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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2 05:58:50


  七日後。江北定山坡。
  正是十五月圓時,月盤亮晃晃地懸於天際,皎光似水銀,傾天而下,覆蓋夜色。
  「鄂爺!身後——」
  聽到多年來已與自己養出絕佳默契的手下張聲厲喊,騎在馬背上的鄂奇峰驀地伏低身軀,手中的刀頭棍往後一揮,把朝他背心連射過來的兩支短箭斬落。
  今夜,「千歲憂」來到定山坡接盤的人馬,全暗中換成他的人,擒拿這些人的同時,三師弟宋玉虎那邊亦同時行動,強攻他們建於大江支流隱密處的巢穴。
  分散攻之,出其不意,不允出絲毫差錯。
  有暗箭連發,皆對準他!
  這只守在暗處的「黃雀」讓他渾身凜然,血肉如遭天雷轟打,灼燙繃緊,繃得死緊,額角突跳,青筋浮現,牙關幾要咬出血來。
  儘管看不到那人,他卻知道對方是誰!
  「鐵環!九全!這裡交給你們兩個!」他揚聲喊,將完全掌握住的現場交給兩名手下和其它人,馬頭一調,去追那個發暗箭的人。
  「鄂爺——」
  「鄂爺等等啊!」
  他胯下白雪駒如一道銀箭,把一干手下遠遠甩在後頭。
  是那個人,他追了十三年的人,二師弟陸競高。
  江北山坡在月夜清輝下起起伏伏,他看到對方騎著白雪駒的身影,那匹白雪駒讓他心頭一痛,想起當年師父秋如晦精心馴養的那幾匹寶馬,那些馬遭搶,「秋家堡」毀於大火,此時他見到的這一匹,或者是當年那些馬的後代。
  越想,血氣翻騰得越是激烈,他呼息大亂,狂風掃打面龐,力道十足,他兩眼仍發狠死瞪著,眨也不眨。
  很怕追丟對方。
  很怕斷了這條線索。
  很怕辜負師父和師娘、辜負翔鳳和四師弟。
  很怕對不住十三年前死於賊匪刀尖下、以及不及逃出「秋家堡」大火的那些家僕和牧工們。
  他人生就這麼一個包袱,就這一個目的,不能完成,他無法放過自己。
  對方策馬入林,他此時跟進絕非明智之舉,心中縱然清楚,但無法停下。
  一入林,樹影遮天,月光幾難透進。
  「颼」地厲響,他感受到波動,刀頭棍「咄」地再次劈開近身的短箭。
  他凝神細聽,兩眼仔細環視,又有三根短箭射近,他千鈞一髮間盡數避過。
  然後,他察覺一事,每次在短箭發出之前,定有細微金屬碰撞聲,像在扳動機括的聲響。
  錚——
  就是這聲音!
  這一次,他沒有先設法避開,卻是朝那錚響發出的方向,擲出手中的刀頭棍。
  他擲棍的手法老練精巧,像是在無盡草原上捕捉野馬那樣,在奔跑的野馬群中擲出套桿子,將選定的那頭好馬穩穩套住。
  下一瞬,短箭射入胸膛,他悶哼了聲。
  他感覺得出,箭簇刺得不算太深,與十三年前他胸口和腰側所中的箭傷相比,這次傷口將會淺了些,只是……箭上有毒。
  他如願地聽到一聲淒厲痛叫,證明他那一擲確實奏功……他重創對方了嗎?
  該死!毒跑得太快!
  他四肢開始感到沈重,不覺疼痛,而是湧起無邊無際的麻感,五感變得遲鈍,眼前像被墨水潑過,整幕的黑……
  鄂奇峰知道自己仍在黑霧中,看不見,週遭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暗。
  如果這是他人生中最後的一段,是不是就不回頭,一路摸黑走到底?
  不!還不夠!他做得不夠好!
  這麼寒愴地去見師父、師娘,他要抬不起頭。
  把燕妹留給三師弟,他相信三師弟會照顧好她的,但他曾在師父墳前立誓,必定手刃「秋家堡」叛徒,必定重振「秋家堡」聲威。前一個誓言,他不確定是否辦到了,而關於後一個誓言,難道要直接推到三師弟和燕妹身上,撒手不管嗎?
  如此不負責任,他怎麼有臉?!
  若見著翔鳳,她刁鑽性子一起,必然揚著眉睞他、嘲弄他,她會說——
  「師哥,你瞧你,累成這模樣,什麼事都辦不好,呆頭呆腦真惹人生氣!」
  他會靜靜由著她罵,看著她紅嫩臉蛋,看著她愛嬌模樣,她罵他,他心裡快活,他想聽她嬌嬌軟軟的斥罵——
  「這麼累了嗎?好吧……那就睡會兒,可不準你偷懶太久,還有好些事沒做呀,你一直賴在這兒,我可要惱了。」
  「我守在你身旁,睡吧,好好睡,我等你睡醒,但最好別讓我等太久……」
  「……要是大爺遲遲不來履約,奴家心一橫,可要算起利息加天數,屆時就不是三天、五天能解決的事……」
  最後那句,誰在對他說?
  不是翔鳳……那嬌脆女音更蠻、更媚,勾著鳳眸,勾著似笑非笑的朱唇,有恨有惱,有什麼密密麻麻、鋪天蓋地而來……或者,一直都是那人在笑他、嘲弄他、斥罵他,一直是她……
  「鄂大爺,你要再欺我、騙我,我……我就拿自個兒當獎賞……賞給任何一個有本事把你揪回到我面前的人!」
  呼地大風狂揚,掃開濃霧,他看到那姑娘,紫衣迤邐於地,艷容帶著慣有的挑釁,眸底卻盈著溫柔如水的月光。
  她佇足江畔,白雪駒在她身側晃頭擺尾,火螢點點,閃爍飄流。
  她嘲弄地翹起唇,在夏夜裡輕笑,彷彿無聲問著……你對我承諾了什麼?一走了之,算什麼呢?
  妳等我!
  「朱姑娘——」霧散的江岸,他衝著她叫出。
  
  「九全,鄂爺胡亂嚷嚷些什麼?你聽出來了嗎?」
  「咱管他嚷什麼!快把小刀給我,箭一拔出,你就把解毒金創粉往口子上撒,給我使勁兒撒、用力撒,撒到黑血變紅為止!總之死馬當活馬醫了!」
  「是說……鄂爺還沒死,不算『死馬』。」
  「那就他娘的快把他給老子弄活!」
  「你又是娘又是老子的,到底想怎樣?」
  「……」
  
  對已故之人沒能守住當年誓言,難道也要失信於生者?
  回看這一生,他鄂奇峰也真夠失敗。
  喉間猶漫苦味,澀然充斥胸中,他先是感到沈重,兩肩、背脊、四肢……一道道枷鎖上身,如被壓在五指山下不得動彈,然後是虛無,週遭皆空,他昏雜的思緒終於也跟著空空如也。不想,方寸便定;不想,才能漸漸脫出……
  他醒在一處作夢也想不到的地方。
  晃一眼便確定是姑娘家的閨房。
  流蘇垂紗的床帷,細緻編織的涼竹絲墊,他枕的是嵌有寒玉的枕頭,蓋的是蠶絲被,朦朧紗帷外,床頭花凳上擺著白瓷鼓燈,此時該為白日,燈未點上,無燭光烘托,繪在白瓷上的美人丹青顯得有些黯淡,獨自憑欄的美人側顏像有幽思,與此刻倚窗而坐的紫衣女子竟有些相似。
  她持著紅銅細煙管,任著薄荷味騰騰幽燃,卻不見她抽個一口、兩口……她想什麼想得如此入神?
  有腳步聲響起,兩個小丫鬟各端著托盤進來。
  「姑娘,該用午膳了,這兩天您胃口不好,咱請廚房大娘煮了鮮魚粥,只用嫩姜和海鹽提味,很清淡鮮美,您多吃些。」潤玉軟軟說著,邊把餐具擺上,小心翼翼揭開盅蓋,為主子盛粥,食物香氣立即飄散開來。
  朱拂曉擱下煙管,徐慢走回桌邊,幽然沈思的模樣已不復見,她探出指,好不正經地挑勾潤玉丫頭滑嫩的下巴,嘻嘻笑。
  「我胃口哪裡不好了?是妳平常胃口太好,把自個兒吃得圓圓潤潤,潤玉是拿自個兒的食量同我比吧?唉,我的潤玉兒已經是個富泰小美人了呢!」
  「沒富泰、沒圓潤!我沒有啦!」連喝水也肥,那也不是她的錯啊!
  「姑娘不要胡扯話題,該吃飯就得吃飯。」一旁的元玉跳出來主持公道。她托盤上端的是剛熬好的藥汁,朱拂曉不由分說便接了過來,顯然對那碗藥比對美味鮮魚粥有興趣得多。
  「姑娘,我和潤玉來餵藥,您只管把粥吃了。」元玉柳眉有些倒豎。
  朱拂曉笑道:「怎麼喂?他一直昏睡不醒,妳和潤玉難不成也要學我那招,把藥含在口裡,然後嘴對著嘴,一點一滴把藥汁哺餵進去嗎?唔……如果妳們倆打算這麼試試,那就儘管去試,換我休息一回也好。」
  聞言,潤玉一臉慘白,大眼睛馬上很沒用地泛開霧氣,一副可憐兮兮、為了主子隨時準備從容就義的樣兒。
  元玉鼓起腮幫子。「我就掰開他的嘴,把藥直接灌進去,說不定還能嗆醒他!」
  朱拂曉又笑,被兩丫鬟逗得挺樂似的。
  她趕著小丫頭倆用午飯去,還用所剩無幾的信用作擔保,保證喂完藥後,肯定乖乖把一盅鮮魚粥喝個底朝天。
  房中終又靜下,她徐步靠近床榻,單袖撩開紗帷,一瞥,不禁怔然。
  榻上男人兩眼清醒睜著,炯炯有神,專注望她。事實上,是過分專注了些。
  「喲,醒來了呀?真是的,那這碗藥可不好餵了。」她話中有話,真真假假,像是挺希望他繼續昏迷不醒,好讓她按著喜愛的法子餵藥。
  鄂奇峰勉強撐起上半身,避無可避地扯到傷口,這點痛他沒放在眼裡,只覺週身虛乏,該是箭上之毒尚未盡清之因。
  「你最好躺平,別動來動去的。」
  朱拂曉瞪著面色仍青青白白的他,費力持平語氣。
  乍見他轉醒,長時間擠壓她心臟的那股蠻力驟然間消散,血液奔流,連呼息都熱燙,又見他極不安分,還讓她真想撲上去壓人。
  鄂奇峰咬牙坐好後,暗自調息,嘴角淡勾。
  「妳不是要餵藥嗎?」
  「大爺自個兒都坐起身了,還要奴家喂啥勁兒?」她哼了聲,把藥碗直接遞去。「拿去。要喝不喝隨你。」
  她雙頰生嫣,微妙暈紅著,他靜瞅,面龐也感燥熱,不禁想像她傾身以嘴哺藥的旖旎景象,越想,丹田熱氣越是凝聚,心熱體燥,都不知是不是得了箭毒的後發病症。
  假咳一聲,他兀自鎮定地接過藥碗,也不怕燙舌,咕嚕咕嚕大口灌完藥汁。
  「我昏了幾天?怎會在妳這裡?」把空碗交回,他瞥了眼前襟開敞的胸膛,新的箭傷落在胸央偏左處,撒著「長春藥莊」獨門配製的解毒金創藥粉,沒包覆起來,維持得相當乾爽。
  「大前天半夜,你那位影子似的三師弟領著幾個手下,把鄂爺從『綺羅園』後門偷渡進來,先給了金嬤嬤一袋金葉子,說是要叨擾『來清苑』幾天,還說陸續會有後謝。」邊說,她邊把垂掩的紗帷往兩旁束起,跟著款款落坐在榻沿,離他不到半臂距離。
  她忽而不語,偏著螓首瞧人,鄂奇峰左胸震動,竟覺傷口又受拉扯。
  「我三師弟送我來這兒……」
  「嗯。」她淡眨翹睫,神情似笑非笑。「聽說鄂爺受傷中毒後,嘴裡就『朱姑娘、朱姑娘——』地胡亂嚷著,後來呀,趕去定山坡與你會合的宋三爺怕他家大師哥要真沒能救活,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這位心心唸唸的『朱姑娘』,豈不是太慘了?所以才連夜送你過來。」
  一口唾液險些倒嗆,鄂奇峰咳了兩聲,面紅耳赤。
  朱拂曉又道:「如此看來,鄂爺也算守諾之人,一條命都快玩完,還惦著咱倆之約。」
  她話中有取笑、有輕嘲,卻還帶柔軟真意。
  她那雙眸裡似有流螢閃爍,不仔細看,會錯過許多值得深思的意緒。
  她像是為他的傷而憂心,不願表露太多,只在兩眉間淡隱憂慮,而唇依舊笑,噙著壞壞的、刁頑的、愛折騰人的弧。
  鄂奇峰深吸口氣,沈定下來,臉紅耳熱就臉紅耳熱,炯目只管看她。
  「我看到妳,妳像在問我……『一走了之,算什麼?』,後面的事就全無知覺。」
  朱拂曉點點頭,語氣靜幽。「是啊,一走了之,算什麼呢?要真讓你走成,走得不見蹤影,走得賠掉一條命,你欠我的這筆帳,找誰討去?」微陷沈吟,似早已想過又想,終下決定,她仍壞笑著。「所以,不能教你再跑掉了,鄂爺沒把債還清,哪兒也不許去。」
  赤著臉,他扯唇苦笑。「妳這又何必?」
  「鄂爺別急,就三天而已,忍忍也就過了。當我的男妓躺平就好,你乖順躺著不需使力,我自然找得到法子盡情開心。」
  柔荑撫上他已生鬍髭的面頰,她笑嘻嘻的,把他當成所有物般撫弄。
  「你又看我看癡了。鄂爺,瞧出來了嗎?奴家可不是爺心裡那位翔鳳姑娘,她是知禮守教的閨秀,奴家可壞到骨子裡去嘍,能拿就拿,該搶就得搶,到使強的時候絕不心慈手軟,您說我怎會像她?」
  她當然不是翔鳳。鄂奇峰再清楚不過。
  凝視著面前略有憔悴的嬌容,他左胸滾燙而裂痛。
  對翔鳳,那是青梅竹馬多年培養出來的情愛,他呵護她、深深喜愛她,十三年來更添歉疚。而眼前這個動不動就「奴家」長、「奴家」短,貶抑自個兒的姑娘,她讓他感到痛,胸中因她泛開的熱流永遠夾雜痛楚,他想逃開卻親近了,想推拒卻深受吸引,他的心如此矛盾,不能自已。
  不能自已,就順其自然。
  如果這樣的他入得了她的眼,能在一起,也就在一起……
  他抬手握住在粗糙臉上輕弄的嫩荑,她像是沒料到他會「反擊」,纖指不禁顫了顫,他握得更緊些,不再任她一陣逗弄後就輕鬆脫逃。
  朱拂曉生著悶氣。
  她「來清苑」頭一回留男人住下,這位剛從鬼門關轉悠回來的鄂大爺才清醒不到半天,便鬧著要離開,急騰騰想趕去與他的寶貝三師弟和手下們會合。
  欠債就得還,他根本無心償還嘛!
  那具美好矯健的身軀都還沒讓她沾上半口,就又多出一個箭窟窿,算什麼?算什麼?!
  靜且慵懶地啜著丫鬟送上來的新碧茶,她坐沒坐相,半身掛在窗檯子邊,九曲橋上的小紅燈籠早已點上,人工湖面有三、五艘小花舟,專給尋芳客帶著花娘遊湖之用,歡鬧歌音或遠或近、隨處可聽,「綺羅園」的夜一向精彩。
  「……鐵環和九全說,他們領人趕至時,林中除你之外並無其它人,他們找到你的刀頭棍,刀頭沾血,地上亦有大灘鮮血,估計對方亦受重傷。」
  「循著血跡有查出什麼嗎?」
  「血跡一出樹林外就被掩了,當夜又下過一場雨,更難追蹤。」
  聞言,鄂奇峰微微頷首,雙目沈吟淡斂。
  他留下沒走,可不是決定順誰的意,而是三師弟宋玉虎潛進「綺羅園」,送來外用內服的藥粉和藥材各一批,一邊將定山坡後續之事回報。
  金嬤嬤是挺好收買的人,大爺使得起銀子,再加上「來清苑」的主子姑娘沒發話趕人,她也就隨便。
  至於朱拂曉……她是氣悶到不想說話,氣自己幹麼替人家憂心?人家不領情的!她氣自己明明生著氣,卻還是想知道他們談些什麼、想知道他們「收網」收得順不順利……
  「射中你的鐵製短箭製作精良,該是十字弓、袖箭機關盒所用之箭,箭頭淬毒,我已要大夥兒留意,每人隨身帶上解毒金創藥和藥丸,以防萬一。」低嗄聲音從黑帷帽底下透出,今晚的宋玉虎倒說了不少話。
  鄂奇峰點點頭,又道:「你那晚放走的人呢?情況如何?」
  「故意放走兩個,分別派人輪流盯梢,一旦那兩人跟二師哥……跟陸競高有所接觸,咱們立時能知。」
  「嗯……」鄂奇峰暗自調息,邊思索事情,剛張嘴要說,卻瞥見倚坐窗邊似睡非睡的那抹紫影忽地站起,伸懶腰的姿態讓他聯想到貓兒。
  她想幹什麼?
  他定定看她,她卻看也不看他一眼。
  「潤玉,去後院廚房那兒把元玉找回來,咱三人乘花舟遊湖去。」
  「啊?咦?喔……」潤玉憨憨應聲,放下幫主子搧涼的小扇,不自覺瞄了榻上的男人一眼,像有些舉棋不定。
  「還愣著幹什麼?快去啊!」真惱!到底誰才是主子?
  「是!」小丫鬟像也察覺到主子強捺在內心的怒火,趕忙照辦,拔腿往外衝。
  「朱——」鄂奇峰欲喚住朝外走去的姑娘,但喚住她做什麼?要她陪在身畔,即使不說話,那也好嗎?
  她在生氣,氣他急著說走,若非三師弟來這一趟,他此時應已在馬背上。
  他想與她在一起,但他不要露水情緣,待師門之仇有個結果,他會給她一個交代,只是現下,許多話說不出,不知該拿她怎麼辦。
  適才要和三師弟說什麼,他竟有些忘了。
  下榻,他輕按了按胸前箭傷,下意識走到她剛剛待過的窗邊,往外望。
  小湖畔,她正撩裙跨上一艘小花舟,潤玉拉著元玉從另一頭跑去,跑得氣喘籲籲,她在小丫鬟們跳上小舟時,故意晃動舟身,鬧得兩女孩兒一陣尖叫,她倒捧腹哈哈大笑。
  愈是發怒、不開心,愈要笑得張揚外顯,渾沒事似的,她就這脾氣。聽她脆鈴般笑音,他心中驀然一緊,憐情暗生。
  宋玉虎走到他身旁,帷帽後又透出沈聲,平靜道:「小師妹這陣子待在北方牧場,尚不知你受傷。」
  「別讓燕妹知道。」
  「嗯。」頓略,黑色紗帷後的一雙精目瞟向湖面。「師妹喜歡她。很喜歡。如果你要帶她回北方,師妹會很歡喜。」
  「她」指的是誰,兩人都清楚。
  鄂奇峰儘管抿唇不語,不動如山,面皮已隱隱竄熱。
  「綺羅園」的人工湖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來清」、「來奇」、「來靜」和「來趣」四大花苑全臨湖而建,九曲橋過去的另一端湖畔還置落許多大大小小花廳,用來招待賓客。
  朱拂曉和兩丫鬟自個兒劃舟,過湖心,停停玩玩,經過「來靜苑」時還跟裡邊的姊妹討來一壺酒,最後她們在「憐香閣」附近上岸。
  「憐香閣」是花娘們平常練習玉女功、養顏美膚的所在,她今晚在「憐香閣」內的香藥浴池裡泡了澡,換上乾淨衫子,遣走兩個被她強拉一塊兒泡澡的可憐丫鬟後,她獨自一個走回「來清苑」。
  她腳步好輕好輕,淩波一般。
  當她踏進房中時,正盤腿在榻上調息養氣的鄂奇峰仍察覺到,長目於是徐徐掀開,注視著她筆直朝自己走來。
  「宋三爺走了?」她問,在離他三步的地方佇足。
  鄂奇峰雙目微瞇,放下交盤的兩腿。「是。」
  「鄂爺還在這裡,沒隨他走。」再走近一步,語氣幽幽。
  「是。」
  「那很好。」再近一步,近到她的長衫子已碰到他的腿。
  房中的氛圍突然濃郁起來,空氣漾開稠香,燈火生姿搖曳,他們像處在波心,漣波卻是朝內,往他們身上一波波湧來、湧來……有什麼團團將他們倆圍困,扯緊彼此,讓呼息愈來愈快、胸中脹痛、血氣灼燙,讓他只能著魔般緊盯著她,無法挪開視線。
  「那很好……」她低幽又喃,伸手拉開腰上的衣結,然後卸下長衫。
  衫子底下,她未著寸縷,如嬰兒般光潔,盈逸著動人幽香。
  她拔掉金釵,鬆垮的髮髻隨即崩下,烏絲如瀑直落,襯得她清肌更為瑩白。
  鄂奇峰屏息看著眼前一切。
  他不可能不為所動,尤其在他已對她有意的情況下,渾身悸顫,心口洶湧,要抵拒這股極香,比登天還難。
  「朱姑娘……」喉頭燥熱,他聲音沙啞得可怕,強迫雙目鎖住她的眼。
  她的眼柔媚如絲,醉了似的,卻是再執著不過。
  「鄂爺,奴家想了想,與其悶頭自個兒生氣,倒不如把氣往您身上出,那還能圖個痛快。」一頓,艷唇勾笑,柔荑攀上他的寬肩。「所以啊,我跟鄂爺討債來了,就三天,咱們把帳仔細算算,往後就兩清。」
  躺下吧……
  她藕臂使著勁,把他往後壓倒在榻上。
  鄂奇峰順勢躺倒,兩眼仍一瞬也不瞬的。他感覺不到傷口的刺疼麻癢,只覺整個人快要燃燒,血往腦門沖,氣往丹田急聚。
  他被推倒,那柔潤如水的女人爬上他的身,跨坐在他腰際,烏髮散在她裸身上,亦散在他胸前。
  他聽著她在耳邊揉笑輕喃——
  「鄂爺別怕,奴家會好好待您的……」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2 05:59:16


  破曉時分,藏青帶霧的光穿透窗紙,穿透紗帷。
  趴睡在他身側的女人仍一絲不掛,他也一樣,薄絲被不知何時掉到地上,連枕頭也滾落,床帷內流動著靜謐謐的幽情,明明是靜的,卻又流動,應該是隱晦未明的,卻愈益浮現。
  血中的欲潮猶在,鄂奇峰沈靜調息,深徐地拉長呼息。
  他看著女人那張脂粉未施的臉蛋。
  青絲圈圍下,她的臉好小,少掉精巧的艷妝,她面色偏白,像吹彈可破,薄透得連肌膚底下的細小血絲都隱隱能見。清秀的眉,清秀的鼻唇,垂睫密密投下兩弧陰影,看起來這麼稚嫩,如此可欺……
  然而,他才是「受欺」的那一方。
  被她撲倒,他……甘心情願。
  對她的感覺頗複雜,有慾望、有迷惑,會心憐她,又常對她感到莫可奈何。
  能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他儘管不明白她為何非要他不可,是放不開那個「阿奇」?抑或只為了以「男妓」之詞辱他洩忿?事已至此,她做了她想做的,接下來就該按他的想法辦事。
  大手撩開她垂在頰面的發,彷彿被男人掌心散出的熱氣侵擾,朱拂曉雙睫微顫,睜開眼。
  她像是一時間搞不清楚發生何事,眸光氤氳,有些憨氣,怔怔對上那雙離自己好近的男性炯目,薄暗中,她在他黑亮瞳底覷見兩張癡容。
  那是她,縱情歡愛後的朱拂曉,她得到這男人,在他眼中留了影。
  「鄂爺,奴家得多謝您的賣力配合呢!」
  她軟嗓微啞,透白的頰暈開兩團紅,淡淡的,但的確紅了臉。
  處子破身並不容易,儘管長年於「憐香閣」練玉女功讓她筋骨柔軟,又多次透過洞眼窺習床戲,聽取姊妹們的經驗交流,但真正把男人壓倒、霸王硬上弓,要上得美妙順利,對於「首戰」的她而言,仍是有些小難。
  他的全然配合,偶爾反守為攻,讓她內心感激。
  鄂奇峰粗獷面龐竟也跟著發燥,嘴皮略動,卻沒出聲。
  她改為側躺,挨他挨得更近,兩人呼息交融,熱呼呼地烘燙彼此。
  她覆住他剛硬的大手,用頰面去蹭他粗糙掌心,方寸浸潤暖波,甜中漾微酸。
  「鄂爺和翔鳳在一塊兒時,也是這樣嗎?」話一問出,她便悔了,覺得自己實在小家子氣,太不上道。她咬著唇,脹紅臉。
  他表情明顯一愣,兩眼瞠了瞠。
  「別理會我,我胡亂問的。」朱拂曉突地笑開,笑得眼瞇瞇。
  他胸中又感刺疼,無關那道已開始收口的箭傷。
  盯著她,他沙嗄道:「翔鳳跟我訂親時才十七,我與她沒來得及拜堂成親,未成夫妻……」
  這會兒換朱拂曉表情愣愣,她想著他的話,看著他古古怪怪、好似……彷彿……有些靦的神情……
  一抹認知如疾電閃進她腦子裡!「你沒跟翔鳳——」喉兒一堵,她沒說破,心裡繃痛。
  她想起翔鳳的遭遇,那姑娘年紀輕輕就死了,跟心愛男人熱烈縱慾地纏綿的事,竟連一次也沒做過……但是,翔鳳愛上的這個男人必定待她很好,疼她、寵她、縱容她,她芳華雖短,卻被深心愛慕著……這樣究竟是有幸、抑是惋惜?霎時間,朱拂曉只覺若有所癡,不能自已。
  片刻,她從幽思中寧定神志,發現男人仍直勾勾看她。
  她徐徐揚起嘴角。
  不知因何,覺得此時兩人光溜溜、如母體裡相向的一對雙生胎兒,臉對著臉,手覆著手,呼息著彼此的呼息,她的神魂身心與他好近,彷彿能聊上好久的話,說些很私密的事。
  「那麼……鄂爺後來還有看上哪家姑娘嗎?」
  鄂奇峰好看的劍眉攏了攏,臉色又古怪起來。
  這一次,他拖比較久些才答:「『秋家堡』大火後,玉虎需要養傷,我帶他和燕妹投靠住在漠河北上的師叔,後來日子多在習武中度過,大半年過去,玉虎的狀況穩定下來,我從那時起就忙著追查二師弟陸競高的下落,一邊想法子重建牧場……」略頓。「哪會有閒暇心情去留意誰家的姑娘。」
  「……鄂爺沒有相好的姑娘嗎?」
  他瞪人。很明白她所說的「相好姑娘」,指的是花樓裡賣身的花娘。
  朱拂曉被他瞪得心臟重重怦響。
  他這飛眉瞠目的凶神惡煞相,是表示……他、沒、有。是吧?是吧?!
  沒跟翔鳳在一塊兒,沒再喜歡哪家大閨女,不在花娘們身上圖個慰藉……他、他……難不成跟她一般樣兒,該懂的都懂,不該懂的也懂,只是苦無合意的對象。
  噢,老天……他臉真的紅了!她沒看錯!
  而且,他一直瞪她,一直、一直瞪,瞪得她禁不住心花怒放,眉眼彎彎,無數笑氣不斷冒出,讓她唇角也彎彎,怎麼也扯不平。
  「我只是不用,並非不能用。」
  鄂奇峰突然反握她的小手,寬額抵上她的,鼻尖還侵迫地壓觸她的秀挺鼻頭,語氣放得很狠似的,一聽就曉得惱羞成怒。
  她唉唉歎氣,芙容猶笑。
  「是。爺說得很是。之前鄂爺沒拿出來用,今晚終於猛虎出柙,奴家得以插上這把頭香,當真榮幸之至、榮幸之至啊!」
  陡地,一張笑不停的小嘴被含個正著!
  根本不理胸前帶傷,鄂奇峰整個人俯過去,舌探進那綿軟唇內,糾纏著,把猛火渡過去給她,要她也隨之騰燒起來。
  怎麼辦?這男人怎麼有趣成這模樣?她越來越貪心,貪得心越來越痛。她喜愛那時的「阿奇」,很愛「阿奇」的憨厚樣,很愛「阿奇」傻里傻氣的樸直,但此時抱住她的這個男人,她曾氣恨他的欺騙,他也認為自己騙了她,卻一直到現在她才意會到,那時的「阿奇」一直是他,一直在他心裡,他也憨厚、也傻氣,他很真、很惹人憐惜……
  就這三天,她來憐惜他吧。
  這三天,他是她的。
  「鄂爺,我要你……」她玉臂環上他的頸,雙腿圈環他的腰,在他身下敞開。
  她的迎合讓男人徹底瘋狂。
  於是,天光方透的房中再次被濃情佔滿,床帷內的小小天地又掀欲浪,只是情與欲攪弄在一塊兒,有過這一場,烈愛灼魂,誰能真正提得起、放得下?誰又有本事能了斷乾淨?
  整整三個日夜,身體像是沒真正離開對方,相互餵食,一同沐洗,不知晝夜時辰,黏纏著,緊挨著,有時深入嵌合,有時慵懶摩挲。
  在一起時,內心無比滿足,不多想,不留期盼。三天結束,猶如夢醒,她朱拂曉仍是江北名花,只是有過一位「入幕之賓」,外面的人扼腕她初花被奪,卻不知她才是索求的那一個。
  「拂曉啊,咱說我這位金菩薩化身的好女兒,當初鄂大爺臨走前,可曾對妳透露些什麼?」金嬤嬤柔膩問著,紅紗帕子掩在嘴邊,當自個兒說悄悄話似的。
  前些日子天氣轉涼,帶出秋味兒,「來清苑」裡的擺設也換過一小批,當朝名畫師雲綺山的夏蟬掛軸換成臨溪生的紫藍秋草圖,連細竹屏風也一併撤下,擺上同樣繪著株株秋草的水藍絲綢屏風。
  倒是窗下那張躺椅深得主子姑娘青睞,依舊穩穩佔著原位。
  朱拂曉側臥在躺椅上,背後靠著團枕,閒慢地抽著煙,薄荷味細細飄散。
  金嬤嬤喝了口潤玉煮上的香茶,忍不住又道:「都過去一個多月嘍,鄂大爺這樣不聞不問的……唉,他如果跟妳承諾了,女兒妳也就如江南同妳齊名的那位花魁娘子君霽華般,挖到一座大金礦,往後嬤嬤跟著妳,吃喝都不愁咧!」
  「姑娘自個兒就是座金礦,不需再去挖誰家的山,倒是嬤嬤拚老命往姑娘這兒挖,早都吃喝不愁。」元玉受自家姑娘調教,一張嘴端是厲害,邊幫主子的琵琶與古琴理弦上油,邊出話堵人。
  「妳這死丫頭,早晚爬到妳家主子頭上——」金嬤嬤橫著臉還要罵,聽到朱拂曉懶懶地發出笑聲,氣就緩下了。「咱的好女兒,妳倒是發個話,嬤嬤心裡才好有個底呀!如果鄂大爺他沒那個意思,妳『來清苑』這兒也好繼續開張,幾位大爺們全指名見妳,咱可擋得辛苦了。」
  「嬤嬤說得是。」朱拂曉淡翹艷唇。「照例是陪酒吃飯、彈琴唱曲、對弈填詞,今晚全聽嬤嬤安排。」休息一個多月,也該回頭過她江北名花該過的生活了。
  結束三天的纏綿後,鄂奇峰動身去尋他那批手下。
  罪魁禍首尚未逮到,好不容易有線索可循,他內心的興奮與焦急,她能想像。
  不會與他再有瓜葛的,即便他真對她提出什麼,如寒春緒對霽華那樣的安排,她都不能接受。
  太危險……真的、真的太危險,越和他在一塊兒,越要深陷,這一次她對自己全然失去把握,根本難以把持……先動心,而後恨惱,然後碰觸了他內心私密,知曉了他的過去,然後憐惜,然後愛了他……
  太危險!
  她要的既已得到,往後別多牽扯,她方能保全自己,過太平日子。
  金嬤嬤見她鬆口了,笑得頭上幾根金步搖同時亂顫。
  「那好那好!等會兒我吩咐底下人把妳的象牙玉牌掛上,掛得高高的,再繫著紅彩,好讓今晚撒錢來的大爺們知道,咱們花魁娘子重返江湖啦!」
  朱拂曉不置可否地垂眸,靜靜又抽口煙,白煙迷濛她的臉。
  「金嬤嬤!嬤嬤啊——」一名「綺羅園」裡打雜的小長工連滾帶爬、殺豬般地尖叫奔進「來清苑」。
  「鬼叫個啥勁兒啊你?!」金嬤嬤拍桌,起身斥罵。
  朱拂曉聞聲抬睫,一瞟,她放下煙具坐起,凝聲問:「小吉祥,手臂被誰打折了?外頭有人鬧事嗎?」
  「什麼?!」金嬤嬤兩眼瞪向小少年的左臂,這孩子的手被扳脫關節了!
  小吉祥痛白了臉,托住傷臂,忙道:「嬤嬤,出事了……拂曉姑娘,您快找個地方躲好,是那個姓高的大爺,每次來都好闊氣、給很多賞銀的高爺……」吸氣忍痛。「咱們同他說,現下才午後,請他晚些再來,他二話不說就往裡邊闖,幾名護院上去攔,攔不住……他、他下手好狠,帶著一把鐵製弓,像十字的模樣,兩個護院大哥手段硬了些,他一扳機括就射,不把人命放在眼裡!」
  鐵製弓。
  ……十字模樣!
  朱拂曉微一沈吟,腦中驀地抓到什麼。
  金嬤嬤面色白了白,立即往外走,哪知那尊大瘟神來得好快,在幾名護院相繼受傷、幾個長工被無辜波及後,「綺羅園」中沒誰再敢上前阻攔,便見他如入無人之境,旋風般闖進「來清苑」。
  這人自稱姓「高」。名字呢?
  他說過他的名字嗎?
  好像叫高……高什麼……啊?高競!
  朱拂曉鎮靜地看他。
  高競……競、高……
  陸競高……這才是他真姓名吧!
  他樣子有些慘,多日未睡似的,向來乾淨貴氣的衫袍縐巴巴不說,前襟沒繫妥,露出層層裹胸、裹肩的布條,布條裹得夠厚了,圈上好幾層竟還滲出血,看得出傷口頗劇。她不著痕跡地瞄向他手中的沈鐵十字弓,短箭已上架,不知是否太沈,他拿得有些抖。
  「哎呀呀,原來是高大爺呢!有好一陣子沒見著大爺啦,咱們家拂曉也挺常提起您的,直問大爺怎麼不來了?」金嬤嬤硬著頭皮挨過去,邊暗暗打手式,要幾個在外頭張望的人趕緊報官去,一張塗得紅艷艷的嘴繼續咧開笑道:「高爺,咱們園子雖還休息著,您急著要見拂曉,那也能商量的,您好不好先把手上的玩意兒放下來,咱讓丫鬟們備酒菜去,再讓——哇啊!」
  「金嬤嬤!」
  「姑娘!」
  「潤玉!」
  「元玉——」
  一團混亂尖叫。
  金嬤嬤安撫到最後,以為能說服對方放下凶器,竟伸手去碰,朱拂曉出聲欲阻止已然不及,就見男人一臉戾氣,近距離扳動機括,短箭射穿金嬤嬤右掌。
  潤玉見自家姑娘衝向金嬤嬤,男人那把利弓還對準人,嚇得胡亂擲出面前的茶壺、茶杯,有什麼擲什麼,引得對方舉高十字弓對過去,射出第二箭,元玉千鈞一髮間用力將潤玉撲倒,背後肩頭中箭。
  「住手!」
  朱拂曉冷冷揚聲,本是扶著痛昏過去的嬤嬤蹲坐,她此時卻「唬」地立起,媚眸發怒地杵在男人面前。後者被她突如其來的靠近弄得一愣愣的,再被她冒火的鳳眼一瞟,竟傻了似定住不動。
  「外頭的誰,進來扶嬤嬤出去。小吉祥你也出去,吩咐人請大夫去。」她態度自若,招了另一名僕役把受傷的人帶出去。「潤玉別哭!把元玉扶到隔壁房間。仔細聽好了,之前鄂爺留下不少解毒金創藥和藥丸,妳取出來給元玉和金嬤嬤敷上服用,若有誰也需要,全分給他們,聽懂了嗎?」聲音有些嚴厲。
  「嗯。」潤玉紅著眼眶,拚命點頭,難得沒掉淚,表現得相當冷靜。
  「姑娘……不行,妳不可以……」元玉齜牙咧嘴,短箭上的毒開始讓她頭昏,最後仍被潤玉強行拖走。
  不相干的人全走光,房中陡靜。
  朱拂曉見男人眼角餘光仍留意著窗外那些窺看的眼睛,五官忽現猙獰,她乾脆心一橫,放大膽,動作略粗魯地「啪啪啪」關上所有敞窗,連門也一併闔上。
  她明擺著就是生氣,氣他。
  她想,如果換作翔鳳……如果是翔鳳……會怎麼做?
  翔鳳肯定不會給他好臉色。
  翔鳳既嬌又辣,得了理就不饒他的。
  翔鳳熱情卻也小女兒家,此時發著怒、不歡快,她的二師哥可曾心軟哄過她?
  她抿起唇,側眸瞪他,用那種能讓鄂奇峰看癡了、能讓秋巧燕看得不自覺喚她「姊姊」的眸光,瞪他。
  「高爺這是怎麼?是得了什麼尚方寶劍,竟到我『來清苑』鬥法了?難不成就為上回您輸了我那幾盤棋,所以才專程來大鬧嗎?」
  她質問的語氣嬌蠻,渾不怕,像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像因為與他很親、很要好,所以會對他說發怒就發怒,毫不掩飾。
  「您說話呀!到底想怎樣?像棵樹般杵在那兒,誰知您心思啊?」手心發涼,她卻跺腳,順手把揉成一團的香巾丟到他胸前。
  他本能接住那團香巾,目光怔怔然,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
  「……鳳妹……我來帶妳走。妳跟我走。」他神志似已不清。
  朱拂曉心臟急促跳動,耳鼓震鳴,仍耍性子問:「走去哪裡?你總得告訴我。」若不得不跟他去,至少得從他口中問出方向。
  他搖搖頭,朝她走近,兩眼著迷。
  她微退,不動聲色地拉開距離。「那……總得讓我收拾包袱,才好跟你去。」快想、快想,還有什麼法子拖延……對了,只要讓他放下那把十字弓,一切就好辦許多。「你來幫我收拾吧!」
  他還是搖頭,跨近一步又想抓她。「該走了。」
  「我要換衣服,換好新衣再出門……你幫我換。」手腕被抓住,她反倒拖著他耍賴般搖了搖,嬌媚媚地命令。
  等待著,就在她一顆心提到喉頭、幾要跳出口時,他終於僵硬地點頭。
  「我幫妳換,換好新衣,妳跟我走,跟我走,不回頭……」
  他想扯開她的衣帶,發現手裡的十字弓確實礙手礙腳,頓了頓,真把護身的武器往桌上一擱。
  他扯掉她衣帶,扒開她的外衫,甚至開始拉扯她的紫羅裙……
  朱拂曉任由他雙手在身上挪動,眸角時不時地掃過那把沈鐵凶器,想著該何時出手才好搶將過來。
  猛地,她內心懊喪暗叫,因外頭突然傳來雜響,喧囂聲響徹雲霄——
  「官爺,就在裡面!那瘟神就在裡頭,快攻進去啊!咱們家的花魁娘子在他手上,可不能出半點差池啊!」不知哪個僕役扯聲叫喊。
  男人渾身一凜,齒關緊咬,猙獰神氣再現。
  就賭這千鈞一刻,朱拂曉動作好快地撲向那把十字弓。
  混帳!
  她咬牙暗罵,僅差毫釐就要搶到之物,硬是重新落進對方手裡!
  她半裸地被壓倒在地,男人如被鬼魅附身,面容扭曲脹紅,兩眼惡狠狠的。
  「妳就是不肯,是嗎?就是不肯跟我嗎?妳讓妳的大師哥睡,讓他睡了整整三日夜,不見其它捧錢求見的爺兒們,妳就這麼喜愛他,到死都愛,是嗎?!」
  這人已經把翔鳳和朱拂曉攪在一起!
  冰冷的十字弓頭緊頂著她的頸,她很有可能會死,她會死,這一次看來在劫難逃。莫名地,她突然感到好笑,明明與她毫不相干的,結果攪纏進去,心裡於是有了個人,是有些難受,但再見無期,還能假裝平靜地過活,哪知又來這一樁,這人早蟄伏在她身旁一段時候,想來正因為她與翔鳳神似,而她卻不把對方的窺看放在心上,此刻更鬧得要沒命了……
  若真要沒命,她其實……很想見鄂奇峰一眼,再見一次,不說話,只笑笑看他,笑笑的,就好……
  她閉著眼掙扎,有血腥味,記起他肩胸上沾血的裹布,兩手往他傷上搥打。
  她聽見他叫痛狠罵,「剁」地促音響起,刮過她的耳,那是扳動機括的聲音,那瞬間,她以為自己死了,直到額角感到刺痛……痛痛痛……好痛……
  「妳的臉被我砍花……我記得……那一刀從額角斜劃到嘴角,妳整張美臉皮肉翻開,鼻子歪了,漂亮的嘴也歪了,我記得……就從這兒下的刀……」
  她沒死,她清楚感覺到疼痛。
  這個混蛋朝地上射出一箭,然後直接取射出的短箭往她額上劃,她既痛又頭暈目眩。
  「王八蛋……」她記得要掙扎,但似乎沒力氣掙扎,頭越來越昏,她像是搥得他肩胸滲血,但他仍沈沈壓在身上,壓得她動彈不得……
  這次賠大了,她想。
  早知如此,她當初就該向鄂奇峰多要求幾天,多享些快活,折騰他,讓他絕不忘她……三天……哪夠呢?失策啊……當真大大失策……
  她苦笑,耳中陣陣嗚鳴……
  鄂奇峰將三師弟和一群手下遠遠甩在身後,胯下白雪駒與他配合得天衣無縫,他一馬當先循線趕至「綺羅園」,在官爺們還忙著架盾牌以防遭毒箭攻擊時,他人已闖進「來清苑」,破門而入。
  一奔進,見到的是讓他完全瘋狂的一幕。
  屏風倒塌,椅凳亂滾,身子幾近赤裸的姑娘被壓倒在地,她沒放棄掙扎,只是抵抗的力道如垂死般起不了半毫作用,他看到她滿臉是血。
  充滿暴戾的嘯聲發自他胸臆深處,沖喉噴出,那絕望感當頭罩下,像十三年前那一場,他遭埋伏,怎麼也趕不回「秋家堡」,費盡心力返回時,一切都晚了……晚了……
  「啊啊啊——喝啊啊啊——」他怒吼,銳嘯,全身青筋浮現,心臟被硬生生剜出來似的,眼前是一片血紅海。她沾血的臉映在他眼底,如「秋家堡」那場熊熊大火。
  剛健身軀撲去,在對方握住十字弓欲要回擊時,他快一步打掉對方手中的武器,然後掐住對方脖頸。
  他一手掐住,五指緊收,另一手握成拳,勁力爆發,擊向那人胸口,一拳……再一拳……再一拳……不斷、不斷落下重拳……
  他不曉得自己為何感覺得到腳邊的抓力,那力量如蜉蚊,弱得根本無法感受,但他心口卻是一震,彷彿與誰心靈相通。
  垂眼,他瞧見她,一隻瘦弱玉臂扯著他的腳踝。
  「阿奇……鄂爺……」
  他丟開被揍得不成人形的人,跪下來抱住她。「我在這裡,我……我是阿奇,我在這裡……」他用了許久以前就不再用的暱稱。
  朱拂曉視線迷濛,看不見他,但知道他在身畔。
  被緊緊擁抱後,她被放倒在軟榻上,有清涼之物撒在她發熱的額角,讓她不禁畏痛地縮了縮雙肩,擰起細眉。
  她想,他是在替她處理傷口。
  那痛一直持續,她卻克制不住地勾唇笑著,心飛揚溫燙,想對他說些什麼,唉……說什麼好呢?她想再見他一面,他就來了呀……
  「鄂爺……我、我破相了,是不?」
  鄂奇鋒沒說話,內心激盪無法平息,儘管此時外頭的那群官兵和護院們已衝進來,他仍是無法多說,只能緊緊注視著懷中女子,包住她赤裸身軀,為她裹傷拭血。
  「我要當真破相,你……你就慘了。這成什麼事了?明明是你的仇,怎麼牽扯上我?」她苦笑。「三天實在太便宜你了,至少……至少還得追加三個月,要你乖乖來躺著,繼續讓我為所欲為……」
  胡亂呢喃,她臉容一偏,在他心痛的注視下昏死過去。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2 05:59:38


  先是完全的靜黑,朱拂曉從未睡得如此深,長長飽眠後,開始聽到不少腳步聲來來去去,其中一個特別的沈,不管踏離到哪裡去,最後總又回到她榻邊,彷彿怕她睡著、睡著,不願醒。
  傻阿奇,難道他不知,她就喜歡他牽掛著,喜歡他無法真的走開,喜歡他……喜歡他……唉,再這麼喜歡下去,她會很慘的,怎麼活?
  她睜開略余麻感的眼皮,歎著氣醒來,發現自己枕在他大腿上。
  鄂奇峰神情專注地幫她換藥,清洗、拭淨、檢視傷口狀況、重新裹藥包紮,他知道她醒了,卻一直等到完成一切,那雙深邃的眼才看向她。
  「來清苑」已整理過,毀壞的東西全換上新的,敞窗半開,天光清朗,地上乾乾淨淨,空氣中甚至燃著菊花熏香。
  眸光漫漫溜了一圈,她拉回來往上瞧。
  男人面有滄桑,兩頰略瘦了些,眉間與眼角的紋路稍濃,膚色更黝黑……這一個多月,他忙著追查,肯定苛待自己了……
  她淡淡揚唇。
  「……他說他叫高競,在這兒,我們全稱他一聲『高爺』,他出手總是大方,給很多賞銀,園子裡上上下下全都打賞齊全,金嬤嬤奉他為上賓,說他是頭大金肥羊,每回他來,都只指名見我,不要其它姑娘……」
  鄂奇峰的五官繃了繃,臉色微沈。
  她繼續道:「我見過他幾回,感覺倒也還好,他話不多,就是會入魔般盯著我瞧,也不知打量什麼,唔……不過現下我懂了,他那樣看我,心裡想的該是翔鳳……他……唉,鄂爺的仇了結了嗎?」記憶中,她聽到粗暴的叫囂和打鬥聲。
  只要一想起闖進房中所見的那一幕,鄂奇峰心臟就急遽收縮,那劇痛混合驚懼,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喉結上下蠕動,沙啞道:「是。」
  「大家都安好嗎?」
  「金嬤嬤和元玉的傷都處理過,休養一陣即能好轉,『綺羅園』的護院和幾名僕役多為皮肉傷,有兩位中箭毒較深,此時狀況也已穩下,我已讓人快馬往『長春藥莊』取藥,明早應該就能送達。先前雖留下一些解毒金創藥和內服的解毒藥丸,我怕不夠使,多備一些才好。」
  淡籲出口,朱拂曉眨眨眸,微彎的眼角有些淘氣。
  「鄂大爺,奴家先提點您啦,別以為弄來藥粉、藥丸就能了事,要是金嬤嬤弄明白內情,知道那尊瘟神是被大爺逼得走投無路,這才闖進『來清苑』要帶我遠走高飛,嬤嬤可不會輕易放過你,怎麼也得列出一大張賠償單,往你身上搜金刮銀,大爺請好自為之。」
  「我賠。」
  他的指溫柔撫觸她的額面,讓她心一跳。
  「妳說得沒錯,確實是逼得他狗急跳牆。」他略頓,下顎抽緊。「定山坡那一次交鋒,玉虎故意放走兩個他的人,然後暗中派人監看,十多日前,放出的線終於有動靜,試了三回才釣出陸競高,燕妹還因此受了些傷……」
  「她沒事吧?」朱拂曉驚愕瞠眸。
  「已不礙事。」他唇角靜揚了揚。「真要比較,妳似乎慘些。」
  「啊?」眸子瞠得更圓。
  「得知陸競高往這裡趕來,我本是不懂,繼而想……妳與我在一塊兒三天之事,應已從『綺羅園』傳出,他必定認為妳與我同掛,因此來尋麻煩,不曾想過,他早就看上妳。」他指溫燙人,在她雪膚上撫出一抹抹紅痕,神情卻顯陰晦。
  他內心有股難描的憤怒,儘管事情已結束,得知陸競高曾如此近距離地注視枕在他腿上的這張臉,用凝望翔鳳的眼神凝望她,把她當作翔鳳……危險近在眼前,她卻全然不知,毫無防備,而他呢?他亦無知,連護她周全都做不到!他不禁惱恨起自己。
  朱拂曉不知他心思起伏,臉熱熱癢癢的,心也是。
  被他深深看著,她竟覺害羞,手心竟有薄汗,這算什麼?
  吸了口氣,她懶懶挑眉,不正經笑,故意把語調拉得軟軟長長。
  「瞧,跟鄂爺同掛沒撈到多少好處,倒還見紅了,那短箭利得很、毒得很,往奴家額上這麼一劃,也不知『憐香閣』內的百花玉肌膏能不能把這口子抹掉,要留下傷疤,教奴家往後怎麼見客?」
  「我會負責。」他明快沈穩地道。
  朱拂曉一怔,顯擺出來的吊兒郎當樣兒突然有些怯了。
  她呼息變得輕促,斂下眉,嚅著唇,卻始終沒嚅出心裡疑惑。
  房中突地安靜下來,有什麼悄悄漫流,直到鄂奇峰再次開口。
  「玉虎領著人先行,我等會兒也得走了。」諸事待辦,留在這兒主要是為了確定她身體無礙,如今她清醒,他高懸的心終能放落。
  還說要負責,怎麼就要離開?朱拂曉模糊想著,忽然有些懂了,他不也「大爺」得很,常往「綺羅園」撒金撒銀,他也是金嬤嬤嘴中的肥羊,說要負責,其實簡單易懂,一樣拿錢來撒。在這裡,每個對象、每個人,都是有價的……
  她幽幽看他,無語,像是還在發怔。
  他扶起她的頸,托起她的肩背,她以為他要挪開,讓她躺回枕上,下一瞬,眼前陡暗,她的唇被暖暖含住,溫柔含住。她在他臂彎裡。
  「唔……」她震驚地瞪大眼,忘記合目。
  男人趁她張唇欲語時探入更深,他也學她不閉眼,剛硬眉目逼得太近,近得她快要不能呼息,近得她被他表情狠狠吸引,彷彿……他逗到她了,他很得意、很驕傲、很……很……她不知怎麼說啊!
  片刻,他放開她,終於將她放回榻上安躺。
  「你、你……」她臉必定很紅,不解又驚嚇,沒人這樣玩她。
  「我必須回一趟北方。我、玉虎和燕妹都得回去,必須去師父、師娘的墳前祭告。還有翔鳳和四師弟,也有一陣子沒去看他們了。」他嗓音平緩,徐徐聊著似的,彷彿方纔那個灼燙的親吻再自然不過,無須解釋。
  「回北方嗎……」朱拂曉又是怔然,掀了幾次唇才說:「鄂爺說過,要重建『秋家堡』……你回北方也該辦這事了吧?」
  「是。」他微笑,目光對她須臾不離。
  她試圖想響應他一個淡笑,證明自己絲毫不受影響,但笑未成,可恨的熱氣倒直逼鼻腔與眸眶。
  就說太危險。
  跟他相識越深,她要沒命的。
  她朱拂曉沒能把男人從心裡拔除,留了根,還能是瀟灑風流的江北名花嗎?往後,可有太平日子?
  說穿了,她跟他打一開始就不同掛,他還有一個同甘共苦的小師妹長伴左右,他承諾要好好照顧人家的,當初他師父、師娘本就要招他為婿,如今師仇得報,終能重建「秋家堡」,這條路,他走得辛苦,如今也該否極泰來。
  她不知自個兒有無笑成,倒慶幸聲音並無異樣,略啞道:「那就恭喜鄂爺了。」
  他抿抿嘴像要說什麼。
  略遲疑著,他神情有些古怪,然後深吸口氣,道:「妳先好好養傷,我回北方把事情打理好,然後……」
  她神思虛浮,抓不準他究竟要表達什麼,只安靜不語。
  「……然後,妳少喝點酒,也別抽太多煙。尤其是酒,此物最是穿腸,喝多對身子不好,妳往後少喝。」
  他還管她?!「好啊,我少喝就是。」她乖順輕喃。這樣的承諾沒有心,隨口胡應,要她說一百個、一千個都成。
  鄂奇峰像也看出端倪,蹙起眉還要說話,她已倦倦合上眸,巴掌大的素淨小臉偎進豐厚青絲裡,讓他左胸發軟發痛,沒法兒再逼她……
  「長春藥莊」不只送來外用與內服的金創藥粉和解毒藥丸,還附贈一小甕「珍珠鹿膠凝露膏」,直接送進「來清苑」,絕不讓其它覬覦之人有機可乘。
  「拂曉好女兒啊,聽那日送藥來的『長春藥莊』小藥童說,這凝露膏可珍貴了,得花上整整一年功夫,才有辦法製出這一小甕,專門用來生肌去疤,越抹肌膚就越光滑。瞧瞧,妳瞧,妳額上這道口子當初血流如注,才一個月,如今都好端端的,不細找還真看不出,再這麼繼續塗抹,額頭都要發亮啦!」
  「來清苑」裡,金嬤嬤趁午後小睡前過來串串門子,往梳妝台上的小甕裡隨手挖了點凝露膏,抹在她曾被箭射穿的掌心和手背。
  「嬤嬤真要喜歡,等會兒我讓潤玉挖一些送過去。」朱拂曉淡道。
  今兒個沒什麼心緒,連捲些薄荷煙絲抽抽都覺得懶,索性賴在窗邊,海棠春睡般斜倚著,連妝都懶得化。秋氣高爽的清光洩進房內,她一張臉白得幾近澄透,顯得眉兒好黑,雙睫尤墨,髮絲更黑亮亮的。
  金嬤嬤聞言,笑得樂不可支。
  「喜歡,怎不喜歡呢?這可較咱們『憐香閣』內的百花玉肌膏還神呀!哎呀,就妳懂咱的心。」一頓,揮著紅紗巾,壓壓眼角,她略誇張地歎氣。「唉,等哪時妳離開這兒,不幹這門營生,嬤嬤這心啊,一半替妳歡喜,另一半可就慌了,也不知『綺羅園』這場面能不能繼續撐穩……」
  「嬤嬤多慮了,我能去哪兒呢?」她挑挑眉,懶聲道:「今晚把我的掛牌弄上吧,額上的淡疤多撲些水粉就能遮實了,再不接客,都忘了該怎麼賣笑。」她這模樣,妝也不化,發也不梳,無聊撥彈琵琶,唱的都是怨詞,實在不爭氣,她朱拂曉的臉全教自個兒丟盡了!
  要賭,她何時畏懼過?
  她就賭這口氣,提得起、放得下,撐也要撐過去!
  有什麼好留連?頂多……再找一個「阿奇」,遊戲人間,把所有有緣遇上的「阿奇」,全迎作「入幕之賓」,她朱拂曉夜夜花帳春暖,這才叫痛快!
  奇的是,金嬤嬤似乎面露難色。
  「怎麼了?」按理,嬤嬤該歡天喜地才是呀!
  「女兒呀,妳那塊象牙玉牌被鄂大爺給取走了。」紅紗掩嘴,無辜眨眼。
  「什麼?!」斜倚的身子驀地坐起,動作太急,惹得她一陣目眩。
  「綺羅園」裡有這麼一個做法,尋芳的大爺有意包養哪位姑娘,收作相好的,在跟相好姑娘有了默契後,可直接跟金嬤嬤討那位姑娘的掛牌,從此每月固定支付一筆銀子,若大爺哪天把掛牌還回,意思也就清楚,表示不再繼續包養。
  「咱瞧鄂大爺待妳挺實心的,上回他匆匆來、匆匆走,臨走前留下兩袋金葉子,拿著妳的掛牌就走……他事先沒跟妳提這事嗎?」金嬤嬤也糊塗了。
  朱拂曉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唇瓣幾無血色,她胸脯急促鼓動,給氣得說不出話,耳朵裡嗡嗡亂鳴。
  她很氣他。
  混帳男人!莫名其妙做這種事,要走也不走得乾脆些!他儘管回他的北方,重建他想望多年的「秋家堡」,她真心誠意恭喜他的,他在北方生活,與她從此兩不相犯,他幹麼還抖這一記回馬槍?
  她很氣自己。
  她竟然心動得渾身發顫,像是人家不經意丟了根肉骨頭到她面前,她便饞得口水直流、尾巴直晃,撲過去一陣啃咬,什麼也不顧。
  氣得眼裡閃淚花,她要強地眨掉,連做好幾下深呼息。
  「拂曉,沒事嗎?」
  「……沒事。」她擠出笑,衝著嬤嬤露齒笑。「我今晚開張見客,勞煩嬤嬤幫我把名字掛上,沒掛牌也無妨,就暫時寫在紙上貼著,明兒個再向師傅訂製一個新的便好。」
  「啊?可是……不好吧……這、這……」
  金嬤嬤頭真疼,是說,她都收下人家大爺的金葉子了,怎麼能把大爺訂下的姑娘推出去作生意呢?這一點點誠信她還是有的。唉呀呀呀,頭疼、頭疼……再想想,還得再仔細斟酌啊……
  金嬤嬤還是挺住了,沒應允朱拂曉的要求。
  今晚「綺羅園」的紅花榜上依舊不見花魁娘子的掛牌。
  但,山不轉、路轉。聽元、潤二玉提到,「來靜苑」那邊出了些狀況,像是在那邊擺桌、招花娘作陪的五位爺們突然興起鬥酒,個個都有些來頭,撒金砸銀硬要「來靜苑」的主兒陪著灌酒,那姑娘本就不是什麼酒國英雌,被五個人連著折騰,哪裡受得住?
  「喲,這分明鬥狠了。五位爺連手攻我『來靜苑』這位妹子,奴家瞧著心疼,各位爺不介意多我這個助拳的吧?」
  不讓她見客,她就搶旁人的場子!
  朱拂曉盛妝打扮,微露香肩,剛步進「來靜苑」裡,立即抓緊眾人目光。
  她一個眼神橫瞟,「來靜苑」的兩小婢會意過來,忙揭掉淚、吸吸鼻子,跑過去把醉得淒慘的主子架走,而一路從「來清苑」緊跟過來的元玉和潤玉,一個是又氣、又莫可奈何,另一個照例又眼眶紅紅,怕極主子端著皮笑肉不笑的美艷臉,大殺四方。
  「大爺們鬥酒,呵呵,讓拂曉也來領教領教。唔……我記得『綺羅園』裡賣的烈酒有『錦江紅』、『八仙醉』、『不過五』、『蜜裡桃』、『隨天樂』、『遊夢飛仙』、『國士無雙』、『天壽長青』、『蓬萊春泉』、『南方美人』……」脆聲數著,她蓮步輕移,繞著一桌男男女女閒慢踱步,幾個猶被大爺們摟在腿上、身側的小花娘,不知因何背脊瑟瑟發涼。
  五位大爺目不轉睛地直盯著朱拂曉,心臟突突促跳,興奮得滿面通紅,想著,這莫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都說江北花魁娘子朱拂曉好些日子不見客,錢再多也請將不出,未料及……未料及……今晚教他們給碰上了呀!
  略頓,朱拂曉停下步伐,側轉腰身,柔荑搭在其中一位爺的肩頭。「請問各位爺要鬥哪一種?是要輪番上呢?還是一塊兒上?」
  「隨……隨便……」
  「拂曉姑娘歡喜便成……」
  「怎麼都成……」
  「那好。」勾唇,她螓首一頷,綴珠的金釵晃出耀眼流光,如她眸底作惡的光輝。「那就隨便些,奴家喜歡就好……」
  潤玉揪住元玉的袖子,「哇啊——」地一聲哭出來。
  好……好可怕、好可怕呀!嗚嗚嗚……
  這一鬥,鬥得風沙四起、雷電交擊,「綺羅園」狠賺了一筆酒錢,櫃上的酒不夠賣,又從貯酒窖裡的搬出一甕甕好酒、一罈罈陳年佳釀。
  五位酒量驚人的大爺們慘兮兮地抱著空酒罈,趴桌的趴桌、躺地的躺地,朱拂曉又贏了這一仗。她總是贏,鬥酒膽、比狠勁,即便胃袋小小,她氣勢一起,仰首也能一口氣灌下一小罈酒,連灌幾壇都面不改色,灌得胸前盡濕、酒汁濡衣,豪放不退縮。
  然而,這一仗贏得相當驚險,五位爺一倒,她也跟著倒,最後被元玉、潤玉和其它幾位小花娘合力抬回「來清苑」。
  鄂奇峰連趕幾天路程,風塵僕僕,面帶飛霜,今夜剛抵達「綺羅園」,一進「來清苑」,正納悶裡頭空無一人,回身就遇上這一幕——七、八個小姑娘捧頭托背、抱腰抬腿,小心翼翼地把「來清苑」的主子扛進來,尚有一個小姑娘幫忙抓高紫羅裙襬,免得沾了土。
  「這是幹什麼?!」他心驚膽跳。
  「哇啊——」丫鬟和小花娘被房中發出的雷吼嚇了老大一跳,險些手軟。
  鄂奇峰疾步過去,把昏迷的女子接抱過來。
  一把她摟近,酒氣撲鼻而上,她的髮膚和衣裙儘是酒味,淺淺的呼息更是混著再濃郁不過的烈酒氣味。
  這女人難不成拿自己浸酒缸了?
  她就是……非這麼作踐自己不可嗎?!
  氣到眼都快花了,他深深呼息,欲捺下怒火,無奈入鼻、入肺的又全是讓他火燒得更旺的酒味。
  臭黑著臉,緊繃下顎,他抱著她走往內房,像每一步都能踏出火花似的,小花娘們被大爺的惡相嚇得作鳥獸散,元玉硬著頭皮跟了過去,潤玉則轉身去吩咐廚房燒水、煮醒酒茶。
  「究竟發生何事?」鄂奇峰氣悶地問,將懷裡熱得不太尋常的朱拂曉輕柔放上床榻,開始動手幫她解衣。當手指沾到她濕潤的前襟,黑眉揪得更厲害,兩排牙都快咬出聲來了。
  打不得,罵不聽,說也白說,要她承諾,她給你耍賴皮,刀子嘴豆腐心,作踐自己不手軟,又狠、又嬌、又壞、又讓人心痛到難以割捨……他遲早會被她搞死!
  元玉搶上前想接手,但榻邊實在沒她的位置,小嘴掀了掀正要答話,她家的主子姑娘竟醒將過來,兩眼睜得大大的。
  朱拂曉像沒留意到坐在榻邊的是誰,她翻身坐起,唇嚅著。「我……我……」隨即,她衝向擱在屏風後的玉盂,捧著直接朝裡邊狂嘔。
  「姑娘啊——」元玉驚叫。
  鄂奇峰快步跟進屏風內,見她跪地吐得渾身發抖,心臟像被重掐一把,氣到最後就剩心痛。還能怎麼辦?能怎麼辦?
  想起他們在「長春藥莊」,他帶她到流螢飄飛的河岸那一夜,她察覺到他的底細,心裡有氣,那夜酒喝太多的她也吐了,胃中無物,嘔出的只有酒汁,今夜的她也是一樣,是否心裡也正為何事氣悶?
  接過元玉絞好的濕巾,他單膝跪在她身畔,掌心一下下撫著她顫抖的背,手勁徐穩,來來回回撫著。她似乎瘦了些,背脊纖細得像一折即斷。
  屏風內的氣味並不好聞,他面色未改,兩眼專注看她,整個心神都在她身上。
  許久,她嘔聲終於停止,他幫她擦臉,元玉端來溫茶,他接過來。
  「漱漱口。」低沈命令,將杯緣湊近她微喘的雪唇。
  朱拂曉聽話地動作,漱了三次口,把水吐進玉盂裡。
  屏風外,潤玉端來剛燒好的熱水,浸了熱帕子,鄂奇峰接過丫鬟們重新遞上的熱帕,試過不燙後,整個摀住朱拂曉那張虛紅的醉臉,細心貼熨擦拭。
  「唔……」懷裡的玉盂被取走,她晃著身子。「唔……」無意識發出聲音。
  被帕子上的熱氣一摀,她神智彷彿清明些,眼珠子轉了轉,最後定定落在面前那張男性臉龐。
  這張臉……這個人……他……他……
  「阿奇……鄂、鄂爺……」眨眨眼,人還在,不是她胡思亂想出來的,唔……還是她真的醉酒,醉得分不清現實或夢境?
  低笑兩聲,她扶著他的肩頭爬起來,鄂奇峰順勢托著她,跟她一塊兒立起。
  「你別扶我、別扶我……我沒醉……」
  站好後,她過河拆橋,拍掉他扶持的手。
  見男人五官沈肅,繃著一張臉,她倒笑了。
  格格笑,她笑得花枝亂顫,眼眶濕濕。
  「哎呀呀,麻煩真上了家了,又被大爺逮到奴家喝酒……唔,只一點點,真的,我只喝了一點點,沒多喝……」她睜眼說瞎話的功力愈來愈強。
  「姑娘,您替『來靜苑』的出頭,五位好酒量的大爺輪番斗妳,妳將他們個個擊敗,『綺羅園』的貯酒立時少掉三分之一,怎說沒喝多少呢!」實在看不過去,元玉掀主子的底。
  鄂奇峰額角早已抽跳,此時跳得更嚴重。
  她不讓他扶,那他就不扶,和她在屏風後對峙,看她還要辯些什麼。
  朱拂曉也不多說,就呵呵笑。
  他以為這女人又打算耍賴帶過,沈眉看她笑,覷見她紅紅眸眶,以為是酒氣之因,又見眸中真已蓄淚,她邊笑邊哭。
  他渾身一麻,還沒來得及釐清這滋味,眼前女子頭一點,身子突然往前栽,毫無預警朝他倒下!
  「拂曉!」他迅捷出手撈住她。
  不對勁!
  她身子熱得太不尋常!而她的臉、她的頸……
  再次攔腰抱起她,迅速把人送回榻上。
  「天啊!又來了,我還以為這次沒事,怎麼又來了——」
  元玉白著小臉,跟在鄂奇峰身後團團轉,一時間手足無措,潤玉則拚命掉淚。
  坐在榻旁,鄂奇峰俯身扯開那鬆垮垮的內襦前襟,把小衣的帶結一併解了,這一瞧,他震驚瞠目,呼息不穩。
  「妳家主子,喝了酒,都這模樣嗎?」
  她的臉、頸和衣衫底下的肌膚,全都漫開一塊塊粉紅色,全身起酒疹子,且越來越多,紅澤越來越深。
  潤玉哭哭啼啼,邊哭邊絞著帕子。
  元玉被問話之人太過平靜的低嗓小小驚嚇到,深吸好幾口氣才穩住膽氣,銀牙陡咬,一股腦兒把不滿全傾將出來——
  「說來說去,還不是大爺您幹的好事!」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2 06:00:02


  小丫鬟紅著臉,忿忿地對他道:「不就那三天三夜,咱家姑娘跟您……跟您好上了,之後只要一沾酒,她就起酒疹子,屢試不爽!以前哪有這等事?給大夫瞧過,大夫也找不出哪兒出問題,只道體質有所改變,或者再過一陣子便會回復原狀。
  「今晚姑娘酒喝多了,賭著一口氣幫人家擋酒,斗倒所有人,咱見她在『來靜苑』時醉暈,但身上好端端的,還以為不出酒疹了,哪知疹子還是爬滿身,較之前更嚴重,您可把她整慘了……」
  到底誰慘?
  鄂奇峰百口莫辯,心中悸震,見那張昏睡臉容殘妝薄暈,嘔吐和幾次擦拭更把她精心描畫的唇色印暈開來,紅疹漫爬,她掩落的雙睫底下有淡淡陰影,還有淡淡淚痕。
  不能再由她這麼胡鬧下去,她這任性自傷的脾性,把命賭掉都不眨一下眼的。
  他上回應該惡霸些,直接將她帶走,儘管那時北方牧場諸事待辦,和寒春緒之間的買賣亦正要展開,可他若帶她在身畔,雖無法時時看顧,至少能盯上幾眼,也不會鬧出這一場。
  這些酒疹什麼時候才會全然消退?都五天了……
  再有,她何時才能真正醒來?
  是那些烈酒後勁驚人,抑或她體質與以前不同,竟讓她這麼「醉不醒」!
  「拿著,慢慢喝。」
  低沈男嗓像是她所熟悉的,這些天時不時在耳邊響起。朱拂曉略蒙的眸光幽幽定於一點,然後有一個木碗進入她視線內,碗中盛著溫熱的琥珀水,香氣帶甜,是調了蜂蜜的茶。
  「妳口渴了,要喝些東西。」
  那聲音又起,依舊沈沈的,卻聽得出無奈,似乎……也帶憐惜。
  她需要被憐惜嗎?
  怎麼仔細去聽而已,身子就發顫,心湖無端端漾開輕波。
  下意識捧著木碗,她湊上唇,一口一口慢慢喝。
  喝著喝著,到最後她幾是用灌的,記起正與誰拚酒似的,血氣急奔,心臟促跳,咕嚕咕嚕仰首飲盡。
  放下手,她細細喘息,胸脯起伏不定,雙眸瞠得圓圓的,瞪住面前男人。
  男人亦看著她,火光在他剛毅臉上跳動,那忽明忽暗的目光意味深長。
  火光!
  她先是一怔,隨即像被兜頭淋了一盆冰,腦門陡凜。
  她略撇開臉瞧去,發現真有一團火,松木燃燒出好聞氣味,火上竟還架著隨地取材做出的支架,吊著鍋,烤著野味,他們就坐在火堆旁取暖。這兒不是她的「來清苑」,而是枯葉鋪地的野林,除他們倆之外,就只見兩匹毛亮的白雪駒……噢,還有夜梟咕咕啼,秋蟲唧唧叫。
  老天……她何時被帶離「綺羅園」?竟半點兒也想不起來!
  她只記得……隱約記得……她是讓他摟在身前一塊兒騎馬,窩在他懷裡,窩得理所當然,她睡睡醒醒,睡中頻夢,醒非真醒,記憶混亂交錯,她腦子被酒灌麻了似的,思緒沈甸甸的,懶得想。
  他的聲音一直都在,要她做什麼,不要她做什麼。
  醉這一次,她醉得教自己心驚,當真被帶去賣掉,都無知覺吧?
  取走她手裡的碗,男人對她鬥酒般豪氣的飲法無任何評語,粗指沾了些藥膏塗抹她的額。那道短箭劃開的傷疤已淡,但丫鬟們雙雙交代,她家姑娘儘管裝作不在意,還是相當重視自個兒容貌,要他千萬記得,一日三次替她搽這「珍珠鹿膠凝露膏」。
  鄂奇峰暗暗咬牙,甩開她當時受這傷時的場面,那段回想總讓他胸中繃到難以呼息。
  「……你、你為什麼帶我走?」朱拂曉幽幽喃問。想避開他的指,但前額尚隱隱作痛,後腦勺灌進水銀似的沈甸甸,鬥酒的餘勁猶存,腦袋瓜稍微動作大些,暈眩隨即襲來。她難受地皺起細眉。
  「妳喝得爛醉。」見她終於曉得問出疑問,鄂奇峰心中一喜,表情仍沈。
  「什麼……」
  「全身起酒疹。」
  「嗯?」
  「所以不能讓妳繼續待在那裡。」語氣嚴肅。
  一怔。「……你要帶我去哪兒?」
  「只要離開『綺羅園』,去哪裡都成。」
  朱拂曉傻望著他,彷彿聽不懂他的話。
  她覺得自己八成還醉不醒,他的聲音全都入耳,每個字都懂,但合起來卻讓她想不通。
  暫時沒法子想,好一會兒,她低問:「元玉和潤玉呢?我……我要找她們……」
  「只有我跟妳,沒有她們。」他輕扣下她不斷揉眼的手。
  「我要她們。」
  「不行。」簡單兩個字。
  「我要回『綺羅園』。」
  「不行。」完全沒得商量。
  她小嘴微張,雙眼覆著霧似的,反應確實慢上好幾著,與以往的牙尖嘴利相差十萬八千里,雖能言語對話,離真正清醒尚有一段。
  不行……不行……這個男人憑什麼管她?
  「綺羅園」她從小待到大,她習慣那裡的一切,如今離開,能去哪裡?能過什麼樣的生活?能和誰在一起?和……和他嗎?和他一起過活嗎?可是,他有他的路要走,還來管她幹什麼?
  「我跟你又不熟……」鼻頭莫名泛酸。
  「妳說什麼?」他肯定聽錯。
  「我要回去……我跟你不熟。」試著甩開他的箝握,但沒能成功。
  這女人!
  她還真敢講!
  鄂奇峰額角突突驟鼓,鼻翼歙張,被火光分割出明暗的臉有些猙獰,他瞇眼,再瞇眼,突然不怒反笑地勾起嘴角,慢吞吞道:「我們怎是不熟?妳還跟我求過親,不記得嗎?」
  呼息陡頓。「……我沒有。」
  他笑著頷首,十二萬分故意地曲解其意。「妳沒有不記得,那很好。見過寒春緒的那一晚,我問妳為何不找個好人家嫁了,妳說,不如要我娶妳。妳要我娶妳,妳那晚跟我求親,我一直記得。」
  阿奇……要不,你來娶我好了……
  我就嫁阿奇,跟阿奇騎白雪駒浪跡天涯去……
  朱拂曉感覺肚腹彷彿挨了一記,忍不住瑟縮,思緒如漩渦,轉啊轉的,她不想記起的東西偏偏都給轉出來,她想反駁他的聰明話,卻沒能攫住一句。
  他不是阿奇,阿奇不會這樣耍無賴……
  「你、你……」吸不到氣,頭暈腦脹,她閉閉眼,喘息。「我要回去……」
  「不行。」
  「元玉……潤玉……」
  「妳回『綺羅園』也見不到她們了。況且,我不可能送妳回去。」語氣又硬。
  「不用你,我、我自己回去。」鼻音變濃。
  他輕蔑冷哼。「妳認得路嗎?」
  真被戳到死穴!這一記來得絕狠啊!
  朱拂曉張嘴欲反駁,擠不出聲,臉蛋脹紅。
  她確實是個路癡,少了貼心丫鬟幫襯,她出門在外真會走失,連「綺羅園」也是花上好些時候,她才記清園子裡那些迴廊和交錯縱橫的石徑。
  雖是不爭的事實,但此時被挑明出來,強烈的無助感如潮打來,打得她真想一直醉下去,內心無比沮喪。
  「你……我、我……」眼酸、鼻酸、心酸,酸得熱氣直冒,喉頭發堵。她要說什麼?她能說什麼?「嗚哇——」被氣得大哭。
  突然,她被拉進一個寬闊胸懷,男人結實而緊密地擁住她,一臂環鎖她的腰,另一手輕按她後腦勺。
  「不要你……放開我……嗚嗚……」她不顧頭疼地掙扎著,掄拳搥他的肩背,打任何能打得到他的地方,還咬了他好幾口,可惜他皮肉太厚,沒真正傷到他,反倒是自己氣力用盡,眼一花,又癱軟在他懷裡。
  「拂曉?」他緊張地扳起她的臉。
  「無賴……嗚……可惡……土匪……欺負人……無賴……」白著臉,閉著眸,沒力氣揍人,嘴還要罵。
  鄂奇峰不禁歎氣,心軟心痛,摟著她,輕輕吻她淚濕的臉。
  朱拂曉認不出方向,但天氣似乎愈來愈冷,還瞧見葉兒轉黃的白楊樹林,心下推估,男人該是帶著她往北方走。
  白雪駒一匹馱著他們,另一匹馬背上則馱負所有用來流浪、居無定所的家當。
  真是居無定所啊!
  自她神智當真清醒後,又過十餘天,這些天,鄂奇峰帶她過著像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原是沿著黃土道北上,後來尋到溪流,二人二馬沿溪而行,若入城,就在城中客棧留宿,隔天再走,但多半時候都是野宿,以天為蓋、地為廬。
  在郊外過夜時,他會尋到最合適的背風處野地,然後釘木樁搭起帳子,會收集枯枝木柴生起溫暖火堆,會捉魚、捉溪蝦或獵野味祭五臟廟。
  這時節柿子、梨子和棗子大豐收,他會向農民買上一些,每種鮮果都各買一些,裝成一簍子掛在馬背上,讓她邊騎馬邊吃,有時還會請農家大嬸蒸好一籃子鮮甜嫩黍和甘栗,當作她的零嘴兒。
  剛開始,她同他鬧脾氣,賭氣不吃,即便餓得肚子咕咕叫,餓得反胃,她就是不去拿取那些食物,心想著,餓死算了,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儘管她本就沒什麼節操可言,說來說去其實就為賭一口氣。
  然後某天夜裡,她蜷在帳子裡哭,越想越覺心酸,覺得自己好可憐,他鑽進帳內,從背後摟住她,不容她抗拒地摟緊她。
  他的唇溫柔地吻著她的腮畔,氣息烘暖著她,她瑟瑟發顫,他手勁堅定。
  他在她耳邊苦惱地低喃——
  「妳就是要折磨我,存心要我難受嗎?」
  不知因何,她淚流得更嚴重,無法抑止。
  她覺得自己很壞、很可悲,就是要別人為她難受,要別人在意她、心疼她,即便賠上一條命,也覺痛快淋漓。
  那一夜,在他懷裡,她哭著哭著睡著了,最後卻又因肚餓而醒來。
  男人為她取來一碗溫羊奶,她沒再推拒,捧著碗乖馴地喝個精光,也沒問他打哪兒弄來這一碗新鮮羊奶。
  後來他弄來的食物,她全都吃了,竟發現自己真喜歡那些小零嘴兒,如果有買到醃漬過的蜜棗和香梨,她更是開心,而每戶農家醃漬手法不同,會有不同滋味,更讓她常懷期待。
  過了這些天,她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很強。
  兩匹馬,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家當,他可以帶著她流浪,而且她並不覺苦,所有大大小小的事他全能打點妥當,甚至每夜都有辦法變出熱水,讓她能清洗身子,其中三夜他們還是在溫泉旁紮營。
  越往北方走,越進入他的地盤,哪裡冒出清泉、哪裡有洞穴、哪裡有農家聚落,一草一木他都再熟悉不過。
  這一天,風漸寒,日陽卻露臉了,金黃光澤染得白樺黃葉片片發亮,他們行在林道上,馬蹄聲頗有節律地格答作響。
  「牠們倆不覺委屈嗎?」
  「嗯?」
  「若我是牠們,一定委屈得想哭。」幽歎。
  「誰委屈了?」鄂奇峰挑挑濃眉,內心微喜,因懷中女子肯主動說話。
  「你的白雪駒。」朱拂曉靠著他的胸,咬著甜柿餅,靜道:「騎白雪駒似乎就該縱蹄狂奔,逐風追日,但現下一匹拖著行將就木的慢步伐,另一匹更慘,被拿來當馱獸。」
  鄂奇峰聞言一陣低笑,冒出鬍髭的方顎下意識蹭了蹭她的發心。
  這是一個自然而親暱的舉動,有點寵愛的味道。朱拂曉咬住柿餅,默默吃著,眼睛熱熱的,她絕對不抬臉。
  「策馬跑太快,怕妳會吐。」他半認真、半取笑道。
  她雙頰浮暖。「我已經沒醉……酒疹也消了。」
  「那很好。」
  把最後一口柿餅塞進嘴裡,她沒再說話,只是專心咀嚼,肚子飽飽,嘴裡甜甜,而心……盈著說不清楚的滋味。
  這些天都是這麼過的,暗流在兩人之間流動,他似乎一直等待著,用無比耐力和不著痕跡的溫柔沈靜守候。
  她越來越迷惑,迷惑到會盯著他默默勞動的身影,看著他技巧熟練地做事,然後忘我,直到他逮到她偷覷的眸光……
  我就嫁阿奇,跟阿奇騎白雪駒浪跡天涯去……
  他真要帶她浪跡天涯嗎?
  但,他自己呢?巧燕呢?還有「秋家堡」呢?他怎能放下?
  內心有聲音催促她問,她咬咬唇,扣著毛披風的手不自覺抓緊。「我——」
  一聲清長的笛哨響起。
  她怔然,話止在唇邊,聽到身後男人發出朗笑。
  「遇到朋友了。是老駝的羊群。」
  ……羊群?朱拂曉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又聽到第二聲笛哨,接著有狗吠聲傳來,然後不遠處的林道上,一坨坨的灰白玩意兒朝他們「滾滾」而來,慢吞吞邁著四蹄移動,胖身相互擠靠在一塊兒,咩咩叫聲好熱鬧,一掃蕭瑟秋味。
  朱拂曉不禁瞠眸,看著眼前只只相連到天邊的景象。
  這……這不是羊群,是羊海吧?!
  老駝半點也不駝,瘦高瘦高的,腰桿兒挺直得很,風乾橘皮般的黑臉瞧不出歲數,兩眼細小卻精黝,他腰間插著一根烏亮的旱煙管,瞧來也頗好此物。
  半道相遇,鄂奇峰下馬與朋友們寒暄敘舊,老駝與幾位牧手見他身邊帶著姑娘,還不是大夥兒熟識的小師妹秋巧燕,不禁意味濃厚地打量起朱拂曉,明目張膽,看得津津有味。
  朱拂曉很習慣被眾人所觀看。
  旁人看她,她也看他們,旁人衝著她笑,像是許久不笑的她也忍不住揚唇,淡淡揚出笑意。
  「妳生得真美,比我在漠南草原套到的小紅馬還美。」長髮小少年策馬來到她身邊,翻身躍下。
  拿她跟馬比嗎?
  朱拂曉見他一臉真誠,倒也不怒,只覺好笑。「謝謝。」
  「妳會騎馬嗎?我很厲害,我可以教妳。」又來了第二個少年,十五、六歲模樣,精瘦黝黑,笑起來牙齒真白。
  「妳要學趕羊兒嗎?我趕得最好!我有一根新的哨笛,昨天才做好,是我自個兒做的,送妳。」第三個少年不落人後,把一根做工漂亮的哨笛遞進她手裡,都不覺這硬塞的動作帶著強迫味兒。
  「謝謝……」朱拂曉一怔,本能握住那小玩意兒,見對方臉紅了,她不禁又笑。
  不遠處的另一端,當鄂奇峰與老駝和幾位老經驗的牧手談完牲口和過冬準備等事後,一陣小小騷動引走了他的注意。
  他抬首望去,少年馬背上多了一抹柔紫纖影,幾個牧羊少年策馬跟隨。
  哨笛聲飄在風中,響得有些奇特。通常趕牲畜時,需要的是有力短哨和清厲長哨,此時響起的哨音忽長忽短,高高低低,真拿它當笛子吹似的,迎風一帶,音音相連,竟也能自成一曲。
  他雙目微瞇,找到那吹哨笛的新手,姑娘是被眾星拱著的月亮。
  「鄂爺的這位姑娘騎術不好,還得再練練啊!」老駝一隻枯掌抹著瘦頰,精黝細眼閃著光,似笑非笑地看著玩在一塊兒的人們。「但這娃兒人緣好,學啥都找得到幫手,若要跟著鄂爺窩下來,該會窩得挺順遂。」
  鄂奇峰雙臂盤胸,目光追隨那美好人兒,嘴角淡勾。
  老駝伸了個大大懶腰,慢條斯理又道:「人緣好,那很好,就是鄂爺往後得勞心勞力些,要多多保養自個兒這張臉皮,總之姊兒愛俏,鄂爺若老得太快,少年們又個個長成黝黑高大的英俊兒郎,鄂爺屆時就危險啦!」
  原本淡勾的嘴角忽地拉平,抿上。眉峰蹙起,鄂奇峰的心臟重跳兩下。
  「是說,你也該把羊趕回去了吧?」調頭,他沒好氣地瞥了老駝的干黑瘦臉一眼。後者正拔出腰間的旱煙桿子,充當癢癢撓摳著背。
  「嘿嘿、嘿嘿,是該走嘍,再不走,鄂爺來跟咱翻臉,那可怎麼辦才好?」
  老駝翻身上馬,牧工們也跟著上馬,他扯嗓響亮地喊了聲。「走咧——」
  「鄂爺,今晚到我那兒吧,我請鄂爺和姑娘吃烤全羊!」老駝揚聲邀請。
  「好啊!」鄂奇峰朗聲回應。
  老駝咧嘴一笑,揮揮煙桿,騎馬往最前頭走去了。
  牧工們得管著一大群數量驚人的羊只,驅趕著羊群往前走,少年們只得重新上路,依依難捨地離開美人。
  朱拂曉下了少年的馬,和他們揮揮手,退到一邊看他們技巧嫻熟地策馬趕羊,幾隻牧犬跟著來來回回跑著,有小羊兒快要脫隊,就吠個幾聲、擠上前去,把羊兒擠回隊伍裡。
  這片「羊海」太龐大,前頭都動身走了大半晌,後頭這兒才緩緩往前挪。
  朱拂曉立在那兒,新奇瞧著,眸光忽而不經意一抬,和鄂奇峰那雙深湛湛的眼對個正著。
  他雙臂環胸佇立在不遠處,像已注視她許久,明明兩人之間尚有些距離,她依然感覺得到他瞳底的專注和深究。
  這麼直盯著她不放,什麼意思?
  是惱她玩得太野嗎?
  跟少年們鬧了一陣,她像是「活過來」些了,堵在方寸間的沈鬱輕少許多,儘管內心的疑問仍在,卻不會一直任自己困在其中,至少此時此際,她是快活的,被好幾個黝黑小少年所愛慕,純情愛慕著,滋味美好。
  挑釁的笑回到她朱唇上,嬌且驕的光采在她挑動的眉眸間流動。
  她上身微微往後拉,又是那種慵懶至極的立姿,一臂環在腰前,另一手拿著人家送她的哨笛,把那根小笛當成她拿慣了的細長煙管,略偏螓首,與男人就這般沈靜又波濤暗湧地對峙。
  鄂奇峰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幕,看著晴空秋光下的美麗姑娘。
  她很美、很美,從未如此美麗。
  無任何飾物的長髮如瀑垂散,被風輕拂輕揚著,她的青絲發亮。
  那張捨去胭脂水粉的清顏白裡透紅,眉眸如畫,是一種純寧的細緻,當她如以往那樣壞壞挑眉、壞壞地睞著人時,純寧細緻中添上風情,很嬌、很女兒家,很壞、很可愛,很耐人尋味、很教人心動,很……很……
  朱拂曉忽地輕抽了口氣,然後氣直接繃在胸中,讓她瞬間屏息。
  她美目瞠圓再瞠圓,瞪著正朝她拔山倒樹而來的高大男人。
  他、他……他想幹什麼?!
  他這麼來勢洶洶,想戰誰啊?
  在場,一大群羊兒可還沒走完,那些少年牧工也還沒走光,她若扯開尖嗓大喊,肯定有人為她出頭,她、她她……
  哇啊!「噢……」她傻傻地不及反應,身子遭男人強摟。
  那雙出手如電的鐵臂鎖她入懷,她撞上他硬邦邦的肌肉,屏住的氣息全被擠壓出來。
  她雙足離地,被他摟高,連兩隻手也都遭他抱住,捆得她不能動彈。
  「喂!你想怎——唔唔唔……」被結結實實地吻住了!
  強摟後的強吻,吻得她神魂俱顫,無法抵抗,腦中所有思緒皆化春水。
  她沒法思考,腦子暈眩,更沒法留意週遭其它人。
  那些對她一見傾心的少年們,瞧見那男人正對她用力「烙印」,這個「印」實在「烙」得夠重、夠狠、夠明白,純情少年們啊,沒有人不黯然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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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2 06:00:24


  這一晚,老駝的帳包聚落有客到訪,主人家言出必行,宰了肥嫩羊只串在鐵架上,以松香木火烤,滴油的羊肉被松香熏過後,滋味更美,即便胃口小小的女嬌客,也能吃上一大盤。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合該這麼做才痛快,可惜有人頻頻擋掉送到朱拂曉面前的美酒,那些要敬她的酒,全都轉而落入鄂奇峰肚裡。
  「她不會喝。」他對那些敬酒之人淡淡道。
  ……她不會喝?
  她不會喝?!
  一開始聽到這話,她險些沒被嘴裡的羊肉噎到,側眸瞟著他沈靜無波的峻臉,不知怎地,一股奇異蜜味在喉間化開,她臉紅心跳。
  好吧,那就「偶爾」不會喝,她「素行不良」太久了,總能乖一次。
  作過簡單的沐浴後,洗淨身子,她裹著厚毛氈子在水源邊看了一會兒月亮,那渾圓的月美得不可思議,夜空是神秘的寶藍色,星河成帶,閃爍著,讓她想起夏夜河邊的小火蟲。
  身後的腳步聲略急,忙著尋找什麼似的。
  她回眸,看清對方,微微牽唇。
  「鄂爺找得這麼急,怕奴家去跟誰討酒喝嗎?」
  被小小說中,鄂奇峰面皮底下隱著熱,兩眼如星,看著她不說話。
  他筆直朝她走去,一步步沈定地靠近,然後彎身將她攔腰抱起。
  他乾淨衣衫內透出濕氣,覆頸的髮絲還滴出水珠,朱拂曉只好打開氈子連他一塊包裹,內心歎息,嘴上卻故意嬌聲嬌氣問:「洗了澡,也不把自個兒擦乾再出來,真怕我找酒喝,又喝得醉不醒啊?」
  「怕。」他直白答。
  她心一跳,那回答力道十足,撞得胸口疼痛,她一時間無話了。
  他抱她回小帳。
  老駝本要撥一個較寬敞的圓帳給他們倆過夜,被鄂奇峰婉拒了,因此今晚仍是睡他親手搭起的帳篷子。
  被輕手輕腳放落後,朱拂曉脫去小靴,隨即鑽進毛毯裡,她心音仍怦怦作響,呼息有些亂了拍。她聽見男人脫靴、拉合帳簾的聲音,然後他也跟著鑽進大大的毛毯裡,結實軀體貼靠過來,從身後擁住她。
  被他帶走的這段日子,夜裡,他常是這樣摟著她睡。
  但今夜,她全身發顫,在合眸感受他雙臂沈而安全的環抱和日益熟悉的男性氣味後,她像也聽到他的心跳,穿透她的背、她的血肉。
  「我們真的……」抿抿嘴,她努力穩住聲音。「……要、要在一塊兒浪跡天涯,再也不回頭嗎?」
  橫在她腰間的粗臂驀地繃硬,摟她的力道一緊。
  片刻過去,她才聽到男人響應。
  「等哪天走累了、乏了,想回頭時再回頭。」
  聞言,朱拂曉在他懷裡轉身,在昏幽中近近凝望他爍光的目瞳。
  他嘴角似有笑意,眉間奇異舒和,頗歡快的模樣,原因不明。
  「你跟我在一塊兒,那你的北方牧場怎麼辦?你不是要重建『秋家堡』?還有你的燕妹,怎麼辦?」那些才是他所重視的,不是嗎?
  「我不在,北方牧場還有許多好手,他們能照看。至於『秋家堡』的重建,我上次回北方時已與玉虎談過,要事多已商量出結果,餘下細節則由玉虎當斷決策,有他先頂著,我自然能無事一身輕。」說到最後,他像半開著玩笑。
  朱拂曉咬咬唇。
  「那巧燕呢?你怎能不顧她?你說要照顧她一輩子的。」
  一直不願想,真去想,只有心痛的分,但事情拖下去還能如何?他究竟要什麼?她和他這樣的牽扯纏亂,到底又算什麼?
  「燕妹很好啊,玉虎跟她在一起,他顧著她。」略頓。「妳在哭嗎?」
  「我沒有!」她口氣凶凶的,用力眨掉眸中水光,惱恨道:「你……你幹麼把巧燕丟給宋三爺?你怎麼能這麼大方?既是喜愛她,決意和她白首偕老,你該回去她身邊,而不是……不是跟我在一起胡混!」
  鄂奇峰一愣,疑惑地微瞇雙目。
  見她低下頭想躲開,他扳起那張美臉,看清了,果真流著淚。
  他真是對她既氣又憐。
  「妳是不是誤解什麼了?」認命低歎。「我當然得把燕妹丟給玉虎,他們倆彼此有情,相守已久,等來年春天也該辦他們的喜事了。我當然喜愛她,她便如我的親妹子,是我的家人,照顧她一輩子那是天經地義之事。再有,我若喜愛誰,決意與誰白首偕老,當然要去那人身邊,而非跟個我毫不在意的人胡混。」
  朱拂曉越聽越呼息困難,越聽,耳中越熱,腦子發脹。
  她眸也不眨,熱氣化霧,淚霧蒙了視線。
  「所以我在這裡,跟妳混在一塊兒,把妳從『綺羅園』裡強搶出來。拂曉……」瘖啞低喚,他揭掉她的淚,撫著她的溫頰,目光好深,氣息與她一樣灼燙。「我一直在等,等妳願意跟我談。我握在手裡的這條繩子不能放開妳,也不能把妳緊緊綁牢。若放了妳,由著妳任情任性,一沒留神妳就溜遠了;綁得妳太緊,怕把妳所有不馴的脾性全激將出來,結果只怕弄得兩敗俱傷……如今,妳終於願意談咱們倆的事,妳曉得這段日子,我憋得有多難受嗎?」
  「你、你……誰知道你想些什麼?我又不是白雪駒,什麼綁太緊、綁太鬆的?」內心激盪,她羞惱輕嚷,眼淚一直掉、一直掉。
  她明明不愛哭,從小到大哭過的次數用五根指就能數盡,偏遇上這個惱人冤家,都不知為他落淚多少回。
  大掌仍不斷為她擦淚,撫紅她的臉,然後是男人的唇舌,來來回回吮吻著她的眼睛和濕潤面頰。
  「十匹白雪駒都抵不過妳刁鑽難馴。」他依舊很認命地歎氣,真放不開。
  「那你又何必?」她吸吸鼻子。「鄂爺儘管走開便好,何必非來招惹不可?」
  這女人當真得了便宜還賣乖!
  氣惱與憐情交番湧出,他加重力道抱住她,像要把她壓進自個兒血肉裡,方能消心頭之恨、洩胸中之情。
  「是誰一開始定出那三日三夜之約?是誰要走我的清白?還奪得那般徹底,從頭到腳啃得那麼透盡?」
  嗄?!
  「我是傳統守舊之人,清白被要走了,難道不該要對方負起責任嗎?」
  什、什麼?!
  朱拂曉瞪大清眸,被他逼視得無法動彈,也被摟得動彈不得。
  她小嘴掀張著,努力要擠出點聲音駁斥一下,但舌頭像是僵了,沒法言語。
  鄂奇峰微翻身半壓在她身上,俯頭就吻,蹂躪她的朱唇。
  他吻得很重,半點也不溫柔,重重吸吮她的小舌和柔嫩嘴內的一切。
  他壓制著她,即便身下的女子沒有絲毫抗拒的跡象,甚至隨著他的侵略而熱烈反應,他的大手和鐵軀依舊把她禁錮於身下。
  烈火高燒,一發不可收拾,毛毯內的兩具身軀跌進對彼此的渴望中。
  太濃的欲攪進情動的心裡,不需思考,不要喊停,他們連衣褲都不及褪盡,著火而濕潤的身體已如發情的貂鼠緊緊交纏,小小帳子裡春情激盪,熱愛如火,全是她的喜泣和他的粗喘……
  短暫的一場激情歡愛,稍稍平息後,朱拂曉枕在男人衣衫敞開的胸膛上。
  身子仍有些虛浮。
  心跳仍有些快。
  她閉閉眼,靜籲出口氣,彷彿所有的迷思幽情都在這聲歎息裡。
  「你那時……我們作出那個約定後,你就打定主意,要跟我糾纏到底了嗎?」
  撫她長髮的手略頓,鄂奇峰猶含情慾的嗓音低聲道:「我若非早有那樣的打算,是決計不會任妳胡來,和妳相好。」
  「我只要三日夜而已……」她本來真的不貪的。
  「但我要的,不止那三天三夜。」
  男人果決的語氣讓她渾身一顫,既喜且悲,想笑也想哭。
  她在他胸前撐起兩肘,將髮絲撩於耳後,垂眼與他相視。
  她看著他好半晌,終於輕嚅唇瓣,喃道:「你要認清了,我不是翔鳳。我是朱拂曉,就只是……朱拂曉。」
  「我知道妳是誰。」鄂奇峰鼻息深濃,左胸縮痛。
  「而你要的就是朱拂曉?」
  「是。」他斬釘截鐵地道,撫著她又被淚水侵覆的臉頰。「我已失去翔鳳,若連妳也不能得,我這心裡,一輩子也不會快活。」
  朱拂曉垂下頸,伏在他胸前,哭得不能自已。
  她放聲大哭,卻明白這絕對是喜極而泣的眼淚。
  哭過這一回,她想,這輩子應該不會再如現下這樣,激切得毫無自制能力,一顆心被絞緊又放鬆,然後漲滿感情,漲得幾要承受不住。
  「拂曉……」
  她再次被男人壓回毯子上,淚漣漣的臉無法躲藏,她昏昏然,因無數的啄吻、淺吻和深吻朝她落下,吻得她不得不回報,柔軀再次投降在他身下。
  「妳還敢說妳跟我不熟嗎?」鄂奇峰啃著她的耳輪。
  男人原來也愛翻舊帳的。
  「我……」她喘息著。「我……我……」努力把話嚅清楚。「……我又沒說跟你不熟……」
  抹上精輝的深目直看著她,有歡愉、有莫可奈何。
  他從善如流道:「妳沒說,是我記錯。」一頓。「既然沒跟我不熟,那何不就隨我走?江北『綺羅園』的朱拂曉,妳敢不敢?」
  這次,挑釁神情出現在鄂奇峰的眉宇間,話中淡洩激將意味。
  朱拂曉心中悸動,覺得他套住她的那根繩子又在玩忽鬆忽緊的手段,她進,他便退,她退了,他就搶進……他目光湛湛,等待著,摟她的力道有些過重,彷彿也緊張著她的答覆,讓她內心又覺軟熱……
  「有什麼不敢……」她費勁兒地壓下鼻音。「北方牧場和『秋家堡』的鄂奇峰,你敢,我朱拂曉就敢。」敢跟著他,走到哪裡是哪裡,就算回頭,也在一起。
  他氣息更燙、更深。「妳若後悔,敢不認帳,我也不會放手。」
  她和淚笑了,吸吸鼻子,神情嬌麗靦,卻壞壞道:「鄂爺若敢放手,奴家就……就讓您悔不當初!」雙腿圈住他的腰身,藕臂一攬,她勾下他的頸,熱烈吻住男人豐美多汁的唇瓣……
  鄂奇峰帶著朱拂曉不斷往北走。
  確實很委屈那兩匹白雪駒,他們走得很慢,完全不趕路,從秋天走到冬天,途中若見到喜歡的小聚落,會紮營多留幾天。這一路上遇到的人,有鄂奇峰原本就識得的牧民朋友,亦結交到不少有趣的新朋友。
  某天夜裡,他們野宿在背風山面的溪旁時,一位滿面風霜的老者過來跟他們討熱湯,鄂奇峰遂邀對方坐下來一塊兒享用火烤獐子肉,那老者臨走前將手邊一物贈給朱拂曉,打開裹巾一看,是一把老棗木琵琶,木紅色潤,弦凜聲清,難得的好物。
  朱拂曉帶著琵琶上路,興起時當月撥彈,想起以往「綺羅園」裡的酒醉燈迷,彷彿已是前塵之事,那時心中多所抑鬱,彈唱的多為孤傷調或用以悅客的流艷之詞,如今身心挺受滋潤,彈出的自然以情曲或明快小調居多。
  隆冬將臨之際,他們過了漠河北上。
  然後,朱拂曉在毫無心理準備的狀況下,被鄂奇峰領著去拜見他的師叔。
  見到師叔,她剛開始以為對方也是鄂奇峰在北地的一位忘年之交,等知道身份,她忽地緊張不已,手心出汗,畢竟……這算是她頭一回拜見他的家中長輩啊!
  見完那位嚴肅、寡言的老師叔當晚,她搥了鄂奇峰好幾下,狠狠咬他好幾口,咬得自個兒的貝齒多受罪,他不痛不癢的,還低低笑個不止,把像小野獸亂啃的她抓牢,抱在懷裡,換他啃她的小嘴。
  「放心,師叔他老人家喜歡妳。」他笑道。
  「你別想安慰我,他根本什麼話也沒說!」
  「可是他挑眉了。」
  「什麼?」
  「他鬍鬚也動了。」
  「……」
  朱拂曉搞不清楚老師叔對她的觀感,但沒幾天,她和師叔就成了莫逆,是知心者啊!原來他老人家亦是同道中人,彈得一手絕妙琵琶,對古琴技法亦有深究,他給朱拂曉看了自作的琴譜,無須他動嘴皮解釋,朱拂曉便興奮得小臉通紅,纖指發顫,嘴裡喃喃那些指法。
  他們留在漠河北上的地方過冬,和師叔一塊兒過年。
  這個冬天,鄂奇峰總覺得被排擠了,很難插進師叔和朱拂曉所談的話題裡,那些琵琶、古琴、琴譜、指下技法等等玩意兒,著實教他頭大。
  有時懂樂理的一老一少琵琶與古琴合奏,湊在一起就能自樂許久,渾不覺時辰飛逝,每每如此,鄂奇峰只能很悶地去尋他的白雪駒說話。
  等二人二駒回到他的北方牧場時,北地早已春臨,山坡開滿野花,雪融化作溪水,流音清美。
  朱拂曉在北方牧場見到元玉和潤玉。
  重逢時,她差些沒認出她們倆,感覺兩小姑娘像是一下子抽長身高,腰線變明顯了,姑娘家的窈窕身段已顯露出來,雖然膚色蜜褐了些,但蜜裡透紅,瞧起來健健康康、開心快活。
  一主二婢再相見的那一天,牧場裡的牛羊馬差點起騷動,實在是太過驚喜興奮,尖叫聲響徹雲霄。
  當晚,鄂奇峰摟姑娘在懷裡,又被姑娘連搥好幾拳。
  朱拂曉這次學乖了,沒張口咬他,只是使勁兒狠掐他好幾把,結果她掐得手發酸,他還是不太痛、不怎麼癢。
  「之前問你好些回,你都不說,害我還替元玉、潤玉擔心,怕金嬤嬤哪天良心突然被狗啃了,真把她們倆關進『憐香閣』內練功。你……可惡!」掐掐掐。
  「知道妳念著那兩個小丫頭,這不是早早把她們倆接來了嗎?」帶笑歎氣。
  「故作神秘、吊人胃口!你幹麼不痛快一點告訴我?」手酸,休息。
  「因為妳打一開始就吵著要她們兩個,不要我;吵著要回『綺羅園』,不要我。我有仇必報,偏不告訴妳。」說得很冠冕堂皇。他握住她的小手,目光轉深。「既然妳不掐了,那換我回報閣下。」
  「什麼?!你、你……幹什麼?鄂奇峰——啊啊——」尖叫再尖叫。
  男人沒有掐她,而是使出驚人指功,朝她身子易感的地方亂搔一陣,搔得她像顆熱鐵鍋裡滾動的跳豆,最後不得不求饒。
  討饒時,朱拂曉喘息不止,兩眸都是尖叫笑鬧後溢出的淚,那些淚最後被男人吻去,那張氣喘籲籲的小嘴也落進他的熱吻裡,與他糾纏……
  後來,北方夏天到來,牧場水清草綠。
  朱拂曉這時的騎術已練得小有火候,但還是比不過元玉和潤玉。她的兩個丫鬟除認路本領一流,騎術與放牧的能耐竟也不容小覷,比她這個主子有天分多了。
  這一天是小暑,北方的小暑天實在舒爽得不得了,日陽走著溫調,風裡透著草香,是出遊的絕妙好日。
  朱拂曉跟兩個小婢出門遛馬,傍晚時候回到牧場時,一主二僕直往房裡沖,像發生什麼大事,引得牧場裡的僕役和牧工不由得側目。
  事情雖然不算大,但挺教人頭疼啊!
  「姑娘,真要浸冷水嗎?雖然是小暑,但今兒個有風,要是不小心受寒了,那可得不償失呀!」
  「當然浸!看能不能快快讓它消退啊!若它不退,要是讓那位大爺瞧見,又得念我一頓!」會念得她耳朵出油!
  寬敞樸實的房中,大大的屏風後擺著一隻大浴桶,水已加至七、八分滿,朱拂曉連伸手探探水溫都沒有,直接脫衣卸裙,脫得光溜溜、赤條條,在元玉和潤玉苦著臉的注視下,頭一甩,把自個兒以最快的速度浸入清水裡。
  好……好、好冰!
  她在水裡縮成一團,齒關咬得緊緊的。清水未加溫,自然的沁涼鑽進肌膚裡,透進血肉。經過幾個呼息吐納,她終於能適應,漸漸放鬆四肢。
  元玉道:「姑娘,咱瞧還是得喝些醒酒茶,應該多少有些功效,我這就去煮。」
  元玉轉身一走,留潤玉幫她攏高長髮,幫她收拾脫下的衣裙。
  「姑娘,這次狀況沒有以前嚴重,只有背部明顯許多,其它都還好,說不定浸浸冷水再喝碗醒酒茶,就會回復的。」潤玉細聲安慰。來到牧場生活後,她比較不會動不動就掉淚,膽子像也大些了。
  「唔……最好是啦。」朱拂曉有些沮喪地垂下頭。
  浸在水裡一會兒後,有人幫她把散落的一綹發撩起盤高,然後用巾子揉上她的肩頸,力道十足地揉呀揉,把她靠在浴桶邊的背微微往前推,順著那條美好的背脊往下揉。
  「潤玉,謝謝妳,唔……妳力道下得真好……好舒服……」
  「既然舒服,能不能煩勞妳告訴我,妳背上這些紅紅的疹子是怎麼來的?」低沈男音驟響。
  哇啊!
  朱拂曉半合的眼睫驀然睜開,猛然回首。
  天要亡她啊!
  哪裡還見潤玉丫鬟可愛的身影?偏是她現下最不想見的男人啊!
  「呃……呵呵……嘿嘿……是說那個……『秋家堡』即將竣工,鄂爺與宋三爺不是忙著那邊的事,連巧燕妹妹也忙著呢,怎麼大爺您今兒個這麼早回來?」也回來得太早了吧?她內心哀鳴。
  鄂奇峰黑眉糾纏,深知她又在耍轉移話題的小伎倆。
  罵都懶得罵了,他也不在乎雙袖濕透,彎身將她從水裡撈抱起來。
  高高盤起的發散落下來,她赤裸身子就僅剩這唯一的遮掩物,雖說兩人之間早「熟透了」,但此時的他衣著整齊,她卻脫得精光,被他抱在懷裡仍有些小小彆扭。
  她身上水珠被他的衣衫吸走泰半,一被放上榻,她想坐起,卻被人翻過身按住,這下可好了,她玉背上的酒疹子要藏也沒得藏,徹底招他的眼。
  她聽見他重重呼息的聲音,埋進被子裡的小臉一苦,心裡暗暗叫糟。
  「妳上哪裡喝酒了?」鄂奇峰沈著聲。牧場裡的人,沒誰敢提供酒給她喝,肯定是她溜出去,在外頭破了戒。
  朱拂曉乾笑兩聲。
  「……就是騎馬出去晃晃,連遇三樁喜事,有嫁娶的,有生個大胖小子的,還有漂亮母馬生了匹漂亮小馬的……牧民朋友們飲酒歡樂,我同他們一塊兒樂,他們把酒碗塞進我手裡,拚命往碗裡倒酒,我總得捧個場、賞賞臉,把酒喝個碗底朝天才好啊……」
  「妳要真不喝,婉拒的法子多的是。」他也不動怒,就表情沈沈的,語氣也是。
  唉……她還恨不得他火氣哩啪啦爆響,都好過他這不冷不熱的模樣。
  果然心裡在意了誰,就沒辦法真瀟灑,她偶爾會有不甘,這不甘心的滋味竟也釀了蜜似的,說到底,其實是喜歡他來管她、叨念她,要他愈益放不下她。
  鄂奇峰審視她背上的狀況,她這酒疹只能等它自動消退,什麼藥都沒用。
  仍是不說話,他起身取來乾淨巾子,幫她將肌膚上的淡淡濕氣拭去。
  朱拂曉略偏過臉,鳳眼往上偷覷,哪知恰被他那雙黝目逮到。
  唉唉,這位大爺有必要這麼對付她嗎?
  氣一激,心一橫,她反身握住他的單臂,跪坐起來,長髮成幕,半掩著她的胸脯,直垂至腰下。
  察覺到他目光深湛,她乘勝追擊,遂放開他的掌,改而勾住他的肩頸,軟軟的一身水嫩直貼過去。
  「鄂大爺,在這事兒上,您都不覺自個兒有錯嗎?」無辜眨眸。
  他挑眉,雙掌極自然地扶著她的腰。
  朱拂曉又道:「自從咱倆好一塊兒後,我怎麼一沾酒,尤其是喝混酒,酒疹便起……」頓了頓,她腮畔嫩紅。「肯定是大爺那東西跟奴家身子不太處得來,所以才在人家身體裡小小造反,大爺那東西要肯乖些、安分些,我也不必受這苦的,爺說是不?」
  那「東西」……鄂奇峰剛開始沒反應,待意會過來,黝膚也浮紅了。
  她發酒疹,是因他留在她身子裡的男人精氣……造反?!
  這欲加之罪,她也真敢牽扯!
  朱拂曉一陣眼花,來不及驚呼,人已被放倒在榻上。
  「鄂爺?」
  「妳聽過『物極必反』這話吧?」他慢條斯理地道。
  咦?「自是聽過。」
  他嘴角微翹。「也聽過『以毒攻毒』這詞吧?」
  「……自是聽過。」不妙!有種快要被反將一軍的感覺。
  「所以說,我那『東西』最好還是一直、一直往妳身子裡放,放多了,物極必反,它自然就不造反了。妳說那『東西』讓妳起酒疹,咱們便以毒攻毒,妳以為如何?」
  她瞪著他認真的表情,瞪著、瞪著就笑出來了。
  見她容如花綻,雙頰似霞,鄂奇峰不禁也笑,五官柔軟了些。
  他吻住那張笑開的唇瓣,身體變得火熱,呼息不穩,心頭湧出暖流。
  「怎麼辦?」他低笑。
  「什麼……」朱拂曉幽幽問,舔著他的嘴。
  溫熱大掌挪啊挪,貼在她平坦肚腹上。「我想把娃娃放進妳這裡……到時候,娃娃的一半是妳,另一半是我,妳肚子裡有半個我,那才叫大大造反。」看她屆時還敢不敢再沾半口酒?
  朱拂曉一怔,定定望住他。
  娃娃……
  她的一半和他的一半……他們倆的……孩子?
  「妳沒想過?」額抵著她的,鄂奇峰以拇指輕挲她的小腹。
  「我……」她肌膚燃起驚人熱度。「我們說好的,等『秋家堡』竣工後再談婚事,現下都還沒成親,我就沒想那麼遠……」但孩子?他和她的?噢,那一定很有意思。
  鄂奇峰低語:「那妳可以開始想想了。我喜歡孩子,男的、女的都好。」
  朱拂曉仍定定看著他。
  「妳……不想嗎?」他語氣忽地悶幽。
  「誰說我不想?」她用力抱住他,翻身改而伏在他胸前,美眸亮晶晶的。「北方牧場和『秋家堡』的鄂奇峰大爺,您敢,奴家便敢。」奉陪到底呢!
  她很開心,好歡快,紅撲撲的臉湊上去貼熨他熱呼呼的面頰。
  男人奪回主控權,再次將她困於身下,以唇、以手激切地糾纏著她。
  她格格笑,與他纏綿,突然想到什麼。
  「大爺,是說事已至此,連孩子的事都談上了,奴家那塊江北花魁的象牙玉掛牌,您還不還啊?」
  「不還。」答得乾脆。「反正妳也用不上了。」
  「那……那留著當紀念也好呀!」
  「紀念誰?金嬤嬤嗎?」
  「噗——」噴笑。「鄂大爺,你很壞耶!」
  「彼此彼此。」他脫去衣衫,重新摟她入懷,溫柔地吻住她的朱唇。「再壞,也都是跟妳學的。」
  她樂得直笑,眸底有些水氣,內心無比柔軟。
  她想,她跟這個叫「阿奇」的男人緣分實在不淺,一牽扯,真是長長久久。
  長長又久久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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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4-22 06:00:39

那子亂亂談 雷恩那

  這個故事本來並非今年要寫的,但事情總是計劃趕不上變化,當那子還在和花二、柳歸舟一塊兒在慾海裡浮浮沈沈時,阿編打電話過來,說是有個名曰「逆女」的套書小活動,詢問那子能不能參加。

  電話裡,阿編道:「是說,妳好像挺愛寫這種女主角,除了之前不太乖的幾個外,還有沒有類似的角色可以寫?」

  「哇哈哈哈哈哈……」本人仰天狂笑,笑不停。

  若真要寫,「飛霞樓」內的十二金釵客、二十四名銀箏女和三十六位玉天仙都是「逆女俱樂部會員」,總歸七十二姝各有各的古怪脾性和心酸情史,題材不缺,所以那子這次很痛快地跟阿編應承下來。

  答應阿編要寫「逆女」時,我腦中尚不知要選哪一位下手,後來斟酌再斟酌,拋棄了七十二姝,決定去寫「江北名花」的故事。既有「江北」,當然有「江南」,這「一江南北」的兩位花魁娘子與「飛霞樓」是有些淵源的,但此書裡對這一點並未加以著墨,往後如果有適當機會,會把這其中的事再仔細寫寫。

  寫《奴家壞》時,八成女主角的設定跟酒鬼差不多……呃,是海量、海量啦,寫故事時,腦中不斷浮現許多有關「喝酒」、「醉死卡快活」的歌,而且十首裡面有九首是台語歌……實在也沒辦法,誰教咱們台語歌裡「用酒解憂愁」的歌真是多到爆啊!

  然後,寫故事的某個深夜裡,那子就當起「酒醉台語歌放送電台」,把手邊有的相關歌曲一首首放出來聽,從二姊江蕙的〈酒後的心聲〉、〈苦酒的探戈〉、〈半醉半清醒〉一直聽聽聽,聽到苦情天後蔡秋鳳的〈酒落喉〉、〈酒醉的滋味〉、〈醉英雄〉,後來被〈醉英雄〉嚇到,因為裡面歌詞寫著「不知影(不知道),醉的滋味,酒國英雄,是我名字,酒場內,不愛傷悲,煙一支,檳榔一嘴……」救~~命~~喔!竟然出現檳榔?檳、榔?!檳榔啊!當場有夠驚,腦中出現一個嚼檳榔嚼得滿嘴血紅的女主角……

  趕緊切歌,重新挑歌,這次從那卡西走唱天後黃乙玲下手,聽聽聽,連續又聽了幾位歌手的酒醉歌,最後聽到一首台語老歌,真的是好老好老的老歌,歌名是〈男兒哀歌〉。

  那子幾年前第一次聽到〈男兒哀歌〉時,就相當相當喜歡,這首歌原唱是洪一峰老先生,我聽到的是陳明章老師後來改編的版本,這個版本很贊,小喇叭的吹奏是整首歌的魂,我超愛。這次把歌再次找出來聽,原本就隨便聽聽而已,卻又被電了一次,因為歌詞裡的某種FU,和我心中的朱拂曉有些對上,讓我很有感覺。呵呵,我臉紅嘍……

  在這個故事進行到中段左右,那子看到一則新聞報導,是說有一位高中女生參加學校社團,她選擇「調酒社」,結果被同學譏笑她根本滴酒不沾、沒半點酒量,跟人家參加什麼「調酒社」?女高中生不經激,心一橫,在同學的鼓噪下,一口氣灌掉500c.c.的「金門58°高粱」,回家後倒在床上醉不醒,緊急送醫救治後才回復意識。
  看到這則報導的當下,那子不禁苦笑,也覺得相當巧合,跟我擬定要寫的某部分情節有些類似,就是那種「醉不醒」的感覺,即便醒著,也不是真醒,以現代醫學的角度來說,這應該叫作「急性酒精中毒症候群」嗎?(攤手苦笑)

  另外,要告訴眾家大友小友們,別人鼓噪著要咱們喝酒,要咱們一口氣灌到底,要咱們喝很多很多,這時,不要忘記選擇權在自己手中,不想喝就不要喝,別人要我們喝,可是我們堅持己見偏偏不喝,不為所動,不管旁人在耳邊叫鬧,就是不喝,即便場子因此冷掉,那就讓它冷爆,絕對不喝,哈哈,這才叫作COOL啊!(咦……我怎麼說到這邊來了?亂亂談果然亂得很,見諒……)

  《奴家壞》這個故事,那子寫得頗順利,朱拂曉和鄂奇峰之間的事,因為卡著已故的第三者,以前的我沒辦法寫,如今的我總算幫他們找到一條出路,故事結束在一個算得上完整的地方,寫完後,我也很開心的,好像又了結了一樁心頭願,常覺創作的樂趣就在這裡。

  此書寫作過程雖平順,但中間數度寫得眼皮一直掉、一直掉,因為午後睡魔纏身,無法擺脫。事已至此,這時只有拿起電話打110報案……啊,是打電話找阿編啦!找阿編幹麼?當然是強要阿編陪我說幾句話,幫我「蠻牛」一下。(所以說啦,編輯工作真不是人幹的,連作者寫稿寫到快睡著,也會被拖下水,陪作者說些言不及義的話,傷神啊……想進這一行的朋友請三思……)

  寫這篇後記時,台灣正值盛夏,蟬聲四起,驕陽熱力驚人,就是熱熱熱啊,熱到三萬九千個不行。我很愛台灣,但台灣的夏天真是用來修行的,我定力不夠,一熱就想詛咒,這個夏天造了太多口業,金害~~

  最後,未能免俗,一定要感謝大家一路來的相挺和愛用。

  天氣這麼熱,既然熱不停,就讓我燃燒起來,用滿滿熱情感謝各路朋友吧!

  那子絕地大反攻般地用力感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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