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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0:47:42

無雙花 作者:善喜

為救兩位皇兄,她隻身混進東丘國天領都察府多寶閣禁地盜取九陽返魂草;
卻大意將其守將誤當賊偷談合夥。所幸即時發覺並用了心計賭注逃離。
令她訝異的是,他終究給了她九陽返魂草。
只是不知這會否讓他對東丘王無法交代而受罰……
“再相見,若敢犯我,你這輩子都別想走!”
腦中霎時浮現她最後聽見的那句話,至今仍令她背脊生寒。
那名令人心驚的偉岸男子,太過棘手,
與他對峙幾乎耗盡了她全部的氣力,還是別再相見得好。
幸好自此一別,他在東,她在西;
他是固守天領的都察將軍,她是以男子身分統領大齊東九州的護國皇子重華王。
她壓根不是以女子姿態立於世!
所以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與他的賭注她不可能會輸。
哪怕他找遍天下,這輩子,他永遠沒機會找到與他相賭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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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0:48:25

楔子

    “手舉起,慢慢轉身——否則別怪刀劍無眼。”

    杭煜聞言,倏地感到腰間一痛,略一低頭,即察覺腰際寶劍已讓人取走;再輕瞥那把架在頸間、正閃著陰森白光的利刃,只得停下手上的搜找動作,緩緩自地上那足足一丈長的大寶箱前立起。依情勢判斷,頸上添的那抹細細血痕,只是警告。

    聽話地踩退一步、旋身;並非杭煜真怕了來人武藝有多高強,不過是他對這道悅耳聲音的主人起了幾分興致。

    暗夜中背著光,約略能從那看來豐盈的身影與聲音硏判蒙著面、一身墨黑夜行服的“她”該是名少女。太過年輕,所以才會天真地留他一命吧。

    “姑娘膽子不小。未經允許隨意踏進東丘天領乃是殺頭之罪,遑論夜探天領都察府多寶閣禁地。姑娘……不怕死?”

    杭煜雖有些驚訝於她竟能無聲欺近自己身旁,俊逸臉龐上卻是半點也無受制於人的慌張,反而不疾不徐地欲查探來人底細。

    東丘原是這神州大地上的邊陲小國,但近幾年來頗有疾速崛起之勢;原因之一,便是在東丘王直轄天領內發現極珍貴的藥草,傳言能延年益壽治百病,還煉出了價值連城的仙丹妙藥,讓各國權貴一時趨之若鶩,紛紛試著與之結交往來。

    國庫豐盈,百姓富足,國勢由衰轉盛,短短幾年,各國已不敢輕言再犯。

    她卻獨自潛人此地?可有同夥在外頭接應?

    見她不語,他試著搭話:“在下猜姑娘應是有什麼天大地大的理由,非得冒險前來,想必是為了取藥——唔!”

    哎,他難得多話一次,她竟聽也不聽地出手封了他穴道,看來手腳暫時是動彈不得了。不過無妨,這姑娘雖有些急性子,卻算不得什麼陰狠兇殘之徒,單就她沒取他性命這事……他可以考慮等會兒同樣饒她一命。

    “姑娘,有話好談,若是目的相同,或許咱們合作才是上策。”

    “放肆!誰跟個夜盜目的相同!好手好腳不務正業當個賊偷,知不知恥!”

    她總算再次開口,語中不掩輕蔑,隨即快步通過他身側,果斷地將衣擺一甩、單膝落地,和他方才相同的舉動、卻與她前一刻的正直敢言完全矛盾地開始細查地上那只無法開啟的寶箱。

    “知不知恥,這可輪不到姑娘教訓。”他不免讓她的指責給逗笑,好整以暇地半眯起眼看著她專注而謹慎的摸索。

    寶箱外除卻裝飾精美的棋盤格紋與零碎不成形的鳥羽花紋外,既找不到鎖頭,也看不見鎖孔;待她纖指靈巧地按遍了寶箱每一處,那箱蓋猶是文風不動。

    杭煜早已運氣解了穴道,沒立時拿下她,是等著看她有多少能耐;但在她約莫花了半炷香光景後,有些無聊的他決定該是時候收網捕魚了;雖然她似乎不是他原先想釣的那條大魚。

    “呵,姑娘或許不知,前陣子仙藥九陽返魂草無故丟失了一些,惹得王上動怒,據說現在存放藥草的那只寶箱機關重重難解,是王上近期重新禮聘機關名匠精心打造,單憑你一人想打開它,怕沒那麼容易——”

    “要你嘴碎多言!既然進得了此處,小小機關又有何難!何況古籍中多有答案,那東丘名匠可缺了些新意呢。”她以為他仍試圖說服她合作,冷笑一聲,手上動作未停,在他詫異瞪視下,她略微施勁橫向推開那一格格看似刻紋的棋盤,竟將那原不成模樣的鳥羽花紋像解開九宮格般一片片組合出了張圖案。

    “說得是。這裡遍佈機關,能進來此處,姑娘絕非等閒之人。”

    “傳言東丘王家素喜鳳凰,只要拼得出那祥瑞之意,答案也就不遠了。我東西取了便走,萬不可能同宵小之輩同流合汙……”

    她沒搭理他,逕自嘀咕著,然話未完,就聽見“嘻噠”一聲,寶盒上蓋依舊未開,卻自側邊跳出個鳳形小匣,巴掌大的匣中凹凸不平,或有短短閂柱數處。她低頭細察,柳眉緩緩聚攏,話語凝滯喉間。

    “萬不可能嗎……”再次失笑,他只覺得這一幕實在有趣至極。

    “方才忘了提醒姑娘一句。即便你找得到這開箱之鎖落在何處,若沒有置於東丘王都寶物庫內那把唯一的鑰匙,依舊開不了寶箱。你的探子沒告訴你這些,敢情是銀兩出得不足,抑或你是卑劣地要脅人家吐露才沒能得到全部消息?”

    “……仙藥曾經無故丟失一些,所以如今東丘王嚴控那數量稀少的九陽返魂草的買賣,單靠一把鑰匙而已嗎?”看樣子那所謂的鑰匙,該是面完全貼合這鳳形小匣的權杖,但匣中隱約飄散的腐蛋氣味又是怎麼回事?莫非還有什麼機關?直到此刻,她才願意回頭瞧瞧那名她早先試圖漠視的賊偷兒。

    一看之下不免有些不解。他裳著不華,卻恰如其分地展現了那一身英挺偉岸的武人剽悍,袖口袍邊上頭簡潔素雅的銀線紋繡讓他平添幾分沈靜氣度,更別提他俊美無儔的容貌陡然對她輕綻一笑,在月光下站定不動的那身俊逸姿態,真讓人有一瞬間起了遇見月仙下凡的錯覺。

    尤其他說話時的輕重緩急有種慵懶優雅吟唱的韻味,聲音好聽得緊,很難讓人忽視;其實喜愛音律的她,方才之所以極力不回他的話,是怕聽了他的聲音而分心。

    她想,若是尋常人家的姑娘見到他,只怕早已失魂;不過最後她僅是深吸了口氣,毫無動搖。她暗忖,這樣卓爾不凡的男子會當夜盜?但他先前確實開口邀她一同竊寶不是?細細思量一會兒,她改變了主意。

    “你有辦法。東西在你身上。”不是追問,而是肯定。“否則你冒死前來實在沒道理。那麼,現在鑰匙在何處?”

    她不免有些懊惱自個兒剛對機關硏解太過專注,又一開始即占了上風,讓她過於大意,否則早該察覺同樣能潛入此地的他絕非尋常人物。是何方神偷高手?

    “現在姑娘倒肯紆尊降貴與在下合夥了?”

    他明明始終維持著她將他制住時的動作,但那噙笑的唇瓣與看好戲的神態,教她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這回她萬萬不能再大意了,七哥和十一哥還等著她拿藥草回去解毒呢。

    “誠如壯、壯士所言,咱們不妨來談樁買賣。既然你也是為了取藥前來……”

    對他擺低姿態的言語讓她險些咬到舌頭,不敢有任何錯失地盯著他那過分犀利的深邃目光。“開箱之後,藥草我只取兩株,其餘的我會當成什麼都沒瞧見。”她原就沒想讓東丘國蒙受太大損失。這已經是她最大的讓步了。

    “慷他人之慨,姑娘還真是爽快。可我若不肯交出鑰匙,姑娘怕是連那兩株也沒有,怎麼說這筆交易都只對姑娘有利無損,我沒半分好處,何必出手?”她輕搖螓首。“那是萬不得已。九陽返魂草價值連城,你就算竊走要變賣也未必容易,還可能留下教東丘王得以追查的線索。若非為了救人,我倒希望你別取。若你願將藥草留給需要治病的人,那麼……這個給你。”

    她自胸懷間取出一隻飽滿錦袋,裡頭有十數顆足有鴿蛋大的明珠;才剛取出置於掌間,內室霎時有如白晝一般燦亮,她隨即將東西收回袋中。

    “這東海夜明珠的價值並不輸九陽返魂草,要變賣成銀兩也絕對比較方便。”見她出手闊綽,令他驚訝的卻是,原來方才研判她身段豐盈有致,竟是用夜明珠撐起的啊……發現自己分了神,他連忙扯開話題。

    “咳咳……那夜明珠又是姑娘打哪家親貴富商那裡取來的?”杭煜出言相譏,一如所料的,讓那雙水燦美眸再次認真看向他,或說是狠瞪他更貼切。

    “我從不欠人。既然要了兩株藥草救人,我本就打算回以等值的東西補償。”

    雖然眼中有著毫不掩飾的怒氣,那雙瀲灘眸子依舊十分動人,教杭煜這會兒真真正正想對她一探究竟,看清在那覆面簾巾之下,是否有著驚人麗顏。

    “既然姑娘出得起如此高價,想來身分不低,當初何不堂堂正正地同東丘國買賣。東丘王不是不講理的人。”

    “你又怎知我沒試過?”她顯得不快,不懂自己為何要跟這傢夥多費唇舌。

    若非月前接連發生幾樁糾紛,讓大齊與東丘之間往來陷入僵局,今日她也不用違背自己向來磊落的行事原則,費心走這一遭了。

    “那姑娘怎麼不請個高手前來盜取,要自己——”

    “囉嗦!你再喳呼下去,那巡邏的士兵就要到了。”她一昂首與他對視,“一句話,成或不成?”

    “行。姑娘解了我身上穴道,鑰匙我雙手奉上。”

    俊美面容愈是笑得人畜無害,愈是讓她心生警戒。“不成。你只管說鑰匙在哪兒,我自己找。”

    “看樣子,姑娘並不信我。”杭煜一臉無辜,“也罷。我只是怕姑娘難為情,不敢自取。不過姑娘或許沒這顧忌。鑰匙就在我前方腰帶間,姑娘……請吧。”其實是盤算著等她一接近,即刻將她拿下。

    他一時興起的小小遊戲也該結束了。神情溫和,笑意卻不達眼底,看著她的眸光早已恢復平日的冷冽。雖然今夜沒法逮到那個明目張膽、數次盜取藥草的賊偷,但能拿下她嚴懲,昭告天下、殺雞儆猴,也不枉他暫且擱下朝政逗留天領月餘了。

    “姑娘是害羞或是——”激將法十分有用,但見她吸足了氣,大著膽子向他走近,他唇邊不免悄悄掀起幾分勝券在握的笑意。

    可就在他面前兩步之距,她忽然停下,而他同時也察覺到她這麼做的原因——房門外傳來由遠而近的腳步聲,來人應有四、五個,整齊俐落的步伐顯見其訓練有素。

    “啟稟克倫校尉,府內目前沒有任何動靜,多寶閣各層一切安好,就剩這間藥材庫房了。”外頭有人出聲稟報。

    “行了。即將四更,今夜沒別的事,傳令下去,再巡一圈便結束巡夜,準備交班了。”

    隨著人聲離去,她盯緊他,兩人都屏住了氣息;明明再一步就能伸手拿走他身上的鑰匙,她卻依舊不動,只因窗上偏映出一道健壯人影。

    極輕極輕的敲門聲響起。“主子,已按吩咐在士兵部署上留了破綻,不過似乎還未察覺有人潛入,克倫斗膽請示下一步。”

    電光石火間,美眸圓睜,她在他踏前要擒住她肩頭那一瞬往後飛躍,同時從腰間取出一隻香囊朝他擲去,他靈巧地退離原地,煙塵未散,便聽見她冷道:

    “果然,你早行動無虞了。竟敢設套我,卑鄙小人!”

    “兵不厭詐。再說,姑娘不認為對個夜盜還要談什麼仁義道德?”他劍眉微蹙。方才沒提防吸進了一口煙,那香囊不似尋常姑娘家用的幾味香氣,他只得先閉上雙眸,暗自運氣,盡可能讓氣血運行到最緩。這味道是……

    “主子!”門外之人已經察覺房中有異狀,猛然推開門。

    “克倫出去!”他厲聲一喝,便讓下屬不敢越過門檻。

    被喚作克倫的壯漢保持警戒地將手搭在佩刀上,忠心地倚門待命。

    煙霧散開之際,她蒙住口鼻的手在他注視下輕輕放下,無視自己已身陷險境,只顧著追問:“你是天領守將?”

    據說天領守將是東丘長公主駙馬,王室親貴,得罪不起。

    “在下從沒說過自個兒是賊偷。巡夜半途來察看機關,沒料到居然來了只火爆小兔子。”轉瞬他斂下輕浮嘻笑,俊美面容上再無絲毫波瀾。“換你招了。誰讓你來的?可有同謀?”

    “哼,現在能問話的只有我。”她極快地恢復鎮定,右手叉在腰際,高傲揚首。

    “將軍睿智,想是已發現了方才那陣煙霧不是尋常薰香,而是西域奇毒十日斷魂。雖然現在將軍仍行動自如,但若無解藥,待至第十日便等著七孔流血暴斃而亡。將軍儘管試試。”

    “用刑不用等十日。姑娘自信受得住?還是乖乖束手就縛,尚可從輕發落。”她雙手一攤,彷佛無所謂。“這次東西不在我身上,砍了我也救不了將軍。大人可要同我攜手去會閻王?”

    她完全不理會他的威嚇,腿不軟語不抖,肯定是向天借膽了。

    “很好,小兔子露出真面目,竟是只毒蝮。”他若有似無地低歎,眼眸精光乍現,瞬間迸射殺意。“所以,姑娘打算再交易一樁?條件呢?”

    “任我出閣不阻攔。”

    他有些訝異地挑了眉。“不要藥草了?”

    “若當著你的面取走藥草,恐怕我一步也出不了閣;即便一時出得去,必也會讓你擒回就辦。”她曾聽聞東丘王治軍嚴厲,藥草被偷與貪生怕死自願交出是截然不同的罪名,想來眼前這人絕不可能將藥草任她帶走。

    不自覺地伸手按向隨身赤玉腰佩。即將天亮,再糾纏下去,倘若沒法脫身,萬一當真牽連大齊,哪怕僅有一分可能……

    那後果她不敢再想。留著性命,才能另闢蹊徑救人。

    “若我今夜能安全出閣,自能擔保將軍性命無虞,事後送上解藥。這買賣,成或不成?”

    “你信我不會出爾反爾?為什麼?”有意思!他屢屢為她的言行感到特別,亦無法捉摸她的下一步。她身上重重的謎激起了他十足十的好奇。

    “不是信你。我信的是,將軍是個聰明人,總該知道愛惜性命。”

    “但我又憑什麼相信姑娘會信守承諾?”

    “不用相信我,只是將軍別無選擇,無棋可走。再說,取走藥草已讓東丘王大怒,若再取了他愛將一命,他更不可能輕饒我了。在下不才,還算知道孰輕孰重。”

    滿室俱靜,他倆瞬也不瞬地對望,誰也沒有退卻。末了,他勾唇淺笑。

    “成。既然姑娘都這麼說了,我似乎不得不應允。克倫,收刀。傳令全體士兵,任她自由離去。”他退開門邊,一擺手。“姑娘,請。”

    當她自他身旁飛掠而過時,不經意瞥見她額上早已泌出涔涔汗珠;他微訝,頰上笑意驟昇,或許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其實她並不如話語中那麼冷靜。

    驀地想通,他不禁對著她撂下話:“再相見,若敢犯我,你這輩子都別想走!”

    她頭也不回,斬釘截鐵應聲:“今生今世,絕無可能再見!”

    杭煜目送她縱身躍下多寶閣,抽出短笛輕鳴一聲,從不遠處樹林間沖出一匹駿騎,她步履不曾停歇地翻身上馬,揚鞭急馳。

    他匆忙交代克倫幾句,便往多寶閣最上層奔去,從那裡可以更清楚看見底下動靜,而後他伸手接過追來的克倫備好的弓箭。

    “主子,你信她會拿出解藥?不如讓弓兵們截下她,嚴刑拷問……”克倫同時已帶著一隊弓箭手部署在欄杆邊。

    “不用。因為她確實沒有解藥可給。她根本沒用毒,自始至終只是虛張聲勢。她不過是在想通我並非賊偷時,當機立斷為自己找出生路。前後想想便能明白,假若她真心狠手辣,早一開始便可祭出這招,也毋須在此同我周旋。她算是有幾分小聰明,就是心軟了些,天真的丫頭。”

    “主子……要饒過她?”自孩提起即隨侍杭煜身旁,克倫沒見過嚴厲的主子哪時饒過犯他禁忌的人。

    “克倫,其實我最後雖已猜出那雖不是尋常薰香,嗆鼻香味僅是祭天敬神用的金香味兒,香囊八成也只是個裝香灰的平安符,但,我打算放她走。”

    杭煜突然發現,他竟欣賞起她的無畏。“我要讓她知道,我隨時能將人逮回來。急著拿下她豈不太無趣了?”

    愉悅笑著,杭煜隨即拉開手中那把至少需要三名壯漢才能拉開的巨型強弓,對準她前進的方向,穩穩射出一箭。

    “我是答應讓你離開此地,可最後勝利的那個人,是我不是你。屆時,我會讓你親口招出,你,究竟是誰。”

    馬兒受驚嘶鳴,高舉前蹄,幾乎要將她摔下馬背,還好她在察覺淩厲風聲逼近身後時已早一步抓緊韁繩略偏了方向,否則現在那支箭不是釘在身側大樹上,而是穿透她腦門了。但突襲她的也就只有那一支,並無預料中的萬箭齊發。

    她心驚停下,眉間皺得死緊,盯著樹幹上那支箭,箭翎上頭緊縛了個小袋子;她回頭看向閣樓樓頂那神射手,知道就是他,但任她死命瞪也瞧不清他神情,而都察府大門已開,百名士兵正列隊待命。怪的是,沒有人動身追來。

    不容她多想,她遲疑間便決定解下袋子看看他出什麼花招;一打開,赫然瞧見裡頭兩株九陽返魂草,正如十一哥醫書上所繪的模樣。

    她驀然想通,他想告訴她的話:他已識破她的脫身計策,就連她能閃過這支致命冷箭也在他的預料中,她有多少能耐他一清二楚。

    他寧願監守自盜給她藥草,也要她拿出全部本事再與他決一勝負。

    贏了,他就讓她無償帶走藥草;輸了,她將淪為他的階下囚。

    就看她敢不敢接下這賭注,繼續與他再鬥上一回。

    “這傢夥……”不禁有些惱怒。逃跑也好,施計也罷,她都不喜歡。她不愛與人爭鬥,自小到大她坦蕩無畏,從不需要如此費神用策逞兇鬥狠。

    不過,有了九陽返魂草,兩個哥哥就有救了,就算日後他將她這人想得多卑鄙不堪都無所謂。他倆本是陌路人,以前是,以後也會是。

    一轉念,她不免輕笑起來。他太過自信,這將是她必勝的原因。

    “這挑戰我接了!不出七天,九陽返魂草就會被我帶出東丘,我先在此謝過將軍大度贈藥了。”她將藥草收人懷中,猛一夾馬腹,揮鞭往前疾馳。

    同一時刻,大批士兵得令沖出天領都察府。

    天色猶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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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0:49:10


    搜尋了一天一夜,東丘天領都察府的士兵仍沒有逮回那賊偷。

    “蠢才!哪怕是將地面翻過來也要找出那名女賊!快去!得在王上動怒之前將她的屍首呈上!”

    掌管天領之中培育與上繳九陽返魂草的天領都察亍鷔吉暴跳如雷地在大廳中趕走自己的傳令兵。早先東丘王為了九陽返魂草短少之事已極為不悅,若非他妻子以王上親姑姑身分苦苦哀求,他早因失職而啷當入獄。這次王上為擒賊待在天領,要是他再抓不到人,即使妻子手中有先王御賜的免死金牌,恐怕他還是得丟官去職。

    “屍首?朕應該說過,要留她活口。”廳外,東丘王直隸禁軍一等校尉克倫跟在帶著溫雅輕笑的杭煜身後進了大廳。

    “都察打算違令?”杭煜上座,有些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隨身的鳳凰對玉。

    “卑職不敢。”亍鷔吉低垂著頭,不敢直視東丘王杭煜。王上俊美模樣看似溫文和善,實則城府極深、喜怒難辨,心思不易捉摸;但是東丘今日能與其它各國平起平坐全靠他的謀劃,毋庸置疑。

    揣測了一番,亍鷔吉決定大膽進言:“只是……卑職聽聞那女賊行徑惡劣,恐難以生擒。那賊若又施毒手,萬一、不,是肯定會折損眾多士兵。王上,還是速戰速決,無論生死,將人擒回方為上策。”

    “是嗎……”杭煜笑笑,未置可否。“半年來九陽返魂草一共丟失了四次,

    不下十數株,那賊偷一次比一次倡狂,可也不見都察如此決心抓人呢。”

    “卑、卑職無能,辦事不力。”亍鷔吉不禁有些心虛地縮頸。

    這幾年,王上勵精圖治,大肆改革,不愛鋪張奢華,處處實事求是;他本以為任職天領總算是謀到了個輕鬆肥缺,甚至七日前還又以一株藥草賺進五千兩黃金……沒料到生意才開始個把月,便讓王上發現了。

    這下,他非得抓到那個女賊來頂罪不可。

    “王上放心,這次定能成事。”對了,萬一不成,乾脆就隨意找個女子屍首來蒙混不就得了嗎!

    “是嗎,朕會等你的好消息。”杭煜站起身,完全沒察覺臣下的異心,只是一邊往外走一邊吩咐道:“那把鑰匙你應該正好好保管著才是。走,與朕一同上多寶閣瞧瞧九陽返魂草。”

    進了多寶閣庫房,站定寶箱前,杭煜才一伸手,亍鷔吉立刻會意地取出銀制權杖。王上曾說這是唯一一把鑰匙,要他隨身帶著,不準讓其他人知道,免得有人起了貪念,還特意囑咐就連長公主也不許透露半分,可見王上多重視此事。

    “鑰匙沒給別人見著吧?”

    “王上嚴令,卑職一直謹慎收藏著。”

    “都察也沒隨便開啟寶箱過?”

    “沒有沒有!王上的交代,卑職不敢或忘。”他只有在生意上門的時候才會開啟,絕不隨便。

    “很好。不枉朕信賴你一片忠心,姑父。”

    “王上言重。”趁著王上認真移動寶箱鎖扣時,亍鷔吉又趁機進言:“若是逮到人,還請王上交由卑職發落。這次卑職親審,將功贖罪,必定讓那膽敢動搖國本的女賊詳細供認五次犯行,揪出同夥,給王上一個交代。”

    “前幾次未必是她所為。”

    “不,肯定是她初次得逞後食髓知味,才會一犯再犯。”

    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亍鷔吉繼續透露:“其實、其實……王上有所不知,早先有名士兵遇刺身亡,現場……曾留下一支女子發上珠釵……”

    他盤算著要怎麼把全部的事兜成同一件,包括他將底下一名跟隨他盜賣藥草、還妄想獅子大開口的士兵殺了滅口這一樁也賴給那女賊。

    “女子珠釵?如此要緊的事,都察過去卻隻字未提?”杭煜尚未打開鳳形匣,卻停下動作立起身,回頭冷睨著說話吞吞吐吐的亍鷔吉。

    “是,卑職愚昧。之前以為不會有如此大膽的女賊,所以不曾把這兩件事想在一塊;如今想來,卻是有跡可尋。連東丘士兵都敢殺,真是罪大惡極。”

    “哦?都察已經一口咬定就是那女賊所為了?和朕所想不同呢。”

    看著亍鷔吉神情驚慌,杭煜揚眉,冷笑了起來。

    “當日那士兵的致命傷是在胸膛前方,一刀穿心過,尋常女子只怕沒那力氣。再者,連掙扎痕跡也無,顯見至少士兵對那兇手毫無戒心,怕是熟人所為;所以,朕早以為是內賊。因此,朕設了陷阱。”

    亍鷔吉震驚看著杭煜將手中銀制權杖翻面亮出,丟向自己。

    “朕在那鳳形鎖匣上灑了少許藥粉,若是曾經拿這銀制權杖來開寶箱,權杖背後便會很快變色。朕說過,這新的鑰匙除了朕親臨,誰都不準以它開寶箱。現在,違令鐵證在此,都察還有什麼話好說?”

    權杖背面的點點黑汙教亍鷔吉雙眼圓睜。

    “這不是真的,卑職並沒有……也許是卑職忘在何處,讓副都察偷去——”忘了方才還信誓旦旦,現在只急著狡辯。

    “他無需這麼做。”杭煜笑得宛若寒冬冽風,冷如冰刃。

    “天下人都以為鑰匙只有王都裡那一把,而天領的高官中,包括你、副都察、天領左右巡守四人,人人都以為朕暗中給了自己那“唯一的”一把鑰匙。所以,用不著偷盜別人的。何況,會急著用這把鑰匙的,只有你——幾天前,有個富商最後出了五千兩,好不容易才買到一株藥草不是?此時此刻,你還要狡辯?”東丘王的連環佈局,扣得亍鷔吉面無血色,一時驟然脫力,跌坐在地。不待臣下求饒,杭煜不耐煩地背轉過身,逕自往外走去。

    “看在你是姑姑駙馬的份上,別太難看了,朕留你全屍。你自裁吧。”

    “卑職……叩謝王上恩德……”隨著亍鷔吉沮喪的回話愈來愈弱,眼中殺意卻再也藏不住,他拔出佩刀追上踏出門檻的東丘王,怒道:

    “你斷了我活路!我也不讓你活著,受死吧!杭——”

    他話未完,不知何時靜候在門邊的一等校尉克倫早已揮出彎刀,霎時,膽敢行刺王上的逆謀人頭應聲落地。

    “主子,叛賊已按吩咐處置,克倫覆命。”從小跟隨主子,克倫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絕對不能惹怒主子。“長公主那裡派人回話了,只求先王御賜的免死金牌能保住小公主一命。”

    “果然如朕所想。”杭煜輕歎。姑姑縱容姑父貪贓枉法已不是一日兩日,這算是咎由自取吧。“傳旨著刑部去辦,將長公主與其女廢為庶人,府邸上下一干人等全逐出京城,再不許回京。”

    “屬下這就去傳。此外,飛衛來報,已經查到主子想找的那名姑娘下落。她中途換過兩次馬,最後確認她進了西方邊城玉田城中……”克倫頓了下,不大確定王上聽見後續這消息會否不悅。

    “潛入了近來名聲大噪的勾欄院,醉月樓。”

    醉月樓中庭聚集了許多人,有男也有女,個個面面相覷,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突然出現大批官兵包圍醉月樓,不準任何人出入。

    “主子,照您早先吩咐,追到此處當下便已將醉月樓封了,至今無人能離開。”克倫小心地看向來時一路上若有所思、不笑不語的杭煜。

    他們快騎自天領趕來邊城,雖不算遠,也僅花了不到半天光景,但醉月樓平白無故讓人團團圍住,不論是誰都能猜出這會兒將有大麻煩,原先還騷動不安的嘈雜眾人在瞧見杭煜帶著禁軍現身時,自動讓路分成兩半,霎時靜默下來。

    “屬下已令樓中不分男客花娘先聚集在此,除了重病之人外,其餘的先等候主子指認。”

    左半是花娘,右半是男客;環顧了四周人們的裝扮,杭煜冷笑了起來。“這些女人個個蒙著臉是怎麼回事?克倫,你的好主意?”假使克倫這麼做是為了方便他找出蒙面女賊,就白跟了他這些年了。

    “不、不是。主子眼力絕佳,毋須花費這工夫。”克倫的預感成真。不知何故,從來也沒對哪個女子另眼看待的主子這次確實不大尋常,似乎有些心煩。

    他連忙解釋:“最近醉月樓興起一股異國風,說是模仿鄰近的大齊閨女習俗,讓花娘戴上面紗半掩容,可以增添若隱若現的樂趣,聽說客人還頗捧場——”

    “哪個不好學,偏學大齊!”杭煜厲聲打斷克倫的解釋。

    從來大齊自恃一方霸主,常年欺壓周遭小國;尤其月前大齊新帝登基,竟要各國稱臣上繳年貢,否則揚言兩國決裂,簡直可惡至極!

    甚至他半個月前派了東丘使節前往大齊議和,才剛進最東關口下安陽城,便不知緣由地不被搭理,冷落了半個月,遲遲不讓他們前往大齊京城,姿態委實驕傲。

    察覺主子臉上陰霾驟聚,克倫連忙向後一揮手。“快快!還不讓這些女子除去面紗,列隊站好——”

    “不用多事。”杭煜甩開心上那沒來由的煩躁,知道不能讓怒氣亂了思緒,於是語氣放緩,重新下令:“只要帶上自前天夜裡一日一夜未曾出現在人前、無人見過一面、彷佛不在此地的人過來就好。離開這麼久的,應該沒幾人。”

    “遵命。”克倫轉身,急忙押著醉月樓的鴇娘嬤嬤到後方問話去。

    杭煜自懷中取出那日遺留在多寶閣的香囊,定睛細瞧,原先還不明白上頭繡有一把琴是何意,現在似乎能串連起來了。如果他沒記錯,大齊習琴之風鼎盛,境內多有琴仙廟,那香囊上的琴繡得維妙維肖……原來是攬客的新招。

    結果那名特立獨行的女子,會是這裡的花娘?答案如此簡單?

    “主子。”克倫回到杭煜身邊回話,“只有一人符合不在現場的條件。據說這裡的頭牌花魁豔兒幾天前身子不適,身邊丫鬟曾出去尋藥,直至昨天夜裡才有人瞧見她回到花魁身側侍候。”

    “花魁……”聲音中有了一絲了悟。

    “她身邊的丫鬟。”克倫盡責地出聲提醒。“那名可疑的丫鬟現在就在左方最末排,您瞧她頭低垂著——”

    “可曾留意那花魁是否曾出現人前?”

    克倫搞不懂主子怎麼老執著在花魁身上。“問了。她曾抱病接客,前夜還隔簾奏了一整夜的琴給來自大齊的商隊老爺們聽。”

    “就是她!”杭煜眼中精光一閃。“她不在此,人在何處?莫非正佯稱病著躲在廂房裡?”

    “是。說是怕讓他人也染上風寒,人在東邊閣樓——主子!”克倫連忙帶著下屬跟在急往東面廂房走去的王上身後。

    “琴音這回事,要找個人代替還不容易。至於為什麼朕認定那女賊是花魁……”杭煜臉上不掩笑意,甚至還有餘裕向追上來的克倫解釋。

    “克倫,隨手便能拿出價值不菲的夜明珠,不該是出自個丫鬟的大手筆。不過,這花魁的身價也未免過高了些。呵,她故布疑陣,讓追查的目光落在丫鬟身上,不過可惜,朕沒那麼容易受騙。”

    發現士兵找到追捕目標的同時,人群中也跟著起了騷動。“到底是誰說要來這裡開開眼界的!?現在都超過和人家約定的日子了,這下我生意還做不做!混帳!”

    “老爺!您別再打他出氣了,打了一天,小狗子都快被您踢到斷氣啦!官爺面前鬧出人命就糟了!您息息火吧!”

    某家老爺被攔了一整天已經沈不住氣,猛踹身邊的書僮發火,旁邊的家僕連忙攔著:“喂!小狗子別昏過去哪!快來人幫幫忙!”

    上了閣樓的杭煜主僕越過雕花扶欄,也望見了中庭裡那場鬧劇。瘦弱的書僮被踹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幾乎要看不出人樣了。

    克倫連忙上前請示,急著逮人的杭煜僅是揚手讓克倫傳旨放了其他人離去。穿過幾間廂房,確認來到標的之處,杭煜猛地一把推開房門,無視禮節地大步來到榻前,見著落下的床帷便毫不客氣地掀了起來。

    “逮到你了!姑娘,這賭注你輸了——”

    床上佳人雖帶點病容,卻依舊美豔動人,見到有人打擾,本沒特別驚慌,但一望見來人的笑容斂下轉為冷冽凍人,立時被驚出一身冷汗。

    “最好說清楚你是誰!”這麼豐盈妖嬈、風韻十足的女人,與那位姑娘根本差了十萬八千里。該死!就算只是一雙眼睛,他也不可能錯認!

    “奴家是豔兒,醉月樓的頭牌——”

    “是誰讓你稱病躲著的,還不快從實招來!否則,朕立時踏平醉月樓!”他猛一拍桌,竟將八仙桌拍裂成了兩半。

    克倫根本不用上刑,那讓杭煜威勢震懾住、一時哭得梨花帶雨的豔兒姑娘早就招得一清二楚。

    她說那一晚她身子確實不適,大齊商隊的老爺卻說不要緊,隔著簾子說說話便成,還幫她的丫鬟去找有名的大夫取藥,包下她足足一天一夜的時間。

    “沒彈琴?就說話而已?”

    “沒有。是那老爺隨行的人自己奏琴取樂。聽說他們來自大齊,人人都能彈上幾手,奴家只是貪圖那面會的打賞……就是方才在中庭吵鬧的那批人。”

    花魁供認無誤後便被人帶了下去,只剩下杭煜一臉風雨欲來的詭譎陰沈。

    “主子,我這就去追那商隊!”克倫連看都不敢看主子此刻的神情。

    主子貴為東丘王,生平無人敢欺,從不曾栽在別人手中,這回他得在王上的怒火延燒開來之前,替王上扳回顏面。

    “追?上哪兒追?”

    “若是大齊的商隊,自然是出邊關玉田城之後便往西方前行——”

    “她說是大齊商隊你就信?如此明顯的特徵,恐怕全是偽裝,她還怕咱們不追哪。”

    克倫被問得啞口無言。如果連主子都看不穿的傢夥,他必然也沒轍。

    “當時人命關天,所以你應該是最早將他們放行,想讓傷患早些去看大夫?”

    克倫連忙跪伏地上。“屬下一時憐憫失察,多此一舉,壞了主子的大事。”杭煜方才明明還有些惱羞成怒,但是回頭想想,那姑娘竟如此能謀善劃,利用他的自信狠狠擺了他一道——

    恐怕從一開始她便有備無患地想好了李代桃僵的計策。

    “其實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就是一時興起罷了。”意外地,杭煜低笑起來,細細玩味記憶中的那夜與今天的這場較勁。

    士兵上前的聲響吸引了房中兩人的注意。“啟稟王上,士兵在花魁房門裡邊底下發現了這個錦盒。”不敢怠慢,克倫接過,立即翻來覆去地徹底檢視。

    盒子上頭綁了個有點眼熟的袋子,盒子本身是個極其簡單的機關盒,約莫兩個巴掌大,沒有鎖頭,沒有匙孔,怎麼硬扳也打不開上頭的蓋子。

    “克倫。”杭煜伸手過去要拿。

    克倫搖頭退開。“主子,小心有詐。”

    “不用。朕能猜出裡面是什麼。既是她存心要給的,不會再有陷阱。”他接過小盒,瞧了一眼他當初讓克倫綁在箭翎上頭的袋子,而後轉回注意力,伸手在盒蓋與盒身連接之處略一使勁,盒蓋便輕巧地一左一右滑開。

    一盒滿滿的夜明珠,耀眼得讓人無法直視。

    “果然……她想結清這件事,理所當然。這樣誰也不虧欠誰,將來萬一真碰了面,也就無所顧忌了。”一如他所猜想,那傲氣姑娘不願輕易欠人哪。

    她的身分絕不尋常,追查下去,即使找得到人,也或許還得花上工夫,再纏鬥一番。“朕……好歹是一國皇帝,既然願賭,就得服輸。”

    也不過就是個膽敢挑釁他、不知好歹的狡猾丫頭罷了。

    誰讓他當時允了她離去,成全她救人的心願其實不過是點小事。

    只是不禁要想,或許此刻,那丫頭明燦的雙眸正滿溢歡喜……那麼兩株九陽返魂草也就給得值得了……

    “罷了,克倫,咱們回京吧,還有許多事情得辦呢。”

    杭煜果斷離開醉月樓。此刻內憂外患不斷,現在不宜再多分心。臨上馬前,他眸中藏著幾分不輕易得見的柔暖情愫,隨即掩去。

    雖說是願賭服輸,不過……就是有那麼點遺憾哪……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0:49:54


    一列大齊商隊火速出了玉田城,直往西方奔去。

    馬兒疾馳,速度快得連行列中間唯一的那輛馬車不斷發出喀啦喀啦的巨響也不曾放緩,就算下一刻可能會散架亦無所謂。

    車內只有一人,一名臉上青紫一片的少年書僮正拿著濕布細心地將臉上手臂上塗抹的色彩與汙泥拭去;洗淨了臉龐後,露出一張足以攝人心魂的絕世美貌,雖然猶帶幾分稚氣,依舊美得讓人心悸。

    書僮在顛簸之中迅速褪下那一身陳舊髒汙,換上華麗衣裳,重新梳理長髮,戴正冠帽,腰間系上赤色玉佩,看來十分貴氣;最後他撥開先前換下的髒衣裳,凝神端詳藏在裡頭的兩株藥草,秀麗眉間皺得極深。

    “雖是為了救人,還是做了失德之事啊……”盜取它國國寶,實在有愧於心,這讓伏雲卿心裡很不舒坦,對東丘國那抹強烈的虧欠始終揮之不去。

    直到離開東丘國境已有一段距離,確認並無追兵之後,隊伍這才放緩速度,在前頭領隊、富商裝扮的高瘦中年男子繞回馬車旁。“殿下,東丘軍並沒有追來。或許可安心了。”

    “倘若那將軍真如我所想的聰明多疑,應該是不會追來了。”她疲倦地閉上雙眼,賭他最後必定因為考慮太周詳而不敢輕信眼前證據而放棄追擊。

    她勝在敵明我暗,勝在他對她一無所知啊……

    “……末將有罪,還請殿下責罰。”

    “蘭礎將軍,”思緒被拉回眼前,伏雲卿立刻明白自己最倚重的將軍所指何事。“將軍何罪之有?若非你聽令作戲佯裝大怒,咱們恐怕一時半刻還沒法脫身呢。我該謝謝將軍才是。”

    “即使是聽令于殿下,傷了殿下玉體仍是不該。前方就到村落,讓隊伍停下來暫歇,也好找個大夫來瞧瞧殿下的傷勢。”

    伏雲卿不免失笑。打從還小的時候,一次跟著父王出巡,她救下當時擋著九王兄隨意打罵百姓、因而被遷怒的禁軍侍衛蘭礎,此後蘭礎便一直盡心盡力地跟在她身邊,哪怕是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仍是護著她這個主子。

    就是有些保護過度了。

    “將軍忘了我這些傷是畫來遮掩樣貌的?當真不礙事。將軍別再自責,趕路要緊,等到了安陽城,就能將藥草交給十一哥的部將,帶回海寧王府煉藥了。”中毒至深的哥哥們還等著藥草。當她自作主張混進東丘之時,兩位哥哥甚至派人傳口訊想阻止她闖機關重重的多寶閣,但她力主自己是唯一可信任又有能力闖關的人,執意走這一遭,這才能成行。

    不過,這將會是從來清白坦蕩的她今生唯一一樁無法問心無愧的事吧。她歎了口氣。但願今後無須再使這等小人步數。

    “傳令下去,這次東丘之行,誰都不準說出去,若是洩漏半字風聲……本王絕不寬貸。”平日她對親信是不端架子的,哪時她開口端了身分壓人,便是事態非同小可之時。

    蘭礎領命。“末將明白。”

    “回去之後,將參與的所有人晉升一級,除月餉外,另從本王庫房中撥出每人一百兩銀子封賞。”恩威並施這道理她還是懂得的。

    “是。蘭礎代大夥先謝過殿下獎賞。那麼,殿下先好好歇著吧,等會兒到達村落之時再請殿下換乘馬匹繼續趕路。”

    “去吧。”

    待剩下自己一人時,伏雲卿看著藥草,不免又回想起那名厲害的天領守將。思緒複雜。認真算來,她終究還是欠了他;因為他確實可以不給她藥草救人。當時她其實已放棄取藥;畢竟,若是被逮,她與大齊的關聯萬一暴露,勢必會讓本就惡劣的兩國關係更為雪上加霜,相信哥哥們也會同意她撤退收手。

    但他終究還是給了她九陽返魂草……

    “不知會否讓他對東丘王無法交代,萬一連累他受罰,可真的罪過了。”

    滿懷歉疚地有些替他擔憂起來。哥哥們總說她顧慮太多,心思不夠明快果決,總有一天會吃大虧。她知道,但她就是狠不了。

    “真在意這些,打一開始就別來算了。”她自嘲地嘀咕。

    既然她選擇盜藥草救哥哥,也就顧不上別人了。為了打小就疼“他”的哥哥們,就算犧牲一切,她也無所畏懼。

    隨即甩了甩頭,試圖將那英挺模樣趕出心上。俊秀男子她見得還少嘛!十一哥受毒傷以前,可是人稱“大齊第一美男子”,論外貌出眾,她應該對那東丘將軍無動於衷才是;心系著他,會是因為覺得有愧於他才放不下嗎?

    “再相見,若敢犯我,你這輩子都別想走!”

    腦中霎時浮現她最後聽見的那句話,至今仍令她背脊生寒、揮之不去。

    那名令人心驚的偉岸男子,太過棘手,與他對峙幾乎耗盡了她全部的氣力,還是別再相見得好。

    何況,只要回到大齊領地,他在東,她在西;他是固守天領的都察將軍,她是以男子身分統領大齊東九州的護國皇子重華王,她壓根不是以女子姿態立於世。

    此番特意改扮平日絕對不會穿上的女子裝束,便是怕將來遭人追查而準備的偽裝。打從她出生,為了妃位,她母妃便向父王謊報生了個皇子。

    此後她便欺瞞天下,以大齊十四皇子的身分成長,如今已成了大齊的重華王。所以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與他的賭注她不可能會輸。

    哪怕他找遍天下,這輩子,他永遠沒機會找到與他相賭的“姑娘”!

    “永無相見之日嗎……”喃喃自語,不解心中這份矛盾的失落感從何而來。

    “殿下!不好了?!”

    外頭蘭礎的聲音教她無法多想下去。“將軍何出此言?”

    “方才城裡派快騎來報,安陽出大事了,東丘國派來議和的使節列隊沒有通過雲間關!”

    “沒有通過?”伏雲卿潛入東丘之後才接獲東丘派了議和使節前往大齊的消息;當時重華王人不在安陽,留守的副將蘭祈——蘭礎將軍之子,不敢擅自作主,立刻將消息讓人秘密通報王爺,待得到同意才派士兵護送使節通過王爺轄下地勢最險要的雲間關;這一來一往便讓東丘使節在安陽城耽擱了近半個月。“但我記得……我不是已經準他們通關了?”

    “他們確實通了關,可在過了關口後那一段出了事,沒能進下一座城內。五天前,東丘使節在剛過雲間關關口,便在之後的關道山路上橫遭劫殺——無一倖存。”

    夜風發了狂,吹得又急又狠。混沌吞沒星子,徒留一彎孤寂殘月,著魔似隱隱泛著不祥紅光。大齊京城內,原先還靜得詭譎的王宮前,突然傳出鼎沸人聲。

    “諸位王爺!請留步——王爺?!”

    入更後的禁宮內苑,此時竟有四名傲氣凜然的華服公子膽敢闖入宮。

    領頭的六皇子威遠王年過三十,在四人中最為年長俊雅;先王諸皇子中唯有他能身著與皇帝近似的禁色黃袍。他從容揚手,掌風輕易揮退逼近的禁軍侍衛。

    其後的十一皇子海甯王,烏瞳宛若蒼夜寒星,炫目得能勾人心魂,可惜戴著冰冷的銀制面具遮去他上半邊臉,唯一可辨的是他那極為漂亮的緋色薄唇;他一身黑袍,凜冽氣勢教人難以接近,嚴厲目光一掃,四周奴僕全嚇退十尺外。

    後頭年方十六的十四皇子重華王,步履急躁,美貌如同他那毫無瑕疵的繡銀織錦白衣般清麗;兄弟中唯有他敢持劍入宮,右手還緊扣腰間寶劍。

    他額間青筋若隱若現,瀕臨爆發邊緣,櫻色唇瓣緊抿,周身迸發銳氣,無人敢再趨前。

    最後現身的是眼纏白布、步伐溫吞、尚需拄著柺杖摸索前路的七皇子德昌王。

    怒氣騰騰的重華王伏雲卿箭步搶向緊閉院門,猛拍門板。“傳話進去!輔政四王求見王上!”

    話未完,卻聽見門後傳出女子淒厲慘叫。

    “不好!”威遠王伏文秀微蹙劍眉,大掌按上幼弟肩頭。

    “十四,退下。”重華王伏雲卿懊惱咬唇,忙退開門邊。

    “六哥,當心。”

    就見伏文秀舉臂往前發勁一喝,厚重門板應聲碎裂,揚起漫天沙塵。

    伏雲卿微眯眼,伸手護住雙目,一馬當先沖了進去。“重華王在此!先皇御賜宮內行走寶刀隨身!誰敢再攔,立斬不赦!”

    他作勢嚇退宮人,美眸狠睜,朝內室怒喊:“王上!請別胡鬧!為先王守孝齋期未滿百日——”

    “……惡徒休想得逞——我等……寧死不屈!”先是名女子哭喊伴隨撞擊在盤龍石柱的聲響,跟著三道歪斜的身影一個接一個摔落長廊下泥地。

    兩名裸著上身\'傷痕累累的年輕姑娘麗容痛苦糾結著,動也不動,彷佛氣絕;第三人額頭鮮血直流,嬌軀不住抽搐。

    不若兄長們冷靜,伏雲卿慌張解下身上鶴氅為她們遮擋,雙手不住打顫,目光隨即別開,對一旁戴著銀制面具的王兄懇求:“十一哥,她們還有救嗎?”海甯王伏向陽冰漠的臉龐彷佛再覆一層寒霜。

    他卸了披風,屈膝為倒在柱旁的姑娘蓋上,伸手探她鼻息,按向她雪白細頸,眸光轉黯,再往另兩人瞧了一眼,一揮手,左右宮人便趨前收拾了。

    伏雲卿心頭涼了半截。“芳華一落,竟如此輕易……九、王、兄!”

    方才撞石柱自絕的女子,肩膀後背處甚至被紋上豔紅的鳳凰圖樣……看來怵目驚心。不提痛楚,即使救回一命,也將在身上留下永遠無法消去的痕跡——究竟與她們結下多深的宿怨,王上竟要如此狠心?

    四人森冷目光不約而同瞟向那道姍姍來遲的身影。

    大齊新帝在數名衣甲淩亂的侍衛簇擁下漫步走出,渾身濃重酒氣,彷佛無事一般伸腰呵欠,還不住咕噥:

    “輔政四王今兒個真有精神,天未亮雞未鳴,怎麼人全到齊了?日前朕打算出兵西方,有請諸王殿前議事,都沒見這麼勤快呢。”

    充耳不聞譏諷,威遠王伏文秀略一躬身。“我朝重閨譽,姑娘肌膚不得讓人窺見,出門得戴著頭紗才規矩,大戶人家連父兄都不曾見過閨女容貌,只有地位低下的奴婢才會露頭露臉。敢問王上,這些姑娘可是甘心卸下頭紗?”

    大齊女子只有成親初夜會主動卸下掩面面紗,以示妻子對夫婿的忠貞愛意無二;平日若隨便讓人瞧見長相,則會被當作娼妓蕩婦。

    “她們並非大齊人。這幾個丫頭能進宮是她們福氣。六王,朕宮內之事,何時準你們過問了?”

    “縱使它國不若大齊嚴謹,遭人如此對待,不羞憤而死也會發狂。這一切王上必然不知情,還請將您身邊不守規矩的侍衛交臣處置。”

    威遠王溫潤嗓音不帶絲毫戾氣,他踏前一步,轉向那些笑得狡獪、狐假虎威的持劍侍衛。

    大齊王臉色一沈。“他們是朕心腹,伏文秀,你敢妄動?!”

    侍衛們全退到王上身側,心底清楚武藝絕頂的大齊南路元帥伏文秀絕非徒負盛名。

    “既是親信,沒為王上把持正道行事,思淫亂德自然該殺。臣受先王重托輔政,當為王上排除小人佞臣,尚祈恕罪。”只見威遠王黃袍飛掠,霎時大齊王侍衛已無聲倒下大半。

    大齊王一時氣急。“伏文秀!你——竟為了幾個卑賤丫頭殺朕部將?!”

    重華王踏前搶下話:“身為女子又如何?同樣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清白之軀沒理由受這委屈。日前東丘國來訪的使節在雲間關半路遭劫,經查還有三名侍女被擄下落不明,其餘無一生還,莫非這三名外地人便是——王兄!”

    萬千指責難出口,莫非王上正是無良盜匪,竟在光天化日下打劫?!

    伏雲卿領內東九州近年多有盜匪滋事,有幾次查到的線索最後皆指向了宮中,但她一直苦無確實證據;這次不光使節一行被殺,連同行護送的大齊安陽城官兵也全死於非命。伏雲卿不願相信九王兄竟如此目無法紀草菅人命!

    “十四弟!”海甯王伏向陽扯回衝動的幼弟,輕輕搖首。

    “王上,夜已深沈,請回殿歇息。還望日後把持分寸,避免有失國體。”威遠王也按住十四弟纖細臂膀,要他退下。

    “哼。東丘不過彈九小國,朕豈會怕它!一統天下是朕畢生心願,你們不願朕出兵西方,朕便東行;不讓朕打去,朕就讓他打來。向東丘討戰只是開端。”

    “十年前起國內水旱蟲災不斷,民不聊生國力大減,咱們不該挑釁——”

    “囉嗦!伏雲卿!伏文秀!別以為朕不敢治你們!無論父王生前多疼寵你們,還賜下免死金牌,可現在穩坐龍椅的是朕!說不準你們手上正藏有那張改立太子的先王遺詔;但,要朕讓位沒那麼容易!”

    愈說愈氣惱,大齊王抽出配刀猛一砍,劈向最近的一人。

    “王上——住手!”伏雲卿推開六哥威遠王,御前出刀硬是擋下大齊王,銀光乍現,火花迸射,兩把彎刀就這麼應聲斷裂。

    伏雲卿臉色翻青,握不住手中半截彎刀,任其鏗鏘墜地。

    他晃動著連跌數步,雪白衣裳自右肩暈開一大片血紅,彷佛紅蛇吐信舞動,一路竄流至袖口,轉瞬染豔半身白衣。

    海甯王跨步扶住幼弟,火速在他身上點穴。“撐住。沒事。”

    “我、我不要緊……別、別讓王上傷六哥。”伏雲卿咬牙忍疼。六王兄縱然厲害,卻不願對王上出手;她自己也是,頂多阻擋王上,不願還擊。

    可大齊王卻任由左右替他換上新刀繼續逼近。

    “哼!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玩的把戲。趁父王臨終前藏匿玉璽,打算自立為王?好!玉璽與詔書在何處,你們一定知道!要想逼宮弑君就拿出東西!”

    此言一出,滿室倶靜。

    幾名皇子中,輔政四王最得民心也最無野心,從來生性澹泊,一心克盡皇子守國職責,從不僭越。弑君大罪,他們擔不起,也不願犯。

    “父王遺詔是立太子九皇子為新帝,當年殿上宣詔,有王叔為證、百官共睹。王上,輕信另有遺詔這等說書戲言,實屬不智。”

    打破沈默,威遠王橫身側步護住弟弟,筆直迎向王上目光。他人宮後不曾衝撞王上,但這一步,卻讓大齊王背脊發寒。

    他不怕重華王。性格耿直、令人生厭的伏雲卿經略治事雖是天才,武勇卻遠遜于兄弟們;可是兄長們疼他,輔政親王全為伏雲卿撐腰。

    真與他們四人開打,即使是不愛習武的海甯王或眼盲的德昌王,他們雖中毒,卻仍是拔尖高手,隨便一人都能輕取他性命。

    “王上,宮裡怎麼吵吵鬧鬧的,要讓人家以為咱們兄弟鬩牆,傳出去可難聽了哪。”德昌王伏懷風隨著柺杖敲擊聲緩緩接近,最後踏人宮闈院落,他笑容如沐朝陽,俊顏生春,彷佛不曾察覺眼前僵凝,一臉無辜。

    “父王地下有知必難安枕。咱們要有誤解可得好好說開。終歸是兄弟,沒事的。”

    大齊王聞聲,不自覺扔下手中彎刀。德昌王雖眼盲,仍是他心上的刺哪……不能硬碰硬,能對付的先對付,反正他早已做好準備,這次定要再除掉一人!

    “哼。重華王領朕旨意。先王御賜寶刀已斷,再不能隨身,往後不許宮內行走。撤去你工部水衡令一職,從此不得過問政務,沒朕傳喚,不準出封邑一步。”撂下話,大齊王便飛也似地逃進深殿中。

    目送九王兄離去,伏雲卿忍著疼,默默彎身拾回斷裂寶刀。

    “雲卿,別惱了,你只受點小傷已屬萬幸。別同我一樣,落得雙目永不得見天日;或如同向陽一般,戴上不能取下的面具,一輩子見不了人。”

    “不會的,我已為哥哥們取來藥草,不會沒救的。但是九王兄對咱們的偏見與執拗愈來愈深……”

    德昌王摸索著弟弟的小腦袋,愛憐地拍拍。“王上聽不進忠言,依你性子,離京也好,別觸怒王上又傷了自己。”

    伏雲卿落寞輕笑。論兄弟,七哥和十一哥才是與九王兄同父同母的嫡親手足;明明七哥傷得更深,卻還顧念著她這“弟弟”……

    倘若前年七哥沒受毒害失明,能順利繼任大齊王,今日大齊必有不同光景。“七哥,我不怕。眼前王上不敢摘咱們手中兵權大肆胡來,但時日一久,我擔心——”就怕大齊早晚不是毀於外患,而是毀于王上手中。

    “父王既選了多疑的九哥,卻不給傳國玉璽,反倒給咱們四人輔國之權,諸事合議,這不是註定失和?人稱父王是明君,可他難道沒想過……”

    “別多想,十四。父王已逝,王位是老九的,眼前要保住大齊得靠咱們撐下。若是哪一天王上能想通為君之道也就好了,就像從前一樣,兄弟之中他是最努力治事、一心為民的……”

    “可是六哥,在此之前有多少人得犧牲?咱們能保住多少人?”

    戰慄著,伏雲卿轉向始終無語的海甯王。“十一哥,方才你部將帶走的姑娘人在何處?我封邑鄰近東丘,讓我送她們回鄉厚葬吧。”

    海甯王伏向陽搖了搖頭。“……由我來辦。”

    “十一哥,你——”

    伏文秀頷首同意。“這樣也好。十一,記得,要乾淨俐落。去吧。”

    伏雲卿看著兄長旋風般消失,他忙扯住威遠王衣袖。“六哥,她們為兩國和平前來卻命喪異鄉,難不成你們要幫王上隱瞞一切?”

    “不然你要等東丘知道真相,對大齊開戰?”

    “可六哥,王上有錯在先,咱們理虧,不論東丘會否動怒,咱們都該承受。”

    “承受的不會是王上,更非你我,而是咱們的百姓。你應該清楚。”

    “但……要我昧著良心、枉顧是非曲直,我——”

    伏文秀心疼地輕撫弟弟那過於頑固的小腦袋。

    “十四,皇子要守護大齊,不想血流成河的話,這次,你暫且退讓吧。婦人之仁救不了大齊、保不住任何人的。你出生就是大齊皇子——再難受,也是你無法逃避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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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0:50:34


    大齊國境至東有座安陽山為屏障;山道僅一條,山頂設有森嚴關所雲間關,進出不易;狹窄蜿蜒的山道入口還有座安陽城,外敵從來難以輕犯。

    這一天,安陽城上輕飄飄地出現一抹月白人影。城主重華王伏雲卿虛弱地撐住,斜倚牆邊;他一頭潤澤長髮像絲滑黑鍛般柔順烏亮,隨意紮成一束披垂肩側,那身雪膚玉容、翦水雙眸,模樣嬌豔得幾乎讓人錯認是絕色佳麗。

    可惜白皙面容在輕裝銀甲映照下,隱隱約約泛起青紫,有些失色,樵悴得教人心疼;平日生氣十足的明亮眼眸,今兒個卻有些黯淡。

    “王爺留心腳下!”安陽守城主將蘭礎小心翼翼地跟隨其後,一見不對便連忙搶上前攙扶住主君。

    “恕末將失禮了。”

    “咱們……還剩多久?”伏雲卿沈痛望著遠方斜陽暮色下的兩萬大軍,隨著旌旗高舉,宛若熊熊烈火自遠方疾襲而來,將把這座城焚毀殆盡。

    “角笛響過第二聲了。東丘只等咱們到第三響。要是王上再不派兵救援,半天內,這城再守不住。殿下,請盡速定奪。”

    “呵,救援?王上沒落阱下石已算是顧念兄弟一場了吧。”

    半年前東丘舉兵入侵大齊東境,明明王上手中有八萬重兵,卻對遭受攻擊的安陽等城不聞不問。伏雲卿向其他王兄求援,但信使接連下落不明,毫無回應。

    離開朝廷這三年來,她多次遇襲,甚至此時臂上仍帶傷,無力親自出陣;或許王兄們也同她一樣,正身陷危險中,自顧不暇。

    “只剩一刻嗎……若守不住安陽,讓敵軍攻上雲間關,一突破便再無障礙,能由水路長驅直人,不出半年,大齊東面各州定會盡數落入東丘手裡。”

    七年前,伏雲卿主張在安陽山東面山麓興建新城,開拓山下廣大平原。

    以往她有工部職務,鮮少回封地;但不問朝政回到封邑以來,她親率眾人引安陽山上的融雪進集水道,設儲水井,開闢山下新田,好不容易才讓連年旱災的東九州脫離饑荒。

    可同時在三年前,東丘王杭煜登基後遣使談和,發生使者半路遇襲的事故讓和談破裂,終於在半年前東丘對大齊發動了討伐。

    她手中的領地東九州,位於雲間關外的三州六城在半年內僅剩安陽。

    此次奇襲完全在伏雲卿意料外,以為有險峻山勢庇護,卻一夕間變色。東丘軍以少數精兵繞過固若金湯的城池,搶進險峻山道阻斷後方,孤立了安陽城。她不得不懊惱承認,傳聞中東丘王麾下快騎,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伏雲卿那當時遇襲,傷勢嚴重,加上自一年前起西北出現大批流寇,安陽城兵員全投入清剿,她痛失先機,無力抗衡東丘襲擊,坐困城中存糧告罄,再撐不住。

    “敗戰是我無能,我……對不住你們。”

    “是王上失德嫉才,紊亂朝綱,惹來戰禍,甚至派人刺殺輔政四王,怎能怪王爺。”

    “蘭將軍,王上是我兄長,我勸諫無方,輔政無力,守城未逮,怎不負罪?我自詡為國為民,無愧於天,但對你們……東丘王允諾,若獻城相迎,便饒全城軍民,但我\'我如何能降?可要我眼看全城盡滅,又何嘗忍心!”

    東丘王答應,若伏雲卿率眾歸降,安陽一人不傷。但她如何能信狡獪的東丘王?只是……安陽城五千人性命,全系於她一念之間。

    “王爺,東南方邊境不降的燕平城,和假意降服、暗夜偷襲東丘駐軍的納爾城,最後不論老小,城破後均遭處決。繁華的燕平與納爾,現在變成兩座荒城。”

    “我知道。”雖是它國紛爭,傷重中的伏雲卿還是聽得清楚。

    再加上前方已降的五城殷監不遠,看得出那東丘王領軍雖極為嚴厲,但治事手腕也十分高明,對不戰便歸順之處廣開糧倉,發放糧餉,處決惡官酷吏,遠較大齊朝廷更能安定民心。

    伏雲卿雖改善了百姓生活,治水有功,田地收成也大有斬獲,但背地裡有不少人主張趁早歸降東丘,雖沒當面說,但她心底清楚幾年來王上作為造成的動盪已讓民心遠離。

    皇子應守護的大齊,是千萬百姓還是王上一人?

    九王兄逼她母妃在父王駕崩百日後殉葬,她對王上也已死心,唯一懸念的是轄下百姓,牽掛的是幾名感情甚篤的兄弟,此外再沒留戀。

    王兄們常告誡她,若形勢比人強,忍讓必有生天,她從來不是不懂——要保安陽城就剰一條路;只是她不可能真心降東丘。

    但她從不喜歡玩弄詭計,討厭耍詐欺人,不想冒險詐降……她真沒力氣再偽裝下去了。過了冬至,也就滿二十了呢,她這個無能的大齊十四皇子啊……

    “也罷……死了容易,活下來難。”

    “那麼王爺、王爺之意是……”

    “蘭將軍,傳令下去燒毀書庫,務必焚盡所有水路山道兵備圖。本王決意——”要讓眾人活命,只能這麼做,即使她不會原諒自己失守。

    右手早已不自覺扶上腰間配劍。重華王一生磊落,也夠了。最後……為防王上藉端生事,她不能留下任何“證據”。

    皇子的命運,早在她降生為“皇子”的那一刻,便已決定一切。

    “王爺!”從不曾抗命的蘭礎制住伏雲卿手腕。“王爺,您逃吧。”

    “將軍竟要我逃命?伏雲卿豈是貪生怕死之輩!”

    蘭礎笑得苦澀。“王爺您不逃,卻寧死不屈吧!王爺為挽救一城性命甘願殉死,可這裡的人,都是王爺自九王手上救回來的,咱們虧欠王爺大恩,原就無以為報,明知王爺決心殉死,怎能置之不理?”

    “能死得其所也不枉此生,百姓就煩蘭將軍代為照顧。我無能守住安陽,理當以命償罪,只盼東丘王能信守承諾,一人不傷。”

    “不,開城降服的重罪不該讓王爺獨自攬下;何況這重華王,不,重華皇子原就不存在,即便您降了,別說東丘王不信重華王是女子,只怕他們會使出什麼生不如死的招數逼供。咱們不能見您——不能見皇女殿下受此羞辱。”

    伏雲卿臉色刷白。“蘭將軍你……何時發現的?怎麼不曾、不曾詢問我?”

    大齊女子地位卑微,從來只是男子附屬;別說不許讀書識字,連抛頭露面都不行。這偽稱皇子的大罪若被發現,早被處刑。

    她戰戰兢兢咬牙苦撐隱瞞多年,如今否認也已多餘。她無奈苦笑。“將軍竟隻字不提,甘心跟隨我這些年……是過於委屈了。”

    “對咱們而言,仁德的主子便是主子,無關皇子或是皇女。您身懷苦衷,咱們幫不上忙,唯一能幫的,便是守護您這秘密到底。這事,安陽城中,唯有末將與一雙兒女蘭祈蘭襄三人知道,沒別人知情,您無須擔心。”

    “可我——唔!”伏雲卿猛然住口,頸後劇痛襲來教她一時站不穩,身後竟竄出一人襲擊她——是蘭礎將軍之子、她麾下副將蘭祈!

    她呼吸一窒,眼前蒙上一片黑,最後擠出幾字:“你們這是……做什麼?”

    最後撐不住,任身軀無力摔跌落地。

    意識飄忽遠去之際,依稀聽見蘭礎的聲音在她耳邊回蕩,逐漸模糊。

    “今後就當重華王已死,趁大軍進城前您離開吧。末將這回就不祝您武運昌隆了。忘了大齊也好……只願皇女您此後能一生無憂……”

    搶在城落之前,蘭祈高舉白旗,開城迎進東丘大軍。

    同時,安陽城中有幾處發生大火。沒太大傷亡,卻讓城中一時騷動四起,延燒一天一夜,最後好不容易撲滅火勢時,只找到一具面目不全的焦屍。

    未及次日黎明,東丘王偕同貼身部將進入城中大殿接受降表。

    跟進城的部分東丘軍士井然有序地在城東一口水井邊輪番歇息,不曾擾民;大部分士兵駐紮城下。

    蘭祈率領所剩不多的安陽城官員,跪在廳中靜待東丘王發落。

    東丘王始終不語,沈默僵局將蘭祈等人壓得喘不過氣。年輕的蘭祈幾次忍不住偷覷大位上的東丘王杭煜。

    東丘王杭煜樣貌極美,豐神俊朗,儀錶翩翩,劍眉星目下襯著高挺鼻樑,唇邊一抹若有似無的笑痕,增添了幾分難以捉摸的神秘。

    他周身不帶半分暴戾肅殺之氣,可那身堅實的銀色連環甲下,卻隱約散逸一股強悍霸氣;只是,以為正應該趾高氣揚的東丘王,自進城後卻不曾流露一絲欣喜。

    他平靜得讓人以為拿下安陽城只是樁無關緊要的小事。

    杭煜以手支顎、略微斜倚座上的姿態煞是秀雅好看,像只慵懶美麗的豹子,讓人想趨前近瞧,卻又懾於其威勢而不敢造次。

    他若不吝笑顏,應能令天下女子癡迷不已;也難怪自他登基前,便不時傳出各國佳麗傾心于他、懇求聯姻的消息。

    而他總算開口時,嗓音同樣好聽得令人著迷,往往讓人忘記聽進他說了些什麼。

    “哼,好一個重華王伏雲卿,竟敢當朕的面自焚身亡啊……”

    那尾音似乎真有幾分遺憾。“這人太過傲氣。廳堂外頭……地上那具從書房中找到的焦屍……便是他?”

    一名老臣連忙上前作揖回話。

    “回王上,屍首手中找到玉飾。大齊先王所賜皇子印信,刻有並蒂清蓮的赤玉腰佩聽說伏雲卿刻不離身。既有赤玉在側,死者應是赤玉主人無疑。”

    “聽聞伏雲卿能一目十行,事事過目不忘,自幼有神童之稱,文武皆有涉獵,尤其撫琴作畫是大齊名家,琴藝超絕,出神人化的指上功夫得自“琴仙”歐陽望真傳。沒能聽他彈上一曲,與朕的明心王妹一較高下,倒是可惜。”

    “王上,這重華王長年治理大齊水路工事,對各處江河要道了若指掌,原本計畫攻進大齊可由他引路,沒能生擒他,只怕會讓大軍行程推遲。”

    “若寧可一死也不降,伏雲卿哪會願意替朕效命?”杭煜不置可否。“現下城中還剩多少軍民?安陽城守將……蘭祈?你來回答朕。”

    “是。兵力三千,其餘兩千人全是老弱婦孺。”

    難得抬頭打量蘭祈等人時,杭煜目光瞬間變得銳利,霎時又隱遁恢復平靜。

    “朕聽說城裡舊臣多是隨重華王自齊京來的,追隨他很久了?”

    “不、不久,四、五年而已。”

    “哼。重華王歲數尚不及二十,年輕得很,四、五年還不算久?”

    左右部將上前請示:“王上,該怎麼處置他們?”

    “處置?”盯著緊張不已的降將們,杭想難得揚起一抹輕笑。

    “下令封城,放火燒了安陽,一個也不準放過。惟獨面前這一干人等,等他們眼見滿城老小盡滅後,再統統斬了。”

    蘭祈顧不得失禮,猛一抬頭,神色大變,聲音直發顫:“東丘王你——”

    “先前遣使之際,朕已說得明白,伏雲卿若率眾同降,朕不傷一人;可他未降,朕留你們何用?朕的旨意,可不容絲毫違逆,自命清高假意屈從卻心底不服者,朕一概不留!”

    停下話,杭煜微微眯眼,始終只覺乏味的目光落定地上屍首好一會兒,下一亥突然立起,冰漠眼神掠過幾不可見的諮異,步下臺階,負手背對蘭祈等人。

    “原本應該如此,不過……罷了,就看在重華王剛烈不二的份上,人既已死,朕也懲戒不了他,你們既願歸降,朕便饒過這次。可是……”

    杭煜一轉身,那語氣森冷得像是道詛咒,將所有人縛在原地不能動彈。

    “若敢再有貳心,朕會讓你們後悔今日活下來。今後該做些什麼,朕會派人傳令。統統退下!”

    待蘭祈等人離開後,左右才恭敬問道:“王上,重華王的屍首如何處理?”

    “高懸城中內牆上,讓城裡的人好好瞧個清楚。大齊對安陽再也無能為力,他們從此再無依靠。三個月之後,以皇子之禮厚葬他。”

    東丘軍下達禁令,凡是過於接近城中、或擅自為皇子焚香祭拜者,會被視為心系大齊的叛逆,因此即使有不少人悼念重華王英年早逝,也不敢太過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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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0:51:13


    當夜,月色朦朧,星夜昏暗,卻有兩名姑娘違反宵禁之令,在暗巷中拉扯著,不時從藏身的隱蔽角落探出頭,試圖看清東丘軍在城中內牆上的舉動。

    “這四周有人巡邏,危險,別再接近了。殿下,千萬忍下這口氣。”語帶哽咽,藍衣姑娘一把抱住同伴細瘦腰枝,不讓她衝動壞事。

    “我爹唯一心願,是保全您的性命。您別負他,別讓他死得不值。”

    “我、我知道的……”伏雲卿力持鎮定,卻無法遏止眼中淚水奔流,震驚與心痛接連而來,教她幾次大口吸氣,試圖平穩心緒,可心脈依舊紛亂難平。若非虛軟身子尚倚靠著旁邊土牆,她差點倒下。

    “不打緊,你可以鬆手了。蘭襄,我知道分寸的。”

    她緊緊握拳,指尖幾乎刺人掌心。“蘭將軍怎麼偏要代我犧牲!他明明阻止我,自己卻……傻瓜!該死的人、註定該死的人,有我一個不就夠了嗎……”

    “我爹說過,不管東丘或大齊人,都不會有人相信曾任大齊東路元帥的伏雲卿是女子。不論您降不降、自不自盡,東丘大軍一旦進城,除了給他們一個像是重華王的人以外,沒法阻止東丘追究下去,多追究只是徒然擾民。”

    蘭襄噪泣看著與自己年紀相仿的主子,這才真正感覺王爺是女子無疑。

    恢復女裝的伏雲卿,失去了平日堅實盔甲遮掩,嬌軀纖細得彷佛一折就斷。

    即使過去她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總是領頭的那個,但其實她不是武將,更非勇者,她不過是盡力完成被交付的皇子職責而已。

    “殿下,您只管記住,我爹心甘情願還您當年救下咱們蘭家的恩情,也就夠了。”即使隔著面紗,蘭襄也能感受此刻伏雲卿發自內心深處的無聲悲泣。

    王爺心底的痛,不比她這個做女兒的少半分哪……因爹爹的死,蘭襄心中縱使曾有怨慰,也消失泰半了。\'

    “我爹他曾感歎,為了宮中權勢,硬要一個姑娘家甘冒天大風險偽裝成皇子與九王爭鬥,耿直的殿下太過可憐了。打追隨您起,他沒見您真心無憂地笑過。所以,若有那麼一天,能讓您得到解脫,他會不惜代價幫您。今日,正是如此。”

    “但……蘭襄,若我不再是重華王,大齊十四皇女也從不存在,那我、我到底……到底活著又是為了什麼?”伏雲卿幽幽問了,卻沒有答案。

    為了妃位,她娘親偽稱生下皇子;為了母妃,伏雲卿不得不當個皇子。即使如此,她一切努力只是希望能讓母妃和父王開心。琴藝畫技、水陸工事,能學的就拚命學個像樣,讓母妃能感到驕傲。

    但父王愈疼她,她的處境就愈危險,與九王兄間的嫌隙也愈深,稍有差池,她們母女必定喪命;而到了最後,恐怕連皇子身分也守不住……

    低泣漸歇,伏雲卿心痛地將目光拉回城牆上頭。

    “是我……對不住你,蘭將軍。原諒我,就連替你收屍安葬都辦不到。”

    “那東丘王明明下令,之後要厚葬重華王。看似尊崇,卻又任憑那些士兵們無禮地將遺體翻來攪去,不知在玩弄什麼;還任其在城牆上曝曬示眾九十日。說厚待,根本是虛情假意惺惺作態!”蘭襄看著那場面,不免激憤道:“虧這城裡有不少人對東丘軍的軍紀森嚴頗為讚賞,其實也不過是群烏合之眾……怎麼了,殿下?”

    “就我所知,東丘士兵不敢如此張狂。不論厚葬或示眾,是常見的威嚇手段。不過,既已決定要在城牆上示眾,就不該有人擅動遺體;或者,這也是東丘王的命令?他們似乎想從蘭將軍的遺體之中找出什麼……會是什麼理由?”

    不對勁。望著士兵們不尋常的舉止,伏雲卿胸口總盤旋著鬱悶之氣,揮之不去。

    “殿下,別管那些了,我爹的事,蘭祈哥會想法子。眼前最要緊的是讓您平安離開。您留下一天,危險便多一分。雖遠了些,您還是可以去投靠南邊的威遠王或東北邊的海甯王啊!兄弟之中,他們不是與您交情甚篤嗎?”

    “如你所見,我現在只是個普通姑娘,能怎麼危險?大齊女子的層層規矩,從來多如牛毛,假若東丘軍如傳聞嚴謹,應不會傻到干犯眾怒、任意欺負人吧。”無奈低頭掃過自己一身女子素雅裝扮,伏雲卿搖頭苦笑。

    “何況,王兄們雖疼我……但他們疼的是王弟,並非王妹啊……別說重華王殉城的消息已往外傳開,我沒能守住安陽,又有何顏面去投靠他們?”

    “殿下,那……”

    “抱歉,蘭襄,原諒我任性。既然沒能死成,我對這裡的人就仍有責任。在確認安陽的百姓安好無虞之前,我哪兒也不去。”

    明明向東丘軍投降才沒過多久,城裡居民卻很快便習慣東丘軍立下的規矩。

    早先幾天,還有三三兩兩的人會在遠處憑弔重華王,或是哀悼,或是感歎;可三天后,連上街的人都會主動繞道而行,方圓百尺之內,再無人接近。

    自安陽獻城之後,東丘軍運來糧餉,每日按時發放食物給斷糧多日的饑餓百姓,在城中設立了十多個據點,迅速而公平地解決了生計問題。

    “姑娘,這大餅趁熱吃吧。”即將正午,蘭襄一領到食糧,就趕回縮在城中一隅發呆的主子身邊,笑著遞上東西。為防身分曝光,她改口喚主子“姑娘”。

    “天氣轉涼了,聽說馬上還有棉衣可領,我等等再去排隊。”

    “別忙,歇會吧。你先用,我還不餓。”

    “可姑娘,您已經三天沒吃半點東西了,這樣下去……”

    想起主子的驕傲烈性,蘭襄板起臉。“您該不會還想著要去同我爹作伴吧?請千萬打消這主意。活下來,將來要報仇、要雪恥都行。”

    “我只是沒胃口。”伏雲卿側過臉,避開蘭襄目光。“甭擔心我,餓的話,我知道怎麼領夥食的,去排隊就好,不是嗎?東丘軍這點倒是做得不錯,至少不分男女老少,都能一視同仁喂飽;不像大齊,往往為了維護戰力,餓死一票姑娘。”

    伏雲卿穩穩站起,似乎還有力氣。“我不餓,倒有點兒渴。你好好坐著吃餅,我去取點水,馬上回來。”沒等蘭襄追問,她連忙隨口說了理由即快步離開。

    沿著街邊,漫無目標地閒逛。其實走不了多遠,她身子就已虛弱得隱隱發顫。

    “不吃東西還是不成嗎……”伏雲卿不免苦笑。是她的性子太好摸透,還是蘭襄直覺過於敏銳,連她盤算著什麼都一清二楚。“也是,天氣真有些發涼了呢……”

    故意挨餓受凍,她就是不想接受敵人施捨,這是她唯一能端的尊嚴了。反正生死她早置之度外,現在僅僅是想弄明白,自己被迫做出的決定到底是否正確。

    放眼望去,城中百姓雖然難掩滿臉疲憊,可眼眸中精神十足,先前發生的戰事彷佛早已過去,人手一個大餅、喝著菜湯,每張臉上都是滿懷希望的笑意。笑容啊……她已經許久許久沒見到自己轄下領民如此開朗的笑容了。

    記得,若依她計畫打通南北河運水路,還能灌溉許多新田,她有自信不出三年,不僅東方幾州都能自給自足、衣食無缺,還有多餘糧食送往大齊各處。

    若能等到那時,她就能重新整軍,讓她手中一萬軍士能發揮應有的戰力,不至於像今日淪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只是……她能等,百姓卻等不了她。光看現在上街視察的東丘將領如何受到百姓沿街夾道歡迎的情況,她就明白百姓們的選擇為何了。

    沒有人懷念大齊,沒有……任何一人。除了她。

    果然她還是不夠格。如果她能展現更迅速豐碩的收穫,也許民心不致流失。是她不該竊占皇子之位,天真地以為自己能像王兄們一樣扛起治國重任。

    “打一開始……難道就不該有重華王存在嗎?”

    這麼一回想,讓她胸口登時揪痛起來,幾乎窒息,連站立都極為勉強,疼到不得不停下腳步,慘然垂首扶著街角屋簷下的牆面,有些欲哭無淚。

    無用之人如她,果然不該……活著。

    不知街上喧嚷人聲何時褪去,等她注意到時,周遭靜得出奇,略略抬頭回望,赫然驚覺身邊民眾早已紛紛跪在路旁兩側,就剩她一個突兀站著。

    前方數名東丘士兵持槍就要衝來。“大膽刁民還不跪下!見到咱們東丘——”

    “慢著。”

    身形高大的銀甲戎裝青年揚手阻止了底下人的動作,逕自策馬走向她。

    逆著光,伏雲卿眯著眼,看不清楚他樣貌。

    “姑娘……沒事吧?是病了嗎?”這東丘將領的嗓音溫柔有力,好聽得緊。

    “不,什麼都沒、沒事。”她撇開頭,不想引人注目,更不想接受敵人的關心。

    他的聲音雖柔和,可不知怎地,霎時教她身子不自覺隱隱抖著。

    但她的肚皮卻在此時發出了微弱抗議,聲音雖不大,卻足以讓人聽見。

    “莫非是沒拿到發放的糧餉?”年輕將軍柔聲依舊,隨即下馬走向她。

    “即將入冬,姑娘這身衣裳太過單薄,才會忍不住發冷打顫,連在街邊走幾步路都沒力氣。難得一雙眸子如此漂亮,無精打采便可惜了。”

    她一時愕然。這傢夥該不會注意她許久了吧?街上人這麼多,他卻注意她?倉皇退開,伏雲卿這才連忙抬頭,定睛細瞧眼前親切男子模樣。

    怎麼會是他!當時的那名東丘天領守將!這次竟由他領軍!

    雙眸對望,戰慄竄上她背脊。事隔三年,難道他能認出她?

    明明該是面目可憎的敵將,卻有張令人難以生厭的臉孔,教她心生罪惡地低頭自責。她是眼瞎昏頭了,怎會認為敵人的模樣可親?!

    就算、就算她曾欠他一份天大的人情,她也絕不能相信他是好人!

    何況當時她從他手中逃脫,對自負的他而言,不啻是個天大的羞辱。

    她不能被他發現!

    “先前軍令已下,不準讓任何一個百姓受凍挨餓。”杭煜回過頭,沈下聲:“誰負責本區發放的?還不把吃食和棉衣全送上來!想違背軍令嗎?”

    “跟任何人都無關,是吾、民女身子太差。”在思及不該插嘴前,伏雲卿的辯解已脫口而出;總以為若不快找個藉口,會有人遭殃。

    就算是敵軍士兵,她也不要見到任何人受她牽累,她只希望眼前別再有紛爭。即使說謊會讓她一直咬到舌頭也得忍下。

    可是……能找什麼藉口拒絕這人多管閒事?“民女……不能吃麥子大餅,會發高熱數日;也不能靠近棉質衣物,會全身起紅疹。請快、快快拿開那些東西。”

    “……這還挺罕見的。真難為你能長到這年紀。”

    東丘將軍劍眉輕揚,似覺有趣,盯著她不安地挪動身子退後、幾乎貼上牆壁;他微微揚唇,頭也不回地揮了手。“克倫,將馬背上的應急食糧取來。”

    後方出現一名男子,身形同樣高大,極為靈活地拎了一個皮袋過來呈上,精銳目光還不住打量她。

    看似身分極高的東丘將軍將沈甸甸的皮袋交給她。“這留著吃吧。還有,或許這能讓姑娘暖和些。”他將身上虎皮披風解下,替她披上,輕柔系了結。

    “姑娘現居何處?東丘軍駐留一日,我讓人天天替你送上吃食。”

    驚訝之餘,伏雲卿忙婉拒:“不、不勞大人費心,民女只是旅人,投親途中恰巧路經此地而已。等局勢好些,城外有長輩親戚可依靠。謝過大人一片好意。”匆匆轉身,三步並作兩步走,她拉扯著過於寬大的披風,懊惱地抱著不知裡頭裝了什麼鬼東西的皮袋趕忙離開。

    杭煜輕笑幾聲,旋即躍上馬,打算繼續巡視街坊;下一刻,卻陡然停下動作,掉轉馬頭,炯炯目光望向方才那名纖弱姑娘離去的身影,彷佛若有所思。“克倫,我記得按習俗,大齊姑娘的面紗掀不得。”

    “是。聽說面紗代表姑娘貞節,隨意掀了便是侵犯姑娘家的清白,會招來眾怒。怎麼了,主子對方才那姑娘有興致?”

    “是挺有意思的。你沒注意到嗎?她沒彎腰。”

    “末將愚昧,這是指……”克倫有些摸不透主子的意思。

    “就算旁人全都跪下了,她卻不跪;道謝行禮時,即使她拱手垂眼低頭,卻不曾彎腰。她的背太過挺直了。過於高傲的姑娘,總是讓人……印象深刻。”

    杭煜唇邊浮現一彎別有深意的笑痕。

    “派人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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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0:51:57


    躲進暗巷中,腳步稍停,伏雲卿打開手中皮袋,是附近一帶難獵得的鹿肉乾。她不自覺撫上肩頭這件看來頗為貴氣精緻的披風,忽然覺得暖意湧上、燥熱不止。

    “假若每個東丘將領對待百姓都是如此用心,那就難怪……”她一咬牙,心有不甘地扯下披風。可即使是如此,她身上熱意卻未曾消退半分。

    “必然只是演戲,故作親民罷了。那些敵人,不會安什麼好心眼。”

    伏雲卿冷哼,倔強地走回大街上,見到一名蹲坐路旁瑟縮抱著稚兒的婦人,便把東西全送給她,一樣不留。

    滿懷羞慚。她定是餓昏了頭,否則怎會以為敵人的披風溫暖、用心可敬?

    “喝水撐過去就好,水是安陽城的,不屬於東丘軍……喝些無妨。”

    這樣說服著自己,她便轉往城東最近的水井走去。

    安陽城有十九座不論季節都不缺水的深井,分佈在各個街坊中心,是她建城初期配合水脈與供水儲水便利挖掘建成,不論井深井寬,她都了若指掌。

    “現在沒人用呢,剛好。”

    遠一點兒的地方,有不少東丘士兵在歇息,起先伏雲卿並不介意,但當離井邊尚有一段距離時,她腳步突然頓下。

    井邊不遠處有名無精打采的中年男子,一身襤褸,就連指甲也呈髒汙紫色,眼神遊移不定,精光若隱若現,不住打量東丘士兵的方向,躡手躡腳欺近水井。

    伏雲卿不動,緊盯此人動作,而後目睹那名男子從懷中掏出小紙包,似乎打算把什麼奇怪的東西往井口丟下。不管那是什麼,絕對有問題!

    “住手!你在做什麼?!”她飛身上前,右手一把奪過小紙包,緊緊掐住不放。

    “該死!”中年男子驚愕低咒退開,連番揮拳想撂倒她搶回東西,卻被她閃過。“哪裡來的礙事丫頭!”

    “你搞什麼鬼!水井是百姓命脈,你想在裡頭放什麼?!”

    伏雲卿想制伏對方,卻因負傷,左臂完全無法施力,她雖不顧傷勢隱隱作疼,使盡招式,卻半點占不了上風,只能勉強不讓手中紙包被這男子奪回。

    “吵什麼吵?!”旁邊的東丘士兵剛巧有人轉頭,察覺井邊有異,陸陸續續起身,一擁而上,把兩人團團圍住。

    “這女人在井邊鬼鬼祟祟,打算下毒。看!東西還在她手上!”

    伏雲卿雙眸圓睜,詫訝這惡人先告狀。她來不及辯駁,手腕便遭人箝住,掌心的紙包被東丘士兵搶了過去。

    “克倫將軍,請看。”士兵跑步上前,將東西轉呈後方策馬過來的長官。

    “主子,逮到兩名形跡可疑的傢夥,還在那女子手裡找到不明藥粉。似乎有人企圖對井水動手腳。”

    克倫?不就是方才那東丘將領身邊的人?那……他主子不會也跟來了吧?

    “哦……企圖在井裡下藥?”一道溫潤如玉的男聲傳了過來:“是誰?”

    糟!果然又是方才那將軍!他怎麼還不去休息,這麼勤快巡城作啥?!

    伏雲卿突然不想抬頭了。打方才起,她就不知該怎麼應對他才好。

    中年男子搶白道:“是她!她想將毒藥扔進井裡,還好讓我撞見,否則只怕這裡的士兵們全會被毒死!”

    “喔……還真巧,咱們又見面了呢,姑娘。”隨著馬蹄聲停在伏雲卿面前,青年將軍爽朗笑聲響起,聽來極為愉悅。“該不會是嫌棄鹿肉乾滋味太差,想報復吧?瞧瞧,連披風都不見了,是連虎皮也會讓姑娘起疹子嗎?”

    “不是的。”她俏臉赧紅。雖早已看開生死,但她不容許有人誣衊她。“想在井裡放東西的是這個人,我只是盡力阻止他而已……信不信,隨大人了。”

    “是嗎?”杭煜略一揚手,召喚部下:“克倫,果真是毒藥嗎?”

    “主子,已試毒過,兩隻羔羊均當場斃命。”

    “那麼……將這男子送到刑官處受審,要他招出是誰主使。”

    中年男子眼看就要被帶下,連忙慌張大喊:“等等!大人!下毒的是這名姑娘,怎麼不抓她究辦?!”

    杭煜冷笑。“自始至終,說那是毒的,只有你一個。這便是理由。”

    “可惡!既是如此——”中年男子眼看事蹟敗露,突然發狠,甩開周遭士兵,張牙舞爪朝杭煜喉間襲去。

    伏雲卿被身旁眾人一擠,跌倒在地,回頭同時,想起了什麼,忍不住大喊:“當心!他練過毒爪!別被他指甲傷到!”

    下一刻,她察覺自己的擔心根本多餘。一旁竄出飛石索,神準卷捆中年男子高舉的雙手,制住他的攻勢,是那克倫將軍拋擲的。

    接著她看見那東丘將軍騰空一躍,長鞭淩厲揮出,將那下毒的中年男子鞭倒在地,傷處深可見骨。他的武藝遠比她當年所見所想還要出色。

    伏雲卿愣愣看著昏死過去的中年男子被士兵拖走,嬌軀微顫,並非只因天寒。她以為自己視死如歸,再沒什麼好怕,可心頭這股戰慄又從何而來?

    是因為……這名東丘將軍的深不可測嗎?

    “我該向姑娘道謝。你救了這兒的士兵。”他伸手扶起她,她卻倉皇抽手。

    “不,我……民女無能,沒幫上什麼。”

    看著她,東丘將軍忽然低歎口氣,俊眉輕蹙,似有煩惱。“雖然姑娘說已阻止了他,不過,不知城內其它水井是否已染毒,就怕水脈相連受了汙染,屆時只能棄居,將所有百姓疏散到前方幾座城了。”

    “不用如此麻煩。安陽城中所有深井壁上均有供水口,水源來自地下儲水池,現下即將入冬,水位偏低,沾不上供水孔,儲水池不會被牽連。若有其它井水遭人下毒,便封去供水口,無須擔心各井連通會遭汙染。遷移百姓未免太勞師動眾。”

    杭煜俊眉輕揚,眸光閃爍。“只是恰巧路過本城,姑娘倒是清楚這些。”

    “這點小事……在這城裡住上幾天便能知道。”伏雲卿懊惱,暗叫不好。

    明知該小心不啟人疑竇,這會在他面前,怎麼卻一再失言?

    “是這樣嗎?”他凝看她眼眸好一會兒,極為突然地伸手就要撫上她臉頰。

    “經此混亂,姑娘頭紗沾了沙塵,我替你拂去吧。”

    “住、住手!”她揮開他大掌,忙跳開原地,不免有些驚慌。怎麼覺得他下一步是要掀她面紗?

    “碰觸女子面紗,於禮不合,尚請大人見諒。”

    “於禮不合?”青年笑得有些無辜。“我初來乍到,可否請教姑娘,大齊風俗裡,年輕姑娘們芳容若被男子窺見的話,該當如何?”

    “姑娘家唯有自盡一途了。”她提醒他,同時倒退一步。

    他詫訝抬眉。“我還以為得要嫁給對方呢。”

    “謠言不能盡信,否則犯了規矩,當心惹來眾怒讓民心不服。”她再退一步。

    “那麼,收受饋贈也有分規矩嗎?”

    “什麼?”她心間驀地一顫。難道他發現了她對他的東西不屑一顧?

    “不,沒什麼。夕暮將至,我送姑娘回去吧。”他翻身上馬,朝她伸出手。

    “光天化日下,男女間太過親近,這也不合規矩。大人還請留步,民女就此告辭。”她一逮著機會,立刻奔進最近的巷子中,恰恰是馬兒無法通過的窄巷。不敢回頭多瞧,伏雲卿心中的不安陡升。

    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安陽城不能再待下去了。

    穿過一條又一條的曲折巷弄,憑著腦海中的街坊圖,伏雲卿刻意繞了複雜遠路,還不時回頭張望,最後才又小心翼翼地混進市街上。

    她幾乎能肯定,早先有數名東丘士兵暗地尾隨她身後;不過,一刻鐘前還不時聽見的腳步聲,現下已完全消失。她總算成功甩開跟蹤。

    “果然還是弓人起疑了嗎……”她萬分懊惱地走回城西落腳處。

    王兄們從以前就常叨念她,事事直言無諱容易惹禍上身;即使正確的事也有必須保持沈默之時,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唉,果然王兄們比她有遠見哪……

    “看樣子,說謊這回事,還得再多練練才行……”咦!

    伏雲卿突然有些忿忿不平。“做什麼得為了東丘軍如此大費周章哪!”她從來行得正、坐得端,怎麼現在得學著當小人?

    “姑娘!”老遠就看到伏雲卿沮喪走來,蘭襄連忙揮了揮手,擔憂地奔上前,拿著棉衣替她披上。

    “不是說去去就回,怎麼現在才回來?姑娘氣色極差,莫非出了事?”

    “方才遇到在街上巡視的東丘將軍……”

    聽到蘭襄倒抽一口氣,伏雲卿決定略去後半段不提,免得蘭襄嚇昏過去。

    “……我見到東丘將軍身邊有名部將,他用的武器是飛石索,那是以藤索兩

    端系有穿孔石球的投擲武器,常是西北邊昭武國山區獵人狩獵時用來纏住野獸四肢之物;而且他們說話的口音也與東丘人迥異。”

    “姑娘之意是?”

    “假使東丘王真如傳言般在意部將忠誠,就不該會輕易任用外族人為將領。”

    “或許只是巧合……”

    “倘若只有一、兩人,還能說是巧合,但當人數不少時,我倒擔心別的——雖不知是怎樣的契機,但東丘與昭武兩國,或許本來就有聯繫,萬一此次為了對付大齊,兩國聯手結盟的話就糟了。畢竟,沒有充分準備,東丘不會妄動才是。”伏雲卿低頭思索。“假若這次出兵並非東丘獨自策劃,最糟的打算,便是不久之後,昭武國也會攻進大齊。一南一北,出其不意夾擊大齊,徹徹底底分散大齊兵力。首當其衝,或許位於北路的十一哥會有危險,得警告他……蘭襄,還好嗎?”

    蘭襄臉色發白,勉為其難點點頭。“似乎去哪兒都不安全。咱們怎麼聯絡海甯王?先遣使者下落不明,單靠咱們,能縱貫大齊國到達另一頭邊境?”

    “縱貫不可能,那是九王兄的天下。”伏雲卿眼瞳中滿是茫然。“……不如先去見見距離咱們最近的六哥再作打算。若要報信,由六哥派人去見十一哥,會比咱們自己前去快得多。不過……”

    不過六哥會願意信她、原諒她、接納她這個倖存的王妹嗎?或者,她以信使身分前去,別與六哥正面相見……就當伏雲卿已殉城……

    無論如何,從來端正寬厚的六哥,是此時她唯一能指望的了。

    打從東丘軍進城起,伏雲卿初次有了不能輕言送死的念頭。她得警告七哥。

    下定決心,她一面將蘭襄遞來的大餅有一口沒一口地囫圇吞完,一面合計下一步。“要見六哥,一路上要通關,必須以重華王信使的身分前去,父王賜予我的皇子印信不可或缺;只是印信當時讓蘭將軍取走……這下我得取回才行。”

    說著,她和蘭襄不約而同望向城中方向。

    “姑娘您還負傷在身,一不小心就會讓舊傷復發。這事得由我動手,好歹城中秘道我曾走過,姑娘詳細指點,潛入城中不是問題。”

    “但萬一驚動東丘士兵,你能應付嗎?”不願拖累侍女,伏雲卿拒絕在先,但考量成敗機會,加上蘭襄執意,最後只得應允。

    “……好吧。蘭襄,千萬要小心。”

    這一夜無星無月,偶落細雨,街道上冷冷清清,空無一人,所有房舍在戰火中毀損的百姓,都在日落前遷移到內城官府廳堂中,沒有人在寒風裡受凍。

    就連往常巡邏的士兵也比平日少了許多,時機再合適不過;蘭襄出發已逾半個時辰,伏雲卿等著她回來,不知怎地,總覺得胸口極悶,抑鬱不安,心緒難靜。

    “東西到手了,姑娘!”

    “沒錯,是我的印信。”伏雲卿接下玉飾收人懷中,有些不解怎麼心跳依舊紊亂。“接著咱們得往城西去,那裡的井下有水路通城外。”

    建城時,她是反對留什麼逃脫通道的,不過哥哥們勸她有備無患,她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設計那秘道,沒想到今日會派上用場。“蘭襄,咱們快走。”

    早些時候,主僕二人便特意弄來煤灰,將身上衣裳、手腳臉蛋給弄得髒汙無比,令人望而生厭。喬裝走在暗巷中,纖細身影幾乎融人漆黑夜色中。

    手腳雖已冷得直發顫,她們仍然一步步往城西目標前進,時走時停,小心謹慎地避開偶爾出現的巡更士兵;一聽到有馬蹄聲接近,便趕忙躲進暗巷中。

    幾乎就在她們身旁三尺之處,馬蹄聲掠過,她們才不約而同地喘了口氣,下一刻,遠去的馬蹄聲乍停,突然又疾速逼近她們;這回,不偏不倚停在巷口。

    “泥濘地上有淺印——誰在那裡?!”似曾相識的男聲嚴厲喝道:“三更半夜,偷偷摸摸躲在暗巷中,非偷即盜,再不現身,格殺勿論!”

    伏雲卿頓時心跳停了拍。該死!是他!可她們偏偏又躲進死巷,無處可藏!她掏出雙花紅玉遞給蘭襄。“由我來擋,你趁亂潛進水路出城吧。”

    她早就想這麼做了。不願再苟延殘喘,乾脆光明正大一較高下!

    “姑娘,別急。”蘭襄制止伏雲卿抖出護身袖裡劍。“他們至少有二十人,就算姑娘能對付十個,我也對付不了剩下的十個。您雖拙於說謊,但我能應對。”

    “蘭襄,事到如今——”

    “姑娘,今非昔比,您也該學著忍耐點了。最要緊的是留住一命。”

    主僕兩人低著頭走出暗巷,立刻讓持刀士兵團團圍住。

    蘭襄察覺伏雲卿低頭的僵直舉止,赫然想起王爺貴為皇子,備受疼寵,沒對任何人行過什麼伏地跪拜大禮,連忙出其不意地朝她腿窩猛力一頂,這教伏雲卿幾乎整個人跌進泥地裡。

    “……抬起頭來。”高高在上的東丘將軍好聽的嗓音竟比寒風更為冷冽:“違背宵禁在街上晃蕩,該當何罪?”

    “奴家、奴家只是忘了帶祖宗牌位走,特意繞回來拿,並非有心違反規矩!”無須偽裝,蘭襄已經自然地顫著聲音應答。

    蘭襄一把抱住伏雲卿,試圖搖晃得猛烈一點,她得連同主子的份一起用力抖。王爺被迫低頭跪行大禮,應沒人能想到眼前人會是驕傲的大齊十四皇子吧?

    伏雲卿一身泥沙,臉上處處煤灰,曾經名揚大齊的絕色麗容,此刻卻是令人不忍卒睹的一片灰黑髒汙;顧及蘭襄一片苦心,她就算想硬闖,也暫時按捺了下來。

    “莫非你們是奸細,想趁夜逃出安陽城、逃進安陽山頂上的雲間關?”

    “絕對不是絕對不是!”眼見面前東丘將軍一聲不吭,蘭襄忙再哀求道:“咱們無意觸犯禁令,還請官爺饒命!”

    “是嗎。”語氣平淡。原以為這東丘將軍不曾動怒,是信了她們的謊言,下一刻,他卻猛然一鞭揮向眼前的兩名女子。

    知道他的厲害,伏雲卿一察覺他動作就要閃開,但蘭襄卻死命捉著她,擋在她身前,被一鞭揮飛出去,頓時,蘭襄左腿上鮮血淋漓,濡濕大片裙擺。

    “蘭襄!”伏雲卿撲上前,拿出方巾壓制傷口,飛快點了她腿間穴道止血。

    伏雲卿心中怒火竄升,但蘭襄輕輕搖頭,按住她手背,以眼神示意她忍住。

    馬背上的東丘將軍冷道:“違背宵禁就得受罰。既然你們兩人無意逃出城,自然不需要能走太遠的雙腳。”

    策馬轉身,將軍的聲音稍微放緩:“看在你們懂得慎終追遠、懷念祖宗的孝心,這次我饒你們死罪,還不快回城中去找大夫,想在外頭凍死嗎!滾!”

    “是!謝過將軍開恩!”

    咬牙忍著痛,蘭襄靠著伏雲卿攙扶,往城中走,直到拉開一段距離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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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0:52:39


    伏雲卿以跟著醫術精湛的十一哥學到的皮毛,幫蘭襄緊急處理腿上傷勢;幸好傷勢並未如之前她親眼所見那中年男子的慘狀,或許這東丘將軍真的已手下留情了。

    但他毫不留情對蘭襄甩上這一鞭,仍教伏雲卿自責不已。她寧可傷在自己身上,也不想旁人受罪。她真不能忍嗎?竟讓蘭襄受傷……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那男人不好惹……姑娘,你之前遇到的人,是他嗎?若是,姑娘不能再拖了。日前他進城時我見到的,他是此次東丘領軍元帥,聽人家說,進城前,他便對重華王非常執著,開戰前曾下令務必生擒重華王,似乎跟王爺有過節。”

    “我一心國政,哪來閒工夫和東丘人有瓜葛。不會的。”

    斷不可能是為了當年取藥,至於其它牽扯……伏雲卿才想完,腦中突然掠過一幕情景,但思緒隨即被不遠處的騷動中斷。

    “重華王身上的印信被偷了!”依稀聽見遠處有人這麼喊著。

    “印信被偷!有大齊叛逆!”

    “方才遇見的那兩名女子——把她們找出來!”

    “不好!教他們發現了!咱們快走!”伏雲卿伸手要扶蘭襄,卻被一把推開。蘭襄搖頭苦笑。“既已拿到印信紅玉,姑娘,您得快出城,別管我了。”

    “蘭襄,我怎能不管你!你若留下,一定逃不了。既是如此……”伏雲卿雙肩輕顫,眼眸中波光閃動,懸垂於身側的雙拳緊握。

    “不論我有多少大義名分,多想再見哥哥們一面,但你是如今唯一追隨我的人了,我不想連累你也為我犧牲。我不讓你死,絕不讓你死!”

    要救蘭襄,只剩一個法子——由自己作餌,讓蘭襄逃命。

    “姑娘,別衝動——”蘭襄伸出手想拉住主子,卻只得到她腰間的雙花紅玉。

    “不是衝動。蘭襄,打一開始我就說過,犧牲的,只要我一人就夠了,你爹那裡——我會親自向他謝罪。記得,往西百尺,西城蘭桂坊中間井口,下井進入壁上供水口,遇到三叉路,右左左中右,一步不準錯,錯了便是陷阱死路。”

    “姑娘,答應我,不管多苦都得活著——只有活著才能去見您的王兄!”

    “若能逃出生天,咱們在雲間關相會吧。”伏雲卿回首淒絕一笑,笑得絕豔。

    她躍進大街上,將心腹侍女留在暗巷中。“記住了,蘭襄!倘若你能見到我六哥,轉告他快去救十一哥——就說我伏雲卿已盡全力,求仁得仁,此生無憾!”

    伏雲卿腦中飛快盤算著得製造騷動,將東丘士兵全引過來。

    蘭襄離水路入口沒剩幾步路,只要能為她爭取到兩炷香時間,等她進了水路,任他們再怎麼追,也絕對無法立刻破解她精心設計、宛若迷宮般的水路陷阱。伏雲卿緊緊握著五寸袖裡劍,翻身上了屋簷,往城東直線奔去。

    她記得,隨將領進人安陽城中的東丘士兵只有少數,大部分軍隊都還在東邊城外;所以首先,她要先斷了城內外一系,避免追兵增力。

    安陽城是她督建,曾料想有日若要死守,便封住所有城門,再也無法進出。

    她來到東門城下,盯著石拱門上頭的楔形石只要一點,一旦命中那一點,破壞楔形石,便能毀去整座東門,東丘兵若想進城,不繞路就得爬城壁了!

    她集中全身勁力灌進劍中,飛奔躍出,忍住左手上臂突如其來的激疼,大喝一聲毀了楔形石,任憑拱門塌陷、落石坍崩。淚眼迷蒙,心,隱隱作疼。

    此城無處不是她心血。可是,為了救人,她不得不這麼做。

    經此猛力一擊,雖然成功毀去東門,但她舊傷未癒的左臂,只怕同時也廢了。

    伏雲卿苦笑,不顧左臂鮮血直淌,咬牙撕裂衣袖包紮,趕緊轉往下個目標。

    煙霧彌漫間,東丘士兵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紛紛群聚圍攏過去,她便趁亂來到不遠處的馬廄,開了閘門放走大批馬兒,再取下壁上燈火,放火燒了乾草。還好百姓們都已經進城,今宵又是雨夜,即使延燒,火勢也不至於難以收拾。

    “馬兒亂竄!有人在馬廄作亂!”

    “刺客在那兒!”士兵陷入一團混亂。

    “有人影!快追!”

    伏雲卿勾唇輕笑,事態發展總算能有一次如她所希冀。

    她引著敵人,在長街上忽左忽右飛奔,但每每以為甩開追兵不久,熟悉的馬蹄聲又如影隨形地糾纏過來。

    “那名東丘將軍……還真不是普通的難纏呢……由他領軍嗎?放眼東面,究竟有誰能與他抗衡?”伏雲卿不免認命地想,乾脆就範算了。

    只是,一想到蘭家父女忠心護她,她卻又不甘願地想賭上一賭。

    忽然覺得極為可笑。她曾一心尋死,卻是怎樣都沒死成,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想活著的渴望,卻又被追得無處可躲。

    “呵,怎麼總是事與願違呢。”

    來到城東,馬蹄聲愈來愈近,眼前三條路,朝東朝南朝北都還能走,該怎麼選?她力氣已耗盡,就算再逃,只怕無須多久就會被追上。逃不了,只能躲。

    瞥見身旁有口蓋上一半的水井,這水井是屬於城中十九座不枯井之一,如能進到井壁上連通管,雖無法立時出城,但可繞進城西,轉至有秘道能通往城外的其它井裡。伏雲卿尋思片刻,再不遲疑地縱身躍入水井中。

    “唔!”可惜身上的傷教她無法隨心所欲移動腳步,應該踩穩壁上突出之立足點,再移進壁上管道,她卻失足直直摔落水中。

    不好!紛亂馬蹄聲與人聲逼近四周,她知道必須賭自己的運氣了。

    她很清楚,在這嚴寒裡,待在水中無異尋死;但要她呼救找人將她拉離井裡——讓東丘士兵追上,她還不如命喪此地,也免得一輩子苟活於世了。

    天寒地凍,井水冷冽透心,刺痛入骨,教她手腳幾乎失去知覺;不知經過多久,忍耐到底了,她才如夢初醒,撐著最後一口氣探出水面,豎耳傾聽外頭動靜。

    先前惱人的馬蹄聲早消失無蹤。“……終於……擺脫了嗎……”

    除了她牙齒冷得發顫、格格作響的聲音外,她是再沒聽見什麼雜音了。

    “安全了……但這還上得去嗎?”這才發現,她左手傷重幾乎廢掉,光靠右臂又只能勉強抓著汲水繩索,沒力氣往上攀爬。

    忽然想到這樣下去,若等到天明,假使百姓前來取水,那……應該會撈到一具身分不明的浮屍吧……她苦笑著——笑意隨即凍結臉上。

    有道若有似無的笑聲。不是她的……似乎,井外另有別人應和著她。

    清亮笑聲重重回蕩在井間,將她困得死緊,這回她可聽得清楚極了。

    “糟!”她暗叫不妙,右手鬆開繩索,寧願沈入井底。

    刹那間,她頂上井口處火光一亮,一把火炬掉落水中,周遭旋即又陷入黑暗。

    在那之前,她右臂早已像被條蟒蛇猛力纏住,掙脫不開;仔細瞧,繞在她手臂上的其實是條眼熟的鞭子。來不及細想,瞬間她像遭狂風卷起,飛旋而出,被狠狠揪出冰冷水井,落進一堵熾熱的厚實胸膛中。

    那熱暖得令人畏懼的高大身子立時覆住了她,把她壓倒在井邊泥地上,以雙膝定住她嬌軀,將她藕臂扯過頭頂,單手箝緊她雙腕。

    黑暗中,她沒能看清來人,但這陽剛氣息,她不會錯認;她知道用那教她無處可躲的鋒利視線定定鎖住她的人,正是早先偶遇數次的那名難纏將軍。

    “居然……是名女人!”語帶驚歎,他好整以暇,大掌先是在她身上遊走、抄出她袖裡劍扔到一旁,而後在她耳邊輕聲細問,似乎不想嚇著她。“你是誰?”

    伏雲卿認命地閉上雙眼,下一刻,卻突然讓他強硬地制住下頷。

    “要想咬舌自盡,也得等我問完話。否則,你敢現在自盡,我就剝了你身上衣裙,將屍首掛在重華王身邊與他作伴,讓眾人指認。”

    她美眸狠睜,惱怒瞪他。她從沒想過咬舌拘節,對她來說,自銣才像個皇子。

    “尋常姑娘沒本事在冰冷水底下撐上一時半刻不吭一氣。你練過功夫,是大齊國的細作探子,還是哪名達官要人底下的護院使女?”

    那迷人嗓音不帶威脅,倒是帶著幾分慵懶,溫柔得像在誘哄情人。

    “坦白招認,或許我能不追究;要敢隱瞞玩把戲,由我逼供,你……將會吃苦頭的。對女人動手,並不是什麼愉快的事。”

    火熱指腹不經意地在她微敞衣領間遊走,頗感興致地在纖細玉頸上輕柔劃著圓,最後指掌卻緊緊一扣,教她險些絕了氣息。

    “不過,我對膽敢危害東丘軍的奸細,不分男女,可一概不會手下留情。”

    現在裝什麼無辜可憐都是白搭,反正伏雲卿也不愛偽裝;不過,他休想從她口中得到隻字片語。他什麼都別想知道!

    “還是不說嗎……”他將她側過身,扣住她右腕向後!翻轉,粗暴地像要扯斷她手臂,教她痛得險些暈眩。

    對她的耐力,他像是覺得極為有趣,粗礪指掌交握她右手,十指偶爾緊扣、偶爾來來回回輕輕揉捏,以為他打算放手了,可下一瞬,他大掌猛一使力,刹那間,自她右手指節傳出了一道\'兩道迸裂聲,青蔥玉指極不自然地詭異彎曲著。

    她臉上登時褪了血色,嬌軀一僵,腦中意識一片空白,幾乎要昏死過去,可劇痛又讓她瞬間清醒回神,之後,她仍倔強撐住,硬是一聲不吭。

    他沒忽略她身子隱忍痛楚的反應,眸中笑意更深。“我向來言出必行,同樣的話也不愛一再囉嗦。我說過你會吃苦,你偏不聽。瞧,只是讓你平白挨疼而已。”

    接著,他沒繼續折磨她,卻也沒放開捉握之意。

    他唇角饒富興味的笑痕更深,像跟久違的舊識故友般熱絡說道:

    “唉!我看便是拆了你十指,你也是不會吭聲了。連疼也不肯喊嗎……極好,我向來欣賞有骨氣的人,不妨來看看你能硬挺至何時。若要將你交付軍中刑官也行,不過我會少了許多樂趣。反正今夜無事,咱們何不聊聊?”

    他抽掉她腰帶,縛住她雙腕,灼熱大掌不規矩地探進她衣襟,覆上那難以只手掌握的飽滿豐盈,瞬間他若有似無地輕歎,低下頭,臉龐近貼上她雪豔胸口。

    始終沒出聲的伏雲卿,被這未曾有過的親昵舉止給嚇得驚喘一聲,身子像讓他點了火苗,燒遍與他身軀相觸的每個地方。周遭寒風刺骨,她卻開始發熱。

    “總算有點動靜了。果然,我聽聞大齊女子極重名節,看來早該這麼做,你才肯開口說上幾句。”

    他支起身,笑道:“據說女子容貌除夫婿以外,不得外人瞧見?或者咱們裸裎相見後,你願意談點我想聽的東西?”

    伏雲卿美眸圓睜。這雖不是光天化日,卻也是在外頭,他、他打算做什麼?他只手點了火摺子,笑意陡然斂下,帶著難以掩飾的錯愕凝視她,似有幾分莫名懊惱。

    “星子般漂亮的眸子……果真是你。一別數年,看樣子,作賊這回事你侄是愈來愈上手了,大齊姑娘?”

    他沒忘記那樁賭注。她承認也不是,否認也不是,匆忙閉上雙陣也躲不及了。

    “……也罷。我早想弄清楚,能如此倨傲的姑娘,究竟生得是何模樣。你以為你能躲得了一輩子嗎?”他不容分說,大手一揚,揭去她面紗。

    看著她驚慌卻又強自鎮定的嬌俏臉蛋,他眼中不自覺地掠過一絲意外,隨即隱去,目光轉向她手臂上尚未完全幹透的血跡,劍眉微擰。

    “看你這樣,應該沒本事破壞東門吧。不過,你身上殘存著燈油與乾草的氣味……同失火的馬廄一致。所以,你放火,是想聲東撃西逃出城?白日救人,夜裡放火,真不知道你這小腦袋在想什麼。”

    她什麼也不想,猶自徒勞地只顧著掙脫腕上束縛。

    “老是什麼東西都不吃的話,是沒力氣掙脫的吧。肉乾和披風一樣不留,是不肯接受東丘的援助嗎?算你夠倔強。”他飽含笑意地提醒她:“已經三次了。”她眉頭直皺,弄不清楚他在自言自語鬼扯什麼。身上熱意,怎麼老無法退去?

    “你想躲開我,從我面前逃走足足三次了。不過這第四回,我已將你模樣清清楚楚烙在腦中,你別想再從我手上溜走,傲氣的大齊姑娘。”

    他一把掀了她外裳,任她白玉般雪膚在寒風中顫抖;他喉間一緊,嘶粗著聲音道:“煤灰之下,竟還蘊藏如此耀眼的寶玉,好一個水漾姑娘……”

    以為他還有什麼下流打算,可他的注意力卻轉向先前被他扔掉的袖裡劍上。

    “刀上圖樣,與重華王刻不離身的並蒂清蓮印信相同。這袖裡劍是誰給的?偷盜重華王的隨身紅玉意欲何為?冒險偷它,必非普通宵小,想來你身分不低。身手不凡,膽識卓絕,莫非……你是伏雲卿的心腹使女、密探……或是妾室?”

    察覺她不僅不開口,連氣息也愈來愈微弱、間或急喘,想想不對,他右掌立刻探上她額間,笑意斂下,匆忙解了束縛,將她淩亂衣裳給系上,打橫抱起她。

    “燒成這樣還撐著,你這傢夥,就非得把自己折騰掉半條命才甘願嗎……”

    到底是誰害的哪!她慘然笑了,無聲唇形只丟了四字。“幹、卿、底、事。”

    頭痛欲裂,幾乎淩駕指上臂上的傷,假若此身痛楚能讓她不再醒來也罷。她沒氣力與他抗衡了,幾乎要將她焚毀殆盡的火焰已牢牢困住她,她逃不了了。

    忽然間,她記起先前曾一度想起卻又遺忘的事了。唯一一樁與東丘有關、可能就是引起此次戰禍的緣由。

    三年前曾有這麼件事——東丘使節遇襲,甚至有幾名讓九王兄擄進宮的東丘侍女死於非命……

    所以那時,她比誰都無法原諒九王兄……

    身為女子,就註定只能任人宰割嗎?她……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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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0:53:24


    大齊先王有十七名皇子,多半體弱身虛,戴冠封王的不到九人;皇女不計其數,夭折更多。雖然先王政績頗豐,素有明君稱號,唯愛好美色這點令人詬病。

    重華王伏雲卿排行十四,天資聰穎,模樣清麗出眾,向來頗受大齊王疼愛;衝動性格常收不住,偶爾被嘮叨幾句,可依舊被父兄們寵溺在心。

    皇子十歲封王后必須離開後宮,可重華王卻得到一座重華宮,無須遠赴封邑。

    花團錦簇的重華宮中,有他最喜歡的父王母妃與王兄們;興致一來,他與琴仙歐陽先生、七王兄,會三人合奏琴曲,六王兄舞劍,素來寡言的十一王兄吟唱短歌……

    那是天下無事的時候。

    孩提時期,伏雲卿總以為這樣的日子永遠不會改變。

    與其他武藝絕頂的王兄們不同,伏雲卿騎射刀劍雖然都會,卻是讓幾名王兄押著練習,要這幼弟在戰場上至少足以護身不讓人欺。

    比起談論軍事,重華王寧可學水利農桑;有時放任他一個人,他也能對著古籍自得其樂不吃不睡一整天;他喜歡音律歌舞遠勝領兵上陣爭戰;不過,被交付的工作、該盡的責任,他一樣也沒少,甚至能做得完美周到,也就沒人說閒話了。

    成為輔政親王後,日子不再無憂。七王兄失明,十一王兄毀容,六王兄常年出征平亂,再回不到重華宮內那座四季常夏的百花圜中,無論他怎麼撫琴吟唱,都喚不回括雅心靜,除了孤寂回音,他什麼也感覺不到了。此後,他再不彈琴。

    尤其意識到“她”是十四皇子,不需要學習這些浪費時間的無聊才藝,甚至那些曾讓她廢寢忘食愛好的歌舞,就連多看一眼都讓她覺得羞愧。

    愈懷念重華宮,記憶裡濃郁甜膩的重重花香便處處壓迫著她,幾乎令她窒息;就像現在,那香味老是竄進鼻間,揮都揮不開,她忍不住嗆,猛咳了幾聲。

    “沒事的,只是喝點藥粥,別這麼抗拒。再不喝,你身子撐不住的。明明笑起來是美若夭仙的玉人兒,怎麼總愛皺眉頭?就連睡著時,也要逞強使性子?”似乎有人小心翼翼地侍候她坐起,輕撫她背脊。她無力睜眼瞧清楚,只是那力道令她想起十一哥的溫柔指掌。每回她病了,十一哥總會偕同御醫來探望她。

    “十一哥,我只是風寒,沒啥大礙。只要十一哥肯來看我,我就會好的。”她向來膩著幾名要好的王兄喚哥哥,像尋常百姓一樣,因為她從來相信他們是至親兄弟。只有那時,寡言冷漠的十一皇子伏向陽才會無奈地任她予取予求。

    “不管,唱嘛唱嘛,我最喜歡聽哥哥唱曲子,假若哥哥肯為我唱首《豐穗謠》,我就乖乖喝藥。”十一哥相貌極美,歌聲清柔,天下優伶沒一個比得上他。

    “……我不熟大齊的曲風,但若只是祈求豐收的歌,我倒是知道一些。”

    珠圓玉潤的清亮嗓音在她耳邊回蕩著,與十一哥一樣出色,又略略不同。

    “好聽!這是什麼曲子?我沒聽過,是哪個地方的歌謠?還是先生譜的新曲?”一提到新的曲譜,她便喜不自勝地露出笑臉。

    “你喜歡嗎?這是東丘的樂音。瞧,你總算肯笑了呢,這才不枉費生了這張絕豔美貌。美得教人都要嫉妒起那位能令你為他展顏的十一哥了……來,喝粥,乖乖的,等你身子好些,我想知道,你,究竟是誰。”

    她恍若未聞身邊那些意義不明的奇怪雜音,自顧自地回頭對遠方笑得如朝陽燦爛的七哥招手。“七哥、七哥快來!十一哥藏了新曲,咱們把它搶過來練,別讓他藏私!曲譜我全都記下了呢。對了,我的琴呢?”

    她伸手要找,右手指頭不經意地扯動,卻激疼得讓她頓時睜眼清醒。

    沒有重華宮,沒有她殷切思念的王兄們;有的,只剩一個她眼熟的內室建築。

    這兒是——安陽城內!伏雲卿突地瞪大美眸,察覺自己正偎在陌生人懷中,她連忙直往床榻內側蜷縮,逃開身後那個讓她錯認的舒服懷抱。

    她想起來了!她沒能逃離那可恨的東丘將軍手中,還可恥地昏了過去。

    “你總算醒了。”青年皺眉,兀自盯著空蕩手臂上殘留的依順柔軟觸感。他收回手,抬眼凝看她像刺螞般豎起防備,原先唇邊滿溢的和煦笑意轉瞬黯淡。

    “還是不搭理人嗎……也罷,若想歇息的話,你把這半碗百花藥粥喝完,今兒個我不會再來,有話改日再說便是。”東丘青年語帶惆悵,站起身把粥遞給她。

    她撇過頭,寧可瞪牆也不看他。意識到自己還蓋著溫暖絲被,她火大地將它扯下扔開,寧可瑟縮在角落抱膝發抖。那抹身形,看來更為虛弱嬌小。

    他猛地摔碎了碗,一把扯過她,押回榻上躺著,霸道地拉過絲被為她蓋上。

    “這裡已是東丘領地,由不得你任性。我不準領內有人挨餓受凍,自然包括你。”他俊顏一凜,眉一擰。她三番兩次反抗,不知怎地,就是能輕易惹他動怒。一思及她夢中屢屢提及的“十一哥”,他更為氣惱。心頭微怒,可問話依舊沈穩。

    “你若執意同我作對,也行。回答我,你與同伴有何企圖?你放火卻不拚命往外逃,必然是在掩護什麼。瞬間破壞東門,這驚天之舉又是誰下的手?”

    他以食指托起她下頷,眯眼冷凝,作勢威嚇,她卻毫無懼色,不理便是不理。

    “不說?”他劍眉一揚,退開床榻,推開了門,目光鎖住她,背對著向在門外候傳的士兵冷道:“來人!把城裡住民由東往西,挨家挨戶帶人出來。”

    她閉上雙眼,試圖不受他話語動搖。他想讓她指認、趁隙窺看她反應找出她同夥嗎?可惜這招數對她沒用。她身邊,已經沒有別人了。

    不知自己昏睡了幾天,蘭襄腿上帶傷,也不知是否順利脫身;接下來,她只要一恢復氣力,便能找到機會自我了斷。她……已無牽無掛。

    他走到她身邊,與其說是對外頭下令,不如說是對著她說話。“把居民一個個帶來後,讓姑娘好好瞧清楚,若再不吭聲,便帶一個殺一個。”

    她狠地睜眼,倉皇坐起,迎向他自信十足的眼眸,難以置信這傢夥會如此狠辣。

    “但……姑娘此刻若肯出聲,城裡百姓一人不傷。”

    他笑得雲淡風輕,字字句句卻讓她心驚膽顫。

    “我說過,我言出必行。你要再繼續固執不說話也行,反正全城軍民不過五千人,就算全砍光了,咱們再找新的花樣也不遲。”

    先前幾次相遇,她還以為他多少心懷仁德;但一翻臉,他卻與九王兄同樣暴戾無情。她不免氣惱自己竟一度看走眼!她粉嫩唇瓣咬得發白,幾見血痕。她不想屈服、不想讓他看穿她弱處,可是……

    他早已踩上她痛處。“我承諾,姑娘要肯應話,方才旨意,不出此門。”

    “你……撤令吧。”她雖氣虛,卻惱火地一字字清楚說了:“你……難道沒想過,也許你逮錯人,也許只是逮到個倒楣得在寒天中掉進水井的啞子?”

    “能讓我懸在心上的姑娘,我是不會錯認的。哪怕只是一雙眼睛。”

    她最終開了口,似乎讓他極為心喜,先前肅殺戾氣暫態煙消雲散。

    “我想的卻是,假若你連一個人也丟不下的話,五千人更不可能丟下了。那一晚,在你身邊護住你的那人,是喚蘭襄嗎?”

    若非氣弱身虛,伏雲卿早伸手打下他志得意滿的賊笑。這混帳根本從頭到尾聽得明明白白,還要她招什麼供!“所以打一開始,你就認定是我?”

    “我只認定,能有那麼漂亮眼眸的姑娘,合該也是個美人。你切記,要想騙我,喬裝改扮只用煤灰是不夠的,除非你用炭火燒,用烙鐵灼,毀了你這絕世美貌。”

    他來到床沿,俯下身,執起她柔荑,輕輕烙下一吻。

    她鼻頭一皺,像沾上汙物急急抽回手,冷道:“……我會謹記將軍教誨。”

    “在這裡,我想你沒那機會。”他平心靜氣繼續追問:“那麼……我該如何稱呼姑娘才好?”

    伏雲卿俏臉一揚,絲毫不掩眸中鄙夷之色。“我聽說東丘人極重禮儀,禮尚往來,問人名字,不先自報姓名?”

    “杭煜。”滿意地看著她因這兩字而瞪大雙眸,知道她心裡有底。“該你了。”

    “大齊人不時興這種蠢規矩。”她撇過頭,硬是不肯給答案、不讓他稱心。若能惹火他,讓他一刀劈了她,她便能藏住所有秘密。

    當年她原以為他只是天領守將……他確實沒說他是誰,全是她推測錯方向。

    她思緒飛快流轉。傳聞中,東丘新帝可有弱點?性格如何不得而知,但聽聞他治法嚴厲,部將一有差池便處以連坐,曾一劍砍了親姑丈,一視同仁毫不留情。

    “唉,又任性了。不都答應好好回話了嗎?難道幾千人性命你不在乎?”

    “除非東丘王杭煜是言而無信的小人、出爾反爾的騙子。不都已承諾,我若出聲,城內一人不傷?我說得夠多了。”她試圖踩上這男人的耐性底限。

    王上九王兄容易被挑撥,動輒開鰂.這傢夥怕也好不到哪兒去。想起王上行徑,她便不自覺地惱怒,偏是要與眼前這人作對到底了。

    “唉唉,我看若要你招出你同夥在哪兒、與重華王是何關係,你更不會答了。”他那可憎笑臉依舊恬雅迷人。

    “行!你若執意不報姓名,那麼就隨我稱呼吧。你唯一讓我弄明白聽得清楚的,只有你的聲音,我就暫且喚你……唯音姑娘吧。”

    “哼。”會理他才有鬼。她不置可否,隨便他去。

    “至於你的同夥,我想至少還有蘭襄一人。她身手普通,腿上有傷,應還跑不遠,躲在城裡。”看出她眼中關切,他搖頭輕笑。“不,無須我派人去捉,或許百姓們會樂意交出她以換取賞金。你認為,我該懸賞多少才適當?”

    伏雲卿不免焦急。蘭襄若真那樣遭到百姓們背棄,遠比被士兵們捉走更令人心寒。這個男人……太懂得操弄人心了。

    “王上……是打定主意不肯讓安陽百姓安寧度日?”她咬牙切齒,不掩怨恨。

    “全看你怎麼做了。”注意到她的屈從,杭煜笑了開來。

    “今兒個我興致不錯,收你人房倒也別有樂趣。可今後你得乖巧從命,忠心不二跟著我。”他伸手托起她俏臉,細細欣賞她倔強麗容。“你如何決定?”

    “糾纏一名鄉野姑娘,就是禮儀之邦一國之君的行徑?啊,我險些忘了,傳聞中的王上……與過去禮儀之邦的東丘先王們‘截然不同’呢。”

    “鄕野姑娘?呵呵,一般姑娘在這局面,絕沒那膽子屢次試圖惹惱我的。何況,要我對面前的神秘美人不聞不問,我還不至於如此眼盲。無妨,今日你不答,早晚你還是要說的。”見她這次沒躲開,杭煜不自覺地彎身往她臉蛋欺近。

    “王上倒有自信。”她緊緊絞扭著雙手,恨不得手中扭的是誰的脖子。

    “你以為,朕,辦不到?”他與方才戲弄她時不同,恢復了高傲身分,一面提醒她不可能與他對抗的事實,一面在她耳邊柔聲低語,充滿試探意味地琢吻,一點一點落在她柔軟白嫩的耳垂上。

    “即使王上辦得到,但,要我誓忠於你、出賣同伴,這等事——我辦不到!”

    伏雲卿溫順地等到兩人最為貼近一瞬間,一把抽出他腰間佩劍,隨即往床外飛身撲去。早八百年前她就該這麼做了。“橫豎救不了所有人,那我便先走一步賠罪!”

    “朕說過,即便你想死,也得看朕允不允!”他大步追上,在那鋒銳刀刃切斷她纖細頸項之前,一把握住利刃。

    伏雲卿看著他指掌間溢流出豔色血珠,沿著銀色刀尖淌落,美眸驚愕睜圓,遲疑片刻,卻讓他伺機擒住右腕,一把奪回了劍。她指頭傷疼,無法再反抗他。

    “你——”她看向他波瀾不興的淡然神情,不懂他為何要救她。

    “你擔心麼?”接下她的疑惑,他眉眼噙笑,彷佛指掌不曾受痛。

    “誰會擔心敵人死活!”她轉開頭,但眼角餘光仍落在地面毛毯上、點點滴滴愈來愈多、令人怵目驚心的斑斑血跡。總覺得他傷得不輕。

    “是你咎由自取。”

    “是啊,全是朕自找的。誰讓朕……捨不得。”最後三字隨苦笑隱匿喉間。杭煜不為自己傷勢動容,但見到她粉嫩玉頸上仍是泌出血絲,語氣稍冷,笑意隱含薄怒。

    “聽說大齊女子個個惜顏如金,捨不得身上有哪處破相,一道疤痕也可能壞了良緣。可你臂上有未癒傷勢,背上肩上也有數處傷疤,你不怕從此孤寂一生?”

    “怎麼……你這傢夥知道得這麼清楚?!難道你——全看光了?!”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教伏雲卿氣昏了頭、脹紅了臉,難得罵人罵得如此不留餘地。

    “下流!無恥!齷齪!竟趁人之危!”而她是蠢蛋,竟有一瞬間替他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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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16:45


    “你總算肯多說了點。”比起她動輒尋死尋活,他倒寧願她氣勢洶洶地對著他尋仇。“咱們軍中也有大夫的。怎麼,怕讓人瞧光了,嫁不了人?”

    “我沒打算嫁人,怕什麼!既落入你手裡,清白全毀,早已不配婚嫁,無需你不舍,要殺便殺,要用刑便用刑,隨大王之意,何必囉嗦!”

    “假若你已如此認定,或者朕真該讓你試試清白全毀的滋味,免得你的指責師出無名。”察覺她意料外的純真,他不免失笑。他早該想到,對她,他急不得。

    “怎樣的主子就會有怎樣的底下人,你如此剛烈,想必是重華王身邊的機要密探、心腹使女無疑……或是妾室?”問題到最後,還是繞回她身上。

    “哼。王上腦中只有這些風花雪月的下流事?”她回以嘲諷冷笑。她必須裝成一切都無動於衷,否則會讓他輕易探查出她的弱點。

    “沒關係,你與重華王的關係,朕不問你,問蘭襄好了。”

    她的冷靜又被他一語動搖。糟!在她昏睡這段期間,到底外頭變化如何了?

    “不,你甭心急,朕當然沒抓到她;不過,你若還想尋死,請便。至於之後,朕怎麼對付蘭襄……”見她坐直身子,狀似介意,卻又咬唇按擦下,不免失笑。

    “你既不在意、也不願追問,朕又何必說?”

    “你——”

    杭想低頭,略微抬手,目光眷戀地停在自己手臂上,喉間逸出低歎。

    她睡著時,他盼著她醒;可等她醒了,他卻又寧願她繼續留在睡夢中。矛盾。但,不想老是同她張牙舞爪怒目相視卻又是真。無奈再歎。

    “說到底,假若你一切行動是為了掩護同伴逃命,那……朕就準了你心願。東門崩毀,馬廄大火,竊走重華王印信,朕一概不追究。只要你別再尋死,留下來當朕賓客,朕不派追兵、不再追查其他人便是。你活著,便能保住所有人。”

    “為什麼?”為什麼聽來像是……像是杭煜退讓了?伏雲卿滿是不解。東丘王杭煜不是、不是以治軍嚴厲聞名嗎?

    “為什麼嗎……朕也想知道。”杭想最後長喟一聲。

    看著她的一臉困惑,他俯身將她攔腰抱起,趁她還來不及抗拒時,已將她送回榻上,替她蓋上暖被;離去前,命人再送來一份藥粥。

    “不過唯音,你記著,假若蘭襄沒逃走,打算自投羅網來救你,你就別怪朕對她無情了。這裡還有多少大齊叛逆護著重華王,朕是非得一網打盡不可。”

    目送杭煜離去,伏雲卿驟然渾身虛脫,想就這麼沈沈睡去。方才與他僵持一陣已耗盡她所有氣力。

    難怪她贏不了他。除卻他詭計多端外,她知道自己不夠狠絕果斷,所以,才讓自己屢次陷入進退維谷的難堪境地。

    要自盡,不用刀劍,還有太多選擇;但前一刻還意志堅定的她,此時卻突然無法再決絕。

    杭煜不好應付。她至少得等到確認蘭襄通知王兄們東丘或許另有盟友,別貿然出兵迎擊東丘。她要殉死,也得等東丘軍被趕出大齊再說。

    她雖看不慣九王兄作為,卻也不想讓大齊落入東丘王手裡。

    重重疑問,如藤蔓攀上心頭,一圈一圈纏得死緊。東丘王為何讓她活著?

    不經意瞥見自己衣袖尚殘留著殷紅血跡,伏雲卿掀了衣袖,確認臂上舊傷好好地縛著層層紗巾,所以……杭煜方才果然為她受了傷。

    但,他何必為個俘虜費心?是想耍什麼詭計,還是……

    頭痛欲裂。身邊似乎總有人來來去去,不過伏雲卿不想費心搭理,隱約感覺那個過於灼熱堅實的懷抱不時出現在她身側;她幾次想抗拒,卻又沒力氣掙扎,最後也只好由著他去。

    當她再次清醒,仍是深夜。她甩了甩頭,撐著身子開了窗,忍著寒風陡然掃過,估量著天際皎潔彎月,與她最後所見不同。她怕是又睡過兩天兩夜了吧。

    之前困擾她的高熱昏沈似乎已經消退,雖然身子仍有些乏,但至少走動無虞,身上的傷疼饑餓還勉強忍得住。

    返回桌前,注意到桌上有覆著鍋蓋的餐盤,一摸是熱的,她卻連瞧一眼蓋子底下都沒興致;再探旁邊壺裡茶水也留有微溫,應是備好讓她隨時醒來都不會餓著渴著。她眉頭顰起,極為不耐,厭惡自己胸中瞬間竟昇起不該有的暖意。

    他再殷勤招呼她也沒用!他是敵人,沒得商量。她得想法子快逃出此地。

    她躡手躡腳走到門邊,豎起耳朵,閉上眼睛傾聽門口動靜。

    外頭有士兵,她原就負傷,加上雙手不便施力,從正面沒那麼容易闖過防守。

    “那……另一邊呢?”伏雲卿回到窗臺前,往底下瞧去,柳眉摺了幾褶,丹唇緊抿。“約莫五十尺嗎……”

    就算她能撕裂紗帳權充繩索攀沿而下,她的指傷也禁不起如此折騰。

    “底下堆了幾個稻草堆……是東丘軍趕著人冬前給馬兒留的存糧嗎?”嫣頰泛起一抹得意。“這可要謝謝他們給我機會了。”

    不再多想,她將身上過於累贅的裙裝外袍撩起打了結,攀上窗臺一躍而下,不偏不倚墜落稻草上頭。

    她沒重摔,只是聲音窸窸窣窣地有些吵雜;好一會她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多喘,直到確認沒人被引來,才匆忙爬下那座像小山的稻草堆。

    “我讓蘭襄往西面逃,若是我也往西走,萬一引人注意到她就不好,不妨從東面出城,繞過安陽往北走,先去見十一哥,或許比較有機會成行。”

    打定主意,她來到馬廄,注意到有士兵正在交談,她立刻隱身至牆角暗處。“那匹上好白馬被王上賜死了呢,聽說是重華王的愛駒……可惜太過不馴,惹王上不悅……”

    她壓抑著傷心,直到眾人離開,只剰一名士兵收拾馬廄,她才悄悄從那人背後欺近,撿起被擱在牆邊她勉強還能握住的武器上前抵住他背後,冷冷威嚇:

    “別動。我手中……利劍可不長眼,敢亂動當心你小命不保。說!重華王的白馬屍首在哪兒?”

    “屍首已扔出城外——”士兵瞬間壓低身子,旋身抽刀便想往伏雲卿砍去。

    “唔!”伏雲卿早察覺士兵的盤算,只是略略皺眉,忙用雙手緊握馬廄釘耙就往士兵頸上揮過去。“果然這東西……不如慣用的長劍順手呢。”

    她脹紅著臉,咬牙褪下昏迷士兵身上軍袍,火速換上,不免要慶倖東丘軍向來保護士兵,頭盔覆面極為完善,這下沒人可見著她容貌,應能蒙混出城。

    還在估量,突然聽到城裡響起召集士兵的角笛聲,在靜夜中格外清晰。“該死!不會是被人發現我逃了吧?”沒有選擇餘地,她抄起士兵用的長槍,跟著其他人奔往西邊城門口列隊。

    身旁全是東丘士兵,她幾乎停了心跳。此時若讓人識破,她絕對逃不掉。她沒特意去尋,但在那百來人的騎兵隊最前方,背對眾人、高大偉岸的銀甲青年早已自動闖進她視野裡。明知他不可能發現她,她依舊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

    單手輕扯著韁繩,杭煜唯一回頭的一次,僅僅往城牆上輕瞥了一眼。不知為何,她與他雖然還遠遠隔了段距離,她就是能知道,那一瞬間原本面無表情的他極為突然地笑了起來,笑得她寒毛直豎、雙肩不住顫動。

    她輕輕扶上手臂,咬唇甩開那股莫名的焦躁不安。“定是冷風吹得愈來愈強的關係……沒什麼好怕的。只要一出城門,便能回到大齊的天下了。”

    代替不知在策劃什麼的沈默東丘王、對士兵們發號施令整軍的,是杭煜的副將克倫將軍,就見他穩穩坐在馬上宣令:

    “城外十五裡的村莊遭到山賊伏擊,眾人準備隨王上出城!”

    大隊急馳出城後,有好一段時間,伏雲卿必須全神貫注,迎風一路策馬狂奔,如有閃神,恐怕會立刻跟不上迅雷般神速的東丘驍騎,甚至隨時會有墜馬危險。

    之前她打算伺機溜出城門就逃,但現在別說是有克倫將軍殿后壓陣,她自己也還牽掛著城外那個遇襲的村子,這一想便給耽擱了下來。

    她跟著東丘軍出動,迎擊那批狡詐的北方流寇,觀察到杭煜領軍的果敢強悍,不消多時便俐落驅散了那些想趁亂打劫的山賊。

    “杭煜果然是個狠角色。”她雖滿心不甘,也只能認清事實。

    她也曾領軍過,卻沒辦法像他一樣在瞬間做出判斷,因應對方的戰術改變迎敵之道;她其實討厭見血,討厭無謂爭執,卻每每必須接下重責。

    以前哥哥們在總會護著她,一起出陣時,都讓她負責比較拿手的調派物資等後援或是擔任左右翼的助攻支援;戰術她不擅長,卻能準確執行哥哥們的交代。

    不過現在她要想回到哥哥們身邊……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她注意到士兵討伐盜賊時幾乎不曾傷及無辜村人,紀律嚴明行動精準;這就是杭煜帶兵的風格,教她不得不懊惱接受……或許他的連戰皆勝不是沒有緣由。

    “別追了!克倫,快滅火,安頓受傷的村民!”

    才剛擊潰山賊,杭煜雖派出斥候跟上賊人,卻沒乘勝追擊,反而讓大部分兵力留下來協助村民收拾殘局。伏雲卿有些訝異地遠遠看著杭煜下令的背影。

    她本以為他嗜血好戰,但現在看來又全然不像這麼回事;他不只毫不戀戰當機立斷,當軍醫隨後趕來時,她才知道出城前他便已安排好後援,佈局縝密細心,極為關心百姓,不如想像中的陰狠殘忍……她不免有些改觀。

    “我說這些傢夥敢如此肆虐,必然是無道的大齊王授意。說是山賊,不正是以前讓重華王罷黜職位的貪官嗎!就算他們全心虛地蒙著面,我也認得出來!”

    “哼,他們從以前就聽命大齊王,沒了官位之後,還三番兩次要擾亂東九州,這回定是想趁重華王不在之時,繼續作亂。”一旁村民有人出聲。

    “還好有東丘軍在,才沒讓可惡的大齊王蹭蹋咱們的土地!”

    屋簷下有些傷勢較輕的村民開始不滿地大肆議論起大齊王的種種惡劣行徑,同時也對前來援救他們的東丘軍心存感激。

    即使伏雲卿默默閉眼別開頭,也隔絕不了一再竄進她耳中的傷人話語。

    “是嗎?”一道令人心驚的熟稔男聲伴隨著高大身軀,突然從伏雲卿右側擦身而過,自然地加入村人們七嘴八舌的話題之中。

    “人人都說大齊王無道,那他兄弟重華王又是如何?”

    他來了。伏雲卿低垂下頭,握緊了發顫的拳背對杭煜,不敢輕舉妄動;她俯下身,跟著身旁其他士兵收拾東西。別慌,不會被發現的。

    杭煜沒表明身分,像是頗感興致地放下身段,聽取村民們的意見,還不住點頭,偶爾發問幾句。蘭襄說過,杭煜對重華王有心結……看樣子並非空穴來風。

    她沒心思追究,只求脫身良機趕緊到來。

    直到天方破曉,克倫過來請示杭煜回城事宜,伏雲卿才覺得這宛若淩遲般的難熬折騰總算能結束。回城之時,克倫將軍到了前頭,沒留在最後方督軍,這個大好時機,她不能再錯過。

    她技巧地讓自己慢慢落在隊伍最後方,準備在下個轉彎的岔路口便憤悄離開;可當她才拉直韁繩就要掉轉馬頭時,卻驚覺原本無人的身側平空多出了馬蹄聲。

    “莫非有其他人也脫隊了?不、不對——”伏雲卿毛骨悚然地警覺那是突然由靜到動竄出的步伐,彷佛早已在路旁樹林裡等待多時——

    “是迷路了?還是累得騎不動馬兒了?這方向不是回城的路呢。”

    伴隨逼近過來的陰影,鐵索般的大掌擒住她的馬韁,好聽的沈穩嗓音平靜柔軟地提醒她,卻教轉過頭的伏雲卿當場僵住。

    “你記性不好呢。朕說過要你留在安陽城作客的,唯音。讓你閑得發慌出城亂逛,倒是聯疏忽待客了。怎麼,要去哪裡繞繞,聯都樂意奉陪到底。”

    強悍手勁與歉疚的語氣截然不同,杭煜一把掀落她頭盔,讓他滿意地見到底下那張慘白失色的麗顏,在晨曦照耀下格外鮮明。

    “你為什麼——”她怎麼也沒料到明明領軍回城的杭煜會出現在這兒。

    教他當場逮著的恐懼讓她再顧不了許多,纖手高舉,對準他坐騎猛然一記馬鞭,趁馬兒靈撕鳴、不聽使喚地靈前蹄時,匆忙奪疆繩,策馬便奔。

    沒一會兒杭煜便安撫下馬兒,抬頭尋起嬌小佳人逃脫的方向。

    “還真不肯輕易死心哪……也好,這樣才不會一下子便沒了樂趣。”

    杭煜輕輕抿唇,笑得極為開心。“不過,朕中意的,可從沒失手過。這一回你,又能逃得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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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17:10


    伏雲卿別無選擇地只能往山裡逃去;轉進山路之後,聽著那時而逼近時而拉遠的腳步聲不斷朝她逼迫過來,她只能沒命地逃。

    數天沒好好進食又負傷,不到正午,她便已絕望地洞悉一件可怕事實。

    她逃不掉。杭煜那傢夥移動得不疾不徐,她疲累地一放緩動作,他便消失一陣;當她歇息夠了,他才又出現。她懷疑,他跟蹤她根本毫不費事,甚至還行有餘力地大玩貓抓耗子的遊戲,欣賞著她的掙扎。

    可惡!若非她擔心蘭襄、擔心哥哥們,她寧死也不受這等屈辱。

    記得前方有個狼群出沒的山道,她一咬牙,便頭也不回地往前方狂奔。運氣好,狼群會幫她擋下杭煜;運氣不好,恁是葬身狼腹,她也不要再落入他手中!

    沒多久,如她所願地與十來隻狼在山道上狹路相逢,她一夾馬腹,毫不遲疑地揮鞭沖進那狹小的生路。

    “駕!”

    她冒險左閃右躲,手傷讓她駕馬極為吃力,可張牙舞爪的狼群迎面而來,她閃避不及,眼看那尖牙利齒對準她纖細玉頸撲上,她只能認命地閉上眼睛!

    “唯音哪……你這性子也太過剛烈了吧。我還以為大齊姑娘該畏縮怯懦,等人疼寵呢。”猝不及防的男聲輕鬆自得地在她耳邊竄出。

    事情發生只在一瞬,她原以為會吃痛,但下一刻,她卻震驚張唇、吞吐不出半字,呆然望著前方——

    杭煜早一步駕馬從她身側猛然將她攔腰擒抱過來,”鞭擊飛了朝她襲來的三隻惡狼,僅剩一隻僥倖閃開的回撲上來,眼看正要咬斷她咽喉之時,他毫不遲疑搶先一步伸出右臂穩穩擋住,代她承受狼牙猛力張咬。

    他一個甩手加屈膝踢腿,將狼只踹飛出去,隨即雙腿一蹬馬腹,調轉了方向疾奔,還不忘喑啞著嗓音輕聲問了:

    “唯音,你該沒傷著哪兒吧?”氣息微亂,額間細細泌了汗,杭想卻是眉頭皺也沒皺,只是加重左臂力道,讓她坐穩前方,將她緊緊摟在懷中,疾速離開。

    有那麼一會兒,伏雲卿怔住沒出聲,只是驚愕看著他以血流不止的右臂驅策著坐騎往回城的路上奔去。他若肯放開她,以左手催鞭的話,行動或許會更為俐落,但他顯然沒這打算。明明受了傷,卻不見他流露半分痛楚神清,居然一屁泰然。

    “你……你的手臂——”才開口,又把話咽進喉間。她都忘了他是敵人,她不該擔心他的;但毋庸置疑,他是自猛獸嘴邊救回她一命的人。

    “你會不舍嗎?哪怕只是一點點虛情假意,我受這傷也算是值得了。”他歎息輕笑。“別太開心,我暫時還死不了的。”

    直到脫離了山道,踏進城裡後,他們誰都沒有開口。他帶她回到了房中,喚了人來吩咐幾句,讓人送進傷藥,摒退侍從,這才逕自坐下療傷。

    他卸了外袍,卷起裡衣衣袖,有些遲緩地僅以單手想打開藥瓶上藥,聽到身側一道遲疑的腳步聲接近,抬頭卻見她一言不發地慘白著臉直盯著他,退回步伐。

    “全城的大夫都出去搶救那受襲的村子了,這點小傷並不需要特意召人回來,也不需要太驚動底下人。還是……”

    他停下動作,有些了悟地澹然笑道:“或許你願意給個舉手之勞,幫我包紮傷口?”他等著她,那雙似笑非笑的瞳眸看得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伏雲卿緊握雙手。見他受傷,她大可趁機落阱下石或在一旁幸災樂禍,但無論哪樣她都辦不到。疑惑想著,非親非故,他堂堂一國之尊,何必冒險救她?她沒有吭聲,依舊保持沈默,卻踏前忍著自己偶發的手痛接下了這工作。

    思緒攪成一團泥漿,不明白他有什麼理由捨身救她;更不明白,方才遭襲瞬間,心底那股撼動從何而來,教她一時忘了想逃走的打算,乖乖地任他帶了回來。弄不清楚這些,她才縛好他手臂上傷布,想站直身子離他遠些,手腕卻被他大掌一把擒住。

    “暫時留在城裡吧。入冬前,狼群都還會在外頭出沒。你要玩躲迷藏也等安全點時再說。別忘了,我只傷右手,左臂完好無虞,要捉回調皮的小野兔,夠了。”

    語帶調笑,但那雙如墨的淩厲眼神卻認真得駭人,明白告訴她,他就算再毀去另一隻手,也不會讓她逃走。

    “你……是何時發現我離開城裡了?”掙脫不開,她只能原地落坐。

    “今夜風還挺大的,很涼呢。”他望向透風的牆,鬆開她,來到窗邊關了窗。

    “什麼?”她一臉愕然抬起頭,星眸圓睜。他怎沒頭沒腦地扔來這麼一句?“你若還留在房裡,不關窗的話,太冷了。子夜之前我曾去看過,那時你還睡著,是我親自掩上窗戶的。房外士兵沒我命令不會無故去驚擾你,你房裡的窗沒合上,所以我知道你八成已經醒過來了。”

    他笑得輕鬆自若,她卻聽得心驚。“還好我早讓人堆上稻草,否則讓你攀牆下來,你傷疼的手腕會吃不消的。”

    “那些東西是——”所以,她的直覺沒錯,出城之際他會突然咧開笑容,根本是因為看到牆上的窗戶洞開,取笑她太蠢,照著他的安排乖乖起舞!

    “倘若你真有如我所料想般的倔強脾氣,或許還會想嘗試逃跑,我可不想見你摔著,平白讓嬌弱身子再多添幾道傷。不先替你鋪好路,就怕你會找什麼太出人意料的方法離開。如何,我自認待客還算周全,唯音姑娘可滿意嗎?”

    “你——”打從見面起,她總是帶刺的尖舌利牙卻像是讓人給拔了,教她一時氣結,聲音全梗在喉間,恨恨地說不出半字。

    原先的沮喪懊惱愧疚早消失無蹤,只剩對他的滿腔怒火。

    可惡!她一舉一動怎麼似乎全讓他牢實掌握在手中?這傢夥真的是狡猾過人,要想玩弄什麼計謀,她是完全屈居下風。

    房外士兵送上了一碗清香四溢的白粥,他笑著遞給她。“吃點東西吧,你久未進食,一下子吃得太油膩,腸胃會捱不住的。倘若你手傷還疼得動不了,我會很樂意幫你這點小忙喂你——不過可惜我這用左手的也不方便拿湯匙,或者只能……用嘴喂了。如你所知,我的待客之道一向周全。”

    看他似乎準備起身逼近,她相信他不僅是說說而已,更樂意這麼做,只得懊陰接過碗,極不情願地盯著東西好一會兒,才勉強舉起湯匙閉上眼睛吞了一口。

    “累了的話便歇會兒吧,我還有事得辦。外頭的東西我讓人收了,再跳窗你也逃不了,只會弄疼自己。等你身子養好些,我會找點樂趣讓你別那麼無聊的。”

    “不馴的……不是都得死嗎?”

    “沒錯。但,朕允你是唯一例外。”

    見他要往外頭走,她忍不住嘲弄了一句:“杭煜,我很好奇……究竟有什麼事是不在他算計之中的?”

    “你可以猜猜,猜得中有賞。”他的輕笑只換來她一聲冷哼。看向她撐不住困倦的嬌顏死硬地撇開不看他,他掩上房門,遺憾歎息,聲音輕得不能再輕:

    “唉,唯音,我的誤算……是沒察覺我竟然還能平心靜氣再饒你一次啊……你……究竟是何方神聖呢?”

    垂首看向自己的手傷,想起她方才為他包紫時的溫婉柔順,他俊逸臉上緩緩浮現一抹柔情笑意。

    “過去,從來沒有膽敢違逆我的人還能見到次日朝陽的,你這傢夥……可是撿回一條命了。”

    “唯音姑娘?”遠處,似乎有人這麼喚著。

    那是誰的名字?她腦中一片混沌。

    “唯音姑娘?時候不早,該用膳了。外頭還有人等著傳話呢。”

    有人輕輕搖晃伏雲卿肩頭,細碎話語在她耳邊直喳呼,吵得她睡不著。

    “我不是唯音,我是——”她揮揮手,就要來人退下,這一動,手傷隱隱又開始泛疼。美眸陡然狠睜,比牛鈴還大。

    猛然驚醒,自榻上彈起。她身陷敵陣,怎會睡得如此安穩?來到安陽三年,她也不曾如此,宛若仍置身兒時宮殿中一樣睡得香甜。她甩甩頭,仍不脫昏沈。結果她還是被他捉回安陽城裡了。

    眯眼抬首,睇見角落有座小香爐,白煙嫋鼻。“還費心點寧神香嗎……哼。”

    意識到房中有人,她側過臉,就見床榻邊跪伏兩名丫頭,看來沒比她小幾歲。

    “唯音姑娘,王上派來信使,等在房外,姑娘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吩咐一聲。”

    “信使?杭煜不在城內嗎?”

    兩名丫頭驚喘一聲,似乎因為她直呼王上名諱的舉止太過無禮;但她們仍客氣回話:“是。王上前日一早就帶兵離開安陽,說是打北方山賊去了。”

    “山賊?”伏雲卿微眯眼,任憑腦中思緒飛掠。說到北方的山賊……

    是日前那批滋事擾民的流寇?當時杭煜沒立時急著追擊,或許也是想等著找到他們的賊窩再來一網打盡吧。

    她似乎有點弄懂了他的作風,他看似無謂的行動,背後絕對有目的。“那,你們兩人是?”

    “王上讓咱們過來侍候姑娘。”兩個丫頭忙起身,把桌上還直冒熱氣的菜肴高舉呈上。“姑娘睡了一天一夜,應該餓壞了。來,這是肉羹和——”

    “不用。統統撤下。”伏雲卿皺了皺眉,以手支額,總覺得心浮氣躁。

    她不要再接受杭煜施恩,是死是活但由天命,半分也不領他的情。

    “什麼?姑娘不用……呀!”丫頭迸發慘叫,因為門外突然闖進四名持槍士兵,一左一右拉著兩名丫頭就要拖走。“姑娘饒命、姑娘饒命哪!”

    “這是做什麼?!”伏雲卿詫異地轉身下榻,兩名丫頭連忙死命撲上前,摟著她大腿不放,早已哭得不成人樣,大喊開恩救命。

    士兵們接過伏雲卿疑惑目光,立刻恭敬答話:

    “王上臨行前曾特意叮囑,姑娘若沒按時用餐吃藥,失職侍女便不能留。”

    “不留是指……性命?”伏雲卿頓住,更惱恨該死的杭煜,就連他出城了,也不讓她清靜一會兒!

    “他回來之時,我若不在城內,難不成連你們都不留?”

    “是。姑娘聰明。還請姑娘念在卑職等家鄉尚有雙親妻小,手下留情。”

    “……好,很好。”伏雲卿握拳,惱怒一擊槌在床沿。手疼教她更為光火。杭煜怕她再私逃,連自己的手下也能拿來作為要脅她的籌碼!更氣的是,她卻當真狠不下心,全讓他給看穿了!

    “使者還在外頭等回話。姑娘有話想轉達給王上的嗎?”

    “他既進山區,教他最好喂了野狼、遇上雪崩、死在山賊亂刀下別回來!”

    她美目一瞅,看著一整排臉色發白的丫頭與士兵僵直不動,最後只得無奈垂首。“……去取紙筆來。”

    “紙筆?”

    “我用寫的!省得他聽了又要拔誰舌頭,遷怒別人!”

    於是,伏雲卿一早洋洋灑灑地寫信開罵似乎成了慣例。杭煜每隔一日便派人殷勤問候,她卻看都不看回信,當著信使面前一把放火燒掉,再回罵他個夠。

    可沒幾天,她便罵得累了。畢竟她從小只學過當皇子,沒學過當潑婦。

    到了最後,她索性開始畫圓。雖然手疼依舊,至少持筆無虞。“杭煜兵敗圖”、“東丘殘照圖”,她愈畫愈起勁,幾年沒碰筆墨,才幾天工夫,手感全找了回來。

    杭煜讓兵馬駐紮安陽城下,沒著拔營往前進攻,似乎是忙著掃蕩流寇與安頓城裡百姓生活,為即將到來的嚴冬做準備。

    她和他不常見面,有時連著十來天,伏雲卿都不曾見著杭煜一面。

    她無所謂,反正她也確實需要時間思索能應付他的法子。

    她常望著窗外。天色烏濛濛的,要陰不陰、要雨不雨,明明該是寒涼時節,心上卻極為煩悶。說不通。杭煜既是不顧道義的侵略者,何必大費周章整頓安陽?

    東丘軍威武強悍,眾所皆知;自東丘來犯,流寇們紛紛逃竄山中。

    若杭煜為剿滅大齊而來,早該趁人冬前翻過安陽山、闖過雲間關,否則大雪一降,將不利行軍,多謀如他不該不懂。

    殲滅流寇,對改善百姓生活固然有益,但對遠道而來的東丘軍而言絕非良策。

    除非杭煜有更為重要的理由,非留在此地不可。但她猜不透。

    “唯音姑娘,該上藥了。”丫頭進門,出聲喚她。

    含糊不清地應了聲,伏雲卿回到床榻前,坐著任侍女在她身上塗塗抹抹。

    她得先把身子精神養足,才有力氣同杭煜抗衡,可不是屈從他的威脅。

    上藥時,她臂膀傳來陣陣清涼,花香清新撲鼻,伏雲卿原就偏愛這樣的氣味,宛若置身如茵芳草、夏豔花叢,讓心緒寧靜許多。

    傷藥裡頭想必添了不少昂貴花材。也正因為如此,才會讓她錯認……

    想起那一日,不知偎在他懷中多久,教她不免又惱紅雙頰。

    “這瓶丹藥是東丘神藥九陽返魂草精煉成的秘藥“白玉露”。一年煉不了十瓶,內服外用均有神效,據說能讓傷處不留疤痕,是王上開了寶物庫讓人取來的。就連在東丘都不常見,姑娘真是有福氣。”

    小丫頭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只盼能讓唯音姑娘心情好些。姑娘除了罵王上的時候外,話真的好少呢。

    提及疤痕,伏雲卿卻想起蘭襄。蘭襄成功與六哥的人馬聯絡上了嗎?身為大齊女子,她卻讓蘭襄為救她而破了相……若有機會,她也得給蘭襄用上這白玉露……

    “唯音姑娘,請趁熱用。”另一個丫頭從外頭端著託盤進來,送上吃食。

    “嗯。”鮮甜的野味入喉,太過美味了。再怎麼說,她是俘虜,杭煜吃的一定比她更為名貴精緻。伏雲卿突然停箸。

    這陣子顧著生氣,都沒特別注意身旁瑣事;現在回想,戰爭方歇,在這時節怎麼可能有新鮮菜色?“滿城軍民都只有乾糧,你們的王上倒是挺享受的呢。”

    她平素沒那麼小家子氣,可現在只要是和杭煜沾上了點邊,她就想找碴。

    兩名丫頭面面相覷,狀似疑惑。“不,全城上下,只有姑娘一人的夥食如此。

    聽說姑娘不能吃麥不是?所以王上讓快騎從國境內送來米糧煮粥。王上自己向來是跟著大夥用,走到哪兒,便同那裡的軍民一起吃,從來無須特別準備膳食。”

    另一個丫頭也插嘴:“還有,王上說是要為姑娘進補,才在剿匪途中獵了野味,命急使送回城裡。”

    “他……為我獵的?”她不免詫異。他出城掃蕩山賊,還有閒暇掛心她?不過仔細想想,會不時派人送信擾她,哪裡像是軍務繁忙,擺明是吃飽太閑!

    “是啊,王上對唯音姑娘格外用心呢。王上身邊原本沒有任何女眷,還特別從後方城裡夏城公主的列隊中將咱們調來,說讓咱們來侍候姑娘。”

    伏雲卿愣了一愣。這段曰子,她看得出來,東丘王室不似大齊王室富麗奢華,杭奴吃穿用度全是精練耐用之物,若非東西上頭以金銀五色彩線織繡東丘王室象徴的紋飾略顯莊貴氣勢,她還真無法想像如此平實之物會是王室所用。

    那,他對她這個來路不明的敵人格外關照是為了什麼?

    該將她打人大牢嚴刑逼供,他沒做,卻對她示好,這對他沒半分好處哪!

    還是因為他認定她與重華王有關係,想從她身上打探消息?記得蘭襄提過,杭煜對重華王的執著極不尋常,若真是如此,她得找出原因。

    “杭……”丫頭三不五時被驚嚇也怪可憐的。她改口:“王上……何時回來?”

    兩個丫頭對望了一眼。“剿匪的行程推遲了,大概還要四、五天吧。不過,絕對會在大齊重華王下葬之前回城的。”

    “他的行程會推遲?”她以為杭煜那人應該不容許底下人有絲毫耽誤才是。

    “是啊。姑娘日前不是又受寒,病得嚴重,昏迷了數日,都是王上親自照料,因此延遲了預定的行程。”

    “親自……”伏雲卿頰升紅霞,那那那……該死!他明明就看了不該看的東西,還敢篚她!這下流胚子,裝得活像讓她給冤枉了似。她早晚定要取他狗命!

    “聽說姑娘肌膚細緻,碰不得棉,王上怕其他人照顧不周全,便寸步不離守著。姑娘高熱不退,他便連著幾日不曾合眼。”

    “……還不曾合眼?”伏雲卿牙關緊咬,恨不得他最好瞎了!他不是應該明白當初她拒絕他時說的全是推託之詞,還故意當真全信了,這是存心鬧她嗎!

    “是啊是啊!姑娘雖是大齊人,但王上對姑娘十分特別呢。”以為姑娘的震驚是驚喜,丫頭們聊得更起勁,語帶驕傲:

    “咱們東丘王室婚制嚴謹,不論後妃,娶妻只娶一人,除非病故或無出;但若因此納妾會淪為笑柄,連一房妻室都照顧不好,如何治國!”

    “就是就是!歷代以來,都是一王一後,令人羨慕極了。一直以來,咱們王上沒對哪個女人費神過,唯音姑娘可是頭一個。我說王上這疼寵,不比他最疼的王妹夏城公主少半分呢。”

    “我猜哪,王上……該不會是喜歡唯音姑娘吧?”

    “胡扯!聽得我頭都疼了!退下!”伏雲卿俏臉惱紅,只覺得這群人吃飽撐著就會造謠生事。他是另有圖謀不懷好意!

    “是是,瞧姑娘羞得。咱們這就退下,等王上回城,一定馬上知會姑娘。”

    “你們——”伏雲卿沒能向丫頭解釋清楚,最後只能無力地趴在桌上。“罷了罷了,在她們眼中,就算杭煜其實是只豬,也會被捧成神豬吧。不過……”

    伏雲卿總覺得有哪兒不對勁。方才丫頭們提及了誰?

    東丘的“夏城公主”……應是傳聞中那位色藝雙絕、讓東丘先王引以為傲的小公主。聽聞她身體虛弱,近三年來隱居宮中不曾露面。

    那麼,此時此刻,東丘侵攻大軍後頭,跟著公主列隊作啥?

    若真是杭煜寵愛的王妹,不該讓她涉險才對;或是公主太過嬌柔,讓杭煜寵到捨不得教她離開身邊太遠?一瞬間,伏雲卿心頭突然極悶。她管人家是圓是扁!

    只是,假使那位公主真在附近,或許她可以利用……

    伏雲卿一怔,出其不意地甩了自己一耳光。

    挾持人質何等卑劣!曾幾何時,竟因杭煜之故,讓她動了如此可恥的念頭,她怎麼能!她從來行事磊落、明斷是非,絕不用奸計,不能捨棄自己的騎傲!

    不,她絕不能被他影響。不論淪落何種地步,她也要把持住自己的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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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17:56


    一樣的月白身影,一樣的絕色容姿,一樣立於安陽城之頂,唯一不同的,只有身分今非昔比。伏雲卿從大齊王爺淪為平民女子,成了東丘王手下俘虜。

    她眯眼眺望遠方,透過迷蒙薄霧,隱隱約約能窺見皚皚白雪覆上山頂,緊鎖的眉頭緩緩松了開來,連日來的煩心,稍稍舒解。

    雲間關總算落雪了。那麼杭煜在今年冬天過完之前,絕不可能攻上安陽山,闖不進大齊東九州。但,北邊動向呢?她還有足夠的時間向十一哥提出警告嗎?“姑娘,起霧了,在外頭容易著涼的。”丫頭取來鶴氅大衣為她披上。“還是要覆上面紗擋些風?姑娘真怪,明明是大齊女子,卻常常忘記出房門得遮臉呢。”

    伏雲卿苦笑擺了擺手。多年男裝,自己真沒那習慣藏頭藏手,還得丫頭提醒。輕撫大衣上的朱色鳳凰,她心思有些複雜。在安陽城裡,就連離開內城到街上走走都沒人攔她,甚至有兩個丫頭八名士兵隨行陣仗不亞于杭煜自己出巡。放任她出人,是他太小覷她,不怕她逃,或是真如他所說,拿她當賓客款待?瞧瞧兩名丫頭凍得嘴唇都發青了,還是乖乖跟著她在城上吹風,她們定是受杭煜之命監視她,倒是辛苦極了。伏雲卿多少有些於心不忍。

    “咱們進屋裡吧。”丫頭們一聽,不掩稚氣地笑了開來。

    才轉身想踏進城內長廊,見到迎面而來的巡邏將士,讓伏雲卿突然停了腳步。兩個丫頭急著回去,沒注意她停下,從後撞上伏雲卿,差點讓她撲跌到地上。“姑娘、姑娘沒事吧?!咱們不是有意的!”

    “瞧你們黏得如此緊迫,天天跟前跟後,怕我跑了不成?這是城內,無須緊張。當真有意逃走,我靠秘道就行,哪天惹惱我,你們想攔也攔不住。”

    “千萬別這麼做,姑娘!”兩名小丫頭嚇得又要開始抱她大腿嚎啕大哭。“咱們的腦袋已經是向王上借來的了,絕對不能再有第二次,求您行行好……”

    伏雲卿伸手掩耳。女人難道就只能哭哭啼啼嗎?“要想我留下,就安靜回到房裡準備用膳,我再看一會兒景色就回去。再哭,今兒個晚上我會沒心情吃粥的。”

    丫頭們一聽,立刻抹去淚水,飛也似地忙活去了。

    伏雲卿身旁沒了別人,無獨有偶的,率領士兵巡邏的戎裝將軍也湊巧對士兵們下了什麼命令,讓士兵們先行。她與將軍即將擦肩而過時,刻意放緩腳步。

    低沈的年輕男聲傳了過來:“殿下究竟意欲如何?說要殉城,讓我爹頂替之後,現在卻像個無事人似成了東丘王座上貴客?”

    “放肆!”她原先有太多太多話想問,現在卻讓他言詞給激怒。“蘭祈,你是在對誰說話?!”

    “末將所言可有半分錯?家妹蘭襄為了亡父遺命護著殿下,結果卻讓殿下捨棄了不是?”年輕將軍說話字字帶刺。

    柳眉倒豎,壓抑著層層怒氣與心寒。“我命蘭襄逃出城去見我六哥,連唯一能證明我身分的印信也交給了她……”

    “蘭襄恐怕沒成功。那一夜,她腿傷失血過多,倒在井裡秘道中,若非當時我沿著血跡找人,替她收拾善後,只怕她早讓東丘士兵發現給帶走殺了。殿下不覺得太過狠心了嗎?印信給了蘭襄,豈不是讓她被人盯上?”

    失望震驚心痛交錯,她怒道:“你在我身邊時日不算短,難道你以為我會眼睜睜看著她死?我若不以身作餌,她帶傷,又如何能逃過士兵追緝?”

    看著蘭祈沈默不語,伏雲卿也不想多做辯解。只是沒料到,原來別人眼中,竟是這樣看待她的。“那……她現在如何了?你會如此責問我,莫非她已……”

    “一息尚存,但氣若遊絲,目前藏身在城中廢棄的地下牢房中。”

    伏雲卿從袖中取出一直帶在身邊的小丹瓶遞了過去。

    “這是東丘秘藥白玉露,拿去給她用吧,要她好好養傷。她處境堪慮,傷沒好之前千萬別露臉。若還需要什麼,我來張羅便是。”

    面帶慚色地收下東西,蘭祈問得心虛:“殿下日後怎麼打算?東丘王太精明,想在他眼底下搗亂只會白白送命,末將……只怕派不上用場。”

    伏雲卿黯然垂眸。安陽年輕一輩的將領都主張投降東丘,她早知悉。如今她已不是皇子,他們何須效命於她?只是,撇得這麼一乾二淨,她免不了心底難受。

    “蘭襄傷若痊癒,你告訴她,我謝謝她為我盡心,這恩情我牢記不忘。從今往後,就當咱們主僕緣盡於此,我的路,我自己走。你們兄妹……過自己的日子吧。”

    她轉身,腳步再不遲疑,可眼前卻是水霧彌漫,讓她有些看不清前方。

    伏雲卿那身厚實鶴氅大衣上,胸前的朱色鳳凰漸漸沾染上了大片濕,更顯豔紅,一瞬間幾乎要讓人錯認,沾染上的不是淚水,而是——

    心頭血。

    為了籌備已故重華王伏雲卿的隆重葬儀,東丘王杭煜終於回城。

    一早,兩個丫頭忙不叠地前來通報,說是王上要見唯音姑娘。不過在那之前,伏雲卿已不知起身多久,坐在窗前鎖眉沈思了;見她只披件外袍,險些嚇壞丫頭。

    還好她們徹夜將房裡的暖爐炭火燒得紅通通熱呼呼的,否則姑娘若有閃失,王上定會大怒;這一次,王上必然不會再對她們開恩的。

    “外頭吵鬧得極凶。”伏雲卿讓丫頭慢條斯理幫她梳理,有些不耐。“一大清早便不安寧,我看街上士兵來來往往的,出了什麼事?”

    “聽說是城中四處水井全被封死,所有人要用水只能擠到城中大街上那一口,才會吵成這樣。”兩個丫頭見伏雲卿驚得立起,硬是把她請回座。

    “王上有令,天寒,姑娘得穿得夠厚實、帶上懷爐才能步出房門。”

    好不容易等到丫頭們願意放人,怒氣騰騰的伏雲卿沒戴面紗便急往殿上奔去,還一面不住嘀咕:“封什麼井,肯定是該死的杭煜又幹什麼糊塗事了。”

    才正要踏進大殿,便聽到極為熟悉的男聲正與杭煜在抗辯什麼。是蘭祈!

    “末將敢問王上,何以命人封死城中十八座不枯井?”劈頭便問,蘭祈當真是忍無可忍才前來見東丘王。總以為這個人高深莫測,心思極難揣度。

    杭煜斜坐高位,有意無意撥弄著系在腰間的鳳凰對玉,語帶慵懶,提不起勁。

    “理由嗎……因為有人通報,有奸細想利用水井藏身;也有人謠傳,那些井中藏有秘道,不可不防有亂賊宵小潛入城裡。朕問過水衡官員,重華王建城時算計得還不差,據說那些井終年不枯不是?需要水的話,用城正中那一口就夠了。”

    無聊眸光隨意掃視,望見連接偏殿的重重紗簾後有道纖細人影時,霎時停住,略顯森冷的表情總算回暖。

    伏雲卿僵在原地,雙腳彷佛生根。他才回來,便又開始朝她步步進逼了。封井,是他的懲罰,他故意要她看見。她敢有絲毫抗命,受苦的便是百姓。

    “來得正好,唯音。”親切笑臉有些虛假,杭煜起身迎進她,彷佛呵護備至地將她強拉至身邊坐下。“瞧你心急的,都忘了戴上面紗了。就這麼想見朕嗎?”

    “見個——”太粗野的話她說不出口。她俏顏染緋,想躲開,他偏不讓,健臂緊緊環住她腰際。她愈是急著想推開他,卻只讓雙手傷處弄得更疼。

    “蘭祈將軍,你可認得她?”杭煜親昵介紹她,目光直鎖在蘭祈身上,不錯過任何細微動靜。“這位是……朕極為中意之人。聽說是遠來投親,朕想幫她找到她的長輩親戚。城裡你熟,可曾在哪裡見過與她相似的長相?也許會是她的親人。”

    “不,沒見過。大齊國女子,不論貴賤,多是頭紗覆面,只有低賤娼妓才會露臉的。這位姑娘如此不知禮數,應非大齊女子,末將不認得她。”

    蘭祈屈膝半跪在地,自然不過地搖了搖頭。“王上若無要事,末將先告退。”

    冷眼靜觀蘭祈匆匆退出,這期間,杭煜依然故我,沒有放開捉握之意,反而更加收緊懷抱,要掙扎不停的她別再徒勞無功。

    他頰上笑痕更深,在她耳邊輕聲細語:“蘭祈將軍……他見到你,依舊面不改色呢。”

    “或許王上該先給我頂頭紗,才方便人家指認哪。”

    他刻意欺近,那陽剛炙熱的氣息無巧不巧地拂過她玉頸,教她渾身驟起顫溧,小手像趕蒼蠅似地拚命猛揮。她不怕他動粗,卻怕他如此古怪的碰觸。

    “你知道嗎?他掩飾得極好,可惜他犯了一個錯誤一天下間,沒有男子見到如此絕色佳人能不動搖的。震驚、訝異、疑惑、癡迷、失神,什麼都行,就是不該無動於衷。”無法再繼續貼近佳人俏顏,杭煜喉間逸出一縷不易察覺的低歎。

    “而且……日前你們不是曾在長廊上照過一面嗎?轉身即忘,絕不可能。”

    滿意地自臂彎中察覺到嬌桂身軀微地一僵,杭堪笑顏更為燦爛。

    “我猜……蘭祈認識你,而且試圖袒護你。總不會你是紅帳子裡的花娘——”

    “誰是花娘了!”她惱地用力一掙,轉身一巴掌甩了出去,卻被他輕鬆攔下,大掌握住柔荑不放,她被迫正面迎上他,四目交會。

    “朕也認為不是。不是,更好。否則這手欲拒還迎的招式就太高明了。唯音,你是真不懂或裝不懂,男人哪,愈是得不到手的愈想掙到;你愈逃,會讓人愈追上。”

    他毫不掩飾的火熱視線直勾勾瞧進她眼底,她能清楚看見,他黯黝墨瞳中兩團火簇燒得狂熾,在那熊熊烈焰之中,滿滿映著她身影。

    “既然你還有氣力出手打人,看樣子,精神、氣色都好多了。瞧你的來信與字畫一日比一日工整,那手傷也該不礙事了。”

    他將那柔軟玉手扯至唇邊,像是品嘗上好花蜜似地輕輕吮舔一遍又一遍。

    “這只手,竟能寫字作畫……以無才便是德的大齊女子而言,過分出色了。”

    她抽不回手,娥眉蹙起怒道:“死活都與你無關!手傷又礙著你什麼事了?!”

    “或許礙著的……可多了。”他的目光由她手掌手臂遊移到她頸間,最後停在她微微敞開的衣襟裡,在那似雪無瑕的粉嫩玉肌上流連不去。

    “快放手!你再不放手——”她再甩一巴掌,還是被擋下。

    她氣息不穩,櫻唇緊抿,不甘心兩手被輕易制住,身軀被逼貼上他緊實胸膛,彷佛能感受他心律。

    她明明穿得極為厚實,可他瞧她的眼神,怎麼卻像、卻像沒有那些重重阻隔?

    “唯音,你聽清楚。朕,若不想放手,就算你哭喊求饒,朕也不放。”

    他故意施加手中握力,直至看見那張嬌俏小臉忍不住痛,眉眼都糾結成團了,他才放緩,壓抑心頭莫名憐惜,緊盯她眼角的晶瑩淚珠。

    又是矛盾。他確實不舍她受痛,可卻想不擇手段逼她臣服。為什麼?

    “……要想不弄疼自己,你就得早日習慣順從朕的脾氣,別逼朕用強。”

    她想頂撞回去,誰管它什麼東西放不放手,可一觸及他一反常態不帶笑意的專注凝視,她又很沒志氣地把那些頂撞言語都咽了回去。

    他對她……難道不僅僅是為了重華王的緣故,還有其它原因?

    她突然不想知道那答案。她得牢記,他是敵人,是侵略她城池的敵人!

    雖然現實令她挫敗,但男女天性有別,光比氣力她會輸。可是,她不能輸!閉上雙眸,再度睜開,眼神清明無比。不逃,不躲,不閃,不讓。

    她既不是男子,只能以女兒身與他周旋。語氣放軟:“我以為唯音是王上的座上賓客。既是賓客,不是該以禮相待嗎?還是,調戲民女,便是東丘的待客之道?”

    他略俯身,輕齧她圓潤耳垂,聲音壓低得不能再低,幾乎讓人聽不清他的耳語。

    “賓客嗎?難得你如此甘願依朕的安排行事。那朕若說,要你成為朕的寵姬,朕就能為所欲為了嗎?”恰如預料的,他看見那張絕色麗顏當真沒留半點血色。

    果然還是急不得哪……他咧嘴一笑,恢復一派輕鬆,乾脆地鬆開對她的箝制,擊掌召進隨從,替大殿兩側的暖爐添加炭火。

    “瞧你臉色發白,手還抖成這樣。會冷嗚?”

    “……不是冷,是疼。”

    伏雲卿還在詫異他怎麼突然放棄逼她,兩手不住交揉泛疼之處,兀自懷疑究竟是否自己聽錯,怎麼一會兒他便客氣起來,彷佛方才咄咄逼人的不是他。

    不過她能確定一事:擊不倒他,就只能先順他之意,看他想玩什麼把戲,再伺機找出他要害。她不動聲色,緩緩退離數步,拉開與他的間距。

    “看樣子,今年是得在安陽過冬了。”他一回頭,見身邊一空,不覺莞爾。她的反應太好捉摸,教他逗弄得都快成癮了。

    “這樣也好,咱們可以多點時間聊聊,也許你會察覺朕其實也挺好相處的。可惜的是,不能進山裡遊獵,也沒法子看到你漂亮的字畫了。”

    “無所謂,王上喜歡的話,字畫要幾張有幾張,唯音全部獻上。不過倘若能親見實景會畫得更好,尤其領軍大將斷頭那張希望能由本人來畫。”

    沒好氣地率直回應。威脅一解除,她便又開始挑戰他的耐性了。

    對她的衝撞,他似乎樂在其中。那對精靈美眸、朝氣十足的絕豔麗容,他百看不厭;柔弱無骨的她讓人不忍,但隱藏在纖荏嬌軀中的那份堅毅最是令人激賞。

    而若能得到這份甜美的獎賞……這挑戰,自始至終教他躍躍欲試。

    “那麼……朕允你日夜與朕寸步不離,或許你便能瞧見你想瞧的。”

    “我沒那麼卑鄙,會趁人睡著時瞧些不能瞧的。是個君子就該明白非禮勿視。”她難得笑顏燦燦,嬌美得教人忘了去細想她的語帶雙關,暗諷他是小人。

    她似乎慢慢摸透了他的作風。無論她言詞上怎麼挑釁,他都能容忍,甚至看戲似地等她出招;惟獨對他的碰觸,他不許她拒絕。他和九王兄……其實相差甚遠呢……

    “安陽並不富裕也無美景,王上留在此地毫無意義,若想奪得天下,憑王上的強兵快騎,早該翻過雲間關,何須留在安陽過冬?”

    她忍不住沖出而口,問了之後又惱。他怎麼可能回答她真心話!

    杭煜笑著擺手。“雲間關是出了名的易守難攻,遷是步步為營得好。”

    “可感覺王上似乎並不想取下大齊。”她隨口說說,卻換來一陣沈默。略覺詫異,轉頭看向他,那俊雅笑容依舊迷人,笑意卻不達眼底。莫非她……猜對了?

    “朕……確實不想。”

    “那麼,攻進安陽,圖的是什麼?”她問得直截了當。

    杭煜笑彎了眉眼,朝她走來,感覺卻極為危險。“依你的聰明,何不猜猜朕的用意。若猜得中,朕便賞你一個心願——任何事都行。”

    “任何事?”

    “朕承諾你一事,你說得出,朕便做得到。不過,你猜得出朕的用心嗎?”

    “不試試不知道。”她定定凝視他,沈吟片刻。“王上允諾,任何事都行?”

    “任何事都行。但若猜錯,就得受罰。如何?你遺敢猜嗎?或是要脅著尾巴逃跑也成。”

    “我猜!”她脾氣被激起。“那我要王上允諾,從今以後,不許再為我濫殺無辜。王上言出必行,是嗎?”

    她要解除那道唯一能牽制她行動的枷鎖。她就賭上杭煜引以為傲的守諾。

    杭煜先是一愣,繼而大笑。“哈哈哈……”

    “這有什麼好笑?難道王上想言而無信?”微微惱怒,他到底允是不允!

    “我只是笑你太過天真。”他環臂抱胸,提醒她:“你怎麼沒想過……要取走眹的性命?或是要朕放你走?”

    她答得直爽:“要討東西,也得討王上給得起的不是?性命,王上肯給嗎?”

    “說得極是。要眹放了你,除非……等到朕對你完全失去興致。或許,只是或許,那將會是在無數個、無數個漫漫長夜之後。”

    又來了!杭煜又用那種奇異的探索目光注視她,順著她的臉蛋、頸間、胸前、腰際直往下掃去;最駭人的是,明明她身子已好些了,怎麼讓他一瞧,又開始發熱?

    她得冷靜。冷靜找出杭煜的本意是什麼。“我猜王上攻進安陽——”

    話才出口,便引來杭煜再次逼近,教她步步後退,退到背脊抵上冰冷石牆。

    不妙。她應該等地方大些時再來打賭的。

    她發現,只要他稍稍有些詭譎舉止,便是接近答案之際。他故意用貼身的碰觸擾亂她思緒,教她看不透真相。

    她咽了咽唾沫。拐彎抹角不是她本性,一咬牙,傲然挺直身子迎向他。

    “我以為,王上是為了想見某人而來。”

    杭煜輕笑不語,僅只淡淡揚眉,站定她身前,用鐵箍般的臂膀將她圍困在牆面與他壯碩胸膛間,大掌卻再輕柔不過地撩起她頰邊垂下的鬈髮,在指間不住把玩;嗅著盈繞在馨軟身子上的花香,他勾了勾唇。

    他不是早知她不同於尋常女子?“……你繼續說。”

    “王上想見的那個人……身分極高,深居簡出,平日不輕易得見。”

    “或許你已經知道他是誰了?”大掌來到她纖頸,似揉似撫,最終覆住。

    “大齊重華王,伏雲卿。”才出口,她就讓他霎時轉冷的神情給震懾住。那凜冽眼神她見過,就像當初從井底捉住她、打算懲治刺客時的無情眼神。

    “你還知道些什麼,嗯?”宛若隨時要掐斷她細弱頸子,掌力轉瞬加重。

    “我什麼都不知道。不知王上為何執意追捕重華王,唯一知道的,是東丘大軍之前連下數城不斷猛攻,安陽城一落全變了樣。王上與伏雲卿究竟有何過節——”

    頓時,她所有聲音突然出不了喉間,他大掌緊緊扼住她,幾乎令她氣窒。

    “唯音,你不該逼朕出手的。”他略略俯首,在僅剩寸許的距離定住;再近,立時會貼上她粉嫩櫻唇。俊美笑容狀似無辜,打量她的眼神卻極為陰鷙。他手勁梢紱卻不放開。

    “你聰明,卻太過耿直,是朕平生所見最有趣的女子,要是不趕快在你身上落下繚銬,只怕夜長夢多,哪一天就讓你自朕手中溜走。”

    “所以我、我猜對了?”話不敢說多,因她唇瓣一動,就能感受他同樣柔軟熾熱之處。

    彼此氣息交纏著,分也分不開,心脈亂了,藏不住自己,擋不住對方。

    他沒給她答案,倒是看著她的手足無措笑了,語音嘶啞:“過去,從不曾有男人這麼碰過你,朕是第一個。”不是問話,而是肯定。

    “王上、王上打算對唯音……做什麼?”他的手……做什麼一直碰她?

    “你聰明,再猜。”粗礪指頭沿著她櫻唇撫弄,柔柔描繪唇形,頰上猶帶笑意。

    “唯音愚昧,不知道王上打算做什麼,只知道……只知道王上此刻不會對唯音胡來。”她咬牙轉過頭,任憑他燒灼的唇欺近,輕柔拂過她臉頰。

    “……何以如此認定?”伴隨一抹不易察覺的失落輕歎。

    “因為那絕對會讓王上失了樂趣;王上寧願欣賞困獸之鬥,遠勝一劍了結猛獸性命。”

    杭煜一怔,松了手,而後大笑退開。“哈哈哈……唯音,你還真是直言不諱,率直得可愛。瞧,朕沒說錯,聊一聊,你便知道如何與朕相處、逗朕開心了呢。”

    “若無要事,唯音告退!”趁他退後一瞬間,她匆忙繞過他,往外直奔。

    這次杭煜沒攔阻她,任她離去。他臉上笑容漸斂,眸光中有著惋惜。“不過啊……唯音,聰明如你,怎麼竟沒發現,犯下錯誤的,可不只蘭祈一個人明……”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18:35


    自封井後,駐紮城內的東丘士兵突然增多,不分日夜,彌漫著緊張氣息。

    難得放晴,天氣稍暖,杭煜一早便到城下監督東門重建防禦工事。伏雲卿藉口吃膩夥食,任性地要兩名丫頭想辦法找些新奇美食,把人早早打發走。

    “終於只剩我一個了。”這陣子,她四處走走看看,並非無聊打發時間,而是將東丘士兵的作息打探清楚,例如哪些時候長廊會有無人空檔,她都悄悄記下了。

    她換上行動輕便的衣裳,忍著寒意離開暖和房間,趁士兵交班之際溜了出去,確定身後沒人跟著,這才小心翼翼遁入長廊盡頭某個房間,那是以前作為書庫之處。

    她走進內側,伸手推動裡頭看似牢靠的岩壁,頓時岩壁翻轉,出現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狹長通道;往裡,深處一片漆黑,她卻毫無懼色地踏了進去。

    手中未持燈火,看不清前方路,她腳步卻未曾停歇。

    這安陽城是她授意監造,一切大小細瑣事項,她還不清楚嗎!

    “在安陽城中,哪怕你要藏任何東西,我都能找出來。進寶物庫也好,軍機庫也好,不是只有一道門。杭煜呀,你可也犯了個錯——這座城,可是我的地盤。”

    杭想執著要抓重華王,但伏雲卿弄不懂,自己到底哪裡得罪他?而重華王已死的現在,他便處處逼迫可能跟重華王有關係的她。這執著大有問題,根本像是深仇大恨了。

    不論如何,或許能從他由東丘國帶來的東西之中,找出丁點線索。

    城內有幾個房間派有重兵把守門外,就她所知,其中有寶物庫、軍機庫、兵械庫。“不過……寶物庫應該把守最嚴,先去那裡頭瞧瞧好了。”

    她雖不若幾名王兄承襲父王的威風魁梧、武藝拔尖,但她唯一還值得誇耀之處,就是強記;任何東西,不管她願不願意,都能钜細靡遺刻進腦海裡。

    所以,她喜歡學習,學水陸工事、學農桑工藝。王兄們領軍攘外,她便在內安邦;她與其他皇子們所學不同,跟不上大齊崇武風氣,卻能成為大齊治國的支柱。

    當初安陽城落之時,她命人燒毀所有軍機圖,包括她轄下東九州所有城池關卡的各式秘圖,沒讓東丘得到任何機要軍情;不過,她腦中早已清楚恪下一切。

    左彎右拐的,她來到了寶物庫。拿出打火石點燃牆上火炬,在搖曳火光中,她好奇地四處打量。東丘王視若珍寶的東西會是什麼?

    東西不多,四周架上沒全擺滿,但正中央鋪著綢緞的桌面上,有樣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是……紫檀琴和……兩冊琴譜?!”

    她詫異往前,拿起桌上書物,飛快翻看。“這字跡……是歐陽先生!”

    還記得幼時母妃少笑,惟獨聽見琴仙歐陽望的曲子才會為之動容;父王便將琴仙請進宮中,封為大齊樂師首座;而後十年,她與七哥都跟著歐陽先生學琴,琴藝均由歐陽先生指點;不過歐陽先生從不肯收他們為弟子,所以不曾師徒相稱。

    父王駕崩前幾年臥病在床時,聽說先生要尋傳人,便辭官離宮,此後下落不明。

    想起過往,她不覺笑顏逐開。父王愛陪母妃一同聽琴,最早她開始練琴,只為搏得父王歡心;她領悟力不若七王兄,但記憶超群,加上肯下工夫苦練,倒也讓她練出點名堂……不過,她不是天賦異稟,只是肯學罷了。

    笑容倏忽黯淡。歐陽先生總掛在嘴邊的一句:天才易招忌。以前她不明白,直到因父王疼寵而引來其他人嫉妒,幾名皇兄陸續遭人暗算出事,琴藝超絕的七王兄甚至雙目成殘……

    一咬牙,她不再追憶過去。現在她該專注眼前的事才對。杭想……認識歐陽先生?

    “這曲子是歐陽先生離開後才譜的?先生從來擅描景,這一曲描的是……大齊?岩山峻嶺、溪壑飛瀑、沃野綠林、寂寥枯沙……像旅程風光,由西往東走?”

    她沈迷其中,指頭早已在身側挑撥起來,眸中滿是驚異。曲畢再換一冊。

    “這第二首曲子的風景……春華夏豔、鳥獸蟲鳴,好不熱鬧……感覺我沒見過……對了,譜的是東丘國的氣候!先生進了東丘,沒錯,定是如此!聽聞東丘夏、春、秋、四季暖和如畫,了不得,一切景物彷佛在眼前栩栩如生。絕妙,不愧是琴仙歐陽先生。”

    放下琴譜,她詫異得幾乎忘了身處何地,輕撫桌上木琴,還不住喃喃自語:“這琴身……乃上等紫檀,琴弦細韌,做工細緻,論音色,應為絕品名器,工匠如非出身大齊南方,便是南國。莫非是歐陽先生親手造的?但,記得先生平生只造過一把琴……”而那一把,早已獻給了她母妃。她多年前見過這工蓺。

    翻過琴身,她細細尋找上頭刻印。這第二把琴是歐陽先生為誰而造?

    “遠——”

    她陡然停下,只因身後掌聲乍響,回蕩在應絕無他人的寶物庫中,格外清晰。

    伏雲卿心驚回頭,俏顏刷白,背脊生寒,就見杭煜站定在秘道人口。

    “說得一分不差。好眼力啊,唯音。從不指使丫頭的你卻耍性子要她們忙東忙西,果然另有目的。如何,朕也猜中了你的心思呢。你是否也該給朕一個獎賞?”

    他以折磨人的徐緩步伐走向她,璀璨明眸中,閃爍著意味不明的笑意,卻也帶著讓人發毛的稟凜寒意。

    “打一開始,你總是處處令人驚異,沒料到你除了畫才,竟連琴學也如此精深。清楚本城結構秘道所在,顯見參與安陽防守軍機有你一份。論丹青琴曲都能稱得上乘,該說果然嗎……你若只是伏雲卿身邊一名小小奴婢,是他蹭蹋人才了。”

    一切辯解都是多餘,她雙腿不聽使喚地就想後撤,卻讓桌子抵住,已無退路。

    “你是他心腹親信?不,大齊男子從不託付重任給女人。或者,你是他愛妾?可也不曾聽說他有寵姬。那是他姊妹、王室中人?如此一來,你的高傲敢言都能說通了。你絕非出身低賤,否則早該玩掉小命。來吧,告訴朕這答案又有何妨?”

    她意圖往身側躲去,卻讓他旋風箭步搶前,揪住她右手猛一翻轉,大掌偏偏緊扣她傷處,教她一時間疼得打顫,動彈不得。逃不走躲不開,悶聲咬牙一言不發。

    “朕該說過,不準再違抗朕。朕曾下令,誰都不得接近此處。門口有守衛寸步不離,給你機會說說,你是如何避開其他人,找到路穿牆進來的?”

    他從秘道現身,明明是跟蹤了她,還要囉嗦什麼!“王上心底清楚不是?”

    “你不說,朕怎麼會清楚?要是怕被責罰,你不妨說是無意誤闖,朕……也能相信。不過,你得求朕饒你便是。朕的責罰或許就會輕些。”眼角眉梢猶帶戲謔。

    他笑得溫和無害,手勁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他不過是想逼她親口認錯哀求他罷了。她揚起燦爛笑顏,眼底滿是譏諷。

    “王上若要開罰,悉聽尊便。”

    “當然要罰。門外那些不中用的士兵,把守不力,理當鞭笞兩百。”

    “兩百?!”她不覺惱怒提醒他一句:“那些可是你的士兵!”

    “無能之人,留他們何用?或是……你要為他們求情?他們可是你恨之入骨的東丘人呢。你不總是對本王不假辭色,恨極了東丘的一切嗎?”

    “他們聽命行事,即使有罪過,也是下令的那個罪魁禍首該承擔一切!”縱然手疼得厲害,她依舊沒服輸低頭,嫣唇咬出細細血痕。

    “看來朕在你心底應是罪大惡極了。”他笑得極冷,眸光轉瞬闇沈,隱隱透出嗜血陰狠。他鬆開捉握。“那麼,也不差這椿。一人兩百,一鞭不少——來人!”

    “慢著!真兩百下會出人命的!”她阻止他朝外頭叫人。看著他高傲嚴厲的神情,她懊惱撇過頭。她討厭這樣,總是一再一再地任他予取予求,無法反抗。

    “……我若求了,王上會答應?”聲音微顫,細若蚊蚋。

    劍眉輕挑,他略略退讓。“你若肯開口,朕就允。”

    “那便饒了他們。”

    “以此交換,朕有個小小的要求,而且,不許你拒絕。”

    她屏足氣息,心有不甘地迎向他視線,以為他會開出什麼極盡羞辱能事的條件,但等了許久,他只是靜靜地凝看她,不發一語。

    那雙黑瞳宛若一泓深不見底的幽潭,彷佛要將她整個人吞噬淹沒,從此再也不許別人窺見她蹤跡。雙眸對看,像是連魂魄心思都要看得清清楚楚,不許她藏。

    第一次知道,原來目光也能如此滾燙炙人,燒灼她的心,連同她的人。

    “你總是為了他人而拚命嗎?真傻。”溫一一語調猶帶幾分憐惜、幾分薄怒。

    其實,當杭煜不帶厲態霸氣、沒有絲毫威脅時,並不會讓她覺得他有多可恨。

    初相見那一次他給了她機會得到藥草,她就只以為他是個親切好心的東丘將領。他那隱藏在狠厲的表像下、如影隨形的容忍理解與體貼入微,一點一滴滲入她胸臆,教她幾乎要無法呼吸\'無法不在意。那張俊顏從來讓人難以生厭。從來啊,他就讓人難以生厭……她知道,只是她不願承認而已。

    意識到自己竟受他影響,盯他盯得太過專注,她不由自主頰染薄紅,匆匆撇過頭。“要說什麼就快說,別再淩遲折磨人了。”

    “唯音,若是你能,便彈奏此曲給朕聽吧。”

    他重歎,踏前一步站定她身側,不甚精練地撥了撥琴弦。“朕有些懷念這首描畫家鄉的曲子,可惜自三年前起宮中再無人能彈。憑你,應該辦得到,是嗎?”她不想讓他察覺自己心中那份莫名激蕩,只想趕快逃離此地,不再與他獨處。她連忙往前疾走數步,故作冷淡。

    “民女哪懂樂音,鄉間雜音只會汙了王上耳朵。”

    “……朕說過你不許拒絕。你不是還想救人嗎?一件換一件,你已承諾。”

    “即使唯音想答應也恕難從命。”她背對著他,舉起右掌。“這傷是王上所賜,王上總不會忘了吧?習琴之人若折了手,便與廢人無異。”

    “唯音,你是在怪朕嗎?”他語帶落寞。以為一瞬間兩人是親近的,是他的錯覺?

    “唯音不敢。”她只是疑惑他為何不挑個讓她氣惱的差事為難她,她寧願……

    讓她恨,好過讓她為他的溫情所迷惑。

    “等上幾日的耐性朕還有。朕會等到你傷好。畢竟,那才公允。”別有深意的目光彷佛帶著期待。“我已讓敕令從東丘京城急召御醫快馬前來,再幾日便進安陽。你讓御醫看看你指上的傷吧。廢了,著實太可惜了,朕不允許那事發生。”

    “自東丘急召……”她一時訝然。她不認為杭煜會是個輕率下詔的人,但他為她動用急使已非首次。頰上嫣紅仍不褪。

    “王上何須多此一舉,願為陛下獻藝的人多著,只要王上開口,其他人必定——”

    “朕不要別人。”杭煜來到她身後,溫柔的話語揪緊了她。“唯音,你聽清楚,放進心底——朕,想要的,就只有你。”

    嬌軀一震!蔥白玉手極緩極緩地交疊在身前,捏得死緊。他說的必是琴藝……沒別的意思、沒別的意思。

    “你若嫺熟此道,朕就想聽你彈。朕要知道你的一切,不準隱瞞。”

    她一咬牙,不想去揣測那意味著什麼,當作沒聽見,鼓足氣勢,就要往外奔。

    “唯音,真不願為朕彈琴也罷,至少與朕約定,我不為你傷任何人,你也不準亂來、不準逃,尤其不準再讓你自己受傷吃苦,聽明白了?”

    他明明抓緊了她弱處,大可予取予求的,卻提出了個像是萬分疼惜她的約定。

    她都糊塗了,他這麼擾亂她心思,彷佛不拿她當敵人,根本是……寵她了?

    她得離開!愈快愈好,愈快愈好!

    “唯音!”他再次厲聲喚住她,欲言又止。

    她頓住腳步,不知如何是好,默然等他下一句。她恨不得快走,卻又走不了。

    “唯音,當時……朕只當你是個圖謀不軌的刺客。”嗓音幾乎隱匿喉間。

    “……那與現在又有什麼不同呢……”她霎時噤聲,因為杭煜突然追上她、強硬地扳過她身子,逼她看向他灼灼的目光,讓她避無可避。

    “當時朕若早知是你,今日也無須召人來了。”

    她心跳如狂雷,紛亂不平。她不明白他為何要說一些令她難以理解的話語。“音……朕,從沒想過要傷你。”

    她推開他,不想聽他囉嗦,沖出寶物庫正門,急得差點被自己裙擺絆倒。

    那話中過分的疼惜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說……他不想傷她?可又為何還要一再逼她呢?這傢夥,要作戲也別沖著她來!

    她不會相信他的。她不會相信他做的任何事、說的任何話。她、不、能!杭煜望著嬌荏身影急匆匆錯愕離去,留下他站在一片孤寂裡。

    “唯音,才誇你聰明就變傻了嗎?明明能將全天下男子玩弄於指掌間,卻不知善用己身……朕給了你多次機會,你卻始終不肯領情……真逼朕用強,你如此嬌弱,要怎麼承受得起朕的怒氣?可朕的耐心也是有限的。朕雖不想傷你……”

    他森冷笑著,握拳直撃向石牆,壁面印出深凹拳印同時,瞬間也染上怵目鮮血。“……卻不表示朕不會。”

    潘餮饕連日來,伏雲卿一直稱病待在房裡,不想與杭煜過於接近,拒絕他接見,畢竟那日潛進寶物庫的事,他沒再積極追問她什麼,反常的沈默更教她心驚膽跳。

    那日他明明就對她的身分諸多揣測,極感興致,現在卻隻字不提,難道說他已有答案?她心中猜疑更甚,不安到了極點。她不能留下,但還有其它出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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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19:26


    終於到了這天,東丘王杭煜親自為大齊重華王伏雲卿舉行厚葬,讓安陽全城百姓群聚城中,為英年早逝的重華王哀悼。

    伏雲卿原以為按大齊儀典,女子不能出席,但杭煜執意要她同行,說她不去是對重華王大不敬、太過無情,她只好勉為其難在眾人側目中,一直待在他身邊。

    杭煜端坐五丈高的祭臺上,後頭分立兩列將領與親信,聽主司祭官姑在最前頭執掌儀式,先是歌功頌德,繼而指揮底下樂師與舞姬吟唱指路歌、跳著開路舞,過後接著奏出送魂調與送靈舞,最後蓋棺。

    歌舞結束時,送葬行列便準備出城,將重華王葬於城西二十裡外的小山丘上。

    受命跟在杭煜身後無法離開,伏雲卿只能強自忍淚,在心中默默祈求蘭礎將軍諒解。等她逃出這裡,一定會親自去見蘭襄,確認將軍的女兒安好無恙。

    儀樂祭曲進行時,杭煜始終慵懶地斜倚椅背,以手支頷,閉目凝神,不知思忖著什麼,但俊顏上總掛著一抹神秘微笑,像正等著什麼有趣的事發生。

    樂音一停,眾人陸陸續續步下高臺,但杭煜動也不動,連帶伏雲卿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著走。

    最後,他總算出聲。“唯音,重華王下葬之後,再無法相見,或許你想更近一些瞧你主子最後一面?那就快去送棺吧。”

    “理當如此。”她垂首稱謝,匆匆轉身要跟上其他舊日部將。

    他輕歎一聲。“你近來少笑,其實早該去看個究竟的。看看絕對會讓你開心些,畢竟,那裡頭不是伏雲卿的屍首。重華王尚在人世。”

    狂風大作,宛若落雷平地起,雷擊不偏不倚打在伏雲卿身上,驚得她腦中一片空白。心若連擊擂鼓,腳步乍停,她不敢回頭。為何……杭煜能說得如此斬釘截鐵?

    杭煜立起,緩步走向她,站定她身後,在她耳邊低語:“你不認為,其實伏雲卿……還活著?”

    “王上這問話未免不智,若否,眼前屍首又是誰?”

    “是誰,朕不清楚。但重華王還活著應毋庸置疑。眼下怕只是障眼法。傳聞重華王身長七尺,從留下的盔甲來看,身形更為纖瘦;聽聞他屢遭刺客,身負重傷久病虛弱,打第一眼,朕就認為眼前這副屍首太壯,不像傳聞之人。朕可有說錯?”

    他的手臂沒碰著她,卻自她腰際不偏不倚移到她手臂上方;她能感覺他指掌恰恰在她舊傷之處陡然停下。就聽見他嘀咕不停:

    “總覺得此事太巧,主子與奴僕啊……竟傷在同一處。不過……你與他,身長差了五寸之多呢。”

    她松了口氣。他應該料想不到她平日好面子,在尺寸上頭動過手腳,靴子都是特製的,裡頭一直墊得高些。

    “但,最讓朕起疑的,便是他所留下的慣用兵器。你知道嗎?尤其能從貼身長劍看出主人身長,近身武具太長行動不便,太短占不了先機。朕橫看豎看,都覺得那號稱七尺的伏雲卿……其實應該再矮上一截呢。”

    她氣息一窒,心音又急又亂,雙手緊緊交握。她不能抖,快停!

    “……就算重華王還活著又能如何?安陽已落入東丘之手,他再起不能,不會成為王上威脅。”

    “他若活著就是罪人。應允出降為不忠,既允卻逃是無信,守官棄城為不義,陣前逃亡是無勇,忠信義勇皆無者,不配讓朕為他開恩,赦免這安陽一城老小。”她聲音微顫:“莫非王上……又想為難城中百姓了?”

    “不。唯音,朕哪……只想為難你。朕想知道,伏雲卿究竟是怎樣的人,竟能令你如此死心塌地;眹想知道,背地裡城中還有多少大齊叛逆;朕想知道,你偷藏著的會是怎樣天大的秘密“朕說過,哪怕是你想給的、不想給的——朕都想知道。”

    若非她背對著杭煜,只怕他早已洞悉她臉色發青、無法再瞞。她其實身後冷汗直流,衣裳早已濕透,狂跳的心幾乎躍出喉間,深怕他靠得太近,會察覺她的異狀。

    “王上想聽唯音談心事,可在此之前,禮尚往來的王上不是該先談自己?比方說,重華王與王上究竟有何過節,讓王上如此緊追不捨,甚至不願相信他已死。”

    他笑得清淡,聽不出他心情好壞。“若說朕與他有何過節……不,不是過節。只是朕有一樣東西,要同那重華王討回來而已。”

    她皺眉,不解追問:“討東西?他欠了王上什麼?”

    “公、道。”

    她聽了反而更為糊塗。千里遠隔從無交誼,她如何欠他一個公道?“不可能。重華王潔身自好,素有仁德清譽,絕不負人,必定是你冤枉他——”

    “人若已死,你又何須為已死之人的名聲好壞打抱不平?反正他再不需要。”杭煜玩味著她的激動,“也或者如此在乎,是因你與他關係匪淺,情誼深切。”

    突然失笑,他扳過她身子,伸指勾起她姣美臉蛋。

    “朕有些好奇。如果,只是如果,伏雲卿還活著,他若知道你成為本王的人,他……可願為你現身?朕真的非常、非常想與他見上!面呢。”

    “微不足道的小小奴婢,王爺怎麼可能記掛在心。”

    他扯扯唇角,語帶譏諷:“是奴婢便不搭理?那他如何能稱得上仁德之人?”

    “重華王正要下葬,再不可能現身,王上你糊塗了嗎?”

    “套句你的話,不試試,怎會知道?”他玩笑似地聳了聳肩。“你今日在本王身邊跟進跟出,可也辛苦了呢。如何,高臺上的景色還看得稱心嗎?”

    他說話夾槍帶棍、虛實難辨,弄不懂他到底想跟她說些什麼。她也不遑多讓地開罵:“沒有人有心思在葬儀上看景色的,除非沒血沒淚。或許,王上除外。”

    “不看景色,看人也行。不過,你看不清楚是自然,台下五千軍民,每個都能認得出才叫了不起,反倒是臺上就這麼幾個人,底下人應該能瞧得清楚朕帶著眾將……與你。尤其是,你熟識的人,一定認得出來。”他伸出手,摟上她腰際。

    她踩退一步,嬌軀不由自主隱隱發顫。總算明白他等的是什麼。

    他根本不是大發善心讓她同來憑弔蘭將軍,他是想伺機誘出她還有哪些同夥。

    還好她身邊早已沒有半個人,不會再連累——

    不對!突然察覺一道擔憂的熟悉視線,她直覺轉頭便往下瞧,該死!是蘭襄!

    其他人都跟著送葬行列往城西移動,惟獨蘭襄一人反向朝著高臺前來!

    蘭襄沒事了就連慶倖她還活著的時間都沒有,伏雲卿腦中只回想起杭想說過的:“假若蘭襄沒逃出去,打算自投羅網、前來救你的話,你就別怪聯對她無情了。這裡還有多少大齊叛逆護著重華王,朕是非得一網打盡不可。”

    杭想這人城府太過深沈,卑劣地一次次設下陷講。什麼承諾,都是假的!

    不成!杭煜在她後頭盯著,肯定也會注意到蘭襄!她不能讓蘭襄再接近。

    “唯音,風涼了,也該回去了。還要送葬的話,就快動身吧。”他才想像平日一樣輕攬她肩頭,卻讓她了然一把推開。

    “別碰我!大齊女子除了夫婿以外,是不準其他人碰的!”她一把揮開杭煜,不顧身後空無一物,把心一橫往後一跳,理所當然地一腳踩空,跌下高臺!

    她武藝平平,但要如何護身還是懂得的;即使不成,她也覺悟到就算跌斷胳膊或腿、甚至送命也無妨,只要能引起騷動,讓人潮失序混亂,別讓杭煜發現蘭襄出現就好。

    可在那瞬間,閉上雙眼的她,不僅沒墜地摔慘,右手臂反而被天外飛來的長鞭卷住,身軀懸垂於半空中劇烈搖晃。

    事出太過突然,杭煜即時沖出仍來不及阻攔她、甚至跟著她跌下,但在前一瞬,他左手緊緊抓住高臺邊緣,右手甩出腰際長鞭纏上她,這才保住兩人倖免於摔落。

    “別碰我!誰都不許過來!我不需要……不需要別人幫忙!一個都不準來!”她被杭煜猛力拋回高臺上之時,仍兀自大喊。這下,蘭襄應該聽明白了她的暗示。

    蘭祈應該把話帶到了——別再盡心,她們主僕已經緣盡。

    飛空而落,伏雲卿摔得眼冒金星,讓她搞不懂杭想到底是要救她還是殺她。

    “混帳!”杭煜轉眼便回到祭臺上,站定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瞪視趴伏在地的她。他以懸於半空的姿態、還將她拋回臺上的動作,因過於勉強以致扯傷右肩,他左手緊按著肩頭,屏著氣,俊顏彷佛凍結。

    她忍痛勉強抬頭,睜著單眼看他。好疼!疼到發暈了,否則她怎麼會覺得,他明明一臉寒意,眸中卻冒著熊熊怒火?他當真動怒了……為的是什麼呢?

    “我說過,你若活著才能救其他人,可你最後居然不守對我的承諾,甘願如此捨命,只為一個人、為他一個人——必是為了伏雲?他果然就在下頭嗎?說!”

    相識以來,她從沒見過杭煜如此清楚地將心思顯露于外,必定是她……暈到底……才會……看走眼……覺得他、覺得他那神情氣憤之餘,還有的是……惱恨?

    眼前一片黑,她……什麼都看不見了。

    “唯音!”杭煜不管底下如何騷動大亂,只是動作迅速地將昏迷的她橫身抱起,飛身沖下高臺,躍上坐騎,直奔內城,將百姓一片譁然聲遠拋在後。

    香氣繚繞,久久揮散不去。伏雲卿頭痛欲裂,眉頭深鎖。

    遠方,溫柔的歌聲回蕩,一曲四段,是大齊曲風。是十一哥唱的嗎?但,這曲子……聽來神似琴仙歐陽先生的風格……她不自覺地柔柔一笑。

    對了,是那首最、找到的新曲。歐陽先生的曲子總祥和得令人安心。

    她想見先生,想一到與世無爭的孩提時刻。

    前方背影,是歐陽先生!她奔上前招呼:“歐陽先生,還認得我嗎?咱們許久不見了呢,先生的新曲果然好聽,可惜……我已疏於琴藝多年,愧對先生指導。”

    話未完,她手腳像生了根,動彈不得。指頭手臂又開始抽痛起來。抬頭再瞧,先生消失無蹤,徒留孤寂黑暗。父王、母妃、王兄們……誰都不在了。

    她才疼得繳眉,遠方又傳來那首好聽的曲子。像是只要她一泛疼,就有人吟唱她喜歡的曲調哄著她。她記得這個聲音……不是初次聽見。

    不是十一哥。仔細聽,音質其實截然不同,那麼,到底是誰陪在她身邊?

    “大齊的曲子,我唯一清楚的,也只有這首。從前王妹還在宮中時,也喜歡學琴,偏愛異國曲風。琴仙先生來了,便纏他教她。假如你也愛琴,那麼琴仙先生的曲譜,一定能讓你喜歡。瞧你笑得眉目生春,足以讓全夭下男子瘋狂追逐呢……”

    她讓人扶起身半坐著,不知偎進誰的寬闊胸膛,一雙暖熱大掌撫上她額際,像呵護寶物一般小心翼翼攬著她,再以微溫濕布像羽毛般輕柔地拭去她額際不斷滲出的汗珠。

    濃郁的花香接近,她雖然還是昏沈,但她知道,身邊有人準備了藥湯。

    “……看樣子,你不僅是我平生所見最有意思的女子,也是最讓我惱恨的女子。你逼我別無選擇。我明明不想傷你分毫,可你卻總是一味護著他人,護著害我王妹的仇敵。是你……讓我為難啊……唉,喝藥吧,小心別燙著了。”

    那好聽至極的溫柔嗓音喃喃不停,語帶埋怨,可是,她雖聽不真切,心裡頭卻為著他所說的一字一句拉扯著,擰絞得隱隱泛疼。

    “唯音,伏雲卿在你心底,當真極具分量嗎?若是,我與重華王可真有過節了。原來,我竟也會有為了女人嘗遍嫉妒滋味的一夭嗎?你要我如何放手、如何放下!哪!這下子,等我逮到伏雲卿時,不將他碎屍萬段,怎能甘心!瞧你,又皺眉頭,又耍脾氣不吃藥了嗎?好好好,要聽曲子是吧?怪你哥哥,太寵你。”抱怨歸抱怨,歌聲依舊柔柔響起。

    她有些困惑。“你……是……”

    氣虛得猙不開眼,伏雲卿迷迷糊糊之際,忍著疼痛,擠出一絲苦笑。“你在唱曲子……你一直陪著我嗎……為什麼呢……”

    “唯音!怎麼又昏了?”那雙有力臂膀突然收緊。

    她認得這股力道、這個懷抱。時日不算久,但她確實認得。

    王兄們雖疼她,但她終究是假王弟,與兄長們再親昵,距離仍在;可是,身旁這人,幾次以來,總是張開雙臂全力護著身為女子的她,讓她能安心沈睡。只有他……知道她是女人,卻仍然與她平等相待,不曾看低她呢……

    她知道他是誰嗎?她應該知道的。她得快想起來。她不能領他的情,她不該再欠他……

    “御醫,她不過是摔了下,怎麼會昏迷高熱不斷?她舊傷復發又是怎麼回事?”

    “王上饒命!姑有身子虛弱得不尋常,似是中毒已深,並非最近的事。高熱能退,但得日日服藥。一日不服則高熱再起,三日不服必定喪命。至於她臂上這毒一時半刻恐解不開。王上開恩,再給微臣時間。”

    “無用之人不需留下!來人——”

    “杭……杭想……”伏雲卿迷蒙間知道自己在他懷裡,虛弱雙手使盡最後氣力,一手攀上他頸間,一手緊抓他衣襟。“你答應過……不再為我濫殺無辜……”

    “唯音,我承諾的事,我辦得到,可你卻違背了對我的承諾,不肯愛惜自己,再一次為了別人連命都不要……”長歎一聲,杭煜擺了擺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罷了,我允過你的。就我來看,你的心軟,還遠勝伏雲卿一籌呢。唯音,這樣下去不行,你得服藥消熱,否則高熱不退真會病死的。唯音?”

    一聽不會有人因她而受到處罰,伏雲卿像是完全放心了,撐不住清醒意識,又開始昏沈。

    “好熱……好疼……”自手臂舊傷處,像是野火燎原,高熱燒遍她全身。

    “唯音,要不要猜猜……我究竟是希望你一直病著,或是希望你早日好轉?”

    杭煜語帶譏諷,笑得極苦。他一手端起湯碗,另一手托起懷中佳人因高熱而顯得嫣紅可憐的臉蛋。“不管選哪一邊,你都不可能猜對。因為我所希望的是——”

    他張口就碗,含進湯藥,毫無預警地低下頭,攫住她丹唇,霸氣探進,直闖而入,強硬灌進那香氣馥鬱的湯藥。

    等她咽下,他非但沒退開,反而更饑渴地掠奪起未曾有人探訪過的甜美蜜津。她昏昏沈沈,任他糾纏吮吻,一口接著一口地咽下退熱湯藥。

    該是昏迷不醒的伏雲卿,不知徘徊在怎樣苦惱的夢境裡,緊閉的眼角中溢出淚珠,黯然落下,失去意識前,雙手依舊緊緊環在他頸間始終不曾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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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21:32


    安陽城大雪初起的那幾日,東丘王杭煜在城內總是顯得益發冷冽,不輕易讓人接近;只因自重華王葬儀過後,東丘王身邊有名大齊姑娘跟著的消息,迅速在城內傳開。大齊降將與舊城官員平日都刻意避見東丘王,深怕惹怒這個嚴厲皇帝,惟獨這幾天紛紛求見。

    聽完眾臣輪番上奏,杭煜仍一派澹然,沒下達任何指示。

    杭煜忙著接見眾臣,抽不開空對她逼供,伏雲卿便趁隙領了丫頭離開內城。

    光是與他同處一室,都能令她不知所措;她索性上街,看看杭煜指導百姓們建造的防禦工事,好讓她分心。

    奇怪的是,往常她與百姓們攀談,大夥都還會開朗地與她聊上一聊,今日不知是否天冷,竟沒有人願意和她多做招呼,全匆匆走過不搭理她。

    她繞著繞著,從城西、城南、城東繞了半圈,最後來到東門。

    “東門還沒修繕完畢嗎?”她側身問丫頭們。

    “聽說來春以前應能完成。”

    “來春嗎……”伏雲卿眯眼,頰邊泛起安心淺笑。這裡的一切,到了來春,會不會變成她曾經最期待的樣子?

    朝氣蓬勃的百姓,在牢靠堅實的堡壘中,過著安和樂利的日子。

    這應該是她最後一次好好看著這座她一手興建的城池。她並不是無用的皇子,她至少留下了這幾座城,為百姓留下了足以自給自足的落腳處。

    她左手不自覺地扶上右臂。原來傷處不時泛疼,竟是臂上中了劇毒嗎……她不免譏諷地笑了。原來,她是這麼樣的惹人厭,傷她不夠,趕她出去不夠,還要致她於死地……九王兄,大齊王,自己的親兄弟,卻是最想取她性命的人。

    那就難怪始終等不到援兵了。

    她想起一件壓抑在心底數年的疑問。

    父王駕崩當日,六哥不讓她追究,但或許,那事正是起因。當時王叔在大殿之上拿出遺詔宣讀,讓九王兄順利登基,她一直覺得詭異。記得當下她便追問過。

    “六哥、父王這些曰子幾乎不曾清醒,要說有遺詔,是何時立下的?不對,那字跡雖然相像,但印信圖樣墨色……與父王印跡有出入。我要趨前看個仔細。”

    “十四,你懷疑遺詔真偽是自然。但不論真假,難道你打算要扯下老九,與他爭王位?你打算要殺了老九、殺了王叔?”

    “我不是要爭。但倘若遺詔是偽造,就不該拿來號令夭下。父王幾年前便下旨讓咱們成為輔政四王,卻沒宣佈新帝由何人繼承,顯見他無法輕易決斷此事。何況父王始終沒醒,如何倉促決定?既是錯誤之事就不該繼續。我相信我的眼睛,若細看定能辨出真偽。”

    “十四!別去、別去。咱們兄弟間傷得還不夠重嗎?若從此以後就能一切平安順遂,誰登帝位又有何妨?有咱們輔政,還怕老九做得不好?何況老九應不至於敢為了帝位動遺詔手腳。現下若無人能登基,皇子眾臣間必會再起爭執,只是平白動搖王朝根基。至少,我相信那遺詔是真的。我……相信。”

    “六哥……”

    “十四,兄弟之中,你素有奇才,不論太傅或宮中藝匠都誇你眼力極佳,或許你能輕易看透真偽、切中要害,但有時候……糊塗些,人生會較為快活。”

    最年長的六哥都這樣說了,身為嫡子的七哥、十一哥也不提抗辯,她又能說什麼?

    但,看這情勢,九王兄是害怕……有朝一日,對筆墨辨正從來就有鑽硏的她追究下去,才對她施毒?也就是說,她當初的疑惑雖不中亦不遠矣。

    九王兄並非聽了說書戲言起疑心,誤以為他們輔政四王手中另有遺詔才對他們施計相逼,而是……作賊心虛,才要先下手為強。

    所以,她要找到解藥怕不容易。即使東丘御醫醫術高明,但以九王兄這次鐵了心絕了情的狠毒手段看來,或許她再無生機。還剰多少時間她不知道,但是,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坦蕩無憾。

    九王兄之事,或許她是無能為力了;但東丘之事……假若杭煜的恨意是針對重華王而來,因她而起的戰事,她就一定要讓它平息。

    從杭煜的言談之間,她約莫有點頭緒。杭煜王妹的仇敵嗎——

    “無恥的女人!別玷汙了咱們家門!”猛然一顆雪球從街旁民宅暗掩的窗戶中擲出,狠狠砸在她背上。

    伏雲卿兀自沈浸在思緒中,沒能立時躲開,訝異抬頭,淡淡掃視四周;但在第二顆雪球砸出來之前,她身邊的東丘侍衛們早已排成圓陣,圍護著她。

    “是誰如此大膽,敢襲擊姑娘!”兩個丫頭帶著幾名士兵沖進民宅押人出來。

    “誰派你們來的?”

    以為會是什麼刺客伏兵,結果拖出來的,只是兩名行動稱不上敏捷的老軀。“這女人,光天化日下,竟在重華王葬儀上和男人摟摟抱抱,太不知羞恥!”

    “能受盡東丘王寵愛,必定是用了什麼淫蕩手段,這下賤女人真是丟盡咱們大齊貞節婦女的面子!”

    “就是!砸她算是客氣了呢。你若真是重華王的侍妾,就該為他殉節才是!”讓人指責歷歷,伏雲卿不免錯愕萬分。難怪方才一路上百姓們看她的目光變得冷淡,和之前她出來街上時截然不同。

    她明明是不得已之下沒能即時身殉,卻被說得如此不堪!

    留在杭想身邊偷生求全,真是如此罪過?以大齊女子的嚴格規矩來說,她確實是……犯了大忌。

    她一向在乎別人眼光,打小便是如此,深怕一道小小流言蜚語會壞了她隱藏的身分。她潔身自好,扮演負責稱職、受人愛戴的皇子,被人如此鄙夷還是生平頭一遭。

    那犀利的話語、輕蔑的眼神,不知為何,彷佛千根刺狠銳紮進她心底。

    “咱們處罰蕩婦何罪之有?!”聽到老嫗拉開嗓門辯駁,兩旁民宅裡頭也有不少婦女們偷偷探出頭。

    “有罪的人是她!”

    第三發、第四發雪球又朝她丟了過來,不過礙于士兵在場,都沒直接丟中她,只砸在她想靠近看的前方路面上,表示她們對她的不歡迎,彷佛街道就算只是讓她踏過,都會被弄髒。

    “姑娘,這裡別待了,咱們還是早點回城。”丫頭們輕輕扯她衣袖。

    “沒關係。”她搖頭輕笑,彷佛不為所動。

    “但這樣下去,咱們沒法保證姑娘不受傷害離開。”丫頭們擔心地看著四周,總覺得街上打開窗的房屋愈來愈多。

    “沒關係,看夠了,我自然會回去。要是你們怕的話,先走無妨。”因為這是最後一眼了,她想把城裡每個角落都印刻在心上。

    她不是毫無用處之人。為了守護這個國家,她已盡心盡力,她無愧於心;但百姓們在乎的不是那些,沒有人看見她的委屈。沒有一個人。

    從來沒有一個人能看見“她”……除了……一個不該看到的人。

    “可是——姑娘!”丫頭哀嚎,就見一顆雪球神準砸在姑娘額上,本該無害的雪球,卻在姑娘額上砸出了個傷口。

    原來雪球中還藏了顆石頭。“當心!姑娘——呀!”

    不知是誰先動手的,街道兩旁的窗戶像是在一聲號令之下盡數打開,接二連三的東西拋了出來,往她身上擊去。

    六哥,假若連民心也離我遠去之時,我要守護的……究竟……剩下什麼?伏雲卿苦笑,連躲也不想躲,像是失了魂似地站在街上,成為極醒目的目標。

    此後,她真的是孑然一身了。

    想守護的人,一個個背離她而去;想守護的地方,也不再是她能安心待下之處。她……又該何去何從?天下之大,她竟無一處可容身。

    “姑娘!別光發愣啊!”丫頭們忙護住她,想找出一條平安的路回去。

    “唯音!”快馬狂奔,黑色駿騎風馳電掣般穿越大街,俊挺青年以絕佳的駕馭能力,讓坐騎穩穩在伏雲卿身前停下,揮手將朱色大氅一翻,替她擋下接二連三襲來的雪球。

    “你受傷了?來人!誰再敢對唯音姑娘妄動,一律嚴懲不饒!”

    青年厲聲一喝,隨著後方大批兵馬出現,連同不少高位將領來到城東街上。

    他眸光凜凜,掃視全場,立刻沒半個人敢再擅自羞辱她,街坊間只余一片寂然。

    他平靜說道:“朕是東丘王,自然不受大齊禮教約束。朕欣賞這位姑娘,才許她同進同出。不過,入境自該隨俗,先前朕不知情,如今既然知道,便不允姑娘清譽讓人誣衊。自即刻起,朕宣告天下,立她為妃,此後不許任何人非議!”

    愕然抬頭看向他的同時,伏雲卿眸中波光迷蒙,心跳愈烈,再也看不清前方。

    就算看不清楚,她也知道是誰為她而來。

    他策馬趕來護衛她,還替她挨上幾球,卻沒動輒發怒任意用刑。

    她其實早有預感,明白他總會出現。

    在她以為山窮水盡孤獨一人之時,在她支撐不住想找個溫暖依靠之時。

    他言出必行,卻當眾宣佈要立她為妃,不許別人議論欺負她。

    這只是權宜之計……或是……不論何者,此時……她卻想相信他。

    她靜靜地,緩緩地,凝睇著他朝她伸來的大手。

    其實……她沒那麼在乎的。身上的疼她全都能忍下。因為她沒做錯。

    任何人的指責,她也能不放心上。她敢大聲地說,她從沒有使用什麼下流手段勾引過東丘王;她身為大齊皇子的驕傲尊嚴仍在。

    可是,她最終仍是低垂下頭,泛起一抹淒絕豔麗的苦笑;而後,將手交付給他。

    她知道,她唯一無法申辯的錯事,只有一樁——

    她的心,不聽她使喚……偏偏為他悸動了。

    伏雲卿原本希望,當時杭煜說要立她為妃,僅是一時為了阻止私刑的場面話。

    畢竟皇帝納妃是何等大事,怎能讓杭煜一句話說了算;即使他執意獨斷,大臣們也該力阻他的荒唐行徑,聯表奏請他收回成命,反對他迎娶來路不明的異國女子。

    可才回到房裡,任侍女們替她包紮傷口之時,滿室的續羅綢緞、金銀珠寶沒一會工夫即一箱箱送了進來。她還沒找他問清楚,他卻先來見她了。

    “過去,朕只聽聞大齊對女子有種種非人約束,不料今日一見,果然驚人。什麼夫死守寡絕不再嫁、等著百年立牌坊;或是讓夫婿以外的人碰了就得斷臂斷腿;讓人掀了面紗就得自毀容貌與對方同歸於盡。這些蠢事,還真有人能遵守。”

    他捧著覆上紅色錦緞句託盤踏進房裡,摒退旁人,將東西擱上桌。“大齊規矩太委屈你。你也覺得沒道理吧?所以,不曾如實遵守,還能好好活到現在。”

    “……王上這是褒還是眨?”他不知道,她不是不遵守,而是過去毋需遵守。

    “朕是慶倖,慶倖還能遇著你。也虧得朕及時趕到。大齊民風私刑頗盛,過於野蠻,這點,還得想法子改善才行。一切以律法為準,不能無故傷人。”

    “所以王上不該跟著那些無知百姓起舞,隨口胡扯立妃也太過了。王上雖言出必行,但當時情非得已,其實不必勉強,做做樣子就好,無須認真。”伏雲卿坐落床沿,始終沒正眼看他,所以沒能察覺她每說一句,他眸光就更添厲色。

    “你……認為朕是隨便說說而已?朕說過,朕想要你。你總不會以為,朕從不曾把你看進眼裡?”

    “我知道東丘王室祖訓,避免爭嗣,不論後妃只有一人,除非亡故或無出、帶罪休離,否則絕不再立。您下次要找人允諾,可得先找個身分堪配的女子才好。”

    她並非不信,卻是不能答應。即使心動,也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只要他一日不從大齊退兵,她就一日視他為仇寇惡敵。

    “立你為妃後,不論東丘軍或安陽百姓,沒人敢再對你不敬。這是對你的補償。對你因為朕之故,失去家鄉、失去棲身處的補償。”

    失去家鄉……這句話像利刃刺進她心上最柔軟脆弱的那一塊。

    “額上的傷,還很疼嗎?”見她靜默不言,他嘶啞著聲音,滿懷憐惜地想趨前安撫她,卻遭她冷漠揮開,斜睨著他,翦水美眸隱隱含著冰,似有怨慰。

    “立妃,若是對我出賣大齊的補償,王上這條件,簡直優渥得教人無法承擔呢。”

    “你沒出賣任何人,這只是時勢所趨。你要想留在安陽,便不能拒絕。大齊舊臣那些老頑固,見不得大齊女子受朕疼寵,一個個上書勸朕留你不得。朕說過,此地私刑太盛,朕擔心你再有意外。”

    見她硬是不吭聲,杭煜雖能壓抑怒氣,卻不免語帶譏諷。

    “或者在你心底,以為眹娶你是另有打算?像是倘若伏雲卿還活著,不會坐視不管讓你嫁給朕,是嗎?也罷,隨你怎麼想,總之這婚事是非得儘快進行不可。”

    聞言,她嬌軀一僵。原來如此啊……她怎麼會忘了!

    虧她還以為、虧她還以為……以為他是真心對她,結果……是她太蠢。幸好,她還沒陷得太深……纖手微顫,撫上心窩。只有一點點疼,不要緊……

    是她厚顏無恥自作多情,才會換來難堪的答案,是她活該,是她活該。

    她力持平靜,不允許神色洩露絲毫難受情緒。要讓他察覺她曾一度動心,她還不如自盡當場算了。

    “王上是當真以為重華王還活著,或以為重華王會愚昧跌進陷阱?”

    “……朕以為的,是你與他交情極好,他若活著,定能逼他出面。”不想老聽她說些不中聽的,杭煜兀自轉開話題,轉身一把揭開桌面託盤上的錦緞。

    “唯音,你瞧瞧這色澤可還中意?朕命人趕了幾件新的東丘宮裝,你來試試。”

    她斂下美眸,粉頰顯得慘白,瞧也不瞧一眼桌上東西。繡有王室鳳印的新鞋、鳳紋宮裝可不是一日兩日趕得好,想來杭煜早有這打算。他要立妃其實預謀已久?

    或許他想得到她,是為貪圖|晌歡快。是啊,他也從沒掩飾過對她的興致。

    只是不免要想,假使他對她的心意若能更純粹,沒摻和利害關係該有多好;那麼她也願對自己坦白,若她只是普通的大齊民女,早就在他挺身而出時,為他傾心。

    或者,她若不是以皇子身分成長,也會輕易沈溺在他的眷寵中。

    可惜,他們相遇的方式太糟,時機太差、身分不對;所以,註定不可能。

    他見她毫無動靜,也不動氣,只是走到窗邊,往外推開窗扇,望著外頭風雪逐漸增強,隨即掩上。

    她總是對他冷淡,彷佛一顆心躲在誰都無法觸及的遙遠深處,要得到她絲毫反應,除了紮她痛處,似乎再沒別的法子。不免懊惱,她為何總要逼他弄疼她?

    “看情形,大雪還會再下個幾回。城裡的人出不去,外頭的人也進不來。伏雲卿若在城內,婚儀當天絕對會耐不住性子,想來見見天下間最美豔的新嫁娘。

    不過,從今往後,你只能成為朕的妃子,獨屬朕一人,再與他無關。”

    她努努唇角,不置可否。“難道王上以為……我會乖乖成婚?”

    “你會。”他微微揚眉,像是早等著她這一句,笑得無比溫和。“除非……你不想保住蘭襄。”

    美眸狠睜,陡然立起。“……王上何出此言?”

    “偷偷將傷藥給她,你以為朕當真都不知情?”杭煜略略側身,斜倚窗前,眸光定定鎖住她,將她俏顏上所有細微神情盡收眼底。生氣也好,什麼都行,就是不許對他不理不睬。

    “白玉露的香氣十分濃郁,就算是躲在地下三階四階底部的岩牢裡,獵犬也能準確無誤地找到人。可是,領朕找到她的功臣,是你。”

    她錯愕噤聲,震驚得退了一大步。再一次,她以為能救人,卻反倒害了人。

    “白玉露的香氣……是王上在唯音身上落下的鎖嗎?打一開始便是這主意?”在她身上用了白玉露,即便她想逃走,也能輕易被捉回去。伏雲卿跌回座上。”

    她早知應付不了他。他擅於算計,狡黠多謀,她贏不了。贏不了他。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22:17


    “王上……打算對她如何?她不是什麼大齊叛逆,不會危害東丘軍。她只是擔心我而已。從她身上,王上問不出任何東西的。”

    “朕從沒認為她是誓忠於大齊之人。誓忠大齊的,是你。她唯一的罪名是偷竊。竊走朕苦尋的重華王隨身赤玉。不,還有一樁,竊用王室秘藥白玉露。那東西是朕特地取來給你延命用的,你卻隨意給了人,傷了朕一片苦心。”

    他哪有什麼苦心,根本又是個圈套!悲慘發現,最令她痛心的,不是無法對付他的高明手段,而是自始至終以為他的多少溫情、多少善意,只為了一個目的。他想拴住她,包括她的人、她的心,而後以她為餌,誘出伏雲卿。

    而她……卻傻呼呼地在他掌心聽命起舞,還無知地對他感激涕零。

    “朕說過,不會讓你輕易逃走;你該早點覺悟,朕,不可能放手。”

    “要是王上早知蘭襄身在何處,怎麼始終不捉拿她?”

    “她一舉一動全在朕眼皮底下,朕何須多此一舉,反正她成不了氣候;況且……你會為她不舍,朕看不慣你老為別人煩心。但現在不同。至今,她仍想救你,祭典上,她企圖接近你,那朕就饒她不得。”

    他來到她身前,長指挑起她下顎,逼她直視他。

    “朕承諾過你不殺任何人,不過,偷竊之人的罪刑,是削去雙腕——”

    “可王上明明清楚,不論白玉露或雙花紅玉,都是我給她的。”

    “紅玉也許是當初你盜來給她,但她現在腿上有傷行動不便,白玉露她又如何到手?誰是中間人?”

    她墨睫染淚不止。都到了這地步,他不可能不知情,卻還要她開口明說。

    他太過殘忍,非要將她的尊嚴驕傲狠狠撕毀踐踏才甘心?可她卻只能順著他的意,低聲下氣:“……饒過她。要我怎麼做,王上才肯答應放了她?”

    “瞭解朕若你,該心裡有數,要怎麼做,才能討朕歡心。”

    眸光黯然淡掃過桌面,而後她顫著系,緩緩取過宮裝。“……我會換上。”

    “你這模樣,彷佛朕真是十惡不赦的大壞人了。”他沈沈歎息,輕柔拂去她頰上教人疼進心坎的委屈淚珠。

    “雖然稍嫌倉促,不過婚儀是早早辦了的好,免得還有人老要說三道四。朕以為,簡單邀幾名親信將領前來赴宴即可。不過王室古禮之中有些繁瑣誓詞要記,朕會找人教你。記住,你別讓朕失了顏面。婚儀上,新娘愁容滿面可是大忌。”

    她捏緊手中名貴的織錦宮裝,許久之後才幽然開口:“唯音只問王上一事。”

    “你說。”劍眉輕挑,對她總算願意主動多說點什麼感到一絲欣喜。

    看著他神情柔和許多,像是不曾起過爭執,她提醒自己,不能再被假像矇騙。

    她一定得弄懂她到底欠了他什麼,才能合計下一步。她從不負人,那是她的義理。所以,若有欠他,她就還;若沒欠他,就要他為了進攻大齊給她個明白交代。

    在那之後,若還有以後……多可笑,他們之間,怎麼可能會有以後?

    “我要問的是,伏雲卿究竟哪裡開罪王上,讓您糾纏不休,非捉他不可?”

    他唇角掀了冷笑,退開一步,明顯在回避。“有些事,你無須知情。”

    “假若今後……今後咱們將成夫妻,就沒什麼好隱瞞的。”她側過臉,閃爍其詞。她深吸了口氣,賭上心底猜測道:“這件事,莫非與夏城公主的閨譽有關?”

    偷覷他一眼,見他眸光轉瞬闇沈,表情又變得莫測高深,她知道,方向對了。

    “王上說過,與重華王並無直接過節,那要討的公道是為了誰?能讓王上不惜出兵,定是王上心裡極為重要的人。那些丫頭們曾說過,不能再有第二次,她們害怕的是……再次弄丟了主子。而她們原先——是夏城公主身邊的人。”

    杭煜笑得清冷,隱含薄怒。“一群嘴巴不牢靠的長舌女,連東丘國的內事都敢提。朕下令封口,誰都不許外泄,露了口風便要剜去多嘴長舌,她們不怕?”

    “她們怕得很,只是她們沒察覺,光說那幾字便讓我記住了。”伏雲卿漠然搖首。“傳聞中,公主三年前便得重病,不曾露面隱居深宮,所以她已失蹤三年?”

    他沈默不語,負手轉身。“……你如何猜想?”

    “王上有意隱瞞此事,表示夏城公主並非光明正大出宮。東丘王室規矩不少,公主擅自離宮,有損閨譽,輕則禁足,重則撤去誥封,最重賜死,那就難怪王上不準人提。但,假使此次王上乃為公主開戰,那就表示公主出宮與大齊有關……”

    伏雲卿說著說著,突然停下話,尋思一陣。怎會與大齊有關?

    公主是讓人自境內擄走?不可能。那是自個兒偷溜?就算公主再喜愛大齊音律,心生好奇,也沒方便門路能讓她直通大齊境內……

    她不住喃喃自語:“可公主若想出宮,怎麼打點一路——”

    驀然想起,三年前,那個自東丘國來的使節列隊。假使公主因一時好奇,想一遊大齊,從宮中便混進當年那來訪的使節列隊當中越過國境……大有可能!

    而那列隊——那列隊早已一人不剰,全死在九王兄手裡了!

    俏顏失色,慘白如紙,暴眼狠睜,死瞪杭煜背影。不會的!不會巧合至此……

    杭煜沒回頭,出聲替她解了惑:“明心……朕王妹,她對大齊樂音太過喜愛,便混進要往大齊的使節列隊之中,而後,列隊半途出了事,她從此下落不明。”她腦中一陣轟然,全身驟起寒顫,手掌緊扣桌邊,就怕自己癱軟倒下。當年為了不引起紛爭,王兄們對外宣稱使節在翻越境內山道時因天候之故失足,下落不明,而地點是在——大齊境內岩山酷嶺最險之處——重華王轄內雲間關下的安陽山道!

    這就難怪杭煜矛頭對準重華王而來。他認定重華王保護使節不力,以致憾事發生。攻進安陽後不再前進,正因安陽是重華王居城,他的目標自始至終確確實實就是伏雲卿一人。

    “唯音?”她突然不語,杭煜旋即回身,墨瞳中抹過冷光。“怎麼了?”

    “我曾聽說過……當年東丘使節列隊是因天候緣故……”柔媚嗓音異樣平靜。

    “天候?”杭煜讓她的天真給逗笑。“倘若你真跟在伏雲卿身邊,怎還會輕信這種謊言?為了讓王妹有朝一日回來後,不至於受宮規懲處,朕只能明查暗訪。可這三年來,得到的答案卻非如此。那列隊是在安陽山道出事沒錯,但,卻是遭人狙殺。”

    玉指幾乎捏碎木桌。她黯然垂首,不讓眼眸對上他的。她沒把握在他注視下還能不露破綻。“王上認為,是重華王指使此事,所以為了王妹要向他尋仇?”

    “不光是為了王妹。大齊一向自恃大國,威壓鄰近各國;新帝登基後,屢次強逼年貢,原就太沒道理。朕即位以來,有誠意修好,但大齊不僅不領情,還殘殺來使,這筆帳,早該做個清算。”注意她呼吸愈顯急喘,杭煜不免皺眉。

    “……很冷嗎?唯音?或者你……在害怕?”他來到她身前,取了新制的鳳凰大氅為她披上。“沒事的。即便尋仇,朕也只針對伏雲卿一個,畢竟是他主使。”

    “……什麼?”嗅到一絲不對勁,她驚愕抬眸,與他對視。她揣測不出他那表情代表何意。有著玩味,有著忖度,還有許多她無法參透的複雜情思。

    “朕手中握有鐵證,證明他絕對與此次殘殺使節有關。”

    “不可能——”櫻唇橫遭長指一按,再多爭辯也被壓下。

    “唯音,別惹我動怒,你將成為我的妃子,不準你再袒護別的男人。今夜我說得太多,興許是因為喜事將近,讓我樂得忘記分寸。這全是因你親口承諾我……今後咱們將成為夫妻,沒什麼好隱瞞,所以,我允你知曉這攸關王妹清譽的秘密。”

    注意到他不再自稱朕,這親昵改變教她登時心上一揪。這意思是他對她……有所不同?他是認真的,還是他不惜紆尊降貴,打算再次戲耍她?

    他搖首長歎,指尖勾勒著她姣美臉蛋,柔柔撫過她額際,語中猶帶憐惜。

    “今天這番話,不準外傳,只有內宮之人能聽。你應該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我原諒你一次不守信,恣意尋死;但,若有第二次違背承諾,你得要有覺悟。”

    他表情恢復平日澹然,但字字句句恫嚇意味頗濃。

    她屏息咬唇,最後伸手握住他在她臉上貪戀不去的火熱長指,默默移開。

    “王上真以為唯音合適?您完全不清楚唯音出身為何,娶為妃不啻是個冒險。”

    “假若我沒看走眼,你十之八九是大齊王室近親。以身分而言,也堪配妃位了。或者,我若猜錯,那你或許願意坦承你真實姓氏?我洗耳恭聽。”

    他俯身欺向她,等著她的答案。“還是,你方才所允一切,全是應急謊言?”

    她才鬆開他的火熱大掌,卻讓他反手擒住。她從來是寧可靜默也不願說謊,尤其在杭煜面前,她就算隨口扯了太不像樣的謊,也會讓他輕易拆穿。

    他最終只能歎息著,執起她柔荑,在她柔軟掌心烙下一吻。

    “唯音,你的心,現在不在這兒也無妨,假以時日,我願意等。許多事你藏在心底,我就不多問,直到你願意說。但,惟獨一事,請你別瞞著朕。既然咱們將成為夫妻,還盼你念在我思妹心切上,告訴我,明心王妹的下落。”握緊她的手勁陡然遽增。

    “王上認為……王妹還活著吧。”她長睫幽幽斂下,眉眼間猶帶幾分哀切。

    “所以王上帶了公主列隊,準備將人接回去?”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即便她容貌聲音遭毀,能彈出琴仙先生特地為她譜的曲子,我也會同她相認;縱使五指殘缺,只要她默得出樂譜,我便帶她回東丘。

    她是我自小疼愛的王妹,吉人天相,我不會輕信她已死。”

    看著他堅決的神情,伏雲卿忽然不再畏懼他。王兄們……也是如此擔心她吧?杭煜雖嚴厲,絕非不明事理,否則就不會在安陽降服之後,還花心思整頓此地。

    他的一切蠻橫行徑,也只是因太愛護自家妹子的關係。

    能讓他如此疼寵的夏城公主啊……若是地下有知,也該瞑目了。

    “我會的。我會幫王上打探她的下落。不過……已經三年,假若王上始終找不著,或許……”

    她感覺到他堅實大掌扣得死緊,幾乎將她捏疼了。可她仍執意問完:“王妹若是真出了事,王上打算如何?”

    “你早明白的不是?”那冷笑,令人以為墜人嚴冬冰河,凜冽寒意透骨沁心。

    “朕從不寬貸錯待朕之人。王妹假使尚在人間,或許還有轉圜餘地。王妹若當真枉死大齊人手,朕會以牙還牙、以血洗血,不滅大齊誓不甘休。”

    她無力地合上雙眼,喉間酸澀,再也無語。

    “你無須想太多。重華王之事,縱使你仍不說半字也罷,我會自己尋去。你有你的道義,我不怪你;我不想再次將你逼上絕路,惹我自己心煩。只求你允諾,最後一次,別袒護他,不干涉我與他作個了斷。”

    他輕撫她纖細肩頭,讓她枕上自己腰際,意外她不再掙扎,教他不免欣慰。

    “唯音,現在……你還認為我是薄情寡義之人嗎?”

    她微怔,隨即輕搖螓首。他要是真的冷血無情也罷,那樣她恨他會容易得多。

    今日既知前因後果,還要怨他嗎?她如何能再冠冕堂皇地指責他?

    “那麼,你還要認為重華王伏雲卿無辜嗎?”

    她一愣,同樣無法回答。杭煜所說的鐡證指的是什麼?若怪她保護不周,她認了;但若怪她下令劫殺,那她……難道要連九王兄的所作所為一起承擔?

    “你仔細想想你的愚忠是對是錯,你的犧牲是否值得。唉,你好好服藥,為我保重身子。中毒之事,我已延請名醫找尋解藥,你儘管安心。不過,是誰狠心想取你性命,你心裡可有數?你的仇家便是我的敵人,我會讓他們再也無法使壞。”

    她仍只能搖首,唇瓣閉得死緊。她即使不滿九王兄,也不能放任杭煜殺他。

    大齊之事,得由大齊人自理。

    “成婚之後,等重華王一事結束,你千萬別輕易殉節,別再惹我傷心。”

    嗓音變得低沈,大掌托起她下顎,看著她一臉心事重重、依舊不語,他笑得更為苦澀,近乎懇求了:

    “屆時……給我一次機會,也給你自己一次機會,咱們重新開始,沒有東丘與大齊,沒有國家輿百姓——再沒別人,就你和我。咱們試試能否和睦相處。唯音,一次就好,試試喜歡上我,試試讓我寵你,可好?”

    瞬間,她眼前視線變得模糊,再也看不見高傲自負的東丘王,也看不見狡詐多謀的杭煜,她看見的只是一個不知何時起對她生了情意,卑微求取她承諾的男子。

    眸間湧出熱暖水意,潤濕了雙頰,無法遏止,就像心頭交織著的欣喜與痛楚一樣,無法輕易平息。她眼眸垂得更低,不想直視他,忍住哽咽:“王上還說不逼我,明明就在逼我……這是要我如何回答?”

    為何她不能點頭?明明她動了心、動了情,為何就是說不出一句應允?

    “唯音?別哭……你這樣子,真是要逼我失去自製嗎?”沒料到總是倔強不肯透露半分心中情思的她,突然淚落,杭煜難得有些心慌。

    他單膝落了地,大掌捧起她小臉,像捧著無比心愛的稀世珍寶,瞧進她眼底。

    從來淩厲的眸光變得輕淺柔和,一字一句宛若春風拂過,撫慰她的心痛。

    “沒關係,無需急在一時。直到哪一天,你願意獻出為止,我都會等。我最想要的,不是你的委曲求全,是你的心甘情願啊……只是唯音,給我一個希望。”

    美眸噙淚,咬著字,幾乎含糊不清了。

    “要是我、我始終不願意呢?王上能否允諾,放唯音自由離去?王上說過,言出必行;王上也說過,不想放手的東西,絕不放手,那究竟——”

    “……你這可恨的傢夥,就非得要抓我的話柄惹惱我嗎?”他懊惱至極,猛然一把將她扯入懷中。她才想掙脫,卻讓他抱得更緊,教她幾乎岔了氣。

    “唯音,一會兒就好,只要再一會兒就好。以後,你若並非情願,我不會再強求於你。可是……我真不知道,屆時我能不能放開你。我說過,這是我第一次遇見如此教人難以捉摸的女子,我不想放手。若你拒絕到底,我……或許寧願殺了你也不願將你讓給任何人……所以,我無法回答你。”

    他大可虛假敷衍隨口哄她,但他沒有,卻坦承連他也迷惘。若非真心相對,也不用如此苦惱。

    偎進他胸膛,聽他懊惱地重重歎息,在他沒能瞧見之處,她止不住淚水,唇邊卻浮出淺淺笑意,只是,幾分苦澀、幾分心酸。如果,他倆真能有將來多好。

    這樣一個能呼風喚雨、統領萬軍的男子,卻如此費心呵護她,將她疼進心坎裡,就算又是一場騙局,這一回,她是被騙得甘願哪……

    可是,始終橫亙在他們間的鴻溝,如何才能跨越?他想血債血還,她不能允。

    她悄然說了:“要有將來,王上……可願為唯音放棄王妹,撤兵離開大齊?”

    他臉色一凝,身軀一僵,突地放開她,緩緩起身連退數步,笑得譏諷。

    “你的心裡……終究只記掛著那些嗎?”

    “記掛的人不是我,是王上。既然王上無法應允,那麼眼下我也無法相信王上心意是真,承諾王上半字……只是,還請王上答應,別追究身邊丫頭們的責任。”

    他轉過身,徐徐往門外走,沒再多看她一眼,只是落寞低語:

    “她們不過侍候你幾天,你就如此掛心;可朕自認待你不薄,你卻不曾將心放幾分在朕身上,未免……太不公道。”

    頰上淚痕依舊,她聲音卻已恢復平靜,彷佛自始至終不曾動搖過。

    “可王上也並非全心落在唯音身上,如何能與她們相比?”

    杭煜沒回頭,所以他不知道,她費了多大自製才能不沖上前,克制想投人他懷抱的衝動,告訴他,她也想找出那條能與他攜手走下去的路;但是……她不能。

    他有一個愛護至極的王妹,她也有三個自小敬仰的王兄,她不能讓杭煜傷了王兄們,也不想見到他敗在王兄們手裡。

    臨行前,杭煜停在門邊,黯然脫口而出:“朕確實不是因你而來,也無法為你停戰。但,若有一天,你讓人奪走,朕一樣會為你出兵。屆時,你就願意相信朕的心意了嗎?”

    目送他頹然離去,伏雲卿只能趴伏在桌前,細弱雙肩不住抽動。

    她緊咬牙關,任淚水奔流,涓滴淌落,浸濕大片衣衫。

    腦中回蕩著六哥當年所說:“不然你要讓東丘知道真相,對大齊開戰嗎?”

    “承受的不會是王上、不會是你我,卻會是咱們的百姓。你比誰都清楚。”

    六哥真知灼見,說得沒錯,百姓是讓王上連累了,這場戰事根本不該有!

    “皇子的要務是守護大齊……你出生就是大齊皇子——再難受,也是你無法逃避的責任。”

    她抱著頭,顫抖不停,就算蜷曲在厚實大氅裡,仍只覺冷得連心也凍結。“六哥,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我該怎麼做才好?我找不到法子讓人死而復生啊……”

    她阻止不了杭煜報復大齊。假若沒人出面平息他的震怒,此事無法輕易了結。

    但至少,她得想法子讓這場戰事在雲間關前結束,讓大齊不會再有損傷,不能讓杭煜追究下去。她絕不願見到杭煜與王兄們相繼開戰,死傷無數。

    在她找出大齊活路之前,她絕不能讓杭煜查清真相。

    絕不能讓他查出……他最寵愛的王妹,再也回不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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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22:59


    東丘王大婚,雖說妃子並非出身名門貴胄,只是名來自降城安陽中的大齊女子;但接連十天,該行的祭禮儀典、該擺的筵席一樣沒少。城中百姓們能額外多領銀兩糧餉一同慶賀,甚至開了特赦減刑,有不少降將戰俘因此獲釋。

    人人誇讚杭煜有擔當,竟為保住弱女子清譽而迎娶該名姑娘,此舉讓他在大齊舊城中添了不少民心。

    儀式最後一日,丫頭們在新房裡外忙進忙出,將一碟碟精緻酒菜端上桌,就怕誤了之後的良辰吉時。

    偶爾,兩個丫頭會抬頭偷覷一眼喜榻上那位活像局外人似的主子。

    全城裡頭,最讓人感覺不到半分熱鬧喜氣的,恐怕只有端坐在新房床榻正中央那位動也不動、宛若一尊雕像、過分沈靜的新娘子了。

    她一身繡有鳳凰翔雲五彩紋的華貴黃綢皇袍,頭戴鑲滿透亮明珠的朝天鳳冠,滿身金玉無比耀眼,但最令人眼眸為之一亮的,卻是在喜帕底下她那絕豔麗容、迷人豐姿。

    可惜,她恍若未聞外頭嘈雜人聲、喧天鼓樂,卻是柳眉聚攏,櫻唇緊抿,像是心有難解愁絲,直到有道熟悉的聲音自她前方門口傳來,驚動了她,她才抬頭。

    “……姑娘?真是姑娘嗎?”來人聲息不穩,似乎難以置信。

    “蘭襄!”伏雲卿匆忙揭了喜帕甩落地,嚇得一旁丫頭們哇哇叫,想擋下新娘亂無規矩的不祥舉動,卻反遭喝退。“全部出去!一個也不準進來!”

    直到丫頭與護送蘭襄前來的士兵全退出門外,聽不見她們的談話,伏雲卿這才拉過蘭襄,坐至桌前,忐忑地細細打量她。

    親眼確認她身上完好無虞後,伏雲卿總算松了口氣,滿懷愧疚悠悠開口:“你怎會出現這兒?我明明讓杭煜放你走的,他不該食言才對。”

    面對主子如此柔美嬌態,蘭襄幾度看得出神。十四王爺……果然是皇女啊……

    “我無論如何都得見上姑娘一面,確定傳聞真假。有些話,我要告訴姑娘。”

    “傻瓜,為何有機會不逃,還要折返回來呢?”

    蘭襄一把握住伏雲卿冰冷的蔥白玉手。“我從地牢出來時,全聽東丘王說了。

    姑娘為救我而嫁他。您是要讓蘭襄歉疚一生嗎?姑娘何等身分,怎能委屈允婚!”

    “別多問了,我自有打算,不光只是為了你。蘭襄……在這世上還會尊我一聲皇女的,怕只有你與你爹了。我同蘭祈說過,若活下來,你就儘管過日子去,別擔心我。出葬那日,我對你爹立誓,我雖救不了他,可絕對要保下你。”

    蘭襄湊上前,問得極輕,幾乎是耳語。“莫非東丘王……知道姑娘身分?”

    伏雲卿苦澀搖頭。“杭煜處心積慮想取重華王性命,怎能讓他知道。”

    “那他是真對姑娘有意?但姑娘留下,豈不是往死路裡鑽?”

    “走一步是一步。蘭襄,你若逮著機會就得立刻離開。要讓杭煜得知你是伏雲卿貼身侍女,他早晚會對你不利,屆時我怕來不及擋下他。如今城內聯外水路已被封,無路可通外界,我想個方法護你出城,你走山道進雲間關吧。進了大齊境內,再沒人能拿你如何。”

    伏雲卿撇過頭,說得有些心虛:“至於聯繫十一哥之事,我自會再找辦法。”

    蘭襄眼眸一亮,笑顏透出欣喜。“姑娘無須再為十一王憂心。我正是為了向姑娘回訊才特意待下。那一夜,我並非沒成功逃出去,卻是在水路中見到救兵而折返。消息已傳給來人,他們會把姑娘的警告帶給六王轉達十一王。只是……雲間關再也去不得了。”

    伏雲卿聽得一頭霧水。“你何出此言?又是打哪兒來的救兵?”

    “上個月,六王爺總算平定西南蠻族亂事之後,打算派兵來救安陽。但雲間關以西、原屬重華王的另一半東九州領地早已在前幾天淪陷,全讓王上親軍佔領,落入九王手裡。六王與九王對峙不下,無法東進。”

    “……九王兄!”從一開始,他便有預謀了?

    “可雲間關老守將為人剛強正直,輔佐我多年,就算大敵當前,他也不可能屈從九王兄。”

    “是,他不願投降,所以遭到底下副將們反叛,已被誅殺。姑娘也清楚不少守關武將們的妻兒老小泰半留在家鄉,隻身赴任,九王一用家人要脅,那些將領們迫不得已聽令,背叛重華王。可即使他們開城迎進九王兵馬,九王卻……”

    伏雲卿神色一凜,眸中難掩痛楚。“難道全部都——”

    “姑娘也知道,九王登基以來,手段狠辣,從不留情。”

    伏雲卿撐著身子,雙肩顫得厲害,胸臆間燃起熊熊怒火,燒燙著心口。

    派來刺客,對她下毒,要取她性命,王上除去輔政四王的第一步便是除去她,而後搶走她封邑;但就算再恨再怨,她是絕不會反叛他的啊!為何要逼她到底呢?

    “掌權真那麼要緊?即使是我部將,也是你的臣民哪!”對九王兄而言,她不僅無用,還是絆腳石,她心底清楚。可是,王兄是大齊王,怎麼能、怎麼能傷害無辜百姓?!他到底還想毀了多少大齊子民才肯甘休?!

    “聽聞重華王死訊,六王悲痛逾恒,卻抱一線希望盼王弟尚在人世。他派親信副將領精兵五十人,冒雪翻山繞過雲間關,想潛進安陽營救王弟。我快走到水道出口便遇上六王副將試圖潛入。這有六王信物,他們要我轉交,請姑娘信得過他們,接受他們援助。”

    蘭襄掏出藏在袖中的樸實匕首,伏雲卿接了過來,確認是六哥隨身之物。

    低忖一會兒,她突然動手拆了匕首握柄,往中間空心處窺去,抽出一物。

    “裡頭有信?!”蘭襄瞪大眸子,看姑娘熟練展開,專注讀信。

    “六哥的信物……蘭襄,這東西不曽讓東丘王察覺?”聲音帶著一絲緊張。

    “是。蘭祈哥救下我之時我陷人昏迷,一直隨身帶著。我清醒之後,恰巧將匕首擱進我藏身的廢室牆角中,被抓時並未帶在身上。俟後,我才告訴蘭祈哥有這事,讓他代我取出東西。畢竟是傳話給姑娘,我連蘭祈哥那裡都沒多說什麼。”

    察覺姑娘沈默許久,蘭襄不安追問:“姑娘,六王信上怎麼說?”

    “……你自己看吧。”

    蘭襄接過密函,裡面並沒指名給誰,只是幾句簡單命令。

    安陽陷落,罪無可逭,戴罪立功,偷盜東丘軍機圖交付來人,擊退東丘奪回安陽,夾擊雲間關教訓伏玄浪。不能成事,人各兩方,生死不見。伏文秀。

    伏雲卿面色凝重,指尖晃顫,幾次吸氣也平復不了內心激蕩。“六哥他……要我偷盜東丘軍機圖交出去,他給我機會戴罪立功,擊退東丘與大齊王軍,若不能成,便是有失操守,此後人各兩方,他再也不認我。”

    “這、這辦得到嗎?姑娘。要以僅僅五千的精兵對抗兩萬東丘大軍,更別提是教訓九王……”這這、不等於對大齊王正面叛亂了嗎?

    “我不知道。但我總得給六哥一個交代。”伏雲卿緩緩立起,就著富麗的龍鳳燭一把火燒了信;她回身,展顏想安撫蘭襄,卻笑得極苦。

    “蘭襄,出了安陽城你改往北走,繞遠路去找十一哥,他認得你聲音,必然願意看我薄面收留你。雲間關即將掀起腥風血雨,我恐怕……再無法阻止了。”

    “但——”

    “愛妃,這感人至極的姊妹重逄可結束了嗎?良宵苦短,留點空給你夫婿可好?”貼著成對鳳凰喜字圖樣的新房門扉遭人大剌剌地推開,打斷她們的對談。

    一道偉岸身形邁步人房,清亮聲音中藏不住欣快笑意。

    杭煜幾分酒意微醺,俊顏難得薄紅,襯上一身貴氣皇袍,更為俊美惑人。

    “來人!把蘭姑娘請至前廳,與其他賓客一同飮宴慶賀。”眼見愛妃似有不安,杭煜笑道:“她與你情同姊妹,算是朕貴客,宴後要走要留,悉聽尊便。”

    伏雲卿先看著杭煜自然不過地坐上喜榻,再轉頭追著蘭襄讓人送走,等到侍女們人房準備,她仍獣然立於原地不動,直到察覺背上快讓那道熾熱目光給瞪出了大窟窿,才幽幽轉身。

    腳步有些僵硬,動作十分遲疑,伏雲卿雖想顯出若無其事的輕快,跟著他坐上床沿,但最後位置卻是與他相隔一大段,再來兩個人一塊兒坐也綽綽有餘。

    “……我沒料到,王上願意答應讓蘭襄見我。”

    “今兒個是你大喜日,卻沒親人陪伴身邊,我想,至少讓她陪你聊幾句也好。”

    杭煜扯扯唇角,像沒注意到她刻意留下的空隙,略一側身,拉過她猶帶寒意的手,滿不在乎地拽她入懷,拽落那頂顯然礙事的珍貴鳳冠。

    “王上!旁邊、旁邊還有人等著侍候呢!有吉祥菜肴要用——”

    “她們什麼也沒瞧見,”杭煜眼角餘光淡掃,睇見丫頭只敢一旁跪著,低垂的額都要敲上了地板,他冷嗤一聲。“否則別說今日,朕會教她們永遠瞧不見。”

    一時間,他回復平時狠勁。

    一雙強健臂膀從她身後環著,意識到她冷汗滿身,杭煜劍眉擰起,握住她柔荑的大掌覆得更緊,幾乎將她小手密密覆住,來回柔撫加溫,瞧向她的眼眸盈滿柔情。

    他垂下臉龐,貼上她芳頰,在她耳畔親昵笑道:“婚儀上的誓詞你說得極好,一字不差,難以想像只讓司祭官教你不過半天。我是該給你點獎賞。”

    她但笑不語,卻笑得無比生硬。背書這事,對她從來不是問題。她只消看上一眼聽過一次就足矣。但他不知道。

    他對視若仇敵的重華王……其實什麼都不知道呢。

    “唯一遺憾的,是直到最後,重華王仍沒現身。”

    杭煜有意無意地提起,臉上笑意未曾稍減,似是心情極好。“也說不定伏雲卿早已在此處候著了呢。你說,他會現身屋樑,或同你一樣愛從牆壁間穿出?”

    略濃的酒氣與他陽剛的氣息混在一塊兒,也跟著他的纏繞,繞上了伏雲卿。

    她撇開臉,小手微微推拒著他。她不擅飮,與味道好壞無關,純粹是酒香對她太過刺激,每每薰亂她心神。但他如此開心,她不忍拂逆他。

    “婚宴賓客,全是東丘拔尖武將,重華王哪敢現身。王上喝多,神智不清,醉昏頭了。王上別忘了曾說過,唯音若非情願,王上不會強求,那現在……”

    不曾見過他恣意飮酒亂無節制,今宵卻顯得反常。他笑得狂肆,霸道仍不失溫柔地扳回她俏顏,欣賞著她為他添色的黛眉,梭巡而下,掃過嫣頰,終是落定朱唇上。

    他幾度潤了潤喉,嘶啞道:“唯音,你沒察覺嗎?其實我早醉了。打第一眼見到你起,早就醉得無力清醒。所以……現在也是醉得忘了我曾說過什麼了呢。”

    “王上!這、這是借酒裝傻的新招術嗎?”

    杭煜說得直白,教她頰上好似染了絢麗彩霞,緋紅逼人。她噘起唇,又羞又惱地看向他;今夜他眼神不像往昔深沈,霧霧濛濛的,彷佛偷偷蘊了火燒著煙……

    不知怎地,她手勁一軟,沒那麼想掙開他了。她不得不承認,他胸膛精壯厚實,讓他穩穩擁著,總能使人安心;外頭明明落雪,他身上的暖熱卻令她忘了那陣陣寒意。

    杭煜埋首她頸間,貪戀地磨蹭柔軟玉膚,沈沈傳出帶抹苦澀的低語:“唉,我竟蠢得允你這事。不過,再一會兒就好……大喜之夜,你暫時縱容我一會兒吧。”

    她咽咽唾沫,掩在袖中的纖手緊握成拳。她……必須趁現在。他若醉了更好。

    “其它事就罷,可王上承諾過的得記清楚。蘭襄當真不會受罰受困吧?”他撇撇唇角,頗為無奈。

    “行了行了,我記得。不論蘭襄犯下何種罪名,我都不會傷她一根寒毛。要走要留隨她。你要討的是這句,還是你信不過我?”

    “王上從來一言九鼎,我信。那再請王上允諾,任她踏出安陽,無人尾隨。”

    “你真是要將我心思摸透底了。要不我乾脆讓你找個時候親自護送她出城,你才肯放心?”杭煜笑著,分不清楚他是試探,還是當真醉得過頭,有些嘮叨。

    “不過,我原以為她一出牢籠,會先伺機去見伏雲卿,將你成親訊息傳給他,沒料到她卻先要求見你一面。”

    她心頭微震,略略側臉一抬,粉唇恰恰掠過他的;兩人同時為這親近倒抽了氣,瞬也不瞬地對視。

    他酒意不淺,眼底仍有一絲清明;她力持理智,可眼間早已迷惘。

    心悸難平,她竟喘不過氣,忙退開催促他:“王上,您沒表示答不答應呢。”

    “成。留下蘭襄對我而言毫無意義。但……唯音,你的要求似乎愈來愈多。

    你該知道,要求總得付出代價——”杭煜話未完,唇橫遭堵住。

    “唯、唯音——”他難得錯愕瞠目,氣息不穩,勉強擠出數字,旋即爽快地放棄囉嗦,任憑她軟嫩芳唇幾乎是碰著撞著、笨拙地直沖過來,教他有些吃疼了。

    即使有再多疑問,都先吞回喉間,他大掌按下她隨即想撤開的後腦勺,無比耐心地好生教導,一面輕柔誘哄,一面卻野蠻掠奪藏在紅檀之中的那泓蜜津。

    她雙手揪緊他衣襟,丁香舌尖怯生生地隨他引領起舞,直到兩人幾欲窒息,才滿心不舍地分離。

    “這代價……夠嗎?還是不夠?”她氣息紊亂雙頰酡紅,櫻唇都有些紅腫了。

    “你真的是……太過聰明了。”杭煜喜不自勝,但朗朗笑意卻在下一瞬僵凝。

    他制止她再次逼近,擒下她纖手,十指與她交纏,眸光中燃起幽闇不明的火焰。“不過,你突作此舉,圖的是什麼?”

    “唯音只是想讓王上明白,今夜立下的決心。”

    “決心?”神色驟變,滿心喜悅的新郎官再不復見,揚手讓身邊侍女全退下。等周遭再無他人,伏雲卿退開床邊,單膝落了地,再次羞怯開口。

    “王上要唯音心甘情願,不是不行;但王上只要再答應唯音一件事……逮到伏雲卿之後——”

    “要朕饒過他?”他劍眉擰得厲害,酒意褪了泰半,唇邊覆上極淡的寒氣。

    “不,我知道要王上改變心意萬不可能,但至少從此不西進。”她直視他的目光不曾畏縮。

    六哥一派人來救她,她便無路可退。她苦思之後,只尋得一個計策。

    即使……即使這將讓她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她也非這麼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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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24:31


    對於沒猜中她的提議,他顯得訝異,卻沒太大動搖。

    “伏雲卿果然沒死,城陷當日……是替身?”杭煜冷哼,頗有幾分輕視意味。

    “是,重華王沒死。”不懂為何要對他解釋,但她仍是說了:“他教心腹下藥被送走,並非出於自願;可是……活著是事實。若能擒伏他,便請王上不再西進。”

    “你以為這事朕能輕易答應?不提王妹,使節眾人全數犧牲,朕絕不退讓。”

    “因這場戰事而犧牲的,又豈止他們?王上,您已拿下雲間關以東六城,若捉了您所認定的主謀伏雲卿之後還硬要西進,就成了不講道義的侵略者了。”

    “朕只是想討一個真相、一個公道。大齊不肯給,朕就打到他應允為止。”

    “如此暴虐,跟大齊王有何兩樣?”

    “朕未曾說過自己是明君。朕只是個男人;一個有喜有怒的男人,會愛會恨的男人。為了王妹與臣民,朕不惜興兵向大齊討回公道;為了護住你,不論大臣們阻擋,朕也要娶你,誰敢非議多言,朕就斬誰。若說這算暴君,朕從來就無所謂。”

    “但我清楚王上講理重承諾,只是執法嚴厲,不是外界批評那樣的無道之人。”她幾度輕齧紅檀,最後鼓足勇氣開口:

    “唯音不會讓王上平白退讓,我會獻上王上最想要的東西作為交換。可以嗎?只取伏雲卿一人性命就好。公主和臣民的命,讓他償罪,放過大齊其他人。”杭煜玩味著她的提議,幾度掀了掀唇,眸中精光一度湧現,隨即隱去。

    “……這豈不違反了你的道義?等朕查清真相,或許朕會斷了重華王一命;也或許,朕會教他生不如死\'悔不當初。你難道不心疼?至今吃盡苦頭也要護住他,卻能輕易說變就變?不,朕不信。唯音,你的打算,絕不只如此。”

    “我的道義嗎……”她笑得極苦。“我自幼便認定,是非曲直該分個清清楚楚。王爺若真有罪,就得領罰;王爺若是無辜,也要讓他與王上當面對質說明白,不能拖遝下去牽連旁人。而且,王爺若知情,必然不會坐視有人再犧牲。”

    “所以你願意告訴朕,伏雲卿的落腳處,讓朕揪出他,換取朕停戰?”杭想大掌猛一拍在腿上,頰上笑意愈濃,但眼眸卻冷得駭人。

    “難道不夠?我沒要王上退兵,只求王上不再西進。”杭煜拿下的城池,領民安於現狀,就算如今歸還大齊,外界以為重華王已死的現在、東九州領地將被大齊王奪去,九王兄勢必不會善待他們。或許,她也只能這樣決定。

    見杭煜始終只笑不答,她柳眉打了幾褶,不免心急追問:

    “不然,王上還希望唯音怎麼做?唯音給的,不正是王上最渴望的嗎?”

    “你會不知道朕渴望什麼?”他就等著她問。笑中隱含強勢,杭煜拉她起身挨著自己坐下,先是挽起她右手,一點一點咬上她指尖在唇邊輕舐,帶著一絲貪戀,繼而大掌領著她右手輕輕按上她平坦腹間,教她氣息為之一窒。

    “東丘王室從來人丁單薄,王妹若不歸,朕已無血脈至親,最親近的,會是朕的王妃——你。若是朕要你為朕誕下皇子,替東丘王朝開枝散葉,你怎麼說?”

    該來的還是躲不掉。她顫顫伸出左手,跟著拉過他另一隻手一同覆在他手背上,四手交疊,俏顏染緋發燙。“那唯音……將謹遵王上旨意。”

    他輕柔撫弄那張令人難以拒絕的嬌容。“朕不願你有絲毫勉強,你想清楚。

    一旦允下,你是斷無回頭路了。若名實都成了朕的人,朕可沒那麼容易鬆開手。”

    “不是勉強。王上會知道,唯音不勉強。”不是勉強,那也是她唯一能給他的補償。他若真心想要,她會全部獻上。“那唯音的請求,王上允是不允?”

    “朕——準你一切。”他明明笑得燦爛,但在她沒能瞧見的眼神最深處,卻蕩漾著教人凜凜發寒的惱怒冷光。下一刻,他合上雙眸,無聲歎息。

    她不遲疑,立身將杭煜拉至桌前。“那我要王上立一份誓約書給我。”

    他不免搖頭苦笑,笑她的急切。“朕無法保證後世之事,但十年內,東丘絕不西進再犯雲間關,行嗎?”

    “可以。”十年夠了。三個哥哥們若肯聯手,十年內要重振大齊綽綽有餘。

    即使那一切,她已不可能看到了……

    “來人!去御覽閣中取朕筆墨與朱印。”杭煜撃掌,讓丫頭們取來文房四寶,研了墨,攤開紙卷,龍飛鳳舞的漂亮字跡轉眼便寫好了一張,旋即蓋上方印。

    自始至終,伏雲卿美眸睜圓,定定地將他所有細微動作收進眼底。

    “王上的承諾,唯音確實收下了。”她彷佛極為平靜地自他手中接過那張墨蹟未乾的詔書;其實她幾乎就要壓抑不住顫抖雙手了,而後將詔書還給杭煜。

    等了一會兒,他將那詔書小心卷起,縛上紅繩,封了蠟印,再次交付她手中。

    “唯音,接著該你了——說出伏雲卿人在何處。”

    “王爺他、他的下落我不清楚。”

    眼見杭煜臉色轉青,幾乎迸發殺意,伏雲卿才黯然開了口:“但……為了替身而亡的部將,在亡故後的百日深夜,依大齊習俗是送魂歸天日,魂魄從此不留人間,不論人躲在何處,王爺必定會趕到墳上祭拜,見將軍最後一面。王上記得嗎?您親自為重華王挑選的福地,城西二十裡的小丘上。”

    “是大後天。他的模樣裝扮呢?你可清楚?”

    她搖頭。“許久不見怎麼會知道他裝扮?但王爺素喜簡單白衣,現在應該也相去不遠。至於他的容貌……從來極顯眼,王上您一定一眼便認得出來。”

    他迫不及待,立身步上長廊,對左右厲聲下令:“克倫將軍何在!立刻召集兵馬,布下陣式——”

    “王上!”她咬了咬牙,從後頭喊住他。“不差一晚。追捕重華王之事,能否留待明日再議?今宵……應是咱們大喜之夜。”

    杭煜挑眉,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言不發地揮手摒退上前待命的數名士兵,隨即回到房中,背對著外頭掩上房門,走近始終待在桌前不曾移動的她。

    “唯音同樣承諾過,會讓王上知道唯音的決心。既已決定不再隨侍重華王,今後,唯音也只有王上能依靠了。”

    她雙頰沸燙得幾乎生煙,動作輕緩卻俐落,纖手穩穩抽開系緊皇袍的珠玉腰帶飛甩落地,任憑衣裳敞開,而後抬頭迎向杭煜早已盈滿烈焰的熾熱瞳眸。

    “王上……肯讓唯音依靠一生嗎?”

    杭煜來到她面前,雙手扶住她左右衣襟,沒讓嫁裳墜落一地,聲音聽來竟有幾分輕顫:“唯音,但說實話無妨,你對我,可曾有過半分情意?”

    “王上呢?又是如何?”她不答反問,唇邊漾起前所未見的絕美笑顏,迷惑人心,像是要將她最美的模樣烙上他心版,教他的心從此只能懸掛著她。

    “我說過,我能等的。誰讓我早已為你著迷。”

    她偎進他溫暖堅實的胸膛,無可奈何地淚染俏睫。她也弄不懂,怎麼回答他?

    有情意也好,沒情意也罷,此時此刻,縱有萬千情意,也絕不能說出口。說了,屆時只會傷他更深而已。他只會誤以為一切都是騙局。

    她不能還他真心,至少可以給他一個痛快,好讓將來斷得徹底,以後永遠不會教他為難。“唯音”欠他的,就一次清算吧。

    “唯音不知道這算不算有情意,但唯音想試試王上所說的疼寵……一次就好,咱們試試,今夜,唯音會只看王上一人,只想著王上一人,絕無貳心。”

    她的坦白,每次都能讓他錯愕。她果然是直言到底了。

    “……要是讓你還有閒暇想著其它,就是我太過無能了。”他自嘲輕笑。

    粗礪長指輕滑過她光裸藕臂,探進她身後一挑,抖落層層外裳。他俯身,啟唇貼上她頸間,扯開她僅存的兜衣繫繩,任她身上最後遮掩無聲落地,將她打橫抱起,轉身走向一旁喜榻,讓她躺上柔軟的鳳凰錦被。

    在他除去一身貴氣裝束同時,闇黝墨瞳始終專注鎖緊她纖荏嬌軀,目光所及,讓她周身泛起無法自遏的狂浪熱潮,像燎原大火燒遍她每寸肌膚,焚毀的,不只是她的身子,連她的心也燒疼了。看著他愈走愈近,她忍不住脫口喊出:“王上……”

    如此俊美軒昂、霸氣柔情的尊貴男子對她有意,可她不能領,只能心痛愧疚。

    “別喚王上,此後要喚,就喚我名字。杭煜。記住,唯有你,能這樣喚我。”

    他順手解開喜帷,讓那一方與世隔絕的新天地之中,獨留他與她。

    欺身覆住她,他熨燙的啄吻起先緩慢綿密如細雨,紛紛亂亂灑落她一身,在她的飽滿柔軟盤旋不去;而後雨勢加劇,愈來愈急,未曾有過的快意似狂風暴雨朝她鋪天蓋地而來,她無處可逃,只能不知所措地閉緊美眸,咬牙忍住。

    見她試圖自製,教他黯黝瞳眸危險地生了火。他想教她失控,好想教她為他失控,他一時鐵了心,大掌更為狡猾地不住揉握姣美豐盈,順著腰際遊走她身下,時而輕淺,時而霸道,直到她不能自遏地輕顫起來。

    “王、王上……別……”她嬌喘一聲,慌亂地想制止他繼續。有些不明白,他明明將她弄得有些疼,她怎麼還會因他的觸碰漸升詭譎的愉悅快感,教她的心兒狂跳,幾乎喘不過氣,最後只能可憐兮兮地銜淚求他停下。

    “倔強丫頭,誰讓你總是不聽我的勸哪……我早說過,你沒有退路的。”他低嘎提醒,不準她逃躲,但她水汪汪的委屈淚眼揪疼了他心口,早已止住動作。

    他還是心軟了。看樣子,他竟比自己以為的還要在乎她嗎……喟歎一聲,他萬分憐惜地撥開她額際濕發,捧著她小臉,指頭輕輕沾去她頰上淚珠。

    “你啊……就是偏要逼我讓步到底就是了?男女歡愛,初次犯疼是必然。你要我停下,不肯給了嗎?”他承認自己太過急躁。誰讓他想望她許久才等到這天。他滿懷歉意地哄著她:“別哭,是我心急強求了?還是你想反悔了?”

    “我……”她咬緊唇,直勾勾地凝視他,全然不知所措。但稍一靜下,這才察覺自抵住他胸膛的小手傳來的,並非如他柔軟話語般平靜,他其實與她一樣脈搏狂跳、氣息狂亂,手臂肩膀胸膛,每一處都繃得好緊,但他為她忍下了。

    星眸看進他眼底,瞧見了他壓抑在最深處的兩團火簇。他真的想要她,是不?記得他好早好早之前就說過,他想要她;那不是圈套,更不是謊言。而她……其實也想將自己給他的呀……

    見她始終沒回應,他懊惱地撐起雙臂,側身就要坐起,苦笑猶帶無奈。

    “沒關係,我應允過的……絕不逼你。所以,我等你。”說完準備下榻,卻教她伸手攔下,白玉柔荑按著他手腕。他微眯了眼。“唯音,你這是……”

    她別開臉,俏臉緋紅宛若生火,不敢多看他一眼,吞吐道:“我不是反悔,我只是有點怕、我不知道、會有這麼駭人……”唇瓣咬得無辜,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我……沒有反悔。只要王上……別弄疼我……咱們可以繼續的……”

    “唯音,我盼著讓你歡喜,沒想讓你疼,可你這條件……也真是為難我啊。”他只能苦笑,托起她粉嫩小臉,再次俯身吻住醉人嬌檀,像春風落花一片一片飛舞空中,覆住她全身,細密輕柔地飄在她頸上胸前,遮了眼,迷了心,亂了神竅。

    她覺得恍恍惚惚,彷佛身子要飛了,她慌得想抓住他、不想與他分開,藕臂連忙伸出緊摟他頸項,仰著臉,任憑破碎呻吟逸出喉間:“王上……我……”

    她的聲音再細微,他也聽進去了。他緩下動作,擔心又傷了她。“唯音?”

    眼瞳迷蒙半睜,她看他一臉緊張,突然想笑。他在乎她。他在乎她的。

    他明明可以不管她有多疼的,可是,他在乎。

    “我……沒事。我……喜歡王上為我所做的一切……”最後一句在她抬頭主動迎上他時,也隨著她的細吻一同送進了他唇裡。

    他斷續的吻落在她柔軟胸脯上,彷佛面前的是稀世珍饈,要盡情品嘗,一分一寸都捨不得錯過。他瞧著那些獨屬於他的印記,在他賜下之處,自她玉肌雪膚上蔓延開來,宛若緋色花痕,一瓣瓣、一朵朵地為他狂熱盛開。

    大掌覆上她手背,牽引她指掌,帶著她一起探索她甜美動人的每一處,教她如花初綻,逐漸為他漾出芬芳氣息,盛開得嬌豔欲滴。

    他低頭磨蹭著她柔軟粉頰,萬分忍耐地在她耳邊嘶啞低吟:“唯音,知道嗎?我喜歡你,喜歡得無法自製……我不知道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啊……”

    一句他喜歡她,教她理智瞬間崩毀,開心得近乎發狂,不管他怎麼為所欲為,她全可以忍,只盼能讓他感覺與她同樣的欣喜。

    她弓身顫慄不止,擋不住嬌吟逸出喉間,半睜半合星眸渙散,肌膚蘊染薄薄一層水一櫻色,隱隱透著懾魂的妖嬈嫵媚,最後在他身下無力地癱軟,哆嗦不停。

    任憑涔涔汗水早已濕透他全身,他仍抑下衝動,深怕傷她半分;托起她高熱的嫣頰,交頸廝磨,身軀密密貼實,感受他激狂脈動;他綿密吮吻著那張教人想狂吞噬的紅豔丹唇,一面喃喃低語:“唯音……告訴我吧,你的真名,我想喊你。”

    他無限遺憾的聲音彷佛來自遠方,她聽不真切,無法回應,所有意識早讓他的激越糾纏給攪和成一團混沌,身子只是熱切地攀附得更緊,就怕讓他拋下。

    只要他稍一停頓,她便感覺有些空虛與失落,不懂依舊強烈渴求著什麼;甚至面前隱隱約約有著什麼似曾相識的東西逐漸浮現,她看得再近,也看不進眼底。

    “唉……記住,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妻子,此後,誰也無法再反對。”

    他耳語輕柔,猶帶不舍地再次吻住她,大掌穩穩定住她腰枝,悍然挺進。

    “唔!”她美目捽然睜圓,粉唇慘然咬緊,麗顏顯得蒼白,纖軀一時僵凝。

    “沒事的……唯音,疼一會兒而已。”即使停下是對他的淩遲,他仍緩住了急欲興風作浪的衝動,只是不停吻平她因激痛而深蹙的眉頭,舐去她不斷滑出眼眶的晶瑩淚水,一遍一遍在她耳邊柔柔誘哄,等她甘願接納他的存在為止。

    她委屈點頭,緊緊摟住他,忍著彷佛撕裂全身的激疼,清楚看見他的壓抑,她釋然地朝他擠出笑,但笑容卻在下一刻凍結,霎時清醒,腦子不再混沌。

    忘了置身何處,她只是愕然瞪視眼前不到一寸距離之處,那堵栗悍堅實的精壯胸膛。

    那是什麼?她她……看見了什麼——怎麼會有朱色鳳凰張翼而出,橫亙在她與他之中?而且她見過,她見過那圖樣,是在何時?

    “王、王上……有鳳凰、鳳凰在——”語不成句,她無法再問、無力多想,伴隨他逐漸加深的律動,只餘連綿泣吟。

    “唯音,別管那些,別想它了……你只要想著我就行了。我喜歡你,而你……一點點也好,你……可喜歡我嗎?”

    她依舊無法回應。她怎樣都不明白,頰上淚水不知不覺奔流而下,究竟是為了難忍的撕扯痛楚,或是因為渴求的快意陡然激增、教她承受不住;還是因為她總算能無愧於他,完成了她的承諾,獻出了全心全身?或是因為……

    她悔恨著自己明知故犯做了傻事——

    讓她真真正正屬於了眼前這個她不能、也不該喜歡上的男人?

    但是,他說他喜歡她呢……她不後悔,她不會後悔把自己交給他。

    不論如何,她知道,彷佛永恆這一瞬間,他在她身上刺進了痕,在她心底刻下了印,從此他與她,不再只是遠隔千里的陌生人,永永遠遠有了牽扯。

    她猜不透,也不想再猜了,她只想跟著他起舞,讓時間停佇在此刻。

    他也不讓她猜了,像是不知疲倦為何物,忘情地奔騰進犯,失了分寸,不再克制,無法壓抑。

    她眼前僅餘一片熾紅,只能隨他誘哄引領,一同沈淪激昂跌宕的狂烈一潮中,不斷翻騰墮落,忘了一切。

    那一夜,就如他所宣告,除他以外,她無法再思考任何事……

    直至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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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0 21:27:01


    “一個時辰已過,我就只再領先一個時辰了……得再快些才行。”

    理應春意盎然、喜氣洋洋的東丘王新房裡,卻是寒意遍佈,彷佛與外頭一樣正刮著雪。東丘王親信副將克倫,早先時候便已撤下新房裡香爐,開了窗透風。

    讓克倫喚醒後的杭煜始終沈默不語,神情沈穩,穿戴好一身剽悍銀色連環甲。瞥見桌上留下的半邊雌凰玉,以為淡漠無波的眼眸突然迸射駭人冷光。

    “她……已經走了嗎?”向來好聽的嗓音,卻凜冽得像是地府閻王宣判。

    “是。正如王上早先預測,末將已讓探子悄悄跟上了。”克倫恭敬回覆。

    “她果然……還是走了嗎……急切得連幾天都不肯多待,接了密信說走就走……我到底還在盼望什麼呢?她……又怎麼可能回頭呢?”

    “既已決定不再隨侍重華王,今後,唯音也只有王上能依靠了。王上……肯讓唯音依靠一生嗎?”

    柔媚的誘哄不停回蕩在杭煜腦中,他忍不住喃喃低語:“我原以為……你接受了我的情意,我以為……你當真心甘情願的……”嗓音聽來竟有幾分哽咽。

    “不是勉強。王上會知道……唯音不勉強。”

    “不勉強……因為這是你布下的高明騙局?”想起她前所未見的溫順惑人,胸臆間轉瞬烈焰狂燒。“而我卻傻得一腳踩了進去,任你欺騙我——”

    “今夜,唯音會只看王上一人,只想著王上一人,絕無一一心。”

    “說謊!你連朕才贈的定情物都不願帶走,還敢說絕無二心、絕無二心、絕無二心!你竟敢如此——耍弄朕!”

    杭煜手中捏緊半玉猛然撃桌,怒火覆滿俊顏。最為氣惱的,不是自己竟然信了她的話,不是自己竟因相信她而失了警覺!是氣自己竟然蠢得以為他一再退讓,許她所有承諾要求,萬分憐惜親密交纏,將心雙手捧上,便能將她留下!他說過,他喜歡她;而她,卻什麼都沒說。她……從來不曾說過一字半語。多少惱羞成怒轉為憤恨,即使是現在,他一思及前夜她的溫婉嬌嗔、甜蜜迎合,他的身子竟還無法自製地為她發熱震顫!

    他,恨她竟有辦法如此影響他!影響他這個心高氣傲目空一切的東丘王!

    他恨,她太混帳!

    他——恨——她——

    “朕起的誓約書也被帶走。打一開始,她就算計好了。”當下他曾想過要嚴加提防的,卻因過於欣喜,刹那間仍是疏忽了。

    “說拿伏雲卿的命來換,根本是、根本是想藉機盜走東丘軍機!她該死!”

    幾乎無法克制高張狂怒,杭煜握緊的雙拳始終無法停止顫抖。許久之後,他才斂下難得怒容,唇邊緩緩揚起一抹自嘲冷笑。

    “……軍機庫那裡呢?”

    “是,確認王妃進去過,約莫待了兩刻。”

    “裡頭可有少了什麼?事前混入錯誤的重大軍情作為誘餌,可有被帶走?”

    “目前還在清查。但不只軍機庫,連兵械庫也被闖了。”

    杭煜的聲音不帶絲毫溫度:“……她往哪個方向去?”

    “西方安陽山。恐怕進了崎嶇的山道之中。來接應她們的人,應該就在那裡。”克倫躬身請示道:“王上打算活捉,還是無論生死?”

    “你不守信,就別怪我失約。不管有多少理由,與外人聯繫偷盜軍機,背信就是背信。我不會原諒任何想傷害東丘子民的人,包括你。”

    杭煜頰上綻開一笑,妖魅得極為詭譎,帶著極度嗜血的陰狠。

    他要她後悔莫及。他要她永遠牢記不忘,膽敢踐踏他心意的下場有多慘。

    “派出兩千人搜山,除她和伏雲卿以外全殺了!布下包圍陣勢將她逼到死角,朕要親自逮人。只要讓她跑不了太遠,傷了她也無妨,可是務必留她一口氣,朕有些話要問,問完話後……朕會教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克倫才領命轉身,卻又讓杭煜厲聲喚住:“慢著!克倫,回來!”

    “王上還有吩咐?”未曾見過杭煜如此漫天震怒,克倫問得謹慎,怕再觸怒他。王上雖然治軍嚴厲,但對女子向來仍較為容忍,用刑還不曾過於兇殘。

    這唯音姑娘……真徹底踩著王上逆鱗了。她身為王妃,還有什麼不知足呢?

    “全部都先緩下,事情不大對勁……朕,疏漏了什麼地方?”

    壓抑心上滔天怒焰,杭想負手在房裡踱起方步。一圈、兩圈、三圈……不知幾圈之後,直到他神色放緩,怒氣稍退,平靜許多,才又想起什麼地開了口。

    “克倫,她……明明有機會對朕下手的。”

    始終不敢多吭聲的部將回答得小心翼翼:“是。她沒有刺殺王上。”

    “她為什麼不做?”杭煜自言自語。他不明白,這回他真弄不懂她的心思了。讓她氣得他無法冷靜細想。他猜不透,也懶得猜了,只要找到她,就能知道答案。

    在這種天象中逃走,她是瘋了嗎?士兵回報,她輕裝出城,那麼她還往嚴寒山上去,存心找死?

    好恨!她竟寧可一死,也不願留在他身邊嗎?可惡!

    他沈聲下令:“克倫,就說王妃迷了路,派人去找,叫士兵誰也不準傷她半分,朕一日沒休離她,她就仍是王妃,誰敢不敬就得死。聽清楚了?”

    “是。”克倫松了口氣,王上總算稍微恢復往昔冷靜。他跟隨王上多年,還是首次見到王上如此震怒到失去從容。若無理智一線區隔,嚴君可會成暴君的啊。不免想抱怨,這王妃無端出城亂逛,真是害死人了。

    杭煜看著手中半玉,神情帶著不曾有過的失落沈痛。

    “唯音,你以為我當真沒察覺一切嗎?就算你一次次讓我失望,我還是矛盾地想要你回來,我還是窩囊得狠不下心看別人傷了你……你知道嗎?就算再氣再惱,我還是想給你機會,但是你……做什麼……硬要逼我恨你呢?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只是,他的喜歡,現在卻變成天大笑話。

    “我說過的,你不準尋死,也不準離開,你敢屢犯,就得有覺悟!”

    杭煜再不遲疑,出發往安陽山追去。

    積雪難行。進了安陽山道後,不消多時,伏雲卿便被逼得棄馬步行。

    她雖然熟稔安陽山所有路徑,但天寒地凍、細雪飄飛,即使身披厚實鳳凰大氅,只是裡頭衣裳單薄,足履輕便,硬闖山道雪地是過於勉強;倒是一天以來什麼都沒吃,饑餓感並沒太困擾她;這時候,她也確實沒那種心思。

    天色原先就有些灰蒙偏暗,才剛人夜,林地更是陰森恐怖,部分山道雪融成冰,地上濕滑,稍有不慎,便可能摔落山谷間粉身碎骨。

    大氅裡頭提著小小燈火,伏雲卿只能藉著微弱暖意勉強溫熱手腳,忍著寒風刺骨四肢疼凍,毫不遲疑地往會合之處前進;聽見身後山坡下騷動不斷,一回頭,驚覺黑暗之中竟有大批火光正往山上移動。

    看來,杭煜是鐵了心要捉回她,甚至毫不在意讓她瞧見有多少追兵趕來,遠遠便要威嚇她;想來遭她迷昏,應該徹底惹惱他了吧。

    照這情勢,也許不到一個時辰便會被他追上。她甩了甩頭,加緊步伐。

    所幸廢棄的舊兵屯原就離安陽城較近,離雲間關較遠,到達依傍山勢而建的隱密兵屯岩洞入口時,伏雲卿嬌顏早已慘白,幾無血色,唇瓣凍得青紫發顫。

    才一靠近,立刻讓人團團圍困住。“別動!報上名來!”一把長劍擱上了她頸間。

    “重華王伏雲卿在此!那德將軍,你不認得了?”她聽聲音認出對方,便壓低嗓音冷喝,揭了面紗,讓眼前數十名自黑暗中出現的彪形大漢看清楚她是誰。

    “十四爺!總算等到您了。”大齊南路元帥伏文秀麾下猛將那德,先是有些驚認面紗底下美得不似男子的那張熟悉容貌,隨即收了劍,屈膝下跪。身後眾將也跟著跪地。

    底下人面面相覷。以前大夥都見過重華王模樣,但王爺當時沒那麼適合女子裝束啊……

    “末將奉六爺之命前來迎接王爺,敢問侍女是否已經轉交了六爺的匕首?”

    她自袖中亮出匕首。“我收到了。六哥另外可有任何口訊要交代?”

    “口訊是有,但必須當面交給能證明真具皇子擔當的人。”那德抬頭,對於眼前之人似乎有些懷疑。“敢問……東丘軍機圖呢?王爺是否也已經擬好進攻安陽的策略?”

    伏雲卿只是輕搖螓首。“沒有軍機圖,沒有策略。我伏雲卿不想玩弄小人陰險手段再起無謂爭端,傷害無辜。六哥應該比誰都清楚。”

    “果然是王爺本人。”那德嚴峻神情總算咧開一笑。

    “六爺交代過,皇子若沒殉城,要逃出生天,或許會改扮成女子模樣,只是沒想到……現在局勢混亂,不知誰才能信任,又不確定皇子生死真假,六爺便想了這法子。萬一來人當真照信上所說交出軍機圖,必然是奸細偽裝的假皇子。”

    伏雲卿松了口氣。“我猜也是如此。只不過外人看來……應該不會明白我與六哥之間的默契吧。”一瞬間,胸口湧起一抹痛楚。“說吧,六哥交代了什麼?”

    “若皇子依舊男裝,六爺要咱們護送您回六爺領地;皇子若是女裝,就……任由王爺自己決定去留。”那德頓了頓,才又說道:“末將不懂這差別在哪。”

    “六哥他……”伏雲卿一時愕然。這意思是……六哥難道知道了些什麼?

    語帶落寞,她看向西南方,只看得見高聳山壁。“我讓安陽城落,丟盡皇子顏面,沒有殉死,六哥完全不怪我嗎?他……還願接納我這個弟弟嗎?”

    “六爺說了,他看十四爺出生,也與重華宮娘娘一起向先王為您爭取封號命名,他答應過已逝娘娘會照顧她的孩子。六爺說,重華意即雙花,雙朵花,裡一朵,外一朵,兩朵截然相反,卻同樣是無比珍貴的花兒……說是這樣您就會懂得。”

    伏雲卿心上一震,喃喃自語:“莫非六哥他……早察覺了嗎?”

    從小她與六哥極親,年紀雖然差上十六,但聽說六哥與母妃年輕時候就有交情,一直以來也格外關照她,難道說從她出生開始……六哥就幫忙瞞著一切?六哥不是說娘娘的兒子,而是說孩子啊,一心守住對故人的請托,果然像是六哥的作風。該不會其實與她交好的王兄都知情,三個哥哥都在背後幫著她隱瞞嗎?

    總算想通這麼多年來,不是她偽裝得好,是兄弟們護著她啊……不枉他們終歸是兄弟一場,不,兄妹一場了。只是,她現在知道,假皇子的身分終究不能長久,而且,她也沒時間可以翻山越嶺去見六哥了。這裡還有她必須完成的事。

    “那德,轉告六哥,說我謝謝他幫我解圍。不過,我恐怕得辜負他的好意了。

    我沒能克盡職責,早已不配大齊皇子之名。城落之時,我原想自盡,就算讓人救下,我也無顏再以皇子身分活著。”她看著眾人驚訝地聽著她的決定。

    “時間不多,我長話短說了。告訴六哥,雲間關以東,他無須再奪還。咱們確實負了東丘在先幷講恍藎只會讓百姓們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平和日子。再說與其給九王,不如交給東丘;我已取得杭想承諾,十年不西進,請六哥專心應付九王,重振大齊,別讓憾事重演。”她自懷中掏出杭煜的誓約書,遞給那德。

    “誓約書務必交給六哥。除非東丘王想在各國間丟失信譽,否則,他不能違背自己的承諾。最後,替我跟六哥說……對不起,我沒法子陪著兄弟們繼續同路了。”

    那德接過誓約書,謹慎揣人胸懷。“那之後……十四爺怎麼打算?”

    “我打算——”伏雲卿低垂著臉,自腰間取出蘭襄還她的雙花赤玉印,而後單膝跪地,將玉印放在地上,在眾人前舉起匕首,猛力朝玉印一擊!

    她將裂成兩半的紅玉拾起,交給瞪大眼睛的那德將軍。

    “城落之時,重華王自盡,赤玉已碎,世上再無大齊十四皇子。今後,就懇請六哥當我已死,別再掛心了。”

    “十四爺,這——”

    “那德將軍!”不遠處有士兵奔來,急匆匆地上前打斷他們的對談。“早先東丘軍發動大規模搜山行動,已經快來到這附近了,咱們不能再久留!”

    “快,收拾東西,準備翻山!”那德手高舉,下令撤退。“十四爺,您還是跟著咱們走吧,不回六爺身邊也無妨,但您留下,一定沒法應付東丘軍的。聽說東丘王莫名其妙地視您為仇敵不是?之前咱們曾在山中遇過東丘軍,極不好惹,折損不少夥伴。咱們人太少,絕不能硬碰。所以十四爺——”

    伏雲卿輕輕搖頭,抬手制止那德的勸告。

    “我知道東丘軍在找我。算來是我拖累你們。我來此,正因我不能讓六哥的愛將為了救我而不歸。未得我消息,你們不會走,早晚讓東丘軍抓到;但我若前來,又會引來追擊。唯一讓你們脫困的法子,就是我搶先一步,帶你們通過雲間關。”

    她轉身,示意所有人跟著她走進廢棄的兵屯岩洞。

    “那德,你聽好,從來只有守關主將與城主能知道秘道的路,雲間關也不例外。我今日告訴你之後,雲間關等於已是六哥囊中之物,一定能從九王手中奪還。自山下進雲間關的秘道共有四條,兩東兩西,在中間有交會點,所以不經雲間關也能通過安陽山;東西各一條水路一條旱路,水路冬季會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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