臉龐。

所以,他才會習慣性地服從父親的要求——甚至從不明白這麼做的原因。

汪夢婷深吸著氣,漸漸地瞭解這個曾在京都遭到喪親之痛的男人,瞭解這個從九歲開始就封閉自己內心的男人。

雖然她碰觸到的只是這片汪洋大海的一小部分,但只是這樣一小部分就令她心酸不已,卻又讓她感到莫名的歡悅。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她強烈地渴望摸清他的內心、看透他那雙深如汪洋的眼眸。

他不是那個她所愛的男人,卻是她的夫婿,是她想瞭解的男人。

今晚,她終於衝動地跨過了兩人之間的藩籬——是因為心痛,是因為傷懷,也是因為深深的感動。

因為他待她一直如此溫柔,即使她任性地對他耍脾氣,他仍為了她的願望不惜與父親爭論。

“你哭了。”季海平像忽然從紛亂的失神狀態中驚醒,溫柔地抬手拭去她頰上的淚珠。“你總是這麼善感嗎?”他歎息著,“這麼容易為他人而激動、這麼善良——”她閉了閉眼,強烈地感到後悔,“海平,我昨晚真不應該同你吵架的,你是那樣為我著想……”

“我不介意。”

“你總是不介意,總是如此寬宏大量,總是不肯為自己多加著想!你為什麼不自私一點呢?”她的淚水依舊不停地奔流,“為什麼在訂了婚約後還願意給我毀諾的機會?為什麼會娶像我這樣不如好歹的女人——”

他搖搖頭,捧住她的臉龐,專注地凝視她,“能與你共度一生,是我的榮幸。”

汪夢婷玫瑰色的唇瓣顫抖著,“我覺得我配不上你,不值得你如此溫柔。”

“別這麼說,配不上的人是我。”他低下頭,輕輕吻著她的眼簾。

汪夢婷卻仰起頭來,讓自己的唇卯上他的。

季海平訝異於她的主動,卻萬分欣悅地汲取她的甜蜜,輕輕地擦揉那兩瓣芳美。

“海平,以後別對我這麼好。”她在吻與吻之間輕聲歎息,“我做錯了事就罵我,別對我那般客套,彷佛當我是客人。”她忽然離開他的唇,霧濛濛的眼眸柔情似水,“我是你的妻子埃”

罵她?他怎捨得!就連稍微大聲吼她一句,他都不敢埃

她是那般細緻纖弱,像晶瑩剔透的玻璃娃娃,他只怕稍微大聲些她就碎了。

不,他永遠不會罵她、吼她的。

他凝望她良久,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卻什麼也不說。

然後,四瓣唇再度密合,這次由他主動。

“辛苦你了,夢婷。最近總讓你陪我加班到那麼晚,真不好意思。”

汪夢婷從淩亂的辦公桌上抬起頭,對滿臉歉意的好友兼上司微笑,“別介意,宜和,創業維艱嘛。”

丁宜和走近她,踩著高跟鞋的步伐搖曳生姿,“還是多謝你了。”她彎下身子,雙手撐在桌面注視汪夢婷,唇角勾起微笑,“你可是季家的少夫人呢,好好的清福不享,卻來我這幫忙,如此隆情厚誼,在下幾乎承受不起。”

汪夢婷輕笑出聲,擲下筆,身子向後一仰,星眸焰焰生輝,“既知承受不起,就該有實質的行動表示。”

“OK!你儘管說,看是要請吃飯或送禮,在下絕不推辭。”丁宜和爽快地應允。

“加薪如何?”汪夢婷半開玩笑地道。

“哎哎哎!”丁宜和誇張地連哀三聲,“夢婷,你明知公司資金短缺,就饒了我吧!要我真付給你能請得動季家少夫人的薪水,公司就準備關門大吉了。”

汪夢婷又是一陣朗笑,“不是才立誓絕不推辭嗎?這會兒倒推得一乾二淨!”

她嘲謔好友。

丁宜和舉起雙手做求饒狀,“好夢婷,你就別為難我了。”

“只要你一天假,如何?”

“假?”

“後天。”汪夢婷解釋著,“我得出席一場慈善晚會。”

“就是那場眾大亨們各自拍賣自個兒珍藏的募款晚會?”

“沒錯。”

“太好了!夢婷,這可是一個絕佳的宣傳良機呢。”丁宜和一拍雙掌,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汪夢婷睨她一眼,“我早知道你不會放過任何機會。”

“拜託你了,夢婷。”丁宜和不理她的嘲弄,用力拍拍她的肩,“將本公司的名號送進各貴夫人的耳中,叫她們有空來本店逛逛。當然,你絕對得穿本公司代理的晚裝出席。一切都交給你了。”她神情難得的嚴肅。

“是,老闆。”汪夢婷調皮地朝她行了個舉手禮。

汪夢婷的確是準備穿著公司代理的意大利名家晚裝出席的。她套上那件微微漾著銀光的深灰色及踝長禮服,審視著鏡中的自己——右肩透明短袖、左肩削肩的不對稱設計,微露酥胸,裙擺及腰際的精細刺繡,半裸的背部……合身的剪裁完美地襯托出她的身材,上好的質料與別出心裁的設計亦足以令那些眼光挑剔的貴夫人們滿意。

她讓一頭烏亮的秀髮自然地垂落肩際,營造出與世無爭的嫻雅氣質。

當她正準備戴上絲質長手套時,杉本惠的身影出現在房門口。

“媽媽。”她立刻輕喚一聲,心中微微訝異。

杉本惠銳利的眼眸台不客氣地打量她全身,彷佛在審視她的穿著品味。

終於,她語氣冷淡地開口,“準備好了嗎?”

“是。”

“今天華美的秦夫人身子不舒服,你得替她上臺展示禮服。”

“我代替她?”汪夢婷輕蹙秀眉。

她知道這是今晚的噱頭,為求晚會高chao,特別情商幾位平素絕不輕易拋頭露面的企業家夫人充當模特兒,展示晚會欲拍賣的幾套禮服。這確實是促銷良方,但她沒料到自己竟也要上臺。

“你們年紀身材都相近,你大概穿得下她的禮服。”

汪夢婷腦中靈光乍現,“既然如此,媽媽,何不就讓我直接穿這套禮服上臺?”

她柔聲徵求婆婆的意見。

杉本惠凝視她兩秒,“這套禮服是你公司的吧?”

“是的。”

杉本惠點點頭,唇角勾起一絲古怪的微笑,“果然不愧是商家千金,懂得做生意。”汪夢婷屏住呼吸,弄不清她這番評語是何用意。

“那就把這套禮服捐出去吧。”杉本惠淡淡同意,在轉身出門時忽又回過頭來,“海平今晚會陪你出席嗎?”

“他說會趕過來。”

“那就好。你們新婚,今晚想見到你們的人一定不少。”

汪夢婷望著她的背影,嘴角微微泛起一抹苦笑。

她當然明白杉本惠話中的含意。

她與季海平策略聯姻的因果一定早已傳遍整個上流社會了,她相信必然有許多好事者想看看他們婚姻美滿與否。今晚是這一季商界最盛大的集會,幾乎所有政商界的重要人物都會出席,大概有不少人會藉故與他們夫婦攀談吧。

今晚想必很難熬。

汪夢婷輕聲歎息,心中卻依然期盼參加這場盛會,因為今晚是她一個月來真正有機會和季海平共度的一夜。

這一個月來,他倆一個星期見不到兩次面,他忙,她也忙。她每晚幾乎都得到深更半夜才回家,又總是早早出門上班。再加上季海平上個禮拜又飛往美國盛華電子視察業務,她已經整整十天沒見他的人了。

偶爾,當夜深人靜,她一個人躺在那張古典大床上時,那一夜兩人分享的熱吻就會浮現她腦海。

那個吻並不是出於深厚的愛情,也不是因為無法克制的激情;她並非有意挑逗他——只因他那少見的迷惘神情才讓她不由自主的衝動行事。她想撫慰他,想為他抹去那令她心痛的神情。

那是一個安慰的、友誼的吻,但為什麼……她仍能感受到其中難以形容的甜蜜呢?為什麼當她回想起那一幕,臉頰會強烈地發燙,體溫也直線上升呢?

為什麼他不過離開她身邊十天,她卻感覺彷佛數年不見他?她真的很期盼再見到他。

但當汪夢婷與杉本惠到達會場後一小時,季海平仍不見蹤影。

是沒有趕上飛機嗎?或是公司臨時有事?汪夢婷不禁感到一陣失落。

終於,輪到她上臺展示禮服。

主持人用高昂的語調介紹著汪夢婷與她身上這襲晚裝,她則帶著甜美的笑容從後臺走出。

她一出場,會場使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汪夢婷微笑地掃視眾人,特別注意那些貴夫人們的反應。從她們不自覺帶著欣賞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已順利達到宣傳的目的。

忽然,她注意到身著深灰色西裝的季海平。

他站在會場的最後面,看樣子是剛剛才趕到,凝望著她的黑眸與性格的唇角漾滿了讚賞的笑意。

不如怎地,望見他那溫煦的微笑,她竟微微地心跳加速,臉頰亦襲上一陣莫名的熱氣。

她定了定神,走起臺步,甚至還走下臺去與幾名熟識的世伯阿姨們打招呼。

然後,競價便開始了。

在幾個官夫人及企業家夫人試探性地喊價之後,一個清亮且帶著傲氣的語音清清楚楚地響遍會常

“一百萬!”

汪夢婷一陣愕然,這是比這件晚裝的原價高出好幾倍的價碼呢。雖說是慈善義賣,也用不著將價碼喊得這麼高埃和場中許多貴賓一般,她情不自禁地將眸光調向喊價的那名女子。

一雙毫無笑意的眼眸響應著她。

那個勢在必得的女人有著一張相當美豔的臉孔,豐潤的唇角微微揚起,噙著抹冷冷的笑意。

但使汪夢婷心臟狂跳的並不是她充滿挑戰性的眼神或冷然的神情,而是坐在她身旁的那個男人。

那個一身白色禮服,臉孔俊逸出塵的男子,竟是她以為還遠在英國的程庭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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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15 18:27:46


季海平拖著一身疲 憊進門,敲進他耳膜的琴音卻讓他倏地神智清醒。

是夢婷在彈琴嗎?

知道她愛彈琴,所以他特地自維也納訂了一台乳白色的演奏琴送她當結婚禮物。

但她除了鋼琴送達的那一晚曾彈了幾首曲子,之後就再也沒碰過它。

為什麼她今晚會突然想要彈琴呢?

季海平悄悄庭上三樓,在半敞開的琴室門前止步。

自室內流泄出的悠揚旋律並非他熟悉的古典鋼琴曲,古典與流行結合的獨特曲調聽來像是李察.克萊德門的作品。優雅而帶點夢幻的氣息,一連串的八度和絃流暢自然,再加上回音踏板的應用,琴音顯得更加空靈幽美。

終於,汪夢婷結束彈奏,雙手靜靜擺在潔白的琴鍵上,低垂的螓首恍若正陷入深思。

季海平輕輕鼓掌,一邊走進室內。

她似乎嚇了一跳,驀然抬起頭來。“你回來了?”

“嗯。”季海平微微頷首,揚起一絲微笑,“很好聽的曲子,是李察的作品嗎?”

“你知道?”

“聽過,但不記得曲名。”

“夢中的婚禮。”她喃喃念著。

“夢中的婚禮。”他咀嚼著這個不尋常的曲名,忽然心思一動,眸光瞥向鋼琴邊緣一張滾著金邊的白色帖子。

他伸手拿起那張請帖,翻開後立刻了然於心。

他沒料錯。這是程庭琛的婚宴請帖,日期正是今晚,地點是香港麗晶酒店。

汪夢婷幽幽開口,“我已經請快遞送上賀禮。”

季海平點點頭,闔上印刷精美的邀請函。

“因為無法親身致賀,所以我彈這首曲子祝福他們。”她語聲低柔。

原來是為了程庭琛,她才想要彈琴。

季海平深思地凝望著她。她之所以彈這首曲子,真是想祝福他們嗎?或者,她是在幻想自己與程庭琛的婚禮?真正該舉行婚禮的是她和程庭琛,不是嗎?兩個相愛的人卻無法結合,所以她只能在夢中編織他倆的婚禮?

一道無法揮開的陰影攫住季海平,他不自覺地緊蹙眉峰。任憑他再怎麼說服自己別在意這些,卻無法推掉那股落寞的感覺。

是他太自私了,還是天真得可笑?

他明明曉得她愛的並不是他,當初為什麼還要娶她呢?為什麼還認為即使她是不得已才嫁給他,他仍可以用真情感動她呢?只要她有百分之一愛他的可能性,他就願意一輩子呵護她。

但現在看來,他是連那百分之一也得不到了。

她需要的不是他的呵護,她需要的是那個她深愛的男人。

為了解救汪氏而嫁入季家的她,該有多麼傷心和委屈呢?

而他在她眼中又算什麼?

好累,他真的覺得好累。

“夢婷,最近盛華在美國的分公司出了一點問題。”他語聲瘖啞,“我想,過兩天我還是得再飛去那裏一趟。”

他異常疲 憊的語音攫住了汪夢婷全部的注意力,“什麼問題?很嚴重嗎?”

“得花一點時間解決。”

她的心莫名地慌亂起來,像攀著峭壁般搖搖欲墜,“要花多少時間?你要去很久嗎?”

“我不曉得,大概要幾個月吧。”

“那麼久!”她驀然起身,語音不自覺地高亢起來。

“對不起。”他語帶歉意。汪夢婷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他不過是因為公事出差啊!就算這趟去的時間是久了點,但以盛威這樣的企業集團,她早明白海平必然得常常出國視察業務。但為什麼今晚得知他要出國時,她的情緒會特別激昂呢?為什麼她的心底會浮現一陣不祥的預感,彷佛他這趟出國會發生什麼大事似的?

為什麼她就是不願他離開她,即使是因為公司的事?

“海平,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

季海平聞言一怔,“你想跟我去美國?但你還有服裝公司的事埃”

是啊,她還有服裝公司的事呢。

話方出口,汪夢婷便驚覺自己的莫名其妙。她在臺灣還有工作,最近正是籌備月底服裝展示會的忙碌時期,她根本走不開。

何況他去美國也是因為工作,她怎能跟去妨礙他?

“對不起。”她囁嚅地道歉,“我失言了。”

季海平輕聲歎息,方才一瞬間飛揚的心情也沈寂下來,“那我先回房了。”他回轉身子。

汪夢婷驀地自背後扯住他的袖子。“海平,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他偏轉過頭,柔聲問道:“什麼事?”

汪夢婷咬著下唇,躊躇了一會兒才開口,“你可不可以……只要有空就回來看看我?只要一天就好……或者,等我展示會一完,就到美國看你……”

“夢婷,怎麼了?”她充滿不確定的語調讓季海平一陣心痛,伸手輕撫她瑩潤的臉頰,“你擔心什麼嗎?還是害怕一個人留在這裏?爸媽他們會找你麻煩嗎?”

“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只是……”她揚起眼睫,星眸盈著濛濛淚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只是不願意你離開我這麼久埃我不曉得為什麼,只是莫名其妙就心慌意亂……”

她也會捨不得他離開嗎?她——是否有一點點依戀他?

季海平定了定神,不願放縱自己更進一步天馬行空。

“我知道了,夢婷。”他微微一笑,“有空我一定會飛回臺北看你的。有什麼事你也可以打越洋電話給我,我一定馬上趕回來。”

季海平已經出國三個禮拜了,而這三個禮拜來,汪夢婷全心埋首於工作之中。

雖然是剛剛草創的小公司,也還沒有什麼名氣,但她與丁宜和的努力投入依然讓公司的一切漸漸上了軌道。

服裝展示會的籌備也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除了她們代理的意大利品牌,其中還有幾套是由汪夢婷與丁宜和親自設計的。

如果能在展示會裏受到好評,丁宜和打算將這些服飾辟一個專櫃上架。

自創品牌是丁宜和的夢想,而汪夢婷希望能幫她實現這個夢想。

與繼續留在辦公室加班的丁宜和道別後,汪夢婷披上米黃色的薄外套走出辦公大樓。

五月的夜晚,不知怎地,竟帶著微微的涼意。

她微微揚起頭,深呼吸一口夜晚清涼如水的空氣,眼角瞥過的一個人影卻讓她倏地屏住呼吸。

她調轉眼眸,震驚莫名地凝視著站在大樓外的花壇旁,直直面對著她的人影。

“庭璀…”她輕聲喚著這許久未曾這樣呼喚的名字。

程庭琛走向她,單手插在褲袋,在深沈夜色中二雙黑眸閃著異常璀璨的光芒,黑髮隨著夜風飛揚,整個人散發著性感的氣息。

“你好嗎?”汪夢婷一時之間不曉得該如何處理自己驚愕的心情,只能笨拙地問道,“怎麼會到臺北來的?”

“我來這裏替客戶處理一件案子。”程庭琛輕聲回答,語音如往常一般低啞迷人。

“是嗎?”汪夢婷默然凝睇他。

有好一陣子,兩人只是不發一語地互相對望著。

程庭琛首先開口,“有空嗎?夢婷,我想跟你聊聊。”他指著停在前方的車子。

汪夢婷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向那輛白色福特。

“跟朋友借來的車子。他正巧出國,我借住在他家。”程庭琛解釋。

他為什麼要向她解釋這些?說這番話又有何用意?

“上車好嗎?”他問道,見她不確定的神色,便托起她的手臂,扶她上了車。

“你們……沒去度蜜月嗎?”在車上,汪夢婷輕聲問。

程庭琛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我剛接了幾件大案子走不開,打算過陣子再去歐洲。”

“哦。案子進行得還順利吧?”

“目前為止還可以。”

“那就好。”

接著,她沈默下來,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說實話,他們現在還能再說些什麼呢?他使君有婦,她亦非雲英未嫁——她為什麼還要答應上車呢?

一路上,兩人沒有再說一句話。二十分鐘後,程庭琛的車子停在一棟高級住宅的地下停車常

她定定地坐在車內不動。

“下車吧,我不會對你怎樣的,只是想找個不被人打擾的地方和你談一談而已。”

她轉頭望他,語調不自覺地淒涼,“庭琛,我們還能再說些什麼呢?”

程庭琛緊盯著她,“夢婷,你的婚姻快樂嗎?”

“我——”

“你快樂嗎?季家的人對你好嗎?他們可有將你當成真正的媳婦疼惜?”

你只是我們季家高價買來的商品,最好認清自己的身分!

杉本惠森冷的話語忽然拂過她耳邊,她禁不住用雙手環抱住肩膀,“為什麼這樣問?”

“因為我不快樂!”程庭琛非常坦白,“跟曼如結婚,我一點也不快樂。”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

“因為我想報復你!”程庭琛打斷她,“我想報復你對我所做的一切!我想證明你可以為錢嫁給姓季的,我也可以娶富家千金!但是該死的!”他驀然狂吼一聲,用力捶打著方向盤,“我發現我錯了,我根本擺脫不了你!”他忽然轉身握住她的雙手,“夢婷,我還是愛你,我忘不了你!”

“太遲了,庭瑁”汪夢婷搖搖頭,不著痕跡地想掙脫他緊握的雙手,“我們都已經結婚了。”

“不會太遲的,永遠不會太遲的。”程庭琛十分激動,“我們是彼此相愛的埃”

“既然如此,當初我打電話給你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回電呢?”汪夢婷的情緒亦激動起來,“在還來得及的時候,為什麼你不肯聽我解釋呢?”“你曾經打電話給我?”他愕然。

“好幾次!”她揚聲喊,“我想告訴你,我願意取消婚約!”

“我不知道啊!夢婷,你相信我,我真的從來沒接過你的電話!”

“你不知道?!”她身子一陣搖晃,忽然明白了。

李曼如替他過濾掉她的電話留言了。

“我真的不曉得。如果我知道事情有轉圜的餘地,怎麼可能不回電呢?”

“怎麼會?!”她怔怔地。

“你瞧,夢婷,我們是相愛的啊!”程庭琛極力想說服她,“只是因為老天的捉弄才錯過的!這不能怪我們。”

汪夢婷別過頭,不敢看他激動不已的神情。“已經太遲了。”

“你是愛我的,不是嗎?夢婷,我也愛你,為什麼不再給彼此一個機會呢?”

他用力搖晃她雙肩。

“你真的愛我嗎?庭瑁”汪夢婷忽然轉過頭,眼眸黯淡,語聲卻略顯激昂,“記得你曾說過的話嗎?你說若有任何人想帶走我,你一定會親自前來搶回我。如果你真愛我的話,當時就該不顧一切奔回臺灣。可是你沒有!庭琛,你沒有!”她放低嗓音,“顯然你不夠愛我。”

“我——”程庭琛一時語塞,“我是因為忙於論文走不開。”

是嗎?這表示他的論文比她重要嗎?學位遲一些拿到又有什麼關係?

對想得到的東西,他一向全力以赴,他不來臺灣阻止她,是不是表示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還不夠重要,抵不上他的自尊?或是因為……另一個女人比她重要?

她深吸一口氣,“可是你卻有時間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你怪我跟曼如在一起嗎?我會跟她交往是因為你啊!我想忘了你,才會接受她!”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在想,你是否像你所以為的那樣愛我。”

“你是什麼意思?”程庭琛臉色一沈,語氣亦轉為陰森,“你愛上那個姓季的男人了,對不對?所以現在才找盡千般理由來否定我們之間的感情!”

“這跟海平無關——”

他截斷她,“畢竟我的氣度是及不上出身高貴的世家子弟,也沒辦法像他一樣,讓你過著像皇后般的奢華生活——”

“不,不是這樣的。”

“告訴我!”程庭琛猛然扣住她下顎,逼使她直視他,“你是不是愛上季海平了?那姓季的對你很好是不是?”

“海平是對我很好——”

“海平?叫得多麼親熱啊!”強烈的妒意讓程庭琛禁不住語帶譏刺,“你已經變心了是不是?情不自禁地陷入他撒下的情網了,是不是?”他冷然的話語一句句重擊她的心,“我早該想到的,我不過是一個剛出道的小律師,怎能比得上人家出身豪門世家的氣度呢?像他那種世家子弟,穿的是A&S,開的是蓮花,住的是頂級豪宅——”

“不是的,庭琛,我從來沒有因為這個——”

“那是因為什麼?”他的臉孔依百陰暗,“難道是因為那傢夥的調情技巧比我高明?你彈過琴給他聽了嗎?那首李斯特的愛之夢?你也彈給他聽過了,是不是?”

熾盛的妒火霎時間燃去了他的理智,也讓他俊逸非凡的臉孔整個亮起來,綻出令人無法直視的強光。

“庭琛,別不講理!”

“我是不講理!”程庭琛忽然將她壓下,低頭猛力攫住她的唇,懲罰似地吸吮著,然後驀地放開。

“他也曾經像這樣吻過你了嗎?吻你的唇?頸項?還是你身上所有的地方?他碰過你這裏了嗎?還是這裏?”他一隻手粗魯地揉捏她身上各處,“你在他懷裏也會神魂俱醉嗎?還是比在我懷裏更加興奮?”

“放手!庭琛,放手!”汪夢婷拚命想甩開他不安分的手,一股屈辱的感覺籠罩住她,淚水威脅著要氾濫。

“我不放,絕對不放!”程庭琛一手將她定在放下的椅背,另一手則強行解開她的上衣,“你是我的!”

“庭琛,求你!”

“不,我絕不放手!”他用力將唇壓向她雪白的胸膛,狂暴地肆虐著,甚至令那抹雪白轉成紅紫。“你是我的,我絕不許有其它男人碰你!”

“不要這樣,好痛,不要這樣!”

“什麼時候開始,你受不了我碰你了?”他雙眸發紅,她不停抗拒的身軀令他發狂,動作更加粗暴起來,右手強硬地掀開她的長裙,佔有性地撫上她光潔的大腿,“從前你總是在我懷中忘情地申吟,你喜歡我這樣碰你,不是嗎?”他探入她底褲,“你一向很喜歡,不是嗎?別告訴我你更喜歡他碰你!”

“別這樣,放開我!”她用盡所有力氣想推開他,“海平沒碰過我,從來沒有!”

她嘶喊出的話語終於讓他回復理智,雙手一松,“他沒碰過你?”

“沒有。”她啜泣道,“他沒有!”

“為什麼?”程庭琛愕然,不自覺地直起身子。

汪夢婷亦乘機直起上半身,雙手顫抖地扣上扣子。“海平從來沒碰過我,他知道我還不能放下你,所以不忍心……”她忽然掩住臉,淚水毫不留情地灑落,“不忍心讓我為難……”

“他竟還沒碰過你?”程庭琛回過神,終於注意到她蒼白的神色與衣衫淩亂的身軀。“對不起,夢婷,我一時失去理智……”她不想聽他解釋,只想馬上逃離他。

“我該走了。”她撫平長裙後伸手打開車門,“我們今晚實在不該見面的。”

說著,她就要跨出車子。

“等一下,夢婷,我聽見了。”程庭琛用力拉住她,語氣熱烈,“你說你還放不下我,那表示你還愛著我,對不對?你愛的是我,不是季海平。”

她沒有回答,用力掙脫他的手,拔腿就跑,一直到跑出了這棟住宅大樓,她才緩下步伐。

海平,海平。

她想找海平,她想見他。

她極力克制顫抖不已的身子,但冷意卻寫過她的背脊,直達全身。

“海平,海平!”她終於抵受不住,對夜空揚聲高喊,“你在哪里?我好想好想見你礙…”

季海平猛然睜開雙眼,自沈思中回神。

怎麼回事?方才他似乎聽見夢婷的叫喊——她在喚著他的名字。

那恍若相當遙遠卻又近得清晰可聞的吶喊聲中充滿了迷惘、傷痛,與濃濃的思念。

她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一伸手,馬上就想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

但不過兩秒,他又警覺地放下手。

他在想什麼啊!臺北現在可是深更半夜,難道他想在這樣的深夜打電話擾她清夢嗎?

最近她忙著籌備服裝展示會,一定累壞了,他怎麼忍心再剝奪她得來不易的睡眠時間?

算了,季海平微微苦笑,他也該振作精神認真工作了。

他拿起桌上一張薄薄的傳真紙,那是季海舲兩個小時前從香港傳給他的。

看樣子她也聽聞了美國盛華最近遭逢的困難,傳真紙上簡單扼要地寫了幾點建議。

看得出來,那都是學院派的理論,但他卻十分感興趣。

如果是海舲的話,大概有辦法讓理論成為實際可行的方法吧。雖然從小到大,他跟這個堂妹只見過幾次面,但對她的能力,他卻直覺地加以信任。

海舲既然不避嫌地對他直言建議,他也該表現出相對的氣度來響應她的信任。

他應該到香港一趟,好好跟她談談。

突然,他桌上的私人專線響了起來,他的心跳登時漏了一拍。

莫非他方才的預感真應驗了,夢婷真出了什麼事?

他急忙拿起話筒,“我是季海平。”

“海平,是我。”話筒那頭傳來李海奇略帶猶豫的嗓音。

季海平松了一口氣,“是海奇埃有什麼事嗎?”

李海奇一陣沈默。

季海平浮上不祥的預感,“怎麼了?海奇,說話埃”

“海平,”李海奇深呼吸的聲音清晰可聞,“我闖禍了。”

“什麼?”

“我闖禍了!”李海奇提高嗓音,情緒似乎相當激動,“滔天大禍!”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慢慢說。”季海平安撫他。

“你知道內湖有一塊打算變更地目的土地?”

“你是指易方打算投資的那一塊?”

易方建設是盛威集團眾多的轉投資之一,佔有將近三分之一的股權。

“原本我和臺北地政局長商量過了,這段期間我趁高價倒貨,等到了預定宣佈那天,要他閉嘴,延遲一天宣佈消息。沒想到那老傢夥竟然違背約定,當天就宣佈了消息!現在易方的股價節節攀升,我——”

季海平震驚莫名,“海奇,你哪來易方的股票倒貨?”

“你還聽不懂嗎?我是空手出貨!我是要市場以為預期落空,易方股價狂瀉再逢低補貨!沒料到——”季海奇恨恨地說,“人算不如天算。”

季海平終於掌握到他話中含意,“融券保證金呢?”

他知道海奇名下幾乎是沒有任何資產的。

通常像他們這樣的豪門世家,長輩們為了規避龐大的遺產稅都會用各種名義將名下資產一點一滴地轉給下一代,或者直接用下一代的名義置產。

像他名下就有一些股票、海外基金、定存、歐洲債券,以及為數不少的不動產及藝術品。

但父親卻沒有轉移任何資產給海奇,甚至不許大媽將名下的財產轉給他。海奇有的,大概也只是工作這兩年一點點微薄的積蓄吧。

他哪來的錢支付這樣一大筆保證金?

“挪用公款。”季海奇直截了當地承認。

季海平閉了開眼,深汲一口氣,“為什麼?海奇,為什麼會做出這種傻事?”

“我只是想做出一番事業讓老頭瞧瞧的,沒想到天不佑我。”

“用這種激烈的手段?這是違約交割啊,海奇。”

季海奇沈默數秒,倔強的語氣終於軟化下來。“我知道錯了。海平,這也是我今天打電話找你的原因。”

季海平悄然歎息,他能說什麼呢?他這個弟弟固然行事衝動、任性不懂事、連他母親的話也很少聽,可是從小有什麼事,卻一定都找他這個哥哥商量。他怎能不為他想辦法呢?

“虧了多少?”

“將近一千萬。”

季海平默然了。

“我知道這不是一筆小數目。算了,這樣為難你也不好。”李海奇像是非常歉疚,“反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頂多就是讓董事會知道我挪用公款,開除我而已——反正我在老頭眼中已經壞到底了,他總不可能真殺我了吧。不然就是向媽媽借錢吧,雖然我真的不想讓她知道這件事。”

季海奇自暴自棄的話語讓季海平一陣不忍。他這個弟弟,總是想汲引父親的注意,卻總是用錯方法。

“你不必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我馬上趕回去,明天下午就到臺北。”他下了決定,“我手上也有一些股票,回去看看怎麼處理好了。”

“謝謝你,海平。”季海奇語聲瘖啞,“真的謝謝你。”

季海平亦一陣鼻酸,“沒關係的,海奇。”

在季家,季風華與杉本惠這一對夫妻也正在爭論,主題正好是季海奇。

“風華,我只求你別過於偏心。”杉本惠凝望著夫婿,語氣充滿懇求。

“我偏心?”季風華怒吼,“我哪里偏心?”

“誰都看得出你只疼海平!你只把海平當兒子,對海奇總是不聞不問!”

“那是他咎由自取!誰讓他總做出令人氣絕的事!從小到大,他沒有一件事討我歡心的!”

“可是你又曾經給過他像對海平一樣的注意力嗎?”杉本惠因怨怒而全身顫抖,“任何事你總是第一個想到海平,從來不曾——”

“夠了!”季風華喝止她,“我說過那是海奇咎由自取!你自己說說看,從小到大,他闖了多少禍?給我添了多少麻煩?”

“他只是想爭取你的注意埃”

“顯然他用錯了方法。”

“你——”她不禁氣結,“你如此偏袒海平難道是為了那個女人?你到現在還覺得對不起她?”

“這跟海平的媽媽無關!”

“季風華,我是你的妻子啊!”杉本惠激動難抑,“海奇也是你的親生兒子,你竟可以為了那個女人——”

“夠了!別再拿那些陳年舊事煩我!”季風華森冷的臉龐寫滿了不耐煩,他低咒一聲,拂袖而去。

杉本惠怔怔地佇立在原地。

已經多少年了?她究竟還得活在那個女人的陰影裏多久?

那個女人之所以自殺,她固然脫不了責任,但有必要連海奇一起懲罰嗎?有必要讓她最鍾愛的兒子與她一起受罪嗎?他是無辜的啊!

她恨!恨她那個冷漠的丈夫,恨那個總是循規蹈矩的季海平,更恨自己對這一切無能為力!她雙手握拳,克制著仰天大叫的衝動。

一個輕輕柔柔的嗓音將她拉回現實,“媽媽,喝點牛奶好嗎?”

杉本惠猛然旋身,面對著汪夢婷纖秀的身影。

她靜靜地站著,手中端著杯熱牛奶,望向她的眼眸是帶著企求的。

“你做什麼?!”

“我知道您一向愛喝牛奶,所以——”

“你都聽見了?”

汪夢婷猶豫兩秒,“是。”

“別用那種同情的眼光看我!”杉本惠驀地狂吼,以驕傲防衛自己,“這是常有的事!嫁給一個太成功的男人就會這樣,每個企業家夫人都是這樣的!你以為海平就不會嗎?告訴你,他也會這樣待你的!”強烈的羞辱感讓她口不擇言,“男人都是這樣的!”

“海平不會。”汪夢婷望向她的眼眸充滿堅定,“他不會。”

“是嗎?你憑什麼如此自信?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知道,可是海平絕不會。”她依舊保持鎮定。

“你……可惡!”杉本惠歇斯底里地吼,“你竟敢頂嘴!搞清楚你自己的身分!”汪夢婷凝睇著她。

雖然婆婆以張牙舞爪的模樣來武裝自己,但她卻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的脆弱——她需要人安慰。

而她也準備那麼做。汪夢婷靜靜地走向自己的婆婆,將熱牛奶擺在一旁的桌上,然後,忽然伸出雙手擁抱她。

杉本惠驚呆了,“這是什麼意思?”

“我爸爸生氣的時候,我總是這樣抱著他。”汪夢婷輕聲解釋,“這會讓他平靜下來。”

“我不是你爸爸。”

“但你是海平的媽媽,也就是我媽媽。”

“放開我!”杉本惠斥責她,語氣卻軟弱下來。

“讓我抱著你,媽媽。”

“你——”杉本惠直直瞪著她,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媽媽,惹你生氣了。”她語音輕柔。

杉本惠一僵,她沒料到在這傷心難過之時,竟是由這個她一向不假辭色的媳婦來安慰她。

她該推開她的,她竟敢將她當作那種需要旁人安慰的軟弱女人!

但……為什麼她的心卻忽然感到一陣溫暖呢?

那道驀然流過心田的暖意幾乎拂去了季風華帶給她的刺骨嚴寒,讓她完全無法拒絕。

隔天下午,季海平一飛抵臺北就立刻和會計師見面,商量該怎麼籌出這筆資金。

“季先生,直在沒辦法,時間太緊迫了。”會計師搖搖頭,“你名下的資產雖然不少,但能馬上兌現的流動資產卻不多。就算把你私人的短期投資全部兌現,也頂多湊得出八百多萬而已。剩下的不動產或藝術品雖然價值驚人,一時之間卻脫不了手。”“沒關係,能兌現的就先兌現吧。”

“季先生,”會計師滿臉不贊成,“這可是會損失一大筆利息呢。”

“我有急用。”季海平只是淡淡一句。

會計師沈默數秒,“那麼,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

“用你手上的房地契做抵押向銀行貸款,我相信銀行會立刻撥款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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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15 18:29:04


當她們送走最後一位貴賓,今晚的展示會算是完滿結束了。

雖然這段日子以來,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忙得昏天暗地,但在展示會結東後,大家卻依舊精神抖擻。

因為杉本惠在離開會場前說了一句話:“這一場秀不錯,我印象深刻。”

只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稱讚,就讓所有人的心都飛上了天,覺得這些日子的辛苦全有了代價。

大夥兒約了一起慶功,汪夢婷也打算參加。

她一邊在後臺的臨時辦公室整理文件,一邊哼著流行歌曲。

“有人來看你,夢婷。”

汪夢婷抬起頭,望向正倚著門、雙手環抱胸前的丁宜和。

“是誰?”

丁宜和不說話,只是深深地凝睇她。

她這樣的眼光讓汪夢婷整顆心狂跳起來,難道是海平?他從香港趕回來看她了?

“是一個我不曉得你希不希望見到的人。”丁宜和終於開口,“不過我想還是請他進來吧,你們絕對需要好好談談。”

“宜和——”“夢婷,我希望你做出最正確的抉擇。我們先到酒館去了。”靜靜拋下這一句,丁宜和便瀟灑地轉身離去。

汪夢婷怔怔地望著門口,直到一個男人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簾。

她深吸一口氣,望著捧著一大束白玟瑰的程庭瑁

他站在門口,依舊穿著他最愛的白西裝;捧在手中的嬌美玫瑰,襯得他漂亮的臉孔更加出色。

好不容易,她才吐出一句,“我以為你回香港了。”

“我是回去過了。”他靜靜地盯著她,黑眸閃爍,“今早才又來臺北的。”

“有事嗎?”

“我來看你,夢婷。”他走近她,“展示會很成功,恭喜你。”

“謝謝。”她神情恍惚地接過散發淡淡香氣的玟瑰,將它們放在辦公桌上。

“前幾天晚上,你從我身邊逃離了,夢婷。”

她默然不語。

“今晚我再一次前來,是為了更認真地請求你。”他圈鎖住她的眸光柔和,“你願意和我重新開始嗎?”

汪夢婷別過頭去,“別問不可能的事,庭瑁”

“不,前天晚上的我或許還沒有資格對你說這句話,但今晚的我已經下定決心。”他拋下一句威力十足的話,“我今早簽了離婚協議書。”

“離婚協議書?”汪夢婷驚愕地轉頭,眼眸中盛滿了驚慌與不信,“你們才剛剛結婚不久!”

“夠久了。”他語氣十分冷靜,“久到足以讓我明白自己犯了大錯——但我相信現在還來得及補救。”

“補救?”

“可以的,夢婷。”程庭琛逼近她,她卻忍不住後退。“我已經和曼如攤牌,告訴她我愛的人是你,我不能沒有你。”

“她……怎麼說?”

“她說她也有自尊,我若堅持離婚,她會不惜毀了我。”

汪夢婷倒抽一口氣,語音不自禁地顫抖,“庭琛,你的妻子是個敢愛敢恨的女人。”

“她的確是。”

“她和你很相配。”

“但我愛的是你,夢婷。”程庭琛一字一句地強調,“我愛的是你。”

他鏗鏘有力的宣告讓汪夢婷的心弦震盪不已,情緒亦慌亂起來,“不——”

“夢婷,”他緊握住她纖細的肩,“別再逃避了!你還要逃避到什麼時候?我不相信你真能一輩子活在沒有愛的婚姻裏,我不相信你這樣還能活得快樂!你快樂嗎?夢婷,你快樂嗎?告訴我!”

她回避他熱烈的眼神,“我……快樂!”

“說謊!夢婷,你說謊!”他高聲叫著,“嫁給自己不愛的男人怎麼會快樂?

你忘了嗎?當初你是多麼喜歡彈李斯特的‘愛之夢’,你說嚮往有愛的生活!我不相信你可以忘卻那些想望!”

“我沒忘——”

“那就離開那個男人,跟我一起走。”

她卻拚命搖頭,“我不能。庭琛,我不能。”“為什麼不能?”他禁不住失望,“難道你還顧忌汪家的事業?夢婷,汪家的公司不該由你來操心,不該由你犧牲來挽救家族企業!讓你的父親和哥哥去處理,我相信他們會有辦法的。”

“不是這樣的,庭璨,不是因為汪家……”

“那是為了什麼?”

“是因為——”她忽然下定決心,“因為我已經決定做海平的好妻子。”

“什麼?你說你要專心做那男人的好妻子?”程庭琛完全不敢置信,“何必呢?

夢婷,你用不著負這道義上的責任,用不著覺得虧欠他埃”

“不是因為道義上的責任,也不是因為虧欠,而是——”汪夢婷瞪著他,清亮的明眸逐漸氤氳,“我不能離開他。”

“為什麼?夢婷,難道你要放我一個人嗎?”程庭琛瞋目嘶吼,“我已經對曼如遞上離婚協議書,她會毀了我的,她說到做到!你難道忍心放我一個人面對窮途末路?你竟如此狠心……”

他緊握住汪夢婷雙肩的手不停加強手勁,讓她感到強烈的疼痛,但更加絞痛的是她一顆左右不定的心。

她該怎麼辦呢?庭琛為了她不惜與自己的妻子決裂,不惜賭上自己的事業前途,她怎能辜負他這番情深義重?可是……可是她又怎麼離得開海平?她怎麼離得開那個待她溫柔和婉、對她珍之重之的海平?

她捨不得啊,捨不得離開海平細心的呵護;但她又怎麼忍心讓庭琛一個人面對殘酷的打擊?

她曾經那樣深愛庭琛,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曾經是她的全部……

曾經?!

汪夢婷猛然醒悟,什麼時候開始,她對庭琛的感情已經成了過去式?她是愛庭琛的,不是嗎?她一向就渴望與他白頭偕老的,不是嗎?但為什麼現在她滿腦子都是海平的臉龐呢?都是他那張帶著令人寬心的笑意、溫文儒雅的臉龐呢?

難道……她已愛上海平?

“庭琛,我——”

“夢婷,你忘了我們的第一個聖誕節嗎?”他熱烈地執起她的雙手,“我在門口為你堆了個雪人,而你邀我入屋……”

她沒有忘。她記得那天庭琛為她堆的雪人,她記得自己當時滿心說不出的感動,她也記得之後她將自己的童貞獻給他。

但現在浮現在她心版的,卻是半年前她與海平在橫濱遊樂園的海盜船上,他那燦然的笑顏。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海平也有孩子氣的一面,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她也渴望能這樣好好放縱自己。

她幾乎可以聽見當時自己與海平的愉悅笑聲……

“庭琛,對不起,我——”她眨眨眼,張口欲言。

“不,別說。”程庭琛猛烈地搖頭,“別說你打算忘記我,我不相信!”他忽然低頭攫住她柔軟紅潤的櫻唇,他吻得那麼深、那麼狂,像要拚命喚起屬於他倆的熱情回憶。

彷佛過了一世紀之久,他才放開她的櫻唇,凝視她的黑眸狂野熱情,語聲卻是瘖啞低沈的。“我不相信你能忘了這麼美妙的感覺,不相信你能忘了我們在英國那些纏綿激情的夜晚。”

“我沒有忘,但——”

但當他吻她時,她跟前浮現的卻是海平戴著眼鏡的臉龐,她想起的是她與海平的那一夜,她感覺到的是海平溫柔地用唇烙印她全身,讓她如躺在雲端般慵懶舒適、奔放自在。

她記得與庭琛的點點滴滴,但如今纏繞在她腦海中的,卻是與海平的一切。海平閉上雙眸聆聽音樂的模樣,海平將她納入懷裏安慰的溫柔,海平為她不惜與父親對抗的體貼,還有海平因為得不到親情而滿是迷惘的神情……

現在的她心心念念的都是海平啊!但她怎能告訴庭琛這一點呢?

是她變了心,她對不起庭琛,她怎能殘忍地在他已失去一切的時候對他坦承這些呢?

她只能睜大盛滿痛楚的眼眸,默默地凝睇著他。

程庭琛像是感應到了她的猶豫、她的不忍,他搖搖頭,全力阻止自己往最壞的一面想。他驀地放開她,倒退數步,“夢婷,我不逼你,你不必立刻做決定。”他勉強泛起一絲微笑,“你好好考慮,我等你的答復。”

然後,他便轉身離去。

他走得快捷如風,像害怕她忽然自身後叫住他似的。

汪夢婷出神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淒然搖頭,背起皮包走出這間臨時辦公室。

在走廊轉角處,她卻遇上了那個她以為今晚不會見到的男人。

季海平倚在牆邊,仰頭盯視著天花板,臉上寫滿了深深的疲 憊。

她忍不住心中的訝異,“海平,你什麼時候來的?”

他沒有看她,“好一會兒了。”

“可是……你不是應該在香港嗎?”

“剛下飛機。”

為什麼這麼趕?是為了她嗎?他特地趕回來看她的展示會?

她說不上內心那股驀然湧上的酸楚是為了什麼。

“很抱歉我來遲了,沒趕上你的展示會。”他語氣平淡,“不過我聽說很成功。

恭喜你。”

“謝謝。”

為什麼他的語氣如此平淡呢?為什麼到現在他還不看她一眼?難道他——

“你都聽見了?”她雙唇顫抖地問。

他微微頷首。

她一陣心慌意亂,“海平,你聽我解釋——”

季海平舉起一隻手止住她,“不必解釋。夢婷,你永遠也不必向我解釋什麼。”

他終於轉頭看她,眸光幽闇微遠,“你禮拜三那晚曾和他見面嗎?”

“是的。但——”

他的眼神讓她驀然住口。

那是怎麼回事?他的眼神為什麼如此冷漠?為什麼他要用那種讓人背脊發涼的眼神看她?他從來不曾這樣看她的啊!他曾經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任何人嗎?

她不懂。

她好不容易才看懂海平難以捉摸的幽探眼眸,但現在她又完全不懂了。

她不懂他那雙像闇沈海洋的眼眸,海面雖然像平常一般平靜無波,卻似乎蘊涵著某種她無法測知的狂潮。

他正在逐漸地遠離她。

體認到這一點,她的心緒更亂了,還伴隨著一陣深沈的無力感。

“海平——”她嘗試開口。

“很抱歉,不能送你去參加慶功宴了。”他搶先截斷她的話,“我還有事,得先回辦公室一趟。”

然後他便毅然離去,留下她不知所措地望著他的背影。

從那晚起,汪夢婷便沒有再見到季海平。

已經整整四天了,季海平用各種藉口躲避她。

她知道他還在臺灣,但卻一直不肯回家。

他托稱公事繁重,離不開辦公室;她明白這只是藉口。

他不願意見她,甚至不願意接聽她的電話,一律由他那個年輕又能幹的女秘書擋駕。

汪夢婷覺得有些難堪,她是他的妻子啊,他竟讓一個秘書來拒絕她。

他為什麼變得這麼冷淡又不近情理?他一向不是這種男人埃

難道……他的冷漠只針對她?

她不明白,海平為什麼會突然遠離她?是因為那晚他聽見庭琛與她的對話嗎?

她可以解釋的——但他卻說她永遠也不必向他解釋。

他難道不明白,這樣的體貼其實是一種殘忍嗎?

還有庭琛,他這幾日天天派人送花到她辦公室來。

香水百合、鬱金香、紫羅蘭……每一束都會附上一張溫馨小卡。

他還在等她點頭,等她承諾和他一道遠走英倫。

“我在香港的律師生涯算是毀了。”他在電話裏這樣告訴她,“曼如不如用了什麼方法,讓所有的委託人都與我解除合約,事務所也說他們聘不起我為他們工作。”

她為庭琛感到難過,“那你打算怎麼辦?”

“到英國去。一個在倫敦工作的學長答應替我介紹工作,我想曼如的勢力大概也伸展不到那裏去吧。”他語調落寞。

她不曉得該如何安慰他。

“我還在等你的答復。夢婷,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力爭上遊,不會讓你跟我在英國吃苦的。”

“我一向相信你會功成名就。”她輕聲說道。

“那就答應我,夢婷,跟我一起到英國。”

她長長地吐氣,“庭璀…”

“我需要你,真的需要。”他的語氣有掩不住的痛苦,“一個人在異鄉重新開始,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下去。”

她一陣心酸,庭琛竟會說出這樣喪氣的話!她從不知道他也有這麼脆弱的一面,從不曉得一向自負驕傲的他也會這樣低聲下氣。

他需要她,但她……

“我會繼續等你的。”語畢,他便掛斷了電話。

該怎麼辦?她從沒想到自己也有徘徊在兩個男人之間,難以抉擇的一天。

她需要海平,但庭琛卻需要她。

她該選擇她愛的男人,抑或愛她的男人?

不,她無法下決定,真的沒辦法就這樣做決定。

她必須見海平一面。

她要親自去海平的辦公室找他,問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問清楚他是不是準備就這樣一輩子躲著她!於是,她前往盛華電子位於民生東路的辦公室,搭電梯直上十五樓。

已經晚上十點,辦公室的大門深鎖。

汪夢婷拿出季海平給她的卡片鑰匙;她相信他一定還待在辦公室裏。

卡片一落,便發出清脆聲響,玻璃門應聲向兩邊滑開。

她悄悄走進門,穿過只開著安全燈,沈靜陰暗的辦公室。

打角處,季海平的私人辦公室流泄出淡淡的燈光。

他果然還在。

汪夢婷正想敲門時,一陣自裏頭傳來的輕聲細語讓她的手倏然凝住不動。

那是一個嬌柔輕軟、又帶著些許慵懶性感的嗓音。

“海平,你真是的!老是這樣戲弄人家。”

“怎麼?你不喜歡嗎?”

汪夢婷打地倒抽一口氣,那個腔調溫文而獨特的嗓音是季海平嗎?

“討厭,你明知人家心裏怎麼想!”女聲不依地嗔道。

“那就是喜歡囉?”

真是海平!他竟也會說出這種油腔滑調的話?

“不行,不能在這裏啦,多不舒服!”女人像在阻止他的輕保

“那該在哪里呢?”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傻?當然是找個氣氛好、情調佳的地方埃”女人嬌聲嚷道,“走,我帶你去。”然後,他辦公室的門突然打開。

汪夢婷凍結在原地,黑色美眸直瞪著眼前情景。

季海平半摟著一個裝扮得明豔照人的美女,兩人都衣衫不整,同樣目瞪口呆地望著她。

氣氛僵凝了好一會兒,季海乎首先開口,“夢婷,你怎麼來了?”

“因為你好久沒回家,所以我來看看。”她木然響應。

“她就是你老婆嗎?海平。”季海平懷中的美人忽然開口,一雙清亮的大眼好奇地打量她。

“我是他的妻子,汪夢婷。”她竟還向她伸出手來。

那女人像嚇了一跳,連忙伸出手與她一握,“我是方巧玉,季副總的秘書。”

“顯然你還兼職做其它事。”汪夢婷淡淡地朝她頷首,接著轉身面對季海平。

季海平咬著下唇,似乎考慮著該如何解釋這令人尷尬的場面。

汪夢婷卻主動解決了他的困擾,“她就是你數日未歸的原因?”

“對不起,夢婷,她……我……”

“不必解釋!”她尖聲打斷他,“你永遠也不必對我解釋。”

她心底升起一股熾烈的怨怒,是針對他,也是針對自己。

她早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一段沒有愛情基礎的婚姻,她憑什麼要求對方完全忠實?就連彼此相愛的兩個人都未必能做到了……

她閉上雙眸不願看他,“多久了?海平,有多久了?”

“有一陣子了。”“你去美國時也帶著她吧?”

他猶豫兩秒,“是。”

她深吸一口氣。

她不敢相信,當她在臺灣癡癡地盼他回國時,他卻在美國與女秘書快樂逍遙!

“這是騙人的吧?”望向他的明眸有著無言的企求,“海平,告訴我這只是一場誤會,或者你另有苦衷……”

“夢婷!”

“我是在作夢吧?”她恍恍惚惚,身子微微搖晃,“一定是,我一定是在作夢。”

“夢婷,你清醒點!”

季海平高亢的語音喚回了她的心神,“你是說這一切是真的?”

“是真的。”他別過頭去,不忍看她受傷的神情,“對不起。”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強忍著心如刀割的傷痛逼近他,“你不是那種男人,絕對不是!”

他臉色驀然蒼白,唇角微微泛起苦笑,“你未免對我太有信心。”

“為什麼?”

“男人都是這樣的,抵抗不了誘惑。”

“為什麼?”她依舊不敢置信地搖頭。

那晚婆婆警告她時,她還信心十足,堅稱海平不會是那種男人,想不到才過了幾天——難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嗎?

今天她終於體會到婆婆的切身之痛。

汪夢婷驀地轉向方巧玉,眸光咄咄逼人,“方小姐,我不知道你與海平是否真心相愛,但你不覺得和一個有婦之夫來往是不道德的事嗎?”

她淩厲的質問讓方巧玉更加躲入季海平懷裏,“汪小姐,我——”

“我是季夫人,目前為止還是!”她見狀更加憤恨難當,禁不住提高了嗓音,“請你尊重我的身分!”

“季夫人——”

“我很好奇你所謂的氣氛好、情調佳的地方是指哪里?可以介紹給我嗎?”她語帶譏刺,“或者,那是一個不適合介紹給人的地方——”

她還想繼續說下去,季海平卻猛然喝止她。

“夠了!夢婷,這不幹巧玉的事。 別這樣咄咄逼人,這不像平常的你。”

汪夢婷一怔,海平竟然為了這個女人吼她?

她又妒又恨,幾乎失去理智,“方小姐,有辦法將我丈夫迷得暈頭轉向,你夠本事!究竟是什麼樣的家教會成就像你這般了不起的女人?你的父母難道不管你嗎?

或者他們以為這是覓得乘龍快婿的妙方——”

“夠了!”伴隨著斥責而來的清脆巴掌聲打斷了汪夢婷,並讓三個人同時凍在原地。

方巧玉掩嘴輕呼,杏眼圓睜;季海平的臉色鐵青、唇色蒼白;汪夢婷則感到完完全全的屈辱。

他竟然動手打她?

這輩子只有兩個人打過她——杉本惠與季海平,而後者帶給她的震撼遠遠超過前者。汪夢婷緩緩轉向季海平,他平日溫雅的臉龐此刻卻顯得模糊異常。她眨眨眼,想看清他那對怎樣也摸不透的眸子,卻只搧落兩滴珠淚。

“你打我?”

“對不起。”他彷佛受了重大刺激般,雙拳握緊再放鬆、放鬆又握緊,“我不是有意的。”

“庭琛他……從來不曾打我……”

季海平面色驀地慘白。

汪夢婷視若無睹,面頰上熱辣辣的疼痛麻痹了她所有的知覺,“你從前連吼我一句都沒有.今天卻為了她打我?!”氤氳的眼眸漾著明顯的哀怨,“這是不是表示我們該結束這段可笑的婚姻了呢?”

他全身一震,肩頭輕輕晃了晃,卻沒有吐出任何試圖挽回的話。

“對不起。”他還是只有這一句話。

她眼簾低垂,雙唇發顫,“庭琛一直要求我和他一起前往英國……如果我真跟他一起走,你也不介意嗎?”

“我……不介意。”

她猛然揚起眼簾瞪他。

這並不是她想聽的話啊!他為什麼不解釋?為什麼不開口挽回她?只要他肯開口,她會原諒他的!她會相信他只是一時胡塗,她會相信這段婚姻還是可以好好經營的!

可是,他什麼也不說,只說他不介意,只是一徑用那雙她看不透的黑眸凝視她。

她再也承受不住了,承受不住一顆心慘遭撕裂的疼痛感,更無法承受那如墮萬里深淵的無力感。這世界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庭琛依然愛她,她卻愛上海平,而他則迷戀著他的女秘書!

愛情,多難解的習題!

“你當然不介意!”汪夢婷石地發出一陣狂笑,“我真是傻瓜,天字第一號傻瓜,竟然還以為——”她顫巍巍地,聲音像隨時要消失在空氣中,“我早該跟庭琛走的,早就該答應他的!我只是不明白,”她雙眼無神,只有豆大的淚珠一顆顆不停落下,“如果你終究還是要傷害我,又為什麼要一直對我這麼溫柔?”

季海平咬著唇,不發一語。

汪夢婷瞪著他,“我恨你!季海平。”她用力地以衣袖拭淚,語聲冷凝,眼簾卻低低垂下,“恨你的溫柔,因為它其實是一種殘忍;恨你的體貼,因為它終究只是虛偽。你放心,我會識相地自動離開你,你儘管正大光明地與她來往,我不在乎!”迸出她唇瓣的話一句比一句冰冷,“你甚至可以告訴你父親是我背叛了你,繼續在他面前維持孝順兒子的形象,我不在乎!我會與庭琛重修舊好,不論你介不介意,我都不在乎!”

接著,她轉向方巧玉,“方小姐,如果你真的這麼想要我的丈夫,就讓給你好了!”方巧玉全身掠過一陣冷顫,不敢逼視她冷冽懾人的眸光。“季夫人——”

“別叫我季夫人,我不配上不配當季家的長媳!”她語音尖銳,“我不過是個天真的白癡罷了,竟然傻到想放棄一個真正愛我的男人,竟然為了一個不愛我的男人猶豫不決!”

她背轉過身,纖細的雙肩像承受著千斤重擔,“你儘管跟你想要的女人在一起吧,我也會選擇想要我的男人——我們各奔西東,誰也不虧欠誰!我今晚就回汪家去,你可以不必再躲我了!”

帶著一顆傷痕累累的心,她決絕地舉步飛奔離去。

季海平沒有阻止她,只是靜靜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雙唇緊抿,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肌肉一陣陣抽緊。方巧玉瞥他一眼後便自他懷中退開,整理著淩亂的衣衫。“副總,我這樣的表現你還滿意嗎?”

季海平這才終於回過神來,“謝謝你。”

“我不明白,你演出這樣一幕戲有什麼用意?”

他瞥她一眼,背轉身子走向窗前,“她需要一個理由離開我,我只是給她一個而已。”

“她想離開你?”

他微微頷首,語聲卻透著黯然痛苦。“如果她真的必須離開我,我希望她走得毫無負擔,不懷一絲歉疚。”

“我不明白。”

方巧玉是真的想不透,什麼樣的女人會捨得離開這樣一個男人?為了讓自己的妻子瀟灑離去,他甚至不惜和女秘書合演這樣一出拙劣的戲!他如此深愛他的妻子,她怎會捨得放棄這樣一個情深一往又溫柔體貼的男人?

“副總,你的妻子是真心想離開嗎?”

季海平沒有回答,他用手指撥開百葉窗,透過一方空隙向下望。

好一會兒,汪夢婷的身影終於出現。

她腳步跟蹌的跑出大樓,甚至還差點摔倒在地。

季海平的心一陣揪緊;一直到她上了一輛出租車,他才放任自己輕聲歎息。

是的,夢婷想離開他,可是又善良得不忍離開他!因為對他的道義責任,她才遲遲不肯答應程庭琛的請求。

但他知道,她其實是渴望和自己心愛的男人共度一生的;就像程庭琛所說,她是個應該活在真愛當中的女人,她值得一段充滿愛與幸福的婚姻。他不願為難她,不願令她難以抉擇。

他能給她愛,卻不能給她幸福——只因她愛的不是他。

所以他才費盡苦心地為她找一個理由離開他,而她,也真的相信了。

他下意識地緊握雙拳,用力之猛,令指關節都泛白。

他做得很好,不是嗎?成功地讓她恨他,成功地讓她遠離他!

只是,當他成功地失去她以後,他也同時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就像天使失去他賴以為生的第五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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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4-15 18:34:51

季可薔 - 闇海紅妝(四季傳奇之二)

上天真是“厚愛”她啊!   
別人過生日是歡天喜地   
她的生日禮物卻是一場車禍、   
一條人命加上一輩子的愧疚!   
原以為今生註定活在無邊無際的悔恨當中   
萬分驚喜的是他的出現為她帶來了一絲光明   
正慶倖著噩夢就要結束   
老天卻殘忍的開了個大玩笑——   
最最心愛的他竟是那死去少年的親兄弟?!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
王室 | 2019-4-15 18:35:05

傳奇第二部

    如果在你年少輕狂的時候,因為一時意氣用事賭上自己的性命,但在最危險的那一剎那,一個陌生少年救了你,卻犧牲了自己的生命——你怎麼辦?

    強烈的懊悔、自責、激動異常,甚至倔強地意圖以命還命?

    這便是本書的女主角——逸琪的想法,但那個季家少年卻用一種巧妙的方式讓她選擇活下去。

    他要她替他找到從小分離的弟弟海玄。

    於是,逸琪與海玄開始了宿命的牽扯。因為報復,他不惜傷害她;因為報恩,她甘願承受傷害。結果,不論報復或報恩,兩人都因此大受折磨。

    逸琪重情。

    因為重情,她選擇留在季家還情。也因為重情,她選擇悄悄離開最愛的男人。

    海玄重情。

    因為重情,他執意報復背棄他和母親的父親。因為重情,他無法輕易原諒奪去他哥哥生命的女人。

    為了什麼兩個重情重義的有情人會這樣彼此折磨呢?

    為了什麼你與你的情人總要這樣彼此折磨呢?因為無情?不是吧,是因為情太過濃烈。

    海奇與琉璃又是另外一種故事。

    個性叛逆的海奇在父親眼中是一無是處的敗家子,對他從來只有苛責,而無讚賞。於是,他選擇更加放蕩不羈,響應父親的期望。

    海奇,人人眼中的事家黑羊,琉璃卻用不同的眼光看他。她喚醒他溫柔體貼的一面,喚醒他其實一直渴求愛與讚美的一顆心。

    是她的愛與信任解救了瀕臨自毀邊緣的他,因為她,海奇才能找到人生的方向,才能活得那樣自信完滿。

    即使你在未來的人生遭到了重大的挫折,也能重拾信心,因為你知道有個人會用全心的愛與信任支持你。

    每一個人都是有情的,每個人也都需要愛。

    於是,在渴求情與愛的過程中,我們不免要忍受痛苦,卻也不舍其中的甜蜜與甘美——一次又一次,像逃不了的宿命輪回,或者,是人生另一種形式的永劫回歸。

    所以,自古以來才會有這許多可歌可泣的情史,才會有這許多纏綿悱惻的情詩、情詞。

    季家的第二個傳奇,其實,也有可能發生在你我身上。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
王室 | 2019-4-15 18:35:36

楔子

    白!觸目所及,是一片讓人絕望的慘白。

    她獨自佇立在這幢蒼白的建築物中,眼中仍抹不去數小時前灑落她整個世界的血紅。她從來不曉得,她最愛的紅會在瞬間化為鬼魅,威脅著要將她吞噬,帶她進入無止盡的闇黑中。

    “你為什麼要救我?我只是個和你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啊!”她記得自己淒厲地呼號著,無助的她看著少年俊秀的臉逐漸讓可怕的鮮血佔領。

    “我也不知道,只是很自然就……”少年無力地朝她微笑,語聲卻愈來愈細微。那是個她一生都忘不了的微笑,他明知自己的生命危在旦夕,卻依然毫無怨尤的微笑著。

    “我不相信!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人,哪有人會為了素不相識的人犧牲性命?就連父母都會捨棄兒女了,何況只是個陌生人!”她用盡一切力氣尖叫,倉皇地想否定眼前的一切,但簌然而下的淚水卻不容許她否認事實。

    “這世界是很美好的……”

    為什麼?為什麼他還能對她微笑?

    “不,你千萬別死啊,不應該是為了我,我不值得的!求求你醒過來,我求你……”

    此刻,她顫抖著、祈求著,焦慮地盯著從好幾個小時前便緊緊關著的手術室大門。仿佛過了幾世紀以後,那扇門方重新開啟。

    一個中年男人與一名少女同時沖上前去。

    “醫生!我兒子怎樣了?”

    “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傳達死訊的使者宣讀著最後的慈悲,“請節哀。”

    男人怔然凍立原地,少女則驀地掩住雙耳,清麗的美顏上刻著至深的悲痛;她軟倒在地,聽著少女銳利的嗓音撕扯著周遭每一個人的心。

    “騙人!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哥哥他……他怎麼會……”少女不顧一切地奔向白色的病床,“醒過來啊,哥哥,我是小藍啊!你說你今晚要帶我去海濱的,我有事要告訴你。這件事……”她重重地喘著氣,“除了哥哥,小藍不曉得還能告訴誰?哥哥,求求你醒過來!這件事好可怕,我要你救我……上帝為什麼要帶走你?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哥哥啊!他怎能如此殘酷……”

    是她!這一切都是她害的!若不是她接受那些人的挑釁飆車玩命,就不會連累他犧牲了寶貴的生命。

    “魔鬼!是你害了我哥哥!”少女踉蹌地奔來,猛力搖晃著她毫不抵抗的身子,厲聲指控著,“還我哥哥來,還我哥哥來!”

    她默默地承受瀕臨崩潰的少女毫無理智的掌摑,一直到她的雙頰紅紅腫起,一直到少女細嫩的手掌也紅紅腫起。

    她一點也不覺得痛。

    她親手奪去了一個妹妹最親愛的哥哥,一個父親最疼愛的兒子;她不僅害了他,更重重地傷害了他的家人。

    如果承受幾個巴掌能讓他妹妹稍稍發洩,她一點也不介意。

    只要能彌補她犯下的滔天大錯,就算是要她賠上性命也不足為惜!然而她最恐懼的是,即使她願意,也換不回他的性命了。

    無論她如何努力地想補償,如何心甘情願地承受他家人的怨恨,那個捨身救她的少年永遠不可能再回到這世間。

    天啊!他究竟是哪種聖者?竟可以不惜犧牲自己去救一個不相干的人?!

    她知道,這份恩情她是永遠也還不清了。

    公元一九九四年

    在商業界,她有一個頗為響亮的外號——小辣椒。

    之所以會有這個別名,除了她總愛穿一襲亮眼的紅衣之外,更因為她的脾氣。

    所有在商場上闖蕩的人,都知道盛威集團裏有個直覺靈敏、手腕高明,兼忠心耿耿的參謀人才——桑逸琪。

    桑逸琪,不喜以上欺下,不屑狐假虎威,不齒逢迎拍馬,對任何人事物,一向公事公辦。是人才,她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賢﹔不是人才,任憑透過各種管道關說,也休想她多看一眼。

    而她最讓人津津樂道、同時也百思不解的是,即便商業界挖角的傳聞不絕於耳,開出的價碼與條件也一次比一次驚人,她卻從未心動,心甘情願地跟在季風揚身旁,擔任他的私人特別助理。

    除了季風揚,她不買任何人的帳。

    隨著想挖角的人一個個接連失敗,不堪的流言開始在商業界流竄。

    其中最最難聽的一個,就是她不僅是季風揚的得力助手,還身兼情婦之職;而她之所以對年事已高的季風揚情有獨鍾,無非是覬覦他身後的龐大家產。

    季風揚好色是人盡皆知的事實,他從年輕時開始,便勾下了無數風流帳,身邊的女人從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到女明星、交際花應有盡有。據說他第一任老婆便是受不了他的花心,才下堂求去;而他的第二任明星老婆——洛紫就聰明許多,選擇不過問他的私生活,夫妻相敬如賓。

    不曉得是不是他負心薄幸的報應,他唯一的兒子十七、八歲時便因意外身亡,而下嫁名律師兼新科議員的女兒也在前陣子突然失蹤。

    照這樣看來,若桑逸琪能乘隙安慰這個家大業大的老人,將他哄得服服帖帖的,後半生肯定生活無虞。要是她幸運點為他生下個一兒半女,季風揚的身家就盡落入她手中了。

    也難怪她肯屈就於私人特助的職位,放棄許多條件與年薪都好上數倍的機會——畢竟這也算是一種長期投資嘛,而且報酬率還不是普通的高。

    心細如發的桑逸琪自然也聽過這些傳聞,不過,她選擇一笑置之。

    老實說,她光是打理季風揚身漫的大小事務,替他聯絡、安排行程,物色優秀人才就已經夠忙了,哪還有心思理會這些無聊的閒話。麻煩的是,這些莫名其妙的流言仿佛渲染了她的神秘性,弄得想一親她芳澤的男人多如過江之鯽,教她難以打發。

    “就是這樣,桑小姐,”天威媒體公關的總經理尹清站起身來,“麻煩你知會董事長一聲。”

    “我會轉達。”

    “那就多謝了。”尹清在握上門把時,半猶豫地凝住腳步,“老闆怎麼會忽然對這個案子感興趣?”

    “我的任務是將老闆交代的事情辦好,至於原因……老闆不說我也不便多問。”她淡淡地回答。

    “你很聰明,桑小姐。”尹清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桑逸琪菱唇輕挑。只要是稍微資深的助理都明白,老闆交代的事要盡力辦得完善,卻絕對不要追究原因,以免觸怒龍顏。

    “尹總。”在送他出門時,她換了個話題,“聽說華裔小提琴家向琉璃最近會回臺灣定居。”

    “真的?”尹清似乎沒聽過這件事,神情頗為驚訝。

    “我知道你跟音樂界關係不錯,能不能替我查一下她落腳的地方?”

    “桑小姐喜歡聽小提琴演奏?”

    “不是我,是老闆喜歡。”她補充一句,“老闆的生日快到了。”

    “我明白了。”尹清恍然大悟,不自覺地浮起似笑非笑的神情,“我會去打聽的。”

    “麻煩你了。”桑逸琪沒理會他略含嘲諷的表情,一等他進入電梯便轉身回辦公室。

    “桑小姐。”她的私人秘書在轉角處叫住她,“你看我們該怎麼處理這個?”秘書遞給她一本印刷粗糙的雜誌,封面是她和季風揚一同走出某家餐廳的照片。

    不必細看內文,她也知道裏頭會是什麼樣的報導。

    “通知律師打電話警告他們。”她毫不猶豫地指示。

    “不告他們嗎?要不要寄存證信函?”

    “不必了,真要告起來只會把事情鬧大。”桑逸琪冷冷地說﹐“我們可沒時間陪這種三流雜誌炒新聞!”

    秘書怔怔地望著桑逸琪挺直的背影,而她毫無所覺地走進辦公室﹐將那本雜誌直接摔向垃圾桶,看都不看一眼。

    ※※※

    向海玄拾起雜誌;雙眸在看到封面時微微瞇起。

    “怎麼了?哥哥。”一陣悠揚悅耳的語音柔柔地飄向他,“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嗎?”

    “沒什麼。”他搖搖頭,卻一面卷起雜誌一面問小販,“多少錢?”

    “八十元。”

    向海玄掏出皮夾,這才想起他還未將身上的美金換成台幣,“琉璃,你身上還有台幣嗎?”

    向琉璃點點頭,遞出一張百元大鈔。

    “謝謝。”小販意欲找錢,向海玄卻搖搖頭,拉著妹妹上了出租車。

    他將妹妹及行李安頓在後座,自己則坐在前面,迫不及待地翻閱起雜誌。

    十分鐘後,他合上雜誌,唇角微勾一抹清冷。

    沒想到他才剛剛抵達臺灣,就立即得知那個人的消息了,而且還是這麼有趣的消息。

    他輕輕敲擊著手中的雜誌,尋思著如何利用這個大好良機。

    ※※※

    盛威集團,資產額名列亞洲前三十大企業,以生產家電起家,近年來積極跨足地產、媒體公關、電子、通訊等產業,集團實力急速上升。

    集團的最大股東——季氏家族發跡自大陸,家族原本經營傳統布業。民初時,一名雄才偉略的季家人——季日升隻身闖蕩上海,成就一番轟烈事業,榮膺盛威集團第一代掌門人。接著,季家移居臺灣,家族事業的領導權逐漸移轉至第二代。季風雲接掌家電製造業,同時也成為集團最高負責機構——經營理事會的主席兼執行總裁。季風華負責開發電子、通訊等新興事業,季風揚致力於集團公關事宜及不動產事業,而唯一的女兒季風笛則在盛威出資建立的理工學院擔任理事長。

    不僅季家的第二代活躍於臺灣的商界,近年來,年輕的第三代,更開始將觸角伸往國外。

    向海玄坐在剛從美國運來的愛車裏,一面以手指輕敲著方向盤,一面在心中默念季家第離散代子孫的名字——季海澄、季海藍、季海平、季海奇、季海舲。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季家的第三代應該只有這些人﹔但也有可能,在他離開臺灣以後,季家又注入了新血。

    無所謂,除了一個人之外,他對季家的第三代並無多大興趣。

    他瞥一眼腕表,眉頭一緊他已經在這幢大樓外等了二十多分鐘,那女人依然不見蹤影。

    正當他開始不耐煩時,一道秀麗窈窕的紅色身影走出大樓,移向一輛同樣紅得耀眼的豐田可樂娜。

    她發動車子,緩緩地倒車。正當她的車尾微微地斜出路口時,向海玄突然冷笑一聲,黑眸掠過一絲陰冷的光芒,用力一踩油門。

    藍色朋馳的車頭毫不溫柔地擦過她的車尾,向海玄用力一轉方向盤,便生生撞碎她的後車燈,順便在車尾烙上難看的印記。

    然後,他熄了火,悠哉地等著她來興師問罪。

    一團紅雲怒氣衝衝地飄向他。向海玄瞇起眼,望著那張愈來愈近的清麗容顏,發現雜誌上的照片根本傳達不出她十分之一的美。

    “喂!你撞了人不懂得下車道歉嗎?”兩道細緻卻殺氣騰騰的柳葉眉斜飛。

    他微一挑眉,刻意慢條斯理的說話腔調足以逼瘋任何人,“何必多此一舉?你這不是到我面前了嗎?”

    “錯的人是你!”

    “你確定?”

    “當然。”她瞪向他,清亮的美眸幾乎燒出火焰,“我倒車的時候有打燈,你沒看見嗎?你莫名其妙地撞上來也就罷了,幹嘛還故意刮上一道?你以為朋馳的板金厚就可以這樣欺負人嗎?”

    “我刮壞了你的車子?”他依舊是那種滿不在乎的語氣。

    “我要你賠償。”

    向海玄逸出一陣輕笑,故意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周,“小姐我看你也穿得人模人樣,何必在乎這一點小錢?”

    “這是原則問題。”她的紅唇堅定地抿著,“做錯事的人本來就該道歉賠償。”

    他故意皺眉,“不會吧?臺灣的女人都如此嚴肅,一點幽默感都沒有嗎?”

    “我看不出這件事有任何幽默的地方。”

    不愧是小辣椒,脾氣夠嗆。

    若依他平日的習慣,他會非常樂意追求這樣一個烈性美人——現在他同樣樂意追求這個美人,只是理由卻大不相同。

    “好吧,算我說不過你。”向海玄聳聳肩,自上衣口袋掏出一張名片,“我現在沒時間和你爭論,如果你想討回公道,就到這個地方來。”

    她接過名片,“向海玄……你是個攝影師?”

    “請多指教。”

    “這個地方是……”

    “我的工作室。”拋下誘餌後,他見好就收。

    “我會的。我絕對會登門拜訪。”

    “有空來找我。”

    ※※※

    桑逸琪實現了她的諾言。

    站在名片上所寫的地址門口,她毫不猶豫地按門鈴。

    來應門的是一名相當年輕的男人。

    “你好。”她遞出名片,“向先生邀請我來拜訪他。”

    青年好奇地瞥她一眼,“向先生不在,但馬上就回來。你要留下來等他嗎?”

    當然要!她今天非見到那個自以為是的男人,好好教會他開車的禮儀不可。

    跟在季風揚的身邊這麼多年,驕縱成性的世家公子她見多了,卻從來沒人像他一樣惡劣,明知犯了錯還死不肯道歉!

    青年將她引至會客室,為她送來一壺紅茶,便先行離開,將她一個人留在室內。

    桑逸琪端起精緻的瓷杯,起身打量周遭的一切。

    他的工作室約三十坪大,除了這間會客室外,還有三個房間,分作不同用途。此刻,暗房門外亮著紅燈,她猜想那青年應該正在裏頭工作。她輕啜一口紅茶,信步走向另一間房。充足的光線流瀉一地,四周堆滿了攝影器材,靠門的那面牆則掛滿了照片。

    桑邂琪走近牆,仔細地研究著那些照片。

    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大部分都是自然界的景色,只有少數幾幀兒童或老人的特寫——人物似乎不在他的作品中占一席之地。

    她不懂攝影,但就算以外行人的眼光,仍舊看得出他是個技巧高明的攝影師。每一幀照片的主題都相當明確,角度、光線、背景的安排也都很犀利,看得出經過一番巧思。

    但是,她看不出這些照片有任何獨特的意義。攝影是一種藝術,而藝術的價值在於能夠表達藝術家的人生哲學及內心的情感。他的作品並非毫無感情,但那是經過刻意修飾的,無法感動一個陌生的觀眾。

    向海玄是一個優秀的職業攝影師,但卻稱不上是酷愛攝影的藝術家。

    “看你臉上的表情,似乎已經替我的作品下了評語。”

    一個懶散的語音揚起,她旋過身,果然見到他英挺的身影,五官分明的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很不錯的作品,你是個優秀的攝影師。”

    “但是?”他聽出她的弦外之音。

    “我會請你替我拍平面廣告,卻不會出高價去買你的作品。”

    他驀地擰眉,但隨即又舒展開來,“你說得對,這些東西確實不登大雅之堂。”

    桑逸琪一怔。她原想用實話激怒這個自以為是的男人,沒料到他卻坦然接受她的批評。

    “看樣子我的助手沒忘記招待你。”他望向她端在手中的茶杯,“還不錯吧?他沖的紅茶可是一絕。”

    她下意識地又啜了一口茶水﹐“比起你的作品﹐他的紅茶似乎更能感動人心。”

    “夠了﹐小姐。不帶善意的評語說一次就夠了﹐我可不是有風度的好男人。”

    “我承認。”她自長褲口袋掏出一張收據﹐“這是修理費的收據﹐請你照價賠償。”

    向海玄接過紙張,隨意瀏覽一眼,“並不是很貴嘛。”

    “貴不貴是一回事,你撞壞了我的車,本來就應該表示歉意。”

    “我說……小姐貴姓?”

    “桑,桑葚的桑。”

    “桑小姐芳名?”

    桑逸琪秀眉一挑,“你有必要知道嗎?”

    “雖然我才回到臺灣不久,不過我想全世界的禮節都一樣吧?”向海玄微笑﹐“在邀一個女人共進晚餐之前,應該先知道她的芳名。”

    桑逸琪再次一愣,“你邀我共進晚餐?”

    “不知桑小姐能否賞光?”

    “可是……”望著他那張漾著笑意的俊秀容顏,她竟失措了,“我只是想來討回修理費。”

    “你不覺得談錢很俗氣嗎?何不讓我用另外一種方式表達歉意?”他笑得優雅,“例如請你吃一頓飯。”

    “你的意思是,用一頓晚餐抵消修理費?”她瞪著他,世上竟有如此小氣的男人——不過幾千元而已,她不相信他拿不出來。

    “當然不是到普通的餐廳用餐——依桑小姐財迷心竅的個性看來,不是一流的餐廳恐怕還請不動你吧?”他話中的諷刺意味再明顯不過。

    桑逸琪暗自恚怒,“如果你真有誠意的話,就算是路邊攤我也樂意接受。只可惜……”她搖搖頭,“我看你還是爽爽快快地還錢,我們從此毫不相干,就當不曾見過面。”

    “桑小姐拒絕我的邀約,是因為我只是一個沒啥前途的攝影師?”

    “錯!我拒絕你的邀約,是因偽你是個自以為是、小器又沒度量的無聊男子。”她伸出一隻柔嫩玉手,“請你還錢。”

    “看桑小姐這雙玉手,就知道你必然不曾操持家務。”他竟不客氣地捧起她的手,專注地研究起來,“你想必是天之驕女,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日子吧?”

    桑逸琪迅速抽回手﹐“我過什麼樣的日子關你什麼事?”

    他不理自她的憤慨,自顧自地繼續,“你如果不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就是被男人養在金屋的情婦。”

    “你!”桑逸琪真的生氣了。從來沒有人敢當面質疑她真正的身分。儘管流言漫天飛舞,卻沒一個人敢直接砸到她小辣椒的面前來;而眼前的男人竟敢用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毫不留情地刺她痛處!她一直強自壓抑的火氣在瞬間爆發。

    “你是什麼玩意兒?敢這樣對我說話!我是千金大小姐怎樣,是人家的情婦又如何,輪得到你這個三流攝影師來質疑?你對我桑逸琪認識多少?竟敢諷刺我拜金!就算我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拜金女郎,那也不幹你的事!你既然撞了我的車,就乾脆地賠償我的損失,別在這裏拖拖拉拉地丟人現眼,讓人以為你向大先生出不起這個錢!”

    她行雲流水地罵了一大串,把他罵得一愣一愣的。

    好半晌,他才展露一抹微笑,“原來桑小姐芳名逸琪。”

    這下輪到她愣住了。沒想到她滔滔不絕地罵了這麼多,他卻無動於衷。

    “我不過隨口說了幾句,桑小姐的反應卻如此激烈,莫非你經常遭人如此質疑?”他笑得不懷好意,沒等她開口反駁,就打開皮夾取出幾張千元大鈔,“這是賠償費用,桑小姐請笑納。”桑逸琪瞪他一眼,一把抓過鈔票。

    “關於今晚的邀約,桑小姐顯然不會答應了。”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桑逸琪推開他,迅速地往大門走。“從此以後,我們各不相干。”

    “桑小姐恐怕太武斷了吧!”向海玄充滿笑意的語音自她身後追來,“我有預感,我們絕對會再見面的。”

    她身子一僵,“不可能!”

    “是嗎?我們拭目以待吧。”

    ※※※

    不可能,絕不可能!她怎麼可能如此“幸運”地再和那個男人糾纏不清?

    直到此刻,桑逸琪心中的怒火還無法平息。她從來不曾被一個人氣到這種地步,事情都過去半個小時了,她還耿耿於懷。通常她再怎麼生氣,她都有辦法在惹惱她的人離開視線後立即恢復冷靜,並在面對其他人時展露出若無其事的笑顏。

    但現在,從樓下的警衛到坐在她辦公室門外的秘書,每個人都因她經過時所卷起的怒氣而顫抖著。

    秘書鼓起了所有的勇氣,才敢跟著她走進辦公室。

    “桑小姐。”她怯怯地喊了一聲,“今晚的應酬,老闆交代要你一起出席。”

    “我知道。”

    “老闆的生日宴會,桑小姐覺得地點要辦在哪里?集團的招待所還是天母的別墅?”

    “當然是天母!是老闆的生日,不幹盛威的事。”

    “是、是。我今天就聯絡宴會公司。桑小姐什麼時候可以和他們見面?”

    “明早。”

    “是。尹總經理派人送來的資料就放在你桌上,他說一切進行得很順利。”

    “很好。”

    “還有,你請他幫忙打聽的事也查到了。”她遞給桑逸琪一張便條紙,“這是她的電話跟住址。”

    桑逸琪終於旋過身面對秘書。向琉璃的落腳處查到了?

    她迫不及待地接過便條紙,臉上的神色隨著每一個字的閱讀而更加陰暗。

    便條紙上的住址跟向海玄的工作室就在隔壁而已。

    向琉璃、向海玄……她心中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他們該不會有什麼關係吧?

    “該死!不可能,不可能那麼巧!”桑逸琪用力一拍桌子,把站在一旁的秘書嚇了一跳。她好奇地凝睇著自己一向崇拜的上司,不明白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失去了平時的冷靜。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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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15 18:36:11


    向海玄面向窗外,偶然吹過的微風拂起他長長的劉海。

    回到臺灣之後,他漸漸習慣了這裏亞熱帶的氣候,也漸漸愛上了孟春的溫暖,和偶爾掠過的清涼微風。

    在美國,現在正是復活節假期,到處都還是陰陰冷冷的。

    真是奇怪,雖然他在波士頓住了二十年,卻始終沒辦法對那個國家產生認同感,反倒是回到臺灣之後,才有一點點安心的感覺,仿佛終於落地生根。

    向海玄驀地皺眉。他怎麼會有如此可笑的念頭呢?他是美國人!就算他暫時在臺灣定居,這裏依舊不是他的家;從二十年前隨著母親移居美國後,臺灣就與他再無瓜葛,充其量不過是他母親的故鄉罷了。

    他原是陪著琉璃一起回來,因為他想見見母親生長的地方。只是,沒想到一回來就聽見那個人的消息……這或許是上帝冥冥中的安排吧。

    他冷冷地牽動唇角,面部的表情隨著思慮的轉動愈發陰沈,一直到一個清柔的嗓音拂過他耳邊,才緩和了他臉上僵硬的線條。

    “哥哥,你在想些什麼?”

    向海玄轉過身,見到向琉璃略顯蒼白的容顏。“你起來了?怎麼不多睡會兒?”

    “我睡不著。”

    “還不習慣嗎?是不是因為天氣太濕熱了?”

    “不會啊,這裏比波士頓好多了。波士頓太冷,空氣也糟。”向琉璃柔柔一笑,“我們就在這裏住上一陣子吧,哥哥。”

    “不會不舒服嗎?”向海玄的眼神裏透著擔憂。

    “不會。”她保證似的回答,“過一陣子我還想到處走走,聽說臺灣有好些地方的景色不錯。”

    向海玄微笑,“過一陣子我再帶你去,順便去找一些拍照的題材。”

    “哥哥……你不想去看看你在臺灣的家人嗎?”

    “你在說什麼?”他抿著唇,“我在臺灣沒有家人。”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她輕柔而堅定的繼續話題。

    他別開眼眸,默然不語。

    “哥哥——”

    “我不想見他們。”

    “包括你哥哥?”

    向海玄身子一震,額際的青筋跳動著。

    “你想見他吧?你曾經告訴過我,他是你最親近的人……”

    “琉璃!”

    他忽然高喝一聲,把她嚇了一跳。“怎麼了?”

    “別說了。”他低低地祈求,夾雜著一聲歎息,“別再說了。”

    向琉璃敏感地察覺到他的情緒低落,她輕輕環住他的肩膀,試圖安慰他。

    “對不起,哥哥。”

    “別道歉,你沒有錯。”

    “可是”向琉璃還想說些什麼時,門鈴忽然響了。她下意識地抬眼一瞥時鐘,“可能是那個人來了。”

    “哪個人?”

    “昨晚有一位桑小姐打電話來,說她想拜訪我。”

    “桑小姐?”是桑逸琪?向海玄不禁微笑,“你答應她了?”

    “是交響樂團的總監介紹她來的。我想她挺有誠意,又不是記者,所以……”

    “沒關係。”他揮手要她停止解釋,“來者是客,我們總得盡盡地主之誼。琉璃,你先去沖茶。”

    交代完妹妹後,向海玄走到門前,親自拉開大門。

    果然,映入眼簾的正是桑逸琪漾著淺淺笑意的臉龐,只是那笑意一見到他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你?”她柳眉輕顰,“你和向小姐是什麼關係?”

    “你不覺得這樣問很沒禮貌嗎?桑小姐。”他像開玩笑又像認真,“你是什麼玩意見,敢質問我與琉璃的關係?”

    桑逸琪當然聽得出他是藉此諷刺她昨日的失態,她勉強克制住怒火,重新綻開甜美的笑容。“對不起,是我失言了。”

    向海玄訝異地挑了挑眉,卻沒再說什麼,側身讓她進門。

    “請坐。”他招呼她在客廳坐下。

    “請問向小姐在嗎?”

    “她等會兒就出來了。”

    “是嗎?”桑逸琪輕輕頷首,別過眼眸,表明不想與他進一步交談的態度。

    “桑小姐,我們真是有緣。我就知道我們一定會再見面。”

    “我是來見向小姐。”

    “這麼說,你沒料到會見到我囉?”

    “我是猜到有這個可能性,只是沒想到噩夢成真。”她面無表情的實話實說。

    向海玄忍不住迸出一陣朗笑,“原來桑小姐對我的印象這麼差。”

    她咬住唇,默不作聲。

    “不知道桑小姐拜訪舍妹有何用意?”

    她終於瞥向他,“向小姐是你妹妹?”

    “是的。”他微微一笑,“所以你不妨直接說出來意。”

    “等向小姐出來,我自然會向她說明。”

    “是嗎?”他毫不在意地聳聳肩,眸光一轉,“如你所願。”

    桑逸琪隨著他調轉視線,果見一名女子翩然出現。

    她五官清秀,身材卻纖瘦的令人心疼,一雙大眼像會說話般水汪汪的。

    桑逸琪心中一緊。不知怎地,這個女孩讓她升起一種想擁抱她、好好保護她的念頭,以免她純潔的羽翼因這世間的殘酷而輕易折斷——這就是所謂“我見猶憐”的感覺吧!

    她站起身,仲出右手,“向小姐,我是桑逸琪。”

    向琉璃放下託盤,握手回禮。“你好。要喝杯紅茶嗎?”不等桑逸琪回答,她已優雅地為她斟了一杯茶。

    桑逸琪近乎著迷地注視著向琉璃的一舉一動,她流暢自然的動作讓人聯想到十九世紀的西方仕女,此刻,她們仿佛正坐在一頂蕾絲洋傘下,悠然地享受著午茶時光。

    “好喝嗎?”向琉璃微笑問道。

    “是向小姐親自沖的吧?這恬淡卻又甘醇的滋味,和你本人頗為相襯。”

    “真的嗎?你喜歡就好了。這是錫蘭的茶葉,哥哥老嫌我沖不出該有的味道,說我的技術比他的助手差多了。”她在向海玄身旁落坐,眸光微嗔的瞥了他一眼。

    桑逸琪心一沈。看得出向琉璃相當依賴她哥哥,如果要說服她,恐怕得先過向海玄那一關。只是那傢夥……

    她深吸一口氣,將話題導入正題,“向小姐這次回臺灣有什麼計劃嗎?”

    “沒什麼。只想在這裏住上一陣子,到處走走看看。”

    “朋友告訴我,你似乎不準備舉行個人演奏會。”

    “嗯,我只想好好休息。”

    “如果不麻煩的話,能不能請向小姐給我們一個晚上的時間?”

    “要做什麼呢?”

    “想請你做個私人表演。”

    “為誰表演?原因是什麼?”默不作聲的向海玄開口了。

    桑逸琪早料到有此結果。她強迫自己對他展露一個最甜美的微笑,祈禱他會認為她是真心誠意的。“兩年前,向小姐曾隨波士頓交響樂團到日本演奏,當時向小姐曾獨奏帕格尼尼第十一號作品,再加上巴哈的AIR,技驚四座。我們老闆一向愛好小提琴,他那晚也在場聆聽,對向小姐的琴藝大為折服。”她頓了一下,面對向琉璃,“下週末是我們老闆的六十大壽,我們很希望能邀請你參加,並在當晚表演一曲——只要一曲就夠了。”

    “這個……”

    “只要向小姐肯答應,任何條件我們都一定為你辦到。”

    “可是……”向琉璃似乎有些茫然,轉向哥哥尋求幫助。

    “桑小姐,”向海玄好整以暇地開口,“不知你口中那位偉大的老闆究竟是誰?”

    桑逸琪這才恍然大悟,不禁暗責自己的疏忽。“對不起,我一直忘了說明。”她自皮包取出兩張名片,“我代表季風揚,盛威集團。”

    向海玄接過名片,仔細審視著,“看來季先生的頭銜很多嘛,又是天威媒體公關的董事長,又是什麼天盛文化事業的發行人。”

    桑逸琪只是微微一笑,“盛威是個大集團。”

    “桑小姐在盛威擔任什麼職務?”

    “我是季先生的私人特別助理,並不隸屬于盛威集團。”

    “哦。”向海玄點點頭,做了悟狀,“原來是季風揚個人的手下兼走狗。”

    桑逸琪聞言雙拳緊握,但面上卻不動聲色。

    倒是向琉璃反應激烈,“哥哥!你怎麼說這種話?”

    “琉璃,別激動。桑小姐知道我在開玩笑,她不會介意的。”他一面安撫向琉璃,一面卻將教人猜不透的幽深黑眸調向桑逸琪。

    桑逸琪接收到他的眸光,直覺他有意挑釁。“向先生的幽默感確實獨具一格。”她接下戰書,臉上笑得更加燦爛。

    他定定地盯住她,“為了討你老闆歡心,你連自尊都可以不要了嗎?桑小姐。”

    “我不明白向先生的意思。”

    “是嗎?”他一挑眉,“看樣子我有必要重估桑小姐的智能。”

    桑逸琪恨恨地咬牙,若不是怕向琉璃拒絕她的請求,她早就拍案而起了。

    “這是筆生意嗎?”向海玄突然提出問題。

    “什麼生意?”

    “邀請我妹妹在私人宴會上表演啊。你們願意付出多少代價?”

    “我已經說過了,只要向小姐肯答應,不論什麼條件我們都答應。”

    “是啊,盛威集團財大勢大嘛。”

    “哥哥!”向琉璃決定自己再也受不了他尖酸刻薄的語氣,她充滿歉意地望向桑槐琪,“對不起,桑小姐,我哥哥不是有意的。我答應你的邀請。”

    這下輪到向海玄提高聲調了,“琉璃!”

    桑逸琪當機立斷,抓住這稍縱即逝的良機,“那就謝謝向小姐了。我明天會派人送上正式的邀請函。”

    “琉璃,你衡量過自己的身體狀況了嗎?”向海玄緊聚眉峰,語氣卻是溫柔的。

    桑逸琪禁不住瞥向他,原來這可惡的男人也有這樣關懷妹妹的一面。

    “沒問題的,哥哥,只是一個晚上而已。”

    “就算是一個晚上,可是那種場合——”

    “只要一曲就行了。”桑逸琪連忙插話,“向小姐如果不方便待太久的話,可以先離開。”

    “你也聽到了,哥哥,不會花太久時間的。”

    “琉璃——”

    “那麼,就這樣決定了。”桑逸琪輕快地打斷他,逕自起身握了握向琉璃的手,“我先告辭了。”

    “不多坐一會兒嗎?外面正下著雨呢。”

    桑逸琪瞥向窗外綿密的兩幕。“沒關係。不打擾了。”

    目的既已達成,最聰明的做法就是盡速離開,她可不想讓向海玄有機會破壞協議。

    在一陣客氣的道別之後,桑逸琪立即搭電梯下樓。正當她猶豫是否要直接沖入雨幕時,向海玄追了下來。

    “沒有專任司機來接桑小姐嗎?”他依舊是以氣死人的諷刺語氣。

    她深吸一口氣轉身,“我自己開車來的。”

    “車子呢?”

    “停在巷子外。”

    “是嗎?”他唇角彎起的弧度令人生氣﹐“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不必了,不敢勞駕。”

    向海玄笑了。他上半身傾向她,右手支牆圈住她﹐“你總是這麼倔強嗎?桑小姐。”

    桑逸琪抬起眼瞪他,立刻發現自己做錯了。他半嘲弄半認真的眼神灼燙了她,她有種錯覺,仿佛他眼眸深處正燃著火焰,那種溫和的、卻讓人忍不住身子顫抖的火苗。

    他似乎感受到她紊亂的氣息,另一隻手拂上她下頷,輕輕揉捏著,“第一次見到你,我很難相信容貌這樣出色的女人有那麼嗆的脾氣。”

    她甩開他的手,“我的脾氣一向不好。”

    “是嗎?”他的微笑若有深意,“所以他們叫你小辣椒?”

    “你怎麼會知道?”

    “我知道的事比你想像中還多。”

    她心跳加速,“你打聽過我?”

    “你認為自己有任何特別之處值得我打聽嗎?”

    她直線上升的體溫瞬間冷卻,“的確,”她語氣冷然,“我桑逸琪的賤名有辱向大先生的清聽。”

    “你也不必自貶身價,你是個很迷人的女子。”

    她小心翼翼地瞥向他,不知他是何用意。

    “可惜你雖然迷人,我卻對別人的情婦沒有興趣。”

    夠了!她就知道他不可能真心讚美她。他的一言一語處處針對她,對她有意的嘲諷、挑釁、侮辱!她不曉得她究竟是哪里招惹他了,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以各種方式激怒她,而她居然笨得被他一次次激怒,玩弄於股掌之間!

    她拒絕再陪他玩這種無聊遊戲!

    “向先生,後會有期。”她恨恨地拋下一句,沖進愈來愈密的雨幕。冰涼的雨滴順著她的頸項浸濕衣衫,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一把傘替她擋住了雨,她仰起爬滿雨滴的臉龐,“向先生,我說過不敢勞駕你送我。”

    “我不過隨口一句話,你何必如此激動呢?”

    “我激動?”桑逸琪高聲反問,“我只是不願站在那裏接受你的侮辱!告訴你,我不是任何人的情婦!”她點著他胸膛,“而且我也從不敢奢望你會對我感興趣!今日若不是為了邀請令妹,我寧可死也不想再見到你!”

    “你這麼恨我?”向海玄對她的怒意絲毫不以為忤,只是輕輕挑眉,“那是否意味著,我不會收到下週末宴會的邀請函?”

    她呼吸一窒,別過頭去,“你會收到的。”

    “因為你知道如果我不去,琉璃也不會出席。”

    “我們很希望令妹大駕光臨。”

    “可是不包括我。”他半嘲弄地說。

    她不說話,乾脆來個默認。

    “吻我。”他忽然冒出一句。

    桑逸琪猛然旋首,“你說什麼?”

    “吻我。”他平靜地重複,“這是我答應琉璃出席的條件。”

    她無法置信地瞪著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吻我。看看你對季風揚忠心到什麼程度。”

    她知道,他又在挑釁了。他的唇邊甚至還帶著莫名的邪笑,但那雙湛深陰冷的黑眸卻仿佛有種魔力,召喚她泅泳其中。

    “做啊。”他低聲命令,“讓我看看你的決心。”

    桑逸琪的背脊一陣戰慄,他低沈的嗓音仿佛對她下了咒語。她遲疑地朝他伸出雙手。

    “不願意嗎?還是不敢?”

    他的嘲諷讓她下定了決心。她堅定地拉下他,印上他薄薄的、冰涼的唇瓣。

    “這不能算是個吻。”他在她唇邊吐著氣。

    桑逸琪覺得自己心臟律動的速度正逐漸失控,腦子亦沖上一股熱潮。她舔著他的唇,嘗試用舌尖挑動他,分開他的唇瓣——她覺得自己盡了全力,然而他的身子依舊挺得僵直。她挫敗地放開他。

    她在做什麼?為什麼竟想要用一個吻來挑動他?為什麼她會傻得接受他的挑釁?為什麼她要讓他更加瞧不起她,讓他更加確信她是天生的妓女?她究竟怎麼了?

    淚水順著兩頰滑落,桑逸琪轉身欲再次沖入雨中,讓淚水在雨滴的沖刷下悄悄隱藏。

    但向海玄拉住了她。他轉過她的身子,一隻手捧住她的臉,主動攫住她的柔唇。

    她怔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能任由他咬囓、吸吮、舔舐她的唇。

    “回吻我。”他輕柔地命令。

    她茫然迷惘,只覺得心魂俱醉,下意識遵從他指示熱情地響應。

    或許太過熱情了。

    向海玄倒抽一口氣,握著傘柄的手不知不覺中鬆開,他用雙手緊緊擁住她,將她濕透的身子更貼向自己。自天上流瀉的雨滴是冷的,但兩人緊熨的身軀卻異常高熱。

    這樣的深吻仿佛持續了一世紀之久,當桑逸琪終於回神時,她接觸到向海玄深奧難解的眸光。那奇異的眼神讓她打起哆嗦來。

    “方才你哭了。”他簡單地指出事實。

    桑逸琪屏住氣息,不知該如何響應。

    “那眼淚是為了我,還是因為他?”

    “我不明白……”

    “我卻終於明白了。”他靜靜地說:“原來你為了討那老頭歡心,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什……什麼意思?”

    “你做得很好。如此輕易挑起一個男人的熱情,想必經驗豐富。”

    “你——”

    “我不明白為什麼。那老頭應該有自己的兒女吧?你究竟冀望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她無法置信地瞪著他﹐他究竟把地想成哪一種女人了?“不幹你的事!”

    他粗魯地抬起她下頷﹐“那老頭有兒子吧?”

    “他有沒有兒子幹你什麼事?”

    “他確實有吧。”

    “不,他沒有!”她放聲大喊,淚水再次滑落,“他沒有兒子,唯一的親生兒子早在十幾年前就死了——這樣你滿意了吧?”

    向海玄驀地倒退數步,語聲奇特地顫抖著,“你說謊,我明明聽說他有一個兒子!”

    “沒有沒有!他兒子早死了——為了救一個任性的少女被車子撞死了!”桑逸琪聲嘶力竭,情緒異常激動,在滂沱大雨中顯得柔弱的嬌軀不停地顫抖著。“他死了……”她語聲細微,驀地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向海玄怔然瞪視她,一雙眸子卻像完全失去了焦點。他看著在雨中莫名崩潰的她,無神的眼眸卻反映不出任何影像。

    終於,他轉過身,木然離去。

    ※※※

    “哥哥,你認識桑小姐。”這並不是一個問句。

    向海玄回身帶上大門。他衣衫盡濕、發絲淩亂,然而一向關心他的向琉璃卻像沒見到他狼狽的模樣般,靜靜地拋下這句話。

    “我們見過。”

    “有私人恩怨?”

    “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因為你對她的態度很不尋常。”她走向他,“你用言詞挑釁她,仿佛有意逼她發怒——你從不曾對任何女人這麼無禮,我那個以紳士風度聞名的哥哥哪里去了?”

    “你想太多了。”向海玄回避她的問題。

    “是你太奇怪!她在這裏時,你一副鄙夷的模樣,可是到了樓下,卻又與她在大雨中擁吻。”

    “你都看到了?”他驀然瞥向她,眼神淩厲。

    向琉璃呼吸一窒,她從未見過哥哥如此嚇人的眼神,“我從窗戶看到的……”

    她震驚的模樣讓向海玄忽然醒悟,他勉力牽起一絲微笑,“我和她沒事,你別管。”

    “你喜歡她嗎?哥哥。”

    “怎麼可能!”

    “那就是在玩弄她囉?”她蹙起眉頭,“哥哥,在美國雖然有很多女人喜歡你,但你從不會藉此占她們便宜,為什麼來到臺灣就……”

    “你不懂,琉璃。”

    “我是不懂,所以才要你解釋!”

    然而,向海玄什麼也沒解釋。

    “我要先去洗個操。”

    “哥哥!”

    他凝住腳步,“別問了,琉璃。”

    他異常疲憊的語氣令向琉璃一驚,她瞪視著他的背影,這才發現他雙肩低垂,身形委頓。

    “發生了什麼事?”

    向海玄默然不語,僵直的身子卻突然輕微地發顫,接著,他顫抖得愈來愈強烈。

    向琉璃心中一驚。

    怎麼回事?這一點也不像平常的哥哥呀,他的身子為什麼抖得那麼厲害……他在哭嗎?

    她連忙繞到他的面前,仰首凝望他。

    有什麼東西在他眼眸裏閃爍,是眼淚嗎?

    “哥哥。”她忍不住滿腔心疼,焦慮萬分地細聲喚著,“哥哥!”

    “他死了。”他低低地吐出一句。

    “誰?誰死了?”

    “我一直想再見到他的……”他喃喃說著,輕輕推開妹妹,失神地走向浴室。

    向琉璃只能呆呆望著他的背影,不知所措。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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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15 18:36:40


    在臺灣,雖然名流巨賈建造豪宅的風氣不如香港鼎盛,但仍有不企業家以此作為身分財富的象徵,例如盛威集團的主事者之一——季風揚。

    除了在市區擁有的幾幢物業外,季風揚名下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一幢位於天母,仿西班牙式建築的華宅。這幢豪邸約在十年前落成,其中主屋占地約七百多坪,其餘的部分則包括廣大的庭園,三座室外泳池,甚至還有一座高爾夫果嶺。主屋前的大草皮是戶外宴會的絕佳場所,草地上一頂白色帳幕總被用來佈置為舞池;由於季風揚的社交宴會向來以星光、月色、美人、醇酒聞名,所以這裏總是衣香鬢影,紳士名媛川流不息。

    桑逸琪穿梭在出席晚宴的名流之間,確認每一位賓客都得到最完善的服務與最禮貌的招呼,並隨時觀察賓客的反應,撤掉不被取用的、變質得快的點心,換上受歡迎的餐點。

    沒有人看得出她的忙碌。他們只看到她穿著玫瑰紅晚裝,言笑晏晏,周遭圍繞著一群仰慕她的青年才俊。至於那個據說是她上司兼金主的季風揚,則挽著妻子周旋在前來道賀的賓客之間,正眼也不瞧上桑逸琪一眼,仿佛兩人形同陌路。

    賓客們一面進行社交性的對話,一面在心中暗暗猜測他們兩人真正的關係。

    桑逸琪當然知道絕大多數的人在轉些什麼念頭,但她不在意;她唯一在意的是今晚最重要的貴客尚未光臨。

    向琉璃。

    為了她的表演,桑逸琪特地請來樂界著名的室內樂團。當悠揚的D大調卡農自帳幕內傳出時,晚宴也逐漸進入高潮。微醺的賓客們如癡如醉,情緒亦跟著高昂。

    桑逸琪欠欠身,對圍住她的男人們表達歉意後,悄悄來到宴會入場處。

    “看見向小姐了嗎?”她問今晚負責迎賓的服務生。

    “還沒。”

    她蹙眉,說不清心中是何滋味。三小時前她就已經派司機去接向琉璃,她至今未到莫非是向海玄從中作梗?

    一念及向海玄,桑逸琪心中立即升上一股莫名的焦躁。多日來她極力克制自己不去想他,尤其他們在雨中的那一吻。那是個錯誤,而錯誤不值得一再懷想。

    她有種明確的感覺——她必須忘了向海玄,並且還遠地離開他。這感覺如此強烈,以至於當她發現向琉璃可能缺席時,竟有種莫名的解脫感。雖然向琉璃不克前來是一種遺憾,但如果能就此不見向海玄的話……

    “在等我嗎?桑小姐。”

    桑逸琪全身一僵,緩緩地旋過身子。

    “我等的人是令妹。”她一字一字地強調,眼眸定定迎向他。

    兩人的視線交纏數秒,他終於瞥向一旁,“看來我不受歡迎啊,琉璃。”

    “哥哥本來就是陪客嘛。”向琉璃清雅的聲音響應。

    桑逸琪一怔,暗自驚異自己竟未察覺向琉璃的存在。照理說,向琉璃才是她一心期待的人,但……她竟現在才注意到她就站在向海玄身邊。

    “向小姐,我們恭候多時了。歡迎光臨。”

    “抱歉讓你久等了,因為我花了一點時間重新調弦。”

    桑逸琪瞥向她右手提著的黑色琴盒,一看即知是上好真皮所制。

    “季先生在那邊,他還不曉得你會大駕光臨,一定會十分驚喜的。”

    向琉璃順著她的眸光,看向會場另一頭被賓客包圍的老人,“這麼說來,我的出現算是桑小姐送給老闆的禮物囉?”

    “最珍貴的禮物。”向海玄忽然開口,“價值連城。”

    桑逸琪不理會他語氣中的嘲諷,“請向先生一起來吧。季先生一定很高興認識你。”

    “不必了。”向海玄乾脆地回絕,“我可沒榮幸認識這麼有財有勢的人。”

    他的語氣除了單純的嘲諷之外,似乎還有些什麼。桑逸琪好奇地瞥向他,然而他的眼眸卻幽深依舊,讓人摸不著一絲感情波瀾。

    桑逸琪沒有料錯,向琉璃的出現確實令季風揚心情大好。他幾乎是完全拋下了其他賓客,只顧著與向琉璃交談,不時迸出的爽朗笑聲傳遍了會場。

    與會的賓客都忍不住好奇,是什麼緣故讓季風揚龍心大悅?待得知向琉璃的來歷之後,立刻將兩人團團圍住,疑問此起彼落。

    好不容易,群眾讓出一條路讓向琉璃加入帳幕內的樂團,屏息等待這位天才小提琴家的樂音。

    一身白色長禮服的她,輕輕柔柔地漾開一抹微笑,優雅地拉弓起音,一曲輕快曼妙的溜冰圓舞曲為晚宴掀起高潮。

    季風揚理所當然地牽起妻子的手開舞,其他賓客也成雙成對地加入舞池。

    桑逸琪遠遠地觀望一切,唇邊泛起欣慰的微笑。

    她很高興,向琉璃的出席果真取悅了季風揚,她的苦心安排總算有了代價。

    “看樣子他確實很欣賞我妹妹。”不知何時,向海玄又來到她身邊。

    桑逸琪瞪著他,頗為他的神出鬼沒感到惱怒與無奈。

    他在她的怒視下挑眉,“這麼討厭見到我?”

    她沒回答,重新將視線調往領導樂隊的向琉璃,以及在池中翩翩起舞的季風揚夫婦。

    他隨著她調轉視線,“你的老闆雖然很高興見到琉璃,卻似乎沒有嘉許你的意思。他連看都不看你一眼。”

    “我知道他喜歡這個安排。”

    “可是卻吝於給你一個讚賞的微笑。”

    桑逸琪驀然轉頭,眼眸定定凝向他,“這與你有什麼關係?”

    他沒有回避她挑戰似的眸光,“只是為你抱不平。”

    “做屬下的替老闆辦好事是應該的。”

    “但這件事並不是他交代你辦的,而是你特意想討他歡心,不是嗎?”

    “我身為季先生的私人助理,原就該照顧他每一項需要。”

    “你的意思是,這樣的服務是應該的?”

    “是。”

    “我很好奇,你對他的服務可以到什麼樣的程度?”他淡淡地說道,狀似不經心卻充滿挑釁之意。

    桑逸琪倒抽一口氣。

    不可以失態,她告誡自己。今晚是重要場合﹐她決不能失去理智。

    “對不起。如果向先生找不出有建設性的問題,請容我先行告退。”說著,她就要轉身離開。

    向海玄拉住她的手臂,“陪我跳一支舞。”

    她凍在原地,“什麼?”

    “桑小姐該不會小氣到連一支舞也吝惜吧?”他邪邪地挑起唇角,“畢竟我也是你下請帖邀來的客人。”

    “我……”桑逸琪一時失措了。她不自覺將眸光調向舞池,溜冰圓舞曲已然結束,而向琉璃亦已停止演奏,重新被群眾包圍。“你不去看看你妹妹嗎?”她試圖找藉口脫身。

    “跳完舞後,我自會去找她。”

    “我認為這不是——”

    “走吧。”他不容地遲疑,半強迫地將她拖進舞池。

    兩人在極富異國情調的白色篷幕下站定,靜靜地凝望彼此。

    向海玄輕揚眉梢,“你要一輩子這樣看著我,還是願意把你的玉手交給我?”

    桑逸琪一時被他低啞的語音所迷惑,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朝他伸出一隻手。

    他迅速握住她的手,另一隻手則緊緊地、佔有性地攙住她的纖腰。

    她心臟漏跳一拍,“雖然這是華爾茲,但有必要抱得這麼緊嗎?”

    “你不喜歡?”他一面從容起舞,一面俯在她耳邊輕輕地吹氣。

    她呼吸一緊,他有意的挑逗正逐步奪去她的理智。

    為什麼?他總是一方面對她顯露出超乎尋常的興趣,另一方面又不時以各種難堪的言語挑釁她他只是純粹想捉弄她嗎?

    她必須扳回一城。桑逸琪暗自決定。她是小辣椒,豈能容一名男子輕易玩弄於股掌之間!

    “如果我承認喜歡,你打算怎麼做?就這樣勾引我上床嗎?”她問得直率,“既然你對我的評價不高,我是否可以假設你的行為不是想追求我,而是為了一夜貪歡?為什麼你要委屈自己去引誘一個你瞧不起的女人?我的肉體對你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嗎?我從不曉得自己是那種讓男人心猿意馬的女人!”

    她捕捉到他眼眸掠過的一絲異彩,雖然只是不到一秒的時間,但她知道,她不避諱的質問擊中了他。

    他以一個旋轉的動作爭取緩衝的時間,然後,他低低地開口:“你不曉得自己的魅力,小辣椒。我原不想與你這種女人牽扯太多,但——事與願違。”他以一絲淡淡的苦笑作為結束。

    “我這種女人?什麼意思?”

    “拜金女郎。”

    “拜金女郎?”她蹙眉,“那是你對我的看法?”

    “我明知如此,卻無法抗拒你的魅力。”他注視著她,湛黑的眸子第一次閃現感情,“我的理智要我遠離你,我的心卻尖叫著想接近你。”

    桑逸琪怔住了,這番突如其來的告白迷惑了她。她原以為他對她憎恨至極,原以為他只是在捉弄她,但他卻……他卻忽然吐出這樣一段話,並用那種召喚靈魂的眼神囚住她。

    向海玄驀然停下腳步,專注的眼神鎖住她,“我要你,桑逸琪。”

    她第二次凍在原地。

    這太過分了!他有什麼權利用兩、三句話就攪亂她所有的思緒?他以為他可以在那樣羞辱她、嘲弄她之後,再輕易地誘哄她上床嗎?

    “讓我追求你。”他左手撫上她臉頰,沙啞的嗓音低訴著任何女人聽了都會生氣的宣言,“我要將你據為己有。”

    “你把我當成什麼東西了?”

    “一個值得費盡心思追求的女人。”他語調堅定,“只要能博卿一粲,我願意為你摘下天上星斗。”

    “哈!”她喘著氣,呼吸奇特地不勻,“我是不是聽錯了?向大先生對我一向只有侮辱,幾時會說出這樣浪漫的臺詞?”

    他眸光一閃,“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夠毫不在意地繼續侮辱你。”

    “你!”她氣絕,差點動手甩他一巴掌,憤怒的眼神足以灼傷任何人。

    “你還沒抓到重點嗎?”他奇特地微笑,“我想忽略你、羞辱你,但我做不到!我只想將你這個拜金女郎緊緊擁在懷裏,不許其他男人向你瞧上一眼。”

    她無法呼吸,只能怔怔地凝睇他,“我不相信。”

    “要我當眾吻你表明心跡嗎?”他開玩笑地說著,眼神卻流露出認真。

    “不要!”她真的嚇著了,“不能在這種地方。”

    “那就是可以在其他地方囉?”向海玄唇邊的微笑教人心慌意亂,“跟我來吧。”他牽著她離開舞池,完全無視於周遭充滿好奇的眼光。

    ※※※

    好不容易擺脫圍繞她的人群,向琉璃舉目搜尋著向海玄的身影,卻意外地瞧見哥哥拉著桑逸琪匆匆離去。

    她怔在原地,陷入沈思中,直到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驚醒她。“你認識他們?”

    她旋過身,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男人身著時髦的凡賽斯西裝,英挺俊秀的臉龐上漾著世家子弟獨有的氣息,一手插在西褲口袋的閒逸姿勢更為他增添幾分玩世不恭的瀟灑。

    “你是?”

    “季海奇。”他伸出未插在口袋的那只手,“季風揚是我叔叔。”

    向琉璃蹙起蛾眉。雖然她不清楚臺灣的社交禮節,但在波士頓,沒有一位紳士會以這樣的姿勢去握一名初識女子的手。

    季海奇注意到她的遲疑,“是我失禮了嗎?”他聳聳肩,放棄與她握手的客套,“請原諒,我一向不怎麼理會這些繁文縟節,我是季家的黑羊。”

    “黑羊?”

    “你不曉得嗎?我是季家子弟中唯一令家族蒙羞的一個。”

    他的自我貶低激起了向琉璃的好奇心,“為什麼要這樣說你自己?”

    “我不認為如此。”她溫柔地凝視他,語氣溫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點,不該看輕自己。”

    “這是事實。”

    季海奇猛然盯著她,“天啊!你認真了?一般女人聽到這句話都會順著我的語氣開始打情罵俏﹐你卻認真了,還想鼓勵我?我的天!我從沒料到……”他驀地縱聲朗笑起來。

    向琉璃粉嫩的臉頰勻上一層薔薇色澤,“對不起,是我誤解你的意思了。”

    季海奇止住笑,望向她的眼神多了幾分異樣。“不,你很特別。我是第一次遇見像你這樣的女人。”他向經過身旁的侍者要了兩杯香檳,一杯遞給她,“告訴我,波士頓的女孩都像你這樣純情嗎?”

    她低垂眼簾,“我不懂你的意思。”

    “或許是因為你年紀還輕吧。據說你今年剛滿二十?”

    “是的。”

    “這麼年輕,小提琴的造詣就那麼高?”

    “我很小就開始學了。”

    “聽說你十二歲那年就得到國際大獎?”

    “嗯。”

    “怪不得他們稱你為天才!”

    “還好。”她謙遜地響應。

    “是因為學音樂的關係,才讓你這麼含蓄嗎?我認識幾個美國女孩,雖然年紀不比你大,可是個個都比你豪放大方。”

    向琉璃再怎麼無知,也懂得他所謂“豪放大方”的意思﹐她美目流盼,希望尋著哥哥替她解圍。

    “你在找剛剛那對男女嗎?”季海奇一眼看穿她的意圖﹐“希望有人解救你脫離魔掌?”

    “不是這樣的。”她有點尷尬。

    “恐怕你要失望了。跟他在一起的女人可是盛威集團的小辣椒,男人很難抗拒她的魅力。”

    “小辣椒?為什麼要這樣叫桑小姐?”

    “你認識她?”季海奇有點訝異。

    “是她邀我來的。”

    季海奇恍然大悟,“我早該料到的。”他點點頭,唇角忽地勾起一絲若有深意的淺笑,“除了她,還有誰能摸透我叔叔的心思?你的出席想必是我叔叔今晚收到最好的禮物了。”

    “不敢當,我也很榮幸能受到令叔如此賞識。”

    “這麼謙遜!”季海奇啜著香檳,熾熱的眼眸卻一刻也未稍離她,“向小姐琴藝出眾,相貌又如此楚楚動人,裙下之臣想必可以從波士頓排到紐約了。”

    向琉璃的臉頰更加灼燙了。的確有不少男人全心仰慕她,有些人的愛慕之詞至比季海奇還要大膽,然而只有他的眼神有辦法灼燙她。

    是因為陌生的環境令她的心脆弱嗎?否則,為何從前聽慣的言語由他口中道出,便仿佛擁有完全不一樣的意義?這種感覺就像她第一次完整演奏出帕格尼尼時,那股飄飄欲仙的暢然歡愉。

    誰來救救她吧!哥哥究竟上哪兒去了?

    “他們已經失蹤好一會兒了。”季海奇悠閒地開口,“要不是我對桑逸琪的個性還有一點瞭解,我會認為他們是去做那碼子事了。”

    她震驚地揚起眼簾,“你是指……”

    “我的暗示還不夠清楚嗎?”

    “你是說哥哥和桑小姐……”她幾乎口吃,“他們……他們……”

    “哥哥?”他劍眉一揚,“那男人是你哥哥?”

    “是啊。我和哥哥一起來臺灣的。”

    “原來他是你的哥哥,不是護花使者。”季海奇忽然笑了,笑容帶著幾分調皮,“那就好辦了。”

    “什麼意思?”

    “還不明白嗎?純情的小女孩。”他似乎有意逗弄她,“我想推薦自己做你的護花使者啊。”

    “可是我是和哥哥一起來的。”

    “我說,你哥哥搞不好已經忘了你的存在。”

    “可是……”她囁嚅著,失措地望著他愈來愈貼近的面孔。

    “喝掉香檳。”他俯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她慌然不知所措。

    “喝掉它。”他將香檳杯緣推到她唇邊,看著她一口口喝下;一直到水晶酒杯空了,他才滿意地一笑。

    “來,跟我跳舞。”

    ※※※

    “我們不該這樣做的。”

    她重重地喘息,在深吻與深吻之間幾乎遺忘了呼吸。她掙扎著,勉力想平復紊亂的氣息。

    “我們要這樣做。”

    他同樣重重地喘息,一隻手將她更貼向自己,另一隻手粗魯地將她的玫瑰紅禮服推落過肩,熾熱的唇瓣隨之熨上在星光掩映下更顯晶瑩的胸脯。他低下頭,仔細地、一寸寸地烙印,直到饑渴的唇被精緻的蕾絲花邊阻斷去路。

    “求求你,會有人看見。”她輕聲懇求,“拜託。”

    “不會有人經過。”他啞聲響應,卸下她胸罩銀扣,雙唇沒有浪費一分一秒地立即跟上。

    “哦,天……”她禁不住嬌軟呻吟。

    他在黑暗中勾起唇角,趁她神魂顛倒時迅速脫下西裝外套鋪在草地,然後將她輕輕推倒。

    “不可以,我們不可以……”

    “可以。”他堅定地應道,右手撫上她瑩膩細緻的大腿,“我們可以。”他再次強調,雙唇沒有忘記繼續挑起她的熱情。

    “天,求求你,”她無助地轉動頸項,“求求你。”

    “求我什麼?”

    “別戲弄我,”她宛轉嬌吟,“你明知道的。”

    “叫我的名字,”他利用自己身體的每一處燃起她心中的火苗,“我要你叫我的名字。”

    “海玄,海玄,海玄……”她輕聲低喚,嗓音像新生貓咪一般細微,一聲比一聲更加嬌柔,更加嫵媚,更加誘人,“海玄。”

    他終於真正的微笑了,“我就來了,寶貝。”

    ※※※

    “你的哥哥叫向海玄?”

    “是的。”

    “真有意思。”季海奇沈吟著,“這像是季家人會有的名字,中間同樣是個“海”字。”

    “海——有什麼特殊意義嗎?”向琉璃問道。

    “沒什麼,只是季家排輩分的一種方式。聖經上說,大自然中有四大元素火、氣、水、土,分別由四大天使掌管。”他微微一笑,“日、風、海、石,就代表這四大元素,而我這一代的季家人恰好輪到“海”。”

    “日、風、海、石,代表自然界四大元素?”她忍不住好奇,“莫非季家人以天使自許?”

    “你可以這麼說。”他半戲謔地回答。

    “所以,你的兄弟姊妹,每一個人的名字中都有這個字?”

    “嗯。”季海奇點點頭,雙眉微微一緊,“說也奇怪,我仿佛聽過海玄這個名字。”

    “或許吧。我哥哥是一名攝影師,在波士頓辦過幾次個展。”

    “我對藝術可沒多大與趣。”他聳聳肩。

    “那季先生的嗜好是什麼?”

    “你終於注意到我了。”季海奇輕聲一笑,熠熠生輝的眼眸像爭寵的小男孩,“整整十五分鐘,你的話題都黏在你哥哥身上,我差點要以為你有戀兄情結了。”

    她再度被他惹得滿面紅暈,“我才沒有!”

    季海奇心一動,“這麼容易臉紅。在這樣的社會很容易吃虧的。”

    “那是因為剛才喝多了香檳——”她試圖辯解。

    他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唇,柔聲說道:“不用解釋,這樣沒什麼不好。”

    她因他當眾親昵的舉動一驚,“季先生!”

    他微微一笑,重新將手環上她的柳腰,“我平常也沒什麼特別的興趣,差不多你能想到敗家子會做的事我都參了一腳。尋花問柳、賭博買醉……”

    “你不工作?”

    季海奇眼神一黯,“我是有幾個頭銜,可惜沒人敢放膽讓我做事。尤其是我那個不可一世的老爸……”他自嘲一笑,“生出我這個兒子算是讓他丟盡顏面了。”

    “別這樣說!”她沖口而出,“你絕不是那種敗家子。”

    他以充滿新奇的眸光瞥向她,“你怎麼知道?”

    “我知道。”她沒有回避他的眼眸,“季先生不是那種無可救藥的浪蕩子。”

    季海奇呼吸一窒,這女孩凝睇他的眸中有著單純的信任,教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為什麼?她今晚才認識他,她為什麼對他有如許信心?還是她善良的不願傷害任何一個人,即便是一個浪蕩成性的公子哥兒?

    “很高興還有人對我有信心。”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兩年來,連一向最疼我的哥哥都想放棄我了。”

    “為什麼你不願意振作?”她溫柔地問,“你沒有自己想做的事嗎?”

    他一怔,“想做的事?”

    “如果有一心想達成的目標就不會如此虛度光陰。季先生的夢想是什麼?”

    他瞪著她,默然不語。

    “對不起。”她猛然察覺自己的多管閒事,“我問太多了嗎?我們才剛認識,我不該問你這些的。”

    “沒關係,是我自己想說的。”他靜靜地望著她,眸中卻不自覺地掠過一絲疑問,“很奇怪,我從不跟女人說這些的。”

    “對不起……”

    “我帶你去兜風吧。”他驀地打斷她的道歉,“明天是星期天,我去接你。”

    她一愣,對他突如其來的邀約感到茫然。

    “臺灣有不少好地方哦,你不想去見識見識嗎?”他笑得迷人,“別的我不敢保證,吃喝玩樂我可是最在行的,跟我去準沒錯。”

    向琉璃默默地凝睇他,星眸映著朦朧的月色,仿佛訴說著什麼。

    季海奇心跳加速,無法自製地用拇指緩緩擦過她的紅唇,“答應我,琉璃。”

    “好。”她輕應一聲,再沒任何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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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15 18:38:03


    不曉得海奇是不是答應見琉璃了?昨晚她去看過他,動過換膚手術的他全身還裏著繃帶,神氣卻己比幾日前鎮靜許多。

    但她在見到他委靡不振的模樣時,心中仍不禁一酸。

    “你的精神看起來好多了,海奇。”她故作輕快地說。

    “有什麼好不好的?還不就是這樣。”

    “聽說伯父從日本回來了,他來看過你了吧?”

    季海奇冷哼一聲,“我才不想見他。”

    她一窒,自悔失言,他們父子一向感情不佳。“對不起。”

    “你不必道歉,我和老頭合不來不幹你的事。”

    “我還是感到抱歉。”她停頓數秒,“你見過琉璃了嗎?”

    “我早說過我不想見她!”他不耐地提高音調。

    “她是真的關心你。”她輕聲道,“車禍當天,她激動得幾乎崩潰。”他沈默不語,額上青筋不停抽動著。終於,他長歎一口氣,“我不想再見她,再見她只會害了她。”

    桑逸琪默然。她明白海奇的意思,他是不希望琉璃將一腔情感傾注在他這個瞎了眼的人身上。他是為她著想,可是卻苦了他、也苦了琉璃;因為琉璃顯然己對他情根深種。

    “你別再管我的事了,”他忽然粗魯地開口,“也別這麼常來看我。如果沒事做的話,去跟向海玄約會啊,別在這兒浪費時間。”

    “海玄?”桑逸琪心中一陣抽痛。

    自從海奇發生車禍後,他們就沒再見面了,甚至連電話也不曾打過一通。他既不主動找她,她也提不起勇氣去見他:她總覺得有個巨大的藩籬擋在他們之間,若想冒險跨過,只會割得自己滿身傷痕。

    她怕,她真的怕……

    “桑小姐?桑小姐!”

    桑逸琪驀然從沈思中驚醒,“誰?”

    “是我。”秘書輕應一聲。自從週末放假回來,這幾天桑小姐總是心不在焉的,工作效率也比從前低落許多

    會是那個神秘男子的影響嗎?若真是如此,她佩服那個男人。能讓桑小姐失魂落魄至此,他肯定是她的真命天子了。

    秘書搧搧眼簾,“你一直不接電話,所以我進來看看怎麼回事。”

    “電話?誰找我?”

    “老闆。”

    桑逸琪一驚,急忙拿起話筒,並示意秘書離開。

    “季先生。”

    “逸琪嗎?”

    “是,是我。”

    “搞什麼?這麼久才接我電話!”季風揚的聲音明顯傳來不悅,“誰給你膽子怠慢我的?”

    “對不起,季先生。”桑逸琪簡潔地道歉,任何解釋只會今季風揚更火大。

    “馬上聯絡那個男人。”

    “誰?”

    “你不是正在跟一個男人交往嗎?”

    他是指向海玄?

    桑逸琪不禁苦笑,“算是吧。”

    “我要見他。”

    “什麼?”她幾乎懷疑自己自己的聽覺。季風楊堅定地重複,“帶向海玄來見我!”

    “季先生,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她半猶豫地詢問。

    “我誤會了什麼?”他冷哼一聲,口氣依然嚴厲,“你是在跟他交往,對吧?”

    怎麼回事?他一向不過問她的私生活啊,為什麼態度丕變?何況……桑逸琪櫻唇驀地一顫,秀眉亦隨之緊鎖。她跟向海玄也算不上真正在交往,他……並不真正喜歡她。

    她遲疑地開口:“我不認為——”

    “乾脆一點!”季風揚不耐地打斷她,“雜誌上都登了你們擁吻的照片了。”

    “什麼?”桑逸琪幾乎有些承受不住,微微失聲。

    那此三流雜誌究竟是在哪里拍到他們的照片?季風揚又怎麼會突然看起那種無聊刊物來?

    “不只如此,我手上還有更精采的照片呢。”季風楊繼續說道,口氣蘊著不懷好意。

    “什麼樣的照片?”她幾乎沒勇氣聽答案。

    “總之,我要立刻見到向海玄。”他並未正面回復她的問題,“你愈快帶他來見我愈好。”他說完便逕自掛斷電話。

    桑逸琪無力地癱軟在椅背上,季先生要見海玄,問題是以海玄的硬脾氣,再加上莫名其妙敵視季家人的態度,他會願意見季風揚嗎?

    她懷著忐忑的心情打電話給向海玄,沒想到他卻毫不猶豫地答應和季風揚見面。

    “我不明白。季先生為什麼想見你,而你,又為什麼如此爽快地答應見他?”

    “不明白嗎?”他輕聲一笑,並讓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笑中的諷刺,“一向最懂得體貼他的你竟會不明白?”

    “你知道季先生為什麼想見你?”她有種奇特的預感,向海玄對這件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還有為什麼?八成是因為我和你的事。”

    “我們之間真的有什麼事嗎?”

    “什麼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你究竟為什麼接近我?”

    “你終於起疑了。”他乾笑一聲,“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問呢。”

    桑逸琪心中一痛,“這麼說你果然是另有目的了。”

    “你說呢?”

    她閉了閉眼,“季先生為什麼想見你?你做了什麼?”

    “我沒做什麼——你該問問他,是不是看不過眼。”

    “我們並沒有怎麼樣。”她儘量讓語氣漠然,“何況季先生一向不干涉我的私生活。”

    “哦?你認為他能看著自己的女人爬上我的床,還若無其事?”他語聲乾澀,“你未免太小看男人的佔有欲了。”

    她深吸一口氣。

    他從來就不曾改變過對她的觀感——奇怪的是,那天傍晚她還為此感到憤怒,現在卻只有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你說話非得那麼難聽嗎?”

    “你指的是什麼?你是季風揚的女人,還是你爬上我的床?”

    她咬住下唇,拚命告誡自己平穩呼吸。

    “季先生希望請你吃晚飯。”她很慶倖自己的聲調還能如此平靜,“如果方便的話,就是今晚。”

    “很好。”他淡淡應道,語聲奇異地瘖啞,像刮傷了聲帶,“告訴他,我會準時出席。”

    ※※※

    實在是很精采的照片。季風揚冷冷地一撇嘴角,仔細地將桌上的照片重新瀏覽一次。

    不只是採光、角度,就連主題及背景的安排亦十分巧妙。若不是他認得照片中的女主角,差點就要以為這是一疊出自名家之手的藝術照。

    但是,讓他集中注意力的不是照片中的女主角,而是與她一起的男人。

    他瞇起眼,研究著那個男人的五官——那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包括刊在雜誌上的那一張,每一張照片都只讓人看清了女主角的容顏,男主角卻只有隱隱約約的側面。

    不過,就算只是側面也已足夠了。

    只要知道他是向海玄,是向琉璃的哥哥,他就有辦法查出他的一切。包括他十歲就跟著母親移居美國,包括他十一歲時母親再嫁旅美華僑,不久便於生產後不幸辭世;以及一年前他的繼父因意外死亡,他與妹妹決定回臺灣定居。

    海玄。

    絕對是他!不會錯的。

    當管家前來通報貴客光臨,季風揚收拾起散落一桌的照片,放入昨晚經由快遞送達的文件袋,接著緩緩走至回旋狀的樓梯口。

    他挺直身子,與樓下那張倔強的英氣面孔沈默地對望著。

    有棱有角的面部線條,挺直的鼻子,薄而銳利的唇……還有那雙隱著異樣光芒的幽深黑眸。不會錯的。

    這個年輕人是他的兒子,是他季風揚的親生兒子——季海玄。

    “海玄,”他悠閒地走下樓,“回臺灣來也不懂得先來向我請安?”

    “請安?”向海玄忽地笑了,笑聲尖銳刺耳,“你當自己是什麼玩意見?”

    “我是你的父親。”

    “我姓向!”他大吼。

    “你身上流著我的血!”季風揚回以更高聲的吼叫。

    然後,兩人靜靜對望,眼神是一模一樣的銳利冰冷,仿佛野生花豹盯著獵物時的眼神。

    一旁的桑逸琪早就驚呆了,這兩個男人短短的幾句話就將她打入萬丈深淵。

    她怔怔地望著這一切,眸光自薄唇抿成一直線的季風揚,轉至兩道劍眉挑高的向海玄。

    這兩人是父子?她單手捂住唇,雙眸圓睜。

    她拚命在兩人身上尋找著相似點。她從未想過這兩人有相似的地方,然而此時他們卻又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冷硬的劍眉,銳利的薄唇,以及那對季家人獨有的湛深黑眸。

    向海玄是季家人?這就是他對季家人如此反感的原因?

    海玄……就連他的名字也清清楚楚地暗示了他在季家的輩分,她為什麼竟遲鈍至此?

    一塊巨石壓上她心頭,沈甸甸地,壓得她的心強烈疼痛。她撫住胸口,試圖記起呼吸的方式。

    “那正是我最大的恥辱。”好半晌,向海玄終於重新開口,“你以為我喜歡自己身上流著你這種人的冷血?”

    “所以你用這種方式對我打招呼?”季風揚舉起手中的文件袋。

    “怎麼樣?”向海玄嘴角冷冷一掀,“不錯的照片吧?”

    “是很不錯。”季風揚微微一笑,“想不到我兒子的攝影技巧一流。”

    “別說你一點都不在意。”

    “在意什麼?”季風揚瞥了桑逸琪一眼,“你以為我會因此勃然大怒?”

    在他的瞥視下,桑逸琪不禁背脊發涼。她知道他們談論的話題與她有關,卻完全摸不著頭緒。

    “哈!你倒大方。自己的情婦紅杏出牆,竟然還漠不在乎?!”

    桑逸琪決定自己無法忍受了,她沖口而出:“你們究竟在說些什麼?什麼照片?”

    季風揚驀地朗聲大笑,將文件袋丟給她。“你好好欣賞吧!”桑邊琪顫抖地抽出裏面的照片,只看了一眼,她便完完全全凍住了。

    那是……裸照!是她的裸照。她全身赤裸的與向海玄纏綿床榻,掛著慵懶而滿足的神情。

    她眼眶發紅,一張接一張迅速看過。每一張都是她,各種姿勢、各種神情!

    “是誰?是誰做這種事?”她喘著氣,語音發顫。

    “你還猜不出來嗎?”是季風揚諷刺的語音。

    照片自她癱軟的手掌中散落,而她毫無所覺。“是誰?究竟是誰?”

    “是我。”向海玄冷冷的嗓音響起,“利用隱藏式相機。”

    桑逸琪驀地跪倒在地,雙手捂住耳朵,拚命平抑著呼吸。她早就猜到了,他也承認接近她另有目的,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會利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拍下這些不入流的照片。

    他怎麼可以這麼做?他究竟把她當成什麼樣的女人了?

    她揚起眼簾,試圖透過淚霧看清他。那張因仇恨而扭曲的臉龐可曾閃過一絲絲不忍與歉意?或者,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哽咽地問。

    “因為我想報復!”向海玄瞪視著她,他在她眼中看到了驚疑、受傷與不信,那令他對這一切更加感到憤怒,“因為季風揚為了外頭的野女人拋棄了我們母子!因為我想讓他嘗嘗戴綠帽的昧!所以我故意接近你,故意對你展開追求。我要讓你心甘情願地背叛季風揚,自動爬上我的床!現在你明白我卑劣不堪的用心了吧?”他對空中揮揮手,“我還寄了你跟我親熱的照片給他,讓他知道他的女人已經被我奪走了!”語畢,他忽地仰首大笑。

    桑逸琪更加捂緊雙耳,不想聽見他刺人的告白,更不想聽見他割人的笑聲。

    “夠了,夠了!別再說了!”她低聲喘息,語音嘶啞,“我不想聽。”

    向海玄止住笑,燃燒著異常火焰的雙眸瞥了她一眼,倏地轉過頭,逼視著季風揚。“怎麼樣,戴綠帽的滋味不好受吧?她最近是不是疏於服侍你了呢?很可惜吧。”“這麼說,你對她的服務感到很滿意囉?”季風揚朝他眨眨眼。

    “是又如何?她人如其名,不愧是火辣辣的小辣椒!”

    “那就好,那就好!”季風揚笑著,不帶一絲感情的目光冷冷瞥向桑逸琪,“這個賤女人若能服侍得我兒子滿意,算她活在世上還有些價值!”

    向海玄一窒,季風揚冷淡的反應出乎他意料之外,“你是什麼意思?”

    “我才不在乎這賤女人是不是跟全世界的男人上床!跟我兒子上床算是她高攀了——不過只要我兒子滿意,我也沒什麼話好說的。”向海玄狂吼一聲,抓住他的衣領,“別口口聲聲兒子、兒子的,我不是你兒子!還有,你究竟是什麼樣的魔鬼,竟這樣糟蹋自己的女人!”

    “不必為她叫屈,海玄,她早已將一切賣給我了,我高興怎樣對她就怎樣對她!”

    向海玄轉頭瞥向依舊跪倒在地的桑逸琪,“你就這樣任由他作踐?”

    她垂首不語。

    他卻勃然大怒。雖然他也常常嘲諷她,但不知怎地,他就是無怯忍受季風揚用言語如此踐踏她。

    “你說話啊!”

    “沒……沒關係。”她低低地說道,“沒關係。”

    他無法置信地瞪視她。

    平常只要他言詞中稍有挑釁,她立刻反唇相譏﹔今晚在季風揚面前,她竟如此逆來順受,一反平日驕傲自負的模樣。難道她真是季風揚身邊的狗,連反抗一聲都不敢?季風揚究竟有何許魔力,能令她臣服至此?

    向海玄怒火中燒,而季風揚的一席話更猶如火上加油。“別理她,海玄。她只是我們季家的一絛狗,不值得你費心。”

    向海玄一拳揮向季風揚的胸膛,令他踉蹌地連退了好幾步?然而這一拳並未足以發洩他積壓已久的怒氣,他繼續逼近眼前的老人。考慮著是否再補上幾拳,眸中的火苗像要燃起燎原大火。

    “海玄——”季風揚叫喚他的名字。

    他猛然搖頭,“別叫我!”他咬牙切齒地自唇中逼出恨意,“你沒資格叫我的名字,你這個冷血的人渣!”

    “海玄,聽我說……”

    季風揚試圖碰觸他的肩膀,卻被他一把抖開,並再次緊揪住衣襟,威脅著要揮拳。

    “不要!”桑逸琪淒喊出聲,掙扎地試圖分開兩人,“不要這樣。”

    “逸琪,你幫這老頭?他侮辱你啊!”

    “你同樣也侮辱我。”桑逸琪疲倦而冷然地直指事實。

    向海玄一時語塞,他猛地鬆開雙手,順帶將季風揚一推。“離我遠點!再靠近別怪我不客氣!”

    季風揚被推離了數步,他站穩身子,整整衣襟,不考慮再次靠近向海玄,以免挑起他怒火。

    他幽然長歎,靜靜地開口,“你到現在還恨我?”

    “當然恨你!是你害死了媽!”向海玄怒聲反駁,“你在外面亂搞女人逼走媽媽,害她顏面盡失,連娘家都回不得!她一個人拖著羸弱的身子帶我到美國,孤苦伶仃,身體一日比一日虛……”

    “她不是很快就找到姓向的照顧她了嗎?”

    “向叔叔是她學生時代的朋友!他是看不過媽媽一個女人帶了個孩子又懷著身孕才娶她的。要不是有他,我們母子倆不知還得吃多少苦!可是媽媽終究還是死了,她千辛萬苦生下琉璃後就撒手人寰。”他瞪著眼前頭髮花白的老人,“這一切都是你害的!”

    “你的意思是……你母親當時已經懷孕了?”

    “是又怎樣?”

    “是誰的孩子?”

    向海玄怒吼:“你竟敢這麼問?你以為媽媽跟你一樣嗎?除了你這個禽獸,還有誰能碰她?”

    “你是說、你是說……”季風揚恍若承受莫大打擊,語聲發顫,“琉璃是我的女兒?”

    “這是她最大的不幸!”

    “琉璃是我的女兒?”季風揚茫然地盯著前方,接著,忍不住笑了。“我最欣賞的音樂家竟然是我的女兒?難怪我對她感到特別親切……”

    “什麼親切?”向海玄怒碎一聲,“你少自以為是了!琉璃的父親是向叔叔,只有他才配當她父親,你不配!”

    “回季家來。”季風揚驀地將眸子凝向他,神情充滿希冀,“海玄,你和琉璃一起回季家來,我要將所有的一切都交給你們。”

    “我不回季家!你以為我們會希罕你那幾個臭錢嗎?”

    “別這樣絕情,海玄。”

    “絕情的是你!當年你親手趕走媽,親手拆散我和海澄,你才是真正的冷血動物!”

    “海澄?”乍然聽見這個名字,季風揚忽然呆了。他怔怔地,再也說不出什麼。海澄?桑逸琪同時揚起一直低垂的頭,抑制不住滿腔的驚慌。

    是啊,她怎麼沒想到?海澄和海玄是兄弟啊!

    “對,海澄!”向海玄一直緊繃的情緒至此正式崩潰,眼淚不知不覺滿溢眼眶,“我回臺灣原只想見見這個哥哥,沒想到,沒想到……”

    “是啊。”季風揚如夢初醒地歎息著,“你和海澄是異卵雙胞胎,感情一向特別好。”

    他們是異卵雙胞胎——桑逸琪頓時覺得胸前的巨石碎成了千萬片,每一片都狠狠割劃她的心。她困難她呼吸著,只覺一顆心幾乎被割得七零八落了。

    她木然聽著向海玄的指控,“季風揚,你明知我與海澄感情濃厚,竟還硬生生拆散我們。”

    “當年我與你母親商議好了,一人得海澄,一人得你,這是離婚的條件啊。”

    “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麼嗎?”向海玄繼續瞪著眼前令他厭惡至極的人,“就是你從我和媽身邊奪走海澄,卻又沒好好照顧他。你竟讓他死了!他還那麼年輕……為什麼你的報應要應在他身上?”他雙手握拳,全身不能自已地顫抖,“你這個魔鬼!”

    “海玄——”

    “我恨你!恨你在媽最脆弱的時候拋棄她,害她因此喪失生命,害琉璃一出世就沒有母親。你還害死海澄!而現在,現在就連琉璃也……”他拚命握拳,直至指關節全部泛白,“她也活不久了。你知道嗎?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等等,這是怎麼一回事?”季風揚緊聚眉峰,“你說琉璃活不久了?怎麼可能?”“你說呢?媽懷琉璃的時候受盡了苦,別說一天心靜的日子了,就連好好吃一頓飯都沒有!琉璃從一出生就特別虛弱,經常生病,她的童年幾乎都是在病榻上度過的.到六歲才學會走路。你相信嗎?六歲!一般小孩兩歲就會走了,她卻直到六歲才能下床。”向海玄神色哀淒,仿佛瞬間跌回從前那段細心呵護唯一的妹妹,唯恐一不小心就要再度失去至親的少年時光。“兩年前,醫生檢查出她得了血癌,她……”他支住額頭,語聲轉為瘖啞,“她活不久了。”

    “琉璃她竟然……”季風揚神色黯然。沒想到才剛剛得知有這個女兒,不久後卻又得失去她。但至少……至少他還有個親生兒子,他是他唯一的希望。他忽地調轉眸光,深深地凝視向海玄,只見他神色哀傷,眸中蘊著對他的強烈恨意。

    “海玄,回季家來吧。”他嘗試說服這個兒子。

    向海玄卻仿佛沒聽見他說什麼,只是茫然若失地喃喃念著:“媽死了,海澄死了,現在就連琉璃也要離開……”

    “海玄!”他不忍見兒子這副癡癡呆呆的模樣,猛喝一聲。

    向海玄這才回過神,瞪向季風揚。良久、良久,他終於用力一甩頭,“我不會回季家的,永遠不會!琉璃也一樣。”

    語畢,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季風揚怔怔地盯著他的背影,直到那挺直的身影消失,仍收不回目光。

    十三年前,他最鍾愛的兒子意外身亡。

    海澄。

    不只他這個父親疼愛他,季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每一個人都喜歡他。長輩愛他才氣縱橫,平輩敬他謙沖有禮。

    季海澄,曾是季家每一個人公認的葛布勒,每個季家人都對他服氣。但這樣一個獨得天地靈毓之氣的男孩卻少年早夭,果真是天妒英才!

    自從失去了這個兒子,他就不時掛念著想找回海玄。他派人搜遍了臺灣各地,沒想到他們母子卻漂洋過海地去了波士頓,讓他直到今天才又見到海玄。

    海玄從小就調皮倔強,才華亦偏向藝術方面,不像海澄那般謙沖平和,天生就有商業嗅覺。這是他當初選擇海澄的原因。

    但現在,他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他要這個兒子,他絕對耍他回到季家來。

    他倏然轉頭,冷冽懾人的眸光直直逼向桑逸琪。她依舊跪在原地,螓首低垂。

    “桑逸琪!”他厲聲喚她。

    桑逸琪全身一震,揚起頭來。當她接觸到他如刀鋒般銳利的眼神時,脊髓跟著冰涼起來。

    “我要你帶他回來!”

    “帶他回來?”

    “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務必要讓海玄點頭回到季家。”

    她怔住了,這樣的要求來得太過突然。

    “那小子似乎沒有察覺到你對他的影響力,你去想辦法把他帶回季家。”

    “可是……”

    “沒有可是!”他厲聲打斷她,“這是你欠我們季家的!”

    桑逸琪身子倏然凍結,一動也不動,連體內的血液仿佛也在那一瞬間停止流動,腦子跟著無法運轉。

    這是她欠季家的。

    “你若有辦法讓海玄回心轉意,回到我身邊繼承一切,我就原諒你。”說著,唇角牽起一絲詭異的微笑,“否則,你永遠也休想得到良心的自由。聽清楚了嗎?”他柔聲問她,語氣卻絕不溫柔。

    “聽清楚了。”她低聲應道,直起身朝他微微一鞠躬,“我立刻去辦。”

    是的,無論如何,她必須帶回季海玄。

    他絕不回季家。

    向海玄一面加快朋馳的速度,一面緊鎖眉頭。

    他絕不回去。

    沒有了海澄的季家,對他而言只是個地獄,一個讓人永遠不想憶起的傷心地。

    十歲以前關於季家的回憶,一半快樂、一半痛苦。幾乎從海澄與他才剛會說話開始,季風揚就請來了各式各樣的家庭教師。語文、數理、禮儀、社交……季風揚要的不是天真活潑的小孩,他要的是一個具有強烈領袖氣質的繼承人。

    季家的掌門人一向以才能為先,排行先後並不重要。日、風、海、石,四個排輩單字象徵大自然四大元素火、氣、水、土,他們一向以聖經上負責掌管這些元素的天使們來戲稱季家的掌門人。

    季日升是米加勒,季風雲是拉斐爾,而季風揚要自己的兒子成為葛布勒。

    所以他與海澄從小就必須接受嚴苛的訓練,只要未達到父親大人或家庭教師訂下的標準,立刻就是一頓責打,然後便是嚴格的禁足加禁食。

    他一向對數字不敏感,對那些所謂的領袖課程更是興趣缺缺﹔與其關在讓人氣悶的教室裏上那些無聊的課,他寧可到戶外觀察大自然的一切。花、草、蟲、鳥、高山、流水、日出、日落,哪些生命不比那些只會說教的老師有趣?哪些風景不比老師們呆板的臉孔吸引人?於是,翹課成了家常便飯,在那些大人眼中,他也被烙上了頑劣不堪的印記。

    通常,海澄會替他想辦法逃過責罰,偶爾無能為力時,他便會悄悄來他被關禁閉的地方看他。

    “你又在做什麼?”海澄從窗外跳進,身手俐落。

    窗子是從外頭落鎖的,家裏沒一個傭人敢違抗季風揚的禁令打開它;就算有膽,也不敢沿著三層樓高的壁緣,自隔壁房間潛進。

    只有海澄敢做這種事。

    海玄抬起頭,對這個只比他早幾分鐘出生的哥哥微笑,“我在研究地毯的花紋,看樣子他們又換了一條新的。”

    “這花紋有什麼特別嗎?”海澄學著他趴下身子,大而清澈的眼睛瞪著地毯。

    “你看這個幾何圖形,我在一本建築書上看過,這是從前阿拉伯帝國宮廷最常用的裝飾花紋。”

    “對啊,我想起來了,歷史課本上好象也有類似的圖案。”

    “聽說阿拉伯人最喜歡用幾何圖形當裝飾。”

    “難怪他們的數學那麼強,歐基理德的幾何原理就是他們發揚光大的。”

    “海澄,我拜託你。”他瞪哥哥一眼,“我們現在討論的是藝術,不是數學。你這個書呆子!”

    “你再罵吧。”海澄站起身來,笑吟吟的,“你今晚有沒有飯吃,可得完全仰賴我這個書呆子呢。”

    他眼眸一亮,“你帶了東西來?”

    “你說呢?”海澄提起剛剛自窗戶爬進來時,順手放在桌上的一袋東西,在他面前揮了揮。

    “太好了!”他一聲歡呼,伸手就把袋子搶過來,“我肚子餓扁了。”他打開袋子,驚喜地發現裏頭是一盒他最愛吃的燒賣點心,一盒珍珠丸子,還有一壺熱騰騰的飲料。

    “這壺是什麼?”

    “還有什麼?熱巧克力奶茶,媽媽親自為你煮的。”

    “真的?”他歡天喜地地拿起杯子倒了滿滿一杯,喝了一大口,“好香好濃,真好喝。”

    “不錯吧?”海澄拿起另一個杯子,也為自己倒了一杯,“媽媽就是知道你愛喝,才特地煮的。”

    “媽現在在幹嘛?”他滿口食物,口齒不清地問。

    海澄面色一黯,“好象又跟爸爸吵架了,今天一整天幾乎都待在房裏。”

    “又吵架?”他一咬唇,沈吟半晌,用力咽下燒賣,“海澄,你聽說了嗎?爸爸在外面有一個比我們只小幾歲的女兒。”

    “我聽說了。爸爸想把她們母女接回來。”

    “怎麼可以?我絕對不承認!你也不高興吧?海澄,莫名其妙地多出一個妹妹來。”

    “那也不是她的錯。”

    “對!都怪那老頭,簡直欠揍”

    “別這樣說,海玄。他畢竟是爸爸。”

    “我才不希望有那種爸爸,整天只會逼人念書、上課。”自己卻在外頭風流快活!他在心裏加上一句,知道海澄不會高興聽到他這麼說。

    “他也是為我們好,望子成龍嘛。”

    “算了吧。”他吐吐舌頭,“他可別想指望我,指望你還有可能。”

    “本來就沒人指望你啊。”海澄眨眨眼,故作無辜地望他。

    “你敢取笑我?討打!”

    他作勢一拳揮過去,海澄反應迅速地接住。“敢打我?懂不懂尊敬長上的道理?我可是你哥哥啊。”

    “只不過比我早出生幾分鐘而已。”他不服氣地反駁,從小就因為必須稱呼海澄為哥哥而感到氣悶。

    “那還是哥哥。誰教你自己動作慢吞吞的?不早一點從媽媽肚子裏出來。”

    “我猜我前世一定是豬。”他恢復調皮的笑容,黑眸亮晶晶的,“總想多賴一秒是一秒。”

    “今世也不一定就不是豬了。”海澄忽然慢條斯理地加上一句。“什麼意思?”

    “你說呢?不會笨到猜不出來吧。”

    “季海澄,你是惡魔!”他指控著,眸中卻有著笑意,“平常在大家面前裝出一副乖乖牌的模樣,其實說話才毒呢。”

    “誰教你不裝?”

    “我才不要!那多虛偽。”

    “其實我也只能在你面前這樣而已。”海澄忽然若有所感,歎了一口氣。

    他凝望哥哥,心底驀地一陣抽痛。

    他明白,他當然明白。這個人見人愛、知書達禮的哥哥其實也不過是個小孩而已。為了達成大人的期望,他強迫自己跳過童年,這其中,有一半原因是為了保護他。

    他最親愛的哥哥,為了替他擋下父親不合理的期望,寧願自己加倍承受,犧牲自己以換取他的逍遙自在。

    在十歲以前,他之所以還能保有自己的性格,發展對藝術方面的興趣,完全是因為海澄的關係。

    為什麼那麼體貼的海澄,那麼讓人傾慕的哥哥竟會英年早逝呢?他想不透,真的想不透!

    因為有海澄,他在季家的童年還有一半是美好的回憶。

    而如今,連那僅有的美好也悄逝無蹤了。

    因為海澄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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